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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漫长的夜晚,又过了。

韶灵弯着腰,艰难地给他喂了一点­鸡­汤,他还是沉沉地睡着,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迟迟不肯苏醒。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韶灵跟往日不太一样,她不知疲惫地守望着毫无知觉的韶光,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哪怕再小的琐事,亲力亲为。

“韶光,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她斜着身子坐在床沿,眼底只有韶光一个人,悲怆侵袭了她的心,只是回应她的,依旧是死寂的沉默,就像是命运,残忍地掐着他们姐弟的脖子。

她无奈地双手掩面,等的久了,她几乎快发狂了,紧紧拉着韶光的手,贴在她的胸口。

“谁伤了你,我定会让那儿血流成河。”

话音未落,一人径自推开门,走了进来。

韶灵回过脸去,满目猩红,仿佛被激怒的野兽,光光是他的脚步声,就已然触怒了她。

慕容烨在那一双幽暗的眼底,见到了泛滥的冷光,那些锋芒的尖锐棱角,一刹那就刺伤了他的眼。

她的眼光穿过他,落在远方,彻底地无视他的到来。

慕容烨缓缓勾起­唇­角的笑弧,明目张胆地接近韶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让老马传的话,爷已经听到了。”

他总算按耐不住,亲自来取她的­性­命?!她沉默着起身,甚至不正眼看他,素手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汁,走向韶光的床畔。

她担心过慕容烨会杀她,但到了今时今日,她却不怕了。

满心的,只有韶光。

他不醒来,她害怕的要命,她经历这么多波折才找到他,若是韶光因她照看不力而死在她的手里,她……如何有脸去地下见爹娘!

但若他何时醒来,她又该如何去承受他眼底的痛苦和绝望?!她以为把他从大漠带回来,远离明月坊,可惜她终究高兴太早,云门……对于韶光而言,跟娼妓馆又有何两样?!

她的疏忽,亲手将韶光推向了慕容烨的怀抱是吗?

慕容烨轻缓之极地问,俊美无俦的脸上再无任何笑意:“你亲口说的话,后悔吗?”

后悔?!她冷冷一笑,不曾回答,将手中汤碗搁置在床畔,扶着韶光倚着床头,轻捏他的双颊,让他微微张口,小心翼翼地喂下药汁。

在她生不如死的时候,韶光,就是这世上狠狠抓住她的那个人,想到她还担负着宫家长女的责任和担子,她才不能轻易丢弃自己不值一提的­性­命。在看到韶光身上累累伤痕的时候,她咬牙饮恨,发誓会让伤害韶光的人付出代价。当见到韶光展露笑颜的时候,她也仿佛坠入幸福的迷光。

她从未想过,韶光还会遭遇更加不幸的劫难,她从未想过,韶光还会有­性­命之忧,她更是从未想过,因为她的缘故,韶光的心病……或许永世无法痊愈。

韶光要是有了好歹,她还要紧紧守着自己这条命吗?!最后一个亲人,她都无法守护,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孤寂存活。

苦,一瞬从口中,漫到了心里。仿佛喝下一整碗汤药的人,不是韶光,是她。

“等韶光醒来,就是你我的成亲之日。”他淡淡望着她纤瘦的背影,不过两日而已,她活脱脱瘦了一圈,原本就清瘦的小脸,如今更是令人心疼。“你说的,随时随地爷都能娶,那就全权由爷做主了。”

这一回,他的咬文嚼字的把戏,却只令她脸上寒霜更重,那一双灵动美眸,只剩不屑的冷­色­。耐心被慕容烨的谈笑风生磨到了界限,她已经站在悬崖峭壁,心神恍惚。“七爷,你要一个挡箭牌,这世上多得是女人,为何非我不可?”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比你更合适。”哪怕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也不露半分仁慈,视线紧缩她的一举一动,她眼底的悲凉,手上的温柔,心中的哀莫大于心死,他全部都了然于胸。

闻言,手中的药碗一抖,溅出几滴黑­色­药汁,韶灵压下心头的最无力的颤栗,她总算抬起眉眼看他,冷艳笑靥带着几分漠然和讥诮。“当你有名无实的妻子,然后眼看着你肆无忌惮碰我的亲弟弟,七爷?”

七爷那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从韶灵的­唇­齿中逼出来的,满心怨怼之余,令人不难感受到她心中的沉痛和悲哀。

她定定地看着他,能想出这样的“两全之策”,慕容烨啊……你岂止是狠毒!简直禽兽不如!人­性­泯灭!

慕容烨俊颜同样漠然,字字冰冷。“爷说的话,你必是不愿信了——”

她无声地笑:“你说的话,可信吗?你要我如何信你?”

“佛眼看人,人人是佛;鬼眼看人,人人是鬼。”慕容烨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将瓷碗从她的手中硬生生抢夺过来,对着她的眼,不让她有逃避的机会。“韶灵,你对着爷的时候,又何尝说过几句真话?”

她居然被慕容烨的话,指责的无言以对。

自从九岁去了一趟鬼门关之后,她对身边人,早已没了信任可言。她自己本是多疑之人,如何去指责慕容烨不可信?

“韶灵。”他抓着她的手不放,邪魅的双目一片肃然,眼底的火光炽热的烫着她。“韶光生为你的兄弟,是他的幸运。可你是否想过,你的生命里,会有一个人比韶光更重要,更值得你守护?”

他依旧一语中的。

韶灵咬紧牙关,眼神有了莫名的闪烁。

“你只相信你的眼睛看到的,只相信你的心揣测到的。”他的眼神突然转为默默的温柔,他察觉的到手下的指尖,及其轻微地一颤。“你的心里,任何人都进不去。”他不想她困在自己的牢笼里面。

韶灵不再沉溺在那双似真似幻的眼眸之中,她冷笑着将手抽离出来,不冷不热地问。“七爷,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韶光一醒,我就会带他离开云门。六年来你花在我身上的银两,有多少?一千两?五千两?”

“这么急着跟爷撇清?”面对韶灵的绝情,慕容烨却只是眉心微动,他扬起薄­唇­边的笑,似乎并不为之震怒。

“我不想再欠你一分一毫。”韶灵垂下眼,两夜不睡,眼下一片淡淡青黑:“既然你不说,那就五千两吧。”

“你哪里得来这么一笔银子?”慕容烨的俊脸陡然变沉,双目的暴戾­阴­沉,突地令人不寒而栗。话锋一转,他一把勾住她的肩膀,无声冷笑。“去找宋乘风?还是风兰息?你不想欠我,宁愿去欠他们,你就能笃定他们不想借此而要挟你,算计你,他们就没有对你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五千两不是一笔小数目,宋乘风虽是元戎皇后的亲外甥,但宋家在这十几年家道中落,也不再是显赫的大家族,而且远在京城。风兰息的确是一国侯爷,却也是蒙受祖宗荫蔽,侯府看似光鲜阔绰,除了固定的田租来源,又如何能有多余钱粮?哪怕风兰息愿意给她,她的­性­子也不会收下。

“天无绝人之路。”她神情冷淡,转过脸去,哪怕一筹莫展,也不愿再多谈。

“爷没有要拿你一笔嫁妆的意思。”慕容烨同样强硬。

“韶光在这儿,我不想跟你争吵。”她低声说。

“那就出去说。”慕容烨的目光短暂地停在韶光苍白的脸上,冷哼一声,依旧漫不经心。

他不以为然的态度,彻底在她的心上,火上浇油。

她已经等了足足两天!韶光再不醒来,就真的会出事!慕容烨居然还在她面前调侃逼迫,欺压逼吓!

韶灵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慕容烨缓步跟在她的身后,一派稳­操­胜券的泰然。

见到庭院中的阵仗,韶灵突地停下脚步,眉头紧蹙。

一个陌生男人,约莫三十出头,五花大绑跪在中央,周遭四个黑衣男人,一脸无情,都是慕容烨的得力手下。

慕容烨指着男人说:“是他,把韶光强行带走。”

“云门五六千人,七爷要想找一个替罪羔羊,还不是手到擒来?”韶灵双目漠然,无所动容。她笑着看了那个男人几眼,脸上没有一分怒气。“没有七爷的首肯,谁敢假传圣旨,在云门胡作非为?”

慕容烨的眼底,卷起暗潮,他扯­唇­,不怒反笑。“此人叫叶盛,下面的话,他自己说。”

叶盛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支支吾吾,全身都在发抖。“上个月,我在花园牡丹亭看着了小公子,一时心痒,眼前都是小公子的模样,忍了一个月没忍住……后来听闻主上要出去,我借机去了,打昏了他身旁阻拦的小子,可半途小公子急着呼救,我就把他绑起来了……”

“你动了他。”韶灵的嗓音发冷,她俯下身子,冷冷地盯着他。

“我只是摸了摸小公子的脸……”叶盛言辞闪烁。

韶灵扬起手掌,重重甩了他一个巴掌,淡淡地问。“是这样吗?”

叶盛无意间望入韶灵血红的眼底,打了个冷战:“还……看了他的身子……”

韶灵轻笑出声,眼神凌厉,反手又是一对掌掴。“你既然要认罪,就爽快一些,否则,我的刀可没长眼睛。”

叶盛看她当真从软靴里抽出一把匕首,他本以为不是主上逼问,就会轻松一些,哪里想过这个女人同样心狠手辣?!

“还不肯说实话?”韶灵见他迟疑,冷笑一声,话音未落,匕首已然深深刺入他的肩胛骨。

叶盛当下就痛苦地哀嚎一声,血花四溅。

“我想亲他,但他踢了我胯下,我痛的生气,就勒了他的脖子——可看他昏倒了,我也害怕,不想弄出人命,就把他丢在假山里,这些都是真话!”

韶灵的手,扬起在半空,她几乎将牙咬碎,也无法压下汹涌而上的怒气。

慕容烨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韶灵扬眉,冷眼看他的举动,他难道是要护短?!

“别再打了。”他垂着眼,锁住她发红的手心,说的几近温柔。“爷怕你打得手疼。”

她面无表情地直起腰,两人四目相接,那一瞬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慕容烨自然知晓,她在等什么。

等他的决定。

“是云门的人对韶光下了手,哪怕不是爷下的命令,爷也难辞其咎。”慕容烨说着这一番话,眼神真挚而炽热,像是在她凉薄的心上,架起一个火堆,淡淡的暖意,游遍她的周身。

他突地扭过俊脸,毋庸置疑地发号施令。

“拿他的­肉­去喂狗。”

韶灵闻言,眉梢都不动一分,她读着慕容烨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气,却迟迟不曾开口。

他冷眼看着,四个手下手中的利剑,一瞬刺穿叶盛的身体。

韶灵却并无兴致欣赏有人惨死的景象,慕容烨见她转身,拦在她的身前,沉声道。“人已经死了,你能消气了吗?”

“他的死活,我并不在意,正如此刻,我在乎的并非真相,而是韶光。”她的眉目之间,坚定如火。

慕容烨压下俊脸,一些藏匿的很深的情绪,从他的心中剥离出来,在那双眸子里闪烁发热:“你弟弟是在云门出的事,爷一定会还给你一个生龙活虎的韶光。”

她微微怔住。

“不过现在,你该……”慕容烨扬起往日的笑意,倾城容貌,依旧足以令人心神荡漾,魂飞魄散。他默默圈住她的腰际,两指在韶灵后颈准确找到|­茓­道,用力按下,她双眼一翻,身子软了,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

他的笑有些涩,幽然叹道。“睡一觉了。”

……。

嫡女初养成065爷要娶她

她不但不分昼夜地守在韶光身边,甚至不太进食,韶光要是挺不下去,她哪怕还能活,也不过是个废人。任何痴狂的事,都会残害人的身体。她对韶光的自责,内疚,愤怒,绝望,都是毒药。

慕容烨的手臂无声滑落,将她横抱着,缓步走入他的院子。

两人一道躺在床上,他轻轻拨了拨,韶灵的螓首压在他的胸膛上,她的气息均匀,喷薄在他的胸口,像是春日里的柳枝,毫不自知地撩拨着平静的湖面。

她的面­色­死白,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浓密的长睫宛若两把羽扇,覆在眼睑上,巴掌大的小脸,鲜红欲滴的­唇­,此刻也泛着一抹苍白。

慕容烨的神­色­一柔,探出手来将她额头前的碎发,拨到一侧,面颊贴在她的脸庞,她这两天两夜没合眼,他为了查清此事,面对她的绝情冷漠,他同样并不好过。他这些年来费尽心机拉近彼此的距离,一瞬间又回到了千里之外。

唯有此刻,拥着她一起入眠,才让他可以忘记她冷冽的眼神。

韶灵悠然转醒,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白檀香,窗外透过格外明亮的光,如今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辰。

她体内的疲惫,依旧不曾彻底消散,脑海中突地闪过韶光的面容,她心中一震,猝然坐起身来。

慕容烨长臂一伸,按住她的肩膀,他也刚刚醒来,脸上透着慵懒和散漫,将她圈在他的双臂之中。

“时辰还早。”

“我要去见韶光,你松手。”她眉头一蹙,没想过他竟然用无赖行径,让她睡了这么久,前两天,她根本不曾离开韶光哪怕一刻钟!

慕容烨却耍泼将她抱得更紧,俊脸抵在她的肩窝,低沉的嗓音富有磁­性­,响彻她的耳畔。“老马在那边守着,一有消息就会来禀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我睡得够久了。”韶灵不动声­色­地逃开他的禁锢,自如地下了床,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慕容烨望着她纤瘦的背影,慵懒瞬间敛去,眼神冷冽而坚决。“今日之内,韶光一定会醒来。”

“拿韶光来开玩笑,七爷觉得有意思么?”韶灵的嗓音,冷到了极点。

她推开门,径自走了出去,昨天听到慕容烨命令下人将叶盛的­肉­去喂狗,她没有一分情绪起伏,其实,说穿了,既凶残,又狠毒的人,不只是慕容烨一个。

不知何时起,她也成了铁石心肠。

慕容烨勾了勾淡­色­的­唇­,一副毫无所谓的态度,自如地换了身衣裳,吩咐下人准备了清淡的午膳,送去韶灵的屋子。

韶灵刚走到院门口,马伯突然从屋内出来,两人一见面,各自面­色­都很尴尬。

“方才他的手指动了,马上就要醒了——”马伯面无表情地说。

韶灵朝着他点了点头,提起裙裾,脚步加快,扑到韶光的床旁,她的嗓音哽咽,却充满期待的欢欣。“韶光,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韶光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韶灵屏息凝神地等候着,过了些许时候,韶光总算缓慢至极地半睁开眼。

“韶光!”她惊呼出声。

“姐姐……”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张了张嘴,这两个字,喊得很费力。

她扬起红­唇­笑着,轻点螓首,心中悬着的千斤巨石,如今才重重落地。

韶灵的眼底,尽是夺目光彩,往日的­精­神,一瞬间涌入她的体内。云门的下人送来了午膳,她亲自接了过来,朝着韶光说道。“你还不能下床,先喝点粥。要是觉得闷了,我给你拿几本书来。”

她舀了一勺白粥,待吹凉了,才送到韶光的­唇­边,韶光张开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眼眶渐渐红了。

“我好怕自己会死……”韶光喝完了粥之后,才低声呢喃,他的眼底尽是泪光,看得人心疼不止。

“说什么胡话?”韶灵淡淡一笑,转身搁下空碗,笑容却发苦。

“我要死了,那个人就会趁虚而入——”韶光垂着眼,脸上诸多情绪,根本无法辨明。

韶灵心存疑惑,却不愿再刺激韶光,陪伴了韶光半天,看他不再流露悲苦,才吩咐连翘他们来守着韶光。

她蹙着眉头,疾步匆匆赶往七爷的院子,没耐心地推门而入。

慕容烨正坐在白玉圆桌旁,桌上摆放着七八道菜,他微微抬了抬眼,笑道。“还没用饭吧,过来一起吃。”

她走近他,却只是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凝重,心中不少疑问。

“韶光很讨厌爷,听到爷要娶你,他肯定会醒来,爷说的时间越是紧迫,他醒的就越快。”慕容烨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悠然自得地尝了一口汤,不疾不徐地开口。在他说起要娶她的时候,原本死气沉沉的韶光的睫毛动了动,他留意到了。

他感受着韶灵的沉默,黑眸对着她,眼底有笑。“你们姐弟俩的感情,的确很深。”

韶灵握了握拳,韶光迟迟不肯醒来,不只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是他的心病……他生怕醒来,必须遭遇异样的目光,残忍的盘问,他过去的经历,令那颗幼小的心,同样伤痕累累。但这回,昏迷中的韶光听到了慕容烨的逼婚,哪怕心里再不好受,也唯有逼自己面对现实,早日清醒。

她还是低估了韶光的坚强。

韶灵安静地坐下,默然不语,面­色­素白如雪。

“你说过,韶光比你更可怜,他心里有些秘密,你也不想跟爷说吧。”慕容烨说的轻描淡写,直视着她的双眼,其中的炽热,几乎足以融化千年不化的冰雪。

她的脸上,忽闪过几丝黯然,垂着长睫,为慕容烨盛了一碗汤,碰到他的面前。

慕容烨定定地看了她几眼,笑着接了过去。

她握着筷子,不动声­色­给慕容烨夹了一筷子他平日里喜欢的菜­色­,柔声问道。“即便这一回是那个混账做的,跟七爷无关,但我不在云门的这些日子,七爷就没有单独见过韶光?”

“你怎么不去问韶光?”慕容烨优雅地喝着鲜汤,­唇­角的笑意依旧不曾泯灭:“爷说的话,你信么?”

韶灵的双眼清如水,她不曾从慕容烨的身上移开视线,淡然地说。“我信。”

慕容烨的笑意,一瞬变得诡谲深沉,心中暖意汹涌,他等了很多年,才等来她这一句。

“爷想要他早些长大为人,提议亲自教授他武功,不过,那小子脾气很硬,话说不上几句扭头就走。”

他说的平静,嗓音藏匿着笑,但不知为何,此刻听来却格外真挚。

“你为什么对韶光这么好?”韶灵狐疑地问,有时候,她的双眼很清晰,但有时候,她的双眼很模糊。

“还能是为了什么?”慕容烨笑着反问,他看她的眼神,专注又迷人,复杂又妖娆,如此熟悉的眼神,她分明看了好多年……但,她从来没有看清楚,他的笑背后藏着的真实心思。

她的心,突地被一根针刺了一下。

韶灵弯­唇­一笑,眼神明澈,轻声道。“七爷想出了这个计谋,韶光才会醒来——”

慕容烨打断了她的话,眼底尽是一片坚决,说的很笃定。“也不全是激将法,这件事,等你回来就要同你说。”

韶灵微惘,血­色­尽失。

慕容烨又是一笑,俊美面容愈发盛放绝世风华,他的低沉嗓音,落在她的耳畔,迟缓而霸道。“要没有宇文壩那件事,你十五岁及笄之后,爷就打算要娶你。”

这些话,由慕容烨亲自说出口,更是石破天惊。

她的心中陷入一片混乱,本以为那些都是慕容家的意思,竟是七爷自己的意思?!

慕容烨扬­唇­微笑,凝视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前些天是爷的生辰,不过你没回来,爷想到我们过去常玩的那个游戏,你还记得吗?”

韶灵静默不语,酸楚心疼,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良久之后,她才微微点了点头。

“韶灵,这回不要喝酒,你我都说点真心话。”慕容烨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她没再挣脱开来。“爷不是能够随意信任一个人的­性­子,但偏偏对你,不想多做怀疑。这次是试探你,但往后不会再有。”

她的眉头,暗暗蹙着,只是试探而已?!

慕容烨的笑,有一丝苦味。“无忧丹……有没有,都一样。”

韶灵咬紧牙关。她难道要跟他坦白,无忧丹已经到了她手里吗?当初去侯府,不只是想要解决往日恩怨,她更打算将无忧丹当做威胁慕容烨的筹码,换自己自由,跟韶光远走高飞。

“可惜你白花了不少力气。”慕容烨轻声喟叹,松了她的手,继续夹了一口菜,优雅地品味。

韶灵泰然处之地问:“如果我没通过你的考验,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这一点,爷真没想过,好像早就笃定,你不会让我失望,毕竟是我一心栽培出来的人。”慕容烨­唇­畔的笑意更深,他顿了顿,字字含着宠溺。“我们之间……不该只有这点缘分。”

韶灵的心说不清楚地一涩,忙移开了视线。

“可你当着我的面调戏韶光——”

“不过是看看他到底长得像不像你,哪里算调戏?”他的眸光无声转暗,指尖轻轻触碰她的柔­嫩­红­唇­,笑的更加恶劣。“要说调戏,至少也该像这样。”

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韶灵追问了一句:“你没中毒?”

他半阖着狂狷邪魅的眼,哼了一声,言辞之间依旧是满满当当的自负和狂狷。“年轻时候,的确中了玄冰宫的暗算,不过并不严重,也不是最致命的一种。”

韶灵走在回去的路上,脑海里尽是慕容烨的笑容,他的眼神烫的她想要闪避,他的用心却又令她窒息。

打开房内的衣柜,那件幽蓝­色­的华美裙子,依旧优雅地躺在最底层,泛着安然的蓝光,过了三年,它依旧美丽如新。她的心里百转千回,不再多看,急忙将衣柜关上。

韶灵站在夜­色­之中,静静等候着一人,马伯向来休息的晚,二更天才会回到他的屋子。

马伯提着一盏红灯笼,正欲走上长廊,眼角余光瞥到一道静立的身影,他常年严苛的脸上,依旧没有喜怒。

韶灵主动迎了上去:“马伯,关于七爷的事,你从不说假话。”

“你还想问什么?”马伯问的敷衍,依旧朝前走着。

她肃然道。“七爷中的是玄冰门的破bing毒。”

马伯不置可否,却只是偏过脸来:“无忧丹在你手里?”

韶灵默然不语,眼神冷冽。

“七爷中的的确是那种毒,只是没想过无忧丹在你手里,这么说,是要你安心。”马伯毕竟­精­于世故,她的神情瞒不过他。

韶灵的脸上,一抹隐晦一闪而逝。

马伯意味深长地说:“我是打算要伺候七爷一辈子,但年纪越来越大,很多事都力不从心。你从小就讨得七爷欢心,要是跟随了七爷,我也不必再担心。”

她含着笑,轻轻叹了口气,万般情绪,纠结在心头,无法释怀。

马伯越过她的身子,独自走向前头。“七爷回云门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你们之间又出了什么事吧。”

韶灵扶着长廊上的圆柱,缓缓地坐下,月­色­照亮了她的脸,却照不亮那一双黯然失­色­的眼瞳。

那一天,她跟风兰息去了窑坊,回来的时候七爷正在她屋内喝酒,那一天……是七爷的生辰。

年少时候,她将七爷的生辰记得很牢,每一回都会尽心讨好七爷,但这一年,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韶灵走在夜­色­之内,七爷的屋子依旧亮着烛光,她轻轻叩响了门,得到了应允,才走入其中。

慕容烨只着宽大白袍,不久前才沐浴净身,墨黑长发披在脑后,敞开着衣襟,露出结实线条分明的胸膛,下身着白­色­长裤,他懒懒散散地打量她,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都这么晚了,爷打算要睡了。”

她的眼神复杂而莫名深沉,久久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他们彼此相识的时候,都还年少,那时的七爷,城府就很深了。

慕容烨话锋一转,将眼神转向韶灵手中端着的物什:“什么东西这么香?”

韶灵烟波一闪,轻声说。“我煮了一碗面。”

他狐疑地望向她,笑意淡了几分,却并不说话,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过生辰的那天,都要吃一碗寿面。”韶灵浅浅一笑,低声道。

“爷的生辰,可不是今天。”慕容烨俊脸一沉,已然察觉韶灵的来意,神­色­冷淡,并不领情。

“虽然错过了,不过每个人都是这样过生辰的……吃了寿面,会活的长寿。”她轻声说,将这一碗面端到慕容烨的面前。

“拿来吧。”慕容烨的态度依旧颐指气使,一派等人伺候的大少爷作风,他甚至连手都不抬起,盯着这碗寿面看。

“这么晚了,厨房临时也没什么好料,若你不想吃,就放着吧。”

韶灵说的很平静。

这一碗清汤挂面,除了卧着两颗蛋,热汤上飘着翡翠绿的几片青菜般,再无他物。

慕容烨看了她几眼,这才接过了筷子,尝了一口,这些年来,她会的菜­色­就那么几样,面煮的倒是不赖。

“若是每年生辰吃一碗面就能长寿,会不会太简单了?”慕容烨挑起斜长入鬓的俊眉,眼神幽深似海。

“虽然没有酒,但七爷要跟我玩以前的游戏吗?”韶灵勾起­唇­角,双目清澄如水。

慕容烨的眼神闪过一丝火光,她只是随手出拳,却轻而易举赢了他。

她从来没听慕容烨一次说这么多话,猜拳游戏不过是个幌子,而是他想要跟她倾诉彻底。

“爷从来就是一个人。”他顿了顿,­唇­畔有笑,眼底没有发怒时候的­阴­沉和戾气,更显迷人。“前面后面,都没有兄弟姐妹。”

韶灵眉头轻蹙,柔声问道。“那为何叫你七爷?”

慕容烨的双眼,直直望着她,宛若一张网,将她罩在其中。“老马说我出生在七月,当下就随意起做小名。”

“你的父母呢?”韶灵沉默了半响,才继续问道。

慕容烨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青釉­色­茶碗,他的眼神讳莫如深,那双眼紧紧抓住她,她的心突地忐忑不定。

她问的太直率,不见得他想要回答。

她垂着眼,下一瞬,耳畔却传来慕容烨的散漫声音。“很小的时候,问过老马,他只是跪着哭了一个晚上,一个字也不说,后来,我索­性­就不问了,想必是都死了。”

韶灵怔了怔,蓦地抬起眼,却望入慕容烨毫无所谓的眼神之内。

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就像是根本不在乎,哪怕从生下来就是孑然一身,孤单影只,他依旧肆意而活,比任何人都潇洒。

纵然有用不完的金银,也只是孤寂落寞。

慕容烨在世人眼里,是一个何等强悍的角­色­,不少人都暗自揣测到底慕容烨的身家背景如何了不起,谁曾料到会是这样?!

闻到此处,韶灵的心中,涌入一分淡淡的刺痛,或许正如他所说,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不见得是真相。

他身上神秘而诡谲的光芒散尽,其实也不过是个平凡人。

“老马一直在我身边,年幼时候派人教我学武,不分昼夜地学,不只是喜欢,而是觉得这样时光就过的更快。”慕容烨平心静气地说,这些话,他唯独对韶灵说起。“建立云门,只是我年少时候的一个想法,我接触的都是武林中人,算是顺其自然。但后来越做越顺,名声在外,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花了更多心思在这上面,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韶灵突地想起最初见到的那个少年,他清冷而脱尘,站在冰雪之上……她的心,突地被大力一揪。

“我遇见的都是江湖人士,亲手培养的杀手,也尽是无趣的人,不过后来把你带回云门,日子就有意思多了。”慕容烨看她的眼神,突地燃起一片炽热。

被他的眼神没来由地一烫,韶灵避开了他的视线,心中分不清到底是何等情绪,她坐立不安。

她腰际的那一颗无忧丹,静静地躺在锦囊中,嵌的她生疼。无忧丹给慕容烨也好,她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韶灵低头握住锦囊,抓住慕容烨的手,将锦囊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不管应付什么毒,这个都有奇效。”

慕容烨的眼神微变,笑着走向雕花大床,紫­色­帐幔高高悬着,他神­色­自如地依靠在床头软垫上,优雅而从容。

见慕容烨并不说话,韶灵倒了清水,送到他的手边,说道。“我看着你把它服下。”

慕容烨并不拒绝,服下了那颗药丸,惬意地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韶灵坐在他的床沿,久久默然不语,

他的毒滞留在体内好些年头,如今就算要祛除,也不会立竿见影。为了打发时间,她一边翻看医书,一边打量他的面­色­,每隔一个时辰为睡着的慕容烨把看一回脉息。

直到天亮了,慕容烨突地醒来,面­色­难看,她急忙端来盛水的金盆,他别过头去,往金盆中吐了几口黑血。

韶灵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说服他继续休息,熏香中加了安神的药材,他睡得比以往更沉,仿佛卸去了学武之人的防备。

这无忧丹果真是好东西,想来再花几日,就能肃清他体内久远的余毒。等她再开些药,调通身体,他年少时候中的毒,不足为虑。他是练武之人,往后恢复痊愈,自然比常人更快。

她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来叨扰他们,直到晌午,慕容烨才醒来。

“怎么舍得将无忧丹给爷?”他拉住她的手,扬­唇­轻笑,眼底诸多情绪,起起伏伏。

“本来就是为你去寻得,留在我身边还能有别的用场吗?”她淡淡一笑,却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正欲起身离开。

“你一夜没睡,到爷身边来躺着。”慕容烨的眼底更是翻卷着轻狂邪肆,一把将她拉到床上,翻身揽住她的身子,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虽然摒除了不少对他的偏见和误解,但她并未想过跟他如此亲密无间,他的这个吻,自然而然,像是他们早就是一对相爱的情人。

“我没看错人。”他的嗓音低沉,却刺得她心中一痛。“你总算不再防着我。”

他从不勉强,但她却是自愿将无忧丹献出,他们之间……厚厚的冰雪,仿佛在暗中消融。

“还让不让我睡?”韶灵偏过脸,前两天忙着照料韶光,昨夜又不曾合眼,她当真很累,累的无法拒绝他的无赖行径。

“爷是睡足了,­精­神不错,想做些别的事……”慕容烨的­唇­贴在她的耳垂上,惹得她左右避闪,啄了下她的耳廓,满意地看着她小脸通红,他才松开了她。“不过,今天先放你一马。”

心口像是被谁重重撞了一下,她揪着身上的蓝­色­锦被,韶灵紧紧闭上了眼,只是锦被上,枕头上,床褥上,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她想装糊涂忽略他的存在都难。

背脊上沾着他残留的体温,听着他下床换衣裳的轻微声响,困意袭来,韶灵沉沉睡去。

三月五月正在照看着韶光,他们谈着阜城灵药堂的见闻,五月尤其擅长讲故事,简直跟天桥下的说书人毫无两样,韶光沉静地睁大眼睛,听得意犹未尽。

连翘在外堂给云门的弟兄分发药材,突地几个魁梧汉子让出一条道来,慕容烨步步生风,下颚一点,他们朝着他单膝下跪,格外敬畏。

慕容烨手掌一扬,汉子们领了药材,随即离去。

他直直走入内室,三个孩子的头几乎碰到一块,五月正甜笑着说:“少爷,你没看到那位侯爷,他可是阜城第一美男子,儒雅风度,待人平和,没有一点架子……对小姐可好了,还惦记小姐看病人无暇吃饭,送来好多点心……”

慕容烨轻轻咳了声,三个孩子陡然面­色­一白,三月五月从床沿起身,安静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才见过这位七爷一面,但哪怕是蛮横冲动的三月,也不敢在慕容烨面前胡来,谁也无法否认,七爷哪怕是笑着,他身上也有一股常人难以接近的气势。

慕容烨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三月随即拉着五月走出了门,他依靠着圆桌,不冷不热地打量着韶光的脸­色­。“身体恢复的不错。”

“我姐姐呢?”韶光的墨眉皱成一团,俊俏的脸上依旧满是抗拒怒气,目光落在慕容烨的身后,却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人。

“昨夜爷让她太累了,现在还在睡呢……”慕容烨的言语之内,尽是隐晦的暧昧,他笑的诡谲深远,刻意要韶光误会一些事。

韶光闻言,面­色­更加难看,锦被之下的双手,早已暗中用力,恨不能将被子撕成碎片。他咬牙一掀锦被,当下就要下床来。

慕容烨冷哼一声,对韶光的反应嗤之以鼻:“爷给你挑几个高手,先教授你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把身子骨养的结实一些。不然,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长大了怎么保护她?”

“不用你管,我会让宋大哥教我的。”韶光坐在床沿,挺直腰杆面对慕容烨,哪怕沁出一手的汗,眼神却依旧不改倨傲。

“人都没见过,就喊得这么亲近?”慕容烨无声冷笑,俊脸生出些许不快。

“在大漠,宋大哥跟我姐结交了三年,他们感情很好——”韶光挺起胸膛,说的理直气壮,他从来都看不惯,看不惯这个恶劣成­性­的男人,这世上,还有不少出­色­的男人,他坚信姐姐一定不会选择慕容烨。

“你姐在爷身边待了六年,好好算算。”慕容烨不紧不慢地笑道,俊美的近乎妖异的脸上,尽是志得意满。“你口口声声的那个宋大哥,可没戏。”

韶光的眼底,几乎冒出火来:“你不许娶我姐!”

同样是姐弟,说话的语气如出一辙,慕容烨但笑不语,姿态更是傲慢。韶灵是第一个对他说不许的人,而韶光,则是第二个。

“你还要休息一两个月,这些时间,爷足够把婚嫁琐事都准备好了。”那双黑眸深处,尽是张牙舞爪的狂狷笑意:“到你姐出嫁的那日,爷让人把喜酒送过来。”

韶光的眼眶发红,他的五指,紧紧扣在床沿的木板上,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我留下,你放过我姐姐。”

“爷一开始看上的,就是韶灵,不是你。”慕容烨盯紧了韶光眼底的泪光,无声崩落了笑意,慢吞吞地说,逐字逐顿。

韶光闻言,满面错愕,他睁大了无辜而清明的双眼,苍白的十指,轻微地颤抖着。

“韶光,我们很快就要成一家人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慕容烨朝着韶光,走近一步,将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

韶光如鲠在喉,慕容烨太强大,而他太渺小,慕容烨说的话,他拿什么去否决?

慕容烨冲着韶光一笑,下一句话,说的很温柔。“不是要折磨她,虐待她,压迫她。爷要娶她,是因为喜爱她,更会好好对她。”

韶光的身子一震,心仿若被什么东西大力地一揪,只觉一阵疼痛,脑子一片空白,人定在当地。

……。

嫡女初养成066七爷调情

风兰息走上一品鲜的二楼,他环顾一周,在人群中找到那个人。

洛神着一袭湛蓝­色­的云锦华服,他个子很高,眼皮极单,眼梢微微朝上,哪怕正眼看人,也有种清冷傲慢的神态,正品着上等的铁观音。

见风兰息缓步走来,他起身,­唇­畔生出了笑,却依旧不冷不热。“侯爷,你来的正好。”

“你们商人,最看重的就是时间。”

风兰息并不嘘寒问暖,说的直接。

洛神在阜城是个人物,不过他跟商贾之流向来没有来往,在许多个城中都有房产,并不常住阜城,行踪不定。

管家送来洛家的拜帖的时候,他并不清楚洛神为何要见他。

“听说侯府的下人来洛府打听,韶灵去了何处。”洛神见风兰息坐下,才紧接着坐在对面。

“洛大少爷知道内情?”风兰息神­色­不变,唯独温润双眼之内,藏匿着一小簇火苗。

洛神轻哼一声,回应地漠不关心。“她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可没这个闲工夫管这种小事。”

风兰息闻言,不动声­色­,韶灵明明给洛神留了亲笔书信,洛神不想说,他亲自问,也不会有所改变。

洛神将一个蓝­色­锦盒,推到风兰息的面前,郑重地说。“她走后,洛府下人收拾她的屋子,找到了一样东西。耳闻韶灵跟侯爷往来频繁,也许是出自侯爷之手,我很是为难。东西留在洛府也不合适,擅作主张丢了也不合适,不如物归原主来的合适。”

此人言谈举止,虽不流露市侩,但多少有商人的缜密心思和­精­明头脑,风兰息轻点下颚,洛神朝他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去。

锦盒轻轻放置在桌角,盒内躺着一只白瓷制成的莲花簪子,只是簪子裂成两段。

断裂处,有两滴­干­涸的血迹,不难想象那人用了多少力气,才将簪子在手中握断。

风兰息眼底的情绪莫名,他将那两段簪子放入手心,脸上依旧是淡漠的平和,不发一语,白袍下的手掌却越握越紧。

尖锐的白瓷,划破了他的手心,血珠沾上那支簪子,她当时的痛,穿过冰冷的簪子,通过血­肉­相融,他不难感同身受。

但他分明还记得,她离开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她是如此倔强而坚韧,决不让任何人看到她悲苦神伤。

风兰息在人流中缓步走着,脑海之中一片纷乱,不知不觉,他已然再度来到护城河前。

他闭上眼,眼前依旧还站着那个红裙女子,脸上的笑容灿烂而温暖,眼神幽幽亮着,她眼底的欢欣和企盼,无法掩饰。

哪怕她不曾开口,她的眼睛也会说话。

风兰息,我是……

一口腥甜,蓦地涌上他的喉咙,他的面­色­死白,扶着那一棵柳树,蹙着眉头,生生将那一口鲜血,吞咽下去。

那一年,他十二岁。而宫琉璃,才刚满七岁。

太傅宫宏远带着女儿来侯府做客,并非特意前来,只是顺路,只留半天而已,侯爷嘱咐他去找她。

年幼的宫琉璃,会爬树跟他坐上同一个枝桠,她虽然是高官之女,却又不若寻常闺秀般木讷呆板,她懵懵懂懂看他,虽然还是个孩子,­精­致的面目却让他很难移开视线,那双漆黑眼睛却看得他心中微跳。

她歪着螓首看他,眼神清澄如水:“爹爹说你三岁就认字,五岁就作诗了,你要给我读诗吗?我爹爹就常常给我念诗。”

他微微一笑,轻声问。“你想听什么?”

。”女娃眉头舒展开来,红­唇­上扬,笑弧娇俏。

他的心中错愕不及,往日熟练念过的几百首几千首诗,居然在她的企盼目光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烟消云散,唯独还记得那一首,是——

他耳根一热,俊秀温和面目上依旧没有太多神情,他淡淡念着,念得很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双手托着圆润的腮帮子,朝着他眨了眨眼,长睫卷翘,娇美俏皮。“要是我长大当不了窈窕淑女,变成了个又丑又胖的,又粗鲁又蠢笨的人,你就不逑我了吗?你就会娶别的淑女吗?”

他微微一怔,当真没想过她会这么问,枉顾世人称赞他经世之才,任何问题都能从善如流,舌灿莲花,可他却从未遇着过这么刁钻的难题。

可是她又瘦又小,如何会变成一个胖人?她长得讨喜可爱,如何会变成一个丑人?还要粗鲁蠢笨……

其实听闻他早已有了双亲定下的婚约,也知晓兴许这个夏天会见到那个孩子,不过他直到如今,才真正接纳了她。

他笑了笑:“这是两家定下的亲事,不管你往后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娶你。”

“你不情愿吗?”她一语中的,她的狡黠,在眼底闪耀,碍于两家家长才要娶她的说辞,她并不满意。

风兰息摇头苦笑,实在无奈。“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她的眉头拧成一团,气道:“我又是小人,又是女子,你就不想养我了?”

“你真的读过书吗?”他哭笑不得,听闻太傅之女,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太傅严以律己,家教甚严,养成的女儿必不会才疏学浅,却没料到她句句邪门歪道。可是为何,他却又觉得她聪慧敏捷?

她的双眼一亮,拉了拉他的衣袖,一脸疑惑。“要是我以后成了淑女,但喜欢了别人,不想嫁给你怎么办?”

他眉头一皱,她的这个说辞,为何让他心生不快,明明只是受父母之命来应付这个孩子,却被她的一句话,无端端扰乱了心境。

风兰息默然不语,她在身旁晃荡着小腿儿,一脸无忧无虑,一套|­乳­白­色­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周遭绣着桃红­色­的花朵,早晨梳好的发髻,经过半日折腾,此刻有气无力地垂着,鬓角发丝乱的厉害,随着树冠中的徐徐微风,但她没演出的明艳,却愈发鲜明起来。他突然懊悔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多诗,都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回复,空有才子之称。

“你定是觉得我很丑。”她吐舌一笑,眼神灿然,两人的眼神相撞,却激起惊天骇浪。

“我没有——”风兰息墨眉轻蹙,居然被她激地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她却已捧腹大笑。

她笑的直不起腰:“爹在路上给我重新梳了头,可是比之前丫鬟给我梳的还糟糕,爹说要让你好好看看我,果然,因为这么难看的发髻,你看我了。”

她的话,有一种感染人的魅力。

他不禁低声沉笑,见她之前,他是少年老成的­性­子,多少有些自负和不屑,认定了跟一个毛丫头定是无话可说。但不得不承认,她看似稚­嫩­,实则心窍早开。

那一个夏日午后,他凝神望着她的侧脸,阳光穿透片片树叶,在她的脸上映着一个个黄豆大小的光斑,白皙小脸上纤毫毕现。他甘于沉默,陪着她一整个午后。所幸,她不再提任何乖张难题,要他难看。

非礼勿视。

哪怕她是他将来的妻子,她终究是深闺女子,他不该看她那么久。

不知是她太乖戾­精­怪,还是他当真无措,他居然当真开始勾勒她长成娉婷女子的模样。

她怎么会说她会长得又胖又丑?他的脑海里,却浮现模糊不清的惊人美貌。

哪怕看不清楚,他也知晓她定会出落的惊为天人。

他的宽大衣袖钻进了暖风,他抬了抬右手,最终还是不曾伸出手去,那一刻,他居然有了古怪的念头,想帮她重新挽好散乱青丝。

“风兰息。”她突然叫他的名字,他胸口微微一震,将右手背负在后背,有些心虚。

“何事?”风兰息毫无声息地移开视线,直视前方,神­色­自如,暗自地想,她若还有疑惑,他定要想清楚再回应,免得中了她的招数。

少女手中的树叶,轻轻捻转,红­唇­扬起隐约笑花。“我叫了你的名字,你不也该叫我吗?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风兰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片绿叶在白­嫩­指尖旋转飞舞,几乎在他的心尖上跳舞,他的心湖起了一丝丝涟漪,温润沉静的眉宇之间,渐渐有了些许暖意和温蔼,那个名儿在他­唇­边辗转流连。“琉璃儿。”

“你的声音真好听,我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能被念得这么美丽。”

她的双眼愈发明亮绚丽,足以令天地之间万物失­色­,那一瞬,他忽略了她在太傅手下梳的更糟的发髻,忽略了她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忽略了她的七岁年华,只剩下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眸,那眼底的稚­嫩­却又引人入胜的光华,那胜过春光胜过秋水的明媚姣好。

他心想,她原本就有一个独特而美丽的名字,跟他的声音何关?

她眼珠一转,又生疑惑:“我不能常常来跟你玩,你会忘了我吗?”

京城跟阜城,离得很远。

孩子­性­情。对什么都不相信,不确定。

“不会。”丰兰息的­唇­角,却暗暗上扬,他的小妻子……是上苍给他的一个惊喜,他愿意静心等候时光,等候她长大。

“可我说不定会忘记你的样子。”她噙着笑,语出惊人。

“你——”丰兰息俊秀面容微微一红,一时气结,小时候就这么喜欢捉弄人,古灵­精­怪,他当真不敢想象,再过几年他娶了她,他如何才能不成为她的手下败将,她根本不讲道理啊。人人都说他玉树芝兰,眉目清绝,他从不因此而自傲,却没料到她如此大言不惭。

看她呵呵地笑,他才压下几分羞恼。

彼此沉默了许久,时光像是光影在他们之间暗自穿梭,他听的她的嗓音低落隐晦,小小年纪的人儿,居然在叹气。“我娘生了病,时好时坏,爹总让我背诗词歌赋,我更想学医治病救人。”

风兰息沉下心来,他对她刮目相看,却又突生些许复杂情绪,一方面,她对他无话不谈,将他当成挚友。另一方面,他听闻她的家事,隐约察觉明朗活泼的她心中隐藏的一丝­阴­郁,她才七岁,却有了不少自己的想法。

他说了自己都讶异不止的话,谁都知晓阜城最大的书库就在侯府,但他爱书如命,从不外借。

“我的书房里有几本前朝遗留下来的医书,你走的时候,我送你。”

她虽依旧沉默,却还是点了点头。

不忍看她寡欢的小脸,他的眉眼有了清浅笑意,更显清俊迷人。“等你娘亲病好了,你可以来阜城找我玩。”

“风兰息,认识你真开心。”她的脸上渐渐聚拢了笑,繁茂树叶之中的微风,仿佛在她的眼底静止了。

他淡淡一笑,莞尔的面容更是俊秀风神,微微点头,他也是。

树枝头上,坐着两人,那一片树叶在她的指尖旋转了许多圈,她突然松了手,风兰息目光一滞,眼看着那一抹绿光,在半空中飞扬,被风吹的很远很远,最终消失不见。

……

“韶光正在长身体,我慢慢调理他就好了。这些人参鹿茸,灵芝……他这儿用不着。”

韶灵跟慕容烨一同走在花园里,慕容烨的确在韶光身上耗费了不少银两跟心思,这几天送到她屋里的药材,尽是上等的。

“就放你那边,迟早有用。”慕容烨的眉宇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邪肆狂狷,俊美风流,他的手中持着一把翠骨纸扇,一下一下地缓缓摇着,送来徐徐凉风。

韶灵不再拒绝,弯­唇­一笑,慕容烨侧着脸,将她的笑靥收入眼底,如削薄­唇­边也扬起深沉笑意。

她止步于湖边,双手压在红木栏上,遥望着水天一­色­的美景。韶光这些天来的笑容,越来越多,她整个人轻松不少。

慕容烨自然而然地站在她的身侧,韶光当真是她最看重的人,韶光的身体好转,她也不再疲惫憔悴,整个人容光焕发。

“这两天高兴吗?”慕容烨搂住她的细腰,把她带入自己怀中,俊脸抵在她的额头上,亲昵地跟她摩挲了两下面颊。

他们独处的时候,他总是恶劣又无赖,一派登徒子行径。

两人解开误会之后,慕容烨越来越得寸进尺,她噙着笑意看他:“七爷指的什么?”

“爷跟你的亲事,不光是说给韶光听的。”慕容烨定神看着她,眸子深处的情绪,幽暗又炽热。

“可七爷还不曾跟我说,娶我的理由——”韶灵的­唇­畔,勾起一抹熟悉的坏笑,他的刁钻和顽劣,在她的身上同样能找到几分影子。

“又在使小­性­子?”他安然看她,眉目之间更多几分莫名的邪气,指腹缓缓拂过她的­精­巧下颚,顿了顿,眼神愈发深沉难辨。“韶光……长得的确漂亮,不过你比他更美。”

韶灵蹙眉看他,轻瞥一眼,并不回应。

他笑意更甚,同样也更显邪恶卑鄙,摩挲着她鲜艳欲滴的红­唇­,高高在上地审视她眼底的动摇跟及其微弱的轻颤,以此为乐。“你也让我尝尝,什么是男欢女爱——”

“七爷,你常常跟女子吧。”韶灵半眯美眸,他邪肆而狂狷的眼神,足以魅惑众生。他对付她的这些手段,总让她措不及防又难以招架。

“若换做别的女人,还用得着爷去?”慕容烨睇着她,说的漫不经心,却又不可一世。

韶灵垂眸轻笑,从湖畔走开,慕容烨轻缓之极地摇着手中翠骨扇,双目锁住她的背影,眼底的笑意,迟迟不曾退开。

刚踏入七爷的院子,便听到一声声尖利的叫唤,不绝于耳,韶灵循着声音找去,发觉凤尾鹦鹉正倒在桃花树下的草皮上,总是歪着头以鲜红的喙试图啄咬自己的爪子。

慕容烨俯下身子,俊眉微蹙:“它怎么了?”

韶灵伸出手来,轻轻将鹦鹉捧在怀中,细细打量它的爪子,低声道。“有木刺。”

它张牙舞爪闹腾了一阵子,木刺刺得很深,很难拔出来,她两指轻捻,小心翼翼地以银针挑开,将其中的杂草挑­干­净,继而才是那根木刺。

“笨鹦鹉,没这个本事就别飞出去,一天到晚闯祸,不是噎着就是被木刺刺着,专门让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韶灵面­色­冷凝,念念有词。

慕容烨强忍着笑意,这些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用在他跟韶灵之间,也很是适用。

鹦鹉叫的尖锐,仿佛它正遭遇惨绝人寰的酷刑。“痛死了!杀鸟了!救命啊!”

韶灵耐心地审视了一遍它的伤处,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傻鸟,你懂什么是痛?”

鹦鹉扯着脖子怪叫了几声,总算不再胡闹折腾,任由她将它放在屋内桌上。

“以后就把它关在笼子里,免得惹是生非。”韶灵给凤尾鹦鹉受伤的红爪上倒了点酒,以帕子轻轻擦拭,绑缚纱布,她并无给畜生医治的经验,只是跟诊治人,多少有点相通之处。

慕容烨笑眯眯地看着她,眼底有些深意。

“哇——”鹦鹉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样子,使劲拍着双翅,在屋内飞了一整圈:“小韶救了小韶,呀呀!”

“你伤了爪子,怎么脑子也坏了?语无伦次。”她斥责一声,不以为然。

小韶救了小韶。

小韶……是她?救了……小韶?那就是……她蓦地回过头去,慕容烨嘴角那一丝乖戾的笑,几乎刺伤了她的双眼。

韶灵微微惘然:“这只傻鸟也叫小韶?”

他微点了头,眼底的笑意更深不可测。

“可它是公的啊。”她不快地说。

“谁说小韶只能是女子的名字?韶光不也一样?”慕容烨说的不以为然,眸光幽然转沉:“再说了,你偶尔也不太像女子。”

韶灵凝视着他,笑的很冷。“有这个小韶陪伴七爷,七爷不该闷了吧。”

慕容烨的薄­唇­高扬,看她扭头就走,不动声­色­地跟上,下一瞬,从她的身后,一把抱住她。那一声,他唤的很温柔。

“灵儿。”

她的身子一僵,胸口闷闷地疼,仿佛她的心里,也扎了一根木刺,她不再挣扎,不再脱开,只是任由他抱着她。

她的心头,万千情绪纠结辗转,默默闭着眼,安谧的时光……仿佛在她的身旁走了好多年,记忆宛若猎鹰般不怀好意地盘旋在她的头顶,迟迟不肯淡去。竟,恍如隔世般遥不可及。

曾经也有一个人,那么温柔地喊她的名字。他的眼平静清澈的宛若毫无风浪的大海,他的笑三月扶风般温暖入心……

长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的心一阵没来由的内疚,韶灵一动不敢动,万分清楚,她不能因为心头扎了一根刺,就跟鹦鹉一样使劲地啄咬……那样,只会更痛,更狼狈。

慕容烨将她扳过身子来正对她,正要伸手抚摸她的面颊,看着她的神情,手却僵在半空,迟迟不曾贴上她的脸。

他的眼底,忽闪过一丝狐疑。

韶灵睁开了眼,他的眼神坚定不移,她的心中却方寸大乱,他缓缓压下俊脸,低头看她的眼睛。

她咬着­唇­,一把推开他,强笑道:“我该回去盯着韶光喝药了,他这两天总嫌药苦,脾气倔起来跟牛犊子没两样。”

她几乎是逃一样地走出了七爷的院子,过去不管慕容烨如何乖戾轻佻,她都可以淡然面对,但如今,明白他是当真喜欢她,她越来越难以正视他。

推开门,韶灵淡淡望着屋内的和乐融融,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韶光的床旁围成一团,三月提议玩一个游戏,木片刻上字,将其组成一句话,最为通顺的人就赢了。

韶光是他们其中读书最多的人,父亲的秉­性­也传承在他的骨子里,他不管拿到多么偏僻的字眼,都能造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句子来。

他的脸上,有了生动的光彩和笑容,不再露出半分孤寂和落寞。

韶灵抿­唇­微笑,心中快慰。

“小姐,您来了。”五月最先发现站在门旁的女子,笑着让出道。

“我跟韶光有话要说,你们去歇会儿。”韶灵轻点螓首,神­色­温和,坐在床沿,替他们收拾了木牌。

韶光垂着眼,低低地说,正欲躺下:“我刚才喝了药,有些犯困,姐姐有什么话,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他的避讳,韶灵一眼就看的分明。

韶灵为他轻轻盖上锦被,轻声说道。“以前你跟我说过想学武,这里高手如云,我有心想为你找一位师傅,学些自保的功夫拳脚,内功心法,对你的身体很有用。”

韶光睁着那双清明的眼,一抹悒郁,越来越浓。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丝笑:“上回把你带回来的人叫独眼,看似凶狠严肃,武功高强,但不难相处。我去跟他说说,抽空教你,如何?”

“我们要一直在这儿待下去吗?”韶光脸上诸多情绪,万般复杂,笑意有些惨淡。“你真要嫁给他吗?”

“我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韶灵寥寥一笑,之后的那个问题,她心中也还没有答案。

韶光紧追不舍,连声追问。“那个人真的对你那么好吗?”

韶灵的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怅然,但沉默了良久之后,她还是点了头。不说别的,慕容烨的确一直优待她,否则,在云门长大的她,也绝不会是如今这幅模样。

韶光盯着她,满目尽是疑惑不信,两人径自沉默了许久,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

“好韶光,你长大了,知道担心我。”

韶光苦苦一笑,笑意很涩,尽是无奈,他侧过脸去,指着墙壁上无数条指甲刻画出来的痕迹,嘴­唇­轻轻颤了颤,低低呢喃。

“这些是字,还是画?”

“好日子,是不用刻在墙上,数着天数过的。”韶灵握住韶光的手,发觉他的指尖比冰雪还要寒冷,她眼神幽暗,一字一字地说。

韶光的眼底尽是不忍,他回握了握她的手,朝着她无声地笑。

“好,我学。”

自从韶光能下床走动之后,韶灵说服独眼,独眼手中持着一根竹节,面无表情地开口,下达的口令言简意赅。

在独眼手下学武的人,除了韶光,还有三月,他本就尚武,学起武来格外用心,每回回来都是一身臭汗。

“提气,挺胸,踢腿,出掌......”独眼一袭黑­色­劲装,神­色­冷峻,今日教授的是一套简单的拳法,三月已能打出七八分的样子,韶光则不然,学了快一个时辰,却还是不得要领。

韶灵站在竹林下,专注地观望着,身后传来一道笑声,他可是忍着笑看了很久,如今看独眼的竹节接二连三地打上韶光的胳膊,脚踝,膝盖,他实在忍不住了。

“真可惜啊,又是一个扶不上墙的刘阿斗。”慕容烨轻声喟叹,眉头一分分皱起,无奈地摇头,­唇­畔的笑容,却迟迟不曾消失。

韶灵皱了皱眉,回过头去,不理会他,径自给韶光鼓气。

韶光听着韶灵的声音,这才留意到她身后站着慕容烨,他的脸­色­白了白,心中生出几分紧张,原本疲惫无力的手,再度紧握成拳。

慕容烨双臂环胸,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韶光除了与生俱来的一副好面貌,手无缚­鸡­之力,眼底的笑意更深。

“扎马步吧,腿脚无力,出拳吧,手腕无力,你没看到独眼都连连叹气呢......”慕容烨低声沉笑,眼底尽是明朗的开怀,放肆地调侃。“你们姐弟俩都是难得一见的学武……废材。”

她不满地瞪了慕容烨一眼。他当然有这个资本取笑,他在韶光这个年纪,已有很不错的武学功底,能将成年男子打趴在地。

而她跟韶光,原本就出身在文官之家,娘亲虽有才情,却体弱多病,父亲满腹经纶,在朝廷上靠的也是智慧跟口才,他们一家人,都跟武学毫无渊源。

韶光朝着半空踢出一脚,另一脚却没站稳,摔了一跤,韶灵正要上前扶他,慕容烨却拉住了他,轻轻咳了声。

“又不是三岁小儿,学走路还要人去搀扶。”

韶灵沉下心来,不再朝前迈步,慕容烨的话也有道理,韶光即将长大,他迟早要拥有自己的羽翼。

慕容烨看着韶光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拍着大腿,大笑起来:“还好不是爷亲自教他,否则碍着你的面子,打不得,骂不得,学不成还要怪责师傅没用,到时候,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韶灵眯起眼看着他,他眉梢眼角尽是飞扬之­色­,倾城之姿,因为此刻流露出来的令人不敢直视的轻狂,更显妖娆夺目,哪怕韶光答应拜慕容烨为师,他也没有太多耐心,韶光资质这么差,他定会气的骂人。

“好好好……爷不笑了。”慕容烨拉了拉她的手腕,见她板着脸,知道她并不喜欢韶光被取笑,他虽然极力克制,但她依旧能感觉的到他的指尖在轻轻颤抖,要他忍住笑,实在是难。

韶灵转过身去,依旧凝视着他们习武的场景,韶光苍白的脸上满头大汗,他身上的浅绿­色­劲装,将年轻的少年衬托的跟一棵竹子般光鲜而富有生气。他虽然疲惫不已,但双眼褪去了­阴­郁之­色­,清澈分明,更像是一个男子汉。

慕容烨的声音,在她身后徐徐传来。“要是他能坚持下来一个月,至少还有点骨气,也没给你丢脸。”

“既然是他亲口说的,他绝不会轻言放弃。”韶灵弯­唇­一笑,回头看他,说的很有底气。

慕容烨一手撑在石桌上,似真似假地问。“爷问你,都半个月了,爷体内的余毒到底清了没?怎么还有一时没一时地发冷?”

韶灵狐疑地搭上他的手腕,他却恶劣一笑,将她揽住,她坐在他的双腿上,姿势格外暧昧亲密。

她再­精­明,哪怕是一条年轻的狐狸,但她往后要面对的,可是一条更年长更­奸­猾的狐狸。她稍稍放下心防,就会跌入他的陷阱。

……。

嫡女初养成067破镜重圆

慕容烨以逗弄她为乐,邪魅的眼底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耀,将手腕送到她手边,笑道。“你坐着把脉,更舒服一些。”

远处的几人忙着练武,无暇顾及竹林中的动静,韶灵淡淡睇着他,终究将目光移开,垂眸冷静地把着脉搏。

“怎么样?”见韶灵迟迟不开口,慕容烨的语气清淡,不温不火。

韶灵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七爷,从脉息上看,你没事。你要再觉得冷,便是你穿少了。”

慕容烨不受控制地锁住她此刻的笑靥,她的红­唇­高扬,明眸闪亮,仿佛是铺满了金光的湖水,她回来多久了……他不曾看到她如此开怀的笑。

他的心,顿时被暖意充斥着,他望着她,薄­唇­也不自觉扬起笑意。

慕容烨心神一动,拉着她起身,韶灵低头望着他的手掌,他的手非但不寒凉,还很温暖,温暖的……她几乎不愿松开。

“七爷,裁缝到了。”

马伯已经在慕容烨的院门口等候,他身后有一个灰衣中年男人,朝着慕容烨行礼,在外,无人知晓七爷的身份,只当他是纨绔公子。

“就是她。”慕容烨的双手覆在她的肩膀上,他的语气霸道而,不容任何人商量。“量身定做,用最好的料子。”

她­唇­畔的笑意飞逝散尽,眼看着裁缝抽出软尺,要为她量尺寸,她蓦地转过身去,喉咙一紧。

“七爷让人给我做什么衣裳?”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了。

慕容烨在她的脸上,没看到一分欢喜,一分欣悦,一分娇羞,她的眼底,满满当当尽是动摇跟担忧。

他神­色­立变。

她以为,他命人来给她量做嫁衣。

慕容烨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他的眼神漆黑幽暗,深处却又炽燃着一抹怒气。

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她只觉胸口一阵沉闷,避开了他猛地转为犀利的眼神,沉默不语地看着地。

只是哪怕逃开了他的视线,她依旧能察觉那一双犀利的眼眸,定在她的脸上,她突然心头有些烧,气氛尴尬地容不得她再说哪怕一个字。

“给你做条裙子,秋天马上到了。”慕容烨先开了口,嗓音很冷,话音一落,他便拂袖离开。

马伯这回没再骂她,只是连连叹了几口气。

裁缝迟疑着,终究还是给她量了尺寸,她缓缓抬起眸子,望着慕容烨远走的身影,一股萦绕不开的冷清,令她心中发酸,像是喝下一大杯的陈年老醋。

将整个螓首埋入清水之中,她在水下睁大眸子,屏息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慕容烨最后看她的眼神,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割开了她坚硬的心墙,虽然伤口不大,却隐隐作疼。

在最后一刻,她猛地抬起头,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把抹掉脸上所有的水痕,无奈脑海中的万千心绪,还是无法理清。

她怔了怔,站在原地,连着捧了几把冰凉的水浇在脸上,心慌乱无比,迟迟无法冷却下来。

这一夜,她彻夜不眠,直到天明,也不曾找到原因。

接连十来日,韶灵不曾见到慕容烨,倒是有人将那套裙子送来了,的确用了江南最好的绸缎,绯­色­为底料,上面绣着一枝­嫩­白­色­的桃花,刺绣­精­美,栩栩如生,穿在身上,但凡走动也是轻盈灵动,丝毫不会绑手绑脚。

韶灵垂首系着胸前的绸带,心中又落入几分莫名的黯然,坐在菱花镜前,她握着自己的腕子,那儿一片冰凉。

她在夜­色­中,走上那条熟悉的路,这些天没来,庭院中的花圃一片杂乱,花瓣碎成粉末,迎风而舞动,甚至连两棵树,也倾斜在一侧,露出半截树根,没­精­打采。

不难想象,到底是谁的掌风,在这里找寻泄恨的靶子。

她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漆黑,在桌上摸索着点亮烛火,只见慕容烨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小韶,你要偷袭?”挂在半空中的鹦鹉机灵地睁开了黑漆漆的眼,尖声道。

食指压在红­唇­上,她对凤尾鹦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鹦鹉这才不打草惊蛇,歪了脖子假寐,装作不知主人的屋内有人不请自来。

“七爷,你睡了吗?”

韶灵站在他床沿,淡紫­色­的帐幔在微风中飘动,她低声问,但他迟迟不开口,不理会她。

她拧着眉头,他本是很难取悦难伺候的大少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我知道你没睡。”韶灵的嗓音很清很柔,落在这一片沉寂之中,他们是成长时候陪伴彼此长大成|人的伙伴,是最为了解对方的人。

床上的黑影,稍稍挪动了一分,他慵懒的嗓音划过她的耳廓,没有不快,也没有指责,像是刚刚被她吵醒的惺忪姿态。

“很久没听你抚琴了。”

她抿嘴一笑,走向窗边,将长台上的古琴放置在桌上,安然坐下,青葱玉指轻轻挑拨,曲调从指尖倾泻而出。

此曲轻快明朗,身临其境,仿佛身处明媚春日,百花斗艳,彩蝶纷飞。哪怕心中愁肠百结,听了也会身心愉悦。

很显然,她是要他不再为白天那件事生气。

曲子过了一半,床上却传来不小的动静,韶灵转过身去,看他下床套上靴子,朝着她走来,坐在她的身旁。

她不得已挪了位置,圆凳原本就不宽敞,他非要跟她挤在一张圆凳上,更显拥挤。

“这首曲子你会吗?”慕容烨并不曾看她,右掌压在琴弦上,修长手指挑起一小段琴音,淡淡问了句。

韶灵侧耳倾听,认出是以前学过的曲子,她点了点头。

慕容烨勾­唇­一笑,眼底清明,他沉默了半响,韶灵将左手覆在琴弦上,他的指节一动,她也随即跟上了他的节奏。

两人一同抚琴,她专注地望着他的长指,琴音在他的指下转为悠扬,不敢有少许分心,方能跟他配合默契。

韶灵的心中压着几分愕然,她从不知晓慕容烨还会抚琴,这把古琴摆放在他的屋里好多年,她素来以为只是他奢华的摆设之一。

一曲终结,漫长的沉默,夹杂在两人之中。

慕容烨这才侧过脸去,月­色­之下她的侧脸,晶莹如玉,看清她今夜的装束,不由得眼前一亮。

韶灵着一袭绯­色­长裙,胸前垂着素白­色­的绸带,一支娇­嫩­桃花,绽放在她的肩头,将她衬托的清灵而娇俏。她雪肌玉肤,五官­精­致,若是此刻站在花雨纷飞的桃花林中,那便更像是不染纤尘的仙子一般。

他的­唇­畔生出及其浅淡的笑,并不错愕。她原本就有不俗姿­色­,稍稍装扮,便会惊为天人。

“你十五岁那年穿的蓝裙子很好看,这条也不差。”他轻描淡写地说,视线却不从她的身上移开丝毫。“爷喜欢美丽的东西,锦上添花何尝不可?”

“我并不知道七爷会抚琴。”韶灵睇着他,低声说。

“在你心里,爷除了会杀人,折磨人之外,还会些什么?”慕容烨的双眼定在她的脸上,他眼底晦涩,只是哪怕如此自嘲,他的­唇­边依旧有笑。

韶灵不经意望了一眼,心中更是落入些许慌乱。

她垂眸望着他至于膝上的左手,手背上的伤疤依旧丑陋扭曲,他并不避讳他杀过人,也并不否认他的双手尽是血污,并不­干­净。

“这回,是爷做错了,不该借机试探你,想着是要留在身边一辈子的人……”慕容烨的眼底落入几分清冷之­色­,往日的妖娆风华被冲淡大半,她怔了怔,今夜的他尤为不同,有些陌生。

他的嗓音之内没有调侃,唯有喟叹。

她的心,又被重重撞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疼痛,相反的,一股暖流,汇入她的心头。

他拨了拨琴弦,轻缓之极地笑道。“你心里的人,是不是风兰息?”

她回到七爷身边已经数月有余,他从未提起风兰息这个名字,哪怕……她不曾奢望他对此一无所知。

韶灵不敢置信地抬起眼,因为两人靠的实在是近,他的气息在她的面颊上若有若无地拂过,像是一阵暖风,他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斥责,也不像是勃然大怒的前兆。

她身处暴风雨来临前,此刻越是安静,就越是危险。

慕容烨冷冷地说:“若不是去寻找无忧丹,你也不会结识他,他确实是极为出­色­的男子,温文尔雅,你对他动心,也很寻常。”

她面上笑着,心中却在叹气,慕容烨跟她说的如此真切,她更是心虚,只是揣摩了许久,最终还是不曾将自己跟风兰息的关系坦诚出来。兴许宫琉璃这个身份,早就不必介怀,这世上根本没有她的存在了。

“不过,他对你再好,也比不上爷,再说他是有未婚妻的人——”慕容烨突地扬­唇­一笑,言辞笃定,却又多了张狂的霸道意味。“我们就不一样了,怎么算也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闻到此处,韶灵的­唇­边情不自禁含着笑,年少时,她在心里暗自骂了他无数次,他的刁钻,总是令她辛苦。哪里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素来如此自负,轻狂。

慕容烨的眼底,烈火暗自炽燃着,他一改轻佻放浪,郑重地道。“灵儿,三年前,爷在大漠派了百余人,无论你去了哪个陈池,云门都不会断了你的消息。爷也想过无数次,要不要把你从大漠抓回来,但就像是今天这只鹦鹉一样,哪怕住在黄金打造的笼子,哪怕飞到外面会被木刺着,它还是想出去。”

红­唇­微启,但终究还是如鲠在喉,她的眼底泛着迷离的光耀,心暗自动摇。这一瞬,慕容烨在她的心里,不再高高在上,也不再残忍跋扈。

他定神盯着那双明亮的眼眸,眉宇之间的坚定如铁。“说服自己给你三年时间,决不能再久,他日你再回到爷的身边,就必定是爷的女人。”

慕容烨的左手,覆上她轻放在琴弦上的柔荑,她的指尖动了动,最终不曾挣开。他神­色­一柔,­唇­畔的笑弧更深,眼底的寂寥转瞬即逝。

“七爷,我心里也很乱,说真的,我没想这么远。”她嘴角的笑意很涩,脸上掠过一分窘迫,他的手心很烫,明明快入秋了,她几乎沁出一身汗。

慕容烨却不肯放过她:“你今夜为何而来?不就是担心爷吗?不就是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解吗?”

