杨定缓缓走到她身侧,靠着树的另一侧坐下,无意识地抚着马鞭上粗糙的纹理,低声道:“心里有事,说出来会好受些。碧落,你就那般……信不过我吗?”
碧落的泪水再也憋不住,双手掩着脸,伏在膝上,已忍不住低低地啜泣,“我不知道,杨定,我真不知道。我记得那张画,奶娘告诉我,画上的人是我母亲……她说……我的亲人在长安……”
她缓慢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很模糊的记忆。记忆里,奶娘温暖的怀抱,清苦的童年,艰难的长途跋涉,母亲的画像,画像中的桃花和题字,意外的失散,不该为奴不该为婢的宣言……主人的恶毒,她的潜逃,还有慕容冲,那个如天神般降临在她身侧的绝世男子,以及和慕容冲的相知相守,相偕相依。越发模糊的记忆,越来越渺茫的寻亲希望……直到,关雎宫中的惊鸿一瞥,疑窦丛生……
“杨定,你说,我是谁?我到底是谁?”碧落呜咽着,全然不见了以往的淡泊清冷,泪水将杨定膝前的锦缎润湿了一大片。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伏到了杨定腿上,哭得像个迷途的孩子。杨定垂着眸,轻轻拍着她抽动着的肩背,声音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动了浮散的月辉,语调中是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过的怜惜与温柔,“没事,没事……天王……的确应该知道。我们去找天王,找天王问清楚……”
月色投下,两个淡色月影重叠在树脚,像一对交颈而卧的鹳鹤。
溪水边,那被杨定随手放开的白马踱到碧落的华骝马前,蹭了蹭华骝马的脖子,然后俯首吃华骝马吃剩的草料。
华骝马居然没赶它,反而退了一步,在地上寻找着绿色的草儿,一根两根,慢慢地嚼着。
这两匹马,是羽林军中最好的两匹马,原来便是一对儿,很亲热的一对儿。
等碧落终于回过神,胡乱擦了擦脸,收拾起东西时,杨定为她牵来了华骝马,笑盈盈地递过缰绳。他似完全没觉出碧落方才的行为有甚不妥,眸光依旧明朗而清澈,神情温煦如阳。
碧落暗暗感激,勉强一笑,掩去自己的尴尬。跃马而行时,却见杨定也上了马,跟了上来。
“你……不回京吗?”碧落困惑地问,嗓音沙哑。
杨定笑道:“哪能让一个姑娘家孤身行走千里?何况不知那边战况如何,多一个人,也可以多些照应。”
碧落别过脸,“杨定,谢谢。可你的恩情,我受不起。”
空气有轻微的凝滞,旋即被爽朗的笑声冲散,“天王命我守卫王宫,王宫中的一人一物,自然都在保护之列。不管是你,还是两位公主,或是其他什么夫人,如果有足够的理由去找天王,我都有责任安全护送到天王身边。这是我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
为了一个人的安危,将保卫王宫的责任弃于脑后,到底是擅离职守,还是职责所在?
碧落想问,终究又没问。毕竟长安还有宫廷卫尉和羽林军那么多兵将在,出不了事;而碧落,的确是孤身一人,的确……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自己,在这样又冷又黑的漫漫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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