韶灵垂眸,望着他抓紧自己的手,百转千回。“洛神跟我争吵的时候,七爷护着我,我心里很暖。误以为七爷在说笑,没有把赏荷的事放在心上,让七爷等了一整天,我心里很愧疚。看到那支被七爷找回来的簪子,我始料未及,手足无措。今日,我并不是看轻七爷的诚心,只是当真没想过要嫁人成|人­妇­……”

“你心里总算还有爷的位置。”慕容烨长长叹了口气,他生气难过不舒服的时候,若是她无知无觉,实在枉费他多年心思。

见她双眼晦涩黯然,纤瘦身影尽是寥落,他的眼底尽是怜惜和不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神情宠溺。“反正都走了这么多步了,只能再等几步,不过这回说好了,你不能再从爷身边逃走。”

“我可不想一辈子当逃犯,被云门监视追杀。”她脱口而出,察觉耳畔一片沉默,她才抬起眼看他,他的俊脸蓦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幽深的黑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等你当了云门的女主人,所有人任你差遣,你可以去监视追杀别人——”话锋一转,他调笑地云淡风轻。

她笑了笑,眼神轻轻闪动,却没说什么。

“这条裙子越看越顺眼,明日叫那个裁缝再给你多做几件。”慕容烨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知晓她并非对自己无动于衷,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傲慢邪肆。

“我可过不惯跟七爷一样奢华的日子。”韶灵笑道,私底下,他就跟贵族少爷一般,骄纵而任­性­。

“灵儿。”慕容烨的眼神依旧炽热,语气却很清冷。“那个冬天,第一次见你,你身上穿的是上等的紫鹃绸。”

她的笑,在­唇­畔僵硬,蹙眉看着他,不清楚心中的情绪,是喜是怒。

“十来岁的时候,你硬要跟爷争辩,人心若是丑陋,即便穿了黄金衣,也像是稻草人。”这时,他笑了,笑靥在烛光下摇曳煽动,俊美超逸的像是一幅画。“所以,这世上再好的衣裳穿在你身上,都不浪费。”

韶灵脸上血­色­尽失,她跟慕容烨周旋了许多年,彼此都习惯对于对方的称赞做几分保留,假痴不癫,只是此刻,她竟然心微微的甜,宛若沾了一勺蜜糖。

“这么多天没见面,你有没有挂念爷?”慕容烨的俊脸,越靠越近,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她的耳根发红。

“我忙的没工夫想任何人。”她笑着摇头。云门几千兄弟,她常常忙的腰酸背痛,这一句,倒并非是假话。

“可爷很想你。”他的眼底有一抹失望,以及遂即卷来的热忱,刺得她不敢承受那么沉重而真挚的光芒,急忙闪开了视线。

她无法否认,她总是将自己关在铜墙铁壁之内,生在悬崖边的花,却越是渴望阳光和甘露,一分真心的关怀和喜爱,迟早会打动她。哪怕这个人是慕容烨,江湖传闻中极为可怕的人物。兴许她也不过跟世间千千万万平凡的女子一样,也企盼有人包容她,呵护她,跟她一道携手白首。

此生,要有一个人互相喜欢的人,一颗相互吸引的心,愿意陪她走同一条路,那就够了。

红­唇­边,渐渐扬起一抹芊芊柔柔的笑意,她的眼神不再若刀锋般清冽,而是晨辉般温蔼,两人四目相接,相视一笑。

慕容烨安静地握着她的手,望了一眼窗外的深沉夜­色­,说的平和而不容拒绝。“不早了,你留下来过夜。”

韶灵噙着一抹笑,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眸子在月­色­之下,更是清亮。

“怕什么?爷还能吃了你不成?”慕容烨眯起黑眸打量她清纯又狡黠的眼神,她在他身边久了,也变得­精­明。他们心里,都有一把算盘。

“谁怕了?”韶灵挑眉看他,红­唇­绝艳,清灵的嗓音之中也有了自然的笑意。

慕容烨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回过身的那一刹那,如削薄­唇­边的笑容,深不可测。

他以掌风熄了桌上的烛火,韶灵躺在他的身旁,在黑暗中睁着眼。

如今慕容烨褪去了余毒,不再寒凉如冰,男子温热的气息,像是一小簇火苗,缓缓烧到她这边来。

“爷这儿怎么这么冷?你这儿倒是暖和……”两人原本各盖一床锦被,过不了多久,男人的手掌便钻入她的被中,将她的锦被拉扯到里侧去。

锦被被无端端抽离,一片凉意覆在她的身上,韶灵知道七爷恶意使坏,虽不至生气,却还是用力将锦被扯到怀中,低声道。“我明日还要早起。”

她的嗓音中藏着一抹柔和和哀求,宛若摇尾乞怜的小猫般讨人喜欢,慕容烨心神一动,手下却更用力,稍稍一扯,她的锦被重回他手。

一转眼的功夫,宽大的红木大床上,凌乱不堪。

两人就在这锦被的抢夺拉扯中,各自气喘吁吁,她最终还是败北,慕容烨得意地将一床锦被包覆在两人身上,跟她分享着温暖的气温。他总是嚣张地擅作主张,但这一个举动,却无疑将这些年来梗在两人身前的隔阂跟误解,重重一击锤成粉末。

“就这么睡,别折腾了。”慕容烨的­唇­贴在她的发丝上,嗓音低醇宛若陈年美酒,魅惑人心的磁­性­在暗夜中牵动她。

到底是谁在折腾?只要不如他所愿,他就会千方百计改变现状,直到他满意为止。

韶灵放弃无畏的反抗,两人肩并肩地靠着,同盖一条锦被,宛若情人般亲密无间。只是这回韶灵也无法解释,她果真对他不再设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正睡得迷糊,只听得门外有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嗓音:“七爷,您起来了吗?”

韶灵懵懵然地睁开眼,突地清醒,抓着锦被坐起身来,慕容烨被她的动静吵醒,魅眼半眯,食指搁在她的红­唇­上,慵懒而邪魅,低低地道。“还早着,再睡一觉。”

“七爷,我端来了早膳……”马伯又问了一句,叩响了门,像是等不了太久时间。

韶灵彻底清醒过来,摇了摇慕容烨的臂膀,正­色­道。“你回马伯一声,他就要进来了。”

慕容烨却并不起身,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什么都不怕,却怕老马?”

至少是如今,她还不愿被众人知晓他在七爷屋内过夜,若是他人知晓,又会多一些难以处理的麻烦。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足以让任何男人的心软成一滩水,慕容烨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紧不慢地起身。

“七爷——”马伯又催了一声。

“放着吧。”慕容烨穿好外袍,洗漱过后,才走向门边。他突地转身看她,­唇­边的笑意并不友善。

韶灵明白他的眼神何等用意,笑着摆摆手,嗓音压得很低:“我还是过会儿再出去吧。”

慕容烨不以为然地调笑,一如既往的轻佻。“又不是偷­情­,还怕别人捉­奸­?”

她咬牙笑了笑,他才悠然转身,大步迈出屋子,韶灵大大松了口气,独自沉静地坐在床沿,原本在心中缠绕的千百支藤蔓,在一夜间疯长蔓延,怎么也数不清了。

她不愿多想,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悄悄离开了七爷的院子,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内。

韶光跟三月练了一套拳法回来,一张白脸,一张黑脸,相同的是各自汗如雨下,韶灵浇了两块帕子,分别递给他们。

“你们两个,练武强身健体就可,若想要成为高手,那要看天赋秉­性­,凡事不可太勉强。”她笑着说。

“姐,我会坚持的,不让人看笑话。”韶光的双眼明朗,言有所指。他日益迫切地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

“小姐,放心吧。”三月拿帕子擦了汗,咧嘴笑着,说的坚定。

韶灵弯了弯嘴角,胸中落入几分安宁,几分平静,她仰头望着窗外的那一个太阳,渐渐失了神。

她的心里装满了仇恨,一心想着回到阜城报复夺回失去的一切,险些毁掉了韶光……或许,这就是上苍给她的警告,她也该清醒了。

这般脚踏实地而平淡无奇的生活,却并不寂寞空虚,她跟韶光即便没有往日的身份,却有人陪,有人爱……她突地想到爹爹临终前的眼神,心酸不已,或许爹爹唯一的心愿,便是她远离是非活下去。

她是不是——一直找错了方向?!

韶光换下了衣裳,坐在书桌旁读书,他的嗓音清明,咬字清晰,三月五月识字不多,记忆药名全屏记­性­,韶光时常给他们诵读诗词,他已能将手中《诗经》的篇幅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更能流利地解释其中含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韶灵正在研磨手中的药粉,这一句话,时隔多年才在她的身畔再度响起,陌生又熟悉,遥远又亲近,她的心神有些恍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扶着桌子站起身来。

窗打开着,韶光正依靠着窗口,不急不缓地念着,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她一刹那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蓦地转过了身,面­色­决绝,冷若冰霜。

“姐?”

韶光疑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韶灵侧过脸,淡淡说道。“下回别再念

了,我再给你寻几本书来。”

愣了愣,韶光无声地点了点头。

……

夜深,韶灵在烛火下翻看医书,有人推门而入,她抬眸看他,慕容烨坐在方桌上,压下挺拔身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你每日都如此勤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考女状元——”他低声调侃。

韶灵弯­唇­一笑,轻声说着,一边翻过一页:“齐元国哪有女状元?若是换了北冥国还有可能,那儿提拔贤才,没有门第男女之分。”

她言辞之间,对齐元国塞外局势一目了然,如今齐元国,北冥国,风华国三国鼎立,北冥国国力稍弱,但民风开化,齐元国跟风华国国力强盛,平分秋­色­。

“你在大漠,学了不少东西。”慕容烨的眼底,闪过一丝赏识,毫不吝啬对她的称赞。

“小时候我最怕的就是狗,到了大漠,我连狼都不怕了,还要多谢七爷,督促我练的一身逃命的本事。”韶灵轻笑出声,手中的古籍翻到了最后一页,她眼底闪耀着的灵动光彩,如水般清逸,那张小脸更是盈盈生辉。

慕容烨但笑不语,径自凑近她嗅闻,她跟他见过的任何女子不同,身上没有任何脂粉的香气,终日在药房之内,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她给云门的弟兄们动过刀后,常常用薄荷汁沐浴,正如此刻,他的鼻尖萦绕着一丝清凉香气。

“明日爷要去阜城一趟,你回来一转眼也将近两月了,爷带你出去走走。”他把玩着她耳畔垂下的一缕青丝,似真似假地说。

韶灵一听阜城两字,面­色­一沉,继续低头看医书。她当真心境大变,过去对慕容烨诸多揣测,她总是渴望自由,而如今,她已经安于现状。

慕容烨看得清楚,神­色­不动:“独眼留在云门,上次的事,绝不会有第二次。”

她淡淡问了句:“七爷想去哪里?”

慕容烨不曾松手,轻轻一挑斜长入鬓的墨眉,气定神闲地吐出三个字:“欲仙楼。”

韶灵仰着脸,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慕容烨见状,公然勾住她的肩膀,­唇­畔笑意更深。“那儿的歌舞是江南最有名的,我们一道去见识见识。”

她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感兴趣,一边看书,一边在书上圈圈画画,在空余的地方加以标注。

“云门的药房,你让你身边那两个小子看顾就成了。”慕容烨敛去笑意,正­色­道。

云门中人原本做的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勾当,自从有了她,给受伤的弟兄治病抓药,避免了不少不必要的死伤,云门如此冰冷的地方,竟然多了一丝人情味。他立足云门,用的就是铁血手腕,他培养的是一群冷漠无情只懂杀人的工具,但如今,他们一面念着韶灵的好,更知道她背后有着自己的授意,对云门更加忠心耿耿,这些……都拜她所赐。

避开她高昂的诊金不说,她当真是给云门带来了福音。

“这些书,待我看完了就要给他们。”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疾不徐地说。“他们懂一些医理,不过还不能独当一面,火候未到,我还要磨磨连翘跟三月。就像解毒并非我的长项,当时我亦不敢胡乱开药,哪怕熟知千百种药材的用法,也不见得能用药如神,药­性­相生相克,稍有差池,便是人命关天。”

慕容烨的眼底,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久久地盯着她,耐心地倾听着她的这一番言论,被他看得久了,韶灵不太自如地移开视线。

“你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爷的。”他的嗓音愈发低沉。

“我学医,并不是想害人,既然答应了七爷,当然要尽心尽力。”她的心被牵动,但说的轻描淡写。当初答应为他解毒,本就是一笔交易。他有他的算计,她也有她的考虑。

慕容烨勾了勾­唇­,看她神­色­自如地合上了书,才低声道。“早些歇息,明早出发。”

她无声笑了笑,目送着他离开。

……。

嫡女初养成068看春工

清晨。

慕容烨骑在雪白骏马上,神­色­闲散,不时望一望身旁马背上的人儿,俊美面容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生出几分纨绔。

韶灵又换回了男装打扮,一袭玉­色­劲装,墨黑长发盘在头顶,白­色­发带在脑后轻轻飞扬,她正视前方,淡淡说道。

“七爷,我们赶路要紧,你不看路,看我做什么?”

“我们要一直这么走下去,不也很好?”慕容烨笑道。他的眼底有一些情绪,从心底里很深处汹涌而出,真实的不容掩饰,却看得她心中一跳。

仿佛这一句,并非是玩笑话。

“七爷身在江湖十年有余,身后的人脉是非早已盘综错节。若是往后想要抽身,逍遥而活,岂不是很难?”韶灵打趣着,眉眼间一派清澄。

“要真有那一天,也是爷说了为准。”

慕容烨的眼底,尽是志得意满,说的万分笃定,有十分把握。话音未落,他一挥马鞭,低喝一声,骏马朝前疾驰而去。

韶灵扬起手中皮鞭,随即跟了上去。两匹骏马在乡间小路上踩踏而出飞溅的泥尘,两人衣衫飞扬,洒脱肆意。

一到了欲仙楼,芸娘一看来人是慕容烨,面­色­一僵,陪着笑脸问道。“慕容公子,您大驾光临,芸娘给您准备了上座。”

慕容烨轻蔑一笑,并不正眼瞧芸娘,将囊袋中的银子往她身边一丢,出手阔绰。

“爷是来看轻舞的,让她来跳支舞。”

芸娘掂量了手中的银两,脸上笑开了花。“好,来人,带公子去上房。”

韶灵跟着慕容烨,坐在上房的榻上,慕容烨从白玉盘中拿了颗苹果,送到她的­唇­边,低声道。

“欲仙楼的水果,向来很新鲜,尝尝。”

韶灵看了一眼,的确是市场上最好的苹果,成熟前用剪了字的红纸包着,每一颗苹果上都有讨喜的字眼,这仿效皇宫的作法,讨个吉利,价格自然不菲。她­唇­边这一个苹果,上面正是一个“福”字,她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七爷你给的银子再多些,芸娘能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好东西,都给你通通拿来。”

慕容烨笑了笑,从她手里拿过苹果,就着咬了两口,就在他们说笑之间,有人将门推开,韶灵顿时抬起脸,望了过去。

一个妙龄女子,身着浅蓝­色­舞衣,料子薄如蝉翼,身段纤细,她容貌艳丽,额头挂着一串红宝石,朝着慕容烨稍稍一俯身,便不难窥探胸前春光。

韶灵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给慕容烨行礼,女子浅笑盈盈:“轻舞见过慕容公子。”

“好一个轻舞,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国­色­天香,绝艳动人。”慕容烨的笑意更深,紧紧锁住轻舞的身影,他颐指气使地说。“拿出你的绝活,让爷瞧瞧。”

轻舞抿­唇­一笑,身旁乐师奏起了乐曲,她闻声而舞,一举手,一抬足,美目流转之间,尽是勾人的魅力。

韶灵凝神看着,脸上渐渐没了表情,侧过脸看慕容烨,他看的眼睛都不眨,时而露出暧昧轻佻的笑。

她冷哼一声,声音很轻,却引来慕容烨不怀好意地观望,她急忙捧着茶杯,自顾自喝茶。

“轻舞,你是爷看过跳舞最出众的女子。”

慕容烨将一颗金珠置于桌上,轻舞走前来道谢,却并不去碰那颗不菲的金珠,将丝帕放入他的手中,眼底尽是殷切笑容。

“轻舞到欲仙楼,不过是为了找一个能赏识轻舞的伯乐,公子不觉轻舞身份卑贱,不曾提出任何非分要求,只是要看轻舞起舞,看来……公子真乃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这个轻舞眼神看来不太好。韶灵不以为然地笑,依靠在榻背上,目送着轻舞缓步离开,眼神之中幽幽不舍,顾盼生辉,更是妩媚至极。

待屋中只剩两人,慕容烨伸展双臂,身子一斜,头靠在她的双膝上,修长双腿交叠在扶手上,邪佞一笑。“这舞姬腰细又软,舞姿轻盈,说是马踏飞燕也并不为过,不过一时看了,觉得新鲜,有人跳的舞其丑无比,却令人想忘都忘不了。”

韶灵用力推开他的头,无奈竟也推不开来,无声冷笑。“这个轻舞真美。”

慕容烨却故态复萌,得意地躺在她的身上,俊脸仰着,嗓音压得极轻。“美则美矣,不过是个­奸­细。”

韶灵推了几番没推开,索­性­省点力气,此事事态不小,她生怕隔墙有耳,也压下脸,低声道。“她是风华国人?”

慕容烨的眼神转为犀利,冷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脸上又没写着­奸­细两个字,我怎么看得出来?”韶灵轻轻一笑,朝着他皱了皱鼻子。“是闻出来的。”

他闻到此处,半眯着邪魅深沉的眼,久久沉默不语。

“风华国最近的陈池,离西关不过百里。我常常住在旅店,最喜爱听往来的人说故事。风华国有个部落叫円族,生来的女子五岁起就开始学舞,何时跳不动舞,便是死的那天。她们舞姿轻盈,犹如飞蝶,为了保持最佳的纤细身段,每日服用一种消食散。长年累月,这味药散在她们体内积聚,会让她们身有异香。方才轻舞靠近我们的时候,哪怕她用了脂粉掩盖,但细细嗅闻,还是跟平常女子不太一样。”韶灵在他耳畔低声细语。

他彻底地闭上眼,眉目之间,一派平静安然。她总是让他收获不少惊喜,他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若是资质平庸的女子,哪怕拥有绝­色­倾城,也无法常伴他左右。

韶灵话锋一转,狐疑地追问:“不过,即便轻舞是风华国人,远离家乡来到敌国,也不见得是­奸­细,七爷,你是不是太多疑了?”

“你再想想。”慕容烨说的神秘。依旧并不睁眼。

“卖什么关子?”韶灵低叱一声,他看似清瘦,但毕竟是男人之躯,很是沉重,压得她双腿很疼。

慕容烨指了指桌上的东西,笑道。“你瞧这是什么?”

韶灵眼波一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再想着推开他。“轻舞的丝帕?円族女子丝帕随身不离,若是赠与他人,便是心仪爱慕。”韶灵眉梢眼角尽是飞扬笑意,话锋一转,笑颜看他。“七爷艳福不浅呐。”

慕容烨睁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良久,才意味深长地叹息。“你看外面多少女人垂涎爷,你也不知珍惜。”

她微微怔了怔,眼神闪烁,脸上血­色­尽失,若是遇见了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当然该珍惜……

“这个轻舞身价很高,能看她跳舞的,非富即贵。她在这两个月,可已经丢了十来条丝帕了——”慕容烨再度闭上眼,气息平静,语气有些轻蔑不屑。

“七爷花了数年功夫培养红衣卫,只为给云门送来重要的情报?”她轻声低问,胸口落入一片寒凉。

上一回在欲仙楼,她见着了几年前看到的红衣男孩,当然,几年一晃,那些男孩都已经成了成熟的少年。这些少年……就是七爷豢养的信鸽,云门规矩严明,他们在天下各处,为七爷卖命奔波。只是,红衣卫到底还在暗中做了何事,她同样不清楚。他以豢养男童为幌子,掩人耳目,麻痹了世人,哪怕是近身的她都几乎深信不疑。三千信鸽,若是遍布齐元国十三城,那代表着七爷布了一个多大的局?

他沉默着,像是睡着了,她的疑问,得不到回答。

“七爷,你到底想做什么大事……”她若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脸­色­更淡了几分。要只是门派之争,培养一些心腹倒是寻常,她怕就怕,慕容烨心中的这一盘棋,她摸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慕容烨在她的身上躺了半天才醒来,韶灵正欲起身,才觉双腿发麻,脚尖一沾地,根本站不起来。

他不假思索,伸手为她揉了揉小腿,轻笑道。“没想过睡这么久,累着你了。”

韶灵身子一僵,急忙伸手挡住,她垂眸一笑,独自轻敲双腿。慕容烨察觉她眼神有几分闪烁,却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不容她挣脱,将她拉回榻上,他抬起她的小腿,置于自己膝上,手中力道柔和,为她揉捏酸疼的小腿肚子。

她的心中淌过一阵阵暖流,咬­唇­望着他无双俊颜,他素来独来独往,为所欲为,决心要做的,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这么骄傲孤绝的人,能这么待她,她何其有幸。

她的眼底,汇入几分动容,弯了弯嘴角,心中充盈着被包容被宠溺的快乐,哪怕只是很短一瞬间。

入了夜,两人并肩走在阜城的街巷之中,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灵药堂,门紧紧关着,悬着的那块牌匾依旧如新。

她仰头,眉目舒展开来,­唇­角也微微上扬。

“灵药堂,是你的抱负。”慕容烨站在她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每人都有梦想,不论男女。

“娘亲年轻的时候就体弱多病,府里来的最常的人,就是大夫。只是没人看的好娘亲的病,生了韶光,没多久,娘亲就死了。”韶灵神­色­一柔,轻声说道:“从小,我就想学医,因我心中有憾。只是那时不过囫囵吞枣,死记硬背,直到七爷派黄爷爷教授我,我才懂得其中的­精­髓,找到了学医的门道。”

“你学医,比学武有悟­性­多了。”慕容烨调笑道。

“年少时,在云门内,七爷也给了我许多自由和权利,否则,我也许一事无成了。”她碰了碰灵药堂的大门,浅浅地喟叹一声。

“你要变得无知愚昧,爷也看不上你。”慕容烨低叱一声,话虽然这么说,­唇­畔却还有迷人笑意。“爷就是很好奇,把你种在云门里,到底能开成什么样的花,结成什么样的果。”

她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安静地望向闹市中偶尔来往的男男女女。突地在不远处,一抹白­色­映入她的眼帘,她猝然抓住慕容烨的紫­色­衣袖,紧绷着脸,如临大敌。

慕容烨察觉到她的异样,她平日里鲜少主动跟他拉拉扯扯,多为他去逗弄她,今夜她怎么一反常态?!

他转过身去看,路上行走着十来人,他却一眼看到一个白衣男子,明白她在闪躲谁,眼神一暗,将韶灵环抱在胸口。

“侯爷,灵药堂门前站着两人,都关张两个月了,怎么还有人去?”侯府管家跟在风兰息的身后,狐疑地问道。

风兰息望了一眼,淡漠的脸上并无太多神情,门口的两人都是男子,他并未多想。

管家看不过去,絮絮叨叨:“阜城何时世风日下到这般田地……两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简直不知羞耻,令人唾弃……”

转过脸来的男人身着紫­色­华服,样貌俊美邪魅,被他搂在怀中的男子却矮了半个头,并看不清长相,风兰息正想收回目光,突地留意到那身浅­色­男装之下的鹿皮短靴,这双软靴的样式格外熟悉,他眉头微蹙,脚步渐渐迟缓下来。

“永福,别多管闲事。”风兰息回过神来,继续朝前走去,眼底诸多情绪。

韶灵紧紧捉住慕容烨腰际的衣裳,慕容烨一手将她的脸压到胸前,胸膛触到一片冰凉,他眼神顿时黯然而幽深。

“回府。”

风兰息暗暗握了握拳,满眼尽是痛,宋乘风说过,她在大漠三年都以男装示人,身份难辨……会是她吗?

“已经走远了。”慕容烨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着,说话的嗓音很冷。他的目光,紧窒地跟随着风兰息的身影:“这个隐邑侯,也不过是个一般人。”

韶灵这才从他的怀中抽离出来,她的笑意发涩,胸前空空荡荡的。

“爷有一件事想不通,为何他愿意给你无忧丹——”慕容烨低头看她。

她扬­唇­一笑,嗓音清冷。“七爷有所不知,我为侯爷的母亲治了病,要他还了这笔人情债,他本是大孝子,不愿背弃诺言,就将无忧丹给我了。”

慕容烨审视着她眼底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情绪,问了句。“是不是太容易了?”

她没好气地说,心中更是纷乱:“你不信就算了。”

“看来隐邑侯也是个败家子,传家之宝就这么脱手于人。”慕容烨漫不经心地笑,心中却划过一抹隐隐的担忧,若真如韶灵说的这么单纯就好了。

她无声地笑,却没再提起那个名字,风兰息,虽没选择她,却也不曾伤害她,或许,他们俩,注定了有缘无分。

两人回到欲仙楼,楼下一片歌舞升平,花枝招展的卖笑女柔弱无骨地贴着不同的男人,或陪酒,或说笑,这些男人们的动作并不规矩,暗中动手动脚的不乏有之。女子们却不以为怒,脸上的笑容娇媚如花,在男人身边卖弄风情。

此处纸醉金迷,穷奢极侈,物欲横流,韶灵回头看芸娘拉扯着慕容烨说话,心头一阵没来由的厌恶,随即上了楼,回了先前的房间。

慕容烨回来的比她想象中更快,他径自吩咐小厮送来热水,沐浴净身。韶灵走到临河的窗前,推开了窗户,望向河中的月亮,不禁想起在大漠躲避云门追查的那些日子,她从来都会选最方便逃跑的房间,楼下要有草树,就更是绝佳。决不能挑这种临河的客栈,给自己找麻烦。

她垂眸一笑,见花瓶后摆放着一本金­色­的书册,闲来无事,她翻开一页,此书有画有字,待她看清这图上绘画­精­致的人的姿态,不禁面­色­骤变。

“在看什么。”

韶灵不曾听到他的脚步,仓惶合上手中的册子,忙不迭要将它藏匿起来,只是桌上除了一个花瓶,没有任何杂物,她藏也不是,拿也不是。

她将册子压在背后,强笑道。“随便看看。”

慕容烨长臂一伸,平静地从她身后将书册抽了出来,打开一瞧,似笑非笑的眸光刮过韶灵的脸,轻缓之极地拖着音调,逐字逐顿,仿佛恍然大悟。

“春工图啊。”

寥寥数字,他的语气,几乎要将她逼到地缝里去。

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却并不甘心,生怕他误解自己有这等不可告人的癖好,冷声反­唇­相讥。“原本就摆在这儿的,我随手一翻,哪里料到是这种书……”

“欲仙楼原本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不放这些书,难道还放四书五经吗?”慕容烨扬声笑道,鲜少见到她脸红的窘态,他更是享受,恶劣地说笑。“既然好看,你慢慢看。”

她一时气结,咬­唇­看他,他越是平静自然,就越显得她笨拙不堪。

喉咙一片火烧的­干­渴,她百口莫辩。

慕容烨转身看她,懒懒地倚靠在床头上,满眼全是明显的笑:“有的人家嫁女儿也会把这种书放嫁妆里,并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爷有说什么吗?”

“七爷,你想看吗?”韶灵怒火中烧,以前跟他辩论,不分高下,如今她要想扳回一局,更是艰难。

“爷还用这些书来指点?”他挑眉看她,冷笑道。“灵儿,你这口气好像不太相信爷的本事?”

“这算什么本事?”韶灵嗤之以鼻,丢开那本烫手的册子。

“你知晓这些做什么用的?”慕容烨指了指吊顶大床四周垂坠的正红­色­绸带,薄­唇­边扬起莫名的笑意,不冷不热地问。

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一条红绸灵活地缠绕上她的腰际,他手掌稍稍用力,绸缎将她绕了好几圈宛若茧子般拉回床沿。慕容烨指尖稍稍一动,又是数条绸缎从床顶上垂泄而下,飞蛇般缠上她的双手双脚,她光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已然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她用力扯了扯被牢牢绑缚的双手,气叫道:“你耍什么下流招数!?”

“这床帏间的情趣,妙不可言,你要是尝过,也会上瘾的。”他趴在她的胸前,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脸,­唇­畔勾着邪惑人心的坏笑,“这只是其中一招,别的招数更会让人欲仙欲死,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试个遍。”

韶灵面­色­死白,咬牙切齿:“谁跟你试!”

“知道你害羞,爷把烛火熄了?”他轻笑着,一掌熄灭了桌上的蜡烛,当真俯下身子,他的炽热气息,离她越来越近。手指轻轻一挑,她头顶的白­色­发带落入他的手掌,黑发瀑布般垂泄而下,慕容烨问的温柔,仿佛看不到她眼底的腾腾火光。

“别动。”他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俊脸贴近她的耳畔,她左闪右避,恨不能将他的耳朵咬下来,当然,若是她能看的见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哪怕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她依旧满心羞辱,别过脸去,要不是被绑手绑脚,她定会一脚踢得他这辈子不举,再也不敢动这种下流念头!

……

嫡女初养成069她被压倒

“别动……”慕容烨又压低嗓音说了声,在她耳边低不可闻地说了句,“门外有人偷听。”

韶灵怔了怔,果真不再挣扎动弹,慕容烨在黑暗中熟练地给她解了手上的绸带,她双手一松,当即就坐起身来,利落地松了脚踝上的红­色­绸带。

她屏息凝神,朝着门口看了很久,果真有很轻的脚步,越走越远。她低声轻问:“烟花之地还有人监视?”

慕容烨但笑不语,趁着很浅的月­色­看着她的脸,黑发垂在她的胸前,折腾了一阵,她衣衫不整,方才被红绸绑缚在床头的妩媚模样,即便身上穿的是男装,同样有一种毒药般的魅惑,哪个男人见了能抵抗得了?

她压低嗓音,继续追问。“轻舞的人?”

“她真看上爷了,听闻芸娘说她刻意推了今晚的应酬,好像在等什么人去跟她幽会,共度良宵。”慕容烨一手枕着右臂,重重叹了口气。“可惜,爷让她白等一晚上。”

韶灵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摸了摸腕子,方才他演的太真,她当真紧张的出了一身汗。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但鲜少在她面前施展,她以为他是动真格的,心都快跳出了胸口。

“不懂风情。”慕容烨的嗓音有笑,像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把人绑床上就是情趣,就是风情了?”韶灵板着脸反驳,无意间触到他的手,却觉他手心火热,她突地方寸大乱。“又不是奴隶,哪有女人喜欢被这样对待?”

“灵儿,难得看你如此紧张急迫……”慕容烨的嗓音格外的低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爷的确很想早些要了你,不过,再怎么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哪怕爷自己忍着,也不能一时­性­急,不然,就辱没了你,看轻了你……”

她看不清他此刻说话的神情,唯有从他的嗓音中分辨他的情绪,但再度陷入一阵混乱,她刻意转开脸,低声抱怨。“你要演戏何必来真的?”

慕容烨却不再说话,漫长的沉默,巨山般堵在两人之间,她正坐在床沿,他虽然轻佻放浪,实则很是挑剔高傲,她厌恶欲仙楼,他也不见得喜欢。

他的气息,落在格外安静的空中,有些粗重,她只觉背脊一阵火热,伸了伸手,最终还是决定不要碰他为好。

“七爷……”她的手也烫的厉害,不知是方才看了不该看的图,还是因为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一瞬,面对那些病人的生死也不曾惧怕,见到再丑陋恶心的伤口都不曾皱眉,但此刻,她却慌乱无措。

慕容烨却轻轻一笑:“我们何时成亲比较好?”

韶灵的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复杂,她身在男权世道,或许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喜爱并不难,得到一份尊重,却是奢想。

但慕容烨,却给了她尊重和体谅,他容忍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容忍她有自己的梦想,容忍她有施展拳脚的一寸天地,而并非将女子当成男人的附属品,强悍而残忍地剥夺女子出头的所有机遇。

她轻轻挪了挪,倚着他的身子,将螓首靠在他的肩头,哭笑不得。“七爷怎么在这种地方问我?”

“那就回了云门再问,到时候一定给爷答复。”慕容烨的气息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她的靠近,击退了,却还是暖和了他的心。他下颚一点,而霸道:“青楼里面都是虚情假意,你就别说了。”

她身心松懈,­唇­畔的笑,还没过多久,蓦地耳根又红了,慕容烨的手掌悄悄探到她的袍子里去,覆上她的胸口。

韶灵拧着眉头,气急败坏,这人怎么出尔反尔!

“白天绑的这么紧,晚上给你松松。”慕容烨说的温柔,洞察她的心思,不让她误解,说的直接,她身着男装,自然绑了一天的束胸布。

“在大漠,我也是和衣而睡,没那么不舒服……”她庆幸自己身在黑暗,料想自己此刻的脸­色­,定是困窘至极,不太自然地解释,穿男装,有不少方便之处。

“不行,往后你是爷的人,这些福祉也是留给爷的。”他很坚决,却又说的很露骨。

话音未落,他已然被韶灵重重推开,看他装作虚弱地倒地不起,她不禁又抿­唇­轻笑。“七爷要是那么看重福祉,那个轻舞就不错,凹凸有致——”

“怎么这么酸?”慕容烨幽然轻叹,指头一触到她的束胸布,韶灵一下打落他的手,他故技重施,两人拉拉扯扯,耗费了她不少力气。到最后,他稍稍一带,就把她勾在怀中。

“七爷,你要总是不让我好睡,回去……小心你鹦鹉的­性­命。”韶灵将螓首靠在他的胸口,总算护着了自己格外珍视的裹胸布,她想着要用何等法子才能要挟他,但想了半天,说出来的威胁,实在太微弱。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慕容烨眸光流转,微微叹道。

她一瞬又想起他将爱宠鹦鹉命了跟她一样的名字,胸中有气:“你才跟鸟同根生。”

“灵儿,你说话怎么这么轻浮?”慕容烨拍了拍她的肩头,笑着摇了摇头,贴着她的耳廓说话:“不过,话粗理不粗,男人的命根子就是鸟啊……”

“你你你!”韶灵几乎要从床上跳出来,他素来轻佻放浪,但在男女情事上,他并不循规蹈矩,居然还把她的话引到歪理上去。

一把接住她气急劈来的手掌,慕容烨敛去笑意,气定神闲地说。“上回叶盛掳走了韶光,他往叶盛胯下踢了一脚,怎么看都是你教他的招数,这样只会让男人更愤怒,最好往后都别用了。”

“对于­阴­险歹毒的人,这个招数,才是最有用的。”韶灵的语气冰冷,言辞坚决。

慕容烨低哼一声,暗中捏了捏她的面颊:“你要上次也得手了,就等着这辈子独守空闺吧。”

韶灵笑着回应,大方地枕着他的胸膛,把玩着手中银针:“七爷,你往后可要小心了,别把兔子惹急了,害的自己终生不举。”

“不举?”慕容烨本是习武之人,哪怕在黑暗中,他犀利的视线依旧锁住韶灵手中的一抹银光,他的嗓音沉闷,仿佛当真被此言震慑。话音未落,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她手边的银针,早已被他抢夺了丢到地下,他一翻身,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盯着那双始料未及涌入仓惶的眼睛看,压抑着喉口即将溢出的一串串笑。

“你待会儿看爷举不举。”他的炽热气息跟她的呼吸恶意纠缠,一手捉住她的双手,并拢在她的胸口,他话锋一转,嗓音低沉的宛若从地下传来。“到时候可别求爷饶了你。”

韶灵并不若一开始那么惊慌,知晓他不过是跟她说笑,并不当真,她长了个心眼,压低声音轻问。“又有人偷听吗?”

慕容烨沉默了许久,才坏笑着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没有。”

她一拳击中他的心口,气叫道:“慕容烨!”

“放心,爷只是想亲你,其他的,等洞房花烛夜再说。”慕容烨故技重施,轻轻吻了吻她的睫毛,她觉得很痒,闪躲几下。他的嗓音溢出低低的笑,仿佛得意的很。

他虽邪肆妄为,但在认定重要的原则上,却并不糊涂。

但他越是看重他们的婚事,韶灵的心中,越是生出莫名的不安。

他在韶灵耳畔低语,思绪分明:“明天临走前爷给轻舞留一封信,她知晓自己被人识破,方寸大乱,必会告知幕后主使。你假意透露我们要走的路给芸娘,我们慢慢赶路,半路上定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爷这次,要亲手抓到她背后的大主顾。”

轻舞是风华国人,让她在青楼中探查齐元国消息的主子,定不一般。只是她依旧猜不透,七爷只是江湖中人,为何会在这件事上费心。

她陷入沉思,胸前一片寒凉,伸手扯了扯锦被,眉头轻蹙。

他微凉的­唇­贴在她的­唇­上,嗓音极为平静:“明日也许很危险,怕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暗暗闭上了眼。

慕容烨说的笃定:“不管对方来多少人,爷都不会让你身陷险境。”

她默默点了点头。

“早些睡。”慕容烨这么说,果真不再逗弄她,楼下的莺歌燕舞似乎渐渐平静下来,韶灵侧耳倾听他的心跳,不管明日是否是一场恶战,他都有十足的把握,毫不担心。

兴许是他的胸有成竹暗中感染了她,韶灵也很快陷入沉睡,一觉醒来,天已经很亮了。

韶灵抬起眼皮,静静望了一眼身侧位置,慕容烨已经不在,想必是起来了,门边有人在说话,嗓音压得很轻。

“有人在查韶灵姑娘的下落,查到欲仙楼了……”这似乎是一个少年。

“今天我们就走,回去了,再怎么查也是白费功夫。”回话的人是慕容烨,不若往日的轻佻不羁,他的嗓音冷的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谁在暗中找她?!

韶灵心生狐疑,耳畔传来关门的声响,他见韶灵起身,俊脸上浮着很浅的笑。

晨辉宛若青纱帐舞,在他身后勾勒出他俊长挺拔的轮廓,韶灵几乎一瞬忘记他们是在阜城最大的青楼里过了一夜,如今再看他,她的心中尽是不太分明的情绪。

慕容烨勾着­唇­,盯着那一双墨黑的眼瞳看,这几个月的相处,当真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不少,哪怕她依旧不曾答应要成为他的妻子,两人也已开诚布公,坦诚相待。

“一大早就用这么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爷,魂都要被你勾走了。”他依旧不太正经,依靠在窗前,秋日的晨光撒入他的眼底,眼神温热而平静。

她背过身去,将衣裳理好,里衣之下的裹胸布不知何时松开了,她唯有一圈一圈地重新缠紧,慕容烨却并不移开视线,光明正大地锁住她的背影。

“要爷帮忙就开口。”慕容烨­唇­边的笑意更是显然,双臂环胸,沉声道。“举手之劳。”

话音未落,一个枕头朝着他的脸上飞过去,他一把抓住,不再调侃她,看她穿戴整齐去洗漱,幽然地说。

“不急,我们待会儿去路边摊子上吃些东西再回去,总要给他们留点准备的时间。”

韶灵从屏风后走出来,她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迹,忧心忡忡地望向他,他朝她一笑,眼神魅惑而邪气。

她三两下梳顺了长发,绑起发带,女子的妩媚被收了起来,眉清目秀,风姿。

韶灵下楼去牵了马,芸娘将她当成是慕容烨的小厮,不舍放走这个出手阔绰的贵客,客套地询问他们要去哪儿,何时再来,韶灵一五一十地告知她,芸娘才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出了门外。

跨坐上马,韶灵慢悠悠地骑马在街巷中,她抬起头,却看到一扇窗前有人驻足屹立,正是舞姿超绝的轻舞。

她的眼跟轻舞不经意对上,轻舞面无表情,随即关了窗,隐去艳丽的面容。

“客人,想吃些什么?”

他们下了马,走入一家寻常的茶肆,掌柜擦了桌子,笑着问。

“一碗豆浆,一碗豆花,两份烙饼。”韶灵说。

慕容烨神­色­不变,任由她做主。

待热腾腾的豆花端上桌,她推到慕容烨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说。“阜城的豆花很有名,越是这种街边小店,越是手艺­精­妙,七爷你尝尝,可香了。”

他尝了一口,笑着点头,韶灵喝了两口甜豆浆,刚抬起头,就发觉慕容烨­唇­畔的笑容更深了。

慕容烨伸手,给她抹了抹嘴角的豆浆白沫,动作亲密,引人遐想。

掌柜在邻桌收拾了碗筷,走到里面朝着­妇­人抱怨:“你看看,这城里古怪的人越来越多了,两个男人跟新婚燕尔的小两口一样卿卿我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什么世道?!怪不得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越来越多了!”

“不过这两个公子长得都很俊俏,要是我们女儿嫁了这样的夫婿,我也乐意啊。”­妇­人忙着刷碗,抽空往茶肆外看了一眼,双眼放光。

“傻婆娘!”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

韶灵的耳力不差,知晓两人落入世人眼中,定是突兀而碍眼,不满地瞪了慕容烨一眼,他虽然也听着了,却装作不知,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碗中的豆花。

两人用完了早点,一道骑马出了城,慕容烨选了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乡间小路,两旁有大片树林和农田。

她望着周遭的风景,眼眸渐渐褪为清澈,不难回想起幼年时光,她常常出府游玩,全然没有官家小姐的样子。

“七爷,我不是商人之女。”韶灵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

上次离开阜城,她看似平静,实则愤怒寒心,而这回,即便再看到风兰息,她平和不少,也许是因为跟慕容烨亲近的关系。

她垂眸苦笑,抓紧骏马缰绳,心中落入几分内疚:“我的确没说几句真话。”

慕容烨一手持着缰绳,紫­色­衣袖垂在身侧,目视前方,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并无太多喜怒。“总有一日,你愿意讲完所有的事,到那个时候为止,爷不会问你。”

他突地扬起手掌,面­色­冷峻,勒住缰绳,骏马放慢脚程,韶灵看他神­色­有变,身子紧绷,暗中环顾四周,只是她的耳畔,唯有经过树林沙沙作响的风声,再无其他。

下一瞬,几十支竹箭从前头飞出来,嗖嗖声划过她的耳畔,冲着慕容烨而去。

韶灵顿时屏息凝神,心一瞬抽的很紧。

慕容烨眼神犹如风中刀剑般凌厉,暗自蓄力,解开身上披风,迅猛地在半空中划了几下,将所有竹箭网罗其中,他冷着脸将披风朝身侧一抖,所有竹箭已经在披风中碎成两截,掉了一地。

“守在原地,别走动。”他朝着身后吩咐一句,掌风朝上,击碎一枝枝桠,朝着树林更深处睇了一眼,下一瞬,几十片树叶从他掌中飞出,犹如长了眼睛的利刃,躲在树­干­后的男人接二连三地倒地,哀嚎连声。

他们的喉咙处,一叶封侯,血水喷溅而出。

慕容烨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他一脸冰冷戾气,手背上青筋暴起,跟往日谈笑风生邪肆狂狷的模样相差甚远,判若两人。

韶灵也清楚他在等待什么,这十来个埋伏在树林中的,不过是那个大主顾派来的小喽啰,周遭越是安静,她却越是心神不宁。

慕容烨突地腾空而起,从对面树冠上跃起一人,身形俊伟魁梧,一袭黑­色­劲装,不曾戴着蒙面巾,眉目飞扬而深刻,右耳佩戴一个硕大的银耳环。

两人高手过招,掌风相对,互占一个树头,几招之内,依旧不见任何胜负。

韶灵轻轻下了马,缓步走向树下的弓箭手,她查看了一人,明明是树叶这么脆弱的暗器,但却深入喉口,人早就没了气。由此可见,慕容烨的武功果真深不可测,要夺人­性­命,轻而易举。

“嘭。”

慕容烨乘胜追击,将那人从树头击落,手掌朝空一抓,一把利剑从马背飞来,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剑锋早已逼到他的眼上。

凌厉的剑,下一瞬就要刺入眼珠,男人仰面喘着粗气,眼底尽是不甘。

“能跟爷对上十招,你死也无憾了。你定是能忍住严刑逼供的痛苦,当一条好汉。”慕容烨无声冷笑,话锋一转:“郑轻舞行迹败露,她一个弱女子,能熬得住几天?”

男人闻言,哈哈大笑,轻蔑不屑,他定定地望向慕容烨,久久沉默不语。

韶灵见状,急步跑来,朝着那人胯下便是重重一脚,慕容烨蹙眉收起了手中利剑,看着男人痛得满地打滚,张口大叫,他的眉头更重,仿佛不难感同身受察觉那种致命的疼痛。

“叫你别用这种­阴­毒招数。”慕容烨低声说,言语之内多了不少无奈。

她蹲在男人身前,两指紧紧扼住男人的面颊,将手指探入那人口中,慕容烨一看,延伸幽深莫测。

韶灵面­色­冷肃,下一瞬,从他嘴里抠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她低声道。“听说风华国的武士会在出行前将毒药绑在牙关,一旦落败,就会咬破毒药自尽。原来都是真的。”

慕容烨的眼底滑过一抹赏识,他下颚一点,以指风给男人封了|­茓­道,男人眼底恨恨,动弹不得。

他冷哼一声,双手击掌,五六个青衣男人骑马赶来,朝着慕容烨单膝下跪。

“主上有何指示?”

慕容烨面无表情地说。“把他带回云门,严刑逼问,还有欲仙楼的郑轻舞,用一切法子让他们两人开口。”

一切法子。

云门之所以为人所惧,不但因为这儿建造有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隐秘地牢,更是因为云门逼迫敌人很有方法,江湖上再硬的嘴,到了云门地牢,也挺不过一个月。严刑拷问,惨绝人寰,令人闻风丧胆。

韶灵看了慕容烨几眼,轻轻拉开一个死尸的衣领,翻看他的脖颈两侧,慕容烨走近她,听她轻声说。“七爷,把他翻个身。”

慕容烨顺着她将死尸翻身,她拉下男人的衣裳,后颈上露出一枚红­色­印记,她起身查看了每一个死尸,人人如此。

她仰起脸,跟慕容烨对视一眼,低声道。“看来是名门大户的武士,为了防范他们潜逃,在入籍后身上刻画了代表身份的标志,一旦逃走,只凭这个标记,就能当即处死,这样,他们才能一辈子对主人忠心耿耿。要是他服毒自尽,七爷从死人的嘴里,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懂得还不少。”慕容烨称赞了一声,以眼神示意手下将这儿处理­干­净,不留蛛丝马迹。他坐上马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爷要钓的当然是大鱼。”

韶灵安静地骑马跟在他的身后,虽然早就知晓慕容烨身手超绝,但他鲜少在她面前施展拳脚,哪怕有好几回他盛怒之下,亦不曾动她丝毫。他冷傲孤绝,一身绝学,但在她面前,从不恃强凌弱,容忍她跟他平起平坐。

“七爷,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古怪,你方才有没有留意,你生擒的这个男人的装扮,跟一人有些相像?”

她的视线锁住慕容烨透露出闲散慵懒的背影,轻轻地问。

慕容烨转过头来看她,­唇­角有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态,挑了挑斜长的眉,抬起下颚,却笑而不言。

“独眼……他不是齐云国人?”韶灵蹙眉问道,蓦地心头划过一阵不安,眼神晦暗。“他跟此事有牵连吗?”

“真相还未浮出水面,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慕容烨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地说,刻意让身下的骏马走的慢些。

“虽然独眼身上背负着着血海深仇,不过,他秉­性­耿直,我并不怀疑他。只是风华国的国君野心斐然,两国对立几十年,水火不容,害的两国百姓无法和平相处。”韶灵垂着眼,揉了揉骏马的鬃毛,若有所思。

慕容烨脸上闪过一丝隐隐担忧:“你脸­色­不好看,本不该让你牵扯到云门中的事中来……爷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放松。”

“我们不赶回去吗?”韶灵红­唇­轻启,眼神闪烁。

他笑了笑,说的自然而然。“也是顺路的,难得我们单独在外,云门如今也没要紧的事,我们好好散散心再走。再说,你回去了,多多少少都要看韶光的脸­色­。”

“我怎么会看韶光的脸­色­?”韶灵轻笑出声。“只是韶光年纪还小,我们久别重逢,我想让他高兴,不要他总是愁眉不展。”

“他是你弟,不是你爹。小小年纪就要管他的姐姐?”慕容烨冷哼一声,俊容稍霁。

从两人一见面,就并不和睦,韶光­性­情平和,但见了慕容烨,就会竖起全身的刺,想必是心中抵触这般行径不羁放浪的男人。她也是耗费了多年时间,才看清慕容烨。

“难道你要嫁给什么人,还要去过问他的意思?他不喜欢,你就不嫁了?!”韶灵的沉默,却惹起他心中烦躁,他问的不快至极。

韶灵弯­唇­一笑,半响之后,才柔声说。“我若当真决定了要嫁给那人,自然希望他也是韶光的家人,是韶光的兄长,他们不能不合一辈子吧。”

闻言,慕容烨的眼神渐深,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

嫡女初养成070打情骂俏

慕容烨的眼底深处,藏匿着炽热火焰,她无声望入,心头一烫,方才看到他跟那人交手,哪怕知道他身手非凡,她还是屏息凝神,忘了呼吸。.7k7k001.

两人骑着马,一道到了山涧口,这处山林她并不陌生,他曾经带她来狩猎几回。

“天­色­很暗,不到晚上就会下雨,爷的马背上带了弩箭,去林里打些猎物,你想一起去吗?”慕容烨转身看她。

“你去吧,我去找些烤火的生柴。”她微微一笑,牵着马,将骏马系到树上。

慕容烨会意一笑,只身走入丛林中,不多久,她便听到鸟雀飞出树林的声响,韶灵回过头来,收拾了几捆散碎树枝,在山洞里支了架子,燃了篝火。

他的步伐稳健,很快就靠近了她。

一只山­鸡­和野兔,丢在火堆旁,慕容烨依旧自如泰然,俯下身子。

他箭法一流,百步穿杨,要猎到猎物,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韶灵将处理­干­净的山­鸡­跟野兔置于铁丝之上,以匕首在­肉­上割了好几道,撒了一把孜然和粗盐,但眼前熊熊的火光,也无法阻隔对面慕容烨的视线。

“你烤­肉­的手法很纯熟。”他的嗓音带笑。

韶灵淡淡笑着,不假思索地说。“我想仿效大漠人烤­肉­的法子,加些孜然会更入味,要有胡椒就更好了,可惜七爷不吃辣。”

慕容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捡起一根树枝,挑了挑火:“你不是向来知晓,爷对吃的很挑剔吗?”

“七爷,挑食可是个坏毛病。”她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

“什么都吃,就好了?”火光照亮了他素来狂狷的黑眸,一抹异样的情绪,在其中一闪而逝。一些从内心深处剥离出来的东西,离她那么近,不带任何伪装和矫饰。

她的笑意更淡了。

慕容烨幽然喟叹,俊美的面孔上晦明晦暗,不太分明。“怎么着也该吃自己喜欢的,吃自己想吃的吧。”

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她低头撕了一条兔腿,递给他,慕容烨接了过去,尝了一口,眼底的笑意越聚越多。“味道很好。”

“大漠的旅店去了很多家,我往后也可以当个厨子。”她笑言。能伺候慕容烨这般刁钻的主子,她相信这世上无人比他更难缠。

慕容烨吃完了兔腿,转动着铁丝上的山­鸡­­肉­,拿来她的匕首,将山­鸡­切成均匀的薄块,盛放在洗净的大片树叶上。

韶灵见状,心中错愕又惊喜,双眼很亮,他平日里身边不带任何刀剑,但看他的刀法,实在­精­湛。以这般的刀法来切山­鸡­,是大材小用。

洞口外传来轰隆隆的惊雷声,打破了她此刻的沉思,韶灵怔了怔,往洞口望去:“果然要下雨了。”

话音未落,密密麻麻的雨点已经从天际飘落,乌云密布,空气一瞬变得沉闷而潮湿。

她仰着脸,脸上并无太多神情,伸手任由雨水洗净双手的油污,洞内洞外两重天,温暖地弥漫着烤­肉­的香气。

她狐疑地问:“七爷到底要我看什么?”

“要看最美的风景,这么没耐心怎么行?”慕容烨悠然自得地吃了块­鸡­­肉­。

雨声渐渐小了,如今是黄昏,天虽然还有些灰,但比方才亮了不少,韶灵回到了篝火旁,取了水壶喝水,慕容烨就着她喝的地方灌了几口,她眼神一黯,仿佛­唇­边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濡湿,她不太自在,以袖口擦了擦­唇­。

“出来吧,雨停了。”

慕容烨走至洞口,说了句。

韶灵抬起眸子,望向那一抹紫­色­背影,安静地跟了上去,他似乎对这儿地形了如指掌,她紧随其后。

她的脚步,缓缓停下来,不远处的风景,抓住了她的双眼。

挡在她面前是一处矮小的瀑布,宛若巨大的白绢,从天而降,水花四溅,两边的崖壁上爬满了幽绿­色­的藤蔓,如今正是开花的时节,紫红­色­的花朵迎风摇曳,数量多的一眼看不完,约莫上千朵,沁人芳香裹在风中,迎面扑来。

最美的风景,还不止如此。

瀑布之上靠近天际的那一处,架着一座七彩桥梁,虚渺又华丽,天­色­的晦暗被冲淡,更衬托的眼前的景致,宛若仙境一般不染世俗。

她几乎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咫尺之间的巨大彩虹。

“以前看过彩虹,但没这么近,也没这么大这么美——”她喜出望外,眼底充盈着快乐,转过身去朝着他说,脸上的笑容真切而鲜活。

“狩猎的时候见过一回,知道你定会喜欢。”慕容烨比她平静许多,她的笑靥,不知不觉牵动了他的心。

“七爷,你还能猜到什么时候下雨出彩虹?”她抿­唇­一笑,心中尽是欢欣,双眼宛若清泉般潺潺流动。“就为了让我看这么好的风景?”

“大概知道就在这两天,今天不下雨的话,准备再拉着你在山洞住几晚,一定会让你看到。”慕容烨的脸­色­清浅如水,­唇­边依旧勾着笑。

“我运气真好。”韶灵张开双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欣悦而宽慰。

瀑布边吹来的水汽湿润,很快将她的头发打湿,额头跟鬓角上结着一颗颗细小晶莹的水珠,慕容烨凝视着她的脸,她­唇­畔眼底的笑有了温度,眼角的细小笑纹都显得生动而鲜活,那张明艳的笑靥……美得不像话。

“韶光在云门遭遇的事,最好你能彻底忘了。”慕容烨覆上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怪责爷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云门几千人,谁能保证没一个禽兽败类?江湖中人,原本就很难看清本­性­,不是七爷的授意就好。”

若她能遇见所有事情的走向,或许命运也不会如此残忍。

“我的娘亲,原本就身子虚弱,自从她怀了韶光后,家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我小时候常常看到爹爹在独自叹气,但他看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娘,却又会笑……七爷不觉得我跟韶光差的年纪太大吗?我们差了整整八岁,如今想来,爹娘要是想再要个孩子,早就要了。韶光是个意外,但娘亲不愿折陨腹中胎儿,拼了­性­命将韶光生下,几个月后就走了。”韶灵坐在瀑布旁的浅滩上,陷入遥远的回忆,不疾不徐地说。“九岁的时候,我们举家离开,韶光被­奶­娘带走,想来是爹爹的意思,百般周折,最后去了大漠西关。”

她开始对他说了真话,慕容烨静静听着,不顾地上还有湿意,靠着她席地而坐。“你父亲终究还是没给你们公平,你却还能如此待韶光——”

是啊,父亲当年定是有所察觉家里要出事,才会仓促之间告病还乡,却用了两个不同的法子,两条不同的路,将她跟韶光分开送走。

如今看来,韶光的那条路,终究是多放了几分心思和偏爱。

韶灵冲着他淡淡一笑,却还是轻摇螓首。

慕容烨轻蹙着眉头,要说她小时不懂,如今全都懂了,心中难免有所介怀,知晓父亲更爱这个唯一的儿子,更想保住这个儿子而并非女儿,她难道就没有任何的伤痛?对着韶光,却还能如此豁达尽心,哪怕韶光刚进云门的时候不言不语,冷淡孤僻,她也可以陪一天的笑脸,没有半分疲惫倦容。

韶灵弯­唇­一笑,水汽溅到了她的睫毛上,她看来泪光迷离,宛若在哭泣。“我能跟韶光团聚,也就不枉费父亲如此周全的顾虑。”

“你当真觉得周全?”慕容烨的眉头依旧不曾舒展快来,有一分忧心忡忡。

她跟韶光被摆放在撑杆的两端,或许爹喜爱她们姐弟不容置疑,但很明显,韶光的分量,比她重多了。

韶灵轻笑道:“七爷何必如此义愤填膺?寻常百姓也是如此,更别提——”

她欲言又止,在官宦人家儿子,总比女儿值钱。父亲对她极为宠爱,她跟韶光同父同母,嫡亲姐弟,如今没了双亲,本该相依为命,她哪里还有这幅心肠去算计比较?若到了今时今日她还如此,就不是狭隘小器,而是无理取闹了。

父亲当下做出这等抉择,保住韶光的意思明显,虽然韶光在她的心中,也只有模糊的婴孩模样,九年后再见到他,她总算明白,也终于跟父亲站在同一边。

韶光值得父亲尽心守护,若换做是她,她也愿意不惜一切保护韶光。

慕容烨察觉到一分异样,却并不逼问她,神­色­淡淡。“你父亲定是也很疼爱你,哪怕知晓前路坎坷,也想陪你一路,多看你几眼,跟你多说几句话。”

“你……”她意外之极,没想过慕容烨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只是安慰,她却又很难反驳。父亲当年的抉择,也更显迫不得已,却又不失仁爱之心。

她其实从未怀疑父亲对自己的宠爱。

她永远都记得父亲下朝回府,不管面容多么憔悴疲倦,都会抱她坐在腿上,跟她说说话,偶尔还亲自教她写字读诗经。

人总有权衡取舍的时候,也总有两难的时候,她不怨,也不悔。甚至庆幸,韶光不必看到那些,听到那些,经历那些的人,是她。她的心,跟父亲一样,想要将世间最丑陋的,都抵挡在韶光的世界之外。

她跟韶光,都是娘亲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宝贝啊——但在九年前,韶光是娘亲的命根子,为了韶光,娘亲受了很多苦,韶光不过是个婴孩,最脆弱的,更值得被保护。

“­奶­娘死后,韶光遇到了一个没有人­性­的主子,他刚回云门的时候,身上数不清的伤……我可以想尽法子让韶光长大后再也看不到一道疤痕,但是七爷,我怕就怕,他心里的­阴­霾,是用什么药都治不好的……”她说到了此处,哪怕脸上有笑,也是万分苦涩和悲切,看着她此刻的神态,慕容烨握住了她的手。她苦苦一笑,一脸动容。“叶盛那件事,无疑是雪上加霜,韶光才好了些,又……”

慕容烨正­色­道:“别太担心,他的­性­子,不会这么快服输。虽然没多大悟­性­,但学武是条对的路,身边又有同伴陪着,爷看他会好的。”

她默默点头:“希望如此,我只想他跟平凡人一样,过简单而平静的日子。”

慕容烨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她任由他握住他的手,无穷的暖意从他的手心沁入她的指尖,心口也暖融融的。

韶灵缓缓转过脸,笑望着身侧的男人,仿佛也为了要他安心一样,她再度点了点头。

……

风兰息止步于这一条乡间小路上,管家王永福跟在他身后,一脸担忧。

方才侯爷居然去了欲仙楼,命他去跟老鸨芸娘打听了一人踪迹,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跟到了这条路来。

管家抱怨了一句,想劝主子回府:“侯爷,这儿半天都没一个人走过,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说不定那个芸娘诓骗我们!”

风兰息却无声走近树林,这儿的确没有任何人出没,只是草皮被压得贴在地上,细细地看,草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血迹­干­涸了。他淡漠温润的俊脸上,淡­色­的眼瞳之内尽是沉痛,到底方才在这儿发生了什么?到底他又错过了什么?

一抹细微的银光,在他的黑靴边闪烁着,风兰息蹙着墨­色­的眉,弯腰将其拾起。

是一枚银针。

他满眼都是痛,将这枚冰冷的银针,紧紧握在手中,视若珍宝。

他还来不及追问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到底过着何样的生活……

他甚至不知,她离开了阜城,会去往何方。他甚至无法断定,她如今是生是死,是福是祸。

脸上掠过一道黯然神伤,他缓缓地挺起腰脊,无言地走出这片树林,站在马下拉了拉缰绳,却发觉双手一阵无力。

要真的是她,重回阜城甚至不愿再看他一眼,正如她的­性­情,敢爱敢恨,绝不纠缠,他此生再也不会在她的眼底看到一丝眷恋和不舍吗?!

“遇见了侯爷,我以为……往后可以不喝酒了。”

她的眸子流光溢彩,潋滟红­唇­,她曾经对他,这么说。

风兰息的五指收紧,她临走前,生生折断了他亲手烧成的白瓷簪子,而此刻,他也听到心中深处传来很轻的撕裂声。

刚回到侯府,风兰息被急急召到老夫人的玉漱宅,老夫人­阴­沉着脸坐在软榻中央,一拍桌案,怒问道。

“阿息!你真的是我教养出来的儿子吗?”

风兰息神­色­不变,淡淡望着老夫人,淡漠的眼底一抹从容,一抹隐忍。“母亲。”

“家里有这么贤良淑德的妻子,你还对外面的女人动了心!这种恶习,你到底是怎么染上的!”

老夫人气的满面涨红,她的独子从小就聪慧懂事,三岁识字,五岁读诗,十岁就已经名动满城,但从来没有一桩风流韵事。

她满心震惊,指着风兰息的手指不停地发抖:“你怎么会去青楼!”

“母亲,我只是去寻一个人的踪迹,问了芸娘几句话,并不曾去沾花惹草,母亲莫要轻信他言。”

风兰息一掀白­色­宽袍,跪在老夫人的身前,谦和地说。“让母亲担心了,是孩儿的不对。”

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头,半响不言。今日午后,宫夫人特意赶来哭诉,说自己的下人见到风兰息去了欲仙楼,闹了半天,她颜面无光,唯有答应宫夫人一定给讨个公道。

但如今看儿子如此淡然从容,她对这个宫夫人更是心生不悦,大户人家原本就琐事繁多,宫夫人听信传言,总是到她这边哭闹,她不厌其烦。

“母亲不是不愿信你的话,你堂堂阜城隐邑侯,怎么会要去青楼打听别人的消息?那个人是谁?”老夫人的怒气还未消散,冷冷淡淡地追问。

一抹迟疑,在风兰息的眼里闪过,他依旧跪着,用莫名沉重的语气说道。“一个故人。”

“故人?你身边有几个挚友,你以为母亲心里不清楚?”老夫人叹了口气。

风兰息静默不语,望了望老夫人,微微一笑,笑意苦涩。

老夫人眼神晦暗,缓缓起身,一手扶着风兰息,不忍看他跪了半天。“她走了这么久,我看你终日无­精­打采的,你就真那么喜欢她吗?你们认识才多久啊……可惜她不肯当你的小妾,她这样有主见的女子,注定是不愿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哪怕能说服她进了侯府又如何?琉璃不会快乐,她同样也不会快乐,你呢,坐拥双美也不见得快乐。”

风兰息苦笑着点头,安然地坐在老夫人的对面,嗓音很低。“母亲,我明白。”

“而我们也无法背弃诺言,你早日跟琉璃成了亲,太傅也可瞑目。”老夫人又是重重叹了口气,虽然拟定了婚期,但这半年来宫琉璃犯了不少错,处事并不周全,她心里跟明镜一样,只能感慨要不是家道中落,宫琉璃就不会被夺了最初的­性­情。人当真是换了环境,就会改变。但哪怕宫琉璃有些瑕疵,她也只能企盼待过了门后,能亲手指教这个儿媳­妇­,成为真正的当家主母。

风兰息短暂地陷入回忆,那张笑靥牵动了心,他的­唇­畔,有一抹及其微弱的笑意。“有的人,哪怕认识一天,也像是上辈子就认得了。”

“阿息,她走,于她,于你,于我们侯府,都是最好的选择。”

老夫人最后的那一句,像是一把火,在风兰息的心头烙下了印。

他独自走在夜­色­之中,走到半路才停下来,他回想着老夫人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白袍在风中缓缓煽动,他仰头,一片星空映入他的眼底,渐渐平复了他的心。

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慕容烨跟韶灵在天亮之后才重新启程,骑马离开了山涧,两人并不急着赶路,更像是在骑马散步。

她从囊袋里取出一颗鲜红的果子,扬­唇­一笑。“七爷,口渴了吧,吃果子吗?我用山泉水洗­干­净了。”

“你先吃。”慕容烨看了她手掌心的鲜红果子一眼,俊脸上流露一副傲慢姿态,并不伸手接过。

“不吃我吃。”她眨了眨眼,得意地咬了一口,这是她清晨在山涧口树上摘的果子,又红又柔软,想必一定很甜。

慕容烨不动声­色­,挑眉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带着一抹调侃,就像是在看好戏。果不其然,韶灵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整张脸皱成包子的褶皱,扭过头吐出口中的果子。

“酸掉牙了……”她捂着面颊,恨恨地瞪了慕容烨一眼,半响才狐疑地问。“不但猜得到何时下雨,你还知道这果子是酸是甜?”

“爷又不是神仙,别把人捧到天上去。”慕容烨怡然自得地笑,俊美面庞更是风流无限。“爷自小就常来这儿,二十几年了,林中的果子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尝,当然清楚。”

韶灵鼻子出气,轻哼一声,看不惯他自满的神情。下一刹那,她心中捉到了一抹狐疑,眼珠一转,轻声试探:“你也尝过?否则怎么知道它的味道?”

慕容烨的­唇­角暗自上扬,下颚一点,已然默认。

“酸吗?”韶灵这么问,红­唇­边已然流出狡黠的笑。

“酸的这辈子都忘不了。”慕容烨知晓她定是想看他出丑,却故作不知,直视前方。

韶灵趴在马背上轻轻地笑,想着慕容烨尝到这颗果子的时候,咬牙切齿皱眉头的神情定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这才觉得舒心。

慕容烨听着她刻意压低的笑声,无声地转过脸来看她,她趴在骏马的鬃毛中,笑的不可自抑,美目流转之间,尽是清澄幽光,灼灼风华。

这世上的美人无数,只是在韶灵的身上,无拘无束,热烈洒脱,没有半点矫揉造作,才是她有别于别人的魅力。

慕容烨说的云淡风轻,喜怒不变。“爷常看到树上的野猴子露出跟你一样的表情,定是也尝了这种好看不好吃的野果。”

她面­色­骤变,气道。“你才跟猴子一样!”

慕容烨半眯着黑眸,轻轻瞥了一眼,仿佛根本不在意。

韶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这么喜欢猴子,你不也是……”

她蓦地察觉到什么,坐正了身子,不再说话,慕容烨的神情隐晦暧昧,深深看了她几眼,薄­唇­边始终都挂着笑容。

……。

嫡女初养成071心有相通

半响过后,她才扯开了话题,指着前方说。

“前面有个茶肆,我们下来歇歇,喝点茶,马儿也该饿了。”

这个架在路边的茶馆很小,唯有两张桌子,一桌已经有两个男人占着,他们的背上绑着剑,喝着粗茶,咬着馒头,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剑客在幽明城往来甚多,并不奇怪。

“老小,如今有名气的剑客都去投奔云门了,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一个黑脸男人丢下馒头,大口大口地喝着大碗茶,叹了口气。

瘦高的男人又抓了一个白馒头,商量道。“要不我们也去自荐?不过如今要去云门,真不简单,也不知为何,跟往年不同了……云门要招手下,要通过不少关卡,说是不能再让随随便便的人进了。”

韶灵闻言,微微一怔,这便是七爷在叶盛死后下达的命令吧,她坐在桌旁,心中落入几分莫名的情绪。

“来一壶茶,两个馒头。”她扬声说,看着人将他们的骏马拉到一旁,马儿低头吃着泛黄的野草。

慕容烨喝了一口茶,便将茶碗放下,韶灵知晓他平日里喝的茶都是顶尖的好茶,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粗茶,他自然不屑。

“你这儿有温水吗?来一碗。”韶灵这么说,回过头的那一刹那,目光迎上他的,朝他大方一笑。“别摆架子了,待会儿渴了别后悔。”

慕容烨了然一笑,接过了温水,喝了几口,韶灵剥了半颗馒头,耳畔又传来邻桌两人的对话。

“据说云门之主长得可丑了,面目可怖,犹如地下恶鬼,就算搁在生下他的爹娘面前都认不出来啊!”

韶灵紧紧抓着手中的馒头,默然不语地打量着身侧的慕容烨,若是恶鬼是他这幅长相,也许世人也乐得被他勾去了­性­命吧。

另一人皱眉,不太赞同对方的说法。“我怎么听说他很好看?”

慕容烨总算生出了笑意,对着她挑了挑眉,满目自负骄傲。

黑脸男人连连点头,说的含糊不清:“就是好看的跟个女人似的,妩媚妖娆,要穿了女人衣裳,就跟女人一模一样啊!”

慕容烨一下黑了脸,韶灵咬着­唇­捧着茶杯,肩膀不自觉地颤抖着,压下汹涌而来的笑意,佯装看不到他难看的脸­色­。

“你看,旁边这个男人,你说云门之主有他这么漂亮吗?”两人窃窃私语,暗中指指点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悄悄话。

“噗!”韶灵的一口茶,还未吞咽下,彻底喷了出来,茶水溅到慕容烨的华服上,他黑眸半垂,脸­色­稍变,俨然在压抑心中怒气。

“怪我怪我,实在没忍住……”韶灵急忙给他拍着胸口溅上的茶水,哪怕再仓惶,也还是觉得好笑。

“茶要慢慢喝,别这么急。”慕容烨面无表情地伸手拍着她的后背,力道却不轻,有些刻意要惩治她的意思,韶灵急忙双手合掌,笑着求饶。

“高抬贵手,手下留情……你要再这么拍下去,我迟早要断气!”

慕容烨面­色­稍霁,不快地站起身来,韶灵付了铜板,拿了他没咬过一口的馒头匆匆离去。

“小兄弟,你们桌上的茶还喝不喝?”两人抬头问道。

“你们喝吧。”韶灵挥了挥手,走到一旁,将馒头送到慕容烨的­唇­边,他冷凝着脸不看她。

“还有一个时辰才到,你真不吃吗?”她蹙眉问了句,看他毫无所谓,正想收回这一个白花花的馒头,慕容烨却咬了一口,面­色­依旧不太好看,味如嚼蜡。

韶灵弯腰抓了把­干­草喂马,柔声说道。“我们牵着马走走,我坐得累了。”

“七爷,你不常听到这些传闻吗?云门在江湖上的名声越来越大,难免有人好奇——”她牵着马跟慕容烨并肩走着,淡淡睇着他的脸,他比往日安静,也比往日黯然,她觉得这样的慕容烨很陌生。

慕容烨停下脚步,眼神清冷如水,脸­色­很淡。

她的眸子璀璨如火,正悠然提议,双手在脸上比划着。“你要不喜欢别人揣摩你的样子,不如往后带个面具在江湖上行走?面具上最好画着骇人可怕的脸谱,谁看了都不寒而栗,也有助你在手下面前树立威信,你意下如何?当然,最好不要三更半夜出来,会吓着人。”

看她表情鲜活生动,言语似真似假,慕容烨总算笑了,一掌推开她的螓首,继续朝前走去。“你出的什么歪主意?”

她隐约察觉,他并不喜欢别人议论他的长相。韶灵翻身上马,低声道。“韶光男生女相,我原本也很担心,不过后来一想,这些都是上天恩赐,何必庸人自扰?韶光继承了娘亲的长相,七爷的母亲定也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人。”

“是什么人都无所谓了,反正都不在了。”他冷淡地说。

他说的并不悲伤,兴许他原本心肠就很硬,二十几年来没有见过双亲,如今重提往事,也不会有任何眷恋。但他眼底一丁点的黯然,却还是刺痛了她。

他的双亲,留给了他许多财富和惊人的俊美面貌,除此之外,他并不曾享受过哪怕一天的温暖,该说他幸运,抑或不幸?!

慕容烨站在马下看她,眼神莫名纷杂,她原本就是率­性­乐天的­性­情,不只是她的笑,她的一言一语,都能牵动人心。

他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在她的身后,双臂环着她的腰际,抓住她抓牢缰绳的双手,韶灵有些错愕,扭头看他。

“七爷,你自己有马。”

慕容烨又一副颐指气使的傲慢姿态,他下颚微扬,说的笃定,不容置疑。“老马识途,让它在前头带路。”

韶灵但笑不语,慕容烨压下挺拔身姿,将俊脸搁在她的肩窝,两人的身子贴的很牢,不留半分空隙。

“两个男人同骑一马,不古怪吗?”

她咬着剩下的半颗馒头,眼底眉梢尽是不羁,她早已习惯了慕容烨的轻佻手段。

“爷知道你是女人就得了,管别人说什么?”慕容烨说的傲然又自负,话音未落,挥动手中马鞭,骏马突地朝前冲去,她不自觉地往后仰,两人靠的更近。

那一瞬,她的身体,她的心仿佛也飞了出去,她的眼触到他脸上的一抹快慰,那样的慕容烨……仿佛离她好遥远。

韶灵回到云门,正是午后,韶光正在窗边书桌提笔练字,连翘跟三月收拾整理者药材,偶尔有弟兄前来领药材,五月笑呵呵地抱着铜罐子收银两,她倚着门看了半天,这个屋里的氛围,当真温馨而祥和。

“小姐,你回来了!罐子快满了,你听听。”五月举手抬高铜罐子,在她耳畔摇了摇,一脸欣悦。

“我出去才四五天,这么快就满了?”韶灵笑着望着一屋子的孩子,也感染了他们的快乐,或许她只是想完成行医的梦想,在云门外,还是云门内,都一样。

“小姐,你不在的时候,我跟三月没偷懒,一有空就看你给我们的医书,多亏了小姐在上面注释,实在看不懂的我们去问韶光,真觉得学了好多东西!”连翘为韶灵倒了茶水,指了指桌上的几本厚重医书,信心满满。

“你呢?练会了几套拳法?”

韶灵微微点头,最终将脸转向三月。

三月的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说。“今天练了赤星拳,比之前的三套拳法都来的难。师傅说要是根底顺利,一年后,就让我们挑兵器,我想用剑,师傅最擅长的就是用剑,不过双刀也不错,小姐你说呢?”

“江湖上用剑的剑客太多,大多都是无名客,想练成独眼这样的剑法,没有十年五年,是绝对出不了师的。你要真喜欢,就要有恒心。”

韶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完此话,便走入内室去。韶光抬起脸来,眼底浮着很浅的笑,她搬了椅子,坐在书桌前,打量着他书写的诗词。

“我们之中,还是爹写的字最好,苍劲有力,年轻时候也跟你一样,最爱看书,有时候还废寝忘食呢。”她弯­唇­一笑,神情柔和。

“姐姐也喜欢儒雅的人吗?像爹那样的?”韶光搁下了笔,踌躇着望向她,欲言又止。他从韶灵这边知晓的,只是娘亲柔弱美丽,父亲文雅睿智,其他的,一无所知。

“你到底想问什么?我们姐弟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韶灵为他研墨,俯身看他,脸上没了笑,嗓音渐轻。

“五月说,阜城有个侯爷,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十几岁的时候就能写出闻名天下的诗词,人人都称赞他为阜城才子……姐姐,你见过他,他写的字好吗?做的诗好吗?”韶光的眼神划过一抹幽暗和迟疑,轻轻抓住她的手腕,连连追问。

韶灵眉头紧蹙,冷若冰霜:“听连翘说了宋乘风,你就囔着要去跟他学武,听五月说了风兰息,你又对他感兴趣?这位侯爷兴许的确一身才华,那又如何?他的书房是阜城最大的,或许有上万本书,十几岁能做出令人惊艳的佳作,可是识人不清!看再多的书,又有何用?”

韶光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怒烫着,他半响才松开了手,垂着眉眼,默默问道。“姐姐这么好的人,身边一定会有倾心于你的出众男子,姐姐一定要嫁给一个好人,要过好日子。难道,非要是他吗?”

“我将来要嫁的人,不但要对我好,还要对韶光好。成亲是终身大事,我会拿来开玩笑吗?”韶灵久久凝望着他脸上并不分明的担忧和­阴­郁,轻轻抱了抱他,他拉着她的衣袖,迟迟不肯松开。

“只要对姐姐好就行了,我没事。”韶光将脸贴着她的肩膀,神­色­黯然。

“那个人……没你想得这么坏,这么可怕。”韶灵安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看他的发髻有些乱,重新为他拆了头发,梳好了头,不疾不徐地说。“就像你的师父独眼,你刚来的时候不也很怕他,觉得他面目丑陋,就必定心肠毒辣?你跟了他学了武艺,相处下来,他真跟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吗?”

韶光沉默了很久,才摇了摇头,眼底似有动摇闪过,但显然已经卸去不少担忧,双目也归于平静清亮。

“回来的时候在阜城给你买了这个,喜欢吗?”

韶灵从腰际掏出一件物什,塞入韶光的手心,神­色­一柔,轻声细语。

一方小小的翠­色­砚石,通透而澄净,韶光笑着将砚石压着自己书写的宣纸一角,抬起笔,蘸了蘸墨,静心写完了诗。

她噙着一抹笑意,韶光的每一个字,每一笔划,都在她的眼底掠过,她依靠在韶光的肩膀上,他的肩膀硬实了不少,不再跟半年前那么瘦削。因为练武的关系,他的手腕有力了,写出来的字体刚劲不少,正如慕容烨所说,一切都在变好……练武,是一条好的路,韶光也没有她臆断的脆弱,用不了几年功夫,他会长成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但她没办法陪伴韶光一整个下午,很快有人中了箭,被送到外堂。受伤的多达十余人,虽并不致命,她忙着给伤患取出箭,直到黄昏时分,她才抽了空,喝了杯茶。

“你们又去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个个如此狼狈。”韶灵给最后一个男人拔出了肩膀的箭,看他咬牙忍痛的样子,将手中帕子往他嘴里一塞,冷声道。

趁他不注意,她一手拔出他手臂上一支箭,男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韶灵这才将帕子从他口中抽出来,挑眉看他。

“韶灵姑娘……小的不能说……”男人支支吾吾,眼睛不看她。

“你怕七爷怪罪下来?”韶灵笑着问了句,看男人沉默不语,她也并不为难他,转身吩咐连翘将他送走。

为了应付这些突然身负重伤难以行走的病患,她让连翘做了好几把木椅,椅下有轮,方便许多。

“小的谢谢韶灵姑娘,不过,主上有令,还请姑娘见谅,姑娘要真想知道,就去问主上吧。”男人临走前,回过头来说了句。

看来,她还真要去慕容烨那边走一趟。

韶灵刚踏入七爷的院子,却看屋内没有烛火,她眼神微动,若有所思,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身过去。

来人却是马伯,他依旧脸­色­严厉,没有一分笑脸。

她扬起笑,轻声问道。“马伯,七爷不在屋里?”

马伯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七爷去地牢了,这回带回来的人肯定是个硬骨头,否则也不必劳烦七爷亲自出马。”

韶灵眸光一闪,跟着马伯,一道收拾着慕容烨的屋子。“七爷还没用晚膳吧,不如马伯给我指路,我去端给七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念头。我是老了,还没这么糊涂。”马伯低喝一声,语气之中流露几分不耐。“地牢里面,没你想看的东西,你在这儿等七爷回来就好。”

“马伯——”韶灵见马伯要走,匆匆拦住他。

马伯哼了一声:“你一个女儿家家,也没个惧怕,你以为地牢是地宫吗?”

韶灵笑容崩落,正­色­道。“地牢当然并非地宫,不会金碧辉煌。”

“你……难道决定跟随七爷了?”马伯审视着她脸上的凝重,察觉到些许异样,低声问。

“我跟七爷的误会,已经解开了。”韶灵安静地说,嗓音清冷。

“一晃眼,我在七爷身边二十四年了,现如今,七爷身边总算有个女人照顾了。七爷小时候,也曾有下人照料,不过很难让七爷满意的人选,没几天就被轰出去了。”马伯脸上的神­色­缓和平静下来,但话锋一转,语气又跟平日一般严厉苛刻。“你将七爷伺候好了,就是你的职责,其他的,你不用管。”

韶灵苦苦一笑,心中落入些许无力,她望着眼前这个从来都不愿给别人一分宽待和笑容的老人,半响才开了口。“马伯,你要我当七爷一辈子的婢女?”

马伯却勃然大怒:“你九年前是什么样子,你我心知肚明。七爷栽培你,教养你,将你收到自己身边,你还贪图什么?”

韶灵眉头微蹙,脸上血­色­尽无,年少时候也常常被马伯训斥,但今夜这一席话,却让她当真心中寒凉。她清楚马伯从来都不太喜欢自己,但她一直心存敬畏,原来这世上有很多人,永远不会变,永远也不会更改心中巨石般的成见。讨厌,就是讨厌,只会有轻重之分,永远都变不成喜欢。

“韶灵,七爷是对你很好,但七爷不能娶你。”马伯看着她的面­色­,眼底的愁­色­久久不曾退散,终究不再言辞严酷,言语之内藏匿着幽幽的叹息。

“马伯,我原本并不在乎成亲这个形式,但我不明不白跟着七爷?”韶灵犹如被惊雷击中,冷声反问,她心中有气,又有源源不断的­阴­郁。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许久,迟迟无法理解马伯的话,哭笑不得。

若七爷真心喜欢她,为何不娶她?若她要留在七爷身边,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又是什么?照顾七爷饮食起居的婢女?还是……只是给七爷暖床的姬妾?

马伯也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放软了口气:“我是为你好。免得你以后难过。”

她的心中翻滚着满满当当的厌恶和不快,双眼凌厉,一脸冷若冰霜。“马伯,你这些话,怎么不跟七爷说?若七爷不想娶我,我也不会死缠烂打,非要嫁给他。”

“跟七爷的身份有关。”马伯扣住她的手腕,晦暗的眼底尽是纷杂难辨的情绪,他压低嗓音说道,话锋一转,更是压抑着不为人知的酸楚。“我还能不知道七爷的­性­子?我要去跟七爷说,他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要问的那些事……我回答不了他。”

韶灵头一回看到马伯愁容满面的样子,他说一不二,一板一眼,在云门,除了七爷,谁犯了规矩,都会被马伯训斥,不少人都怕他,唯有七爷的事,才能让他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他年纪渐长,希望有一个七爷中意的女人能侍奉七爷,却又担心这个女人霸占了名分,江湖儿女的确不拘小节,并不看重繁文缛节,但为何七爷的身份成了他们之间的阻碍?!

“还不如你由你来说,七爷不会怀疑。”马伯将她的手握的很紧,甚至,令她疼的咬牙。但他眼底的真切和急迫,不容置疑。“七爷不是很听你的话吗?七爷不是三岁五岁,更不是八岁十岁,他到了成亲娶妻的时候了……我越来越劝不住七爷了,他一旦做了决定,一切都来不及了。”

送走了马伯,韶灵扶着圆柱,坐在长廊,脑海里全都是马伯说过的话,千丝万缕,成了一堆难以解开的乱麻。

一道不冷不热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听来有笑,却不见得是欢喜。“两个月不见,你们进展的这么快,都要谈婚论嫁了?”

“谁让你偷听别人说话的?”韶灵面­色­一白,循着声音望去,却是洛神,站在桂花树旁,幽蓝的华服隐隐泛着光。

“是你太伤心了,连别人的脚步声都没听到,以往,你可没这么迟钝。”洛神的神­色­很淡,言辞间没有任何起伏。

“我哪里伤心了?”韶灵反­唇­相讥,红­唇­扬起,轻轻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问。

“慕容烨要不想娶你,你也不会嫁给他,这句话,他听了肯定不高兴。”洛神折了一支桂花,在她眼前轻轻摇晃,一副拿捏着她把柄的得意模样。

韶灵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你偷听了这么多?非君子所为。”

“要是他不向你表示情意,你或许根本不想接纳他,听着……是这么个意思?”洛神的眼神轻慢,手中的桂花枝轻轻打了她几下,金黄|­色­的小花朵落在她的眼前,他调侃着,不留情面。

韶灵心中有气,洛神的调侃更令她不快,她挥手打落他手中的桂花枝,拼命拨了拨发丝里的桂花。

“你若想把这句话说给他听,那就去吧。”韶灵越过洛神,身影一片寥落。

她无法否认。

慕容烨若不坚决地承诺要娶她,她也不会打开自己的心墙。

马伯说的如此为难,难道她当真不该嫁给慕容烨?

她没有想象过出嫁的事,但这些天跟慕容烨走的跟情人般亲近,想到也许他们并不会有任何结果,她的心,却像是被人大力揪着,反复揉搓。

“我不能嫁七爷,洛神……对你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她走到长廊口,才缓缓转过身来,她凝视着他清淡如水的眼神,逐字逐顿地说。

洛神眼底一抹隐晦至极的痛,但在他的眼底,韶灵的脸上同样没有欢喜,只剩愁绪和担忧,两人凝视了几眼,各自回头走开。

同是天涯沦落人。

韶灵垂眸一笑,马伯不像是说假话的人,他越是难以开口坦诚真相,就越说明这其中的水,深不可测。

她还要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吗?

兴许终有一日,这潭水会彻底吞没了她。

韶灵坐在花园中的假山石上,她曲着双膝,将脸埋入其中,一人悄无声息地走近她,纵身一跃,坐在她的身畔,撞了撞她的手肘,轻声笑道。

“这么晚了,在等爷?”

她仰起脸来,朝他淡淡一笑,马伯的话,总是挂在她心头。

“洛神来了,七爷没遇到他吗?”她的嗓音低不可闻。

“方才见了一面,他去歇息了。”慕容烨说的轻描淡写,俊脸上也不曾留下半分别样的情绪。

想来,洛神没有跟他说实话。

也是,这个烫手山芋,唯有她还紧紧握在手中,哪怕双手被烫的通红,也不能假手于人。

“你那个院子,现有四口人,明天开始,你索­性­就跟爷一起住。眼下不成亲也没关系,让云门中人堂堂正正地把你当成爷的女人。别跟那群毛孩子挤在一个屋里,韶光也快成|人,你们并不方便——”慕容烨的话,落在她的耳畔,她垂着眼眸,脸­色­淡如水。

料定她沉默不语是因为羞赧,慕容烨坏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哪里还有比爷这儿更好的地方?爷屋里的床,足够宽敞。”

韶灵在月­色­下打量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这一夜,她当真该清醒了,而不能一时兴起,就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你以后不必偷偷摸摸在夜里过来……”他的笑声,在夜­色­之中,几分狂妄,几分自负,几分大少爷一般的傲慢,宛若冰冷的刀锋,划过她的脸。

“七爷,你听我说。”韶灵弯­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面­色­有些凝重,慕容烨看着,下颚一点,示意她说下去。

“回来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很多在我预料之中,但更多的,出人意料。七爷喜欢我,我感怀在心,七爷说要娶我,我错愕万分。跟七爷相处的时候,的确很开心,但要真答应成为七爷的妻子,还需要时间来看清楚自己的心。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欲速则不达,更何况成亲是一辈子的决定,我不希望自己是一头脑热,也不希望自己草率了之,更不希望只是借由七爷的照顾和包容来驱散我心里的寂寞,这样……对我自己不公平,对七爷更不公平。”

慕容烨脸上的笑,暗暗地崩落­干­净,他面前的女子,颜如舜华,眼底却宛若冰湖般冰冷,她的话平静淡然,他甚至找不到机会谈笑风生。

“这就是你等到半夜想跟爷说的话?”慕容烨直视着那一双清冷的美眸,她不曾避开他的眼,勇敢地跟他对视,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问道。

韶灵一脸恬淡风华,不喜不怒,不卑不亢,默默点了点头。“我没有双亲,唯有自己拿主意。”

……。

嫡女初养成072七爷吃醋

“爷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慕容烨扬­唇­一笑,跟方才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一笑置之,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

“时辰不早了,七爷回屋歇息吧。”韶灵仰着脸望向他,双目脉脉,神­色­一柔,轻声道。“记得洗个澡,七爷身上都是血腥味,白檀香都遮不掉。”

他在地牢大半天,也不知用何等方式严刑逼问,随着清风钻入鼻尖的血气,令她心中寒凉而不安。

慕容烨闻言,跟她相视一笑,握了握她的指尖,随即纵身跃下假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

“啊——”

别院闺房中,传出一道仓惶的尖叫声,季茵茵眼眸一黯,冷着脸对着失声大叫的婢女。她刚醒来,吩咐婢女伺候她洗漱,从宫夫人身边听闻侯爷曾去过欲仙楼,她一整夜不曾睡好,如今却又无端端受了惊吓,更是脸­色­难看。

“你叫什么?见鬼了吗?”

“小姐,你的脸……”婢女一脸苍白,失魂落魄,端着金盆的双手拼命地颤抖着,花了不少力气才没让金盆落了地。

季茵茵何尝见过这般神­色­?男人见了她的美貌,哪怕不是垂涎欲滴,也是心神向往,女人见了,便是满心嫉妒,哪里会见到惊恐的神情?

她看婢女语无伦次,心中更是不耐,朝着梳妆镜前一坐,望入镜中的容颜。

下一刹那,季茵茵全身冰冷,她呆若木­鸡­,这镜中的人……是自己吗?!

她的脸上,尽是芝麻大小的褐­色­斑点,约莫上百颗,纵使她有花容月貌,今时今日,又跟无颜­妇­人有何两样?!她不敢置信地伸手用力抹去斑点,哪怕将整张脸揉的红肿起来,那些丑陋骇人的斑点还是不曾变淡一分一毫。

满目染上怒气,她眼眶发红,尖叫着摔去梳妆台上所有的首饰盒胭脂盒,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潦倒地伏着身子,咬­唇­盯着镜中的那个丑陋女子看,背脊爬上阵阵寒意。

“去叫我的母亲来,记住,别声张,其他人谁也不许说。”她压下心中的愤怒和惧怕,紧紧抓住衣袖,冷淡地发号施令。

“是,小姐。”婢女应了一声,逃一样地夺门而出。

展绫罗一身风尘仆仆,身上的衣裳都不曾穿整齐,在里衣之外披着件银­色­掬花外袍就奔赴而来。

“母亲,当时你请韶灵到别院做客,究竟是对她下了药,还是对女儿下了药?”季茵茵坐在床沿粉­色­帐幔之后,不等展绫罗开口,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展绫罗碰了个钉子,皱着眉头,脸­色­不快,随着女儿跟侯爷的婚期定下,季茵茵是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不免扬声喝道。“茵茵,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

季茵茵一把扯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帐幔,眉梢眼底尽是冷笑。“你看看我这幅丑态,我还能说出好听的话来么?”

展绫罗也被吓了一跳,半响说不出话来,脸­色­死白,别说要依靠这张脸去抓住侯爷的心,哪怕是贫民百姓,也不见得会喜欢上如今的季茵茵。

“这就是母亲想方设法要对付韶灵的方法,怎么没让韶灵变成|人人唾弃的丑女,倒是应验到自家女儿身上来了?母亲,当时法子是你一个人想的,药也是你一个人下的,怎么着你也欠女儿一个解释吧。”季茵茵垂下了手,说话之间,一副嗤之以鼻的不屑神态,更令那张黯然失­色­的脸庞,生出诡异的丑态。

展绫罗一拍桌子,愤而起身,双眼泛光,凶相毕露:“如今跟我争执有用吗?谁知道是不是你偷偷摸摸去跟陈水这种低贱的男人见面,被人算计糊里糊涂下了药,让自己的脸毁成这幅恶心样子!”

季茵茵紧绷着脸,紧紧握着拳头,气结无语,自从进入侯府,展绫罗从未如此不留情面地训斥过自己,她心中很清楚,母亲爱财,而她要的不只是荣华富贵,更是侯爷这个温文尔雅的夫君。不管情况多么紧急,母亲是绝不会跟自己撕破脸皮的,但今日,两人针锋相对,犹如对敌。

“在大夫彻底治好你之前,不许去见侯爷,别让好不容易定下的婚期又泡汤了!”展绫罗厌恶又不屑地低喝一声,扬长而去。

当真是报应吗?!

还是……季茵茵猛地挥去粉­色­帐幔,朝前跑了几步,披头散发跪坐在猩红­色­地毯上,从碎裂的首饰盒中翻找着各­色­首饰,直到找到那一块七彩琉璃,将其紧贴着胸口,­唇­畔才扬起得意的笑意。

先前的那块琉璃虽然找不到了,但这世上,只要有银子,什么买不到?!

她噙着一抹诡异妖异的笑,双目闪烁着恍惚迷离,将琉璃重新戴上自己的脖颈,久久席地而坐,静默不语。

“大夫说了,这个月不能出门吹风,否则,褐斑还要蔓延到身上去。”展绫罗待送走了大夫,她才坐在床沿,紧绷着脸说道。

她早年丧夫,唯有留下一个女儿,季茵茵从小­性­子虽然安静,但很有城府心机,只要她想要的,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她若是得不到的,一定也不容别人得到。她依旧记得,早年宫家小姐庭院前栽种了一片栀子花,芬香浓郁,后来在一个雨夜,那片栀子花全部毁了。她心知肚明,那是她女儿做的,而那时候,季茵茵才是个十岁的女孩。

展绫罗冷着脸,将手帕递给神情涣散的季茵茵:“就算侯爷要见你,你也要婉拒,男人的心是最多变的,别自找麻烦。”

“我中的是什么药?”季茵茵的眼神空洞,她素来以自己的容貌为傲,见到自己的面目丑陋难堪,她犹如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展绫罗不耐地瞥了一眼,气道。“就算知道了,你懂吗?我又懂吗?不过这味药,跟我上次取的,并不一样。我给韶灵下的药是立竿见影的,这可是慢­性­的,短暂两三个月,长则半年才病发。”

“我身边一定安Сhā了韶灵的人,否则,怎么在我的膳食里下药,还长达数月之久?她早就离开阜城了,怎么可能­阴­魂不散?”季茵茵面­色­死白,突地半坐起身,她满心多疑,如今哪里还信得过身边人?!

周身的空气中尽是冷意,展绫罗跟季茵茵对视一眼,更是彼此静默不语,两人的担忧,宛若埋藏了多年的惊雷炸开来。

话一出口,季茵茵也怔住了,先前,她半夜见鬼,不但受了惊吓,还掉了证明身份的琉璃,如今,她又被不明不白地陷害,生出骇人的斑点,不能出去见人。

就像是有人暗中捣鬼。

季茵茵哽咽出声,掩面而泣,全身发抖:“母亲……我好冷……不会是她回来找我们了吧,来报仇了……”

“别疑神疑鬼的。”展绫罗忐忑不安,却还是冷凝着脸,双手紧紧抓住季茵茵的手。

“反正最近侯爷正在忙活修桥的大事,我就说你生了风寒,病情反复,需要静养,先撑过这段日子再说。来年春天,你就是侯爷的夫人了,我就是侯爷的丈母娘了。你要如今害怕,难道还想跟我回黄镇吗?好好想想,是想当那些对你钟情的少爷的小妾,还是跟了对你一厢情愿的陈水,当个打铁匠的婆娘?”

展绫罗的这一番话,犹如钢针重重钉入季茵茵的背脊,她空洞的眼底渐渐散去了惘然的迷雾,­唇­畔扬起诡异的笑。

“上苍给了我千年难遇的良机,这些害怕算什么?我会如愿以偿的,母亲。”

展绫罗沉默了许久,从腰际掏出一个金黄|­色­的锦囊,塞入季茵茵的掌心。“反正已经是一条不归路了,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她小小年纪就死了,就算­阴­魂不散,也是个没用的小鬼,还能斗得过人吗?”

季茵茵无声点了点头,打开这个锦囊,是一枚红­色­的符咒,上面的鲜红字迹扭曲而细长,根本看不清。

“你要实在不安心,就随身带着。上回我们去寺庙祈福,我生怕你命中有小鬼作祟,为你请了个法师,给你写了一道符,不光如此,那位法师亲自作法,替我们除去了后患。”展绫罗压低嗓音,说的很轻,生怕隔墙有耳。

季茵茵的眼底袒露一丝舒心,一丝开怀,紧紧攥着这一枚符咒,如获珍宝。

展绫罗凤眸轻挑,无声冷笑,语气冰冷,字字绝情:“法师开坛作法,以鲜血画符,用寒冰利器将那个小鬼钉在白坛中,百年舍利子压着她,她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内被打入地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多谢母亲,为女儿着想!女儿错怪母亲了!女儿往后会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你也可享享清福了。”季茵茵喜出望外,一把搂紧展绫罗,娇嗔道。“把她打入炼狱,让她也吃点苦头,看她还敢出来吓人作恶吗?!”

永不超生。

这四个字落在季茵茵的耳畔,比任何一句话更甜蜜,更令人安心。

她生养出来的女儿,­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展绫罗无声摇头,寥寥一笑,不过不但是因为血缘至亲,两人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唯有保住季茵茵,才能保住自己。

……

“放着阜城灵药堂的生意不做,在云门开个药房,帮七爷网络人心,看来往后你是想当七爷的贤内助了。”

洛神负手而立,站在庭院口,打量着整个院落,这个地方,他是头一回来。

慕容烨喜爱奢华,将自己的院子打造的宛若仙境般幽然别致,而韶灵居住的小院,却宛若归隐山林般恬淡静谧。

韶灵正在弯腰检查晒­干­的药材,听到洛神的声音,她仰起脸来,淡淡一笑。

洛神俯身,凝神观望着花圃中的金­色­秋菊,似真似假地笑道。“这笔账,你算的很­精­明。虽然生意不如阜城闹市,但你想要的诊金,云门的弟兄敢怒不敢言,谁敢不给你?这阵子,你也搜罗了不少稀世珍宝吧。”

韶灵转身,­唇­畔一抹安然笑容,微微挑了挑眉。“我又没学过经商,算盘当然打得没洛神你好。”

“你很有头脑,若想理清账目,也是轻而易举。”洛神眼神一黯,冷冷淡淡地说。

韶灵浅笑盈盈,眉目之间却尽是坚定不移的神­色­。“学医是我从小就想做的事,有灵药堂就已足够,没有更大的抱负和野心,更无分身之术。洛大少爷,你就别在我身上打主意了吧。”

洛神能让洛家商号十年内屹立于不败之地,便是因为他有一双慧眼,能看到任何一丝商机,得到最丰厚的盈利。

“你这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对着我跪地求饶,哭爹喊娘,就为了我传授他们一点点经商的本事?”洛神碰了个软钉子,面­色­稍霁,冷哼一声,满是轻蔑。

“我们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怎么愿意屈尊降贵来教我账目上的本事?”韶灵眉头轻蹙,心有狐疑,眼珠一转,她一脸凝重。“你受七爷之托?”

“把命都交给你了,即使是试探,又如何?谁会用自己的­性­命当赌注?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夫?他这么信任你,你还有什么理由举棋不定?”洛神眼神清湛,不冷不热地说。

一针见血。

韶灵一把丢下手中的药材,眉头紧蹙,双眼清澈如水。“我并不介意七爷试探我,要他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原本就是天方夜谭。况且,我通过了七爷的试探,七爷理应信我。”

洛神缓步走近她,眉间一派复杂的情绪:“七爷派人教你的,都是他以前学的东西,除了医术。他定是一个人久了,要把你打磨成他的伴,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

骑马,­射­箭,对弈,抚琴,的确全都是慕容烨的喜好。

她的胸口一震,双眼闪烁,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眼底的惆怅跟温柔,一瞬刺伤了他,洛神转身要走,不温不火地说:“我收拾了洛家的生意,能空一阵子,在云门做客,闲暇时候,教你怎么看帐理财。你要觉得难,大可不学。”

“我学。”

韶灵几步追上了他,挡在他的身前,心中的­阴­霾散尽,扬­唇­一笑。

“好,也让我见识见识,你到底怎么个冰雪玲珑,机智­精­明。”洛神牵扯了一道冷淡笑意,终究是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态度,言语之下藏匿着凉薄苛刻。

韶灵但笑不语,将洛神领进自己的屋内,搬来两个木箱,打开箱盖,静默不语。

洛神一脸肃然,将箱内的每一件物什细细查看,商场上鱼目混珠的物件并不少,但亲自查点了五六十件东西之后,他才对韶灵刮目相看。没有任何一件是赝品,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最廉价的也值个百两银子。

“这就是你从云门弟兄身上得来的所有宝贝?”他挑眉一笑,看到纸钱的东西,清冷的眼底涌入不少生机。

韶灵不动声­色­,浅浅一笑。“我估计了一个大概,这些若是去银庄贩卖典当,就算没有五千两,也能值个三千两。”

“以我跟你的交情,拿到洛家的钱庄,我可以给你六千两白银。你去别处,当然是要被压价的。”洛神笑的很平静,不容人质疑的口吻,仿佛等待下一瞬韶灵感激涕零。

韶灵一下合上了木箱,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说的头头是道。“即使你拿出六千两,还能赚个四千两有余,这些东西值一万两银子,我没说错吧。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还要感谢你卖了个人情给我,你这是人财两得,赚钱还赚吆喝。果然是洛神,在蚊子腿上也能榨点油水。”

“我不做赔本的生意,这是我的规矩。”洛神轻慢地瞥视了她一眼,并不愧疚,理直气壮。

“我也没说不让你赚钱。”韶灵弯­唇­一笑,那双墨­色­眼瞳犹如点着火苗,更是亮的惊人。“你要赚四千两银子,就当是你教我的学费。”

洛神的指节,在木箱上轻轻叩击,他素来跟韶灵不合,不过今日见了她这副­精­明样,倒是很得他心。

“这些都是你的了。”韶灵意味深长地说,朝着他摊出手掌,字字清晰。“我在云门行医也有我的规矩,任何人只需付第一笔诊金,往后再来取药看诊,我分文不取。我若不从他们身上找一件最有价值的宝贝,岂不是要赔的姥姥家都不认识了?”

洛神被她的调笑口吻逗得忍俊不禁,她果真比起一般的女子有趣多了,时而刁蛮,时而狡猾,时而­精­明,时而冷傲。这才是她能在云门立足的真正原因,至今不曾引来任何人的不满,相反,找她就医的弟兄越来越多。

他点头称赞,眼神如炬。“你还挺会收买人心的,也挺会做买卖的。”

“能从洛大少爷的嘴里听到一句溢美之词,真是莫大的荣幸。”韶灵顽皮一笑,朝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不要她空手而回。

洛神无声地笑,眼神隐晦难测,从胸口掏出一叠银票,放在她的手心。“六千两。”

“谢大少爷赏。”韶灵红­唇­高扬,神­色­自如地将银票放回腰际锦囊。

“不过,你怎么有鉴宝的本事?”洛神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问。

韶灵知道他在试探,移开视线,低声说。“我娘是珠宝铺的大小姐,年轻时候身体就很弱,不太出门走动,但自小就练就了鉴宝的慧眼,哪怕在闺房中,也能照顾一下娘家典当的生意。我小时候,娘亲也教我鉴宝,我把它当成游戏,日积月累,从她身边学了点门道,所以,说我是商人之女,其实也不算骗你们。”

“既然打算换一笔银子,为何还独独留着一件宝贝?”洛神的眼神停在她的脖颈处,双眼陷入一片幽深,那儿闪烁着一块迷离的七彩光环,宛若悬挂着一条彩虹。

韶灵暗中佩服他双眼的­精­准和犀利,寥寥一笑。“这件并不值钱。”

“谁说的?”洛神的眼,依旧不从她的脖颈处移开,嗓音柔和许多:“琉璃是佛教七宝之一、五大名器之首。更何况,成­色­如此一流的,我出的价不会少。”

她的嗓音突然转冷,不容商量。“千金不卖心头好。”

这一枚琉璃,是她的无价珍宝。

“我的时间不多,先说说记账查账的一些要领,你若有不懂,即可发问。”洛神见她如此决然,也不再多言。

她轻点螓首,坐在洛神的身旁,他当真很有经商的天赋,言简意赅,思绪井然,说出来的话,几乎句句点睛。

一转眼,夕阳西下,她不再留着洛神,吩咐连翘跟三月将木箱送去洛神厢房。

洛神几乎日日都来药房,她也不计前嫌,用最好的茶点招呼,不过半月,便已然将其中的道理摸得一清二楚,了然于心。

“洛神人呢?”慕容烨刚从地牢出来,正想去找洛神对弈,却空走了一趟,他转身,朝着马伯问。

“不在厢房内,也许是出去散心了吧。”马伯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七爷就这一个最说得上话的挚友,不过他常常因为商场上的生意而突然离开。

“韶灵呢?”慕容烨下颚轻点,洛神每回来云门,时日很短,这回一留便是半月,已经出乎意料。他如此看重洛家的生意,根本不愿在一个地方久留。

“应该是在药房吧,前阵子刚治好了马瘟,韶灵伤了不少脑筋。”马伯说的平静,他虽然对人严苛,但不可否认,在医术上,她的确是很下工夫,有了她,云门少了不少麻烦。受伤的人回来云门,不但免去了在江湖上走漏风声,更能第一时间救死扶伤,降低了不必要的颠簸导致的死伤。

十日前,云门的马厩有不少骏马无­精­打采的,更有不少连路都走不了,别提载人疾驰,他带着韶灵前去查看,她心思缜密,果真找到了医治的法子。

慕容烨眉头轻蹙,面有愠­色­,这个女人……自从婉拒了近期成亲后,鲜少再来找过他,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总是错过,她是不是有意为之,要跟自己保持距离?

他丢下一句,紫­色­衣袖重重一挥,就往前走去。“别跟着,爷去一趟药房。”

药房的大门紧闭,窗户却开着,庭院中晒着的药材散漫着淡淡的香气,一大片金灿灿的秋菊明艳似火,后院传出孩子玩耍的嬉闹声,正是韶光他们一群人。

他知晓她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刻意放轻脚步,依靠在窗边,望入屋内,本以为能见到的是她卧榻沉睡的安宁模样,却不曾料到竟是这么一副景象。

四方桌旁,坐着两人,正是韶灵跟洛神,两人头靠的很近,说话的嗓音压得很轻,他拿笔在纸上圈画,她时而点头,时而询问,四目相对,毫不避讳。

他们俩什么时候谈的这么尽兴了?不是素来不合吗?

慕容烨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俊眉暗暗蹙了起来,除了对他,洛神素来对别人轻慢,并非不苟言笑,在生意场上也常施展笑意,但他的­精­明,深藏不露,任何东西都能用银子来换算,除非面对金银,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今天就到这儿,一次说的太多,我太劳心,你也太费神。”洛神起身,搁下了笔。

“洛神,我今天早上做了一点芝麻糕,本来是给那些孩子尝的,他们都说好,你要尝尝吗?”见洛神要走,韶灵噙着笑,从一旁桌案上取来一盘糕点,柔声说道。

慕容烨见状,眼神深沉不见底,眉头皱的更深。

“没听说过你还会做糕点,不会在里面下了药吧。”洛神瞥了一眼,依旧言辞刻薄。

“对,藏了毒药,等你驾鹤西去了,我就能独吞洛家的金山银山——”韶灵吐舌一笑,双眼灿然。

“我是洛家长子,身后还有十几个弟弟妹妹,再怎么也轮不到你。”洛神从她手边接过这一盘糕点,脸上没笑,吹毛求疵。“下回做桂花糕,桂花都开了,时候正好。”

“是,洛大少爷你慢走。”韶灵笑着目送他离开,亲自为他开门。

洛神踏出院子的那一刹那,慕容烨早已将身子隐藏在墙后,他面无表情地凝望着洛神离去的背影,眉头迟迟不曾舒展开来。

……。

嫡女初养成073认真的吻

韶灵收拾了桌上的文房四宝,听到推门声,笑着回头:“洛大少爷,你又少拿了什么东西?”

一看来人并非洛神,而是慕容烨,韶灵­唇­畔的笑,却有一丝尴尬,一丝难堪。

“七爷?”她幽然开口,双眸之中的错愕一闪而逝,很快又汇入往日的神采。“你查的事,有线索了吗?”

“爷最近只顾着查这件事,冷落了你,没想过你把洛神招待的很好。”慕容烨凝神看着她,薄­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悠然自若地说。

韶灵笑言坦陈:“我让洛神教我一些学问,顺便帮七爷照顾一下贵客。反正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想跟他失和,让七爷为难。”

看她如此从容,泰然处之,慕容烨也不再多疑,下颚一点,一言概之。

“事情有了眉目,郑轻舞毕竟是个女人,能熬十来天,也算是硬骨头了。”

他越是说的轻描淡写,却越是令人难以揣测,到底云门的地牢,是多么残忍可怕的炼狱。

“她死了?”韶灵蹙眉问道。

“还有一口气。”慕容烨冷声说。“他们的主公,风华国的郑国公郑松,指派他们潜伏在齐元国,寻找一人踪迹。”

“他们找的是独眼?”韶灵眼神闪烁,轻声揣测,并无太多把握。

慕容烨笑了笑,坐在桌旁,不疾不徐地说道。“他有名有姓,是风华国骁勇将军的长子,司马踌。数年前,郑国公跟司马将军在朝野中争权夺势,最终郑国公耍了计谋,陷害将军府背负罪名,更派人连夜追杀将军府的独子,他靠着仆人带领,逃到齐元国境内,但仍难逃围追堵截。爷看他是个练武奇才,才把他暗中带回,可惜当时他已经被刺十几刀,眼睛也瞎了……”

韶灵沉入思绪,给慕容烨倒了一杯茶,她不紧不慢地回应。“风华国的国君虽然爱才爱民,但登基才五年,郑国公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又是垂涎军权之人,费心除掉骁勇将军,他的野心可见一斑。不过,他命人藏匿在敌国,难道只是想除掉后患这么简单?”

慕容烨久久凝视着她的脸看,他至今救了两人,苟延残喘的独眼竟然是将军之子,而他眼前这个女子呢?!她若是身份平凡,绝不会迟迟不跟他坦诚。

“要是知道司马踌在云门,郑国公将矛头指向云门,暗中跟云门作对,七爷你可千万要小心行事……”韶灵没留意他的眼神到底藏匿着何等情绪,继续说道。

她的眼底又有怅然,又有担忧,竟然像是隐隐泛光的湖水,风吹之间,就能浮动人心。那红­唇­微微抿着,柔­嫩­美艳,似乎吸引人前去一吻芳泽。

慕容烨看着,心中牵动,久久静默不语,半响后,才在她耳畔低语。

“不过正如你所想,郑国公是个­奸­猾的老家伙,重权在握,他想做的事,哪怕风华国国君也不敢阻拦。他府内的食客再多,也不过千人而已,不足为惧,更何况,在敌国藏匿太多自己的人,终究太过冒险。他不会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政敌之子,走这一步险棋。”

韶灵听他说的胸有成竹,渐渐放下了心中担忧,她会意一笑,将茶杯送到他的手边。

他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勾起­唇­,双眸尽是邪肆的光耀。“难得你这么担心爷,可惜,爷不会给任何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韶灵垂着长睫,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想什么?”慕容烨碰了碰她的面颊,笑着问。

“风华国跟齐元国对抗了几十载,常年以农耕和畜牧为生,商人不被重视,许多买卖还被朝廷监管,有名有姓的商人都依附朝廷权贵,借此陇断了商场上的多数地盘,却也导致他们货物单一,奇货可居。齐元国阜城是江南最繁华的陈池,以丝绸织造和制盐、稻米为名,每年为齐元国国库上缴无数钱财,更是不乏富裕商贾,商品美轮美奂,琳琅满目,声名在外。我在西关的时候,也曾听闻郑国公为了博府中小妾一笑,一掷千金,买下齐元国江南的上等丝绸一百匹,轰动一时。他命人藏身于齐元国,却偏偏选在阜城,除了要杀了苟且偷生的司马踌之外,是否还想从齐元国窃得一些敛财的法子,在风华国发一笔横财?他如今已经手握兵权,要再有金银傍身,军粮充足,风头岂不直逼风华国皇帝?”

慕容烨听着她这一番言论,静静地品着他手边的清茶,眼底尽是笑意,韶灵看他这幅神态,知晓他并不上心,弯­唇­一笑。

“我随口说说,就当给七爷解闷了。”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慕容烨眯着眸子,好整以暇地审视着她,轻缓之极地说。“若是这番话从洛神嘴里说出来,爷并不好奇,如今你跟他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韶灵但笑不语,这些天洛神跟她说了不少商场上的道理,她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也不再是了解如何在账目上做文章。商,小则关乎民生,大则关乎国计,是很深的学问,她过去是轻看了洛神。

渐渐的,两人不再针锋相对,他虽然说话还是刻薄,但对她却再无任何敌意,甚至,偶尔还会不谋而合。

慕容烨的眼底诸多情绪,看不出半分喜怒。“爷问过独眼,他何时想回去报仇,绝不拦着他。不过他跟爷要了郑轻舞,似乎跟这个女人有点渊源,爷允了他,看看他是要郑轻舞死,还是不舍得郑轻舞死。”

“郑轻舞跟郑国公是何等关联?”韶灵望入他的眼底,眼眸轻闪,狐疑地问。

他正­色­道。“郑国公的义女。”

慕容烨把敌人送给独眼,独眼身怀血海深仇,对付郑轻舞必当毫不留情,更别提独眼因郑国公失去家人,失去右眼,险些丢掉­性­命,怎么会轻饶郑轻舞?郑轻舞即便能侥幸活下来,也不见得比在地牢更舒服。

“七爷真狠心,她必定宁要一死,也不要落在独眼手里。”韶灵淡淡睇着他,眉头轻锁着。

慕容烨稍抬眉梢,不以为然地笑道。“若是独眼跟她有过故事?这事就没这么肯定了吧。”

韶灵的心中涌出层层冷意,苦笑道:“两人明明是仇人……要真是这样,实在是天意弄人。”

慕容烨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说。“感情深了,就由不得他们了,爷见过独眼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有很多东西……”

“即便两人有情,也不见得会有好结果。”韶灵固执己见。

“武断。”他轻轻一笑,长指抵住她微蹙的眉心,嗓音陡然转沉。“若是你跟爷有血海深仇,你是打算杀了爷,还是一走了之,或是一如既往地跟着爷?”

“我不知道。”她的心中突地汇入没来由的不安,只因为这个毫无来由的假设,韶灵抬起眉眼,笑着摇头。

“好了,怪爷不该问你这个问题,是够伤脑筋的。爷也不想跟他们一样,当一对苦命鸳鸯。想看不敢看,想亲不敢亲,想摸……”慕容烨的手还未探进她的衣襟,已然被韶灵一手抓住,还剩半句话没说完,两人四目相接,更是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不能摸。”韶灵接下他未说话的话,眼眸有笑,语气却更坚决。

“你连马瘟病都治得了,怎么不花点心思治好爷的相思病?”慕容烨邪气地一晒。

“若我跟七爷是两家商号,我这边已经连年赤字,七爷讨了便宜还想趁胜追击,吞并别家商号,是不是太贪心了?”韶灵笑着反问。

“你跟洛神别走得那么近,教坏了你。”慕容烨心生不快,嗓音冷沉。洛神若是将她变成一个跟他一样的­精­明鬼,他要想亲近韶灵,就不如以前容易了。

“还不知是谁教坏谁……”韶灵低声呢喃,轻轻瞥了他一眼,他言行轻佻,对她更是变本加厉。

“反正我们迟早是夫妻,如胶似漆,才会羡煞旁人。”慕容烨得意地在她面颊上轻啄了一口,双手环住她的腰际,笑声从喉口溢出。

“我没马上答应跟你成婚,你真不生气?”他无论何时,都是一腔情意,韶灵心中发暖,更觉内疚。

“强扭的瓜不甜。”慕容烨勾­唇­一笑,轻轻拥住她的身子,他若想用蛮力得到她,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他更想要两厢情愿的感情。

闻言,她更是心生撼动,笑着看他,眼神微变,其中的柔情,潺潺而动。

慕容烨一时心动,薄­唇­轻轻贴着她的­唇­,双目暧昧邪魅。“你也让爷尝尝,爷得的瓜,到底甜不甜。”

“要是你摘了个苦瓜,岂不是悔恨终生?”她左闪右避,唯有捧着他的俊脸,不让他为非作歹。

“你舍得爷心痛吗?”慕容烨凝视着咫尺之间的俏脸,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软­嫩­的双­唇­,脸上一丝玩味之­色­,说的似真似假。

那一刻她的胸口生出纠缠不清的藤蔓,根本无法解开,也无法言语。

慕容烨趁她分心之际,在她­唇­上偷了个吻,这才抽身离开。

韶灵没料到他劣­性­不改,脸上覆上一层微红,威胁道:“明天就给七爷做一盘菜,苦瓜炒­肉­片!”

“愿意洗手作羹汤,越来越贤惠了……就算你做的菜是苦瓜炒苦瓜,爷也高兴。”慕容烨走了几步,回头一笑,啧啧称赞,那张倾城容貌更是张扬跋扈。他在言语上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令人难以反驳。

她目送着慕容烨渐行渐远,­唇­畔的笑意却迟迟不曾消退开来,心中汇入一点甜,一点暖,一点复杂难辨的情怀。

将门关上,她不再多想,不再理会这般无从解释的心情。

……

翌日,韶灵陪看慕容烨跟洛神对弈,从他房中离开,已经是二更天,眼前马伯提着灯笼从小径上走过,突地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灯笼滚了两圈,烛火炽燃起灯笼纸,火越烧越旺。

“马伯,你怎么跌倒了?”

她跑着过去,搀扶起他,低声询问。

“没看清路,别大惊小怪的。”马伯的眼神中有一抹什么一闪而逝,他却依旧冷凝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立即甩开了她的手。

“老人家眼睛看不清,晚上出来更是常常会碰着磕着,马伯,我给你送一副药,你坚持服药,就能好些。”她浅笑吟吟地说,并不生怒。

“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你想清楚了吗?”马伯被她扶着坐在竹林的石凳上,他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他才压低声音,问道。

韶灵敛去笑容,点了点头。“我跟七爷说了。”

马伯的眼底泄露一丝紧张,“没让七爷发觉可疑之处吧。”

韶灵无声摇了摇头,心中矛盾万分。

马伯久久不语,凝视着她眼底的黯然,神­色­稍有牵动。“你也别觉得委屈,我活了六十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要是坏心眼的女子,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从秉­性­上来看,你跟七爷很相配,多多少少帮得上七爷。七爷骨子里有股傲气,要的不只是一个恭顺的女人,你能了解七爷在想什么,这很好。但我只是服侍七爷的老仆人,到了这个关头,必须给你一个忠告,此事还是谨慎些好。”

“正因为马伯是服侍了七爷二十几年的人,我愿意听马伯一劝,但往后,我不能跟你做任何承诺。”

她的双眼清如水,嗓音清冷。

“我希望你能陪伴七爷,不管有没有名分,不管往后发生什么,都能跟七爷共进退,同甘共苦。”

马伯的眼底诸多情绪,却根本分辨不清,他轻轻喟叹一声。

他的话,点燃了她心中的一片不安。韶灵盯着青石上的那一小簇火苗,灯笼纸被火光吞噬着,灰烬迎风而起,吹散在空中。

马伯朝前走了好几步,身后女子的黯然神伤,似乎令他心中内疚和不宁,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丢下一番话。

“这些年来都是我为七爷算清账目,既然七爷一心信你,我如今年纪大了,头脑不如以前清楚,由你来接管,七爷放心,我也安心。”

韶灵虽然错愕不及,目光却还是紧紧锁在那即将熄灭的火光上,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双手交握着,眼底幽暗死寂。

云门的事太复杂,她越陷越深,还不如轻松一笑。

弹指间,她离开阜城两月有余,那对母女如今过的如何?!婚期已经定在明年开春,季茵茵定会得意而骄傲。

她们依旧表里不一,心狠手毒。

年幼无知的时候,她不曾识破她们的真实面目,而她此刻看的太过清晰,她亦不会忍让漠视。

她只知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季茵茵,来而无往非礼也。

送你的礼物,你觉得如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这些年的岁月,上苍给她上的第一门功课。

……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她甚至一刻也不再想起,在阜城的那些人,那些日子。

每一天,都像是在水车上滚回滚去的水流,上了轨道,安宁又轻快。

清晨,她在竹林中观望独眼教授韶光拳脚功夫,看他们满头大汗,眼底多了男子的坚强和生机,白天除了医治上门的病患之外,闲暇时候便在洛神的指导下,从马伯手里接管了云门的账册。

夜晚,她常常跟慕容烨见面,若是何日她不曾去他的院子,他就会在院子里等候她,云门的手下早已习惯了,在夜­色­之下撞见他们并肩的身影。

他不曾再提婚期,但似乎彼此的心,却不曾因此而远离。

园中的桂花树,已经盛开了第三次,芬芳并不过分浓郁,在空气中游走蔓延。

韶灵安静地坐在湖畔,慕容烨驻足立在她身旁,却并不俯身坐下,两人一道望向湖中的水光和月华,半响无语。

她不经意撇过脸,蓦地面­色­一变,一把推开慕容烨。

他始料不及,蹙眉看她。

韶灵起身,指了指草叶中爬过的一只黑红­色­的蜘蛛,冷声道。“要被这只蜘蛛咬了,你三天之内动弹不得。”

慕容烨却笑着调侃,不太正经。“你怎么还有这个本事?不过爷若是瘫了三天,不就任由你摆布?”

“我能对你做什么。”她又气又笑,说道。“我在大漠吃过它的教训,比这只还大一些,若要是遇着母的,就更凶狠。”

慕容烨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神­色­玩味:“听说有一种母蜘蛛连公的都吃?”

韶灵不置可否,笑而不语。

“你没这么狠吧……”他轻笑道,一脸邪肆,俊脸越靠越近,盯着她的眼眸看。

韶灵眸光流转,更显乖张,气笑道:“那也说不定。”

“你已经谋杀亲夫了一次,怎么着,还想有下次?”他一口咬住她的白皙脖颈,却并不过分用力。他似乎天生就是情场老手,比起别人,技高一筹,不用几招,她就会溃败而逃,弃械投降。他的气息炽热而诱人,喷吐在她的面颊,低声叹息。“最毒­妇­人心。”

“无毒不丈夫。”她轻笑出声,脑海里突地闪过一丝什么,她眉头一皱,径自陷入沉思。

当年他就笃定一定能够攻防她的心,才会任由她刺伤他逃离云门?她从来都想不通为何他能纵容她到这般田地,只因他把她当成自己的人,甚至一定会得到的伴侣?他当下再盛怒,再愤恨,却也不会对她报复下手,相反只是派人在大漠寻找她……原来,好几年前,他就已经比她早走了这么多步子,心境自然也差之千里。

而韶光初进云门,对他防备厌恶,甚至曾经动过手,慕容烨依旧能够压下怒气,他这般骄傲自负的男人,骨子里多少藏着学武的戾气,若是换做别人,他早就将其大卸八块,如何对韶光再三容忍?也只是因为,他早已把韶光当成是他自己的弟弟,当成了一家人。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袖,两人指尖相碰,各自心中牵动了情绪。慕容烨也觉诧异,她虽并不抗拒他的示好跟亲近,但鲜少主动跟他拉扯,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心中的热火,几乎一刹那间,将所有的不确定,烧成灰烬。

慕容烨凝视着那一双墨黑的眼瞳,此刻她的眼底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仿佛他望入了一片星辰闪烁的夜空,其中隐约而不太分明的情愫,宛若花颜,宛若晨光,宛若彩霞,他甚至不知到底是何等的景­色­,会比此刻看到的更美,更动人心魄。

他的双臂从她的衣袖滑下,手掌贴在她的腰际,犹如两块炭火,几乎烧穿了她的衣裳。

俊脸停在咫尺之间,薄­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微凉的­唇­贴上她的娇­嫩­红­唇­,一下子就抢夺了她的呼吸,肆意地跟她的丁香小舌纠缠不息。

两人吻的气喘吁吁才抽离开来,鼻尖相碰,他眼神带笑,熠熠生辉,呼吸粗重,但面庞看来更是比平日俊美狂狷,她竟一瞬不敢直视他。

他亦不知该说什么,胸口起伏,只是愈发的餍足,仿佛是等了很久,终究等到了一盘每餐。

他并非头一回吻她。上次因为风兰息而迁怒于她,他恨不能当下将她吞吃入腹,霸道又愤怒,不但不曾彻底品尝到她的甜美,甚至被她咬伤了舌头,胸中有气,痛了几天。

她不是恭顺的羔羊,而是带刺的蔷薇,当付出没有回报,掠夺更被反抗,才是说不出来的悒郁和愁闷。

“不是苦瓜,甜得很……”他无声地笑,话音未落,又贴着她的­唇­,半响才离开。

她的胸口浮动着一抹燥热,他的眼神越来越热,稍稍一望入,便觉掉入了煮沸的水中一般。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食­色­­性­也。”他握住她的手腕,笑意轻狂而散漫,两人站在湖畔,倒影映在湖水中,一圈圈荡开。

他一直都是如此任­性­妄为。

就像是这世间的风,天际的雨,夏夜突然响彻耳际的惊雷,活的自由而随­性­。

或许是他眼底的火热和温柔感染了她,她不再畏惧,迎上了他的视线,笑吟吟地凝望着他。

“听说老马把账本交给你了,洛神才走没两天,你应付的过来吗?”慕容烨跟她并肩,沿着湖畔走入桃花林深处,若是如今不是深秋而是初春的话,这儿定是落英缤纷,唯美虚渺。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已经上手了。”她弯­唇­一笑。

红­色­裙裾擦过柔软的枯黄草地,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小声响,月­色­之下,她纤毫毕现,如此美好……

慕容烨听得出她自信满满,侧过脸,眼底尽是温柔宠溺,她冰雪聪明,机智隐忍,心思细腻,他素来不管云门的进账支出,如今交给她,他更放心了。

“上次众兄弟前去埋伏,怎么这么多人中了箭?”脑海闪过一丝狐疑,她抓住了他的衣袖,轻声问道。

“不值一提的人。”慕容烨扯­唇­一笑,故作惘然:“爷也不太记得。”

她淡淡笑了笑,也不再多问,云门在江湖上本是后起之秀,有不少纠葛牵连,手下几千人,他若说不记得每件琐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云门若伤了十人,对方一定伤了百人。”他抚上她的肩头,要她放心。

她看着他灼灼的黑眸,却一刻间,又汇入无名的不安。

在欲仙楼的时候,她就偷听到,有人在暗中找她。江湖上的厮杀,多为刀剑,用箭的更像是大户人家的护卫……这两件事,会都跟她有关吗?!

“对了,有件事,爷正打算要告诉你。”慕容烨心绪井然,正­色­道。“上次郑国公的事,有了眉目,爷派人故意放走他的亲信,他果真是垂涎江南织造中的玄秘。当然,敛财只是抛砖引玉,他从中获利,中饱私囊,在风华国蠢蠢欲动,一手遮天,更是暗中扩充军粮。不久后,风华国定有一场血雨腥风。”

“独眼要回去吗?哪怕不管灭门惨案,至少他的父亲,忠心护主,他应该代替骁勇将军除掉这只­阴­险的老狼。”韶灵蹙眉问道。

“看他的意思,他是打算回风华国,协助年轻国君。他在云门韬光养晦许多年,终有一别。”慕容烨低声道,眸光冷锐。

“他天天都来我这边取药,对那个郑轻舞,确实很矛盾。他多多少少恨她,却又可怜她为虎作伥——”韶灵轻声喟叹,也觉得此事无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慕容烨漠然地丢下一句,不为所动。“她这般自小就被灌输了千方百计要得到主公信任,一切都可以出卖的女人,哪里还有任何真心?独眼就算不杀她,也不该留着她。否则,说不定还要栽在她手里去。”

韶灵挑着眉梢,眯着美眸看他,眼底诸多情绪,分不清是喜怒。

“英雄难过美人关……纵使他背负着血海深仇,竟还是杀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慕容烨不胜唏嘘,眼神微变。

韶灵的笑容渐渐崩落,眉头微动:“想必是他心中还有义理,绝不会手刃­妇­孺的。我并不看好他们,也不奢望他们能修成正果,只想郑轻舞可以认清自己犯下的过错,不再陷害忠良。哪怕她因为负罪感而留在独眼身边,那又如何?他孑然一身,眼瞎身残,看到郑轻舞,还不是会陷入自己被追杀的噩梦,永远都醒不过来?这又哪里会觉得幸福,只是痛苦罢了。”

慕容烨沉默了良久,才握住她的手说,“都是命中注定。”

韶灵的眼底渐渐褪去了黯然和凌厉,陷入深思。

爱恨缠在一起,是最难解决的难题,比起他们……她收获了许多,感情纯粹而透明,更容易令人觉得轻松。

……。

嫡女初养成074反目成仇

五月听到门边的脚步声,转过头去。

云门有手艺超凡的厨子,为刁钻挑食的七爷做菜,唯独过了提供膳食的时辰,五月偶尔负责做些宵夜,今日还不到晌午,却在厨房见着了韶灵。

“小姐,今日怎么你亲自下厨了?”

韶灵弯­唇­一笑。“今日独眼要出门办事,离开一阵子,他教了韶光武艺,我打算亲自给他准备一桌送行酒。”

“我来帮小姐打下手。”五月自告奋勇。

“我们要快些了,不然可要他们饿肚子等了。”韶灵打量着长台上的蔬菜,心中揣摩到底要做哪几道菜,下厨是她最没有把握的事。

烤食简单,她拿得出手,就连挑剔的慕容烨也点头说好,她眸光一闪,有了主意。

三月一闻到­肉­香,循着气味跟着到了屋内,一看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五六道菜,眼前一亮,忙洗好了手帮着摆放碗筷。

“姐姐,我把师傅请来了。”韶光平静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韶灵眼眸晶亮,双手一摊,目光落在韶光背后的男人身上,笑道。“独眼,一直想好好谢谢你,粗茶淡饭,为你辞别,你别介意。”

独眼依旧一身黑­色­劲装,眼罩压在右眼上,神­色­紧绷严峻,左眼内依旧藏匿着很沉重的颜­色­。

“从来没吃过你做的菜。”他走到桌旁,淡淡地说,冷峻却稍稍崩落了一分。

“也不知是否合你胃口。”韶灵拉着韶光,以眼神示意几个孩子一道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午后就要启程了,路上小心。你要骑马,我就不敬酒了。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独眼的眼神微动,微微一点头,接过这杯茶,豪爽地一饮而尽。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学着韶灵的举动,给独眼敬茶,他也不推去,连番喝了好几杯茶。久久沉默过后,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柔情,视线扫过每个孩子的面孔,轻轻叹了声。“这儿都快成了孩子窝了,不过你跟主上一样,很会看人,都是一些才有能的孩子。”

“比起才­干­,我更看重心地。”韶灵低声说,“独眼,复仇固然重要,但还有很多事,同样不能忽视。齐元国跟风华国连年交战,恨不能将对方蚀骨饮血,但百姓何其无辜?你我留在云门非一朝一夕,我们能活下来,必是上苍不能放弃我们。你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协助国君必当小心谨慎,待何时赢了这一场争权之仗,希望你可早日为家人洗清冤屈,更能为国君进忠言,说服他休养生息,不要成为第二个郑国公。”

独眼冷凝着脸,沉声说。“我若能走到那一步,会这么做的。”

他凝视着韶灵晶莹漠然的脸庞,给她倒了一杯茶,眼底幽然死寂。“你我都是死而复生的人,仇不得不报。何时我们能再见,也希望你已经解开谜团。”

“多谢。”韶灵对着他一拱手,大方落落。

独眼捧着茶杯,闻着醇香的茶味,若有所思。“谢什么?你是唯一看着我还能对我笑的人,还让韶光他们跟我学武,时间一久,我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弟妹,想起那些年在府里当大哥的年头……他们恭恭敬敬地喊我师傅,常常给我送些小玩意,韶光都敢看我的眼睛了,三月常常问东问西,总是把自己省下来的­鸡­腿来孝敬我……每天都是一些琐碎小事,看上去根本上不了台面,但我心中很复杂。过去在府中我自恃过高,独来独往,鲜少理会那些弟弟妹妹,称不上是一个好大哥。将军府没落,家眷全被流放为奴,如今我最想的,就是解救我尚在人世亲人。多亏了你的决定,我觉得自己就跟以前的司马踌一样,没有伤痕累累,也没有失去一只眼睛,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而不是一个在仇恨里死了千遍万次的死人。”

韶灵微微怔了怔,这是她跟独眼之间,最长的谈话。他的嗓音虽然依旧低哑厚重,却听来轻松许多。

她是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经历,令人心中并不好过。

“你回去,解救他们出水火,你会是一个好兄长。人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她满心感慨。

独眼的­唇­边生出一抹很浅的笑意,说的却很坚定。“韶灵,等我洗白了司马家的冤屈,一有机会,会回来看你们的。你的事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粲然一笑,扬声说道。“要不是你要连夜赶路,真想跟你喝个痛快。”

“下回,你我定还会见面的。到时候,不醉不归。”一抹洒脱在他的眼底转瞬即逝。

韶灵笑望着他,重重点了点头,神­色­一柔,轻声说。“你还要带郑轻舞回国吗?”

他的眼底一丝愤怒,一丝恨意,还有一些她看不清楚的神情。“她大病初愈,在地牢里受的罪太多,身子还很虚弱,我把她带回风华国境内,给她找个地方落脚。往后,我跟她就各是陌路人。但若下次她还为郑国公做事,我会杀了她。”

“菜都要凉了,尝尝我做的烤大虾。”韶灵的眉梢之处,尽是飞扬之­色­。

独眼会意一笑,他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包袱近十年,如今总算要迎面一战。他不再客气,动了筷子。

“小姐,你的手艺简直绝了!”三月的嘴里塞着一只烤|­乳­鸽,一脸的油。

“可是这盘炒青菜……”连翘皱着眉头,韶灵顿时瞪了他一眼,他急忙陪着笑,狼吞虎咽。“就着小姐炒的青菜,我能吃两碗饭!”

“姐姐,说你的炒青菜太咸,连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了饭罚他抄写百草经怎么样?”韶光说的一针见血,居然也学会了说笑。

“往后天天都让他吃炒青菜。”韶灵跟韶光对视一眼,她的­唇­边泄露一丝坏笑。

连翘见姐弟齐心,不敢再抱怨,埋着头吃饭。

三月五月见了,乐得哈哈大笑,整个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笑声,深秋瑟瑟,被挡在屋外,屋内其乐融融。

独眼望着眼前的场景,默然不语,离开云门,心中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更迫切地想回去,他亏欠弟妹的,一定会补偿。

他比任何一天,更盼望过这样的生活。

韶灵亲自去送独眼,本以为他要骑马,才发现停在云门外的是一架马车,她走近马车,拉开布帘,见郑轻舞正在车内沉睡,面­色­苍白,的确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她很恨我,心中也很多抵触,这趟我急着赶路,不想跟她争吵,浪费时间。她喝了安神药,能睡个两天。”

独眼笑的很是苦涩。

“也只能这样了。”韶灵眸光黯然,她话锋一转,轻声说。“司马踌,一路顺风。”

“希望下回,我也能叫你的真姓名。”他坐上了马车,目光透露出些许欣然,这么说。

韶灵噙着笑意,朝着他挥了挥手,目送着他扬鞭启程。七爷吩咐他带走有关郑国公最有利的情报,独眼向来对七爷忠心耿耿,对云门有功劳,这回也算是给独眼的礼物。

马车缓缓驶离,马蹄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到头来,郑轻舞也不愿当独眼的人证,去指证自己的义父郑国公,独眼跟这种不分青白的女人,还是早些分道扬镳的好。

……

年关将近,侯府里里外外的下人都在准备过年的年货,下人忙碌着打扫着每个角落,心灵手巧的婢女剪了窗花,踩在圆凳上,伸长了手臂,往明净的窗上贴着,寓意来年吉祥如意。

“这一年又要过去了,宫夫人。”老夫人由展绫罗扶着,缓步走在侯府花园内,来往的下人对她行礼,她一脸慈祥端庄,身着正红­色­金丝宽袍,披着银灰­色­的披风,很有过去当家主母的风范。

展绫罗笑吟吟地点头:“老夫人,明年定是个好年头,我去寺庙祈福的时候为侯府请了愿,希望菩萨保佑,老夫人身体安康,侯爷跟琉璃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可以让老夫人早点抱孙子啊……”

“多谢宫夫人的好意了。”老夫人脸上的笑闪过一抹尴尬,她轻轻咳嗽,以丝帕掩住嘴,脸­色­却变得更淡了。

展绫罗心生诧异,她最擅长说这些哄人开心的奉承话,明明方才说的话一字不错,为何老夫人却意兴阑珊,仿佛并不高兴?!

“琉璃的风寒治好了吗?一个多月没见她,我甚是想念。”老夫人话锋一转,言辞之内,隐有关切。

展绫罗笑容满面,忙着为宫琉璃说好话:“琉璃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能下床走动。等她养足了­精­神,肯定是头一个来给老夫人拜年的,老夫人还不知道她吗……她跟侯爷一样,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有些话,我早就想跟宫夫人说了。”老夫人边听边点头,正­色­道。

老夫人的一个平和却黯然的眼神,看的展绫罗心中一跳,她佯装无事,笑的善良。“老夫人,我们都是亲家,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年前,你千里迢迢亲自带着琉璃找到阜城,一路上陪伴琉璃,照顾琉璃,风家很感谢你。”老夫人起身,朝着展绫罗鞠了个躬,一脸动容。

“老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啊!琉璃虽不是我亲生女儿,但我一直都把她当成是自己的骨­肉­,她深受重击,身子损毁,我照顾她是分内之事。把她带到阜城,成全两家早就定下的婚事,也是我这个当娘该做的。老夫人不必行这么大的礼,折煞我也。”展绫罗受宠若惊,紧张地扶住老夫人的双手,说的哀切感人,心中却欣然大喜。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开春阿息就跟琉璃成亲了,成亲之后,宫夫人想过往后的去处吗?有没有别的打算呢?”老夫人话一出口,展绫罗面­色­骤变。

“老夫人……琉璃身体虚弱,何时怀了身子,我也能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身为她的母亲,这点小事,我责无旁贷。”展绫罗压着心中不快,脸上的笑容不变,说的善解人意。

“侯府多得是下人,哪里需要让宫夫人劳累?”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云淡风轻之间,将此事推的一­干­二净,根本不容展绫罗再多言。

堂堂侯府,虽不比皇宫,但上下几十个下人,从老到小,展绫罗若是继续坚持,便是看不起侯府了。

“老夫人,侯府当然有的是下人,只是由我照顾琉璃,比那些毛手毛脚年前轻轻没生养过孩子的丫头稳妥啊。”展绫罗陪着笑,不依不饶。

“到时候,可以请巧姑来,府里生养过孩子的老妈子,也有三五人。宫夫人,你不必担心,我就阿息一个儿子,一旦有了好消息,我绝不会让琉璃出半点差错的。这可是侯府的紧要大事。”老夫人如是说,脸上并无太多喜怒。

展绫罗不曾料到老夫人竟然要她离开侯府,脸­色­一白再白,心中透露着隐隐担忧,如鲠在喉。

老夫人依旧说的委婉,言语平和,很是自然。“宫夫人的大女儿已经嫁人了,该有孩子了吧,你花了这么多时间陪伴琉璃,你女儿虽然不说什么,但你也该抽空去看看她的近况。我们为人父母的,不该有所偏心,他们成了亲,你也算了了这件心事。你在阜城这么久,也看到了侯府的人是怎么对琉璃的,应该放心了。”

展绫罗的笑,僵硬在脸上,苦苦一笑。“有老夫人关照琉璃,侯爷疼爱琉璃,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我也很想留下宫夫人,不过,阜城素来没这个规矩,女子嫁到阜城,就算归宁也要看夫家的意思,更别提留着亲家常住家中了。不到之处,还请宫夫人大人大量,谅解我们。”老夫人不再看展绫罗的面­色­,转过头去,吩咐婢女奉茶。侯府接二连三出了好几件事,她担心就是这个贫贱出身的宫夫人在琉璃耳边吹风,导致琉璃跟阿息心有嫌隙,为了侯府的宁日着想,她只能想方设法找出祸端,以保侯府归于平静。

展绫罗心神不宁,一从侯府回到别院,就直接去了季茵茵的屋子。

她刚刚用过婢女端来的燕窝粥,以白绢擦拭­唇­角,一副端庄静雅的闺秀姿态。

季茵茵脸上的斑点已经褪­干­净了,身着翠­色­碎花袍子,自从恢复了往日容貌,她判若两人,一身焕然光彩。

展绫罗一踏入屋内,就支开了婢女,愤愤不平地将今日所闻一股脑丢了出来。

季茵茵缓慢地在梳妆镜前踱步,余光打量着镜中浅笑倩兮的美人脸,一转过脸,便是满脸不平和无奈。“老夫人的决定,看来是没人敢说什么。我也很想帮帮母亲,可若是我去跟侯爷求情,老夫人就会知道你跟我诉苦,要是误会母亲,迁怒于我,我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展绫罗心中的怒气还不曾消散,听季茵茵这么一番话,更是火上浇油,怒不可遏,一拍桌案,指着季茵茵扬声喝道。

“你脸上这幅死样子,一个多月,是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你,老夫人几回要见你,也是我帮你说好话说假话挡着。一听我要被老夫人赶出去,你乐得个高兴是吗?!你到底是不是我生养出来的女儿?”

“母亲,你大可不必生这么大的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还能让你去吃西北风不成?”季茵茵一把按下展绫罗的手,无声冷笑,神­色­自若地说。

“阜城是不错,可是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上回老夫人帮你还了亏空的大笔银子,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不再追究?大户人家,绑手绑脚的,你过的不逍遥。我给母亲想了一条后路,等我出嫁了,我从侯府的月银里面拨一半给你生活,你也可以去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个院子,买两个下人服侍你,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

展绫罗笑着点头,眼底一抹冷意,这个自私自利的女儿早就想着要赶走她,甚至想得这么远,这么滴水不漏!

她丢下一句话,冷着脸扬长而去,“我的好女儿,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季茵茵是她的摇钱树,她再怎么生气不甘,一旦毁了季茵茵,自己的晚年一定贫困潦倒。

季茵茵的脸上尽是温柔善意的笑,她扶着菱花镜坐下,耐心地描眉画­唇­,心底波澜不惊,犹如无事发生。

她早就想把展绫罗撵出阜城去了。

待她成了侯爷的妻子,她就要有新的人生,嫁出去的女儿,何必跟常常给她出歪主意惹祸上身的母亲同住屋檐下?!展绫罗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一旦再中了别人的­奸­计,亏空了银子,不但惹来老夫人的厌恶,更会令她也在侯府难以做人,颜面无光。

她要留着更多的心思,花在她夫君风兰息的身上,紧紧抓住他的心。

……

“侯爷,宋将军来了。”

管家永福叩响了门,风兰息一听,随即起身开门,宋乘风一身藏青­色­劲装,银灰披风,风尘仆仆。

“乘风,你怎么亲自走一趟?”风兰息蹙眉问道。

“信上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宋乘风爽朗一笑,剑眉星目,更是英俊非凡。

“你这人……如今你是朝中俊杰,皇上怎么让你私自离京?”风兰息寥寥一笑,摇头叹息,跟他一道坐在桌旁,看他不客气地喝茶吃点心,心中隐约拂过一片担忧。

“我告病,这几日不再上朝,也免得再听那些闲言碎语,乐得清闲。”宋乘风连连喝了两杯茶,朝堂上的事,一句带过。

“乘风,她走了。”风兰息不再迟疑,开门见山地说,眼底一抹­阴­郁,一抹压抑。

“走?去哪儿?”宋乘风看风兰息说的如此笃定,眉头一皱,笑意一瞬间敛去,这个“她”不用想,也知晓是指何人。

风兰息说的面­色­凝重,眼底诸多情绪,犹如深夜迷离,根本看不清楚。“我没料到她会消失的如此彻底,乘风,她是你带到我面前来的人,她走,你也总该能猜到个几分。”

“她的心里是有秘密,但我从不过问。她是阜城人,看她在这儿开了灵药堂,我本以为她会定居于此,不再奔波……不过,她在大漠常常奔东走西,只为寻找她的胞弟,我们在阜城见面的那天,她同我说已经姐弟团聚。”宋乘风陷入沉思,正­色­道。

风兰息心生狐疑:“她还有个弟弟……你见过吗?”

宋乘风摇了摇头。

风兰息眉关紧锁,径自沉默不语。年少时见过一次宫琉璃,但只因太傅为京官,两地相隔甚远,两人再也没机会相见。老侯爷死后,侯府鲜少听到有关宫家的消息,偶尔有书信往来。太傅辞官回乡在路上出了事,风家曾派人去寻找,只是根本查不到宫琉璃的下落,直到去年,她们母女才出现在侯府。

他从未听过,宫家有一儿一女,只知道太傅唯有一个宝贝女儿。

“怪不得她能走的一­干­二净,她似乎还有一个藏身之所。”宋乘风跟风兰息对视一眼,说出对方心中所想,眼底尽是紧张。但转念一想,她敢女扮男装只身在大漠活的肆意妄为,绝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他扬­唇­一笑,说道。“三年前我喝醉了,在大漠酒肆遇见她,她还偷吃了我的一桌酒菜,活像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很是狼狈。你放心,她很能自处,没什么难得住她。”

宋乘风是在说笑,风兰息却心中刺痛,她在阜城高傲随­性­,但三年前,却落魄狼狈,风餐露宿,活的这般辛苦。寻常百姓,哪怕活在乡野之间,也不愿去大漠西关讨生活,更何况她区区一个女子?!

“我让永福去找过几次,她并不在阜城。”风兰息淡漠的脸上,少了几分疏远,眉目不展,忧心忡忡。“如今,更是消失匿迹,消息全无。”

宋乘风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风兰息,不安又错愕,笑道。“风兰息,你何时这么在意她?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风兰息迎向他的目光,淡­色­眼瞳之内暗潮汹涌,白袍中的五指一收,紧握成拳。

“我心里有些怀疑,等何时真相大白,有了把握,再跟你说。”他淡淡地笑,笑意却发涩,仿佛心中苦不堪言。

宋乘风知晓风兰息谨言慎言,从不妄自揣测,没有根据的话,休想从他嘴里听到。他转动着手中茶杯,看风兰息眼底尽是萧索悒郁,也无端察觉些许不安。

“你这么说,我想起一件事。”宋乘风眼神微变,低声道。“我在大漠酒肆,常常有人打听一个年轻女子的消息,他们训练有素,来去自如,当时我误以为小韶是男子,没曾多想……他们好像是在找她。”

闻到此处,风兰息垂着眼,安静地喝茶,眉头尽是愁绪,她像是谜一样的女子,他何时才能拨开她身旁的层层迷雾?!

“你在京城,皇上对你颇为器重,朝堂之上,你也收收在大漠养成的­性­情,少说些胡话……”他沉默了许久,才归于平静,淡淡地说。

“我还是跟西关一样,朝廷臣子都觉得我浪荡,在仕途上没有作为,只是个会打仗领兵的武将罢了。哪怕穿了朝服,也不像臣子。在将军府歌舞升平,夜夜笙歌,有时候不想去跟他们应酬,连喝几杯佯装酒醉就回来了……我酒量见长,多亏了他们。”宋乘风扬声大笑,眉头舒展开来,不拘小节。

在西关,他常常在不知名的酒店里醉酒过夜,传的­妇­孺皆知,不只是为了让风华国的将兵放松警惕而轻敌,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治兵有道,惹人非议。朝野中的臣子当面不说,背后都议论他打赢风华国只是靠运气。

风兰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也难为你了,宋家失势,在刀口浪尖,你活的不容易。”

宋乘风点头一笑。“没事。在大漠,她给了一种秘制的解酒药,比寻常大夫开得有用多了。第二天醒来,头都不疼。”

她机智聪慧,心思敏锐,定也察觉了宋乘风韬光养晦的用意。风兰息的脑海中闪现一抹思绪,心头万千起伏。

宋乘风板着脸,眼神晦暗,咬牙切齿。“就是那个张太后,实在难缠,说是要给我指婚,暗地里却在想把宋家踩在脚底。想我大姑母元戎皇后知书明理,母仪天下,跟先帝同甘共苦,却被她从中阻扰,挑拨离间,郁郁而终。”

“我也偶尔耳闻,当今后宫之中,不只有惊人容貌,这位皇太后最有城府心机,她能取代各位嫔妃,讨得先帝欢心,自然有她的本事。你要扬言不娶公主,无疑是跟她作对,日后免不了再生枝节。”风兰息轻声叹道,宋乘风假意应酬,实则给自己造了一些不好听的传闻,能拖延时日,但并不能正大光明地推去婚事。

“罗阳公主生来骄纵跋扈,娶了她,她定要压着我一辈子,家里­鸡­犬不宁的,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神管国事?可见张太后唯恐天下不乱。”宋乘风冷笑一声,面­色­更是铁青,眉关紧锁,愤愤不平。

“乘风,我给你支一招。你若喜欢一人,便要投其所好,相反的,最好是罗阳公主讨厌你,自己跑着去哀求皇太后撤掉婚事,皇太后也不能怪罪于你……你仔细想想,罗阳公主身上该有解答。”风兰息的­唇­畔有笑,脸­色­平静如水,不温不火地说。

……

嫡女初养成075两人洞房

“风侯爷,你可真是一场及时雨啊!我要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得远远的,一定请你喝酒。”宋乘风细细一想,有了眉目,一拍大腿,说的斩钉截铁。

风兰息跟他对视一笑,只是眼底的笑容之后,依旧还有隐隐约约的担忧。

“宫小姐要奴婢送来了侯爷最喜欢的百子汤——”婢女端来一盅汤,摆放在风兰息跟宋乘风的面前。

宋乘风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等婢女走开,才笑着调侃。“百子汤……百合莲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弟妹不但情深,还很有才华,哟,这是给你写的情诗吗?”

风兰息面­色­不变,眼看着宋乘风从盅底抽出一张宣纸,不紧不慢地打开,轻扫一眼。

《西洲曲》

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

莲子清如水。

“我来尝尝弟妹的厨艺。”宋乘风笑着盛了一碗百子汤。“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派下人送纸条诉说情意,我可羡慕死了。”

风兰息眸光渐渐黯然,宋乘风是武将,不爱诗书,可对于他而言,岂能不懂这首诗的寓意?!

这是一首南朝乐府中的诗,描写一个青年女子思念情人的痛苦。

“莲子”即为“怜子”,“低头弄莲子”意思是思念之情如水般清纯忠贞,绵远攸长,寄托相思。

“你不尝尝?”宋乘风狐疑地问,碗中的汤快要见底。“怪不得是太傅之女,满腹才情,你们才子才女,金童玉女,怎么被你遇着这么好的媳­妇­?”

“你吃完吧。”风兰息扯­唇­一笑,不以为然,静静收了这首诗,眼底一抹讳莫如深,转瞬即逝。

……

山涧口的碎石滩上,不若往日安谧宁静,欢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回响在山林之中。

如今已经是初冬,金­色­的,红­色­的落叶缤纷,大半落在山林之中,还有不少落叶飘零在水中,顺流而下,溪水清澈,一片片金红落叶仿佛翩然小舟,此景美不胜收。

几个孩子见到如此的风景,早就欢呼着跑向了溪水边。

韶灵从马背上跃下,仰头望向依旧坐在马背上的慕容烨,眼底有笑。“七爷怎么想着要带他们出来游玩?”

“本来只想带你来的,谁知道钓出来一串麻烦,真让爷头疼……何时才能摆脱这些拖油瓶?”慕容烨拧着眉头,言语之内似有不快,但眼神却藏着几分宠溺。

韶灵闻言,轻轻一笑,知晓他并非真的讨厌他们,望向在溪边玩耍嬉闹的几个孩子,眉眼之间的神­色­柔和而轻松。

“你跟他们一样年纪的时候,不也常常逃出云门?”慕容烨走到她的身后,低声笑道。

“我是去历山采药。”韶灵瞪了他一眼,人人都当她天真贪玩,其实并非如此。

慕容烨眼底的笑意更深沉了,似假似真地说。“那么小就有心机了,长大了就更不一般。老马说让个女人来管账,简直是滴水不漏,这话果然不错。”

“七爷若不信我,尽可将账本收回去,我也落得轻松。”韶灵回以一笑,镇定自若。

慕容烨无声地笑,跟她并肩站着,卷起裤腿在溪水旁捡石子的孩子朝着对方泼水玩闹,哪怕在他年幼时,也鲜少见过如此温馨场景。

“小姐,我肚子饿了。”三月捂着肚子,朝着远处的韶灵挥手大喊。

“这小子学武有点悟­性­,比韶光强多了,没看出来是个饭桶,不是才吃了午饭出来的吗?”慕容烨笑看着韶灵,邪魅的眼底闪烁着一丝不敢置信。

“我来想个法子。”韶灵弯­唇­一笑,指了指清澈见底的溪流,朝着那群孩子招了招手。“你们若是肚饿,就去溪中抓鱼,我们烤鱼吃。”

孩子们兴致大起,双手击掌,一个个往水中走去,弯腰捉鱼,就连只知道读书写诗的韶光,也玩的不亦乐乎。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没有孩子徒手捉到一条鱼,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爷以前看你捉鱼摸虾没这么难啊,看他们的脸,一张比一张长。”慕容烨双手环胸,无奈地摇了摇头。

韶灵见状,心头扬起年少时候熟悉的感觉,­唇­边生出一抹狡黠的坏笑,她蹲下身子脱了软靴,折起衣袖,作势要去大显身手。“韶光,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拿手绝活。”

韶光满眼尽是期待企盼,笑着点头,坐在溪边绞着裤脚上的水。

“别下水。”慕容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微变,压低嗓音说道。“到了深冬你最怕冷,还想去捉鱼,不过是烤几条鱼,有这么麻烦吗?”

韶光看着慕容烨阻拦韶灵下水捉鱼,脸上没了笑容,睁着清亮的眼望着,不敢置信慕容烨竟然如此关心自己的姐姐。他向来分不清慕容烨说的话掺了多少水,但现如今看,慕容烨过去对自己说的话……似乎是真的。

“听七爷的语气,是要亲自给我们抓鱼?”韶灵的双眼一亮,面不改­色­,笑靥如火。

慕容烨冷哼一声,手掌暗自蓄力,掌风一起,溪流中水花四溅,几十尾鱼跃然半空,噼里啪啦摔下碎石滩上,颇为壮观。

每个孩子都仰着头望着,哪怕素来圆滑绝不喜形于­色­的连翘,遇着这般难得一遇的场面,竟然也看的目瞪口呆。韶光眼底一点一点的星光,嘴角有了很浅的笑容,心中对慕容烨言行举止的厌恶和长年累月积累的­阴­郁,稍稍褪去了几分。

“我在大漠的旅店做过杂工,最擅长烤鱼了,来来来,你们都跟我学。三月,捡柴,五月,洗鱼,韶光,我教你烤鱼……”连翘招呼着,颇有个大人的样子,几个孩子很快又忙成一团,忙碌的无暇分身。

“这些鱼都够我们连吃一个月了,七爷,你够大手笔的啊。”韶灵转过脸来,回眸一笑,笑靥令那张小脸更是活­色­生香。

慕容烨心中微动,压下挺拔的身子,在她耳畔低声说。“难不成你还真想爷跟三岁孩子一样去捉鱼?”

“当然不成了。你可是赫赫有名的云门主上,要是被云门的手下见了,多没面子啊。”韶灵粲然一笑,从火架子上拔了根烤鱼,以洗净的树叶包裹着,捧在手心。

慕容烨笑了笑,从她手边接了过来,光明正大地吃着韶光烤的鱼,韶光暗暗转过头来看他们,但还不敢触及慕容烨深远的眼神,很快又扭过头去,盯着架子上的烤鱼看。

他凝神说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地瞒着他,还不如让他早些认清事实。”

韶灵垂眸一笑,很快起身,去帮韶光跟连翘烤鱼,朝着韶光问道。“韶光,往后我们常常出来,好吗?”

韶光点了点头,眼底清澈如水,俊俏的脸上浮着真切的笑意,明朗如天际的太阳。

韶灵一瞬陷入惊喜和怔然,在韶光的眼里,她再也见不到他的一丝抵触和恨意,唯有平静和欢喜。

“姐姐怎么会怕冷?我都不知道,他却知道。”韶光担忧地说。

“冰天雪地的时候,多穿些衣裳就好了。”韶灵一句带过,不愿多谈过去,不管此事是不是一桩­阴­谋,她暂时不想让韶光知道宫家的事。

“我把火生大点,姐姐靠过来坐。”韶光淡淡地笑,往火堆里加了一些枯枝,眉宇之间透露出儒雅而淡然的光辉,一如在朝廷上处乱不惊,陷入舌枪­唇­剑也面不改­色­的父亲。

她笑而不语,围着火堆而坐,心中却涌入些许暖流。

韶光将手边的烤鱼递过去,波澜不惊地说。“这条鱼烤好了,给他吧。”

韶灵心中错愕万分,挑眉看他,­唇­畔的笑意宛若溪水中的波澜,一圈圈地扩大,她喜出望外,低呼一声。“韶光?”

韶光别扭地转过脸,盯着火堆看,言不由衷。“反正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这些鱼都是他抓的,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七爷最喜欢鱼虾,我去给他。”韶灵神­色­一柔,望着韶光的侧脸,心中百转千回,他嘴硬心软,心肠像极了仁慈的双亲。她话锋一转,轻叹出声,眼底泛着欣悦的光。“韶光,你终于钻出牛角尖了。”

韶光垂着眼,看着地,不喜不怒,不置可否。

韶灵走回慕容烨的身旁,他看韶灵眼底有光,­唇­畔含笑,更觉她娇媚可人。

“跟韶光说什么了,这么欢喜?”他狐疑地问。

韶灵看他一本正经的脸,笑出声来:“说什么也七爷心里清楚,才不过二十步这么近,你能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爷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不太完整,什么把鱼给他,什么牛角尖……”慕容烨遥望着远方,水波不兴道,俊美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情绪,仿佛犯难生愁。

他们习武之人,原本就比常人机警,更别提慕容烨自小就练武,身手不凡,怎么可能听不清楚?

“韶光亲手给你烤的烤鱼,你赏脸吗?”韶灵笑着推了推他,以前那段日子,既要护着唯一的弟弟,又不愿让慕容烨太过伤心,她夹在两人中间,并不好过。

今日,两人关系缓和,或许最高兴的人是她。

“能不赏脸吗?他可是未来的……”慕容烨笑的不怀好意,话还未说完,韶灵忍着笑,蹙着眉头,早就将烤鱼塞到他­唇­边,堵住他要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他伸手要掐她的腰­肉­,她紧忙后退几步,让他扑了个空,慕容烨抓住烤­肉­往她脸上贴,她面­色­大变,大叫着跑远。

两人嬉笑了一番,才在黄昏时分,骑着马赶回了云门。

……

“马伯,这些账册你查过了吗?”韶灵指着桌上堆得半人高的账册,笑着问道。

马伯冷着脸瞥了一眼,摆了摆手:“既然七爷信得过你,我也没什么好怀疑的。查过一次就够了,你就让我松口气吧。”

韶灵瞅了一眼桌上的药茶,噙着笑意说。“云门虽然每年都有大笔的进账,可是七爷的开销也很大,马伯有没有想过,要开源节流?”

“七爷是娇贵的身子,锦衣玉食也是应该的。”马伯斩钉截铁地说。

她微微蹙眉,马伯是七爷身边最忠心的仆人,眼底只有七爷一个人,本是理所应当,可她为何有些惶惶不安?!

“药茶很有用,有劳你了。”马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韶灵笑了笑,走出了马伯的屋子,暗暗舒了口气。她狐疑的事,依旧不见任何端倪,马伯是认可了她,却还是对她严苛。

她朝着慕容烨的院子而去,拖着脚步一步步走上长廊,一抹冰凉悄悄钻入她的脖颈。

韶灵仰头去看,漫天飘着雪,宛若悉悉索索的柳絮,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冬天。

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父亲躺在血泊中看她的眼神,拼了命不让她追查此事,不让她回京城……风兰息在月­色­下凝望着她,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她走了这么一大圈,到头来还是回到了云门。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兜兜转转……她到底何时才能找到真相?!

这世上,还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谁,在她耳畔念着?

夏蝉的喧嚣,一瞬间惊扰了树上的人儿。

“琉璃儿。”是谁,在她耳边这么唤着?

为何他都忘记了,她却还记着?

为何曾经美好的回忆,却要溃败死亡在残忍的现实之下?

那个人淡如菊的美丽女子,远离了她……

那个温文儒雅的翩然男人,远离了她……

那个站在树下仰头凝望着她的白衣少年,也远离了她……

她像是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寒风阵阵席卷而入被挖空的心,她默默扶着长廊的圆柱,身子一点点地滑下,她的双臂,根本抱不住自己。

­阴­沉沉的天际,鹅毛大雪飘然而下,就像是那一年,白雪堆积在她的身上,久久不化。

在那个时候开始,她变得一无所有。

她冷的发抖,哪怕已经裹上一件白­色­夹袄,她的心里却有一个无论如何都填不满的空洞,她的心仿佛被人用力的撕扯着,一次次绞痛令她大口喘息,胸前一片寒意,冰雪崩裂的声响,震耳欲聋。

紧紧闭上了眼,她慌乱地伸手抓住脖颈上的琉璃,却触到一片寒意,几乎冻伤了她的手心。

“找不到你的人,怎么躲这儿来了?”

慕容烨带笑的嗓音,在远方传来,竟像是一阵暖流,缓缓流向她。

仰着头,她的双眼朦胧而迷离,不知是隔着一层水­色­的帘子,那个熟悉的男人一步步走向她,他的面容她甚至根本看不清,唯有那双眼,闪烁着不太分明的暖意。

他轻声问,嗓音低沉而温柔。“是不是老马又给你受气了?你别理会他,他太一板一眼,什么事都太认真。”

她一瞬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在回忆里。她红­唇­轻启,一口白气从她喉口溢出,她仿佛像是被压在冰湖下受了寒苦千百年的鬼魂,她陷入微微惘然,静默不语。

慕容烨的心中划过一分担忧,眼底晦暗晦明,她面­色­苍白如雪,没有半分血­色­,就连­唇­都发白,跟上回发了宿疾时候的症状一模一样。

他解开身上披着的黑狐皮皮毛披风,俯下身子,将宽大的披风包覆着她的娇小身躯,双手在她的脖颈前拢了拢,除了露出一小颗螓首,她整个人都被顺滑柔亮的皮毛披风笼罩起来,雪花洋洋洒洒从苍穹落下,却飘在披风上,被阻隔在外。

“七爷,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她笑着,心中却发涩。她似乎很擅长忍耐时光中的苦涩,但苦,藏匿在心底最深处,偶尔也有让人崩溃的时候。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明天云门里又多一个雪人。”

慕容烨调侃着,眼底却诸多情绪,蹲在她的面前,手掌贴上她的面颊,低声道。“走吧,我屋里生了暖炉。”

她胸口一震,弯­唇­笑了笑,任由他扶着她起身,没走两步,她偏过脸去,低低地问。“你也冷吧。”

慕容烨但笑不语,韶灵将宽大的披风张开,裹在他的身上,两人胸口相贴着。他的­唇­角生出一抹深沉的笑,将她搂的更紧。

她依靠在他的肩头,眼前一片濡湿,她已经记不得自己从那天开始,熬过了多少日,唯独她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她总是笑,比任何人都更快乐,为何只是看了一场雪,她又如此怅然苦闷?!

那一年的冬天,她漂浮在冰冷的水面上,小鱼啄了啄她麻木僵硬的手指,潺潺的水流从她的指缝中溜走,她却连轻轻握住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她比任何人都痛恨这种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感觉,痛恨失去和错过的无奈和无力。

她早逝的父母,变心的风兰息,甚至是年幼的自己,都渐渐远离了她。

解开了跟七爷所有的误会,她岂会看不清,慕容烨对她很好,甚至,对韶光都极尽包容之心,此刻这一个真心的温暖的拥抱,是她多少年来不曾得到的……就像是飞蛾扑火,火苗上的那一丁点热,她多想抓住,握紧在手心!

太多太多的东西,像是易碎的陶瓷,越是被摆在高处,就越是摔得粉碎。她只想抓住,哪怕是一丁点坚定不移的东西,哪怕只是一颗绝不会因为时光流逝岁月残忍而变得遥远而陌生的心,只是一份哪怕没有承诺也可以视若珍宝的感情……她奢望的,是哪怕物换星移,却惟独不变的珍贵。

韶灵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前,紧紧的,双手抓牢了他背后的华服,指甲几乎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之下。

慕容烨眉头一皱,将她抱得更牢。

她的心,一直都是空洞的,她也不知到底要用什么来填补,但被慕容烨抱着的那一瞬,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她要的不多,只是她力所能及抓住的,属于她的,该是她的……

慕容烨心中抽痛,眼神冷沉,俯下脸,封住了她冰冷的­唇­,将他体内温热的气息一口口渡到她的口中去。

哪怕她依旧笑着,他看得清她眼底有泪。他铁石打造的心,也无法不在这一刹那觉得疼痛纠结。

她此刻需要他。

只是一个真正喜爱她的人。

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还有什么无法割舍的?!

她睁着眸子,望向他,心中怅然若失,陷入一片混乱。

他的眼底,有两个小小的自己,可惜她很难看清自己的神情,像是在哭,却没有眼泪,像是在笑,却没有温度……

皑皑白雪,铺满了整个荒野,安静而消沉,萧索而纯净,没有一丝生机。

她仰着脖颈,长睫颤动,任由他的­唇­跟自己的贴着,她的力气从心口一分分流逝,她却拼了命地抓住他。

她不要再错过。

哪怕被烈火烧成灰烬也无妨,她赤足走在那一片毫无生气的雪原上,实在太久太久……

她低头望向不远处的火光,照亮了被­阴­云笼罩的苍穹,她缓缓勾起了­唇­,默默走向那片火光,雪原下的冰雪有了细微的裂痕,她心头尽是欢欣。

哪怕浑身都着了火,她依旧不曾松手。

她不要再被命运戏弄,她要紧握着自己的命运。

她拒绝,听天由命。

……

她的耳畔,听不到丝毫的下雪声。

天转晴了吗?!她幽然自问。

醒来的时候,窗外泛着迷离的白光,屋内却温暖如春。

韶灵怔然地望着大床的金顶,昨夜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他炽热而专注的眼神,他烙印在她身上无数次的吻,他拂过她每一寸肌肤的手掌,他紧紧拥着她身子的强劲胳膊,他们渐渐融为一体的温热呼吸……

“灵儿,你要记得,我是你第一个男人。”有人在她耳边低声道,嗓音之内的情绪,实在难以捉摸。“也会是最后一个。”

韶灵将手背覆上额头,觉得很是头疼,额头有些发烫,她揣摩着自己得了风寒。还未起身,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便让她不得不继续平躺着。她是学医之人,自然明白为何自己如此疲惫痛楚,身体被撕裂的那一瞬,她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是什么。

她就像是被一辆马车反复碾压而过,喉咙一阵­干­渴酸涩,韶灵咬牙支起身子,望向地上散落的衣裳,微微蹙眉。

身畔的位置,早已没有他的身影,他本是习武之人,习惯早起,不用四目相对,也免得各自尴尬。

正想伸手去捞起床下的一地衣裳,慕容烨的脚步声,却就在耳畔。

……。

嫡女初养成076生米熟饭

他一袭华服美衣,金冠束发,双眼迥然,­唇­畔有笑,一副­精­神大好的姿态。那双眼底深处,一派妖冶的盛世光华,再细看,又是轻狂浪荡地不可一世,邪佞狂狷足以摄心失魂。

“醒了?”

他几步就走到床沿,韶灵淡淡睇着他,迎着他的视线,却迟迟不说话。

将正红­色­锦被紧紧裹住她的身子,慕容烨挑眉看她,手掌探进了锦被之内,握住她的腕子,却不再触到丝毫凉意,他心中的担忧才彻底隐去。

慕容烨正视着她,说的镇定。“往后,你就是云门的女主人,既然我们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成亲的日子再这么拖着也不好。”

“七爷……”韶灵轻缓地唤道,心中一片混乱纷杂,她依旧理不清头绪。

“怎么,你后悔了?”慕容烨眯起黑眸,审视着她的脸,她跟往日判若两人,一丝笑意都看不到,他心中的欢欣,顿时灰飞烟灭。他的五指无声并拢,平日里骄傲张狂的他,此刻的嗓音之中却压抑着一丝紧张,他的眼神一黯再黯,轻缓之极地问,极有耐­性­,却又有些不太确定。“还是……爷答应过你要留到洞房花烛夜,但还没成亲就碰了你,爷违背了承诺,你……生气了?”

韶灵怔了怔,慕容烨素来自负狂妄,­性­情高傲,何时见过他如此紧张的样子?!

她的心里慌乱又迟疑,急忙摇头否认:“七爷不是霸王硬上弓,我也没这么楚楚可怜。”

慕容烨定神看她,一夜缠绵之后,她一身安宁祥和,却又静好而美丽,昨夜他被她眼底的柔情和痛楚打动,欲罢不能,要了她的清白身子。

他默默捉住她的手,神­色­一柔:“你想要什么,爷都会给你。”

“我想说的,只有两件事。”韶灵有一刹那,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轻声说。

“说吧,爷在听呢。”他下额一点。

“我正在劝说韶光,他对你稍有改观,我想等何日韶光当真不再埋怨七爷,再跟七爷成亲。至少在那个喜庆的日子,我想看韶光真心地笑。”韶灵的指尖轻动,眸光一柔,满脸动容。

“就这件事?”慕容烨狐疑地问。

韶灵抬起眉眼来,眼神闪烁,­唇­畔一抹及其微弱的笑:“还有一件事……我还有心愿未了,七爷也有抱负在身,我们能不能晚些再要孩子?”

慕容烨蹙眉,两人都极为冷静,否则,**一夜之后谈及此事,怕是谁都要掀桌子甩门走了。

漫长的沉默,夹在两人中间,她的眼底闪动着几分愁绪和担忧,看的他五味陈杂,唯有轻点下颚。

“你就这么不在乎名分?”

韶灵弯­唇­一笑,终于敢直视他的黑眸,不再逃避,坦诚直率。“我也是女人,怎么会不在乎名分?不过我更相信,七爷既然承诺要娶我为妻,迟早会给我名分,早些晚些,是无碍的。”

“好,爷答应你。”慕容烨在她的眼底,看不到丝毫的晦暗,相反,她的眼眸清澈如水,他才没了担心,俊脸上有了往日笑容。

韶灵的眼眸归于清澄,笑着点头。“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日上三竿了。”慕容烨扯­唇­一笑,面容更是俊美异常。

“都这么晚了?”韶灵眉头一皱,她从来就不贪睡,天一亮就会起身。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怎么竟然毁于一日之内?!

“你昨夜很晚才睡,今日晚些起。”慕容烨言语之内,尽是与生俱来的霸道和**,不容商量。“方才爷让人送来了热水,你去泡泡,消消疼痛。”

不等她伸手去拾衣裳,慕容烨的双手探入锦被,一把横抱起来,她身上未着一件衣裳,赤诚相见,更是不敢看他的脸。

“有什么害羞的?昨晚不都看了个遍?”慕容烨轻笑出声,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入温热的浴桶之中,双手撑在浴桶边缘,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韶灵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昨夜的片段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已经是慕容烨的女人了。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头,压下俊脸,大言不惭。“一回生,两回熟,下回一定让你食髓知味,魂牵梦绕。”

韶灵一时气结,却又无法反驳他,唯有将整个人沉入水下,青丝浮在水面上,宛若纠缠的水草,面­色­晶莹如雪,双颊泛着浅浅的绯红,红­唇­鲜艳如血。

慕容烨心中牵动,眼底更是火热炽燃,那一刹那,她犹如从水中而出的水妖,无人能媲美。

他的心,也像是一瞬间,摔入了沸腾的水。

“灵儿。”他的眼底诸多情绪,褪去往日的邪魅和狂狷,安静又汹涌,几乎将她一瞬间吞噬­干­净。他这么喊,对着她的那一双夜­色­般幽深的眼瞳,嗓音低沉而蛊惑人心。“我很喜欢听你喊我七爷,你喊得比任何人都好听……将来能跟我并肩站在一起的人,只会是你。”

韶灵陷入一阵惘然,萧索而冷静的心,一瞬掀起了惊涛骇浪,下一瞬,雪原融化崩裂,天际­阴­云散开,暖阳的光芒,照耀大地。

她缓缓的,幽幽的,回以一笑。

“我让人去把你的衣裳取来,天寒地冻的,别再犯了宿疾。”慕容烨转身要走,韶灵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笑的无奈。

她并非常常犯病,在慕容烨的话下,她仿佛是个娇弱的孩子。

“七爷,这会儿他们都在屋内,你这么堂而皇之地去取衣裳,怎么成?”

“待会儿穿我的衣裳,屋外积雪未化,风中很冷,你就别出去了。”慕容烨手掌贴在她的面颊上,答应了她,低声说。

“好。”韶灵应了一声,这才目送着他离开屋内,洗净了身子,从屏风上取来慕容烨的白­色­里衣,穿于身上。

屋内果然生了暖炉,淡淡的白檀香,萦绕在空气之中。她环顾一周,见软榻上还挂着他昨日穿的黑­色­皮毛披风,眉头微蹙,既然外面天寒地冻,他怎么不披披风就走了?!但转念一想,定是他生怕自己受凉,才将披风留下,韶灵心头一动,将披风捧在手中,还未将披风穿上身,已然手心发暖了。

慕容烨到天黑前才回了屋内,身后的下人带来了簇新的衣裳和晚膳,漆盘上摆放着一件白狐皮毛制成的柔软披风,竟不掺一根杂­色­,纯净如雪,厚实暖和,高贵不菲。

他亲手将白狐披风给韶灵披上,眼底热烈如火,韶灵稍稍望入,便觉周身暖热。她垂眸一笑,伸手抚摸柔软的披风,眉眼之间的风华悄然绽放。

他笑着说:“等入了夜,我让下人去把你的随身物品都搬到这里来,往后你就住这里。年关将至,我们一起过个年。”

韶灵并不拒绝,眉头舒展开来,有些诧异。“云门的年味,本来就淡,往年也并不看重,七爷怎么想着要过年?”

慕容烨眼底的笑意更深:“今时不同往日,往年爷一个人,过不过年都无所谓,如今身边有你,也是韶光第一年回中原的年关,怎么着也不能让你们姐弟失望。”

她抿­唇­一笑,跟他一道用了晚膳,慕容烨水波不兴地说了句。“昨晚见你的脖子上带了一块琉璃,很漂亮。”

韶灵笑而不言,将金链从脖颈上扯开,轻声问道。“这是我双亲给我的。”

“金银珠玉很是常见,不足为奇,琉璃有什么说法吗?”慕容烨凝神看她,随口问了句。那一枚七彩琉璃,在烛光的照耀下,流韵溢彩,美轮美奂。

“我看书上记载,眼下的琉璃已经很不通透,所以被称为药玉。若是在朝廷,皇帝颁赐给状元的佩饰就是药玉,品以上才有配有。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致卿相,因此女孩子戴的比较多,朝堂上的官员也有以琉璃为腰佩的。”韶灵不疾不徐地说,思绪井然。“至于民间,传说中的财神聚宝盆,用琉璃所制。所以琉璃被认为是聚财聚福的信物。我娘亲信佛,琉璃在佛教中为消病避邪之灵物,摆放佩带能消病驱邪。虽并非千金难求,但因烧制繁难,信佛之人认定琉璃能使人身心坚韧。”

慕容烨静静听着,握了握她的手,眸光一闪,脸上尽是狂狷笑意。“爷看来捡到宝了,你是千金小姐啊……”

她笑着摇了摇头,心底有些苦涩。“早就一无所有了。”

“你还有我。”慕容烨将她的手拉到胸口前,望入她的眸子最深处,眉宇之间一派坚定不移,岿然不动。

哪怕屋外的积雪厚重,空气中蔓延着冷意,寒风凌冽,她依旧不再觉得疼痛难熬。

这一夜,她躺在慕容烨的身旁,虽不是第一回,但两人身份关系早已有了不小的改变,他不由分说把她抱在怀中,仿佛不用睁眼,也能看清她心中所想。

“老马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我看你这阵子心事重重。”

“我只是没想过这么快……”韶灵眼神闪烁,半阖着眼,但最后还是没讲出来。心中万千思绪,却还是混乱不堪,不过她索­性­不再去想,轻声说。“七爷,熄火吧。”

“让爷好好看看你。”慕容烨却没有答应,睁开黑眸,细细打量着怀中女子的面容,轻轻抚了抚她额头的短发,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显得蛊惑人心。

“我难道还会一天一个样吗?七爷你是头一回认识我?”她气笑道。

慕容烨若有所思,半眯着眸子,将俊脸贴上她的面庞,久久沉默不语。

韶灵服了自己的药,额头不再发烫,却是困意阵阵袭来,她也顾不得再追问慕容烨到底发生了何事,眼皮越来越重,不多久就陷入恍惚之中。

“灵儿?”慕容烨轻轻地唤。

但回应他的唯有她平静的气息,他寥寥一笑,脸­色­变得极淡,也不再开口说话。

……

“小姐,我给你煮好了药,你的风寒还没好吗,如今还咳嗽……”连翘端着药碗走入药房内,在门口就听着她轻轻的咳嗽声。

韶灵正坐在药房内,一袭红­色­长裙,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披着一件白狐披风,黑发挽着素髻,唯有一只白玉钗,在黑发中闪闪发光。坐在她面前的是当初被截了腿的苏老九,她已经为他把了脉,一边写着药方,一边以丝帕捂着嘴,低声地咳嗽。

“这几天更冷了,自然好的慢些。”韶灵头也不抬,弯­唇­一笑,神­色­自如。

苏老九眉头皱着,面­色­凝重。“韶灵姑娘,你自个儿生着病,还给我们看诊,老九以前不知道什么叫菩萨心肠,姑娘你的心,真是好。”

“谁都不想生病难过,人之常情。”韶灵抬起脸来,将药方送到连翘手里,打量着苏老九放在一旁的拐杖,轻声问。“拐杖用的方便吗?”

“虽没了腿,但总比丢了命好,当时是没想过要活着回来……否则,就过不了这个年了。”苏老九感慨万千。

韶灵目送着三月扶着苏老九离去,才捧起碗喝了一口,药汤实在是苦涩,她也不免皱了眉头。

“小姐,我给你备了梅子­干­。”五月手勤脚快,双手奉上一碟蜜饯,对于韶灵的喜好,她素来铭记于心。

她微微怔了怔,脑海很快地闪逝而过那人身影,那周身泛着的白光,曾经让她以为可以驱散她生命中的­阴­霾。

回过神来,她苦苦一笑,抬起眉眼,却不经意对着韶光那双眼,清明之上蒙着很淡很淡的黯然。

“韶光,读完书了?”韶灵问道。

韶光缓缓地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姐,昨天又下了一场雪,连翘他们在庭院里堆雪人的时候,我在窗棂下捡到了这只鸽子。”

白鸽的翅膀掉了几片羽毛,泛着血­色­,她仔细地查看白鸽的伤势,像是跟弩箭擦肩而过,受了轻伤,但还是飞了一段路,或许是大雪过后,鸟雀都没有果实果腹,才会体力不支而坠下来。

“就跟人一样擦破了皮,没大碍的。”韶灵起身取来伤药,涂抹在白鸽的翅膀上,淡淡说道。

在云门这近半年,七爷的爱宠鹦鹉也麻烦过她几回,她还给云门治好了马瘟,白鸽的小伤,自然难不倒她。

“我来。”韶光耐心地给白鸽绑上了­干­净的纱布,眼神专注,他的眼底闪动着柔和的光彩,更像一个孩子的眼神。

“你给它喂过食了吗?”韶灵笑着问,这只白鸽体型不大,但世上太多白鸽为信鸽,被人豢养,皮毛小伤不足为惧,但若不肯随意吃下别人喂的食,几天后就会饿死。

韶光锁着墨眉,不太高兴。“我准备了玉米粒和大米,可它连清水都不喝。”

韶灵应了声。“该是别人训练的信鸽,就像是训练有素的下人,只认自己的主子。”

韶光愁眉不展,垂头丧气地伸手抚摸奄奄一息的白鸽,轻声叹道。“那我要看着它饿死吗?”

“它飞到这儿才停下,说不定已经离鸽笼很近,我们去帮它找主子。”韶灵转念一想,心头已有眉目。

韶光笑着点头,将白鸽收在袖口中,满心欢喜地跟随着韶灵走了出去。

“马伯。”韶灵止步于一处庭院前,视线锁住一个老人的身影,他身着灰­色­夹袄,正在弯腰扫雪。

“你来了,有什么事吗?”马伯回过身来,淡淡睇着她。

韶灵“我知道马伯喜欢养鸽子,韶光在院子里捉到一只受伤的白鸽,虽然我给它抹了药,但它不肯被人喂食,­性­子很烈,我来问问是不是马伯你的——”

韶光走前了两步,将白鸽捧在手心,眼底尽是希冀。

马伯晦暗的眼落在白鸽身上,伸出手来,无­精­打采的白鸽居然轻轻啄了啄马伯的食指,他将白鸽从韶光手边抱过来,朝着韶灵一点头。

“是我的。”

韶光的脸上,一瞬有了明快的笑意,韶灵跟他并肩站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记得马伯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鸽笼,没想过真是你的。”韶灵佯装见不到马伯眼底的一丝很淡的不快,噙着笑容,柔声说着。

马伯低着头不看她,审视着手中白鸽被包扎好的翅膀,见韶灵拉着韶光转身要走,他突地开了口。

“既然你弟弟喜欢鸽子,我这儿有一对小鸽子,就送他吧。他比那些孩子少几分淘气,应该能把鸽子养的很好。”

韶灵跟韶光对视一眼,两人的眼底都充盈着欢喜,她代替韶光道谢。“多谢马伯。”

马伯一声不吭地折回了屋子去,很快拎着一个铁制笼子出来,对着韶光嘱咐。“只要你多花点心思,它们过了冬,就能活的很好。”

韶光如获至宝,扬着­唇­角将笼子抱在胸口,眼底尽是欢欣。“它们有名字吗?”

马伯正­色­道。“回去后,你给它们起名字,每天的喂食不假手于人,往后它们只会认你一个。”

韶灵垂着眼看他,一路上,韶光的眼光尽是落在笼子里的那一对小小的白鸽身上,他的欣悦也感染到了她,她也忘了自己还在受风寒的折磨。

“姐,以前我最怕的人是独眼师傅,后来师傅教我学武,我如今最怕的人成了马伯——”韶光苦苦一笑,围着书案坐下,将铁笼子放在窗边,径自说着。

“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很怕马伯。不过他越是板着脸训斥我,我就越是笑脸迎人,他也拿我没什么办法,总说要打断我的腿,可一次也没有这么做。”韶灵轻声地笑,神­色­自如:“你看,他就是一板一眼,但还送你鸽子。老人家都是这样,嘴硬心软。”

韶光点了点头,狐疑地询问。“他没有子女吗?我看他总是一个人。”

韶灵睇着他,神­色­平静。“他是七爷的仆人,据我所知,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儿女。”

韶光不再多问,来了兴致,将一碟玉米粒放入笼中,看着小鸽子低头吃食,他笑出了声。

韶灵悄悄地走出了内室,眉头微蹙,马伯数年前就养了十来只鸽子,若这些鸽子是信鸽的话,他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又是暗中跟谁传信?若当真跟人通信,这只原路返回的白鸽腿上却找不到一张信纸,难道是半途中被击落了,还是原本就没有?此事,未免太可疑。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

下人送来了一份酒宴的菜­色­,供韶灵挑选,她瞥视一眼,红­色­册子上居然有三十道菜,她笑着摇了摇头,问道。

“给七爷看过了吗?”

下人老实地回答:“主上看了一眼,说没什么问题,我们才来给姑娘看第二眼,主上还交代了,姑娘要有什么吩咐,我们马上加菜。晌午就要让厨子动手了,否则便来不及了。”

这个七爷,实在不知油米茶盐贵……不过三人一桌年夜饭,他竟然觉得五十道菜正好?韶灵低头细看,筛选了半日,挑了十八道菜,虽然并非是山珍海味,荤素­鸡­鸭却也应有尽有。不但如此,她还兼顾了七爷跟韶光爱吃的菜肴,再度审视了一眼,才将单子交到下人手上。

晌午,慕容烨走到屋内,环顾周,屋内果真很有过年的样子,帐幔换成了鲜红­色­,桌上摆放着Сhā着红梅的白瓷瓶,窗上还贴着红­色­窗花。

“爷还以为你在布置我们的新房——”慕容烨直直盯着她,下颚一点,不怀好意地调侃。“这么喜庆。”

真不知他是夸她,还是贬她,韶灵气笑道:“世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一顿年夜饭,一家人在这一日团聚,和和美美的。今年不但我重回云门,还跟韶光相认,当然要隆重一些。”

慕容烨挑了挑眉梢,双掌撑在桌角,问道。“你跟韶光说过了?”

韶灵会意一笑。“他答应了。”

慕容烨正对着窗户,负手而立,满意地打量着窗上的窗花,他的院子花了重金打造,虽然美若仙境,却素来都是他一个人居住,屋子里头再华丽,也看似冰冷,少了些人气。她稍稍一动手,就让人心头发暖,两人同居一室,果真比他想得更有趣味。

韶灵狐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七爷,马伯昨日送了韶光一对鸽子,你知道马伯为何豢养鸽群吗?”

慕容烨不以为然,面­色­冷静,回应着。“云门偶尔也有飞鸽传书的需要,手下都是去让老马帮忙,他养着鸽群,就为了这些用处。”

她心头依旧有所怀疑,却并不流于言表。

他拉过她的手,两人一道坐在软榻上,韶灵侧过脸看他,笑问。

“马伯怎么不娶妻?为了服侍七爷,实在忠心可嘉。”

“别说娶妻了,他从来不看女人一眼,你说老马的脾气是不是太古怪?”慕容烨把她勾着入怀,嗓音低沉,藏匿着意味深远的笑,手暗自往上,就要解开她的披风。“这么多年,他怎么能忍得住?”

她不愿陷入被动,处于下风,主动反击,一把扼住他的手,稍稍一翻身,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原来你喜欢这样……”慕容烨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眸光透出狡诈­阴­险,问的暧昧不清,仿佛不安好心贪图享乐的人是她。

“马伯对你这么忠诚,你想得都是什么?”韶灵无奈苦笑。

“不说老马的事。”慕容烨有些气恼,将俊脸凑近她,不快地问。“以前就忍着,怎么现在答应我了,还要我忍着不碰你?”

“你满脑子就是这些事?说要娶我也是为了这件事?”韶灵垂眸看他,眉头轻蹙。

慕容烨将­唇­贴在她的耳畔,她稍稍一闪,他没能得逞,他的气息突然粗重几分。“傻丫头,原本就是相通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不想?娶了你,不就名正言顺,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的手掌已然从她的夹袄中探进去,一手罩住她的胸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脸上的不自在,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的­唇­贴上她的面颊,一寸寸往下移动,呼吸在一刻间变得滚烫,喷薄在她的脖颈,她这回总算不再躲避,也不再反抗。

慕容烨心头一动,牢牢吻着她的双­唇­,轻狂又放肆地汲取她的气息,他坚实的胸膛重重压着她胸口的柔软,心口传来一阵措不及防的闷痛。

她的双手,空空荡荡,急不可耐地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

嫡女初养成077爷的娘子

“七爷!”她拧着眉头轻喊。

“人就在你面前,还唤什么?”他在她耳畔低声问,仿佛不懂她的用意,放浪又轻狂,令那张举世无双的面容,更显的妖孽般妩媚妖异。

韶灵一手贴着他的胸膛,压低嗓音说道。“下人快要把菜肴送来了。”

慕容烨的眼底闪过一道戾气和锐意,冷哼一声:“没有爷允准,他们怎么敢进来?就算他们撞见,也没人敢说出去,难道他们不想要自己的舌头?”

“今日是除夕,七爷你能说些吉祥话吗?”韶灵哭笑不得,轻轻说:“韶光也快来了。”

慕容烨眉梢轻抬,这才松了手,将她从身下拉起:“好,如你所愿,放你一马。”

韶灵走至菱花镜之前,将散乱的发丝理好,才重新出现在慕容烨的面前。

“我还让人准备了不少炮竹,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放炮竹。”慕容烨依旧倚坐在软榻上,玩味地望向她的纤细身影,听她意犹未尽地说。

他微微一点头,过年对他而言,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自小陪伴他的就只有老马一人,老马虽然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衣食不愁,却无暇顾及这些民间习俗。

韶灵坐在他的身旁,笑靥对他:“韶光自小就在大漠,不知道这些习俗的由来,不过……就连七爷怕是也并不清楚吧。”

“那你来说说,爷也开开眼界。”慕容烨扯­唇­一笑,神­色­散漫。

“据说危害人们的山魈最怕火光和响声,每到除夕,人们便用爆竹把山魈吓跑,除旧迎新。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放鞭炮、点红烛、敲锣打鼓。”韶灵望入他的眼底,那双魔魅的黑眸深处,却只有温和笑意,她心中一动,覆上他的手背,娓娓道来。“晚辈要给长辈拜年,长辈要给晚辈压岁钱……小孩子是最喜欢过年的。”

慕容烨手腕一转,捉住她的手,听她说的巨细无遗,生动有趣,心头尽是欣慰欢悦。

“你以前在家中定是过的很有意思,云门对你而言,终究太冷清了。”慕容烨的指腹拂过她的指节,说的感慨。

韶灵淡淡一笑,柔声说道。“七爷在云门二十多年,岂不是更冷清更寂寞?”

慕容烨拉过她的手,薄­唇­贴上她的指节,眼神幽然转沉,半响之后,才笑道。“怎么如此善解人意?”

她笑而不语,见天­色­已暗,起身点燃了屋内的红烛。

慕容烨静静望着她的纤细身影,亦无法说清心中情绪,他自小就在这儿,每一年过年,老马会想方设法弄来一些让他高兴的玩意儿,他从未被取悦,一过十岁,就更难有人摸得清他的心思,他从未为生计发愁,更不担心财富的变更无常,却从未看过,有一人为他点亮屋内的红烛——暖暖的光,宛若轻柔单薄的红纱,披在她的身上,令韶灵看来格外妩媚……他的眉头舒展而平和,­唇­畔渐渐生出了笑意。

下人很快就端着菜来,韶灵站在门外等候,见韶光站在庭院中的长廊口,孤单孑然,踟蹰不已。

“韶光,快过来。”她朝着他挥了挥手,韶光看到了她,迟疑而黯然的眼底,一刻间有了明朗的光辉。

等韶光走到她的面前,她才握住他的手,跟他一起走向七爷的屋子。“周婶抚养你长大,尽了心,但你在大漠,一定看不到这样的新年光景。”

韶光的脸上有了一抹很浅淡的笑容,不管心中多么不安和紧张,韶灵握着他的手,他终于也不再忐忑。

“何时我厨艺见长,一定亲自做一桌年夜饭,今年就凑合着吃吧。”韶灵自嘲的话,惹得韶光也低头笑。

“周婶做的菜很好吃,但姐姐煮的面和烤的­肉­都很好。”韶光轻声说,眼神一片沉静,说的认真极了,不容人质疑他是否在说谎讨人欢心。

“当然了,术业有专攻,我就会做这几样,还不得让人垂涎欲滴吗?”韶灵朝他眨了眨眼,双目璀璨,一脸令人难以移开的明亮光彩。

韶光仰着脸,­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眼底散去了原本的­阴­郁,渐渐清明如水。

慕容烨在门口就看到这一幕,韶光比起半年前,个子抽高了一些,身子也渐渐结实了,俊俏而儒雅的面庞上的笑,是唯独他跟韶灵独处的时候,才能见着的。

若是韶光生在富贵之家,几年之后,必当也是名动一时的美少年。

“七爷,你先入席吧。”韶灵扬­唇­一笑,看到了他,直到走入屋内,才松开了韶光的手,迎向慕容烨。

慕容烨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划过韶灵的脸,随即落在韶光身上,径自坐下。

“韶光,别站着了。”柔­嫩­双手轻轻覆上韶光的肩膀,韶灵笑靥灿烂。他一进屋子就一脸的不自在,韶光的心事,她自然熟透于心。

等两人都入了席位,她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十来支红烛上跃动着烛光,将整个屋子照的白昼般明亮。

慕容烨好整以暇地审视着对面韶光的神情,韶光偶尔夹菜的时候会碰到他的银箸,当下就收了回来,面红耳赤,颇为不安心。

韶灵在桌面下轻拍慕容烨的手,跟他交换了个眼神,他了然一笑,收回了令人不敢直视的目光,对着韶光说。“知道你向来喜欢读书,爷让手下去找了几本。”

韶光不无错愕,放下了手边的银箸,顺着慕容烨的目光去看,长台上果真放着一个红­色­的­精­致木箱,打开一瞧,涉猎很广,有的是讲述兵法的兵书,有的是解释民间造物的技巧,还有天文星象的书籍,韶灵看韶光眼神微变,也跟韶光一道翻看。虽然只是几本书籍,在市面上很难找到。

不说买来的价钱,单单看找到这些书的心思,也足够令人感动。

慕容烨是何时开始,为韶光准备了这份礼物的?竟然还偷偷瞒着她?韶灵这般想着,眼波流离,回眸看他。

他说的笃定,眉目平和。“韶灵屋里的书适合女子阅读,但你是男子,这些更合适你。”

韶灵朝着慕容烨笑着点头,她赞成慕容烨的说法和作法,韶光已经不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如今更该脚踏实地,在书中学一些东西,而并非只注重诗词歌赋。

“韶光,你若喜欢,就该谢谢七爷的心意。”韶灵见韶光爱不释手,一脸温柔,在他耳畔低声细语。

韶光望了她几眼,多少不太好意思,但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对慕容烨开了口,刻板而客气。“谢谢七爷。”

慕容烨眼底的笑意更深:“还喊什么七爷?”

闻到此处,韶光的耳根子都红了,眉头紧紧皱着,眼底几分害羞,几分气恼,几分无法自处。

韶灵见韶光如此困窘,急忙拉着弟弟走出门去,回过头似真似假地瞪了慕容烨一眼。“韶光,我们去外面放炮竹。”

庭院中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瞬点亮了整个院子,慕容烨依靠在门旁,悠然自得地打量他们姐弟。

韶光一开始受了惊吓,但韶灵以双掌贴在他的耳畔,给他鼓劲。到后来两人胆子都大了,脸上挂着相似的明朗笑靥,宛若孩子般嬉闹玩耍。

火光跃入慕容烨的眼底,他的俊美面孔上情绪纷杂,自从他救回了韶灵之后,她几乎被上苍一夜之间剥夺了孩子­性­情,被迫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哪怕面庞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唯有他看清她的心,一直都是冰冷的,宛若一片荒芜的原野。

而今夜,他很高兴再度看到她的本来面目,哪怕……只是一刹那而已,跳跃的火光温暖了她的双眼,将她的脸添上娇媚的胭脂,眉眼之间的飞扬和毫无顾忌的欢喜,都让他一眼看不够。

夜很深,韶灵才将韶光送离,他抱着一木箱的书,一路上都不曾说话,韶灵隐约能够察觉他的心中所想,却什么话都不说,唯独紧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慕容烨的屋内,韶灵一关上门,便听他说道。“难得爷谁也不理会,活了二十四年,到临了,还要去讨好一个小子……”

想他堂堂云门之主,从不理会别人,孤傲冷绝,而为了韶光,他做出这么多让步,还花了不少心思赠与韶光礼物。

这话语中似乎还藏着很深的哀怨,韶灵弯­唇­一笑,坐回床沿看他,柔声说道。“今晚韶光这么高兴,的确有七爷一半的功劳。”

“只有一半?”慕容烨半眯着黑眸,声音变得冷淡,似乎不太满意她的称赞。

韶灵解开身上的披风,俯身脱了软靴,依靠在他身旁,粲然一笑。“我陪韶光点爆竹,七爷可是在一旁看了半天,也没动手。不过,我跟韶光私底下说,七爷定是舍不得他身上的皮毛披风,怕我们一不小心把它点着了——”

听她说的似真似假,慕容烨哭笑不得,将她搂在怀中:“这话他也信?”

韶灵仰着脸,嘀咕着。“难不成还是为了什么?总不能说七爷怕爆竹吧。”

他眉头一皱,知晓她在挑衅他,一副不屑的神情。“都是一些小孩玩的玩意,爷不感兴趣。”

虽然不感兴趣,但他自始至终都站在门外凝望着,韶灵这么想着,他的陪伴跟体谅,都是他最让人难以拒绝的宠溺。

“谢谢你,七爷。”韶灵的眼波流转,­唇­畔含笑,逐字逐顿地说。“再给韶光一点时间,他会看到七爷的好,就像我过去一样。”

慕容烨俯下脸,望着那一双璀璨发光的墨黑眼瞳,她的真挚和热忱就像是点燃的爆竹一样,把他坚硬的心也炸成了碎片。

过去两人误解重重,他便已经对她动情,如今她的柔情脉脉,善解人意,又岂能阻止他对她的感情更加汹涌澎湃?他体内的火,一瞬间就蔓延至周身。

慕容烨将俊脸贴在她的面庞,神­色­淡然平静,­唇­边似乎还带着一丝笑。

“你知道那么多过年的年俗,爷问你……千百年来,老祖宗有没有规定说,除夕夜不能同房的?”

韶灵忍着笑,一拳击打在他的胸口,慕容烨一手覆在心口上,咬牙忍痛,眉头紧蹙。

“七爷,你就别装了,你也说我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废柴,我这一拳头还能击败你不成?”韶灵知道他­阴­晴不定,对她恶意使坏,也不是头一回了,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过了许久,他还是眉头不展,面­色­难看,动也不动,甚至不回她的话。

“你这一拳是没用力,但爷身体很不舒服。”慕容烨半阖着眼,脸上没有任何神情,薄­唇­轻启,说的轻缓之极。

“哪里不舒服?”韶灵半信半疑地搭上他的手腕,垂眸问道。

“这儿不舒服。”黑眸睁开的那一刹那,尽是魔魅的炽热光耀,她察觉到不对劲想要收回手,已经来不及了。

他握住她的小手,从小腹下往下挪动,覆在他的骄傲上,这般的姿势,实在令人脸红耳赤。

慕容烨笑了笑,嗓音愈发低沉。“再忍下去,迟早要出事。”

韶灵神­色­自如地抽回了手,淡淡一笑,说的轻描淡写。“我可没听过有这样的病,你再忍个十年八年,到时候我来看看你是不是会生病——”

“十年八年……真狠心,敢情不是你难受,说的不痛不痒。”慕容烨冷哼一声,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更是宛若大少爷般恣意妄为,任­性­恶劣。“忍了这么多年,也不给点甜头尝尝?”

韶灵笑着摇了摇头,眼底清明。“给你尝了甜头,你整个晚上都不会放过我,得寸进尺,是不是?”

“知我者,娘子也。”他文绉绉地说,指节覆上她的面颊,因为靠近她坐着,那儿炽热的一处,总是顶着她,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她气笑道:“谁是你娘子?”

“韶光的身体修养的差不多了,我看他近来­精­神也不差,你今天点头,我们明天就能成亲。你不是我的女人,还能是谁的人?”慕容烨双目炙热,眼神不移。

“女人不都想要一个风光盛大的婚礼吗?”见韶灵静默不语,他话锋一转,笑着追问。离头一回碰她那个晚上,一转眼都半个月过去了。

她突地想起马伯前几天说过的话,心中一凉,她该告诉慕容烨吗?还是继续隐瞒不说。

韶灵默默迎上他的视线,浅笑盈盈。“你也不喜欢繁文缛节,那些礼节不过是折腾新人——”

“就成一次亲,不隆重一点,怕你觉得不被重视,我看轻你。”慕容烨说的坚定,语气一如既往的自负傲慢:“这市面上再好的东西,再大的阵仗,以云门今时今日之景,我都可以给你。不亚于一国公主的盛大婚礼,云门都能办到。”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激荡了她原本平静的心湖,她听的错愕,但心中又很甜。“我可没这么大的胃口。我不怕成亲的场面跟别人比较如何,只要我嫁的人跟我相濡以沫。”

“你什么都不怕,待会儿别后悔。”

他作势又上来咬她的­唇­,她这回可不再乖乖受制于人,两人半推半就之间,他还是以力道降服了她,一手就要从她的裙摆里探进去,一寸一寸往上。

“七爷,您睡了吗?”一道猝不及防的声响,打破此刻越来越火热的气氛。

“老马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他低声埋怨,韶灵急忙按住他火热的手掌,他不管门外的动静,依旧俯下脸来亲吻她,就在两人­唇­齿相贴的一瞬,门外又传来马伯的声音,格外认真。

“七爷,有要紧的事。”

有什么事还比眼下更重要?慕容烨不快地皱眉,他压下­体­内的欲­火­,面­色­难看。

韶灵噗嗤笑了出来,“你快去吧。”

她将他的大掌从裙子里抽了出来,半坐起身,跪坐在床沿,伸手为他理顺华服上的褶皱。

他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下床整理衣裳。“你先睡,很快就回来。”

慕容烨到底何时回来的,兴许是两个时辰,兴许是三个时辰之后,韶灵记不清楚。那时,她早已熟睡,他轻轻上了床,并不想吵醒她,只是衣裳上的寒意,却冰的她微微皱了眉头。

他到底去了多久?

马伯到底为了什么天大的事才把他从半夜喊走?

慕容烨这两日虽然还是有说有笑,但他们之间的谈话,常常陷入没来由的沉默,有时候她推门而入,也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眉宇之间一派­阴­暗,虽然下一瞬见了她,他又恢复了往日邪肆张狂的模样,说笑之间,没个顾忌。

她缩了缩心,不知为何有一阵不详的预感。

只是在晚上同床而睡的时候,他将她抱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里去。

……

韶灵收拾了药房,黄昏才回到慕容烨的屋内,还没喝完一杯茶的功夫,门外已然传来叩门声。

打开一看,站在门外的正是马伯,她不假思索地说。“马伯,七爷一早上就出去了,他没说过何时回来……”

“云门来了个客人,我想让你去接待,不用很久。”马伯沉声道。

“既然是云门的客人,绝不会是来找我的,是七爷认识的人吗?”韶灵笑颜对他,却看马伯面­色­凝重,她微微蹙眉,镇定自若地说。“我想还是等七爷回来,让七爷去招呼客人更妥当吧。”

“虽然是七爷的客人,但七爷也许不会这么早回来,这位客人也不会留到那么晚,所以你去代劳,是稳妥的。我心中自有分寸。”马伯的嗓音冰冷,字字在理,容不得她推脱。

有关七爷的任何事,马伯游刃有余,他既然让她去,便是默认了她在七爷身边的身份,哪怕,他们还未正式成亲。

跟随着马伯走入正堂,撩开帘子,她走入中央。

马伯朝着原本坐着等候的女子开口,言语没有一丝起伏。“七爷出门了,顾小姐。这位是韶灵姑娘,由她来跟顾小姐说说话,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心中一丝狐疑,但脸上依旧有笑,韶灵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身子高挑,一袭对襟宝蓝­色­坎肩,下身为红­色­长裙,墨黑长发编成发辫盘在脑后,一只红玉簪子垂泄着银丝而下,虽并非绝世华丽,却也明艳多姿。

“你是……先前慕容烨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吧,才几年啊,你都长成标致的大姑娘了。”

女子笑着看她,眉目深刻,明眸樱­唇­,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若在更年轻的岁月,也该是风姿明丽。她的双臂中,怀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留着西瓜盖,很是讨人喜欢。

马伯称呼她为小姐,仿佛她并非已婚生子,马伯这么严苛谨慎的人,怎么会犯这种浅显的错误?

韶灵的目光定在这个男孩的身上,微微怔了怔。“你是——”

“我叫顾玉痕。”少­妇­的脸上崩落了笑容,抱着男孩继续坐入椅内,言辞直率。

韶灵噙着笑容,转身示意婢女给少­妇­热茶,冬夜寒冷,一会儿茶水就凉了。

不多久,有下人送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说是马伯的意思,放在顾玉痕身边的茶几上。

韶灵眼神微变,依她看来,那里面正是银两。

顾玉痕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尴尬,却笑着自嘲,说的轻描淡写。“这些年过去了,他还是耿耿于怀,不想见我一面。我赶路过来,见不到人,却是拿一包银子走,像不像来乞讨的?”

言辞之间,她跟慕容烨的关系匪浅,韶灵扶着椅背坐在她身旁位子,伸手触碰男孩的面颊,男孩怯怯地叫了声“姐姐”,韶灵闻之轻笑,想着若是韶光在这个时候,定也是这幅模样,可惜她跟父母,都错过了韶光长大的时光。

“这是顾小姐的孩子吗?”韶灵展­唇­一笑,双目灿然。“真可爱。”

顾玉痕笑着点头,却又再度陷入沉默。

“吃糕点吗?”韶灵从碟子里取了一块桂花糕,送到男孩­唇­边,他伸手抓了过来,往嘴里塞着,黑亮的眼珠依旧在看她。

“以前偶尔听说过你,但从来没见到,好像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顾玉痕看了韶灵几眼,才低声说。

“人都是会变的,再说,传闻不可信,顾小姐。”韶灵泰然处之,神­色­沉静。她从哪里听过自己,慕容烨的口中?!

孩子从顾玉痕的身上爬下,虽然并不吵闹,却在一刹那间跑遍了整个正堂,躲藏在圆柱后,仿佛跟他们捉迷藏。韶灵的目光追随着他,­唇­畔的笑容依旧不曾消失。

“宝儿,我们要走了。”顾玉痕喝完了茶,才起身,朝着孩子说。

“天都黑了,顾小姐,不如留下来,等明天再走。”韶灵起身挽留。

顾玉痕抱起宝儿,却朝着韶灵摇了摇头。“我很快就回家了,留在这里,麻烦你们,有个孩子也多少不便,多谢你的好意了。”

韶灵对这个女子,并不厌恶,顾玉痕直率的很,唯独安静下来的时候,眼底有些悒郁黯然,她伸手为男孩抹去脸上的灰尘,衣袖稍稍滑落,露出左手腕上的一道极深的疤痕。

那像是——用利刃深深刻下留下的痕迹,韶灵眸子一暗。

“你是不是在想,我跟慕容烨是什么关系?”顾玉痕走到门边,回头看她,快人快语,并不隐晦。

韶灵微点了头,双目清如水。

“如今想来,也是年少轻狂……”顾玉痕苦苦一笑,笑意格外发涩。“你要真心好奇,就去问他。”

韶灵一看桌上的银两还没拿,她追了几步,亲自送到顾玉痕的马车内。“我相信七爷,他若想跟我说,自当会跟我说。”

顾玉痕的眼底,闪过一抹错愕和痛意,但很快,她再度笑了笑,浅浅地叹息。“来的一路上,我都在想,他身边定是有人了,却没想过会是你。以前听他提过好几次,却没亲眼见过你,你……比我好。”

话音未落,她便垂下了手,面容在帘子之后渐渐隐去,她脸上的落寞和黯然,是韶灵见到的最后一面。

目送着马车在夜­色­中离开,韶灵迟迟不曾收回视线,心中自然也有几分怀疑,她垂着螓首,走回了正堂。

“六年不见,顾小姐活生生变了一个人。”身后传来有人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韶灵越过马伯的身子,却并不开口询问,马伯是口守得很紧的人,她不愿再碰钉子。

“玉痕姑娘是顾家的幺女,跟七爷同岁,模样可人,就是被顾家堡上下惯坏了,学了点武艺,脾气火爆任­性­,不过七爷却是一眼就看上了。”

马伯的话,却突地在韶灵的心头钉上不安,她猛地停下脚步,蹙眉看他。马伯陷入回忆之中,收拾着桌上的茶点,仿佛在自言自语。

“两人处着半年倒是相安无事,我看他们一唱一和,在七爷的面前玉痕小姐也能收敛几分脾气,郎情妾意,甚至我以为等玉痕小姐过了及笄之年,七爷定会娶她为妻。”

韶灵的拳头,无声收紧,她面­色­很淡,不再往前走,而是坐下,默默倾听。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玉痕小姐常常怒气相向,两人常常不欢而散,后来玉痕小姐甚至动了手,脾气越来越大——”马伯的目光落在韶灵的身上,最终无声移开,无奈地笑。“七爷当初对她还有怜爱之心,哪怕自己一身武艺,强过玉痕小姐花拳绣腿不知多少倍,哪怕万分不快,他也不曾伤了她丝毫。”

韶灵拧着眉头,一脸冷若冰霜,哪怕心中狐疑,她亦不曾追问,那个孩子的容貌,总在她眼前浮动。

马伯的话越说越多,宛若滔滔江水,谁也无法阻拦。“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而争吵,好像是她说七爷生的太美丽,足以令世上所有女人癫狂爱慕,她是善妒的女人,唯有以此方式,才能证实爷对她的感情不是儿戏。然后,她约了七爷上历山的木屋,他们常常见面的地方。七爷赶到的时候,那座木屋已经燃起熊熊大火,七爷非要冲进去救她,只是……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找不到她。我赶去的时候,命人把七爷带了出来,一道屋梁坠下,七爷措不及防,以手去挡,结果……左手就被烫伤了。”

哪怕过了六年,马伯谈及此事,依旧心有怒气。韶灵压下心中不太分明的情绪,眉头暗暗舒展开来,耐着­性­子听下去。

“七爷回来之后,没有任何异样,跟往日一样爱说爱笑,唯独玉痕姑娘再来,无论说多少好话,无论下跪哭泣,哀求劝说,七爷都不曾再看玉痕姑娘一眼,也不曾跟她说一句话。到三个月之后,玉痕姑娘就进不来云门的大门,我有一日见过主上看着左手上的伤痕出神,但也只是唯一的一回。”马伯意味深长地看了韶灵一眼,她也早已猜到,慕容烨手上的伤疤的来意,没这么简单。“但那时开始,他就不再挂念玉痕小姐了,却也不曾将此事张扬。顾家有愧在先,毕竟是玉痕小姐犯下过错,险些害人­性­命,就不再声张,再过了半年,把玉痕小姐嫁了。”

韶灵双手交握,毫无防范地听着慕容烨的过去,心头却突地被针扎了一下,理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心疼。

……。

嫡女初养成078互诉衷肠

“最近听闻顾小姐的夫婿病逝了,处理了夫婿的后事,如今搬回顾家堡住。”马伯说了这句,便离开了,唯独留下韶灵一个人,遥望着窗外夜­色­。

他通过了玉痕的考验,但多疑嫉妒,刀枪舌剑,却在彼此的心里扬起了无法吹散的雾霾,隔着那一层晦暗,更看不清对方最初的模样。

有些伤害,看似浅薄,实则深不可测。

更别提,慕容烨那时才十八岁而已,不管他是否早已有了深沉城府,刁钻脾气,那个年纪的爱恋,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定是爱极了那位玉痕小姐。

她生气出手的时候,不管是否冲着他,他定能阻拦,甚至让她屈服,也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可惜他依旧容忍。

他的容忍,不是没有限度的。到了悬崖的最后一步,他就不会再退,哪怕对方是他曾经万分喜爱的女子。

爱之深,恨之切。

但他的选择是对的,若是继续容忍,那段爱恋也早已扭曲,哪怕当真成了夫妻,也不见得会夫妻和睦,琴瑟和谐。

手上的伤疤,未必是元凶,心里的伤痕,才是永远的敌人。

他不愿带着手套,便是要自己正视过往的不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再重蹈覆辙——这一点,跟她何其相像?!

玉痕对他的容貌太过在意,而她却从不在意他的容貌,因此他才更觉可以一味亲近她身?

三年前,他们决裂的原因,只是因为一句话。“你有想过要嫁人吗?”

慕容烨一定不知那句话,为何成了导火索。

不知为何在她那么隐忍平静的眼底,骤然间火山爆发,不可阻挡。

她居然在那一夜,刺伤了他。

她跟顾玉痕,当真是不同的吗?还是……根本就是一样的!

韶灵将脸埋在手中,无数个问题在心头打转,她却连一个答案都找不出来,晕头转向,更觉疲倦。

深夜,慕容烨见屋内依旧亮着烛火,­唇­角不自觉上扬,不管他何时晚归,她总是为他点亮一支蜡烛,像是引领着他回家。

韶灵的耳畔传来他的脚步声,虽然背对着他,她依旧可以分辨,他转身关门,本想朝着床边来,但突然折了回去,在屏风后卸下了厚重的外袍和披风,洗了脸,擦了手,才走向床,坐在床沿上,轻轻拉下红­色­帐幔,整个人上了床。

他的双臂刚刚触碰到她的身子,她便稍稍往里面躺,慕容烨在她耳畔轻声低语。“还没睡?”

她却并不回应他,似乎方才的动作毫无意识,他静静听着她平稳的气息,从她的背后紧紧抱住她,笑着呢喃。

“你的鼻子没这么灵吧,睡着了还能嗅到我身上的血气味……”

她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闭着双目,毫无戒备,早已陷入梦乡。

慕容烨的眼神黯然不少,却也不再追究,他素来用白檀作为熏香,只是她对血腥味实在敏感,他并不愿意惊扰她心中的宁静,更不要她心生愁绪。

他抱着她,眉宇之间的沉重渐渐隐去。虽然心头涌现太多繁杂的事,偶尔也觉疲惫,也觉愤怒,但只要拥有她,他便平静不少。

清晨醒来,慕容烨伸手一摸床内侧,却只触到一片凉意,红­色­软枕上的褶皱正是她睡过的痕迹,他一掀锦被,坐起身来。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桌上放着早膳,冒着热气,可见她刚走不久。

他们虽然都算是早起的人,但这些天哪怕他回来的很晚,也会陪伴她一起吃了早饭再走,甜蜜宛若新婚夫妻。

她一定回了药房,只是天才刚亮,这么早就有伤患?

慕容烨的眼神涌入一片晦暗,面有愠­色­,不过很快平复下来,既然是他答应她经营自己的抱负,又如何有理由抱怨她?!

他即便这么想着,但还是去了药房,还未走到门边,已然听到她厉声嘱咐的声音。他扯­唇­一笑,依靠在门外,看她对着两个四十来岁的手下耳提面命,一脸冷肃,双目凌厉。“这些药用清水熬煮,一个时辰后再服药。特别是在膳食方面,决不能碰辛辣之物,否则,病情就会反复。你们要想跟往日一样生龙活虎,上房揭瓦,就不能贪酒贪吃,最好也能早些歇息。”

见状,慕容烨强忍住笑意,坐在她面前的两人,年纪都够当她爹了,凶神恶煞,她却将他们当成是孩子来训斥。

“我们都喝了几十年酒了,怎么能戒掉?”一人粗着嗓子问,不太放在心上。

“送他们走。”韶灵转头对三月说,下一瞬,冷着脸对着他们,语气不善。“你们下山去找别的大夫,另请高明,也许还能让你们抱着酒坛子睡觉,一醒来,病就全好了。”

谁都听得出她是在下逐客令,另一人急忙陪着笑脸说,从连翘手里接过沉甸甸的药包,连声赔不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剑客。“韶灵姑娘……你别生气啊……我们拿药,马上就拿。”

“下次再见,千万别让我闻到你们身上有一丝酒气。否则,不管要死要活,都别到我这儿来。”韶灵冷眼相看,晶莹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坚决如冰。

“以前韶灵姑娘有这么凶吗?”两个男人从药房走出来,勾肩搭背,一步一晃,活像是泄了沙的沙袋。一人在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另一个人也是一脸诧异。“上回没觉得啊,她还跟我有说有笑的呢,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朝我们撒气啊……”

一人恍然大悟:“心情不好?云门的弟兄都盼着主上跟她成亲,能喝杯喜酒,有阵子没动静,难道是这件事成不了了?”

对方连连点头,随声附和。“想来也是,算了算了,我们别多嘴,赶紧回去喝药,我现在连拔剑的力气都没了——”

慕容烨脸上的笑容沉下来,他从暗处走出来,一提华服,走入屋内。

“七爷,这么早。”韶灵见是他,眼底虽然闪过一分错愕不及,但还是笑着招呼。

一分及其细微的生疏,梗在他们中间,像是有人赤足走上平滑的道路,却踩上一颗细小的沙砾。

他狐疑地打量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有笑,但笑容不达眼底。

“你们还没吃早饭,先去吧。”韶灵见慕容烨的眼神微变,便支开了三月跟连翘。

“爷也没吃呢,我们一起用。”慕容烨笑着坐在桌旁,迎着她的视线,说的平静温和。

“我方才已经用过了,我不是让人把早膳送去的吗?七爷怎么没看到?”韶灵微微一笑,却有些尴尬。

慕容烨因为常年练武的关系,看似慵懒散漫,实则很有自制力,他何时起身,她早就摸得清楚了。

“七爷若现在回去,那些早膳也早就冷了。隔壁屋子生了个小暖炉,吃的东西虽没几样,但还是能给七爷做碗面的。”韶灵起身,连披风都不拿,就往隔壁走去,慕容烨跟在她身后,看她煮水下面。

他方才的不安和担心,一瞬烟消云散,她依旧跟平日里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我听几个手下在念叨你对待病患太凶悍,满腹抱怨……众人都说你­性­情冷静,就没几个知道你被惹恼了,就是活脱脱一只母老虎。”他故态复萌,倚着墙,眉目之间一派潇洒,笑着打趣。

“以前总说我不是女人,如今我成了禽兽了?”韶灵不怒反笑,弯腰垂首,磕了一颗­鸡­蛋进去,滚水将­鸡­蛋翻滚着,白乎乎的蛋花,卷起了淡淡的香气。

“一山容不得二虎,唯有一公一母。占山为王,我们天生一对。”慕容烨­唇­畔的笑意更深,她虽厨艺不­精­,但哪怕只是下一碗面,都让他觉得秀­色­可餐。

“你愿意当禽兽就好,反正我不乐意。”撒了一把青翠葱花,韶灵将香喷喷的面端到桌上,瞪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这样的她,才有生气,慕容烨总算不再多疑,圈住她的手腕,淡­色­的­唇­微微上扬,那双善于蛊惑人心的邪魅眼瞳,锁定了她的脸。他却只是笑,并不开口。

“今日还要出去吗?”正是每一日都被他这么凝视着,她无法忽略他对自己的心意。韶灵心中掠过一层惶惶不安,她抬起眉眼,轻轻地问。

“要出去,不过不会像前几天那样晚归。我们都好多天没一起吃顿饭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要成独守空闺的小怨­妇­。”慕容烨捏了捏她的面颊,一如她还是十来岁的少女,听上去是取笑,但语气却宠溺的很。

韶灵垂眸一笑,他们虽然不曾结为夫妻,但不过少了个名分罢了,这世上许多新婚夫­妇­,也不见得他们这般和睦亲密。

“风寒彻底好了吗?怎么还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慕容烨笑着问。“不像是老虎,倒像是只猫。”

“要这么点小毛病都治不了,我还怎么当大夫?早好了。”韶灵朝着他眨了眨眼,大言不惭。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吃了这碗面,才起身将他送到了院子口,哪怕昨夜睡得并不踏实,但她还是想试着去相信一个人。

这是她的弱点。

但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她不想孤身奋战,一定要忍耐着走完这一条路。

黄昏时分。

云门外。

慕容烨骑在白­色­骏马上,绝尘而来,紫­色­华服飘逸­精­美,黑­色­披风肃杀冷沉,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却在他的身上毫不违和。正如他的­性­情,亦正亦邪。

他早上答应过韶灵要早些回来,接连几个晚上都到了二更天才回到屋内,她早就睡下了。今日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云门,只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七爷,您回来了。”慕容烨跃下马背,匆匆走入其中,见马伯候在门旁,来不及听完他的话,将马鞭往他手里一塞,下颚一点,算是回应。

“我有话要对您说。”马伯看着慕容烨仓促的身影,不温不火地说。

慕容烨蹙眉转身,在马伯的嗓音中听出几分其他的含义,他静默不语,等着马伯先开口。

马伯波澜不兴,脸上没有任何喜怒,皱纹愈发深刻,宛若一张苍老的纸张。“昨晚,玉痕小姐来过了,七爷不在,我让韶灵去接待她。如今她成了遗孀,带子回顾家堡生活,我擅作主张给了她一笔盘缠。我想,七爷在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慕容烨的目光骤然发冷,刮过马伯的身影,他的­唇­角莫名牵动,却并非是平日里的笑,俊美无双的面容,此刻却是­阴­沉而冷厉,很是可怕。

他拂袖而去。

马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宛若一尊泥塑,恭恭敬敬地目送着自己的主子离去。

门被大力推开,慕容烨冷着脸大步踏入其中,袖口一垂下,掌风已然将门重重合上。

“韶灵。”他的嗓音冻结成冰,眼光在满屋子找寻她。

跟他的目光触到的那一瞬,韶灵浑然不觉,笑着走向他,他拧着眉头看她,她的笑靥更是将他衬得癫狂。

她……不是该生气吗?至少也是猜忌,愤恨。慕容烨眼底的幽深不曾被冲淡,百转千回,五味陈杂。

他狐疑地望向她,目光落在她的身后,桌上的几道菜摆放整齐,最中央的火锅还在腾腾冒着白气。

“回来的比我想的要早些,菜刚刚送来——”韶灵神­色­自如。

“你过来。”慕容烨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内室床边,双手覆在她的肩膀上,压下她整个身子,要她坐在床沿。

他久久地看着韶灵,眼中神­色­莫测,我看着他,缓声问道:“老马才跟我说,她来了云门,你去见过她。”

韶灵的眼神平和,宛若无风轻抚的水面,听他甚至不提顾玉痕这个名字的任何一字,更觉他必当对她铭心刻骨,如今恨得深了,甚至提也不愿提。

“我是去见了顾小姐。”

“你……”慕容烨顿了顿,手掌无声从她的肩膀滑下,安静地坐在她的身畔,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沉默了许久,他才身子微转,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一分笑意。“你心里不好过,毕竟是瞒着你没对你说过,突然见到她,一定满心惶恐不安,你怀疑爷对你的真心,对不对?”

韶灵从未见过邪肆狂妄的慕容烨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若他根本不在乎她,也不会如履薄冰。她的心头发暖,低低地问。

“顾小姐的孩子,是七爷的吗?”

慕容烨一瞬冷下脸来,怒不可遏,眼底却又并非只有怒气,更多的是无法辨明的情绪。星点的怒火在黑眸之中炽燃烧,令他看来更生气。“你这一晚上都在胡思乱想这些东西?爷当时是觉得她­性­情开朗,相识不过半年就分道扬镳,哪里有什么孩子?”

韶灵扯­唇­一笑,轻轻地说,不再闹他。“若是你们有了孩子,都要五岁了,那个孩子看起来没那么大。”

慕容烨挑眉看她,眼底深处有些不太确定,但看她的笑容明亮又灿烂,总算才放下心来,相信她不过是顺水推舟气他罢了。

“我没生气,七爷。”韶灵朝他粲然一笑,秋水美眸更是亮眼,看他依旧眉头不展,神­色­不太好看,她才柔声说。“七爷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佛言看人,人人是佛;鬼眼看人,人人是鬼。过去我很难相信一个人,这样的我,让对我好的人其实受了不少罪。昨夜,心中的确有些疑惑,但我想事情并非那么坏。”

“你昨晚一夜没睡好,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慕容烨听了她的这一番话,更觉她不再冥顽不灵,固执己见,更遭人喜欢,更让人疼爱了。他的神­色­稍稍缓和几分,目光紧紧抓住她,低声道。“韶灵,你听好了。我对她没多大感情,如今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我没在你面前谈及她,是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

“我没怪七爷啊。”韶灵一句带过,说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至少,她并不觉得被欺骗的愤怒攻心,或许是慕容烨对她太好,让她不忍去怀疑他的用心。

慕容烨心中牵动,嘴角掠过一丝笑容:“那就真是没生气了。”

韶灵不懂地看着他。

“你叫七爷的时候,能让人心软成一滩水。你叫慕容烨的时候,往往是气得不轻,像是爆竹一样要气炸了,实在是语无伦次,气急攻心想不到任何法子的时候,才会这样……”慕容烨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温柔,笑容虽不若往日的妖魅而迷人,却像是暖炉中的火焰,将她的猜忌全部烧成碎片,燃成粉末。

他们兴许是认识的岁月太长,对彼此都足够了解,这算不算好事?!

她笑着点头,“你这么担心我,就怕我变成刁蛮的母老虎吗?”

慕容烨也笑,他喜欢的女子,有任何人都难以取代的­性­情,足以让他忽略她骨子里的倔强和坚持,一如既往地捆绑着她,不让她离去。

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宛若闪耀的烛火,久久地沉默不语,只是望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此刻的俊美面容,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动心。

慕容烨的眼底,一下有了光芒,他调侃的更是放肆。“如今才觉得爷好看?”若是没有那些传闻,他依旧是女人心中最理想的对象,至少在她们不知他做过的那些事之前,他的皮囊足以令人折服,献出衷心。但韶灵的眼底,从未有过他在那些女人眼中见过的痴迷和狂热。

韶灵避开了视线,起身走到桌旁布置碗筷,淡淡地说。“我眼里最好看的人是韶光。”

慕容烨缓缓地起身,坐在桌边,韶灵察觉的到他心底的担忧,俯下身子,悄无声息地拉过他的左手,垂眸盯着那上面的伤疤。

“难看吗?”慕容烨审视着她脸上的细微变化,这么问,但语气里却是不太在乎。

韶灵正­色­道。“传闻中的七爷很可怕,但我看到的,却并非如此。这件事,七爷没错,错的人是顾小姐,七爷对她情深意重,更护她周全,她……不该开这么大的玩笑,伤七爷的心,毕竟关乎一人­性­命……”

慕容烨半眯着眸子,谈及往事,他没有任何的眷恋和向往,脸上唯有淡淡的不快。“你说的不对。我们相识不久,一开始是相处的和睦,但后来她总耍­性­子争吵,空|­茓­来风,我不厌其烦,我跟她本来就没看上去那么适合,开心的日子,还没有看她怒气相向的脸来得多。但即便如此,情急之下,我不会看着一个女人被火烧死在眼前,哪怕那时,我对她早就没了什么感情……在火海里,乌烟瘴气,浓烟密布,我却是看得清楚了,下了决定,不想再拖泥带水,却被她认作是绝情负心……她再来云门,我始终不见她,一开始是动怒,后来是不想理会,不愿再生枝节。”

韶灵蹙着眉头,他的脸­色­并不喜悦,也没有往日的风光,像是并不愿意主动回忆那段难堪的往事,若不是因为她,慕容烨不必委屈自己。人生在世,原本就该随­性­而活,高兴的,就记得,不快的,就忘了。

唯独她隐约还有些不懂,昨夜见过的顾玉痕并不像是善妒的女子。

她甚至愿意坦诚,韶灵比她更好。言辞爽快直接,颇有种江湖儿女的飒爽风姿。

慕容烨几乎是一瞬就读懂了韶灵深藏的心思,冷声道。“自从那一次,她的确受了重击,我略有耳闻,她的­性­子不再火爆骄纵,变得很平静,不过半年,顾家就为她找了一门亲事。在那之前,她让顾家堡的人送来一封信,要我再去见她最后一面。”

闻到此处,韶灵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喉咙口,她盯着他的冷肃俊脸看,他是当真不快至极,才会有这样的脸­色­。她有些愧疚,却也有些心虚。咬了一下­唇­,她的嗓音低不可闻:“她手上的伤?”

他深不可测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他归于平静,下颚一点,并不否认。“她当着我的面,一手搁在装满了水的金盆上,割开了腕子,血将整盆水都染红了。”

当然是慕容烨再度救了她,韶灵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但以她来看,顾小姐的手腕上的伤痕很重,当下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血­肉­分离,血流冲出,场景一定很可怕。

她记得,有一段时日,慕容烨很安静消沉,无论她在他的院子里闯多大的祸,他都只是一笑而过,水波不兴。

年初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正是他在养伤的时候吧。

她曾经的疑惑,如今一块一块拼合起来,非常吻合。

“她说想要弥补,想要赎罪,她看了我手背上的伤,痛不欲生。但我当时只是冷冷看着她,无动于衷,心里甚至有些畅快,仿佛留着这些疤痕,就为了等这一日。”慕容烨的­唇­角牵动,却没有任何笑容。“直到看她割了腕子,我才觉得自己错的离谱,她的血也无法抹去过去发生的一切,她这么做,毫无意义。不是铁石心肠,而是我发觉根本不爱她。与其让彼此难受煎熬,拖着日子过活,还不如一刀斩断。她要嫁人,我没有任何不舍眷恋。对她,我心无愧疚。”

韶灵的胸口闷痛,手落在半空,最终还是不曾落在他的衣袖上,她盯着他袖口上的­精­美花纹出神,面无表情。

她低低地问。“后来,她还是听从了家人的话,嫁去外乡了?”

慕容烨没再开口,只是淡淡睇着她,微微点了头。

“我虽然救了她,但终究没有给她一个机会。我执意要走,临走前,她扯开了手腕上的纱布,任由血液溢出,气愤难平,近乎诅咒。她平日里被顾家宠坏了,她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但耍尽心思拉下脸来挽留一个人,该是从未有过……她有她的骄傲,但我也一样。”

“那些话,一定很难听。”韶灵苦苦一笑。她用了这样的手段,不过是想最后留他的心,但却失败了,她怎么不难堪,怎么不悲伤,怎么不绝望?此时,任何人都会濒临疯狂。说出来的话,听不得,实在伤人心吧。

“既然看清楚错了,就没理由继续错下去。”慕容烨不置可否,语气冰冷。“那件事的确并不容易忘记,并非那个人让人念念不忘。当年彼此都很年少,我忘不了她整个人躺在血泊中的样子,但我可能更忘不了自己手上的伤疤。更忘不了,那一场大火,只是她意气用事的试探。这样的,怎么会是感情呢?”

更何况,顾玉痕年轻时候发狠说下的那些话,并未有任何效用。顾玉痕活下来了,而他……也找到真心的那个女人了。

韶灵从未见他说得如此动容,她不自觉地迎上了那双黑眸,他也看着她,两人四目相接,触碰到了彼此内心相似的情绪,顿时激起一阵涟漪。

他一下就触碰到了,她深藏在心的心疼和悲伤,他有些不忍,却又被紧随而至的快意和欣悦包围。

她当下就抽回了视线,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看了他几眼,有些忧虑地说:“人在激怒之下,一定说不了好话。上回我误会了韶光的事,也说了不少……”

慕容烨的神­色­总算缓和下来,淡淡地笑。“你平日里对韶光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宁愿自己受苦,也绝不让韶光多心。在那生死攸关的关头,你若不发狂,才不像你。”

“那些话,你没往心里去?”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慕容烨笑着说。“得寸进尺。”明明他说的够多了,她还偏要再问。

“跟七爷学的。”韶灵的红­唇­一翘,眼底尽是诙谐的笑容。

他将手背放在她的膝上,神­色­一下子温柔下来。

“七爷若想祛疤,我可以给你想法子,若你不想,我也并不介意。”她一脸真挚恳切,不容人怀疑。

“我已经不在乎了。”慕容烨笑道,眼底有闪烁着的微光,他几乎要在她的笑靥和眼神之中微微沉溺。跟她在一起,每一天都是欣喜的,而此刻,他却陡然间明白,他将来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她,她早已走入了他的心里。

“我也不在乎。”韶灵拉过他的左手,微微抬高,再一次看清那些疤痕,将娇­嫩­的红­唇­贴上他微凉的手背。

慕容烨的眼神微变,等韶灵看清,急忙放下手,她的动作是自然而然,只是想安慰他,没曾多想。但落在他的眼底,说不定是带着别种含义的撩拨了。

“你还真是学坏了。”他深沉地打量她,嘴角牵扯的笑意,更显得不怀好意,仿佛心中盘算着预谋已久,终将得逞的­奸­计。

“慕容烨!”韶灵一时气结,低叱一声。他又误会她的举动了。

他却得意地扬眉,说的很有把握。“你看,说的是不是没错?!”她根本无法反驳无力回击的时候,才会对他直呼其名。

这个男人,实在是难以征服的一座山,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不吃我可动筷子了,我饿了。”韶灵话锋一转,气恼何时才能扳回一城,不再处于下风。

“爷也饿了。”慕容烨的嘴角生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意双关,说的轻缓至极。

韶灵不再理会他,径自往火锅中拨下食料,慕容烨睇着她,脸上的笑再也不曾落下。

这一日,他们之间,似乎又走近了几步。

她若厌恶他,则不会默许了跟他同住一屋,但这一次,她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七爷。

每个人都有过去,哪怕是她,哪怕是慕容烨。他们在年少的时候,都会遇到不同的人,都会有过不同的故事。

但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颗相近的心,能够走一条路,携手白头,又何尝难得?!

……。

嫡女初养成079七爷索爱

自从那一日之后,慕容烨虽然还是偶尔会整日不见,但总是在天黑前赶回,她并未要求什么,但他却似乎一直在兑现承诺。

这日,他午后便回来了,韶灵得了空,离开了药房,正在屋内歇息,半躺在软榻上,卸了发髻上的朱钗,黑发垂在腰际。

一听门边的脚步,韶灵起了身,循着声音望向他。

他扬­唇­一笑,负手而立,顿了顿,才走近她。

“怎么不梳头?”他故作高深地打量了韶灵一番,调侃说笑。“这副妩媚的模样,是给谁看的?”

她哭笑不得,坐直了身子,给他让出一半的位置,伸手给他倒茶。“我正在翻翻医书,若是累了,打算小憩一阵。外面的天­阴­沉沉的,要是下雨,我就懒得再出去了。”

“还真是一只懒猫。”慕容烨轻笑道,他的双手滑过过她的手,才轻缓地从她手中接过这一杯茶。

韶灵合上手边的书,双目清澈,问道。“新年才刚过,云门又这么忙碌?独眼还是没消息传来?”

慕容烨放下茶杯,正­色­道。“云门向来很多事要办,今年是想陪你过年,才抽了十天的空。至于独眼,此去必当凶险,何时他稳定了局势,定会派人来送信。郑国公倚老卖老,就连凤华国国君都卖他几分面子,是个老狐狸,怎么会不堪一击?怕是还要过阵子,才有消息传来。”

韶灵眉心微动,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再多心。一转眼,看他的宽袖中鼓囊囊的,笑着问道。“什么东西?”

“我在外面得了几本医书,想来你会有用。”慕容烨镇定自若地从宽袖中掏出两三本医书,放在茶几上,邪魅的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笑。

韶灵好奇地接过去一看,这几本内经,的确都是医者看的书,有的流传几十年了。她微微挑眉,翻了翻书名,就不再动手。这些虽然是讲的医理,但不少篇幅所说的御女之术,还有更多的章节是偏重描绘房事和生育的关系,用词很是直接。

“我们一起看看,你要不懂,爷告诉你——”慕容烨的手拢了拢她的腰际,说的极其认真。

韶灵心中有数,意兴阑珊地说。“这些我早就看过了。”

他扬­唇­一笑,露出森然白牙,不愿计划功亏一篑。“是吗?有多熟?”

“倒背如流。”她不以为然地说,她对自己在意的东西,往往念念不忘,铭记于心。医术容不得半分掺水糊弄,更别提她在塞外曾经接生过两个孩子,要不懂这些,怎么去救人?!

慕容烨应了一声,脸­色­却变得淡了些。

她侧过脸看他,青丝垂泄在胸前,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盈盈大眼更显灵动和聪慧,一抹狡黠的笑,在她的­唇­边绽放。“七爷好像­精­通此道。”

“什么时候试试看,到底是谁更­精­通。”慕容烨一把按住她的双手,对着她的眼睛看,眼底的炽热不容置疑。

下一瞬,他笑着吻住了韶灵,把她不曾说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唇­舌间。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背后,穿过她柔软墨黑的青丝,更是情不自已,却不再激动狂烈,而是轻柔缓慢地吻着她,含着她的舌尖,他足够有把握让人心生情动。手掌扯开了她的衣襟,覆上她的柔软,慕容烨的身子一震,这才从她的口中抽离出来。

他的手往下,缓慢地隔着袍子抚摸她的腰身,她的皮肤随着他手渐渐燃烧起来。她自然知道若不拒绝,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只是他的眼太炽热,她几乎都来不及想,便已然被压在软榻之上。

慕容烨伏在她的娇躯上,薄­唇­擦过她的额头,眉梢,眼角,鼻尖,直至双­唇­,她生­性­怕痒,几度闪开,他的手掌却暗自拂过她的面颊,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双­唇­,黑眸一沉再沉,只剩下一片情动的火热。

几番撩拨,早已令她无力反抗,一边吻着她的眉眼,一边拉过她的双手,环住他结实的腰际。

她仓皇不已地跌入他的怀抱,两人虽然时常亲近,但缠绵的那个晚上,早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第一次被剥夺女子最重要的贞洁,那个晚上……疼痛和慌张,以及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一份专属于她的疼爱的心情,取代了她去体会床帏的乐趣。

两人的四目相接,眼神交汇时,彼此对对方的身子都有些陌生,却正是这种淡淡的陌生,在彼此的心中丢下了更重的一道惊雷。

“最近遇着这么多事,不会怪我冷落了你吧……”他­唇­边含笑,以前是因为心中喜爱而喜爱她,而如今,是因为她惹人怜爱而怜爱她,心境大为不同,更让她无法抑制对她的渴望。“灵儿,我很想你。”

她并非头一回听慕容烨说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他说话妙趣横生,又邪肆狂妄,总让人难以辨明他的真心。但此刻,她红­唇­微启,心中动摇,却几乎要误以为真。

他一手挥去身上的华服,赤着肌理分明的俊长身子,支着黑­色­长裤,俊眉入鬓,黑眸灿然,看来更是俊美坚毅。

“那个晚上,你还记得吗?”他扬起她的下巴,邪气地一晒。

“早就不记得了。”韶灵矢口否认,言不由衷。虽然自小就认得慕容烨,但根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这种方式赤诚相见,第一次那个晚上,她的确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拥着她过了半个晚上,她只是由他引导着,跟随他,拥抱他,其他的……她并未多做留意。

“女人都喜欢口是心非吗?”慕容烨笑着摇头,手却并不停,钻入她的裙内,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他俯下身,俊脸贴上她的面庞,打量她眼底深处的光芒。

世人都觉他高傲孤僻,冷绝邪肆,但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任­性­又骄傲,有时候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有时候却又像是个想要得到重视和宠爱的孩子。

她心中一抹紧张,一抹沸腾,面颊发烫,整个人都像是摔进了沸水之中,正如火锅中的那些­肉­片青菜一般在火热之中翻滚逃命。那个晚上所有的回忆,一片片在脑海中纷飞。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可惜那个晚上爷那么卖力,却又不舍得多折腾你——”慕容烨一眼就看清她脸上的窘迫和火热,平日里得理不饶人的小女人,竟然也有羞赧的时候,他压低嗓音,薄­唇­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面颊,手掌覆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口,低沉的嗓音更显魅惑而轻浮。

“不舍得多折腾?”韶灵被他太过自满的话拉回了几分残存的理智,她问的不太客气,脸上的绯红更是明显,一扫方才慵懒妩媚的模样。

是谁折腾的她像是被碾压的粉身碎骨,一改多年早起的习惯?!照慕容烨所说,难道他还算怜香惜玉,知晓她不懂人事,他见好就收了?!

慕容烨的笑声越来越大,神­色­一柔,整个人伏在她的娇躯上,低声说道。“第一回难免有些疼,这么多天后才说……爷还不知道一刻,你竟然对爷这么不满。”

韶灵哭笑不得,唯有拧着眉头,可是他压得实在是重,她推了好几下,都不曾推开他的身子。但两人推脱的时候,一处炽热抵着她,她顿时眼神一变,睁着眸子看他,如今这一刻,已然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她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次不会疼,只会……”他的眼神热烈又露骨,吻着她鬓角的发丝,任由她脆弱的宛若展翅蝴蝶般在他的胸口颤动,却又无法逃出他炙热有力的双臂。

韶灵没有机会听完他未说完的话。

只会?

只会欲仙欲死?

只会淋漓欢畅?

沉溺在她迷离朦胧的视线之中,慕容烨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彻底将她拥入怀中,毫无间隙,任由体内轮番而来,越来越激烈的浪潮,一次次淹没了他们。

他胸口的汗水,一滴滴滴落到她的胸前,烫的像是火星子,将她整个身子都烫红了。仿佛也将她心中的一些千年不化的东西,融化掉了,烧毁掉了。

慕容烨悠然起身,穿上里衣,披上外袍,从床上取了一床锦被,盖在她曲线玲珑的身上。韶灵不曾迎向他的视线,侧着脸,螓首搁在软枕上,将小脸埋在青丝之中。她香汗淋漓,被慕容烨折腾了一回,自然手脚无力。他生怕她出了大汗受凉,不经意的动作,却透露出常人难以见到的体贴和温柔。

他原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更别提距离他们第一次亲近,已快有两个月,他向她索欢,实在是理所应当。

慕容烨坐在软榻对面,伸手抚了抚她额头湿漉漉的发丝,她垂着眼,长睫轻轻颤动,双­唇­鲜红欲滴,双颊绯红,额头的细汗闪着晶莹的光,从锦被中露出的白洁藕臂,她虽不言语,也不曾流露矫揉造作,更不曾媚眼如丝,但更是看来妩媚动人。

他轻叹一声,心中却又有些餍足,实在矛盾。“灵儿,真不想看你再喝那么苦的药,何时我们成了亲,就不需要忍这么久了,你也不用辛苦。”

韶灵弯­唇­一笑,笑容虽很浅,却又并不抗拒,她抬眸看了看他身后的天­色­,轻声说。“这回是真不用出门去了。”

“今晚好好陪陪你。”慕容烨的眼底一片宠溺,他以一件外袍披上韶灵的身子,笑的并不单纯。“我们是一起研究研究这几本医书呢,还是下几盘棋?”

“你想得美。”韶灵笑出声来,眉眼尽是笑,“那就下棋吧,洛神不在,七爷也很是寂寞。”

“跟人对弈,就要知道对方的心思,方能获胜。我跟洛神在棋艺上平分秋­色­,正是因为我们并非能永远知道另一人在想什么。但跟你下棋,你的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慕容烨长臂一伸,给她拢了拢身上的锦被,一脸志得意满,故作高深地叹气,说的兴致全无。“这样,恐怕赢得太轻易啊,没什么意思。”

韶灵的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可惜她没来得及抓住,她微微蹙眉,他虽然爱肆无忌惮地说笑,但却说的很有道理,从他捡回了她这条­性­命,从九岁开始,他一直是看得清她心中所想。

俏眉下的那一双墨­色­眼瞳,突地扬起异样的光彩,她毫不顾忌地盯着他:“若是七爷输了,我要问七爷要一样东西。”

慕容烨轻哼一声,却多少不太在意:“爷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你还会想要什么东西?”

韶灵缩回了被窝去,懒洋洋地说。“看来你的底气也不足。”

他笑着说道。“好,允了你。”

第一盘棋,俩个人都下了不少心思,慕容烨虽然看似慵懒,但眼神中却敛去了几分笑意,多了几分幽深,他每下的一步棋,都几乎将她推到悬崖峭壁,仿佛从他的袖口中总是袭来迎面的寒风,出手并不客气。

韶灵并不为之变­色­,谨慎小心地推出手中的棋子,脸上恬然娴静,眼神清澈逼人。

出人意料,第一盘棋,居然是韶灵险胜。

“七爷认输吗?”韶灵嘴角一翘,眼神璀璨如星,胜券在握。

“自从你跟洛神学了点东西,变得狡猾了……”慕容烨并不尴尬难堪,说的轻松,下颚一点,要她坦诚自己想要得到的赌注。

“七爷手下的赌坊,在幽明城有两家,一家去年进账一千三百两,另一家去年进账一千一百五十两,七爷还在阜城最近新开了一家分号,三月进账五百两,算下来,一年也该能进账二千两有余……”韶灵眸光清浅,­唇­畔含笑,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深处,毫不避讳,说的笃定坚毅。“如七爷所想,我看中了这家赌坊。”

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让她记账,的确是大材小用。慕容烨觉得好笑,却又蹙起了眉头,这一瞬,他并不看的透她的想法。“你要区区一家赌坊,爷当然可以给你,不过,你要回答爷,到底要赌坊有何用?你又不懂这些。”

“我虽然不懂,不见得不能经营好。”韶灵垂眸收着棋盘上的棋子,神­色­淡淡。“我虽然不懂,但七爷可以教我。”

“你知不知道嗜赌如命的人,会落得何等的下场?卖房子卖妻子卖儿女,很是凄惨。”慕容烨轻轻叹了口气,隔着锦被拥住她的身子,眼底一抹诡谲深远的神情。

韶灵的双目清如水,没有半点­阴­霾。“我只是要知道个大概,终日卖酒,不见得要嗜酒,开着赌坊,也不见得会嗜赌如命。”

慕容烨的手探入锦被,准确地握住她的腕子,他但笑不语,只是淡淡睇着她。

韶灵身子微侧,字字清晰。“不过,七爷依旧是台面上的大当家,我只是不必出去见人的二当家,进账都归七爷,但赌坊的大小事宜,都是我来做主。”

“这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爷岂不是白捡了一个便宜?”慕容烨狐疑地望向她。

“七爷答应吗?”她笑着问。

“爷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也不能让你白白辛苦,进账都归你。”慕容烨一掷千金,不管谁接手,这笔生意只赚不赔,赌坊的名声,人手,甚至定下的规矩全部井然有序,她半途介入,就算经营不善,也能收的不少银两。

他对她,实在是大手笔。

韶灵脸上的笑,一分分变淡,她的心中突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唯独别人看来,依旧平静如水。

慕容烨用力捏了捏她微凉的指尖,轻笑道。“若是别家赌坊,一定不放心你,赌坊跟大漠一样,三教九流,称不上是多­干­净的地方。不过既然是自家的赌坊,里面都是云门的手下,你去,他们都会对你毕恭毕敬,若是有人敢冲撞你,爷会给他好看。”

韶灵双目炯然,言辞­干­脆。“我会用心让他们口服心服,不会让七爷多些麻烦。”

“那就这么说定了。”见慕容烨含笑不语,她的心中沉寂,嗓音清冷。

慕容烨取来了赌坊一贯玩的牌,韶灵来了兴致,披着锦被,看他在茶几上演示如何玩牌,他的手法熟稔,她却是头一回看到。

讲了一会儿,他将骰子塞到她的手心,抬起下颚,示意要她试试看。

韶灵掷了骰子,却发觉每回他押的都中,若有金银作为筹码,她一定早就赔光了台面上的银子。

她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眉头蹙着,眼神有些隐约的担忧。

“你怎么知道我的点数是多少?”她不快地问。

“才几把就生气了?你若是豪赌,一定要把自己陪到青楼去。”慕容烨无奈地笑,修长食指抵住她的额头,不温不火地说。“听得多,看得多,自然就心中有数。不然,换爷来掷骰子,你来押。”

她轻点螓首,一脸跃跃欲试,双眼亮的如火,慕容烨看了一眼,­唇­畔的笑更深。

不用多少工夫,那张满是期待的小脸,再度冷下来,眉头深锁,她怀疑地锁住对面的男人。

“十来把,我怎么就押中了两把?”

慕容烨低声沉笑,眉心微动,看来更是骄傲。“要不是爷放水,顾着你的面子,你会连输十几把。”

她隐隐约约知晓了什么,垂眸盯着两颗骰子看,揣摩着其中蹊跷,半响才抬起眉眼。

慕容烨说的隐晦而冷静。“灵儿,赌坊开在那儿,古往今来就是为了赚钱而不是赔钱的。人一旦输了,就想翻本,一旦赢了,就想乘胜追击,天底下的赌坊,全都是为了这些人开得。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甚至……会毁掉一个人的命运。他们押的不只是金银钱财,更是自己的。若不能控制心中的,而是支配了他们,他们就很危险了。”

他的话,跟在明月坊月娘说的是一个意思,在这横流的世间,若没有那些支配,这世间就没有纷杂混乱的百态了。

她勾了勾­唇­角,起身收拾了牌,问道。“七爷玩牌玩的这么好,怎么就不上瘾?”

慕容烨望着她的身影,她着一件银­色­宽袍,青丝长及腰际,虽没有半点坠饰,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挑拨他的心。

“因为爷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亦不缺少花钱的银两。”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七爷叫人刮目相看,你若想做,就非要成,你若不想,绝不会深陷其中。你的信念,真是铜墙铁壁,谁也破不了。”韶灵有感而发。

慕容烨轻描淡写地说。“江湖的水太深,一不小心就会淹死人,爷要是既烂赌又凶残,你还会跟爷吗?”

“七爷的确并不烂赌,但很凶残。”她忍不住笑。

“这样就凶残了?晚上试试不凶残的招数?”慕容烨一把抓牢她的双臂,扣住她的腰际,逼着她坐上他的双腿,邪笑着在她脖颈上咬了一番,逗弄之间,两人又是气喘吁吁,一身大汗。

她哪里是他的对手?!韶灵的胸口暗暗起伏着,对着那张绝世风华的面孔看,看他笑了,她也弯了­唇­。

慕容烨凑近她的脸,两人鼻尖相靠,他毫不犹豫地抱着她,嗓音越压越低。“你让爷等这么久,迟迟不肯点头成亲,是不是也为了试探爷的真心?怕爷对你并不持久?”

“七爷,我不是要试探你——”韶灵迎着她的视线,笑容及其微弱。

“就算是也无关紧要,你取来无忧丹费心费力为爷解毒,爷自然有把握,能经得起任何考验。”慕容烨的眼神倨傲而自负,紧紧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胸怀之中,扬声大笑。“你放马过来,爷还会害怕不成?”

韶灵忍俊不禁,他总是这么有把握,­阴­晴不定,或许正如下棋一样,他胜券在握,自然游刃有余。方才第一盘棋,他并未尽全力,她心知肚明。

“冬夜天寒,爷让人送来了酒,你喝两口暖暖胃。”慕容烨起身,吩咐下人送来了酒菜,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冬雨,门一开,便涌入几分寒气。

韶灵望着面前的酒杯,酒香四溢,陷入微怔,曾经有人从她手中抢夺了酒杯,眼底有些担忧,有些愤怒,有些心疼,还有不少根本看不清的情绪,他不要她喝酒。

“在想什么?这是酒窖的陈年佳酿。”慕容烨给韶灵倒了一杯,言语有笑。

韶灵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一片晃荡的昏黄酒液,却没有接过来,慕容烨坐到她的身旁,抬高手腕,她没再拒绝,微张了口,美酒灌入她的口中,一片辛辣醇香,回味悠长。

她的心里涌动着欢喜,却还有一抹伤痛,一抹悲切,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神,急忙低头再倒了一杯酒。

“还记得你十三岁的时候头一回喝酒,醉在凉亭里吗?”慕容烨自斟自饮,黑眸之中尽是妖娆风华。那个时候,他的确对她的心意还很淡,他并不相信一见钟情,更愿相信日久生情。

韶灵低哼一声,仿佛耿耿于怀。“可惜七爷不懂怜香惜玉,把人丢在亭子里,让我生了风寒。”

慕容烨将倒满的酒杯凑到她的­唇­边,眼神幽深似海:“这些年你我都大有进展,你的酒量见长,爷更懂体贴女人心。”

“七爷这阵势,是想灌醉我?”韶灵说的平静之极,不像是审问,更像是陈述。

“是有这个想法。”慕容烨下颚一点,言行举止并不君子,笑着也灌了自己一杯。

他虽千杯不醉,却不太喝酒,在洛府喝了一顿闷酒,最为伤心,酒水喝下去都是苦的,而如今,入肚的酒才堪称佳酿,虽然火辣,却泛着一股子甜,浑身舒畅。

“就怕你不给爷这个机会。”慕容烨的目光,却几乎是泛着一层火光,眼神深情又宠溺,对她的喜爱和渴望,他向来直言直语,并不隐晦。

“我喝醉了酒,就是一块木头,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七爷怕是得不到任何机会。”韶灵不认输地反驳,跟他相处的久了,仿佛她也变成了不会害羞的厚脸皮。

“那爷就只能抱着这块木头了,看得到,摸不着,动不了……真可惜。”慕容烨凝神看着她,啧啧叹道,他说的似真似假,两人一看,相视一笑。

“怪不得人家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有个喜欢的女人在身边果然不同,有你在,爷少了很多烦恼。”慕容烨正­色­道,眼底的情绪都是真切的,从心底深处呈现出来,有着滚烫的温度。

韶灵柔声说。“儿时觉得云门是一个牢笼,我脸面虽然挂着笑,忙着讨好刁钻苛刻的七爷,可是心里却不高兴。但如今,七爷给了我足够的自由,让我能做想做的事,云门跟七爷,看着都没那么可怕了。”

慕容烨轻缓之极地说。“爷早就笃定了,你一定会再飞回笼子里来。”

他总是这么笃定,令人可气可恨,韶灵气笑道。“为何?七爷难道就没有失算的时候?”

慕容烨伸手碰了碰她的面颊,神­色­一柔,逐字逐顿地说。“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爷待你更好,你早晚会认清这个事实。笼子里若是关了一个人,会显得孤单,若是关着一对,就会多不少乐趣。”

韶灵扬­唇­一笑。“七爷快给傻鹦鹉找个伴吧,我看它这几天闷闷不乐,一定也觉得孤单。”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在湖边欣赏天鹅对颈的情景,她以为天鹅是在给对方梳头,他却说是它们求偶的手段,她深深望着慕容烨的黑眸,在眸子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一瞬心中百转千回,阵脚大乱。

“再给它找一只母鹦鹉,叫什么名字好呢?”慕容烨笑的暧昧而深沉。

“叫小柒。”韶灵坏坏一笑,眉目狡黠而灵动。“是不是很好听?”

这一招,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先前给爱宠取了她的名字,她耿耿于怀,这回,换她来报仇了。慕容烨无声地笑,黑眸之中一瞬间晃动着星光晨辉。

她毫不留情地打趣:“一定要找鹦鹉中最美的那一只,艳冠群芳,倾国倾城。”

这自然是暗喻慕容烨的不俗长相,她拿他说笑,他也并不生气,他眼底含笑,点头答应。“找到那只,不管是一起被关在笼子里,还是翱翔天际,都会成双成对,让别人只羡鹦鹉不羡仙……岂不美哉?”

他们兴许是多年前一起长大的缘故,实在了解对方的心思,他的话说的再讳莫如深,她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她抿着­唇­,美酒入喉,腹内火热,暖暖的,她不再觉得冬夜寒凉,相反,她的手脚暖热,几乎再出了一身汗。

……

“母亲,你的身上怎么这么朴素简单?上个月我送你的那串翡翠珠子呢?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又不戴?”

季茵茵半躺在软榻上,榻上铺了一条白­色­兽皮,她身着金蓝­色­华服,发髻繁复,柳眉明眸,很是美丽。

她淡淡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展绫罗,­唇­畔有笑,说的不温不火,实则话锋尖锐。

“每天戴的沉甸甸的,脖子疼,再说了,这两天都在别院,也不出去见人,简单一些好……”展绫罗笑的尴尬,垂着眼喝了一口茶。

“母亲不会又在打什么主意吧,你要再出了事,我保不了你,甚至要连累我在侯府的名声,你千万不要这么糊涂。否则,我也会恨你的。”季茵茵说的咬牙切齿,笑容却依旧不变。

“你别这么疑神疑鬼的,我还能出什么事,打什么主意?”展绫罗暗中捏了捏裙裾,手心发汗,不冷不热地斥责一声。

“那当是最好。”季茵茵轻笑出声,眼神却冷然,她的言辞之内藏着毫不留情的威胁。“离婚期只有三个月了,母亲,我不想再为任何人犯难。”

任何人。

哪怕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你就舒舒坦坦地坐等当新娘子吧,有事没事别­操­这么多心,女人一旦多心,就老得快。”展绫罗哼了一声,指了指季茵茵的眼角。

“我还不是整日为母亲伤神?”季茵茵反­唇­相讥,面生不快。

“罢了,我不跟你吵,我还约了庄夫人谢夫人一起打马吊呢。”展绫罗丢下这句,冷着脸,扬长而去。

哪怕早就知晓成亲后就会让展绫罗离开阜城,她能跟侯爷过甜蜜的夫妻生活,但母亲爱慕虚荣,整日跟那些大户太太混在一起,攀比成风,早已成为自己的累赘,她早就不厌其烦,恨不能早些送展绫罗离开。

展绫罗独自走出了别院正门,环顾四周,见此刻正是晌午时分,街巷上人为数不多,她神­色­仓促,眼神微变,悄悄地走入一道巷子里。那儿有个很大的赌坊,跟安静的街巷全然不同,还未走入门里,已然听到人声鼎沸。

这便是阜城新开的一家赌坊,不过才开了三个多月,已然将不少赌客都吸引到这边来,不只是玩牌,马吊,各­色­各样的赌法,都能在这儿一窥究竟,很是有趣,别开生面。展绫罗本来就喜欢跟官家富家太太玩乐,近年来喜欢上了打马吊,只是自从上回亏空了银两之后,老夫人也不再对她出手大方,每个月的银两还不够她打两天马吊的。她无法再去跟那些富太太们见面,输了一两把就要当掉自己随身的首饰,只能躲在别院,闭门不见,推脱了那些夫人的邀请。可是手头发痒,半个月前无意间被这儿的情景所吸引,进去一看,忍不住堵了一两把,手气很不错,赢了五十两。

今日,她食髓知味,不自觉又到了赌坊,穿梭于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中,忍不住又出了手。

赌坊的内室,有一人端来了银两,送到韶灵的面前,恭敬有加:“二当家,今天您又来了。这是这几天的盈利,您要查点一下吗?”

“我待会儿再查。”韶灵弯­唇­一笑,今日的她,一袭金黄长裙,身披红­色­斗篷,明艳又亮眼。虽然看似娇柔,但谈笑说话之间,直率又坚决。

她一手掀开帘子,望向赌坊内的场面,约莫五六十人在下注,“买定离手”的声音,震耳欲聋,另一旁是围桌打马吊的人,华服锦衣,桌上的银锭子摆放着好多枚,最外侧的还有各­色­好玩的赌法,甚至还有在纨绔子弟中兴起的斗蛐蛐。

在这些人中,韶灵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展绫罗驻足站在下注的人群中看了许久,小心翼翼地丢了一锭银子,银子翻倍,她喜笑颜开,不多久,又去了打马吊的地方,跃跃欲试,在想怎么出手才好。

韶灵冷若冰霜,红­唇­高扬,既然命运让她们再次相遇,便是让展绫罗送上门来了。她在阜城,一开始只是想收拾收拾母女的贪婪和刻薄,但直到她看清她们母女一心想要她死,其心可诛,她无法无动于衷。

若没有贪心,没有,自然是不会来这个地方。

正如过去,展绫罗想要发一笔横财,在商场上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如今还是不记得教训。这样不知悔改浅薄无知的女人,用“宫夫人”的头衔,表面一套功夫光鲜亮丽,但暗中的处事手段甚至还不如一般­妇­人,岂不是侮辱了爹爹那么宅心仁厚的男人?!

“这个­妇­人是熟客吗?”韶灵回过头,指了指展绫罗,漫不经心地问道。

管事的定睛细看,摇了摇头。“若是熟客,小的都会记得,但这个­妇­人一定是没来几次。”

“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就像是进了皇宫一样。”韶灵的眼神渐渐冷却下来,一片冷光泛滥。

“二当家,要把她赶出去吗?”管事追问了一句,在阜城的赌坊,大当家有阵子没现身了,最常来的是二当家,二当家虽然身为女子,但雷厉风行,处事决断,若是她认定的獐头鼠目,打着赌坊主意的下流之人,一旦被赶出赌坊,这辈子再也不许进来。这世上的赌坊不少,阜城是江南富庶之地,当然也有不少对手,但正是因为这儿虽然都是好赌之人,但风气比其他下三滥的赌坊好许多,甚至不少富商都只认定这一家,他们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

“且慢。”韶灵手掌一挥,面无表情,双目凌厉冰冷。“让她多赢点银两。”

掌事狐疑不解:“二当家,这是——”

韶灵回头一笑,帘子无声落下,隔开了她跟赌坊,轻声问。“鱼饵肥美,大鱼才会上钩,齐掌事,是不是这个道理?”

掌事是个明白人,一瞬就想通了,笑着点头。“是这个道理,二当家的眼光­精­准,这­妇­人看来是富家夫人,一定能给赌坊供不少银子。”

“把账本拿来,我仔细看看。”

韶灵的脸上再无任何笑容,淡淡说道。

掌事应了一声,将账本双手奉上,韶灵翻开账本,素手打着算盘珠子,一脸沉静。

不久之后,展绫罗输得有多惨,就要看她到底有多贪婪。

有朝一日,她必定会亲自跳下那个的无底洞,摔得粉身碎骨。

……。

嫡女初养成080擦身而过

展绫罗大摇大摆地抱着一个­精­致的红­色­锦盒,放在季茵茵的桌上,满面喜­色­。“女儿,我给你买了一些上好的血燕,给你补补身子。”

季茵茵打开锦盒,查看着这几片血燕,­唇­边含着笑,更显得美丽端庄。“母亲,看来是手气不错,赢了不少啊,每次从那些夫人身边回来,你都苦大仇深的,今儿个春风得意,真是难得。”

“前阵子是刚入门,自然不会次次都赢,如今我摸着了门道,三百两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展绫罗笑的花枝招展,朝着季茵茵晃了晃手,一对簇新的翡翠手镯,在手腕上散发着幽然绿光。

季茵茵微微冷笑,却并不在意,将红­色­锦盒盖上,覆上展绫罗的镯子,点了点头。“这镯子成­色­真好,胜过我给你的那条翡翠珠子。”

“你啊,就是这么­精­明,说出来多没意思?”展绫罗的笑容尴尬,随着季茵茵渐渐在侯府奠定了未来女主人的位置,私底下,季茵茵鲜少给自己颜面,少不了冷嘲热讽,全然没有半点身为女儿的本分。

季茵茵不温不火地说:“我谢过母亲的美意了,只是母亲过去闯的祸太多,我不敢相信母亲的好运气来的这么快。”

“侯府将婚事事宜办的妥当,我这个当娘的也不必­操­任何心,闲下来消遣消遣,还能赚一笔银两,不好吗?我要赢了几千两,一辈子都够用,也免得再来看你的脸­色­。”展绫罗看着桌上端来一碗薏米粥,低头喝了两口,她口气狂妄,大言不惭。

“母亲,你别怪我,要让你离开阜城的人是老夫人,又不是我。”季茵茵一改常态,伸手握了握展绫罗的手,神­色­温柔,娇嗔道。“我呀,也最好你能过上好日子。”

一听她也决定离开阜城,面­色­大改,展绫罗在心中冷笑,世态炎凉,她是见得多了,但亲母女之间这么算计的,她也心寒。

云扬赌坊。

“二当家,才三天,她又来了。”齐掌事在韶灵身边低语,韶灵闻言,将红绒布盖上一旁的白银,悠然起身。

“三百两足够贫民百姓生活几辈子了,穷奢极侈的人,却只能花三天。”韶灵笑着摇头,伸手抬起布帘,目光幽深冷峻。她无言地望向前方站在人群中下注的展绫罗,展绫罗身上多了不少簇新的首饰,穿金戴银,一脸富贵态。

比起前阵子下注的踌躇和不安,她显然大胆许多,眼底尽是志得意满的骄傲,原本出手都是一些散碎银两,如今都是一锭一锭十两的银锭子,极为阔绰。

齐掌事望向她,低声问。“这回,二当家是什么意思?”

韶灵扬­唇­一笑,说的轻描淡写。“再让她满载而归一回,尝点甜头。”

齐掌事有些迟疑:“几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当家的。”

“我有把握,她不会浅尝辄止,还会再来的。按我说的去做,给她的,迟早会通通要回来。”韶灵一挥衣袖,眼神犀利冷锐,嗓音清冷。

“小的马上就去吩咐。”掌事应声附和。

韶灵的五指一收,紧握成拳,冷着脸重回桌旁,望着账本上一笔笔的账目,眼眸之内,深沉莫测。

清亮的算盘珠声,响彻在耳畔,她心中的一盘乱棋,又有了新的章法。

“二当家,快到晚膳的时候了,只是新来的厨子笨手笨脚的,到这个时辰还没做好——”黄昏时分,齐掌事一脸歉意,说的不好意思。

韶灵双眼清明,笑着说。“我本就想去外面吃些,不用担心,我再派人给你们送些熟食来。”

齐掌事问的小心,在外他们都称呼主上为大当家,不愿泄露云门的秘密。“可惜大当家有过吩咐,不让你独自出门,不如让两个护卫跟着吧。”

“阜城大大小小的路,我比你们还熟悉,不会有人伤的了我。”韶灵扬­唇­一笑,语气坚决。

齐掌事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这位女主子说话做事,很有威严,虽然年纪很轻,但并非软弱的女流之辈,拿捏很有分寸,有她为主上分担解忧,颇让人安心。

韶灵缓步走入一品鲜,望了望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脚步微微停顿。

“楼上的位置是最好的,今儿个难得还有空位,客人要上楼去坐吗?”小二热情地询问。

韶灵抿­唇­一笑,轻摇螓首,每一回来一品鲜都坐在二楼的靠窗老位置,楼上……有太多过去的回忆了,有三月,有五月,还有……

“我就坐底楼吧。”韶灵找了一处荫蔽的角落,点了几道往日常吃的菜­色­,不曾要一坛酒。

从楼上走下一个男子,翩然白衣,面容清俊儒雅,双眼极为淡漠隽永,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高洁风华,像是一株白莲,静静默立,也早已成了一景。

韶灵双目刺痛,位置原本就不太起眼,但她还是很快转过了身,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几乎要把它捏碎。

这就是自小就跟她定下姻缘的那个男人……这就是曾经站在树下抬眼看她的少年……

她怎么会想到……终有一日,风兰息就在她的面前,她却要躲着不见?

韶灵苦苦一笑,仰头喝下发凉的茶水,肚内几乎要冻结成冰。身上的披风再厚实,也无法让她觉得温暖。

原来回忆,只能珍藏在心,像是一些不常戴的首饰,放入­精­巧的盒子里面,最好再也不拿出来。

“我方才要的熟食,都给我包起来。”再吃下去,味如嚼蜡,再美味的菜肴,也索然无味。韶灵朝着小二说。

提了一包沉甸甸的熟食,韶灵离开了热闹的一品鲜,朝着赌坊的路走去。

“侯爷,您怎么又折回来了?”小二诚惶诚恐地问,风兰息还未走远,又回到了一品鲜。

“落下了一样东西。”风兰息谦和有礼,眼底波澜不兴,哪怕对一个下人,也并不盛气凌人,正是因为他品行温和善良,才能得到阜城的民心。

小二心急地问。“什么东西?小的给你去找找看,桌子还没收拾,应该没人顺手牵羊。”

风兰息眼神一沉,脸上没了一丝笑容,看来疏远而冷淡,说的坚决不移。“不用了,那件东西我很看重,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他疾步匆匆地走上楼梯,去了二楼吃饭的位置,俯下身子找寻一番,眼底映入一枚白玉腰佩,正静静躺在桌下。他的­唇­边溢出一丝笑容,如获珍宝,紧紧握住这枚腰佩,白玉温良,正如他的­性­子,她其实一开始……就比留在他身边许多年的人更清楚他的秉­性­。

“侯爷,找着了?”小二跟了过来,急忙追问。

“找到了。”风兰息暗自松了口气,神­色­轻松不少,眼神温润而平静,犹如明月清辉。

小二低头望向风兰息手中的腰佩看,拧着眉头,不太确定地说。“对了,侯爷,小的方才看到一个女子,虽然戴着斗篷,看不清她的脸,但声音神态都很像先前跟侯爷一起来的韶大夫,小的还想不通呢……”

风兰息眼神微变,心中暗潮汹涌,这么久没有任何她的消息,翻遍了整个阜城也找不到她的人影,她怎么会突然现身于阜城?!

他眉头微蹙,喉咙一紧,心生不宁:“此话当真?”

小二一脸困惑,一边擦拭桌子,一边自言自语。“韶大夫来过好几回,她又是阜城唯一的女大夫,小的怎么会不记得她?往日,她都是跟小的这儿点菜的,方才的菜­色­也是她平日里经常点的,难道这么巧?”

“她往哪里去了?”风兰息急切地追问。

“往城东去了,刚走不久。”小二的手一指,风兰息就匆匆忙忙地下了楼,往东边的路追去。

小二靠在门边,望着风兰息的步步生风的身影,摸了摸后脑勺,实在是觉得奇怪,每个人都知晓隐邑侯平静儒雅,气质高洁,笑容温煦犹如春风,连他也觉得隐邑侯­性­子很慢,仿佛在任何关头,都不会有心急气恼的样子,何时走路这么快?像是有天大的急事一样。

“二当家,这么快就回来了?”齐掌事站在赌坊门口观望,一看韶灵回来了,笑着迎了上去。

“拿着吧,你们也该饿了。”韶灵淡淡一笑,放下了一手的熟食,安静地走入赌坊的内室。

“这位爷,要进来看看吗?”门外的汉子见路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气质出众,虽然一身素锦,但很像是富贵之家的公子,大声招呼道。

风兰息这才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如今已经入了夜,冬天寒冷,街巷上走的人并不多,多为男子,年轻的女子到了这个时辰,就不太出门了。

哪里有韶灵的身影?!难道真是小二一时看走眼了?!

街巷深处,只剩下一个新开的赌坊,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生意很是红火,看他稍稍驻足而立,居然还胆大地询问他是否要进去豪赌。

他眉头一皱,脸­色­淡如清水,拂袖转身离去,手中的这一枚白玉腰佩,居然被捏出一手汗来。

“侯爷,这么晚才回来?侯府的厨子您不满意吗?要不要再重新找一个?你总是去一品鲜,我也不好向老夫人交代啊。”管家永福早已在侯府伸长着脖子,等了小半天,见到了风兰息的身影,才如释重负。

“这点小事,你就不用跟母亲说了。”

风兰息淡淡一笑,越过永福的身子,安静地走向自己的书房。

偌大的书柜,靠着墙面摆放了整整六个,上面的书册按照门类,整理的井然有序,他伸手抽出了一本,翻看了几夜,但心中的忐忑不安,早已令他无法继续凝神专注看书,那些字眼像是漂浮在半空,毫无章法。

这儿空有几千本书籍,各方各面,涉猎甚广,他全都翻看过,甚至有的看了不止一遍。他却找不到半本,可以给他一份答案,哪怕只字片语,也找不到。

他白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他连连苦笑,双手推开窗户,仰头望向天际的那轮圆月,她到底在哪儿,是否安好无虞?是否也会跟他一样看着这轮月亮?

……

“阿瑞,今儿个我要戴那支黄玉簪子,跟我身上这套裙子才相配,你找出来。”

季茵茵悠然自如地坐在铜镜面前,容光焕发,朝着身边的婢女吩咐。今日的天转晴,她正打算去侯府一趟,因为造桥事务繁忙,就算是在新年里,她也没见着几回风兰息。

婢女笑着答应,伸手翻开桌面其中一个首饰盒,忽的喊了一声,面­色­骤变。

“小姐,盒子空了!”

季茵茵不信,望入其中,果不其然,摆满了金银首饰的盒子空空如也,她心中一凉,急忙打开其他几个,除了还留着昨天佩戴的几件首饰,一样都不曾留下。甚至,侯爷送给她的珍珠耳环,也不知所踪。

“小姐,不是奴婢碰的……盒子里的东西,昨晚还都在的!”阿瑞一脸苍白,顿时跪了下来,几乎要哭出来。侯府规矩严明,从不苛待下人,但若是下人手脚不­干­净,却是天大的禁忌。之前听闻了烟雨投湖自尽的事,谁还敢动这个念头?!

“不是你还能有谁?”季茵茵手脚冰凉,那是她一年来的全部家当,居然被搜罗的­干­­干­净净,她愤愤难平,却并不怀疑眼前的阿瑞。阿瑞胆子很小,就算觊觎她的首饰,若是拿走她不常用的一两样,自己根本不会察觉。但将几十样首饰一次窃走,阿瑞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和野心!她一旦这么做,自己不怀疑这个贴身侍女,又会怀疑谁?

“小姐,真不是奴婢……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可不想被剁手指……”阿瑞啕啕大哭,瘫软在地,那些首饰,可是她一辈子都赚不来的财富。就算在梦里,她都不敢奢想。

季茵茵眼波一转,突地笑了出来,眼神温和善良,跟方才冷凝的面­色­相差甚远。“你出去,此事不能跟任何人声张。我想起来了,昨晚睡前我把首饰归置了,方才一时没想起来,我不该对你发火,都是我的错。”

“是,小姐。”阿瑞虽然心中存疑,却不敢在这个关头再多嘴,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

季茵茵不再等待,等阿瑞走远了,独自打开门,朝着后院走去,步伐仓促,一脸冷凝。

“我母亲呢?”季茵茵走到半路,撞见了服侍展绫罗的丫鬟,她淡淡问了句。

“宫夫人一大早就出门了,奴婢看她似乎有要紧事,她也不让奴婢跟着。”婢女回了声。

季茵茵咬牙切切,如今浑身上下没有一样像样的首饰,要是一天两天,风兰息也许不会在意,若是时间久了,侯府上下的每个人都会看她的洋相。她自从到了侯府,过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不但有充裕的银两使用,老夫人还常常赠与她好东西,若是一身朴素,于她而言,简直是跟不穿华服穿布衣,不画脂粉素面朝天一模一样。

今日,她看来是不便出现在风兰息面前了。

“我在她屋里等她回来,你去忙你的事。”季茵茵丢下一句,眼神不善。

她受够了展绫罗这种闯祸就逃的卑劣手段,真是忍一天,都觉得浑身不好过。等展绫罗回来,她也要看看,到底自己的母亲又惹了什么祸端,借机将她打发了,免得日后烦恼。

一个­妇­人以暗­色­纱布蒙着头,一路上左顾右盼,鬼鬼祟祟,怀揣着一包银两,匆匆赶至赌坊,齐掌事带着她走入内室,不曾正眼看她一眼,打开账本,一板一眼地说。“宫夫人,你在我们赌坊第一次输了三百两,第二次输了五百两,第三次是二百两,不多不少一共一千两白银。”

展绫罗拉下脸上的纱布,一脸憔悴倦容,萎靡不振。这几个晚上她彻夜不眠,上回跟几个贵­妇­人前去游玩,被赌坊的人尾随一路,她生怕那些人当众羞辱她,提起她在赌坊欠债的丑事,败兴而归,从此再也不敢离开别院,惶惶不可终日。一旦欠下赌坊的债,后果可想而知,不是被勒索,就是被恐吓。她不敢告知任何人,度日如年。

齐掌事瞥了一眼她怀揣的包裹,面­色­冷淡。“要不是我们当家的看宫夫人是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就上门去讨钱了,我们赌坊有规矩,半月之内若是返还,不收你一分一厘的利钱。今日一过,宫夫人可又要多交一百两的利钱了,这可不划算啊。”

“知道了,我这不是给你来送银子了吗?我说到做到,你用不着废话。”展绫罗不耐地低喝一声,将包裹往桌上一丢,怒气相向。

“宫夫人果然是个爽快人。”齐掌事板着脸,打开包裹,清点了银两,突地冷笑两声,凶狠地望向展绫罗。“怎么只有五百两?宫夫人,不用让我们画饼充饥吧。”

齐掌事的面颊有两道伤疤,虽然并不丑陋,但冷着脸的时候,看来更是凶神恶煞,展绫罗被他冰冷无情的眼神瞅着,心中惧怕忐忑。她年轻时候也是活在市井之中,知晓赌坊多得是打手护卫,个个心狠手辣,根本就不留情面,哪怕将人逼得倾家荡产,也绝不手软。

展绫罗的语气缓和许多,有些心虚。“我手边没那么多现银,你给我几天时日,我会把另外五百两送来的。”

“我们赌坊很有规矩,要么你在十五天内还了欠债,要么你就按照利钱拖一阵子,把银两凑齐了再来。我可没遇到第三种先例……对了,也有欠债不还受一点苦头的,不过到最后还是还了,毕竟也没几个硬骨头。宫夫人也不是年轻人,就不必冒这个风险了吧。”齐掌事上下打量了展绫罗一番,眼底尽是不屑的笑。

展绫罗虽然害怕,但还是嘴硬,摆出了架子,料定赌坊的人一定欺善怕恶,欺穷怕富,说的咄咄逼人。“你端着我的底细,我怎么会跟你们作对?闹大了,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给我十天时间,我一定把五百两筹满,对我而言,没这么难。我的身份,你也知道。”

“侯府这个大户,区区五百两当然拿得出来,不过我还是要按照规矩办事,十天后,宫夫人要拿来的是六百两,可别忘了。”齐掌事无声冷笑。

“要是你们到侯府去闹事,可别怪我不客气。”展绫罗急着要走,才走了几步,将纱布蒙着头,咬牙切齿道。

“我们开赌坊不是一天两天,也是讲信用的,只要宫夫人上道给我们留条活路,我们不想鱼死网破,同归于尽。”齐掌事低头,将银两放入盒内,满不在乎地说。

展绫罗咬紧牙关,绷着脸走出了赌坊,虽然手痒心痒,但一想到还有一笔巨额银两不曾偿还,更是心中苦闷,愁眉不展。

在这个赌坊,她连赢了好几回,只是后来峰回路转,她才落得如此狼狈的地步,可惜典当了自己的首饰衣裳,第二回再去赌坊翻本,却输得分文不剩,她不得已借了赌坊的银两,再想碰个运气,一开始赢了一百两,本想收手,但奢想着将本钱赢回来,最终落得个落魄的地步,欠下债务,被赌坊盯上了。

今天是最后一日,她被逼无奈,唯有趁着季茵茵去花园的空档,将女儿的首饰变卖,才能有资本央求赌坊的人再拖延几日。

“二当家。”从内室外走来一个女子,正是韶灵,齐掌事朝她行礼,一改方才铁青的脸­色­。

“她还了多少?”韶灵水波不兴地问。

“五百两。”齐掌事据实以告。“她果真要再缓十日,说到时一定还清,我按照二当家的意思,点头了。”

“她虽然贪心,但极为怕事,这十天一定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筹银子,我们再耐心等等。”韶灵弯­唇­一笑,一脸平静。

……。

嫡女初养成001感情升华

慕容烨的目光紧紧锁住她温柔又坚定的脸,神­色­动容。“平日里,你不喜欢跟爷拉拉扯扯,但要察觉爷有心事,你就顾不得了。你不答应我们两个的亲事,不是因为你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更不是因为你心里没有爷,你担心的,是别的事。”

“七爷的身手不凡,江湖上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我并不太担心。但我一直在想,你派云门数千人在市井中搜寻大小情报,他们训练有素,以各种身份埋没于人海,若是被朝廷知晓,定会视你如芒刺,不得不除。”韶灵的双目宛若刀锋般冷冽,笑容一瞬间彻底崩落。“武林跟朝野,素来分的很清楚,云门若只是江湖门派,牵扯到的纠葛纷乱,朝廷不见得会Сhā手,但七爷你这几年建立的情报网,会涉及朝廷官员吗?”

慕容烨的眼底掠过一丝笑容,­唇­角微微上扬,拍了拍她的肩头,却径自转身过去,无言望向山下的风景。

韶灵跟他并肩站着,眼底覆上更加清冷的水光,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幽幽道出一句。“七爷想跟朝廷合作?”

“这些东西,很有价值……朝廷为了巩固皇权,自然乐意花一笔价钱来把朝臣的把柄抓在手里,到了出手的时候,轻而易举就可屡获人心了,他们当然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了。”慕容烨­唇­畔的笑意很淡,说的轻描淡写。

韶灵彻底沉默了,千百年来,朝廷也许会跟江湖人有所牵连,却难保不会利用了再拆桥,在云门背后捅一刀,以绝后患。

“今天带你出来,就是看你都不怎么笑,我们来玩玩走走。别提这些事了,扫兴。”慕容烨看韶灵脸上没了任何表情,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这些亲昵的小动作,总是能换她一笑,抑或是她躲闪不及的慌张模样,但今日,她格外忧心忡忡。

“七爷,你千万要小心——”韶灵朝他一笑,但那双眸子之内,却尽是担忧。

“没你想的这么危险。”慕容烨朝着她点头,每一个字,都说的坚定如铁,仿佛要她放下所有的不安忐忑,他的嗓音低沉,又说道。“答应你,一定小心。”

“听韶光说七爷给他找了个新师傅……什么时候的事?”韶灵这才压下几分忐忑不定,话锋一转,神­色­恢复自如,说起了云门中的琐事。

“才不过五天。你身边那个叫三月的,是个毛刺头,拳脚有模有样,就是有些烦人,总是缠着叫他们的秦宇,还总是去偷厨房的­鸡­腿送人。这么一比,你弟弟没这么古怪。”慕容烨摇了摇头,笑着看她,言语之内尽是无奈。

韶灵久久地凝视着他,红­唇­上挂着的笑容自始至终不曾消失,慕容烨见她眼神有意,狐疑地半眯着黑眸,一副好整以暇诡谲深远的模样。

“他们兄妹常常饿肚子,如今把­鸡­腿看成是最好的东西,愿意送人,可是天大的诚意了。”她笑着说。

“你也把最好的东西送了爷,真是有诚意……”慕容烨沉声说,难得的认真正经,双手揽上她的肩膀,唯独黑眸深处一抹深沉的火光,瞒不住她。

他似乎总是有能耐,将这世间大大小小的事,都自如地引到他们的身上来。

他的目光,依旧将她单薄的耳廓,烧的通红,韶灵气不过,顽劣地扬­唇­一笑,指向那峭壁上迎风摇曳的一株爪形绿草。“既然七爷觉得很受用,不如为我去把那一株季世草采来?”

她年少就在山林采药,季世草的­性­子孤傲,常常生在悬崖峭壁的缝隙之中,不过在草药之中,能补气养胃,很有用途。

话音未落,已然见慕容烨腾空一飞,她睁大双眼,仿佛被人从身后箍住了脖子,一瞬忘了呼吸。

她明明不曾闭眼,却几乎看不到他。

“这有何难?”他的动作很快,身子已到了半空,他眼神冷沉,朝着崖壁一抓,黑靴着地,已然站在她的面前,将一大把季世草紧握在手中,朝着她得意地一笑,妖孽般的俊脸,更是迷人的危险。

“我是说笑的!你怎么能当真!”他对自己开的那些玩笑,她总是一笑置之,没有任何反击之力,可为何她的气话,他却竟然动真格的!韶灵不曾从他的手掌接过那一把幽绿的草叶,怔然地望向他,脸上血­色­尽失,在冬日暖光的照耀之下,她的肌肤近乎透明。

慕容烨的眼神,深邃而单纯,他依旧笑,唯独笑容的背后,并不分明。“你很少跟我提想要的东西,难得一回,还不答应你,怎么值得你送的那些诚意?”

韶灵木木然地站在原地,空有伶牙俐齿,此刻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原本就很是冷静,身为医者,更是看惯了生死别离,在大漠更频繁跟危机擦身而过,只是方才……她身子僵直,如临大敌,哪怕在戈壁滩被狼群围住,她亦不曾如此慌乱和寒心。

他轻轻一笑,将这把季世草握的很紧,只是她迟迟不曾接过去,他眼底的笑意微微摇曳,听着像是轻描淡写的玩笑话,却字字坚决。“季世草……对你而言很珍贵,别人送女子,常常赠与鲜花首饰,唯独爷送你一株草,不会不肯要吧。”

韶灵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暗暗蜷曲,她最终压下心中的诡异情绪,回过身来对着他。

慕容烨却很有耐心,低声笑道。“生什么气?爷又没出事。”

她几步走向他,不等他说完话,整个人扎入他的胸怀,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际。她后悔极了,哪怕只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玩笑话也好,赌气的话也好,她真的……悔青了肠子。

慕容烨有些愕然,两人虽然关系很亲密,但多时都是他将搂搂抱抱当成是家常便饭,吃尽她的­嫩­豆腐,他虽知晓韶灵的心意,但鲜少得到这般百年难得一遇的待遇——她甚少主动拥抱他,她胸口之下汹涌而来的情绪,就像是一个火把,一下子撞了他的心,火苗吞噬了他的轻佻和狂妄,他如何不动容,如何不触动,如何不去爱这个女人?!

他伸手轻轻碰她的脸,却触到一片冰凉,他的眼底深处划过一抹不信和错愕,再想望入她的眼,她却已然背转过身,朝前走去。

慕容烨眼神一暗再暗,他本是众人需要抬头仰望的云门之主,但却低估了,她沉默的那些时候,不说话的时候,都是对他的慢慢担心。

他疾步匆匆地追了上去,靠的她很近,下山的路原本就很狭窄,他几度撞到她,两人并行,就更加拥挤难行。

韶灵微微蹙眉,经历了方才的事,她也不知如何看自己,如何去看他。

两人衣袖擦拭而过的下一瞬,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她手心沁出的汗,淡淡的凉意,全部被他掌握在手。

她藏匿的太深的甚至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丝情绪,也被捏在他的指纹中。

“下山的路不好走。”慕容烨不曾看着她,直视前方,正­色­道。

韶灵的额头,像是受了风寒般发烫,她咬紧牙关,任由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这世间,命运如同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洪流,能将很多人都冲散到遥不可及的彼岸,哪怕站在对面,兴许也会看不清,认不出。

若是两人紧握住手,不管生死,不管被命运冲到这世间任何一处地方,他们至少都会在一起……

七爷啊……你到底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在心中幽然呢喃,哪怕不曾落下眼泪,但双目酸涩,几乎无法继续睁开。

慕容烨的脚步放慢,不敢置信地侧过俊脸望向她,方才,他手掌内的五指,轻轻握住了他,这就是她的回应。

很多话,不用说出口,他已然了然于心。

“你想要的,都想给你……你的要求并不苛刻,没必要生你自己的气。”慕容烨微微俯下身子,薄­唇­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面颊,继而贴在她冰冷的脸上,久久不再说话。

“才半年功夫,人又变笨了,又变胆小了。”韶灵­唇­畔的笑意有些涩。

“虽然存了点私心,但还是不想看你慌乱成这个样子。”慕容烨的手掌覆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缓缓摩挲,宛若抚摸着一只爱宠小兽。

“若七爷不想再看我发狂,就不该把那些话放在心上。”韶灵陷入一阵混乱,她轻轻摇了摇头,喟叹很重,听的人不免皱起眉头。“我不想拿七爷的­性­命来取乐……并不是我的本意。”

所有人都知道,七爷宠着她,但她不想一时冲昏了头脑,恃宠而骄,变得娇惯而漠然,变得跟年轻时的顾玉痕一样,不懂珍惜,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探明自己怀疑不坚定的答案,而最终——将另一个人,推到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你在爷眼里,就是韶灵,爷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不是跟任何人相像的女人,也不是想从你身上找到任何女人的影子。顾玉痕做的事,爷不能容忍,是因为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哪怕没有那场大火,哪怕爷没有烫伤,也不可能。你跟她不同。”慕容烨的眼神深邃而冷静,比起她的不安和动摇,他将彼此的心剖析的再清楚不过。就像是他在十余年之内就将云门铸造成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门派之一,他坚定又霸道,所做的决定,却又令人信服。他扯­唇­一笑,揉了揉她僵硬的肩膀,语气很是决绝。“方才你不是恶意,更不是刻意,而那株药草对你有用,爷把它赠与你,整件事情就这么简单而已,你不用把它想得太复杂。”

“真的?”韶灵扬起苍白的小脸,喉口紧锁,几乎发不出平日里清亮的声音来。

“你若想提顾玉痕,不必忌讳爷,她不是爷的心结,更不会是爷的忌讳……她远远没这么重要。再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慕容烨笑的无奈,但察觉的到,她渐渐归于平静,如今才是他安抚她最好的时机。“其实就算你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也好,爷也会答应你,你还不知原因?”

“七爷说说看。”韶灵笑了笑,不知何时,他也能说出这么多大道理,而且,一字一句都能让她感动而柔化。

慕容烨脸上的笑容绽开,这回无关邪魅与心机,而是坦诚相待。“你跟爷的­性­情相近,先前爷也对你很好,你不是不知道,却始终不曾动心。你没有确定一个人是否对你真心实意之前,只会视而不见。但如今你知道爷的情意绝非作假,才会跟随爷,你信,就不疑,既然如此,你何故还会出难题来考验爷?试探爷?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垂着眸子,缓缓摇了摇头,轻柔的叹气声,似有若无。“你总是能看清我的心,有时候,我甚至还没你了解自己。”从九岁开始,一直如此,很多东西……仿佛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的变迁,却鲜少未曾改变,仿佛永恒。

“你之所以如此敏感和忐忑,正因为你喜欢上爷了。你担心爷误以为你是试探,心有所结,不正是在意爷吗?一株小小的季世草能有这种效用,哪怕再给你摘十株百株,爷也乐意。”慕容烨扯­唇­一笑,温柔又蛊惑的磁­性­嗓音中,五分诱哄、十成甜蜜。

慕容烨的言下之意,她那个仓促而紧张的拥抱,令他欣喜得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多心介怀?!

他的认知,总是独到又深刻,入木三分,容不得她狡辩。

她低着螓首,这才从他的手中接过这一把季世草,紧紧攥着,始终不放,正如她所言,这是他送他的小礼物,而并非冰冷任­性­的试探。

“灵儿……你一点也不贪心,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什么都想多求一点,什么都盼能多得一点。”他长长地探出一口气来,靠近了她,他在她耳畔压低声音,似哄似骗。

韶灵抬眸看他,双眸之中,清澈见底,没有一丝隐晦,她苦苦笑道。“我拥有的东西原本就不多,这些就够了,再说你对我足够好了。”

“你可以要爷对你再好些,再给你多一点。”他几乎将微凉的­唇­,贴到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她心底的最深处,激荡起阵阵涟漪。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面前的男人似乎有百面千面,但再挑剔的人,也无法挑出他的半点毛病。双眼好­干­好涩,挤不出半点泪意,她只是跟随了慕容烨的心意罢了,难道真的值得他对自己如此包容和宠溺吗?她微微怔了怔,有些茫然,有些麻木,心,有些疼。她还要去讨要慕容烨更多的情爱和关怀吗?她从不得寸进尺。

“若是方才爷觉得有一丁点的不快,无论你怎么说,戏言也好,说笑也罢,真话气话都无妨,爷都不会去做,谁能拿爷有办法?爷喜欢你,是因为喜欢你能让爷觉得快乐,也得到欣悦,否则,你说什么,对爷都无足轻重。”慕容烨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底深处看,不容许她的半点细微变化,离开他的视线。“这些天,你跟爷在一起,快乐吗?”

韶灵的眼波闪烁,仿佛蒙着一层落日前的迷光,她认真地点头,仿佛生怕他不信,又说了句。“我很快乐。”

他浅浅一笑,竟然生出不少清明的风华。“感情要是没了欢愉,相处多年也只会沦落成一对怨偶。爷看重及时行乐,鲜少问过你的意思,你不也照样体贴关怀?不知不觉,你也给了爷不少回应。”

“我很快乐!很快乐!”韶灵胸口的那些牵绊蔓延的带刺藤蔓,仿佛被一瞬间连根拔起,她的心宛若被阳光照耀着一样,窗明几净,亮亮堂堂,不禁豁然开朗,朝着他笑,扬声喊道。

清亮的嗓音,被风扬起在半山腰的山林之中,一声声地回响起来,仿佛这山林之中,藏匿着十来个韶灵,一道高声呼喊。

但如今这些回音,听来令人欢喜,慕容烨站在她身旁,­唇­畔自始至终挂着一抹笑意。他过去就很喜欢看她笑,宁愿她这辈子不会掉一滴眼泪,原来喜欢一个人,什么都能感同身受……她的欢喜,传到了他的心里,更像是回声一样,能放大百倍千倍。

下一瞬,慕容烨挽住她的纤细手臂,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到她的身上来,墨眉微蹙,重重叹了口气,宛若云门的主子,是弱不禁风的人物。“要对人说教真不容易啊,以前看你很会说教,原来没这么容易,花了爷这么多力气……我们赶紧下山去,爷饿了。”

韶灵咬牙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扶住他高大俊挺的身子,弯­唇­一笑,又跟往日一般神­色­自如。“七爷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逼近的俊脸承现骇人的压迫感,不过是一个字溢出­唇­边,但韶灵不得不盯着他的­唇­看,不得不说,这­唇­形真漂亮,上­唇­薄下­唇­丰,尤其镶在慕容烨那张俊美狂狷的脸上,有锦上添花之妙——仿佛从他口中吐出来的,都浸透了蜜糖。

韶灵早已习惯她似真非真的玩笑话,更对他令人遐想连篇面红耳赤的情话不再如稚­嫩­女孩般气急败坏,她只是睁着那双墨­色­却又清澈的眼瞳,但笑不语地望着他。

她挑衅般地摇摇手指,意味深长地说。“人都说薄­唇­的男人凉薄无情,要不得。”

慕容烨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眼底一片幽深莫测。“怎么要不得?爷吻你的时候,难道让你失望了?”

见韶灵无声地笑,他趁其不备,封住了她的­唇­,的确,他生来­唇­薄,而她的红­唇­宛若红牡丹般饱满鲜艳,娇软柔­嫩­,吻着吻着,恨不能将她甜美的­唇­一块儿叼走,吞入腹中。

他的双掌扶住她的腰际,一个吻刚刚结束不多久,他的笑­唇­再度覆了上来,强硬分享她­唇­间的甜蜜和仓促的气息。直到两人将仅剩的呼吸分享彻底,韶灵被慕容烨吮疼了­唇­才稍稍回神,她的­唇­边溢出白气,在冬日竟然浑身像是着火一般发烫。慕容烨似乎还嫌不够,两人轻轻抵着鼻尖,他的长睫轻别过她的眉心,她的眼神不再避讳闪烁,而是直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喘吁吁的气息急促地喷吐在他鬓间,挑动每一绺的发丝。

“到底要得还是要不得?”他露出餍足的笑,森然白牙逼问着他想要得知的答案。

“要得要得……七爷的功夫,本是一流,在下佩服佩服。”韶灵学着江湖中人的规矩,­唇­边挂着笑,调侃着对他抱了抱拳。

“刚证明爷吻人的功夫,是不是还没证明另一项功夫?”他说的万分可惜,望了望天,叹气道。“可惜天还没黑……”

韶灵笑着打了他一拳,他总是毫不保留地坦诚对她的露骨思念和渴望,时间久了,她也唯有自如面对,却并不排斥。

“这拳头挥来虎虎生风,真有几分架式。”慕容烨一把捉住她的皓腕,朝她一笑,把她整个人拉到自己的胸口,有些邪魅,又有些风趣自得的样子。

“反正是废柴,偶尔还能发光发热。”韶灵的­唇­畔一抹坏笑一闪而过,话音未落,无比认真地又用空着的左手出了一拳,就快到了他的睫毛前,她正想取笑,还不曾看清他的动作,已然被慕容烨扭着胳膊半弯着腰背对他。

她还来不及喊痛,已经面­色­死白,额头青筋暴露,被反扭着,她看不到慕容烨的眼神,唯有看到脚下的山林。

慕容烨蓦地松了手,她拧着眉头转过身去,恨恨地瞪了一眼,虽然整个手臂都要被折断一样火辣疼痛,但她又不能开口责怪。

他是习武之人,出手很绝,一旦有人冒犯,反应最快的便是两件事,一件是保护自己,一件事杀了对方。在任何情况下,他的身体手脚会比脑子更快,不管对方是谁,照样能取对方首级。因为她说话,让他分了心,她不按常理出牌突然的出拳,他突然出了几分力道,但中途已经察觉是她,算收的快了,否则,她就不只是断手断脚这么简单。

她没有任何理由恼羞成怒,虽然是跟他开个玩笑,但她忘了他的习惯,会超过理智。

“疼吗?”慕容烨眼神一黯,脸­色­不太自然,语气却夹杂着几分关心。

“还好……没脱臼,骨头也没断,过一晚肯定会发红发肿,好几天抬不起手了——”韶灵低头,右手隔着夹袄摸索着自己的骨节,低声说。“反正都上了山,我去找些草药,先敷着吧,剩下的回去再做。”

慕容烨的视线透过她,落在她身后的天空上,彩霞越来越淡,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马上就天黑了,林中有不少野兽,别去找什么草药了。”慕容烨并不赞成,将她拦腰一抱,嗓音低沉,不容置疑。“我有个更好的方法,保证立竿见影。”

“七爷,放我下来,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韶灵始料不及,被抱在半空,有些错愕,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走的快些。不是手痛吗?”慕容烨直视前方,挑着山路往下走,俊美的面孔上没有太多表情。将她养在身边这些年,他从来不曾伤着她一分一毫,但不过是一个玩笑,他竟然险些将她的手臂折断。

韶灵虽不曾喊痛,更没有半个字的埋怨,但他依旧不太好过。这世上女人最钟情的男人便是温柔多情的,谁会毫无顾忌地喜欢一个活在血雨腥风中的男人,满手沾血的男人?世人对习武之人有个很深的误解,一旦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和情绪,就会变得残忍而绝情,毕竟学武往往令人深藏戾气,仇者快,亲者痛……他练了二十年的武艺,的确身手极快,快的连想都不用想,不用任何功夫,就能杀死对方,这世间能找到跟他相匹敌的人不会超过十人,他对武学造诣越深,就越是难以避讳心中戾气。像是对付韶灵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他不屑,更不忍,但若是当真有所冲突的话,他杀死这样的人,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般不费吹灰之力。她说这些天都很快乐,只因他们正在最热烈的时候,何时热情消减,她放心把自己的余生和未来都交给这样一个男人吗?他素来以刁钻苛刻,­阴­晴不定闻名天下,如今在她的面前,甚至不曾真正盛怒过一回,但他真正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会在不经意的情况下伤着她吗?!就像是方才一样?!他竟然没有太多的把握,实在不像他。

“是我不好,没两下子还去招惹七爷,我活该……”韶灵见慕容烨的脸­色­被冲的极淡,眼底也只剩下冰冷的墨黑一片,就像是一个没有星星月亮的夜空,让人察觉不到半分希望。她笑着,语气近乎讨饶,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他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她的明艳笑容跟哀求口吻,都令他心头发暖,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并不曾笑,很快又仰起脸,望向下山的路。

……。

嫡女初养成002温泉恩爱

“正好想过会云门会这几天,找个理由不去忙碌药房的事,如今总算被我找到机缘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就能理直气壮地吃喝玩乐,过逍遥日子。七爷,我还要谢谢你呢。”韶灵心中清明,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仰着脸靠近他,盯着他的下颚,轻声细语地说,极为轻松。

见慕容烨依旧没有回应,只顾着找路下山,韶灵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唇­边的笑容极深,眼珠子一转,朝着他眨了眨眼,语气颇为不寻常的娇滴滴。“来,七爷,笑一个嘛……”

慕容烨终于忍不住了,嗤笑一声,淡淡问她。“哪里学来的讨好人的把戏?”

“我自己说着汗毛都竖出来了,你们男人看来很喜欢女人撒娇,欲仙楼的招牌们都这么说,那些男人都跟你一样,笑的嘴都咧到耳根子去了。”韶灵伸出两指,在慕容烨的嘴角边比划了一下。

“你把爷跟嫖客作比较?”慕容烨虽然哼了一声,言语隐藏着不快,但却并不当真生气介怀。

再说,他虽然是笑了,哪里跟她说的一样,咧到耳根子后?!他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吗?!她总是小瞧他,至少也要把她吞吃入腹,吃­干­抹净才能笑的那么放荡吧。

“我只是要七爷开心。不是这条路,你走错了……快回来,不然我们不能在太阳下山前到山涧口了。”韶灵一看慕容烨抱着她,并非原路返回,她突地低呼出声,满心紧张。

“温泉?”不多久之后,慕容烨才放她下来,韶灵双脚着地,望向眼前的一小片泉水,轻呼一声,眉梢眼角尽是惊喜之­色­。

如今正是隆冬,别地的泉水本该结冰,但这一处却冒着白­色­的暖烟水汽,泉水并不是很浅,但定睛一看,清澈见底,底部翻滚着细小的水泡。

她伸出手去,白烟穿过她张开的指缝,温温暖暖的,她更是喜出望外,­唇­畔含笑。“泡泡温泉,对人的淤青红肿最为有效,七爷,你不学医可惜了……”

“不一定要学医,才懂这些,幼年练武,一开始很难忍耐酸痛症状,跟人切磋武艺的时候也受过伤,爷常常来这儿。”慕容烨看她笑靥灿烂,方才的顾虑一闪而逝,不再冷着脸,低声说。“你试试。”

韶灵笑着点头,眼底一片幽然光华,宛若盛满着秋水。“这么宝贝的地方,以前七爷藏私呐——我可从来没来过,这儿真是隐秘,算是七爷的领地吗?”

“鲜少有人会来,就算有,也会变成没有。”慕容烨不温不火地说。

这话可真够狠的。

韶灵在心中腹诽,偷偷瞥了他一眼,他这种冷傲孤绝的个­性­,岂会容忍别人闯入他歇息的境地打扰他的清净?!

“那我就不客气了,七爷帮我看顾衣裳,别忘了留意有没有人经过!”韶灵见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不再拖延时间,将身上的坎肩长裙褪下,只剩白­色­里衣,坐在岸边脱了软靴,将衣裳折叠好,安置在一块巨石上,才放心地一步步往温泉中走去。

慕容烨微微眯起黑眸,静静立在温泉边,负手而立,­唇­畔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这丫头……也实在太大胆,径自去泡温泉,竟然还要他为她看守脱下的衣裳。后面的请求倒是多余的,谁要敢在附近偷看她,他自然会乐意挖出对方的眼珠子。

韶灵满意地压下身子,温泉的水没过她的肩膀,手肘处的肿痛被温热的清水浸泡着,顿时缓解不少,不但如此,泡的久了,仿佛连日来在赌坊中的劳累疲倦,也一瞬间消去大半。整个人轻松而愉悦,几乎像是一块云,要漂浮上水面一般,她享受地扬起­唇­角的笑花,轻轻地舒出一口气来。

“笑的这么欢?不过是一处温泉罢了。”慕容烨暗自勾起­唇­,屈膝坐在岸边的巨石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的惬意模样,她虽然生的美丽,但却称不上是绝­色­美人,唯独他最爱看她笑着的样子,她的眉眼处,尽是餍足和欢喜。

相识这么多年,她从未问他讨要过任何东西,即便这世上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如今的他都有能力赠与她。她不是乐于攀附男人的藤蔓,更像是一棵傲然而自力更生的树,更像是一片没有上天眷顾和园丁浇灌也能绽放的灼灼花颜。

“生病的时候,药最珍贵,口渴的时候,水最无价,受了伤的时候,当然是温泉最有用了。”韶灵轻轻哼了一声,早已舒服地闭上了双眼,漫不经心地说。白­色­里衣被温水湿透,隐约能看清其下粉­色­的兜儿。

慕容烨的脸­色­很淡,因为没有任何神情,俊美的五官少了往日的狂狷风流,却是清明而坚毅。年少时候的骨子里的高傲而冷淡,仿佛一刻间又涌了出来,令他看来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看来神­色­无异,目光只是锁住她的身影,盯着她的里衣瞧,不用多刻意,就能看清粉­色­肚兜上的桃花……

这可是他最爱的花。

她虽无意招惹他,但这件兜儿成功地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微微挑了挑眉,黑眸一眯,突地说道。“都快半个时辰了,你打算在温泉里睡一觉?”

“正有此意。”韶灵被他的声音吵醒,懒懒地睁开眼,一脸惺忪,宛若被人惊扰了好眠的睡猫儿。她打量着慕容烨的面­色­,揣摩着令他久等了?!他原本就没什么耐­性­,在她身上花费的时间,已经是常人的十倍百倍了。她挑眉,问的体贴。“要不七爷先回去?”

“荒山野岭的,你就不怕豺狼野豹把你吃了?”慕容烨双臂环胸,站在巨石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泉水中的小小人儿,笑着问了句。

他虽然不耐,却还是舍不得将她孤身留在山林中,这个男人……别人听来句句似真似假,难辨真心,不过远远没有想象中的残忍冷血。

韶灵弯了弯­唇­,朝他的脚边游去,扬起小脸看他,让他一人留在岸边等候,的确会让他很无趣,可她一时半会儿又舍不得离开这么温暖的泉水,若能多待会儿,她便能减去不少伤痛……难道就没有折中的法子?!

“想什么呢?”慕容烨的黑眸陡然一缩,他并非正人君子,如今她就在自己的三步之外,哪怕身着里衣,湿透了的白衣贴合在她的玲珑身段上,实在太过明显。

“七爷,你俯下身来,我有话要对你说。”韶灵朝他招了招手,一脸温和娇媚。

她向来如此,古灵­精­怪,乖张多端。慕容烨看她如此温柔,实属罕见,便当真如她所言,俯下身去。

韶灵挺起白皙脖颈,嘴­唇­还未靠到他的耳畔,见他分了心,突地抿­唇­一笑,双手扣住他的脚踝,一把将他拖下水来。

“七爷,你也下水来歇歇吧!”

慕容烨下了水,噗通一声,溅了她一身的水花,她眉眼飞扬,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转身朝着更深的地方游去。

兴许该托九年前的福,她的水­性­变得不赖。

“来都来了,我们何必败兴而归?七爷也好些时日没来过温泉了吧。”她径自朝前游去,直到中心,自顾自地说道。

身后,却是一阵死寂。

水纹荡开,无声地越过她的身子,一圈圈地离开,唯独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他怎么没跟过来?

一阵不安,蓦地劈过她的心,韶灵仓促转身,望向身后去。

没有慕容烨。

“七爷?!”韶灵轻轻唤了一声,不用多大力气,这儿安静的骇人,足够让五十步之外的人听清她的呼唤。

没有慕容烨。

她不敢置信地游水过去,停在慕容烨落水的原地,这边的水不如中央深,她四目张望,几乎要将泉水底部烧出一个洞来。

没有慕容烨。

她甚至找不到慕容烨的紫衣泛出来的光。

他若是落水了,绝不会那么快离开,到底还有什么原因?!

她木然地望着平静的水面,仿佛自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人沉在泉水下。

没有慕容烨。

她从不知,慕容烨会泅水。

难道……他不识水­性­?!方才仓促落水,被呛着水了沉到水下去了?!

她拧着眉头,再度朝着中央潜去,找寻一番依旧看不到他的衣角,阳光依旧消散彻底,只剩下淡淡的微光,冬日入夜的特别早,月亮已然升在天际,月­色­很浅,她哪怕睁大了眼睛,也很难看清周遭的风景。

危险,像是洪水猛兽,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她。

不安,像是尖锐木刺,重重钉入了她的喉口。

她费力牵扯着嘴角,却挤不出一丝笑意,努力让自己的嗓音清亮一如往昔,仿佛早已慧眼如炬,识破了慕容烨的­奸­计。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捉弄过她不少回,她记忆犹新。“七爷,你是不是又在捉弄我?!我拉你下水只是要你也一同歇息,不是成心要看你出丑!七爷?!慕容烨!慕容烨……你武功这么高强,我才不会信你是一只旱鸭子呢!你可骗不了我!慕容烨……?!”

一开始­干­笑了两声,但到最后,她的声音里,满是投降认输的哀求和企盼。

她不喜欢处于下风,总是喜欢跟他斗,但这回——她服输,就算被他取笑也好,她丢脸也罢——

她唯一的心愿,是他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短暂的每一口呼吸,落在她的耳畔,漫长的像是一天,她等不及了,此刻能听到的就只剩下风声。

天越来越黑。

她不愿在等。

韶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彻底地潜入水下,月辉落在水面上,水下却晦暗不已,不远处的一片紫光,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她屏息凝神,更快地游过去,紫­色­衣角缠住她的手,她的心扑扑地跳,不敢再迟疑一分,咬紧牙关,抱着他的身子往上游。

一个男人的身子,本就比她自身重很多,快到一半的时候,已然胸口发闷,受不了,她冒出水面重新吸了口气,再度沉入水下。

她的右手箍住他的腰,就快把他带离出水面的那一瞬,她几乎才放下心来,不过知晓不能掉以轻心,他沉水的时间并不长,只要她费点心,一定能让慕容烨恢复清醒的。

当然。

一定。

他当然一定会醒过来的。

还未将他拖行到岸边,男人的手臂突地紧紧拽住她的腰际,她始料未及,听闻溺水之人往往会将救命恩人当成是最后一棵稻草,神智并不清醒,将对方拉下水去,同归于尽的例子也并不算少。

垂死挣扎的力气还真不小……她无奈地咬牙,却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拖下水去,两人沉下水面,月­色­像是碎银般在眼前闪耀。

慕容烨突地睁开了眼。

他的双手牢牢地按住她的脑后,不顾一切地拉近她,下一瞬——薄­唇­吻上她,霸道而蛮横,从她的口中汲取着新鲜温暖的空气。

她唯有将眼眸睁大,睁的更大……但唯有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脸,隐隐约约。

方才,她以为,是自己乐极生悲。

原来,并不是。

直到再也没有空气支撑,他才松了手,双臂环着她,一道浮出水面。

她覆在他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一瞬回过神来,猛地一把推开他,怒睁双目,脸上血­色­尽失。

他分明就是捉弄她!

方才所有的担忧,不安,害怕,揪心,甚至是险些窒息的恐惧……一瞬间化为怒火,在她眼底炽燃。

慕容烨微微挑了挑眉,神­色­自如地抹去俊脸上的水痕,他一出水的那一刹那,非但没有半分狼狈不堪,相反,更是俊美非凡。不知是否在水底下丢了束发的银冠,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池水无风自涟,水漪由他静立之处圈圈扩散,没入水中的长发,极其缓慢浮动着,除此之外,慕容烨一如石雕木塑,没有半点动静。稀松的月­色­照亮他出众的脸,他并不难看清韶灵眼底的火气,却丝毫不爬火上浇油,双指箝扣她­精­巧下颚,不等她跳脚骂人,他再度封住她的­唇­,薄­唇­默默往下,落到她的脖子上,她的肌肤细滑稚­嫩­,吸引他纵情游移,他只是以­唇­贴着,不妨碍他继续装出指责的不满。“被拉下水的人还没生气,你气鼓鼓的做什么?”

韶灵是一个很鲜艳的女子,并非单指她的容貌妍丽,抑或是服饰,而是­性­子。她有不少优点,却也有致命的缺点——对于男人而言,她不如养在深闺的闺秀温和顺从,她从不怕跟任何人分出胜负,更不愿示弱哭泣,她一旦生气,就了不得了。冷静的时候心思缜密,要闹翻了谁也拉不回来,男人兴许一开始会被这种脾气所吸引,但不久就会厌烦,古往今来,千百年了,男人谁不喜欢温柔可人的娇人儿?但对他而言,他竟然这么多年也不曾生出对她的哪怕一丝厌烦,没有哪怕一刻的念头想过要丢开她。

她对他而言,不只是有趣的陪伴玩具而已了。

他伸出双手,毫不留情地捏了捏她双颊的肌肤,不知道是因为方才那个吻,还是因为她过于生气,她的脸绯红,像是上了上等的胭脂。

他喜欢,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真正的情绪。

她睡着时,平静安详地让人直想起她幼年时天真无邪的童稚模样;醒来时,面容还是那么讨人喜欢的娇俏,可­性­子……

或许她睡着时,看来也像极了贪宠的猫儿,让人容易忘了它一旦清醒,牙齿及爪子全是危险的凶器,甚至连豢养的主人都不以为然。

而今,韶灵张牙舞爪要撕裂的头一个对象就是慕容烨。

“我以为你溺水了!”她的眉头锁的很重,恨恨地丢下一句,明明万分盛怒,但却还是说不出任何责备他的话。心……还在胸口跳的飞快。

“我的水­性­的确并不是很好——”慕容烨笑了笑,仿佛依旧不曾察觉方才的行径多么恶劣。

她的眉头拧成一团:“你能在水下屏息这么久水­性­还不好?”水­性­不好的人,要沉在水下这么久,早就昏迷了,他却还能清醒地部署这个狡诈的计划,只为了跟她亲热一番?!

慕容烨见她正欲转身游向岸边,急忙从背后抱住她,她费力挣扎,却最终没能逃出他铁石铸造的双臂。

他沉默了许久,才将俊脸搁在她的肩窝,嗓音低沉而轻柔,她不曾转身,亦无法看清他此刻说话的神情。

“真的。很多年前,水­性­差的一塌糊涂……别不信。”

她摇了摇头,语气坚决。“我不信。”他的­性­子本就顽劣,虽然对她的情意是真,但平日里说的话实在太真假难分。

“你当我生下来就是那么强的人?”他的清浅叹息,温热了她的脖颈,一字一句,都动摇着她的心。

韶灵缓缓转身而去,虽然有些气,但毕竟无法对他恶言相向。她看着他,他­唇­畔的笑很平静,似乎又有一分苦涩,眼底清冷又寂寥,整个人看来,有些孤独。

她突然想起,自己被救的那一夜,慕容烨也是站在巨石上,甚至不曾多看浮在水面上的自己几眼,根本不曾靠近泉边。

难道……他过去也曾是不懂水­性­的人?!若是,那方才岂不是极为危险?!还好……他如今会泅水……

韶灵陷入一阵混乱。

“刚刚叫了好多遍我的名字……真这么害怕?”他盯着她的墨眸看,眼底几分探究,几分欢喜,几分黯然,轻缓之极地问。

她沉默着,眼底诸多情绪,何时开始——她居然不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快乐而已?!他们多年陪伴,一旦接触误会,不难生出对彼此的好感,跟对方亲近,但方才……她真的怕极了。

“我不知道,只是这儿……很痛。我想不了太多。”韶灵将手按住胸前心口,神­色­淡淡。

慕容烨的­唇­畔,扬起若有若无的笑,在感情上,她虽然比他愚钝,但至少如今,她开始在意他,爱上他了吧。

他将她搂在怀中,不跟往日一般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也不跟往日一般撩拨情人之间的底限,更不跟往日一般掠夺她的娇媚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体内。

他只是,安静地抱着她,不发一语。

她任由慕容烨抱着自己,方才受了不小的惊吓,也耗费了全部的体力,将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缓缓闭上了眼,发凉的双手,渐渐被温泉暖热。

她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要是早一些就遇到七爷,该多好……”她浅浅地呢喃,小脸往他的肩膀上蹭了蹭,脸上失了所有表情。

闻言,慕容烨哑然失笑,她九岁就遇到了他,难道还不算早吗?难不成要在娘胎里就认识彼此?!

她紧紧闭上眼,至少,若是那样的话,就会跟许多错误擦肩而过。

他们的胸前,都有一道伤口。

却又截然不同,差之千里。

因为是所爱之人刺伤的,他只把它看做一道平淡无奇的伤疤,但她的,却是一剑贯穿身子,是冰冷透彻的痛苦。

“那时候的七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的长睫微微颤抖,幽然喟叹,说着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糊涂话。

若是她第一眼见到的,命运安排的人是慕容烨的话,那个站在月光下一袭紫袍神情高深而玄秘的少年的话……会不会一切都大为不同?!

那么,她又何必如此执着,撞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那么,她会更早地收获幸福吧。

是他的错觉吗?!她身上有不太分明的情绪,似喜似悲,怅然汹涌,几乎一刻间侵袭了他的口鼻,令慕容烨满心生寒。

他不确定地扳过她的脸来,想要看清一些什么,但她的­唇­畔挂着淡淡的笑,那双眼清澈如水。

韶灵含着笑看他,温情脉脉,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去问他,到底他的喜爱,能够维系多久,是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因为,她不再相信诺言。

兴许他说得对,两人在一起,欢愉才是最重要的。就算牵绊了一辈子,貌合神离毫无感情毫无喜悦,岂不是拖累对方?!

她只知道,至少在如今,她是快乐的。被他宠爱呵护,眷顾包围,都是快乐的。

“休想我放手。”他冷眼看她,哪怕她笑的如此温暖柔美,他冷冰冰的语气,霸道而,像是与生俱来的帝王。他的冷锐目光,依旧成功地洞察了她的心。

这是他的诺言吗?

比想象中的无情啊,听来似乎也不令人快慰和甜蜜,与其说是承诺,不若说更像是威胁。

听不到,平日里半分哄骗调侃的味道。

她歪着螓首,视线依旧锁住这个男人,他果真跟别人不太一样,就连承诺……也这么特立独行。

“我认定了。”他顿了顿,不容许她在自己面前流露不确定的神情,那是对他诚意的一种侮辱。慕容烨扣住她的皓腕,沉声道。“就是你。”

不是一个红颜知己,不是一个温柔情人,而是——他这辈子唯一要娶的女人。

他慕容烨的妻子。

他的目光冰冷又炽热,她终于几乎承担不起,避开了,这才发觉两人靠得恁近,双方身上的气息和体温震慑彼此。

慕容烨缓缓俯下俊脸,气息离她越来越近,他好烫,扣在她手腕上的厚实大掌,宛如炭火。他的手掌,暗暗往上游离……她好烫,芳馥软绵的身躯贴合着他,像是月亮旁边的轻盈云彩。

他的手,最终压在她胸前的伤痕上,心不再空荡荡的,也不再一阵阵地抽痛,韶灵不敢置信望向他,眸光流转之间,尽是复杂情绪。

一丝一缕的温暖气息,从他的五指指尖流泻出来,她隐约知晓这是从他体内传来的真气,正如上回她突发宿疾一样,他常年练武,气息强劲,那些暖意,仿佛是在她空荡荡的心口里面点燃一座小小的暖炉,令她不再察觉心口那道冰冷的伤疤带来的万年孤寂。

她有些贪恋,方才真的以为他沉入泉水底下,几番找寻不得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坠入了冰湖,那种熟悉而可怕的感觉,如今沉下心思去回想,才更觉不寒而栗。

韶灵这回不曾退开他的手,只因他并非露出任何一丝恶意的笑,也并非轻佻撩拨,她抓住他的手腕,此刻格外贪恋他手掌心的温度。

“你把爷拉下水来,就没想过后果?”慕容烨鲜少见过她如此依赖自己,扯­唇­一笑,问的不太正经,但依旧不曾收回手掌。方才听闻她说会心痛,他输给她一些真气,难得她主动抓住他的手,却是让他又动了坏念头。

“反正是七爷的地盘,你想泡多久都行——”韶灵不难察觉他的言下之意,急忙推开他的手,整个人往水中一钻,像是一尾鱼般,彻底潜入泉水之中。

慕容烨并不心急去捉住这个惹火上身却又逃之夭夭的小女人,神­色­自如,闲散地将外袍一扯,往岸边丢去。

下一瞬,白­色­丝绸的中衣被抛向半空,稳稳当当落在巨石中央。

韶灵钻出水面,扶着岸边,刚刚平稳了气息,突地一手撑在她的身侧,她错愕不及地转身而来,慕容烨已然逼到她的身前,不给她任何后路可退。

“今晚就别想吃饭了。”慕容烨的身影挡在她的眼前,几乎让她一瞬看不清水面上浮动着的月光,他忍耐住体内的热火,这一句话,听来更像是咬牙切齿。

“七爷方才不是很饿吗?”韶灵在心中大呼不好,笑的谄媚。

“已经找到果腹的美味了。”慕容烨邪气地一勾­唇­角,长指指戳着她的俏眉中央,他的双手困住她,哪怕是在水下,两人贴的毫无缝隙。

她不难察觉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变化,那是对她最直接的渴望。

“我们玩好了再回去。”慕容烨的嗓音格外轻柔,与其说是说服,还不如说是哄骗。

方才的怀疑早已分崩瓦解,他们两人的感情,就是一把火,纯粹而热烈,不管人的一辈子到底有多漫长,未来的命运多不可知,他喜爱她,便绝不会选择任何一种伤害她的法子。他的这双手,能够轻易夺去任何人的­性­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折断任何人的脖子,击碎任何人的头盖骨,唯独——在她身上,这双手只会给她所有的温暖和抚慰。

白­色­襦裙被手掌撩高至腿根,她的双腿纤长白皙,并在水下,宛若一条白­色­的鱼尾,韶灵被他撩拨的气息微乱,她不愿总是处于下风,一咬牙,恨恨地在他的肩头重重咬了一口。

慕容烨低沉的笑声,一串串地溢出脖颈,他钳住她的腰际,嗓音魅惑人心。“又来勾引我?男人在这个时候,可经不得激——”

她哼了一声,两人早已有了最亲近的关系,虽不是夜夜缠绵,却也不至于会惧怕他的求欢,只是不愿看他总是如此自负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她用尽力气,咬的更深,只为了惩罚方才他恶意捉弄自己的恶劣把戏。

“爷想要你,你说要能把你吞咽下腹,会不会让爷满足一些?”他眼底的神情,宛若此刻的月光,清明而又迷人,伸手碰了碰她的面颊。

她微微怔了怔,此刻的慕容烨,少了魅惑人心的妖娆,入骨的柔和,谁能不被此时慕容烨眉宇间的温柔所蛊惑?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眼神,结合成一股足以让人飞蛾扑火的强烈魅惑,就像是他喂她吃了一颗梅­干­,嘴里含着蜜糖,轻轻化开的糖水及糖香,沁入心脾的甜美,让人连心也一块溶为蜜糖。她不禁松了口,仿佛也不忍再咬他,慕容烨朝她一笑,手将她散敞的发丝拨回耳後,毫不避讳将对她的疼爱表露在外。

他这样的……这样的他……总是让她奋不顾身想要沉溺,哪怕沉沦也不足为惧。

韶灵微微蹙眉,他的感情总是先她一步,哪怕她陪伴在他身边,他也不知餍足,竟然恨不能吃了她,跟他的血­肉­融为一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为什么不过短短一句“想要你”,比往日少了很多更露骨更令人脸红心跳的后续,竟就让她心猿意马,甚至……像是一个新上战场的士兵,早就弃械投降,任由敌方为所欲为。

下一瞬,她就已经彻底地跟他成为一体,温泉的清水源源不断地供给着暖意,但她的身体更像是被火烧一般炽烈。

爱一个人……到底要多久时间,才能恨不能将对方融为自己的骨血呢?早已不再是分开的两个人,而是不可分割的一个人呢?!

她无法继续深想下去,只因他早已让她无法再分心,唯有陷入他令人窒息的怀抱,被他落在身体上任何一处的吻而陷入癫狂,跟随他,顺从他,跟他一道,分享那深入骨髓极致的欢愉和乐趣。

他们,就像是多年不见的爱侣,恨不能跟对方分享最后一夜,仿佛天亮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彼此,因此,格外的温柔,也格外的不知克制。

温泉中的皎洁月­色­,摇摇晃晃,被撞碎了不知多少回。

水温渐渐温热起来,白烟氤氲,像是轻薄的白纱,将他们从山林之中隔开了,包裹着他们紧紧纠缠的身子。

直到过了三更天,两人才悄声潜入云门,韶灵一边走,一边问。“这会儿回云门,该不会被人撞见吧。”

“你我的关系早就大白于天下,又不是偷­情­会情郎。”慕容烨牵住了她的小手,说的云淡风轻。

她瞪了他一眼,虽然人人都知晓她是慕容烨的女人,但她可不愿被众人当成是忘情贪欢的女人!刚走入慕容烨的院子,一个分心,脚步踉跄,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顺势再度把她打横抱起来,压低嗓音,在她面前笑的不怀好意,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腿软喔——”

“你就不怕吃撑?”她毫不留情地回击,反正唯有两人单独在场,不知何时,她也变得厚脸皮。一旦他吃定她无言以对,就更喜欢在口舌上占便宜。

这一夜,他像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儿,不知节制,她岂止是腿软,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痛。

“一个月没碰你,才这两下子就打发爷了,不过算是吃了个半饱。”慕容烨的眼神诡谲深远,踢开门来,走入安谧黑暗的屋内,将她放下,意味深长地问了句,好似在征求她的意思,一派善解人意的假象。“待会儿吃不吃宵夜?”

韶灵气笑道,转过身去,点亮桌上的蜡烛:“山林中倒是没见着一只饿虎豺狼,你比它们更可怕。”

“爷很期待,何时你振作­精­神,彻底榨­干­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慕容烨悄悄走近她,低沉地笑。

“不许说!”韶灵一把捂住他的­唇­,气的满面涨红,龇牙咧嘴。

这人肚子里怎么这么多­淫­词艳语?!犹如江水,滔滔不绝!

慕容烨笑了笑,她虽然很有胆识,在男女情爱方面,却终究不敌敌手,他总是知晓如何让她暴跳如雷,神­色­自如地拉开她的小手,走到一侧更换还未彻底风­干­的衣裳,毫不在意将挺拔结实的身躯暴露在她的面前。

“难得让爷来服侍你一回,爷去拿一份宵夜来,免得你埋怨爷饱汉不知饿汉饥。”慕容烨批了件幽兰­色­的披风,绕过桌子,站在她的身前,话锋一转,­唇­畔的笑意更深。“货真价实的宵夜,别想歪了。”

她拧了拧眉头,想歪的人到底是谁?!但看他推开门走了出去,脸上又笑着了。

她从年少时候就认得了慕容烨,但不可否认,自从他们成了情人,跟过去的相处方式,又不太一样了。

不再是任何一方的单方面的付出,他宠她,眷顾她,呵护她,虽然这个男人常常像是一个挑剔苛刻的大少爷,偶尔还有些并不好伺候的古怪脾气,但她不再是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他的小婢女。

慕容烨早就把她当成是一个女人了。

韶灵垂眸一笑,扶着桌案坐在一旁,心中有些感动,脸上动容。

“哪有宵夜比正餐还丰盛的?当云门的厨子,未免太辛苦。大冬天在被窝中睡得正香,却要被拖出来,给主子做热汤热菜。”等慕容烨端着饭菜过来,她帮着他摆盘,不禁大呼吃惊,言语之内尽是感慨万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怎么不问问云门的厨子一年的银两是多少?江南最大酒楼的大厨的薪酬,还不到他的一半。”慕容烨嗤之以鼻,他对吃食向来挑剔,这位厨子便是他花重金挖来的,一留就是十年,便是因为厨子厨艺了得,有求必应。

“有钱能使鬼推磨。”韶灵笑着点了点头,抬眸看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钱还能使磨推鬼。”

慕容烨但笑不语,一边品茶,一边凝视着她。

韶灵正在低头剥虾,他最爱鱼虾,剥妥三只虾,置于她手边小碟,拭净手,推到慕容烨的面前。

见慕容烨并不动手中银箸,韶灵狐疑地望向他,慕容烨眼底的笑意暗潮汹涌,年少时候也曾经受到这样的待遇,不过,如今更令人心满意足。

洛神常说韶灵刁蛮,谁又知晓他私底下的福泽?!

不过,韶灵的这一面,只需他一个人知晓就行了。

有她陪伴的时间越来越久,她早已不再是一个习惯,而是……他或许再也回不去一个人独来独往孤孤单单的生活。

“灵儿,尝过有你在身旁的滋味,没有办法了,爷似乎忍受不了寂寞……”

慕容烨说的似假似真,眼底的情绪并不分明,他要的不是低三下四的毕恭毕敬的服侍,而是包含真心情意的陪伴和关爱。

“有我在七爷身边是什么滋味?”她虽然倍受感动,却还是笑着逼问,不得不承认,心中有些好奇,她在他眼底,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会怎么说?

甜?

酸?

苦?

辣?

慕容烨笑了笑,眉宇之间一派难以辨明的幽光,半响之后,才沉声道。“一言难尽。”

……。

嫡女初养成003盖被聊天

“怎么是一言难尽?”韶灵尝了一口翠玉青菜,不怒反笑,这句话,听来并不令人欢心。

“又不是一种滋味,怎么说得清楚?”慕容烨眉头轻蹙,仿佛正在犯愁,她是一个能让他品尝到千百种滋味的女人,她不在的时候,他如今也有了牵绊,总觉得心里少了什么,躺在床上也会觉得睡得不太踏实。一旦忙完了手边的事,他第一个想念的人,就是韶灵。跟她谈笑风生,令他心情愉快,跟她斗嘴,更令他­精­神大好,跟她亲近纠缠,自然是这世上最的滋味。

反正,她不是一个只字片语就能形容的女人。

两人用完了宵夜,才一同躺上了床,韶灵依偎着他,美目半阖着,轻轻地问。“七爷是怎么跟洛神认识的?”

“在爷的身边,还想别的男人?你这样分心,未免太过分。”慕容烨冷哼一声,两人同床共枕,突然听到别人的名字,实在煞风景。

“洛神不是七爷最好的朋友吗?又不算外人。”韶灵嗤笑一声,睁开眼来,双目清如水。

慕容烨并不说话,近几年来最要好的知己便属洛神了,只是他跟洛神交情随深,却互不­干­涉,一年相聚见面的时机也并不算太频繁,比起世间那种三不五时就要相约喝酒游玩的挚友……相差甚远。

不过自己的女人即便是念叨着洛神的名字,他也不觉开心。

但如今仰望着自己的那双墨­色­眼瞳实在太过好奇,太过渴望,他唯有下颚一点,娓娓道来。

“你知晓洛神是洛家的长子吧。”

韶灵微微点头。

慕容烨讲起了洛神的身世:“他的生母是一家商号的女掌柜,跟洛家老爷相识之后,怀了孩子,不过洛老爷早就有了家族要他娶的正妻,无法娶她当正房,女掌柜脾气很烈,不愿委屈做小,跟洛老爷彻底断了关系。洛老爷过了五年才知晓,她竟然一个人将孩子生下,抚养长大,常年忙碌经商,最终过劳累死。洛老爷于心悔恨,将洛神接回府内,他年岁最大,实为长子,但并非嫡子,他的生母虽不曾有任何名分,但人人将他当做庶子。洛府家大业大,无论是正房,还是姨娘,其他十来个弟弟妹妹,没有任何人看得起这个半路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唯独洛老爷念着他生母独自生子不曾嫁人,对他很是器重,众多弟妹之中,也唯有他最有经商的天赋。”

她的眼神微变,洛神那么清高傲慢的人,竟然是这样的身世?虽说他是洛家大少爷,原来有这么多的心酸往事?他的前半生,在洛家受尽了白眼和轻视吧,后半生,又为了长子的责任,一个人担负振兴洛家的抱负。

慕容烨平静地说下去。“洛老爷临终前,将洛家交给洛神打理,其实那时的洛家,早就是一个空有其名的烂摊子。那些姨娘弟妹看洛老爷不在,有不少人卷走了金银暗中离开,留下的几个,也不过是混日子看好戏。没人想过,年纪尚轻的洛神竟然在十年之内,将洛府变成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富之家。”

与其说是洛家经商的天赋,不如说是洛神一个人的本事,他的信念,坚持,成就了如今的洛神,也成就了如今的洛家商号。

慕容烨看了她几眼,她若有所思,一派沉静。“爷跟他相识,是因为宇文壩。”

韶灵突地抬起头,望入了他的眼睛。

“宇文壩在洛家最难熬的关头,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吞并了洛家的好几家商号,为富不仁。宇文家最重要的财富,就是那座矿山。”慕容烨笑了笑,说的镇定自如。

韶灵话锋一转,轻声询问。“洛神盯上了那座矿山,想击败宇文壩,为洛家报仇?”

慕容烨笑着点头,很是直接。“盯上了那座矿山的人,还有爷。”

韶灵眉头一蹙:“他得知了消息,主动来找你了?”

慕容烨压低嗓音,­唇­畔的笑容很淡。“他说,不愿放弃亲手毁掉宇文家的乐趣。你想过没有,看来文质彬彬的洛神,竟然也有发狠的时候。”不打不相识,兴许是当时洛神的充满杀气的眼神,吸引了他,他才没有下逐客令,而是耐心地听洛神提出来击垮宇文家的方法。当然,洛神当时不过是一个在江南刚刚站稳脚的商人,提出来的法子并不毒辣。

“七爷答应了?”慕容烨这个男人何时变得这么温蔼好说话?

慕容烨温文无害地笑,勾起了­唇­角。“我给他提了一个法子,与其说是答应,不如说是合作。”合作的目的叫做——一起瓜分宇文家,多好听!

韶灵一瞬想明白了,慕容烨所提的法子,就是当年假意接近宇文壩,出了个美人计,让宇文壩那个好­色­贪欲的老家伙日夜颠鸾倒凤,死后儿子染上豪赌的恶习,最终败掉了宇文家的所有家产。这种……­阴­毒的法子,的确不像是洛神能想得出来的。

慕容烨这个男人……骨子里真的很坏呢。

打量着韶灵眼底的神情,慕容烨不动声­色­地说。“宇文家的那些商号都归洛神,而矿山归爷,采来的矿石加工,打造,售卖,全部是洛神帮忙打点,这些省掉了爷大一笔银两,他虽不说,但爷清楚这是他为了宇文壩的事,送出的谢礼。后来,云门需要用到洛家任何一家商号,亦或是洛家的船队,他从来都不犹豫。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挚友,还算谈得来。”他本就看宇文壩不顺眼,后来要不是因为宇文壩的关系,他也不用无端端挨了韶灵一刀,这笔账……当然要好好算清。

还算谈得来?!韶灵挑了挑眉梢,慕容烨说的实在轻描淡写。“洛神看起来很刻薄冷漠,怎么对七爷这么大方?”

“云门也给洛家不少暗中帮助,你这口气,倒像是爷处处占洛神的便宜了?”慕容烨没好气地说。

洛神一开始看她的眼神里,总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恨意和疏远。

洛神对待她,也往往说话刻薄,避她不及。

但他还是教给她经商的一些本事,让她能够辅佐慕容烨,将赌坊经营好。

洛神……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爷就在你面前,不许你分心。”慕容烨冷着俊美面孔,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锁住她的视线,说的霸道。直到在她的瞳孔里,看到只有他的身影那一刹那,他才安心。

一掌熄灭了桌上的烛火,重重一拉床旁的帐幔,慕容烨把她搂到怀中,不满地说。“大晚上的聊什么天,睡觉。”深夜就只适合做两件事,要么安睡,要么享乐,盖着锦被聊其他人的­鸡­毛蒜皮,他哪里有这样的耐心?!

身处一片黑暗,韶灵依靠在他的胸口,一边听着他的心跳,一边柔声开口。“七爷,洛神跟你年纪相仿,难道还没有心仪的女子吗?”

闻言,他呵呵一笑:“想当媒人啊。”药房和赌坊的事,已经将她纤细的身子快彻底压垮了,这个不知示弱的女人,还想Сhā手多管闲事?!

避重就轻,他总喜欢故弄玄虚。韶灵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到底知不知道洛神喜欢何样的女子?”

慕容烨的笑声,在低沉的嗓音之中更浓厚了。“反正不是你这种的,他常说你刁蛮,太倔强,不温顺,谁喜欢上你这样的,一定会折寿。”

洛神的刻薄,实在是难得一见。这种话,像极了洛神不冷不热的语气,她甚至不难想象洛神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不屑,嗤之以鼻的样子。

“我这样的怎么了?”韶灵蹙眉,反­唇­相讥,她不喜欢妄自菲薄,虽不尽善尽美,她不愿自怨自艾。

慕容烨的薄­唇­贴在她的耳畔,说着唯有两人才能听清的情话。“洛神不喜欢你这样的,说明他那双看惯了宝贝的那双眼睛,要来看人的话,不太识货。”

他丝毫不觉得跟韶灵相处,让他伤神,相反,其中太多乐趣,令人舍不得放弃。要是洛神一同看上了韶灵,这才是最大的悲剧,感情这么好的朋友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想想都觉得头疼。即便这样,哪怕洛神跟他争抢,一定也抢不过他。

想到此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慕容烨笑的邪佞恶劣。

“我这么讨人喜欢呐……七爷的话也没错,洛神不过如此,下回给他看看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韶灵被他的话惹笑,窝在他的胸怀中,得意地点头。

慕容烨扬声大笑,笑声久久回荡在屋内,他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原来在深夜跟自己的女人盖着锦被聊天背后说人坏话,比他想象中有乐趣多了。

垂着长睫,她的身上裹着慕容烨身为男人的温热体温,耳畔传来他的平静呼吸,唯有在此刻,她才暗暗蹙眉,慕容烨这么机警狡猾的男人……竟然没发觉洛神真正在意的人是谁吗?

洛神的那双犀利的眼睛,不是不识货,而是太识货了。

因为……洛神的眼,从来就不曾看过别人,不管是刁蛮还是温柔的女人,他都不会喜欢吧。

双手环在他的腰际,韶灵逼自己紧紧闭上眼,沉溺在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中,说服自己在太阳升起之前,睡上一觉。

……

阜城。

夜灯初上。

展绫罗鬼鬼祟祟地打开了别院的后门,梅正功早就在后门等候,迫不及待地闯入了后门,一脸喜­色­。

“我希望梅少爷一言九鼎,小女正在花园赏月,我带你去见她,前提是少爷您止乎于礼,除了谈论诗词歌赋,决不能让小女受到惊吓。”展绫罗一把抓住梅少功的手臂,她很有把握,自己见过这么多人,梅少功的心思,她自然一眼就看清楚了。必须有言在先,让他见了季茵茵一眼,说几句话就赶他走,免得再生是非。

如今赌债已经还清,她只要草草将此事解决,就再无烦忧了。

她相信这个梅少功有­色­心没­色­胆,要不是遇到这个草包冤大头,她欠下的赌债,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这世上,果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得来全不费工夫。

“宫夫人,你放心吧,宫小姐是谁的未婚妻,我还能不明白吗?”梅少功虽然是笑着说话,但已然神­色­匆匆,不太耐烦。

他早已,心痒难耐。

“梅少爷是正人君子,我是不担心的,只怕徒生枝节。”展绫罗又将他捧上了天,满脸堆着笑,带着他走向别院的花园。

花园之中的凉亭内,一女坐着,一女站着,坐着的女子身披暗红­色­披风,脖颈中圈着一圈灰­色­绒毛,面貌美丽,她抬头仰望着星空,眉头锁着重重的愁绪。

离婚期越来越近,但风兰息跟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一个月也难得见到两回……老夫人安慰她,说不只是侯爷的事务比过去繁忙,他常常出去体恤民情,阜城也有这样的规矩,男女婚期之前的三个月内,不能常常见面,否则,婚后的夫妻感情就会并不和睦。但为何她总是觉得,韶灵一离开,风兰息非但不曾跟她亲密起来,相反,甚至还不如之前刚认识那会儿。

分明是侯爷赶走了韶灵,他身边也不曾有过任何新结识的女子,为何他的心思还不曾多花点在她的身上?难道因为她早晚是他的人,他安于现状,连丈夫的半点关怀也懒得给她了吗?!她心中恨意难消,若不是韶灵的突然出现,她一定会跟风兰息日久生情的!默默握紧手中的丝帕,季茵茵的面­色­愈发苍白。

婢女阿瑞在她身旁轻声问:“小姐,夜风转凉了,要不要回屋去?”

“再坐会儿吧。”季茵茵一动不动,冷冷地说。还未出嫁,她的心竟然就这么荒凉孤单,出嫁后,风兰息总不会要她独守空闺吧。若是再让自己日复一日过这种无止境的等待,她要像是怨­妇­一样熬一辈子吗?!明明是一个如清辉朗月般温柔的男子,何时对她如此冷漠!若他厌烦自己,早该跟老夫人说明一切,宫家无权无势,他并无任何顾忌,依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想退婚也不是难以启齿!他当然是对她有心,偏偏又无法给她更多的柔情和热情。

“女儿,正巧你在花园啊。”展绫罗的笑声,从身后的风声中飘来。

季茵茵面无表情,懒洋洋地转身去看她,展绫罗的身旁还有一人,却是个未满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一身华服,配着金银玉佩,看来很是富有,唯独长相极为平庸,个子也很难称得上是高瘦挺拔。

如今看惯了风兰息之后,这世上的男子,九成以上都是次品。平庸跟丑陋,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

她的眉头拧着,并不算和颜悦­色­,这儿是风兰息专门为她建造的别院,往日里鲜少有客人前来,更别提是一个陌生男人。季茵茵冷淡地问,并不有兴致。“母亲,这位是您的客人?”

“我今日在街上正巧遇见了梅少爷,你们两个去年见过一次,女儿,你不记得了啊?在中秋节后的诗会上。梅少爷也是很喜欢诗词书画的公子,正巧你不也喜欢这些吗?”展绫罗热情地介绍着梅少功的来历。

季茵茵的眼底褪去了几分冷淡,脸上终于有笑了,朝着这位富贵公子微微欠了个身,端庄而得体。

“琉璃见过梅公子。”

她哪里记得这个梅少功?别说那次诗会上有不少俊俏的公子哥她都不曾费心留意,这种一身富态长相寻常也无才华的男人,又怎么会进得了她的眼睛?!她的母亲是在给她找一个麻烦,深夜还带不明不白的男人进别院,居心叵测!她心中虽然有气和恨意,但依旧不会摆在脸上,她必须时时刻刻记得,她是出身官吏之家的女儿,处事应对,都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绝不会失了体统跟教养。

不管展绫罗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她都不会让展绫罗如愿,她还未成为风兰息的妻子,绝不会容忍此事发生任何变故。就这种货­色­,也想近她的身?她季茵茵看男人的水准,这么差吗?

梅少功见了宫琉璃,双眼一亮,从头一回见过宫琉璃,就被她的美貌所折服,简直惊为天人。只可惜,她已经是侯爷的未婚妻,他即便倾家荡产,也无法得到她。但这几个月来,听闻侯爷迷上了别的女人,宫琉璃一定很是寂寞,他对这个女人存着的贪心,一瞬又死灰复燃起来。

他笑着开口,急急忙忙伸出一手,美人为他屈身行礼,季茵茵身上的脂粉香气,已然飘到他的鼻尖,牵动了他心中的难耐。“宫小姐不必客气。”

季茵茵脸上的笑容不变,心中却极为厌恶不耐。“夜深了,我有些乏了,想回屋歇息了。母亲,梅公子,告辞了。”

梅少功脸­色­一白,眼神骤变,却没想过才说上一句话,这个花容月­色­的美人就要离开,他伸手从背后取出一幅卷轴,递到季茵茵的手边。

“这是我新买的玄冥子的青山绿水图,想跟宫小姐一起欣赏欣赏,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

玄冥子的真迹?!少说也要五千两!这个男人居然这么阔绰?!

季茵茵放慢脚步,她当然自小就知晓自己的容貌姿­色­是上等的,可惜生在贫贱之家,若是她生来就有宫琉璃的家世背景,加上她聪慧的心思,很多东西都能唾手可得。男人一看到她,就会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不少人更愿意为她不惜任何代价,只要她的欢喜,她的笑靥。梅少功摆明了是来讨好她的,谁会随身携带如此珍贵的画轴在街上行走?她的母亲真把她当成是傻子蠢货吗?!

但自从被母亲典卖了所有首饰之后,她的日子过得实在狼狈不堪,转念一想,季茵茵勾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梅少功在石桌上打开画轴,季茵茵莲步轻摇走了过去,俯身细看,轻声称赞。

“这图实在是幽雅宜人,仿佛置身于山水之­色­之中,让人爱不释手,难怪是一代名家所画,一笔一画,毫无瑕疵。”

梅少功急忙附和,笑容几乎要从眼底盈满溢出来。“宫小姐真是个行家,这幅画你若真心喜欢,就赠与你吧。”

季茵茵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美丽的女人哪怕要得到整个天下,又有何难,更别说,她不过是利用这些男人的贪心,为自己谋取一些小小的利益罢了。

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把她当成是一个宝,除了风兰息,就只有风兰息!明明把她当妻子,为何不爱她!不怜惜她!

她恨恨地想到,嘴上却还是婉拒,温柔迷人。“无功不受禄,君子不夺人所好,梅少爷也是风雅之人,我岂能让你失去心爱的珍宝?”

梅少功是个情场老手,家里不少妻妾,哪里会不懂得女人的这些手段?!虽说嘴上不要,心里却是想要极了。他能把妻妾都哄骗的安分守己,当然有几下本事。

“宫小姐喜欢,在下双手奉上,在下家中还有不少名家诗画,让出一幅画,给一个懂画爱画之人,一点也不可惜。”梅少功说的动听,甜言蜜语,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梅公子。”季茵茵从梅少功的手中接过这一幅画,梅少功的手指刚碰到她的手背,她就抽了回来。

光洁肌肤的柔­嫩­触感,哪怕只是一刹那,也令梅少功失魂落魄。就连季茵茵急急忙忙再度辞别,他还不曾回过神来。

他当然有大笔银子可以去花楼猎艳,只可惜良家闺秀……温柔娴淑,端庄高傲……可惜他还没玩过呢。

“梅少爷,人也见了,画也赏了,天­色­不早,您该回府了。”展绫罗唤醒了失神的梅少功,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梅少功不快地瞥了这个扫兴的女人一眼,待他再去找寻季茵茵,人早已快走出了花园,唯独那一抹动人身影,依旧在他的眼底挥之不去。

“宫夫人,不知下次可否再见宫小姐一面,我家里还有不少珍奇古玩——”他耐着­性­子笑道,不满今日的偶遇。

展绫罗却极为­精­明,一口否决。“梅少爷,我仔细想了想,毕竟小女也是待嫁之身,不便与男子单独见面,若是何时阜城再开诗会,你们再切磋商讨,也不为过。”

几句话而已,将所有的责任,所有的机会,全部撇清了。她如今正在戒毒,可不愿再给梅少功牵线搭桥,一旦事情败露,侯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梅少功寥寥一笑,并不多话,也不显露半分怒气。他听说过展绫罗的风评,她是宫琉璃的继母,名声并不是很好。

亲自将梅少功送出了别院,展绫罗才彻底舒出一口气来,这几天的千斤巨石,总算落地。

翌日。

“听说了吗?梅少业大清早就去告官了!”

“梅家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失窃了,少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啊。”

“青天大老爷一定会找出真凶,把盗贼关到大牢里去的,我们­操­什么心?”

……

展绫罗正跟婢女一道在绸缎坊内挑选着料子,今日没挑着任何一匹喜欢的花­色­,她原本就心中不快,一踏出街巷,就听到往来的人在谈论此事,顿时面­色­大变。

该不会是……梅少功给她的那块和田玉吧!他怎么会去告官?!只是巧合吗?!

她实在头脑混乱,支开了婢女,朝着官衙的方向疾步匆匆赶去,不管是何事,她都想要马上了解清楚,实在心中难安。

梅少功正从官衙走出来,步伐透露出纨绔浪荡,还未走到拐弯角,已然撞见了面­色­难看的展绫罗。

她将梅少功拉到无人经过的死角,冷声问道。“梅少爷,你去官府做什么?”

“去官府当然是报官,难不成还去找大人喝茶聊天吗?尹大人是出了名的公事公办,不留情面,谁有这个胆子去官府套近乎?”梅少功的眼底尽是张狂,不太分明地笑着,言语之内却是一片得意。

“梅少爷为了何事去告官?”展绫罗蹙眉。

“今日清晨,我发觉不久之前买来的和田玉佩不见了,猜测定是遇着了盗贼,当然来请官府查明真相了。可惜啊,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但尹大人办案公道,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盗贼……”梅少功一手压着心口,说的极为惋惜悲伤。

“梅少爷?你这是什么话?你那日不是跟我说——”展绫罗不假思索地开口,但一开口,看清梅少功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发觉自己错了。

她已经掉下了梅少功的陷阱,中了他的诡计。

一切,都来不及了。

……。

嫡女初养成004母女受罚

“我想起来了,那日我戴着玉佩上街,在街上撞见了宫夫人,寒暄了几句,谁知道到了府内没曾留意,今日猛地一瞧,刚买的和田玉不见了……怎么想也没怀疑到宫夫人的头上,否则,好歹是认识的熟人,我也不会告官。”梅少功恍然大悟,说的似假似真。

展绫罗的脸上,早已苍白如纸,没了一分血­色­。凤眸之中,晦暗无神,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

“你这个混蛋!是你给我的!”她的泼­妇­本­性­无法压抑,怒火上心,一把揪住梅少功的衣领,低喝一声。梅少功摆明了,要诬陷自己偷盗了他的和田玉。她之所以这么气愤,因为此事自己百口莫辩,只要官府找到典当铺,拿到收据,就知晓来典当和田玉的人是她展绫罗,她就会被当成是因财起意的小偷,正如阜城人人皆知,尹大人官职不大,却是个冷面官吏,清廉而冷峻,不管对方何等家室,他都会秉公处理!这才是她真正担心的地方!

“这块上好的和田玉,我花了一大笔银两才买来,这无缘无故的,我没必要送宫夫人这么一份大礼,你这么说谎,也实在不着边际。等上了公堂,尹大人会信吗?”梅少功冷冷一笑,双眼一凛,对展绫罗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满,左拳一抡,改揪着展绫罗的衣襟,完全不把她当成是一个年长的长辈。此刻,他的真实面目,才暴露无遗。在梅家,就连他的爹娘他都不放在眼底,还会把一个陌生人放在心上吗?

展绫罗,只是他利用的一个棋子,为了接近他日思夜想的美人儿。

“是你给我,要我让你见我女儿一面,你别想不承认。”展绫罗气急了,费力睁开,面如死灰,急着辩解。

“宫小姐是名花有主的女子,跟侯爷之外的男人见面,怎么说得清楚?难免清誉毁于一旦,你这个当娘的,怎么会做这种事?”梅少功哈哈大笑,像是在听一个笑话,语气不屑,神态癫狂。话锋一转,他好笑地盯着展绫罗看,摇了摇头,语气格外无奈。“宫夫人,你又不是青楼的老鸨,怎么会­干­得出卖女儿收钱的勾当?谁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这话,越来越难听,但展绫罗心中清楚,她已经站在最不利的下风,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她说出真相,别人也不会信她,只因侯府都说她是将宫琉璃当成亲生女儿般照顾,谁会相信她会出卖自己的女儿,只为了得到一块和田玉还掉赌债!

就算有人相信,她可以免除牢狱之灾,这件事会彻底毁掉她­精­心的伪装,可靠的名声,侯府也容不下她。

她一瞬间陷入两难。

“你到底想做什么!”展绫罗面无表情地说,咬牙切齿。

“总算问到点子上了。”梅少功扬­唇­一笑,笑意猥琐而­精­明。他冷哼一声,眼底尽是轻鄙:“收我一千两,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宫夫人,你欺负谁都行,怎么能欺负我这么出手大方的好人?”

狐狸尾巴彻底露出来了。

梅少功想要的,可不只是跟季茵茵谈谈书画,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对季茵茵倾慕的男人。

展绫罗简直悔青了肠子,整个人被愤怒炽燃着,几乎要烧成灰烬。“我女儿是要嫁给侯爷的人,你就算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本少爷没想要夺了小姐的清白,更不想跟侯爷结梁子,不用把本少爷想得这么龌龊。”梅少功的笑意一瞬间发冷,平庸无奇的面孔,扭曲起来。

见展绫罗若有所思,一动不动,梅少功丢下一句,便想要转身离开。“宫夫人是个好母亲,亡羊补牢,犹未晚矣。那就等着去大牢吧,这件案子没这么难破,对吧?”

展绫罗全身发凉,四肢僵硬,站在原地,仿佛一刻间,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不等梅少功走远,她颤抖地开口,嗓音几乎是飘在半空,无力苍白,听来格外可怜。“说说你的要求。”

他要想把她丢到大牢,早就可以这么做了,展绫罗心中清楚,他只是不满足跟梦寐以求的女人见了仓促的一面,而耗费了大笔钱财。

“宫夫人果然是聪明人。”梅少功缓缓转身,重新走了回来,淡淡笑道。“我想见你女儿,只要我觉得满意,怎么会害了宫夫人?我跟宫夫人无冤无仇,怎么会算计你?我可不想看宫小姐痛哭流涕的样子。”

“此话当真?”展绫罗幽幽地问了句,清楚他的要求很无理,但今时今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不想因为这个把柄,成为囚徒。

女儿,我将你生下来,你好歹报一下我的养育之恩吧。

她这么想着,眼神惶恐地望向可恨之极的梅少功,他正得意万分地笑着。

他点头,许诺。“比真金白银还真,但本少爷不想跟上次一样,等太久。”

言语之内,尽是冰冷的威胁。

梅少功说的轻描淡写。“您要是今晚就让我见,我明早就来撤回官司,说是我家的奴婢忘­性­大,将和田玉放在另一处,东西还在,当然就没有失窃的案情了。尹大人撤消了此案,宫夫人就能高枕无忧了。”

“好,今晚就让你见。但如果你敢对我女儿动手动脚,我会亲自指证你——”展绫罗恨恨地说。

“这种事,哪里能惊动别人呢?宫小姐的清白,可是要留给侯爷的,要是被侯爷察觉了,会彻底毁掉梅家,你真把我当傻子吗?”梅少功翻了个白眼,不耐至极。

梅少功的话,虽然难听,但不无几分道理,人人皆知季茵茵是侯府的儿媳­妇­,一旦失了清白,让侯府受辱,一定不会轻饶­奸­夫。她已经站在风口浪尖,只能委屈季茵茵,走一步看一步了。

梅少功转身就走,脸上如沐春风,心中无声冷笑,这么个愚蠢的­妇­人,还不是落入了他的圈套?!

展绫罗失魂落魄地回了别院,想了好久,若是她跟季茵茵哭诉,会有用吗?

不会。

像是上次因为她的赌债,两人几乎撕破脸皮,扯光对方头发,像是陌生人一样扭打成团,两人平日里不太见面,季茵茵恨不得她早些离开阜城,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但此事听来再荒唐,季茵茵也不会答应她。

她只能偷偷将梅少功带来别院,先斩后奏了。

这回……别怪她,只能怪她自己的女儿不是个能商量的人,她也是迫不得已。

季茵茵刚用完晚膳,婢女阿瑞端着碗筷走出门去,不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短暂而轻盈,并不太用力。

她正在欣赏昨夜得来的珍贵名画,扬­唇­一笑,不用任何功夫,就能虏获男人的心,这幅画改日去典卖,她能添上十个首饰盒子。

“进来。”因为心情大好,嗓音听来格外娇软悦耳。

抬头一看,此人并非阿瑞,却是梅少功,她惊慌至极,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问。“你怎么会来?进我的闺房?”

梅少功一脸的笑,仿佛并不意外,很是平静。“宫夫人没跟你说吗?是她请我来的。”

昨夜看在那幅名画的份上,她没有当面给展绫罗难看,怎么展绫罗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悔改,没完没了?!

季茵茵如临大敌,顿时察觉此刻的危险,冷声道。“梅少爷,不管我母亲答应了你什么,跟我无关,这是侯府的别院,严禁外人闯入。”

“这么急就赶我走?”梅少功不怒反笑,轻轻问了句,朝着身后的大门指了指,神态自如。“我要踏出了门槛,宫夫人就大祸临头了,你这个当女儿的,可别后悔。”

可惜季茵茵并不知晓,展绫罗就在门外,偷听他们的谈话。

“相信梅少爷也听说了,母亲并非我的生母,她若是闯了祸端,你尽管去找她便是。我们,之间……没有太深的感情。”季茵茵退后几步,冷若冰霜:“我的婢女马上就回来了,希望梅少爷趁着还没人发现,先行离开,免得事情难看。”

“宫琉璃,你还真是高贵傲气呢。”梅少功不曾想过私底下的宫琉璃,竟然没有表面看来的温柔文静,说话刻薄。他笑着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扬声说道。“宫夫人,你听到了吧,你的宝贝女儿铁了心要把你推入火坑呢,也行,既然这么不招人待见,我这就走了。明日官府请早。”

就在下一瞬,门外竟然送来展绫罗的声音,沉闷闷的,没多少­精­神:“女儿,只要半个时辰就好,你跟梅少爷说说话吧,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你可不能这么绝情啊……”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一番话之后,门边已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季茵茵一听,毛骨悚然,血液倒流,展绫罗竟然把门从外面锁住了!只为了成全她跟这个男人单独相处?!

“没人会来打扰我们的清净,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宫夫人会帮我们拦着你的婢女,小姐请安心。”

梅少功朝着季茵茵做了个揖,犹如懂礼数的文雅公子,眼底的一抹火光,却越烧越旺。

“小姐莫怕,我可是怜香惜玉的人,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我绝不为难你跟宫夫人。相反,宫小姐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清了清嗓子,并不逼近季茵茵,事已至此,他已经有了充足的把握,完全不需霸王硬上弓。他说的脉脉多情,一脸动容。“自从第一面见过宫小姐之后,我就爱慕你了……”

季茵茵不冷不热地打断他的话,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侯府什么没有?我怎么会需要梅少爷的馈赠呢?”

“小姐­性­情高洁,不答应我也没事。我的仆人就在别院门口等候,我若得不到小姐的回应,就会有人将在别院门外的见闻说给侯爷听,这样一来,对小姐的名声也不是很好……”梅少功话音一落,果真只是坐在桌边,并没有任何令人憎恶的举动。

季茵茵当真失了分寸,瞪大了眼,血­色­尽失。被逼到这一步,她唯有恨死了展绫罗,哪怕她跟梅少功没有任何事,一个男人潜入别院闺房,半个时辰才离开,到时候谁还会相信她是清白的?!

只会有这一次。

一旦到了明日,她就会娶请示老夫人,将展绫罗送走……不惜一切法子,即便是……跟老夫人坦诚展绫罗豪赌的事,一定不能留着展绫罗。

只要展绫罗离开,梅少功没有了要挟牵线的人,一切都会好转。到时候他要再纠缠不休,她也一定会想到解决的法子。

眼下,她只能顺着梅少功,哪怕心中作呕,也唯有按兵不动。若是硬碰硬,她也会被展绫罗害死。

再说,这扇门半个时辰后就会打开,此刻她没有任何选择。

唯有……将这笔账通通算到展绫罗身上去。

梅少功笑的放浪,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我跟宫夫人保证过,不会要小姐的身子,不想跟侯爷为敌。只要我没在小姐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让你­干­净无暇的跟天上的月亮一样,小姐也会将你我的幽会,保守秘密吧。”

展绫罗……简直把她当成是青楼的花牌一样!讨价还价,设计利用。

季茵茵咬紧牙关,几乎将牙齿咬碎,向来高傲的自己,怎么咽的下这一口恶气?!

“你想要什么?”她冷冰冰地问,一脸地厌恶和痛恨,不屑和鄙视。

梅少功冷哼一声,原本只是想摸摸她的手,碰碰她的脸,但季茵茵一副天上仙女的高傲姿态,把他当成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突地激怒了他。

他临时改了对季茵茵的要求。

他一掀袍子,指了指自己的裆下,不温不火地说。“我要小姐用那双会抚琴的小手,将我的子孙根伺候的舒舒服服。”

季茵茵一瞬愣在原地,她已经二十岁了,绝不会不懂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但碍于自己扮演大家闺秀的身份,唯有装作清纯矜持。

那么多男人都喜爱她,她知道他们都想得到她,更因此而沾沾自喜了许多年,可没料到有一天,她竟然落在这种下流胚子的手里,还未成亲,就要屈辱地去伺候别的男人的身体!

哪怕,她还是清白之身。

这种恨意,这种侮辱,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缓缓地,轻轻地俯下身子,再也不曾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丑陋的玩意儿,她几乎是手握着牛粪一般恶心!听着梅少功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她的眼底尽是狰狞怨怼!

女人!高贵的大家闺秀!名门之后!梅少功哈哈大笑,临时起意,艳福不浅,让他更不愿就此罢休。

她们母女的把柄,都已经牢牢握在他的手中。

即便往后要为所欲为,又有何难?!

他对这个女人想做的事……还不止如此,不会这么简单。

能给侯爷带个绿帽子,岂不是他的荣幸!

完了事,他一脸满足的红晕,拍了拍季茵茵的肩膀,压低嗓音说了句。“小姐的手,滑的跟­嫩­豆腐一样,真是把本少爷伺候的欲仙欲死,能娶到小姐,真是侯爷的福气!”

门外,传来解锁的声音,落在安谧的深夜中,格外冰冷沉重。

季茵茵依旧不曾起身,蹲在桌下,梅少功的脚步越来越远,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茵茵——”展绫罗艰难地开口,心中也很是难过。

“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季茵茵的嗓音冰冷,一抓桌上的茶盏,就往门外丢。

展绫罗闪躲不开,额头被砸出血来,她不敢再逗留,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季茵茵蓦地起身,绷着脸,将双手反复擦洗了十来遍,若是她甘心伺候一个除了财富一无所有的男人,她早就在黄镇嫁给那些少爷为小妾了。

她的企图,不只是荣华富贵而已,她要彻底摆脱贫贱,她要当正房妻子,当人上人。

她会彻底忘掉今夜这件丑陋肮脏的事。

明日的太阳升起,她还是她,她还是宫琉璃,风兰息的未婚妻——­干­净纯洁,高贵优雅的美丽闺秀。

……

天一亮,季茵茵就为了避嫌,以纱巾掩面,将屋内的画轴拿去典当,她存心不再要见到这张画,当了死当。

“这幅画是前朝留下来的赝品,确定要死当吗?”柜台后的老掌柜仔细看了一番,头也不抬,冷冷淡淡地问,波澜不兴。

什么?居然是赝品。

季茵茵面­色­死白,紧握双拳,身子紧绷僵硬。

“虽然是上等的赝品,但也只值得一百两银子。”老掌柜不温不火地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见季茵茵不声不响,不耐烦地丢下一句。“怎么样?!”

季茵茵冷笑一声,一百两,梅少功未免把她看的太廉价了。兴许他将画作送出手,不曾料到衣食无忧的自己会拿去典当,才会买来赝品滥竽充数,只为了哄骗女人。

这一回,梅少功真是拿她当猴子耍。

糟了算计的自己,到底要怎么寻求帮助,避免下一回再度落在梅少功的手里,铸下大错?!

“不典当了。”她突然改了主意,一把撕毁了这幅画,举步走出了典当铺。

还未走到别院,将这幅画彻底销毁,她却远远看到了管家在门外等候,急忙将画丢入巷子的乱石堆里,落下脸上的纱巾,悠然自如地走向前去。

“管家?”

“小姐,侯爷要见您。”管家永福笑着说。

季茵茵的心中,尽是不安,生怕东窗事发,却还是神­色­不变地坐入了轿子。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早些见侯爷,也是她的机遇。

上回遭遇了陈水的事,风兰息虽然说相信她的清白,但这次又有梅少功,难免对她心存怀疑,但怀疑也好,不信也罢,总比成为梅少功算计的对象来得好。她有种预感,梅少功得了便宜,一定还会再找借口接近她。

她不愿再脏一回手。

侯府玉漱宅。

展绫罗还未用过早膳,就被侯府的轿子请了来见老夫人,她战战兢兢地坐下,见老夫人神­色­冷淡,眉眼之间透露出往日的威严。

老夫人看着展绫罗,面无表情,开门见山。“宫夫人,我的耳边有些难听的消息,天一亮就将你找来,正因为不想将事态变得更严重。”

“老夫人请说。”展绫罗面­色­泰然,但心跳的极快,任何人都听得出来,老夫人说话没有往日客气宽仁,屋内没有任何婢女,可见此事闹得不小,老夫人要暗中解决。

“你是不是暗中得罪了梅家?”老夫人直接问道,眼神凌厉。

“我……”平日里玲珑热情的展绫罗,突然坐立难安,没想过老夫人已经知道这么多,问的一针见血,她突地慌乱失措,不知该如何圆这个谎。

老夫人拧着眉头,板着脸说:“你在阜城一家赌坊欠下大笔的赌债,你是怎么还清的?有人见你在街上跟梅家的少爷说话,改日就有银两还了债务,梅家的少爷为何愿意帮你这么大忙?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展绫罗索­性­豁出去了,她相信老夫人愿意帮自己一回,更愿意帮自己第二回,第三回,因为她若是毁了,侯府的名声也会有所牵连。一旦梅少功再来纠缠,侯府出面,她根本招架不住。

“老夫人,这件事我错了。”

她恍惚暗中在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断断续续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全部说清楚,老夫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听到了最后,不禁紧握拳头,气的全身发抖。

本以为这位亲家虽然出身低贱,好歹也是宫家的人,即便不明道理,也不会喜欢给人招惹麻烦。

他们风家到底是怎么了?这两年来一直不顺?

展绫罗满脸是泪,哽咽地问。“老夫人,我错了……你能帮我最后一回吗?”

“你知道梅家的事吗?”老夫人冷淡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哪怕是展绫罗连着跪个三天三夜,她也无法消气。“梅家百年来都是开客栈的大户人家,家中富裕,但家风不正,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就针对梅家客栈缺斤少两,哄抬价格的行为严厉批评过,梅家后来收敛不少,但至今还有些­阴­毒手段,偷偷摸摸。虽是富贵人家,素来为侯府不齿。梅家一直记仇,但只因侯府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大户人家,阜城是隐邑侯的封地,他们再怎么不情不愿,也无法泄恨。,梅家少爷会帮你,除了他垂涎琉璃之外,难免不是想让风家彻彻底底因为你丢一回脸,侯府的名声向来很好,这回……纸包不住火了。我们是不会折腰去让梅家看这个笑话,你犯下的错,不能总是由风家来补偿。”

展绫罗愣在原地,双腿一软,彻底瘫软成泥,嘴一张一合,像是濒死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夫人越想越气,头疼欲裂,一拍桌案,恨恨道。“你要当真欠下赌债就来找我,我愿意给你付清,但如今你惹上了这么多事,我还能怎么帮你?”

展绫罗啕啕大哭,捶地捶胸,神态几近癫狂。“老夫人,你是个明白人,我都是中了梅少功的邪门歪道啊——”如果连侯府都不帮她,她还能过安生日子吗?!但她却又无法怨恨侯府,连自己女儿都恨不能撇清,她还能指望什么?!

“我方才让人去打听过了,梅少功去撤掉了案子,但难保他不会继续来找你们,再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满足一己私欲。”老夫人扭过脸去,沉默了良久,才说出这一番话。“我给你一千两,你去把玉佩赎回来,亲自还给梅少功。就算往后梅少功还想翻旧账,我们这儿也有人证,能够证明我们侯府不曾亏欠他一分一厘,也不能任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展绫罗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将额头都磕红了,感激涕零:“多谢老夫人!就算给老夫人做牛做马,我也愿意!我一定会早日还清的!”

“不用了。”老夫人冷淡说道,眼底一片冰冷晦暗。“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宫夫人。”

展绫罗喜极而泣,一身轻松,脱口而出。“老夫人,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明日就走,离开阜城。”老夫人板上钉钉,不容置疑。

展绫罗面­色­惨白,低声地问,早已没了一分底气。“老夫人,不是说等侯爷成亲后……我再走的吗?”

老夫人的脸上不耐尽显,她已经给展绫罗收拾了好几回烂摊子,展绫罗难道还有脸面赖在侯府,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展绫罗会安分守己,但总是有事扰乱侯府的平静。“我没想过你会在这几个月内再惹出对侯府如此不利的事端,钱财是小事,我们风家的名声,口碑,向来是最看重的。如今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已经对宫夫人颇有异议,我再留着你,我于心不安,说不定,这婚事就……”

展绫罗心虚地低头,屋内空气如冰般紧张,她唯有点头。“老夫人,我答应你,我明天一早就走。”

“既然如此,你我把话说清楚了,我让管家给你支一笔盘缠,明日马车会送你去码头。”老夫人揉了揉发烫的太阳|­茓­,闭上眼,淡淡说道。

展绫罗没­精­打采地起身,朝着老夫人深深鞠躬。

老夫人眼睛都不抬,一脸倦容。“等此事的风头过了,我会跟琉璃说清事端,让她给你写写信。宫夫人,我只能帮到你这儿了。”

“多谢老夫人。”展绫罗默默走出了老夫人的屋子,垂头丧气,一脸晦暗,跟平日的光彩亮丽,判若两人。

巧姑敲了门,走了进来,见老夫人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紧忙给她倒了茶,按揉肩膀。“老夫人,您这些天的面­色­不太好,不要总是­操­心,对您的身体有害。”

老夫人淡淡一笑,拍了拍巧姑的手,缓缓摇了摇头。她身为侯府的长辈,怎么能眼看着名声毁损而不想想法子?近日来风兰息为了朝廷监造桥梁一事,忙的瘦了一圈,女方还出这种纰漏,她不想儿子再为麻烦事伤神。

展绫罗一走,侯府也能消停不少。

巧姑轻声提醒,一脸关切。“韶大夫走之前,不是留给老夫人一个方子吗?老夫人按时服药的那个月,­精­神好很多。”

听到巧姑提及韶灵的名字,老夫人怔了怔,皱着眉头喝了几口茶,才淡淡地说。“阿巧,你陪我一道来了侯府,最懂我的心思。其实风家跟宫家有婚约,只不过是两家口头承诺,一旦他们成亲,若是要给阿息找一两个侧室,也不算对不起他们宫家。”

“老夫人,您不是不喜欢韶大夫吗?”巧姑一边给老夫人捶腿,一边狐疑地问。

老夫人无奈地笑,笑意及其苦涩。“一开始,的确不喜欢,但后来……阿息对她的心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是她愿意当阿息的小妾,我或许当真会考虑。只是……她这样的女子,一旦当了侧室,哪怕不仗势欺人,哪怕不恃宠而骄,她如此不一般的才­干­和聪慧,我怕琉璃压不住她。到时候,侯府尽是明争暗斗,我还不是过不了安生日子?”

巧姑也叹了口气,愁眉不展:“这事情,实在两难,让老夫人费心了。”

“身为阿息的母亲,我也想让他娶一个最爱的女人,侯府多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多好……”老夫人垂着眼,不知是否该说阿息变了心。“琉璃来的那天,我以为盼到这天了,想着给一些时间,两个人日久生情,往后恩恩嗳嗳。怎么日子一久,反而很难从阿息的眼睛里看到对琉璃的感情了?”

巧姑的脸­色­很淡。“琉璃小姐去见侯爷了,一定也是为了这件事。”

老夫人寥寥一笑。“我千方百计想着不给阿息添堵,她还是要说,也罢,她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宫夫人一走,老夫人要想引导纠正宫小姐,也就简单多了。”巧姑附和。

“她虽是宫家的小姐,但年幼没了父母,如何主持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如何维持当家主母的威严和信誉,都是她要学的。”老夫人沉声道,脸上诸多情绪,化不开来。

“小姐来了。”巧姑听到门外的脚步,她出去瞅了一眼,朝着老夫人说。

“让她进来。”老夫人点头,坐正了身子。

季茵茵垂着眉眼,一身素雅,连走步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柳眉紧蹙,脸­色­苍白,朝着老夫人深深欠了个身。

“琉璃,坐吧。”老夫人的声音很轻,落在空气之中,却很沉重。

季茵茵紧紧抿着­唇­,眉头一片浓烈愁绪,仿佛无颜面对老夫人。

老夫人沉声道:“你的心里一定不好过,但整件事,你也有不可妥协的责任,你若是早些跟我说,此事不会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你若机警灵活,也不会险些被梅少功毁掉清誉。”

“老夫人,我跟梅少功没有半点关系!我喜欢的人只有侯爷!”季茵茵面­色­苍白如纸,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她方才跟风兰息说的没这么清楚明白,当然将跟梅少功单独相处的片断暗藏在心,怎么老夫人却知晓!

老夫人直直望入季茵茵的眼底,探究着她一闪而过的慌乱,脸上并无任何动容。“我看得出来,你中意阿息,当然不会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梅少功那种人,不过是有些臭钱,入不了你的眼。”

季茵茵不敢再看老夫人,生怕自己的神情瞒不过­精­明的老夫人,双手紧紧握着,阵脚大乱。难道老夫人想用此事当成抓住她的把柄,从中作梗?!想到此处,她的眼底尽是怨毒狠戾。

老夫人的嗓音之中,没有半点起伏,听不出原本的喜怒。“这件事我压下来了,在我侯府,规矩严明,你是风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既然做错了事,也不能不认罚。”

“老夫人?!”季茵茵的面­色­更白了,仓促起身,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老夫人面无表情,更显威严不容侵犯和质疑,她说的话,也是侯府的一道命令。“你一旦嫁给了阿息,就成了风家的脸面,阿息的脸面,你即便跟梅少功没有办点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难道还不觉得自己错了?梅少功要是将阜城传的沸沸扬扬,你还想不想嫁进风家?还想不想好好做人?你还让不让阿息做人,他要怎么面对全城百姓?阿息活了二十四年,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污点,你忍心看他被人在背后戳背脊骨吗?!”

字字句句,尽是往季茵茵的心里灌入冰冷刺骨的寒风,她本以为含蓄地在风兰息面前流几滴眼泪,此事就能成功化解,而老夫人则不想纵容自己犯下的过错。

老夫人半阖着眼,幽幽地说道。“我本以为这桩婚事会很平静,但如今,我开始犹豫了。你还未出嫁,名誉险些毁掉,梅家跟风家素来不合,我们若是要梅少功闭嘴,他不见得会听,但侯府又不能仗势欺人。他难保不把此事宣扬的更大,让每个人都以为你们两个真的暗中私会,让阿息颜面尽失。”

“老夫人,我也是没办法,母亲犯下的过错,我也是受害的人,我对侯爷忠贞不渝,哪怕到死的那天,我也不会背叛侯爷,请老夫人明鉴!”季茵茵抓着老夫人的衣袖,无论如何不愿松手,几乎是哭出声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老夫人的眼波一闪,拉开了她的手,一脸凝重。“我也愿意相信你的话,但琉璃啊……人言可畏,我们信你,别人不见得会信你。”

季茵茵宛若糟了晴空霹雳,自从她来到侯府的那一天开始,老夫人跟侯爷就对她百依百顺,处处体贴入微,甚至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但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却不愿再给她多一点的庇护。老夫人最看重的——只有侯府的名声,侯爷的名誉。她再楚楚可怜,再委屈哭泣,也无法拉回老夫人的心。

“三月定下的婚期,先拖延一阵子吧。”老夫人由着巧姑扶着站起来,缓缓走向床边,丢下这么一句。

“您……不让我嫁给侯爷为妻了?”季茵茵呆若木­鸡­,哑着喉咙问。

老夫人躺在床上,巧姑为她解开外袍,盖上被子,一天之间处理两件事,她筋疲力尽,­精­神萎靡。“我不想让人嘴碎,在侯府办喜事的时候,看阿息跟你的笑话。”

季茵茵沉默不语,她没有任何选择,若是她据理力争,惹怒了老夫人,兴许老夫人一怒之下,会毁掉她跟风兰息的婚约。虽然是两家定下的婚事,但太傅跟老侯爷都已经不在了,决定的权力紧握在老夫人一个人的手中,只要她说自己不符合侯府儿媳­妇­的条件,还有谁会为自己求情?!风兰息会吗?他会更在意自己的名声,还是更舍不得她?!

她没有一丝把握,风兰息太内敛,太沉静,太淡漠……他安静的像是春日里的一阵风,秋日里的一场雨,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感受不到他热烈如火的眷恋。

他曾经问过她,若她心有所属,他愿意成全她,让她退婚。

一旦老夫人开了这个口,风兰息也会点头吧,到时候,她不过是被丢弃的一个废人罢了。

思前想后,她唯有顺着如今的老夫人,哪怕认错,哪怕受罚,就是不能走到最后一步。

“我是风家的儿媳­妇­,风家的家规,对我当然适用。我真心悔过,把侯爷的名誉看的比我自己的声誉还要重要。”季茵茵斩钉截铁地说,眼神苍白而冰冷。

老夫人指了指茶几上厚重的家规,巧姑递给季茵茵。“时间自会冲淡一切,你的心气还不够沉稳,做事还不够周到,我有个主意,送你去鸿山的净月寺中。白日你抄写佛经,面壁思过,修心养­性­,晚上看看风家这本家规,也算是学着往后如何在侯府当一个被人尊重敬仰的女主子。”

季茵茵心中有气,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丝笑,格外顺从温柔。“好。我听老夫人的。”

“何时流言蜚语消失了,你也静下心来,再准备婚事不迟。”老夫人拂了拂手,靠着软垫,彻底闭上了眼。

巧姑扶着季茵茵走了出去,安慰了一番,才命婢女送季茵茵回到别院。

季茵茵咬牙坐进了轿子内,幸好只是拖延婚期,而不是彻底取消婚约,突地念头一闪,吩咐下人停下轿子在别院门口,她独自去乱石堆寻找,却早已没有那一堆撕坏的画卷。

被人拾去了吗?!

她咬了咬下­唇­,反正也毁掉了梅少功留给她的东西,侯府出面摆平此事,她就不必再见到那个令她恶心反胃的男人。

但是去庙中面壁思过的一阵子……又是多少天?!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

老夫人没有给过一句准话。

刚过完这个年,她已经二十岁了,女子最好的年华就在这两年,她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

嫡女初养成005独占韶灵

风兰息静静站在窗前,月­色­铺满了他整个庭院,每一年过了春分,他就会命人在北边种上一棵树。

从何时开始的呢?!

似乎是从那年过了夏之后的冬日,他就有了这种想法。

为何?!

他苦苦一笑,竟然到了多年后的今日,他才开始回想,不可理喻的缘由。

只因她让自己觉得不太像一朵柔弱的花,更像是一棵挺拔的树,而他初次见到她,她那么小的人儿……却爬得上几十年的大树,坐在树顶优哉游哉地望着树下走过的每一个人。

何时等她长大,他的北苑就有一小片树林,炎炎夏日,他可以给她一片­阴­凉树荫,百无聊赖的时候,她也可以跟小时候一样爬上树去坐着,任何一棵树都行。

当然,他内心希望她千万不要怕上最高的那棵树,这样……很危险,他会担心。

今日,他亲手又种下了一棵小树,只有一人高,或许要长个五年十年,才能供她攀爬,才有茂密巨大的树冠,才会长成粗壮的树­干­枝桠,她坐着的时候,怎么摇晃都成,不必担忧半途枝桠会折断,摔断腿来,偶尔犯困的时候,还能在树上躺一会儿。

每一年,他都会特意吩咐下人施肥除虫,每一棵树,都如他的预期,长得茁壮。甚至曾经想过,该在这一片树林之下,种多么美丽芬芳的花,她会喜欢牡丹,桂花,梅花,还是兰花……

他常常带她去护城河边,并非因为那儿的风景是阜城最美丽的,而是那儿……种着两排柳树,春日里,柳絮纷飞,像是下了一场雪,很是幽雅清新。

他在柳树下,拒绝了她,驱逐了她,多么可笑。

柳,留。

他的心,他的­唇­,说出来的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关上了窗户,月­色­清明也被阻隔在屋外,默默依靠在冰冷的墙上。他依旧一袭白袍,却并非簇新,因为一整日走动的关系,布料有些皱巴巴的,玉冠束发的风兰息,清俊隽永,宛若高洁白兰,哪怕几分颓然和疲倦,也无法折损他与生俱来的好气质。

屋内不曾有一个暖炉,每一口呼吸的空气,更显得清冷无疑。

如今侯府,更显得冷清了。

宫夫人突然离开阜城,返回了自己的故乡,宫琉璃主动请求悔过,去了山上庙中休息一阵时日,当然这些……私下都是他母亲的意思。

他也点头了,不曾质疑。

漫长而孤寂的冬日,终于要过去了。

一道若不可闻的喟叹,从他的­唇­畔溢出,那双淡­色­的眼瞳之内,突然卷起了万般情绪,犹如惊涛骇浪,一刻间吞灭了他素来的平静和淡然。

腰际的那一块白玉腰佩,已经不只是日日戴着了,而是一静下来,他就会握着,根本不用去想,而如今翻来覆去不肯停息的思绪,让他握着玉佩的力道大的惊人,水滴形的白玉,几乎被他捏碎,也浑然不知。

“侯爷,您该歇息了。”管家永福在门外说了声,言语之内很是不忍。

他在侯府三十年了,一直看着侯爷长大,幼年起,侯爷就跟其他孩子很是不同,­性­子极为沉静内敛,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府内的书房,一看书就是一整天,如今他继承了侯府的所有责任,要做的事越来越多,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晚上睡觉的时辰却越来越晚。他向来都知道,侯爷从来不跟任何人交恶,只要对方不是十恶不赦,他从来都不会斥责羞辱,这样本­性­善良的人,却甚至无法睡一个安稳觉。其实人在高位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想的越少,头脑越是简单,不照样每天乐呵呵的吗?而侯爷……想的太多了,即便对着任何人都是笑着的,他又真心想笑吗?­性­子再温和平静的人,又为何甚至无法开怀大笑一次?!

“知道了,永福。你也去睡吧。”凤兰系平和的嗓音从屋内传出,不多久,屋内的光亮也随之熄灭,归于一片黑暗。

“哎。”永福提着灯笼,缓缓离开,重重叹了一口气。侯爷并不喜欢解释任何事,但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过去宫小姐还没来侯府的时候,每个下人都以有这位沉稳儒雅,温和宽容,平易近人的主子而为傲,人人都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小姐,才配得上他们家的主子。

宫家小姐来了侯府,每个下人都很喜欢,也觉得他们格外登对。宫家小姐是太傅之女,文雅贤惠,端庄大方,又是生的花容月­色­,整个阜城,也难以找到比她更适合站在侯爷身边的女子了。

但如今……他跟在侯爷的身边,多久了,唯独只有对韶大夫,侯爷观察入微,记得韶大夫最爱吃的小东西,还一连十天大半个月送去,有时候,一天还送好几回。也唯有对韶大夫,侯爷能站在灵药堂对面的街巷上,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虽然不说半句话,但他也看得出侯爷的眼底,有很多东西。更只有因为韶大夫,侯爷常常会因为看着那一枚腰佩入神许久,而那块玉佩,据说是韶大夫帮着宋将军选了赠与侯爷为生辰礼物的。

侯爷虽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却没有世间男人寻花问柳的风流病,他对韶大夫那么上心,一开始定是极力克制,因为他还有一个未婚妻。但后来……终究是对韶大夫的喜爱,多过于对宫小姐的爱慕吗?!若是别人的主子少爷,永福一定会骂的对方狗血喷头,明明有了妻子还去招惹别的女人为何?!贪心!滥情!

但这世上的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但他们对自己的主子素来敬重,本以为侯爷这辈子只会钟情于一个女人,难道……自己主子也不是个例外。

永福又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侯爷找到最喜爱的意中人,一方面,又很难冷眼看着宫小姐要被冷落和取代。

“哎……”永福唯有再叹了口气,他一个下人,想这么多做什么?再说,韶大夫走了都半年了,要说拒绝韶大夫的主子狠心,还是一走就再也不肯露一面不愿藕断丝连的韶大夫绝情?!

怎么竟狠得下心,就连一面……也不肯再见侯爷呢?!而侯爷为了找一个身影相似的人,侯爷这么洁身自好的人,竟然连青楼都踏进去了——要是她知道,会体谅侯爷,原谅侯爷吗?!

……

云门药房里面,暖乐融融,几个孩子正在说着如今最感兴趣的话题,咋咋呼呼,个个一脸眉飞­色­舞。

这几日来,除了抓药之外,他们有个新鲜的乐趣,就是谈论自己主子身上的变化。

“都说小姐会嫁给那个七爷……你们也这么想吗?”三月的墨­色­眉毛拧着,脸上的刀疤褪的很淡,但依旧看来是个严肃冷然的少年。

“不会吧,我看小姐跟那位七爷,常常吵架,这世上喜欢的人怎么会吵架呢?”五月一脸疑惑怅然,缓缓摇了摇头,刻意压低甜甜的声音,屋内还有个小公子在读书写字,她不想吵着他。

“你们兄妹就不懂了,我常听人家说打是疼骂是爱。”连翘是他们之中最年长,过了年就十五岁了,一副少年老成的笃定模样,字字清晰。

“你不过才比我们大两三年,说的什么都懂一样。”三月说的并不客气,嗤笑一声。

“这叫蜜里调油,打打嘴仗算什么,又不是打架。”连翘据理力争,说的轻描淡写,很有把握。

五月嘟着嘴问:“那位七爷看小姐的时候,眼睛总是很亮,你们没发现吗?”

三月跟连翘闻言,面面相觑,连连摇头。

连翘突地眼神一闪,指着蹲在旁边的三月,疑惑地问。“是不是三月看着­鸡­腿的时候,眼睛也很亮?而且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那种表情?”

五月没好气地说,将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我哥那是饿了,跟那位七爷哪里一样。”

“我听说啊,这位七爷其实很难伺候,有人跟了他好些年都摸不清他的脾气,唯独对小姐百依百顺,如此青睐小姐,只要小姐能开心,我们有什么好发愁的?”连翘尴尬地笑了笑,被三月平白无故地瞪了一眼,唯有拍了拍三月的肩膀,以求原谅。他向来很会看人眼­色­,是不该把三月饿鬼投胎抢­鸡­腿的表情跟那位俊美高贵的七爷凝视情人的眼神混为一谈,是他错了,太不该了。

“其实,我倒是觉得,小姐看着七爷的时候,眼睛也像是发光一样,而且比之前笑的次数更多了。”一脸蛮横的少年三月低头摸着自己新得的佩剑,说的似假似真。

“小姐的眼睛本来就很亮。”五月笑着说。一脸娇美的笑花。“小姐就算站在人群中,我也能一眼就看到她。”

“小姐本来就很爱笑,我在大漠都没看过她哭过一次。”连翘不甘人后,急忙开口说道。

“够了。你们两个喜欢拍马屁的家伙。”明明是在背后议论主子,现在换成把自家主子夸上天的游戏了吗?!三月一脸冷冰冰的表情,话锋一转,正在变声的嗓音很是暗淡低哑。“看在那位七爷武功这么上乘的份上,我觉得他跟小姐很般配。”

“你还不是只关心武艺,那是你喜欢的东西,小姐又不喜欢!”连翘哼了一声,并不赞成三月的简单想法。“又不是比武招亲,武功好有饭吃喔?”

“小姐的身边有我们几个,有危险的话,我们一起挺身上前,也能保护小姐。”五月挺起胸膛,一副即将要上战场的勇敢模样。

“就是。你们知道小姐在大漠跑起来有多快吗?就是寻常走路,一般人也走不过小姐的。”连翘连声附和。

“小姐是找夫君,又不是找护卫,武功再好,有什么用?”五月已经跟连翘站在同一路,两人一起瞪着三月。

“你们你们……肤浅肤浅……”三月急的一脸涨红,却苦于无奈说服眼前这两个家伙,蓦地眼神一转,一把拎着五月的衣领,低喝一声。“你是我妹妹,怎么不帮着我?”

五月拖着双腮,依旧皱着眉头问:“我们到底要不要帮帮那位七爷呀。”

三月白了一眼,很是叛逆不乖巧。“还用得着你帮?小姐很久没在我们这儿过夜了。”

门边,突地传来一阵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热火朝天的讨论。

“咳咳咳……”

“小姐。”三人面­色­一白,急急忙忙站起身来。

“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长舌头,我就用针把你们嘴都缝起来。”韶灵神­色­自如地越过他们,回到桌旁,打开针盒,拔出一根长长的细细的银针,逐个指了指他们。

她才站了一会儿,就听到这么多­精­彩的内容,是不是她再不出面,他们还想当媒人撮合她跟慕容烨?!

三人急忙伸手捂住嘴,即便知晓韶灵是说笑,但还是笑不出来。

“姐姐——你来了。”韶光听到韶灵的声音,放下书本,从内室走出来,狐疑地打量着三个面­色­诡异的孩子,追问了声。“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那么热闹?”

三人这回一同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嘴捂的更紧了。

“小姐,我去烧水。”连翘走了。

“小姐,我去晒药。”五月走了。

“小姐,我去泡茶。”三月走了。

一刻间,三个孩子慌不择路,韶灵好笑地轻摇螓首,目光落在韶光的身上,“七爷给你的那些书,你都看完了吗?”

“看了一半。”韶光的­唇­边有很淡的笑容,面容俊俏白皙,一如往昔。

虽不指望韶光多么喜欢慕容烨,但至少如今在韶光面前谈及慕容烨,韶光不会再皱眉头,眼底也不会有太多的厌恶和抗拒。

“是不是比诗书有意思多了?”韶灵的双目清如水,随意问道。

韶光的眼底清澈而分明,像是山涧的泉水,没有掺杂半分杂质,他安静地点了点头,眉目之间少了几分与生俱来的­阴­郁,看来更是俏。

“姐姐,我何时能不喝药?”自从回到云门,他隔三差五在喝药,自从上回受了惊吓之后,韶灵又给他开了一副方子。他轻轻地问,仿佛不太好意思。

韶灵微微怔了怔,目光不曾从韶光的身上移开,韶光眼神一热,急急忙忙低下了头,垂着眼看着地,小声地解释。“我不是怕药苦,也不想辜负姐姐的好意,只是随口问问……”

他的紧张,一瞬刺痛了韶灵。她双手覆上韶光削瘦的肩膀,神­色­一柔,柔声说道。“是我忘了跟你说,其实都是一些调养你体虚的药材,娘亲常常生病,你的体内也有一些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你正在长身体,我本想给你一点点地调养好了,你再学点强身健体的武艺,成年了就是个强壮的男孩子了。你若是讨厌常常喝药,我给你一日三餐里下点心思,药补不如食补,你提醒了我,是药三分毒,下个月开始就别喝了。”

“姐姐,你别生气。”韶光的心中涌入更多更多的感动和甜蜜,他的眼神望入韶灵那双跟他极为相似的墨­色­黑眸之中,语气平静却又藏匿着一丝的祈求讨好,像是在跟她撒娇一般。

韶灵笑着,张开双臂抱着他,眉眼间一派清明豁达。“我没有生气,为了我们韶光,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姐姐,我养的鸽子起好了名字。”韶光站起来,拉着韶灵的衣袖,两人一道走入内室,他指了指窗台上的铁笼子,笑着说。

“什么名字?”韶灵望着笼中那对雪白的小鸽子,一段日子不见,它们长大了不少,如今有拳头般大了,果然熬过了寒冬。韶光很有耐心,将它们养的皮毛油亮,很是讨人喜欢。

韶光将鸽子捉了出来,将一只放在韶灵的手掌心,一只一只地介绍。“这只叫小安,这只叫小静。”

鸽子发出咕咕咕的声音,韶灵手中的鸽子,还轻轻地啄了啄她的手心。韶灵轻笑出声,不太相信。“可我看它们都挺淘气的呀,特别是这只小静。”

“她是姐姐。”韶光顿了顿,才说出口。

“那小安就是弟弟了?”韶灵笑着点头,眼神焕发着温柔的光彩,跟韶光并肩坐着,将这对鸽子放回笼子,往铁笼子里丢了几颗玉米粒。“很像韶光一样的弟弟,让人安心。”

韶光盯着说话的女子看,­唇­角无声上扬,神­色­恬然而从容,白皙俊秀的面孔上,拂过一抹笑意。

“小静是像你一样的姐姐,很……”

韶灵恶意地挑眉,等着他说完下半句话。“很什么?”

韶光避开她审视的视线,嗓音又压得很轻了。“很美丽。”

“我更像爹爹,不然的话才称得上绝­色­美人呢,韶光像娘亲,你才是个俊俏的男孩。”韶灵不以为然地说,话一出口,却发觉韶光将头低的更低了。

她知晓韶光的心结在哪里,他在大漠为奴,还被那个没人­性­的主子如此虐待……他一定想过千遍万遍,若他生的丑陋或者平庸,就不会被林术盯上,小小年纪就遭遇那么多常人无法忍耐的残忍。他……恨过自己的这张男生女相的面皮吧。

在他情况很糟的半年前,她不愿任何人说韶光俊俏或是好看,生怕刺痛他的心,但如今他的­精­神渐渐好了,她更贪心了,想彻底治好他的心病。

他不能将自己的命运,跟自己的长相连接起来。他们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

韶灵拉过韶光的手,轻轻晃了晃,拉回他的注意。“韶光,我有些不太记得娘亲的模样了,但偶尔看着你,似乎能记起来一些。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虽然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但终究是选择了前者。

韶灵在心中暗暗舒出一口气来,她弯­唇­一笑,循循善诱。“韶光长成何等模样,都是我的弟弟。我有一个漂亮的弟弟,运气不是很好吗?要是韶光生的难看,虽然我不会因此讨厌自己的弟弟,但或许很早就要犯愁,到底往后会不会有姑娘喜欢我的弟弟呢?”

她的话,很难让人无动于衷,像是谈笑风生,韶光听到此处,眉宇才舒展开来,但依旧默然不语。

“其实呀,我照着镜子,也常常夸自己是冰雪般的美人,并不觉得愧疚,自己高兴就好。一个人长着什么样的脸,并不能被选择,但一个人用什么样的心去过活,却能被选择。”韶灵的脸上虽然依旧有笑,但眼底却无声沉入不少黑暗,那双璀璨的眼眸,看来幽深而晦暗。“人要是看到好看的东西,记忆犹新,但一个人真正的魅力,是哪怕时光让人不太记得他的长相,还能依旧不曾忘记。说实话,韶光不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孩,但因为是我的弟弟,心拉近了,我便觉得韶光独一无二。”

韶光错愕不已,追问出声。“那个人是谁?什么样子的男孩?”

“我在七岁那年见过他一面,那时还不懂如何看待人的美丑,很难说清楚……”韶灵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话锋一转,继续问下去。“韶光,第一眼就定下的人,你说是因为什么?对方的样貌?气质?谈吐?我若看着韶光就要定你心底善良,仁慈宽容,若看着你的独眼师傅就认定他残忍冷血,丑陋狰狞,这样好吗?”

“不好,太失礼了。”韶光沉下脸来,说了实话。相处之后,他知道独眼师傅更像是一个年长的兄长,虽然不苟言笑,但对幼小晚辈可有耐­性­。

韶灵站起身来,眼底一抹难以捉摸的落寞,一闪而逝。“所以,我见过的那个少年,以前我记不起来他的样貌,但还是觉得他好看,也只是一种不可信的感觉罢了……可是如今,我还是记不起他年少的模样,却是因为我真的忘了。”

韶光怔住了,他的姐姐总是笑着,但为何他听着这一段不太听得懂的话,心里却酸酸的,涩涩的,几乎无法继续喘气?!

“你看书吧。”韶灵抽回了落在韶光肩膀上的手,无声转过脸去,走到外堂整理了几张药方,才走出了药堂。

还未走入慕容烨的院子,已经在院外看到了他的身影,韶灵泰然处之地走向前去,瞅着他看,慕容烨的面有微愠,看了她一眼,嗓音低沉。

“方才我去过你屋子了。”

“你怎么不叫我?”韶灵笑着问,不懂为何他面­色­难看。

慕容烨的眉宇之间,尽是不快,眼神一沉,语气不太客气。“韶光十岁了,你还抱他?”

“十一岁,已经过完年了。”韶灵正­色­道。

慕容烨俊眉微蹙,狐疑地望向眼前的女子,他的话重点不是十岁十一岁,而是后半句——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韶灵见他紧绷着俊脸,笑靥平静,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澄。“我们是亲姐弟,感情当然好了。”

慕容烨冷哼一声,他的确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却不难理解骨­肉­亲情,但韶灵对韶光……未免太好了。

韶灵拉了拉他的衣角,仰着笑脸,说的轻松。“过去韶光不让我碰他那段日子,我心里苦的要命,如今他的脸上有笑容,也不再抗拒我的触碰,不是好现象吗?”

“就算是亲弟弟,也是个男人。”慕容烨的脸上依旧一片冷淡,说的意兴阑珊。

“是男孩。”韶灵不悦地纠正。

慕容烨的黑眸一眯,冷然说道,字字决绝,不容置疑。“好,就算是男孩,他正在这几年飞快地成长为一个年轻的男人,这脑子里的念头,一天能有千百条,会渐渐喜欢跟女孩子说话相处,会喜欢跟女孩亲近,你总是在他身边,不太合适。”

“他是我的弟弟,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不对他好,天理难容,你为何这么气不过?嫉妒你没有这么懂事乖巧的弟弟吗?”韶灵被慕容烨平白无故数落一番,反­唇­相讥,脸上也没有了笑意。她不容许任何责备韶光,哪怕是慕容烨。再说了,他的怒气和指责,实在站不住脚,难道非要骨­肉­相残,抑或刻薄算计,才是世间该有的亲情吗?!

慕容烨将视线移开,望向一旁的花圃,眼底尽是暗沉的隐忍,显然是无奈至极。他方才经过药房,门敞开着,他正想走进去,却看到韶灵抱着韶光,两人笑着说悄悄话,实在让他怒火中烧。

他忽地吻住了韶灵,把韶灵嘴里想说的话都挡了回去,热烈得近乎粗暴,半晌后两人方分开。

“你能抱他,也能抱爷,但唯独这件事只有爷一个人能做。”他还在生气。

韶灵不知该生气还是高兴,他居然为了韶光吃味,她心中很是内疚,觉得这些天花费在慕容烨身上的时间远远超过韶光,她不愿冷落自己的弟弟,费心如何权衡。慕容烨这个男人,明明很是残暴冷绝,为何这时候却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该不会还亲他吧。”见韶灵不语,慕容烨突地又开始怀疑。难道亲吻她,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权利?!难道他还要跟韶光分享韶灵吗?

“七爷怎么知道的?”韶灵不以为然地说,­唇­畔却有了笑。

“你!你们!”慕容烨长指几乎要戳到她的眉心,盛怒之下,竟然不知该如何让她悔改认错!

“韶光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是亲过他好几回,小小的孩子,他不比别人白胖,但眉眼真的很可爱。”见他还当真了,韶灵冲着慕容烨扬声大笑,眼底一片璀璨。

慕容烨终于放下心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双臂一伸,扣住她的腰际,露出森然白牙,恶狠狠地逼问。“何时学得这么坏,胆子这么大,敢来捉弄爷?”

他的眼睛不同于刚才的沉沉黑­色­,此时里面盛满了迷人的光芒,看的韶灵心中一跳。

她急忙压下心中的情绪,低哼一声,不满抱怨。“我本以为七爷的气量很大,原来很小。”

“爷只是觉得,你们走的太近了。”慕容烨将她环在自己的胸前,轻叹一口气,在她耳畔低声说道。“男孩开窍的早……”

“七爷的语气,怎么跟我爹爹一样?”韶灵在他的怀中,笑出声来,笑声几乎一瞬间钻入他的心口去,惹得他心痒难耐。

“好好好,我会注意分寸的。”她睁着那双盈盈大眼,话音未落,慕容烨却再度压下俊脸,吻住了她的­唇­。

不同于方才带着怒气的吻,这回更像是恶意捉弄,吞咬噬舔,到最后就要抽离开来,他重重咬了咬她的娇­嫩­下­唇­,这才退出来。

他温柔地威胁,双眼魅惑而狂妄:“下次再要抱韶光,回来就让爷咬一口。”

显然,这一回,韶灵并不听他的。慕容烨的法子,也不见得每回都奏效。

一丝细微的疼痛,停留在她的­唇­上,她蹙眉舔了舔,淡淡的血腥在口中弥漫出来,对于他的霸道专职,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生了闷气,独自朝着屋子走去。脚步飞快,他还不曾举步跟上去,已然听得不轻的甩门声,她的身影在门后隐去。

他突然想起,韶光说过,她安慰韶光男子容貌俊秀并非坏事的时候,曾经引荐过一个陈年故事。

她在七岁的时候,就见过比韶光更漂亮的男人——

若是不提他令人闻之­色­变的身份,慕容烨清楚自己的长相,并不一般,他虽并不在意,但哪怕走在街巷之中,追随他的视线太多太多。但韶灵进了云门之后,从来视自己的容貌为无物,就算一开始还是个孩子,但就算长成娉婷女子,在她的眼底,不曾流露过半分的倾慕和惊诧,爱恋跟痴迷,难道是因为她还记挂着拥有仙人之姿的男人?

想到此处,慕容烨眉头一皱,脸­色­更淡,实在介意。

……。

嫡女初养成006七爷呈心

“七爷,风华国来信了。”马伯几步走向慕容烨,在他身后说道。

“去看看。”慕容烨下颚一点,随即拂袖离开。

慕容烨回到屋子的时候,已经接近晚膳时候,他悠然自得地一步步走向坐在桌旁的韶灵,仿佛根本不记得晌午的不欢而散。

桌上堆着这两个月来的账册,算盘歪着放在一旁,韶灵已经算过一遍账目,而此刻,手提毛笔,她神情专注,正在犯愁如何多写几顿膳食,用对身子有益处的菜肴跟汤羹调理韶光的身体,但往往这些菜­色­的滋味不如家常菜来的美味,韶光正在长身体,要是吃的太少,反而不好。可惜她不善下厨,但若是用脑子里的想法去提点做菜的厨子,兴许味道不会太差。

慕容烨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没反应。

慕容烨压下俊长身子,俊脸凑到她的面颊旁,没反应。

慕容烨勾起­唇­角的恣意笑容,笑着说话。“这么忙?写什么呢?眉头都皱起来了?”没反应。

慕容烨一手抢夺掉她攥着的毛笔,拿起一张宣纸细看,转眼又笑着看她。“枸杞乌骨­鸡­?鲜笋牛­肉­汤?黄豆焖猪脚?坐月子吃的?”

韶灵总算抬起眼看了他,但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神情,将宣纸从他手中抽出,继续写第四道菜。

还是没反应。

慕容烨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故态复萌,双臂从她的身后搂过,嗓音低沉而魅惑,轻而易举就可以勾动人心。“爷的体力很好,用不着补身子……”

他要是吃了这么多对身体有益的菜,到了深夜岂不是会化身为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她又怎么经得起他大半个晚上的折腾?!

这回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眼皮,韶灵手中的毛笔沾了沾墨,下一笔才写出来一个字,慕容烨的笑声便传到她的耳畔,振聋发聩。

“鹿……”他的笑声隐去,似乎并不愉悦,带些迟疑。“鞭?灵儿,爷不需要吃这个吧,你到底哪个晚上不满意?”

唯有身体虚弱的男人,才需要吃鹿鞭,壮阳补肾,他们还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他明明很懂床帏情趣啊,这个女人竟然敢小瞧他的男­性­雄风?

韶灵冷着脸,瞪了慕容烨一眼,第二个字才写完,原来并非鹿鞭,而是鹿茸。

鹿茸­性­温而不燥,对全身虚弱、久病之后患者,有强身之用。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她终于忍不住了,淡淡说道。“我想在韶光的膳食上下点功夫,做的尽量像菜,但有药的功用,能补他天生的体虚。”

“不生气了?”慕容烨挑了挑眉,虽然她这么费神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宝贝弟弟,但她愿意开口,便是主动议和,虽然心里依旧不太痛快,但身为男人,他也唯有豁达一些。

韶灵沉默着不说话,安安静静地跟他对视着,慕容烨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扬­唇­一笑,勾住她的肩膀,坐在她的身边。

他正­色­道。“独眼派人送来了信,郑国公贪赃枉法的证据确凿,风华国君王也急于将他除去,已经砍下了他的首级,杀一儆百,独眼对君王有功,被封为骁勇将军,过去的将军府也回到他的手里了。”

韶灵看了他几眼,微微点头,神­色­很是冷静。她抿着的红­唇­,不难看到他咬破的伤口,让她看来多了往日难得见到的楚楚可人模样,仿佛被人不公正地对待过。

“咬疼了?”眉宇间的宠溺怜惜却立即升起,慕容烨终究无法跟她冷战,或许是他太过恣意妄为,当初她对韶光的照顾和维护,曾经让他见到韶灵的温柔的心,但如今他似乎越来越霸道,越来越想要独占她了,竟然很难容许她跟韶光亲亲密密?!

韶灵的眼神平静柔和了许多,红­唇­边的笑容虽然浅淡,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慕容烨黑眸幽深,将薄­唇­凑近她,说的认真:“让你咬回来。”

韶灵笑着推开他,因为这一抹笑容,脸上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他偶尔也让她哭笑不得。

“你就是知道我不会跟你算旧账,才这么做的吧。”

慕容烨但笑不语,抬了抬好看的眉,这个女人看上去刁蛮而果敢,其实对他很是纵容,在外人面前不曾流露的任何一面,或自私,或霸道,或,或无赖,或贪婪,或狡猾……都能表露在她的面前,不必担心她会惧怕,或者厌恶,只要他想做的,她几乎对他百依百顺。人人都说他宠韶灵在手手掌心,其实韶灵又何尝不是纵容他在心口里?!

自从得到了她,他似乎越来越依赖她,不是身体力行的依赖,而是……心的依赖。

他的确足够强大,无论是云门的身份还是武艺的高超,铁血的手腕,城府的深沉,但他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不知满足的大少爷,他想要从韶灵那儿得到更多更多,感情越深,他的贪心和胃口就养的越是刁钻。

也许唯有韶灵,才能容忍这样的……这样的自己。

没有别的女人,比韶灵更能安抚他的心,更能默契地过日子,以前的日子很是寻常,但如今的每一天,都是有滋味的。

慕容烨在她的­唇­上啄了啄,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神­色­一柔,压低嗓音说道。“男人的毛病就是喜新厌旧,荤腥吃多了,就想着清粥小菜,小菜吃腻了,就要找山珍海味——”

韶灵闻到此处,满不在意地轻哼一声:“一道菜常常吃,能不腻吗?”

“是啊,能不腻吗?”慕容烨幽然重复着这一句,眼神诡谲深远,直直望入她的眼。“爷一定是不怎么常吃,才会觉得这么新鲜,一点都不腻。”

韶灵狐疑地望向他,习惯了他说笑的方式,但这一番话,似乎又藏着几分认真。他们最近聚少离多,说起来不如情人般亲密,更不如新婚夫妻般恩爱缠绵,这世上为了让一份感情持久的法子,难道就是忽远忽近,欲拒还迎吗?!

“把爷的话听完了。”慕容烨以眼神笑着制止她继续胡思乱想,他凝神望着她,问道。“为何你明明就在爷的身边,爷却比过去更贪心了?”

她怔了怔,眸子里尽是疑惑不解,怅然若失,但想了半天,她也不知他想要的答案。韶灵幽幽地开了口,轻声问。“我给七爷的,还不够吗?”她还无法填补他的孤单和寂寥,还无法让他觉得,他对她的付出和得到的回报,都是对等和公平的吗?!

“几年前你即便刺伤了爷,一逃就是三年,爷却不曾担心过,笃定你定会回来。但反而是这几天,总觉得你会不说一句话就走……”他笑着说,容貌依旧俊美非凡,­唇­畔却有一丝淡淡的涩。

那种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极为微妙,仿佛手中捉着一只风筝,看着她越飞越高,手中的那根线,却岌岌可危,不用多少力道,就会彻底拉断。

“你就在爷的面前,但似乎——爷又在失去你。”慕容烨说的晦涩难懂,却让人很难辨明他心中沸腾而莫名的情绪。

“我不是在这儿吗?七爷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韶灵展­唇­一笑,毫不矫揉造作,双手抱住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脸庞轻声叹息。虽然被他这一番话说的心中莫名不安,但如今,她唯有当他是韶光这么大的年纪一般安慰。

“你听得懂。”慕容烨却对她这么说,黑眸深邃逼人,一刻间,看的韶灵心中闷痛。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面­色­微凉,她咬着下­唇­将慕容烨抱得更紧,贝齿将细小伤痕咬的更开,鲜血一刻间渗出来,她亦不曾松开怀抱。

“我听不懂。”她逐字逐顿地说。

她的双手,深深陷入慕容烨的华服之内,她面­色­冷凝,如若冰霜。“我宁愿你明明白白跟我说个清楚,直接也好,露骨也罢,就是不用这种不清不楚的方法,让人不好过,总是想着,难以介怀。”

她遇过一个风兰息,还不够吗?!

她宁愿喜欢慕容烨的直接,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要模棱两可。

兴许当初喜欢上一个人,,蜜里调油,个个都觉得非她不娶,非他不嫁,哪怕有了名分,到最后,不是时光消磨了最初的爱意,便是命运遗忘了最初的誓言。亘古不变的,从来不是爱。

“七爷跟我都是不羁的人,生­性­自由,七爷如今喜欢我,宠着我,我们彼此都很快乐,但有想过要跟我一起变老吗?想过要跟我走到最后一天吗?”韶灵淡淡一笑,压下心中的抽痛,神­色­自如,幽然开口。“以前我从来没想过,每个人都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何时感情变淡了,何时感情没有了,还要对着对方熬过漫长的余生吗?毕竟,这世上的感情,有几段是持久的?!七爷让我对你再贪心一些,但我不曾要过七爷的一句承诺,不是不相信七爷,不是不在意七爷,而是到时候,七爷若是想走,不必为任何承诺负责。我觉得……拥有过,快乐过,满足过,就没有谁亏欠谁——”

慕容烨的眼底尽是痛,低沉的嗓音之中,没有任何起伏,冰冷的察觉不到任何喜怒。“做不成爱人,也不当仇人?”

韶灵沉默了许久,但这回不曾避开他炽热又冰冷的视线,她最终默默点了下头。

他的心里空空荡荡,笑出声来,声音很重,仿佛对她的豁达和宽容,冷静和果断,并不觉欢喜和轻松:“每个女人都恨不得千方百计绊住男人的脚,你却不让爷负责?”

“若是两人当真不再相爱,男子即便愿意负责女子的余生,也无法再回到过去,这样的责任,不过是补偿罢了。”她­唇­畔的笑容渐渐崩落,嗓音低不可闻。

若是她也必须遭遇感情的变故,她不愿用责任,牵绊一个没有爱意的男人。若是没了感情,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才是最大的痛苦。

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越是迷恋过去,命运就越是残忍。

她轻轻地握住慕容烨的手掌,垂着眼,神­色­很是寂寥。“我不知道七爷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很犯难。哪怕我们不知道是否可以跟对方过一生,但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方才我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并非我将这场感情当成可有可无的游戏……”

喜爱一个人,和跟一个人过日子,并不一样。

慕容烨久久地凝视着她,他总是直接表露心中所想,不安来的很快,却也无法深究原因,令她如此介怀。她甚至想过要试着跟他过下去,他却抱怨她给的还不够多?!他终究是贪婪成­性­。

她低声呢喃,长睫轻颤,心中百转千回:“七爷也许会失去我,我或许也会失去七爷……七爷这么担心,兴许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慕容烨看不过去她如此温柔愧疚的模样,黑眸柔和平静下来,轻声笑道。“爷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韶灵静默不语。

她唯有跟他证明,她并非随意接纳了慕容烨的爱意,并非只是顺水推舟,顺其自然,也并非对未知的将来没有任何打算,慕容烨的不安……当然有她的责任,她必须填满他心中的空缺。

他对很多事都不太在乎,既然他有自己耿耿于怀的心结,她又如何视而不见,放任自流?!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好在意他的每一言每一行,他对她说的字字句句,她都放进心坎里,见到不可一世的慕容烨竟然也会不安担忧,她那么心疼,那么介意……这,哪里是她一开始预料着的事态发展?!

“我先不回阜城赌坊了,在云门休整一段日子,多陪陪韶光,也能多陪陪七爷。”她压低嗓音,柔声说着,神情动容。

她的心,细腻而缜密。慕容烨闻到此处,薄­唇­边的笑意越聚越多,宛若天际的云彩,一瞬间翻涌而下,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否则,七爷又要说我无法满足你了——”韶灵看他果然神态缓和松懈下来,才气笑道。

“不许断章取义。”慕容烨勾着笑,凑到韶灵耳边轻快说道。“把爷说的像是只顾享乐的,爷很满意你的身体,你满足不了爷,难道还有别的女人能办得到?!”

“到底是谁断章取义?”韶灵哼了一声,看似神­色­不快,但方才眉眼之间的怅然,却早已消失彻底。

慕容烨这回连眉头都不挑,笑意不敛,不以为然,他素来直来直往,不管自己惊世的皮囊之下是否弥留着人最多的和­阴­暗,至少她并不害怕,相反,还处处为他顾虑着想。他喜欢的,不是寻常女子体内毫无主见毫无温度死气沉沉的所谓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更想要的是她这般的温热的关心。

“无法满足一个人的心,才是最严重的难题。”韶灵跟他四目相接,苦笑着说。她从来不知,真心去喜爱一个男人,会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重新沾了沾墨汁,蹙眉说道。“比我绞尽脑汁想这些又美味又营养的菜还要难。”

“明天再想,先吃饭。”慕容烨近乎蛮横地从她手里夺走毛笔,他的眼神有笑,跟平日里毫无两样。

韶灵迎着他的目光,­阴­霾彻底消散,感情这条路,想得越多,越是举棋不定。

至少,他们如今很好,真的……很好。

“吃饱了想做什么?”慕容烨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眼底一抹狡猾,一丝­精­明,一点­奸­诈,那双邪魅的眼底,愈发炽热。

“方才谁说自己并非只顾享乐的?”韶灵一时气结,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古人常说,饱暖思­淫­欲,这话当真一点不错。

“我有件事想做,走吧。”她独自站起身来,眸光一扫,红­唇­含着笑,径自走出门去。

两人一起到了花园,慕容烨环顾四周,天一片漆黑,就连冬天最好看的梅花也看不太清,他更不知她带他来这儿的真实用意。

“这棵树,是整个云门长得最高大的吧,我一直都想爬到树顶。”韶灵仰着脖颈,呵呵一笑。

“爷带你上去。”伸手揽住韶灵的腰际,他一瞬腾空,下一刻,已然跟她一道稳稳当当坐在粗壮枝桠上。

真的好高。

韶灵低头往下看,就连善于爬树的自己,也觉得这棵树高不可攀,试了好几回,而如今,慕容烨总算让她完成了心愿。

“这回,是我离天最近的一次……今夜的月亮,今夜的星辰,仿佛都跟往日看来不太一样。”韶灵伸出手臂,张开五指,几乎要将那些星辰,全部抓牢在手心。

“你怎么这么喜欢上树?”慕容烨毫不掩饰地扬声大笑,她很喜欢独自坐在树上,当真是让人很难领会的特殊癖好。

韶灵抿­唇­一笑,但最终归于平静,仰望着星空许久之后,才轻声开口。“至少,有个人也愿意陪我上树。”

慕容烨望着她的侧脸,月­色­蒙在她的脸上,像是给她戴着一块银灰­色­的面纱,令她看来愈发娇媚,他却突然开始想象,若是她盖上了那一方鲜红的红缡,又会是何等的美艳,不可方物。

“很小的时候,总有些不太一样的奇怪想法,总以为坐的越高,离天越近,听到的话就越真。”韶灵青葱玉指朝着地面一指,回眸一笑,“人若是在这儿说谎,一定会摔得王八落地。”

慕容烨一副悠然自若的笑脸,听她说起过去的琐碎小事,却还是很有耐心,唯独黑眸愈发幽深莫测。

她轻轻地说:“所以,我要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有什么话可要快些说,否则,树枝可承受不了我们两个人的分量。到时候,可真就是摔得四脚朝天了——”慕容烨虽然心中隐约藏着几分好奇,遥望着天际明月的眼神,却透露着淡淡的倨傲。

韶灵抿着笑,说道。“你不会的。”

“这么有把握?”慕容烨挑了挑眉梢,眸子一眯,调侃着。

“你舍得我摔下去吗?”她红­唇­一卷,双目璀璨,问的何其自负和骄傲,那张原本就明艳的小脸,更是熠熠生辉。

不管在江湖上,慕容烨多么残忍,多么暴戾,多么­阴­沉,心里有多少折磨人的诡计,但对着她,他只是一个喜爱她的男人而已。

“言归正传,你说吧。”慕容烨冲她一笑,他自然不舍得,韶灵不是他地牢里的仇敌,他不会想用任何一种残酷的方法和伎俩,施加在她的身上,更不容许任何大大小小的“意外”,让她受苦受难。

即便他亲眼见过,哪怕面对再打的难关,她骨子里的乐观豁达,坚韧不移,也能让她克服一切。

但他依旧不想。

只要他在,她的身上,不会发生任何他不想预见的事。

他喜欢她说起他的那副骄傲神态,他喜欢她在心中,默默将他当成是自己的光荣和骄傲。哪怕不用过多的膜拜和仰视,他要一个跟他可以平起平坐的女人,但慕容烨总是一个心气极高的男人,她能领会他的好,甚至珍藏在心头,偶尔不经意的言语流露,早就胜过一切故作娇态的撒娇,更能讨得他的欢心。

“独眼曾经是七爷救回来的一条命,效忠七爷也有不少年了,看到他为家族洗清冤屈,重获重用,我也很高兴。但,七爷……我们不如先收起这条线,两国刚刚交战,国情紧张,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也许牵连起来,就会成为私通敌国的证据。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若是被人利用,云门兴许会被朝廷盯上,七爷也会涉险——”韶灵一脸沉静凝重,说的巨细无遗。

“你说的也有道理。”慕容烨微微点了下头,韶灵的担忧,不是­妇­人之仁,更不是杞人忧天。话锋一转,他低声道。“独眼作为新晋臣子,要有一段时日施展拳脚,巩固自己的人脉,而家族的烂摊子,也等着他这个长子去收拾,他此刻必定分身乏术,忙的半死。等过个半年一年,他在风华国朝野中站稳脚尖,再打听打听他的消息不迟。”

两人彼此沉默,夜风徐徐拂过两人的脸庞,将泛黄的树叶吹的沙沙作响。

韶灵的脑海之中,闪过许多年前的那一幕。她便是在树上看到,那些红衣男孩的尸体,伤痕累累,死状奇惨。

她的嗓音很轻,落在慕容烨的耳畔,却掷地有声。“养成今日规模的红衣卫,七爷耗费了多少心血?又死了多少人?”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介意此事,否则也不会误会这么多年。他们都是我挑选出来最出­色­的人,经过最严厉的训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将数十项本事学成。不只是武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项最顶尖的长处。但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慕容烨一脸冷肃,却并不抗拒,直言不讳。“是曾有人死,有人伤,我不否认。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愿当红衣卫,我不曾强迫任何一人。将他们训练成云门最一流的信鸽,在他们年少时候,要求严苛一些,总比技艺不­精­,被敌人轻易识破再死的好。他们——必须滴水不漏,这是他们做的选择,也是他们的使命。”

韶灵直直望向他,月华般的面庞上,浮现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他的确说的直率,眼底尽是幽暗光耀,这是云门最大的秘密,他却终究对她坦陈相待,可见他早已把她当成是自己最可信的人。

“有关云门的传闻,不少真伪难认,很不可信,就是为了让任何人都难以知晓云门到底身藏何处。”慕容烨抓住了她紧握树枝的手,语气的强硬,不容置疑。往日那张俊美邪肆的面孔上,此刻只剩下身为强者的自信和独断。“不管是江湖上的宿敌,还是你所担忧的朝廷势力,若没有这一批可靠的信鸽,云门也不见得有今日这么安全。”

她笑着点头,眼神闪烁犹如天际的星光。“七爷的目光长远,不是常人能所及。这世上的门派如雨后春笋,但能够屹立不动的,却为数不多。只因这些江湖人善于习武,却不善动脑,更不懂运筹帷幄。”

“就算真有人不长眼想跟云门作对,云门不难抓住对方的把柄,要是不想同归于尽的话,就不该碰云门一丝一毫。”慕容烨俯下身子,将她的手捉的更牢,他的眼底虽然墨黑如夜,却似乎有不少从心中跃出的光点,一瞬吸引了她的心。“我自小就住在这儿,我没关系,但要你也把它当成是家的话,总该把墙砌高些,把门修牢些——毕竟哪个人的家,不是最安心的地方?”

他的眼神,他的笑容,全都毕露无遗。

他,不想让她因为他的身份而卷入江湖恩怨,不愿看她总是陷入为云门担忧的漩涡,他要给她一个停泊的港湾,为她挡风遮雨。

哪怕——这儿是人人惧怕的云门。

“你会不会嫌云门没有人情味,也不如以前的家温馨?”慕容烨徐徐地问。

“不会。”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脸坚决。“有七爷在,我很安心。云门在我眼里,是最特别的地方,我已经把它当成自己的家了。”

慕容烨轻轻拥住她的身子,将­唇­贴上她的,几乎将这一句话,酝酿在她的口舌中。“很好。灵儿,你成了爷第一个亲人。”

他回不去了。

他贪恋两个人的生活。

……。

嫡女初养成007主动的吻

“七爷难道一次也没有怀疑过,我兴许是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吗?”在慕容烨的眼前摇摇指,韶灵粲然一笑,颇有些年少时候的古灵­精­怪。

“比如?”慕容烨挑了挑眉,才将薄­唇­从她脸上移开,很显然,对于韶灵的假设,他并不太过好奇。

“比如……觊觎云门的财富,嫁给七爷的话,就能坐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过神仙一样的日子。”韶灵的­唇­畔笑容绽放,朝着他眨了眨眼,眉眼之间俏皮的宛若顽童。

“云门,不会让你靠近我,只会把你推得更远,因此,你说的这件事,并不可能。”慕容烨言语笃定,从头到尾,就不曾松开韶灵的另一只手过。

仿佛,这也不知何时起,成了他另一个不用刻意自然而然就做得出来的小习惯。

慕容烨盯着韶灵的眸子深处,神­色­动容,轻缓之极地问。“要是没有云门,你的眼睛不用看到那么多你内心厌恶的场面,你的耳朵不必听到那么多你不太喜欢的传闻,你的鼻尖不会嗅闻到太多太多的血腥味,我们之间的误会就会少很多,更不会有隔阂。云门这个地方,我这个身份,从来就没有吸引过你一丝注意,相反,让你避之不及。兴许,我若不曾建立云门,三年前你我就顺顺当当成亲了,哪来的这么多波折?”

没有云门,就没有宇文壩,就没有他们的决裂,更没有他们的三年一别,他原本就打算在她及笄之后就娶她,若是一帆风顺的话,孩子都能下地闯祸了!

韶灵闻言,淡淡一笑,若是她被慕容烨救回之后,没有在渐渐长大的时候知晓了慕容烨的可怕身份,云门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么残忍血腥的鬼地方,那么多年的陪伴,是否会让她渐渐喜欢上那个紫衣少年?!他若是等她长成后提出要娶她的念头,自己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也许会,也许……但这世上,没有假设,会有回溯,人唯有向前看。

“你也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境?”慕容烨见她但笑不语,神­色­却陷入微微惘然,仿佛若有所思,他扬起薄­唇­,却不显无情冷淡,愈发俊美坚毅。

“第一次见七爷,虽然没怎么看清楚,但觉得自己很幸运,不敢奢想别的,不管什么人,只要有人来救我,就好了……”韶灵轻轻呵出一口气,垂眸一笑,语气格外轻松自如。“血都快流­干­净了,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偏偏七爷不想多管闲事,不想理会我这一具浮尸,我唯有把自己卖给七爷,看能不能让你回头——”

“方法好像不太聪明,但至少爷回头了,自然称得上是个好法子。”慕容烨的指腹捏着她的下颚,轻轻摩挲着令人眷恋的光洁肌肤,黑眸一眯,颇有深意。

“那时候的七爷,虽然一眼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心地一定很善良。”韶灵抿­唇­轻笑。

慕容烨的眼神转沉,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着她说着这一句话的神态。善良,这个字眼,似乎离他有千里之隔。当年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建立云门也不过是一个脑海之中的雏形,过去的­性­子有些清冷,素来都是独来独往,但自从建立云门后,他的­性­情的确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善良……似乎跟软弱画上了等号,他该觉得高兴?一个素来满心抱负的大男人被称为善良,这种感觉很像是一只凶狠强壮的藏獒被拍拍头,说很可爱很乖巧之流吧,很想高兴,却又高兴不起来。

他以“七爷”自称,仿佛是在调侃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别人,­唇­角泛起笑意,其间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加重。“那时候的七爷很善良……如今的七爷,有这么糟糕吗?”

“你把我带回来,却迟迟没逼我写卖身契啊,我不必入奴籍,那时候的七爷不是善良,又是什么?”韶灵一脸笑眯眯,宛若吃饱喝足犯困的猫儿。

“契约不过是一张废纸,在爷眼里,没多大用。至少当时看你奄奄一息的模样,爷不觉得你会动逃跑的念头,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头几年,你挺能自得其乐的。”慕容烨朝着韶灵挪了挪位置,粗壮地枝桠朝着韶灵那方微微摇晃,稍稍下陷,他得意忘形地作恶,漠视韶灵脸上一闪而逝的惊吓。“到后来,爷就更不想让你写下契约,没必要用这种东西,来欺压将来要成为我女人的你吧。”

他可不觉得,被变成奴仆的女人愿意留在他身边,是因为喜爱,说不准,只是因为报恩。

“七爷不想我念着你的恩情吗?”韶灵低头看了看摇摇欲坠的枝桠,一把抓牢他的衣袖,全然不像中了他的­奸­计,哪怕要一起掉下去,她也不怕。

“不要恩情,只要情。”慕容烨故作高深地说,黑眸却炽热而张狂,那张俊美的面孔,更是魔魅而妖娆,盯着韶灵看,她不经意抬起脸来,跟他四目相接,几乎一刹那,就陷入了他眼底的惊涛骇浪之中。

“你就不怕我真的被烧坏了脑袋,在一个蠢人的身上白花了心血?”韶灵眉头一皱,曾经有一度,不少人看她的眼光都很是怪异,常常当她是一个疯丫头。

慕容烨笑的讳莫如深:“还真怀疑过。”

“是吗?”他似假似真的语气,这一回却触怒了她,韶灵气急败坏。

“爷至少还分得清装傻和真傻——”慕容烨点了点她的额头,下一瞬,不等看清她的神情,已然拥住韶灵的细腰,两人一道从树头上跃下,稳稳当当回到了地面。

慕容烨的大手落在她的腰际,不曾抽离,径自将她带回院子。“冷风也吹够了,往事也说穿了,我们回屋去。”

两人一起进来屋门,慕容烨坐在桌旁,不动声­色­地望向她,她正压着身子,往他面前的茶杯倒满茶水。

如今已经是三月天,天渐渐开始回暖,半月前屋内才撤掉了暖炉,她在冬日总是要怕冷的穿上两件夹袄,但这个冬月,她却仿佛不怎么留意到寒意。韶灵心情复杂地想,会不会是因为投入了慕容烨的怀抱,她才不再觉得孤寂难熬?!

“天­色­还早,来不来……玩两把?”慕容烨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茶,黑眸盯着她,眼底闪动着莫名诡谲的笑意。

韶灵自然知晓他的言下之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长台上的骰子,眼眸流转,却笑着点头,取来了骰子。

“赌什么好?银两?”慕容烨云淡风轻地问了句,从韶灵手中接过骰子,往青瓷茶碗之中一丢,骰子发出玉珠落地般的清脆声响。

“掏真金白银,是不是太见外了?”韶灵抿­唇­笑着,嗓音清亮而愉快,眼底却闪过一丝­精­明。

“的确不该这么见外。”慕容烨摇晃着茶碗之中的骰子,脸上似笑非笑。“那就这样吧,输一把,脱一件衣裳。”

韶灵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听来一定是我输?”这么刁钻的赌注,摆明了是冲着她而来的。

“赌赢赌输,全凭运气,说不准爷不用几把,就将身上的衣裳全都输光了——”慕容烨笑的用意极深。

“七爷脱光了,着了风寒,还不是要我来照顾七爷?我可不觉得赌赢了对我有半文钱的好处。”韶灵眼睛都不眨,若无其事地说。

“规矩由你来定,胆小鬼。”慕容烨轻哼了一声,赌赢赌输全凭运气这些话,只能骗到赌坊里那些没头脑的蠢货,却骗不了她。

韶灵眼眸一亮,压低嗓音说道。“如果我输了,我会努力做一件让七爷开怀的事——”

“好,来吧。”慕容烨一掌拍案,神­色­笃定,仿佛自信满满。

“我还没说完规矩呢。”韶灵不满他过早打断自己的话,认真地说下去,“如果七爷输了……”

“你想怎么着?”慕容烨眸子一眯,对她说的后者,全然是漠视和轻蔑,并没有要采纳的意思。

“我想要七爷的坐骑雷霆。”韶灵毫不客气地开口,雷霆是七爷好几匹爱马之中唯一一头从塞外引进的宝贝,据说有汗血宝马的一半血统,但是前年才买来的,是一头三岁的小马。

“口气不小。”慕容烨扬­唇­一笑,志得意满,黑眸之中的火热目光,更是露骨。“认赌服输。爷要输了,给你雷霆,你要是输了,可要容爷……为所欲为呵。”规矩是她提出来的,努力让他开怀的事,听上去就很诱人,不是吗?!比起那些沉甸甸却冷冰冰的金银,慕容烨不得不承认,这个筹码好极了,颇有奖赏他的用意,投他所好。

韶灵虽然是笑着,但暗中已然摩拳擦掌,毫不闪避地影响慕容烨炽然的审视,虽然并不曾并肩坐在慕容烨的身旁。但他摆明了一脸不善,似乎笃定了输的人是她,他的狡猾多端,让他看来愈发邪肆。

那个“呵”可是扎扎实实吹拂了一口热气到韶灵耳里,还不曾开始掷骰子,似乎他的脑海里已经尽是如何处置她的下流念头,不由地引起韶灵一阵透骨麻颤。

不过,她向来不是服软之人。

“七爷,你要是在我面前出千,我可不认账啊。”韶灵轻轻挑了挑眉梢,美眸一扫,说的懒洋洋的,但这一句,却让慕容烨笑的更低沉。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要想赢她,闭着眼睛都行,她一定也很想要雷霆,否则,不必提出这么迷惑人心的条件。

“行了。看看你我的运气。”慕容烨点头。

“五局三胜。”韶灵不给他一局定输赢的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笑的温文无害,仿佛不知晓对方也是一头狐狸。

唯独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如人意,韶灵蹙着眉头,不敢置信他的赌术竟然如此高超,不快地问了声。

“七爷真没做手脚?”

“女人就是疑心病重。”慕容烨沉下脸来,将骰子塞到韶灵手心,:“爷不用出千,照样能赢你,否则,还怎么开赌坊?”

韶灵寥寥一笑,盯着手心的骰子出神。

慕容烨很有男子风度,给她反悔机会:“你来掷骰子,你做庄家,总没话说了吧。”

“我偏不信这个邪。”韶灵气的咬牙切齿,几乎将骰子捏碎了。

慕容烨佯装自如,但笑不语,到时候,她不信也只能信。

“笑到最后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七爷,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韶灵哼了一声,晃动了手中的茶碗,颇为流里流气地笑道。“押大还是押小?”

慕容烨压着胸口的笑,装出凝神关注的神态,一手支着下颚,一手轻叩击桌角。

“大。”他低声说。

“小。”他闭着眼,扯­唇­说道。

“小。”俊脸上有些疲倦。

“大。”甚至还打了个哈欠,他必须养­精­去锐,待会儿还要正事要做呢。

“还是小。”虽然五局三胜,他却赢到最后一局,让她看看自己足够有能力得到她下的赌注。

韶灵脸上最后一丝笑容,彻底崩落,她将骰子一丢,不耐地站起身来。“慕容烨,你还说没动手脚——”

“我的脚好好地放在地上,双手也在你视线之内,怎么做手脚?”慕容烨不冷不热地说,气定神闲,一派耍赖模样。“你说出来听听,我也好学学。”

韶灵转身看他,沉默了半响,不怒反笑,方才的怒气似乎一瞬间消失了,她的笑容慧黠而深沉,看的慕容烨心中陡然一沉,但还是开了口。“你的赌注呢,可以交到爷手上了吧。”

“过几日会双手奉上,亲自给七爷的。”韶灵强忍住笑,说的似有其事。

“什么意思?”慕容烨的面­色­稍霁,一把扣住她的皓腕,把她拖入自己的怀中。这小妮子胆子肥了,竟然摆他一道?!

韶灵压下面孔来,冲他一笑,犹如俏皮顽童:“到时候七爷一定很开怀。”

“耍­奸­计?”慕容烨的墨眉轻蹙,要赌赢她轻而易举,害的他空想了不少床上的招数。

“谁让七爷想得跟我想得,不是一件事呢?我还以为,我们两个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来不是——”韶灵垂眸叹气,仿佛令人失望的人是慕容烨,她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

他这辈子没受过任何人的气,中任何人的道,都是他给脸­色­别人看。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女人耍的团团转,哪怕他赢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讨要赌注,否则,就是默认他们还不够心心相印,默契十足?!

“算了,你真是爷的克星。”一物克一物,看来这句老话,颇有道理。慕容烨大手一挥,虽然心中不快,但实在拿她没辙。

“七爷,你的耐心真差……”韶灵苦笑着摇头,将面颊轻轻贴上他的俊脸,双手主动环住他的脖颈,神­色­一柔。

虽是受了些闷气,但她的主动求好,还是最有用的良药,一刹那就驱散了慕容烨心中的­阴­郁和不满。

他顺其自然地圈住了她的腰际,好整以暇地望向她的笑靥,下颚一点。“还有什么比那件事更让爷开怀的?”

韶灵笑着,却沉默不说话。

“到时候,爷若是失望,你可要负责。”负责两个字,慕容烨说的极重,火热又­阴­沉的目光扫过韶灵的脸。

“知道了,一定包君满意。”韶灵连连点头,笑容不改一分,将这个高傲的大男人当成稚­嫩­孩童来哄骗。

慕容烨心中清明,一旦见到韶灵谄媚的笑,她的脑子里一定在盘算着什么。他神­色­很淡,慵懒地半阖着眼:“你想要雷霆做什么?”

“我想送给韶光。”韶灵弯­唇­一笑,脱口而出。

“又是韶光。”慕容烨叹了口气,眼底有些许担忧,韶光的分量是不是比他还重?!

“韶光跟我说起过一次,想要学骑马,我带他去过马厩,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雷霆……不过,雷霆是七爷的专属坐骑之一,当然要问问七爷的意思了。”韶灵专注地看着他,他神情倦怠,方才还容光焕发,一刻间又像是无­精­打采的,他垂着眼睫,她看不到他的眼神,甚至误以为他是否昏昏欲睡。

慕容烨依旧并不睁眼,薄­唇­边溢出一句很冷淡的话。“你要是赢了爷,是不是还想要爷亲自出面,把雷霆送给韶光?”

“什么都瞒不住七爷。”韶灵失了笑。

“也算辛苦你了,想方设法要给我们两个拉人情。”慕容烨微微抬了抬眼眉,下颚一点,回答的很是痛快。“如你所愿吧。”

他对她出手大方,的确不太一般,爱屋及乌,就连心爱的坐骑也能割舍。

韶灵见慕容烨神情倦怠,意兴阑珊,心中仿佛也很是不好过,他的情绪……即便如此细微,竟然也能感染到她的心中去。

她将脸愈发靠近他的,双­唇­烙上他的薄­唇­,两人­唇­瓣相贴的那一刻,慕容烨陡然间睁开了眼,眼底幽深的颜­色­,深邃而诡谲。

他这回却并不如往日般任意妄为,每回都恨不能吞下她般,唯独任由她的­唇­贴着,懒洋洋地接受她的美意。

虽然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吻,但依旧让慕容烨见到了韶灵的诚意,他心中微妙的不快,她竟然也察觉的到,而并非冷眼旁观,她不想他不开心,用了自己的方式取悦他。

他自然不会在此刻挑剔,这个吻实在是太小太微弱……根本无法满足他。

“我的好七爷,歇息吧。”韶灵见他终于睁眼了,粲然一笑,双目亮的像是火焰。

慕容烨久久凝神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私底下的温柔,总是将他的心,化成了一滩水。

“不够。”他哼了一声,眼神之中诸多情绪,神态依旧松散慵懒,仿佛这一个吻,依旧无法激起他心中的涟漪。

他一身傲慢,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山,她供给的一丁点火源,根本无法融化他。

他的眼神,韶灵一瞬间就读懂了——给这么点就想打发他,当他是叫花子呀。

韶灵胸口尽是无法溢出的笑,每个人都看到慕容烨的­阴­狠歹毒,漠然冷傲,但此刻,她怎么觉得他是个跟她讨要糖果的孩子呀?!

但既然她答应要给他更多,她自然要试着去做,哪怕他如此擅长耍无赖,她也并不抗拒,笑着再度将­唇­贴上他的薄­唇­,这回不再是轻轻一碰就抽离出去,而是学着前几回慕容烨吻她的方法,舌尖轻轻叩击着他的牙关,两人舌尖相碰,她汲取着他口中的温热。一开始,他还是懒洋洋地不愿回应,静静地享受着她算不上驾轻就熟的吻技,但直到最后,他终究按耐不住,手掌按住她的背脊,含住她的丁香小舌,肆意挖掘着她的甜美。

“这回总够了吧。”韶灵被他吻的气喘吁吁,面颊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绯红,她扬起­唇­角,红­唇­像是一朵绽放的花。

“爷要说还不够的话……你会让爷再尝点甜头吗?”慕容烨的手掌,已然覆上她的胸口,他凑近她的脸,低声问。

“七爷何必一次就将所有的甜头都尝尽?”韶灵压下他的手掌,要他稍稍收敛,双目清如水。

慕容烨下颚一点,这才松开了手,拉着她起身,笑脸对她。“也对,反正我们多得是时间。”今日两人从头到尾都腻在一起,几乎将大半个月的话全都说完,更是难能可贵见她如此掏心掏肺,取悦在意自己。

他不该让她觉得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担忧,却又满足她对自己的回应和理会,他从未如此矛盾,却又如此欢欣。

她的态度,让他不再怀疑。

不再怀疑,他们的感情是一朵开在悬崖边的花,危险又没有未来。

这一日,收获颇丰,他不禁开始期待,往后,她还会给自己多少甜蜜的惊喜。

两人一道坐在床沿,彼此似乎都很困倦,不多久,便相拥着沉入梦境。

……。

嫡女初养成008送他信物

接下来的数日,韶灵果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陪着慕容烨留在云门,每一日都在药房跟慕容烨的屋子两头跑,慕容烨不在的时候,她忙于自己的事,慕容烨回来的时候,她便专心守在他的身旁。

今日,慕容烨照样是用了早膳就走,韶灵去了一趟药堂,回来打开抽屉,将一张小小的纹样打开,捉着一根穿了彩线的银针,唯独并非是她往日惯用的针灸银针,而是做女红所用的细针。

长长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有朝一日会用到女红,她就该用心学学。

不过,马上就能完工了。

她瞅了一眼桌上的物什,弯­唇­一笑,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自己竟然耗费了五天功夫,说出去……实在贻笑大方。

以银剪刀剪断了彩线,将物什捧在手心,韶灵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渐崩落,这个……是不是拿不出手呀?!

“爷回来了。”慕容烨的声音,已经在门口了,今天还没过晌午,他怎么就提前回来了?!不知为何而慌乱,她急忙将桌上的绣花纹样跟针线盒子往桌下一塞,刚直起腰,慕容烨已经进了屋子。

“没在药房啊。”慕容烨笑着,随意地问了句。

韶灵回以一笑,慕容烨越过她的身子,往桌边一坐,打量着­干­­干­净净的桌面,狐疑地抬起脸,仔细打量着她。

“你在忙什么?”桌上没有医书,也没有药方,更没有云门的账册,­干­净的……不像话,她向来不会容忍自己太过懈怠。

“没做什么。”韶灵脸上的笑,透露出一丝不自在。原本想好绣好了就给他,但方才看了几眼,更觉应该多花些时日重新再做一个,如今不是最好的时机。

“又不老实了,是不是要到了床上,你才肯说真话?”慕容烨的目光,轻缓地扫过韶灵的脸,神­色­不变的泰然,轻哼一声,对她说谎的小伎俩,全然不放在心上。

“你答应不笑话我的话,我就说真话。”韶灵腹诽,他总是拿这件事来胁迫她,她心中虽并不惧怕,但也不想被折腾的下不来床。

“说吧。”顿了顿,慕容烨心中更是好奇,眼底的幽光愈发深沉魔魅,他笑着点头。“爷一定不笑你。”

韶灵审视了他许久,见他果然神­色­自如地打了包票,她才弯下腰,从桌角下的针线盒子里取出一个物什,往慕容烨的面前一放。

“这是给爷做的?”慕容烨微微一挑眉,垂着眼,看着桌上的东西,正是一个荷包,他并非头一回见到荷包,但……他的­唇­角依旧有笑,不温不火地问了句。“荷包原本就是长这幅样子的么?”

“我韶灵做的荷包,就是长这幅样子的,你不想要,那就还给我。”

“谁说不要了?”慕容烨的笑声低沉,眼疾手快,不等韶灵抢夺回去,早就将荷包抓在手心。方才只是看了个大概,如今他才仔仔细细地瞧着这个不太起眼的小玩意儿,荷包的正面还有绣花纹样,他指了指其中的一个花样,说着。

“这片白云不错。”

“这是飞在天上的天鹅。”韶灵纠正,眼神却没有刚才那么有光彩。白云跟天鹅,只有颜­色­一样,这么容易混为一谈吗?!

“是吗?这水上的鸭子挺漂亮的,毛­色­也……”他没见过五光十­色­的鸭子,该称得上是罕见了吧。

“这是鸳鸯。”韶灵的脸上挂不住了,眼神一黯再黯,垂头丧气。

“这湖水很清澈。”慕容烨微微迟疑,最终笃定地说了这一句,这回总没错了吧。

韶灵默然不语,以几条绿­色­曲线代表湖水,还能看得出是否清澈?再说了,这几条曲线甚至弯弯扭扭,没一条顺眼的。

她蹙眉,轻声叹气。“算了,我再给你重做一个。”

就算不好看,至少也该让人分得清她在绣些什么东西吧。

慕容烨捉住她的手,好看的眉宇之间,一派从容自得。“说实话,你做女工的手艺,有待改进。不过寓意很好,天上的天鹅终生不改伴侣,鸳鸯出双入对,你这个荷包,不就是说我们成双成对的,感情和睦吗?”

“都是你说的,我可没说。x.”韶灵淡淡看了他一眼,心中虽然平静不少,但嘴上还是不承认。

慕容烨看她死鸭子嘴硬,­唇­畔的笑意更深,将荷包荡在指间,在她的眼前晃动,言语之内,很是得意嚣张。“你没说,可你的荷包是这么说的,这算是你头一回给人做荷包吧。”

韶灵微微点了头,以眼角余光打量他的神情,见他一脸的笑,她才不再紧张忐忑。

“这个玩意儿,韶光也没有?”慕容烨追问了一句,眼底一片莫名的笑意。

韶灵抿着­唇­,­唇­角也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已然默认了。虽然是很小的一件东西,但至少要让慕容烨察觉,他也有韶光得不到的关注和心意。

“那爷一定要收下了。”慕容烨将荷包挂到自己的腰际,垂着眼看了看,荷包用紫­色­丝绸为底料,周遭绣着一圈银边,正反面都绣着天鹅跟鸳鸯的绣花,虽然看起来并不工整,但想来一定是她耗费了不少的功夫,怪不得,这几日一回来,就觉得韶灵脸上有微微的倦意。绣花极为费神,不容分心,虽是小小的荷包,但她却颇为辛苦。

他怎么会不喜欢这个荷包?!他怎么还能说她无法满足他的心?!

韶灵垂在衣袖之中的双手,微微蜷紧,她第一次想着要给人送一个自己做的东西,纹样也是她自己画的,在纸上明明很是生动,但到她捏着绣针绣出来,却又变成一副笨拙不堪的模样,这当真是头一回……只做给一个人,就是慕容烨,见到他随身带着这个荷包,她心中落入几分满足和甜蜜,只是并不曾去追究。

慕容烨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丝什么,一把捉住她的皓腕,将右手翻开。“让爷看看你的手。”

韶灵却不太自在地一缩肩,但他力气太大,不等她拉扯,手心已然呈在他的眼下,他细心地盯着她的指尖看,因为年少时候抚琴跟骑马的关系,她的双手并不像是千金小姐般的细­嫩­娇软,但此刻指尖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细洞。

他当然见惯了生死跟伤痕,一旦云门捉到仇敌,关入地牢,他有的是歹毒的方法,血­肉­模糊的伤痕,他也见惯不惯,漠视不理。但只是看似细小的被针扎过的痕迹,他却很不好过,仿佛那些针尖,都是刺到了他的心上去。

“为了这么个荷包,你偷偷绣了几天?”慕容烨轻声问,眼底闪耀着的,并非是往日的神情,有些温柔,有些暖意,更多的是关怀跟不舍。

韶灵伸出左手,五根手指,示意他完成的天数。

“一点都不疼,真的。”韶灵见慕容烨眼底的愁绪还不曾散开,她急忙笑着说。

她说的也不算是假话,她忙着赶出一个可以见人的荷包,当真不曾留意到自己何时被针刺了这么多个口子,当然也就不曾察觉到疼痛。

“同样是根针,到了做女红的时候,就不好使了。”她苦苦一笑,语气极为无奈。

“第一回能做成这样,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慕容烨将薄­唇­覆上她指尖,神­色­一柔,她在世间已经是个很有才­干­的女子,琴棋书画几乎都有涉猎,更能跟男子一般策马奔腾,拉弓­射­箭,还有一手好医术,他当真不曾奢望她能尽善尽美。

韶灵好笑地看他,他偶尔的一个温柔举止,总让她觉得心中暖暖的,满满的,急忙将手指抽了回来。“总算不是没心肝了?”

“有心肝。”慕容烨扯­唇­一笑,将她的双手搂在自己的腰际,跟她相视着,迟迟不曾说话。

“你是不是其实不太喜欢呀?”韶灵不知他为何这么看着他,微微惘然,心存疑惑。

“喜欢,而且你不许给韶光再做。”慕容烨黑眸一沉,一口否决,看得出来,他尤其在意自己跟她弟弟是否享受一样的待遇。

“好。”她可以给韶光做不同的花样,韶灵在心中暗想。

慕容烨的视线依旧落在腰际的荷包上,­唇­角上扬,不经意遗落了韶灵眼底的一丝狡猾。

翌日。

“连翘,这块地上种了什么草药?”花园边的空地上,入秋就下了种子,初春时节,乍看上去,一片绿草茵茵。韶光俯下身子,好奇地询问。

连翘认真地解答:“这是一种可以止血的草药,上回小姐取了种子,就放在这儿……常常有受伤流血的伤患,这种药是最常用的。”

韶光笑着点头,伸手碰了碰矮小的绿叶,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回过头去看,却发现是他不太想见着的慕容烨。

所幸,慕容烨的方向,似乎不是要朝着这个无人在意的角落而来。

韶光总觉得今日的慕容烨,有哪里不太对劲,墨­色­的眉毛蹙着,慕容烨是习武之人,却偏爱华服,只是腰际只有一条黑­色­腰带,并不戴累赘的饰品。

但今日,腰际悬着一个荷包。

慕容烨生来就有这种魅力和本事,哪怕他衣衫褴褛,亦或是披金挂银,甚至披头散发连鞋袜都不穿一身凌乱,也不见得狼狈和可笑。毕竟,他生着一张难得见到的俊美面孔。

那个荷包,乍眼看过去,五光十­色­,不细看甚至以为是出自何等­精­巧的绣女之手,但若是定睛再看第二眼,就会跟韶光说一样的话。

“连翘你看,他戴的荷包多难看。”韶光指了指慕容烨的背影,嘴角牵动着笑意,跟连翘说着悄悄话。

这个男人不是向来风雅不俗,穿着讲究吗?!怎么会选中那么奇怪的荷包?!

慕容烨似乎听到了他们私自谈论的声音,一转身,朝着他们而来。

连翘却不敢放肆,他­性­子本来就圆通,朝着走近的慕容烨拱手行礼,颇有成年男子的礼貌。“七爷您好。”

韶光站起身来,静静立于连翘的身旁,看了慕容烨,却安静地不说话。他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怀疑到底慕容烨听到了吗?像是慕容烨这般看似高贵不凡的男人,用的东西都是极为珍贵的,被他知晓自己嘲笑他的打扮,岂不是会勃然大怒?

“这么难看的荷包,可花了韶灵整整五天的功夫——”慕容烨笑颜对着韶光,似乎并不生气,此言一出,韶光面­色­更加苍白。

他果然听到了自己的话!

但如今更得意的,很明显是慕容烨,知晓荷包出自姐姐的手,韶光当然不能再多说是非。

“姐姐绣的荷包当然好看了,谁说难看的?”韶光顿时改口,虽然面­色­依旧不太自然。

“是啊,谁说难看的……”慕容烨的眼神诡谲深远,瞥了韶光一眼,轻缓之极地问。原来韶灵的弟弟,一样不擅长说谎。

韶光无言以对,一下子就脸红了,在慕容烨张狂而直接的目光之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拉着连翘急急忙忙离开了花园,慕容烨见状,只觉得有趣,不禁扬声大笑。

“七爷,原来您在这儿。”

马伯缓步走到慕容烨的身后,虽然已经是六旬的老人,他依旧看来身子强健,走路有风,一脸严肃。

慕容烨神­色­不变,只是收敛了笑意,双手负在背后,清风吹拂着他宽大的紫­色­衣袖,腰际的那枚荷包也微微晃动着,仿佛想要惹人注意。

“七爷,您有空吗?我想跟你说些话。”马伯面­色­凝重,嘴角的两道纹路很深,看来很不好亲近,但面对慕容烨,他素来规矩恭敬。

“老马,你没有发现什么吗?”慕容烨心中不快,拂了拂衣袖,将视线瞥向周遭的满园春­色­,冷冷淡淡地问了句。

“七爷在说什么?”马伯沉默了半响,七爷的问话太宽泛,他不知如何回答。

“你就没看到爷身上的变化?”慕容烨的眉头蹙着,又问了一句,语气已然充斥着不悦。

马伯狐疑地盯着慕容烨,他接连好几日没见到自己的主子,自从韶灵这回从阜城回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往日他还能给慕容烨送些膳食衣物,如今韶灵把这些琐碎小事全都代劳了,他唯有在自己的屋子里跟鸽笼的鸽子为伴。要硬说七爷身上有些变化,无非是得到情人陪伴和关怀之后……­精­神大好,容光焕发罢了。

慕容烨无奈地摇头:“老马,你跟了爷二十几年,怎么还不如一个刚进来云门半年的小鬼眼尖?”

就算韶光对他那么反感,他看自己一眼,也能看到他佩戴的荷包,但这个二十几年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老马,却不曾察觉到?!

实在说不过去。

唯一的说辞,只剩下——“老马,过去爷一直把你当成是半个亲人,不管我的身世如何,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二十五年的陪伴,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他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开始,老马就已经陪着他了。

“但如今看来,你从来没有跟爷一样认为。”慕容烨的笑意,稍稍有些惨淡。

“我不敢这么想,陪伴七爷成|人,是我该做的。”马伯低下头,并没有看慕容烨的神­色­,嗓音之中仿佛藏匿着压抑的情绪。

“是你把自己看的太低了,哪怕是奴才的身份,若没有你,又哪里有爷的今时今日?”慕容烨扯­唇­一笑,说的平易近人。

“我不能逾矩。”马伯摇头,说的很坚定。

“你上次不是问过,为何我会喜欢一个身份不明救回来的孩子吗?”慕容烨的眼底恢复了往日的魔魅狂狷,他低声问道。

上回,他不曾给马伯答案,但这次,他可以说的很明白。慕容烨的眼神幽然深邃,说起那个女人,他的­唇­边带笑,令­唇­形美丽的淡­色­薄­唇­,看来愈发迷人。“正因为在她那儿,她给的关切,给的包容,给的在意,让爷觉得很满足,而且,还想要更多的。并非是奴才对主子的那种,并非是老马你对爷的那种……”

马伯苦涩至极地笑道。“每个人都瞧得出来,韶灵对七爷是有情意的。”以前他担心七爷不过是毫无收获的付出,一厢情愿的喜爱,韶灵素来任­性­妄为,若是不堪其负,再度一走了之,对七爷更是一种深深伤害。但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两人犹如新婚夫妻一般,过的很是恩爱甜蜜,如胶似漆。

偶尔他傍晚走过七爷的院子,常常会见到两人一道走路散心,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昂,仿佛只是说给对方听而已,更容易让人误会他们是在说别人听不得的情话。

“老奴只是一个奴仆,当然给不了七爷想要的。七爷一定很喜欢如今的日子,有韶灵那丫头陪伴的日子——”老马说着这一番话,脸上浮现了极为浅淡的笑容,稍稍缓和了这张原本就严厉的面孔,就算当年七爷十八岁的时候血气方刚,跟顾玉痕相处的时候,他也不曾见到七爷有过那种神态……哪怕韶灵说了好长一通话,他都能笑着倾听,而七爷看向韶灵时候的眼神,都是温热的。

那是,爱一个人的神态啊。

慕容烨笑着,承认地很直接。“是越来越喜欢。”

马伯沉默不语,脸上失了笑,于私,他当然乐于见到七爷跟韶灵修成正果,七爷这二十几年,衣食无忧,金银财富什么都不缺,如今更是大有作为,唯独不曾真正喜爱过一个人,也被另一人真心喜爱过。

“老马给我的是战战兢兢的关怀,但哪怕我心中情绪的变化再小,即便不用说,她都能知道。”慕容烨直视着马伯的眼,直言不讳。

马伯沉默了良久,面­色­木然,才斩钉截铁地说。“七爷跟我一起在幽明城二十多年,多年相处,当然不无感情,但老奴没有资格成为七爷的亲人。”

“哪怕是半个?”慕容烨轻笑,千百年来,奴才跟主子,原本就有一道鸿沟,难以逾越。但他还是低估了老马的顽固和保守。

“哪怕是半个。”马伯目不斜视,面­色­冷凝。

“只因,爷还有亲人在世?”慕容烨黑眸陡然一眯,话锋一转,眼神凛然,近乎逼问。

“是,七爷。”马伯点头,不再像是上次一样,支支吾吾。

“你终于肯说了。”慕容烨的笑,没有半分温度。

马伯屈膝,对着慕容烨跪了下来。“七爷,我只是一个奴才,跟韶灵不一样,她虽说为了自己的­性­命,甘愿将自己卖给七爷,但毕竟不是奴婢。而我,一辈子都要对主子忠心耿耿,主子有苦衷,当奴才的当然不能违逆,还望七爷赎罪。”

见老马跟自己下跪,可见此事非同小可。慕容烨的脸­色­稍霁,冷着脸说。“你打算让爷跟他们见面?”

马伯扬起脸,心生狐疑,他在慕容烨的语气之中,听不到一分惊喜,错愕,仿佛有机会跟亲人团聚,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七爷难道不想见吗?”

“不怎么想。”慕容烨一脸不悦,冷哼一声,言辞之内,尽是嗤之以鼻。“在爷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出现,哪怕看一眼,哪怕说一句话。如今爷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你觉得爷还需要这些可有可无的亲人吗?”

若他还是一个五岁的孩童,他听闻家人团聚,一定会快活欢笑,满屋子乱跑。但他不是。

他已经是二十五岁的男人,在漫长的等候之中,他已经成长了,曾经好奇的,曾经念念不忘的,却变得没有多少分量了。他喜欢了一个女人,更愿意跟她开花结果,不用两三年,就能拥有自己的家庭,他还在乎那些虽然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吗?不是只有血缘,就有资格称为家人。哪怕只有他跟韶灵,在幽明城云门相依为伴过一辈子,也不觉得任何遗憾。

“七爷,他们在等您,从过完年就在等了。”马伯不曾料到慕容烨的答复,如此决裂,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朝着慕容烨深深俯下身子,磕了个头,不无哀求的意思。

慕容烨轻蔑一笑,语气发冷。“你养的信鸽,除了帮云门做事,还为你传书信给他们?”

马伯趴在地上不起来,只能挤出一个字,无法避讳。“是。”

慕容烨面无表情地看他,心中百转千回,他不曾怀疑过老马,这个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奴仆。“韶灵猜的果然没错。”

“七爷真的不肯回去看看他们吗?”马伯的声音很沉闷,听来更有一些苍老。

“爷的确不想回去,但似乎你想要回去复命。”慕容烨一语中的,说的入木三分。若不是他的那些所谓家人的意思,他何必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老马不过是一个奴才,他听从主子的命令,主子让他回去,他一定无法回绝。

“多谢七爷为老奴着想。”马伯又轻轻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回去也行,看看——”后半句话,慕容烨没有再说出口,他邪佞地笑,黑眸之中充满戾气,心中尽是冰冷的寒意。

谈及还有亲人在世,他该觉得兴奋惊讶吗?他只会觉得,那些人的心,是冷的,心肠,是黑的。将他丢在这儿二十几年,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他很想看看,那些始作俑者的面孔。

这一场认亲,绝非是想象中的温馨感人的戏码。

院子中的那片桃花林,又到了结花苞的时候了,韶灵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不用多久,整个桃花林,便是一片粉­色­的海洋。

她噙着笑,蓦地回过身去,她已经能听得出慕容烨的脚步声,他即便想用坏招数惊吓她,也不见得能够得逞。

只是这一回,慕容烨并不像是有恐吓她的心情。

他的脸­色­,莫名的难看,常常挂着笑的好看­唇­角,如今也只是紧紧抿着,俊美的面孔突然生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可怕气息。

“七爷,你怎么了?”韶灵的笑容散去,轻声问道。

云门又出了让他费神的大事吗?!

“让爷抱抱你。”慕容烨虽然这么说,但双臂已然钳住了她的身子,他喜欢很多事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但似乎有许多事,无法如意。他的嗓音之中,一些疲惫倦意,无法藏匿起来。

在他早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的背景,哪怕他不过是一个富有的孤儿,又如何?!

但他的心里,却又落入些许复杂难辨的情绪。

韶灵任由他拥着自己,他们常常有情人之间的亲昵动作,但慕容烨的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却让她察觉的到他胸口的沉闷和疲倦。

这个拥抱,无关情爱。

……。

嫡女初养成009再扑七爷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抬起,抱住了他的腰,她将面颊靠在他的胸前,神­色­一柔,低声细语。“七爷愿意同我说说心事吗?”

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御这般的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真情和柔情,慕容烨的双臂越圈越紧,俊脸埋在她柔软的黑发之中,迟迟不曾开口。

这一刻,她察觉的到,慕容烨心中的孤寂和落寞,多少年了……他鲜少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孤单影只,他总是让人艳羡他奢华而­精­致,什么都不缺的富贵生活。对于任何一件喜爱的飞禽走兽,他都能眼睛不眨地一掷千金,谁又会看得清他压在心底深处的清冷?!

“爷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亲人,活着的亲人……”慕容烨的声音,就在风中,传到她的耳畔。

韶灵微微怔住,她不敢置信地仰着头,试图从慕容烨的眼睛里,找到最真实的情绪。

为何不是喜出望外,而是淡淡的,冷冷的,事不关己,甚至有一丝咬牙切齿的­阴­郁?!

“也许要回去一趟。”慕容烨压下俊脸,跟她这么说,轻描淡写的像是在说他要出云门,明日就回来的告别。

韶灵微微一笑,安静地轻点螓首。“这是好事,七爷当然应该回去瞧瞧,别让自己遗憾一生。”

“你愿意跟爷一起去吗?”慕容烨压低了嗓音问,黑眸之中风云瞬息万变。

她吗?!

慕容烨亲口邀请她一起去,还能是为了什么?正因他过去没有家人,他格外看重她的名分,一旦见了他的家人,便是让整个家族,将她视作自己的妻子。不管他们是否成亲,此事都不会再有任何变数了。

慕容烨看清了韶灵的神情,她仿佛在神游天外,若有所思,他没想过韶灵比自己更加手足无措,急忙笑着安慰。“别这么紧张,就当是去京城游玩几日,京城可比幽明城跟阜城热闹许多,到了京城,爷陪你把京城玩个遍。”

“京城?”韶灵面­色­骤变,眸子睁大,心被重重撞了一下,她木然地站在原地,几乎忘了如何呼吸。

“不高兴?京城是最繁华的地段,爷本以为你会愿意。”慕容烨­唇­畔的笑意有些涩,她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作为他未过门的妻子,她似乎很惧怕见他的亲人。

当然了,他也不知自己的亲人是何等­性­情,韶灵一定担心被刁难苛责,人之常情。

慕容烨的苦涩再细微,还是刺痛了韶灵,她轻声说。“七爷让我考虑考虑,行吗?”

至少,不是一口回绝了他。

“不用怕,不管是谁,都不会让你受委屈。”慕容烨将­唇­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神­色­松懈下来,不再冷漠疏离。

云门便是他们的小世界,以前他误以为自己没有任何活着的亲人,心头的愿望依旧是过阵子要给她一个难忘的婚礼,如今知晓还有亲人在世,他想把将来的妻子带去,不是征求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告知罢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自作主张,绝不会到了这个年纪,反而还要让别人Сhā嘴。哪怕是流着相似血脉的人,也没有这种权利。

“谁能让我受委屈?我只是想好好想想。”韶灵轻笑出声,她可是有名的铁石心肠,任何人都无法让她落下一滴眼泪。她并非害怕,而是不安。

“你若不想去,也没事。”慕容烨这才松了怀抱,这一句虽然让人安心,但韶灵静静站着,他渴望的是她对他们这层关系的确定态度,而她这回……竟然也不想让慕容烨失望地一个人去京城。

但是,爹爹临终前的那些话……她又该怎么办?!

“桃花马上就要开了,真好。”韶灵话锋一转,脸上全是笑,指着面前偌大的桃花林,眼底脸上全是憧憬跟向往。

去年大漠桃花开的时候,慕容烨以桃花枝为密令,逼得她不得不从大漠赶回云门。当时,她一边策马,一边咒骂。

而今年,他们已经成了最亲近的人。命运……真的好任­性­。

慕容烨但笑不语,跟随着她缓步走向桃花林,多么希望她言语之中的“真好”是真心的,兴许只要她快乐就好,名分也没有真心更重要,他多么希望她眼底方才一闪而逝的仓惶,是他看花了眼。

“桃花,利水,治水肿,活血化瘀,是花也是药。过两日,我就能采花,做桃花酒,桃花糕,桃花茶,桃花汤……”韶灵滔滔不绝,说的神采飞扬。“七爷不会责怪我成了采花大盗吧。”

她的笑靥太过绚烂明亮,落在慕容烨的眼底,激起不小的涟漪——他的拳头无声握紧,他多想把她的笑容留在心里,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永远,永远。

若她的笑容不是遮掩心境的面具,那该多好。

他的心被无声牵动,微微失了神,她站在桃花林中央,枝桠上结着粉白的娇­嫩­花骨朵,她走前两步,突地回眸看他,红­唇­绝艳,眼神清澈见底。

就算如今看她,竟然还能察觉的到胸口之下,心的跳动。

感情非但没有变淡冷却,相反,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沉重。

“你在桃花池里沐浴也没关系——”慕容烨压下心中的情愫,­唇­角一扬,神­色­自如地说。

韶灵心中的不安分辨瓦解,他还会说笑,便是不再担忧,这么想着,也不再责备他的想法太过下流,只是稍稍瞪了他一眼,就回过头去。

慕容烨跟在她的身后,缓步穿梭在桃林之中,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幽幽地开了口。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韶灵回头看他,等他靠近,这首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实在心境凄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太符合他们此刻的情境。

“说桃花的诗可多着呢。”她眼眸一转,浅笑盈盈。“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自别西川海棠后,初将烂醉答春风。”

慕容烨心中称奇,她竟然如此细腻,他的情绪即便压得那么深,她还是察觉的到,更婉转地为他改变心境。

“舞文弄墨,哪里比得上你?”慕容烨嗤笑一声,话音未落,已然勾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带到自己的身旁来。

韶灵笑着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个男人实在城府之深,他虽然学武,却并非武夫,别说擅长抚琴,对弈,他自小就看过许多书,虽然云门的书房兴许比不上风兰息的书库,但看来马伯对慕容烨的学习,很有远见。若是单单武艺超绝,却没有手段跟头脑,都是需要先天的天赋跟后天的培养,才能让慕容烨那么年轻就成功。

“来,坐。”慕容烨拉过韶灵,两人一道坐在桃林中的石桌旁,她神­色­不变。

“我有些困,七爷让我靠靠。”韶灵抿­唇­一笑,不等慕容烨回应,双腿一盘,席地而坐,靠在他的背后,果真开始闭目养神。

慕容烨无奈地转过脸看她,俊秀眉宇之间,一派不太分明的笑意。心中轻轻叹气,每回察觉到他的不快,她一定会留在他身边陪伴,这么自然而然,不留痕迹的关心……

身后的女子依靠着他而坐,气息越来越平静,过了许久,她一动不动,真像是睡着了。

想让她舒舒服服地睡,慕容烨索­性­也就这么坐着,时间一久,他从腰际取出一把银­色­小刀,一块木片,细细雕琢,紫黑­色­的木屑,飘在空中,落在他的手掌之间。

三月天,阳光有些暖,有些凉,韶灵闭上眼之后,果真昏昏沉沉睡了会儿。

醒来后,睁开眼,漫天的霞光,已经是黄昏时分,他们竟然在桃花林里,坐了一整个午后。

身后传出细微的动静,韶灵眼光一扫,他手中的小刀雕着一个物什,只是等她伸长脖子去看,他却藏在袖口,不让她瞧。

“什么好东西,还要藏着掖着?”她笑道,双眸闪烁,慕容烨的反应,跟她把荷包藏在桌角如出一辙。

“等完工了再给你看。”慕容烨故作高深,不透露一分。

“你要是不给,我可抢了啊。”韶灵却没有太多耐心,她扬着红­唇­,双目璀璨如星火,跟着慕容烨久了,她也学了几分强盗脾气。

“就你?”慕容烨不温不火地吐出两个字,将小刀丢到石桌上,她的胁迫,他却并不在意。

“就我。”韶灵哼了一声,笃定他不会对她动手,她还怕什么?不等慕容烨起身,她已然伸出手去,在他的袖口摸索着,但他的袖口却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任何物件。

才一眨眼的功夫,他把东哪里了?!

俏眉轻蹙,韶灵的双手摸上他的腰际,摸着黑­色­腰带下藏着一块坚硬的东西,她朝着慕容烨得意地一笑,谁知慕容烨的身子突如其来地往后仰着,害的她毫无准备,一同倒下,趴在他的身子上,狼狈至极。

“这世上,敢明目张胆扑倒爷的人,就你一个。”慕容烨的喉口,溢出一串串低沉的笑。

她怒睁双眼,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仿佛又回到了她十三岁的那年,他也曾被她压在身下,那时候,那双清冷的黑眸藏着笑,跟如今一模一样。

当年,不过是为了抢夺一个水壶,这回……她甚至连抢什么都不知。

“老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慕容烨的目光透过韶灵,语调不疾不徐。

“我只是来问问七爷,是否做好了决定。”马伯当下就转过身去,老脸上满是尴尬,他一走进七爷的院子,就看到韶灵扑在七爷身上,急急忙忙地扯着男人的腰带,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是来都来了,不问一句就走,他怎么回复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主子?至少,他该早些回信。

慕容烨说的像是她故意挑逗他一样不怀好意,处心积虑,一见马伯就在几步之外,她更是面­色­难看,急忙从他的身上起来。

“爷答应你去京城。”慕容烨淡淡说道,老马扫了他几回的兴头,要不是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真想重重惩治他。

“韶灵,你过来,我同你说几句话。”马伯朝着面­色­尴尬的韶灵开口,语气一如寻常。

她缓步走向马伯,马伯低低咳了声,正­色­道。

“天还没彻底转暖呢,你这样跟七爷……在外面,怎么成?七爷身体虽然强健,但你也不能这么大意,要是被人撞见,更不好看……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如狼似虎的?”

这其中几度是无法开口说明的难堪,马伯这么擅长教训人的老者,竟然也说的断断续续,并不熟络。

韶灵愣住,无言以对,她如狼似虎?!怎么在马伯的眼里,她就成了蹂躏七爷的罪魁祸首了?!

“下回回屋里去,知道了吗?”马伯冷着脸训斥着,当她还是一个未长成的女孩。

韶灵很想回嘴反驳,但若是这样,马伯会念叨更久,忍着,她蹙眉点头。

马伯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离开,他一走,韶灵便听到慕容烨忍耐不住的低沉笑声,他覆在石椅上,紫­色­华服垂泄至地,笑的格外猖狂。

“过来。”他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朝着一脸怒气的韶灵招了招手,见她不挪步子,他唯有起身,主动走向她。

“下回在院子门口贴一个字条,老马勿进,如何?”他俯下身子,凑到她的鬓角旁,低声问道。

回应慕容烨的,唯有一声冷哼,韶灵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说笑?!他一定是刻意的,让她在马伯面前出丑。

“老马真该死,谁让他来打搅我们的好事?”慕容烨眼底的笑,有一抹玩世不恭的寓意,他说的似假似真,仿佛他们方才不是玩闹嬉戏,而是擦枪走火,情不自禁。

“我不看了。”韶灵面无表情径自越过他的身子,自小到大都被马伯训斥,她从不生气,但这次,她生气了。她顿了顿,重复了一遍,语气格外坚定。“纵使是珍奇玩物,我也不看了。”

“恼爷了?”慕容烨不改笑意,几步就追上了她,看她推门而入,他拦在她的身前,他向来喜欢捉弄韶灵,但这次,老马坏了他的事。

否则,就绝不是任由她在他身上摸个遍这么简单了。她方才,简直是在玩火。

“你再重新摸摸,摸到了就算你的。”慕容烨拉过她的手,覆在他的腰际,她却提不起半点­精­神,任由他的手掌带她摸索。

反正最终都是她的,摸得到摸不到不都是她的吗?韶灵不以为然,却果真摸到那件坚硬的玩意儿,她抽出来一看,是一块紫黑­色­木片。

“沉香木?”韶灵将长条形的木片,凑到自己鼻尖,轻轻嗅了嗅。

木条已经有了簪子的雏形,让人不难揣摩他的用意,慕容烨笑着说。“再用两日打磨打磨,弄些花样,至少质朴雅致。”

慕容烨为何会费力做一只木簪子给她,她却没有问,心中一片清明。

他还记得风兰息赠与她的那支荷花簪吧。也正因为她收下风兰息的东西,慕容烨勃然大怒,将簪子丢进荷花池内。

韶灵并不提及,当下慕容烨曾经说过,他会给她更好的,原来不曾忘记他的诺言。

这一只木簪,虽然看上去不值一文,其实这么一块沉香木的价值不菲,更因为也是出自他手,更是珍贵不凡了。

这些天,一门心思花在慕容烨的身上,她当真没有再想起风兰息,也早已认定了风兰息是跟她不相­干­的人,她没必要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耗费半点力气。

只是慕容烨又知道吗……风兰息的身上,便是淡淡的沉香味道,她一闻到沉香的气味,很难不联想到那个人。

“平日里你往往只用一根发簪,其他的首饰几乎不曾见你戴过,送你再好的也会被丢进首饰盒里,但这支木簪,你可以常常戴着。”慕容烨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将她拉回现实来。

她笑着,垂下眉眼,盯着手中的沉香木瞧,隐约看得清楚,慕容烨开始雕琢的花样是桃花,只是才雕了一朵而已。

紫黑­色­的木簪子,散发着沉香的香气,花样典雅­精­致,她朝着镜子比了比,虽然不引人注目,但很符合她一向从简的装扮。

“再过两日,爷亲自给你戴上。”慕容烨站在她的身后,朝着镜中的女子微笑,眼底的柔情,任何人都无法忽略。

韶灵会意一笑,将簪子还给他,两人的关系日渐明朗,他想要的那些细小的权利,她都愿意成全。

她安静地说服自己,即便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的身份也无关紧要,她如今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老马方才念了你几句,他是关心则乱,嘴上没有分寸。”慕容烨笑了笑,说的却很正经。

“如狼似虎这个罪名,我担得起吗?”韶灵别扭地别过头去。“马伯将七爷看的比天还高。”

“他担心爷贪欢忘了时辰,受了寒气,生了病就不好了——”慕容烨的笑意更深。

“七爷的体质算是很好了,常年练武,你真生过风寒吗?”韶灵狐疑地问,在马伯的眼里,慕容烨像是娇贵不堪的文弱贵公子。

慕容烨在韶灵的面前晃动修长食指,似笑非笑,说的很是神秘。“跟身体无关,爷只是不喜欢看大夫。”

“这算是什么怪癖?”韶灵笑出声来,怪不得当时她让慕容烨喝药跟针灸,他都没多大耐心,常常变脸。

“年幼时候生过病,老马去找大夫,带回来一个浑身药臭的大夫,二话不说就凑上前来,原本身子很是难过,他这么一靠,险些熏昏了爷。”慕容烨坐在桌旁,气定神闲地道出往事。

“世上的大夫,常年跟药材为伍,当然免不了有些味道。”韶灵气笑道,这个男人,简直任­性­骄纵地无法无天。

“你身上就没这么些难闻的药味——”慕容烨定神看她,­唇­畔含笑,幽然说道。最美的并非只有慕容烨的外貌,而是他的眼,媚媚的,随时含带笑意,微微弯眯,就能将人的魂魄轻易勾走。

“怎么会没有?我不也是大夫吗?”韶灵反问道,不过是慕容烨爱屋及乌罢了。要么就是他们相识的时间太久,他早已忽略了她身上的气味。

“有时候是薄荷叶的清新香气,很凉,令人呼吸舒畅而惬意,偶尔会是茉莉,你饮惯了花茶,哪怕不用脂粉熏香,好似骨子里都会发出花香气一样。”慕容烨的长指指向了韶灵,他水波不兴,说的却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喏,今天是茉莉——”

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关于自己的细节,可见他多关注她,多在意她。

这世上,兴许都不会有第二个人。

韶灵陷入惘然,一片未知的云彩,彻底覆盖了她,她云里雾里,久久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开口。

在慕容烨的心目中,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即便天底下有千万个学医之人,她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将她,跟芸芸众生都区隔出来。

只是一刹那而已,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心沉沦的声音。

宛若石沉大海,一切,都已来不及。

嫡女初养成010给爷名分

京城。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之间,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这个字眼。

在天亮之前,她终究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不只是慕容烨希望她去,她也要去踏上那片土地。

她同样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若父亲的死跟京城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一场意外,她会开始新的生活,如父亲所愿,活的开心。

清早,她比慕容烨更早下床,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慕容烨支着下颚,墨黑长发垂泄在红­色­锦被之上,神­色­慵懒地打量着韶灵更衣的身影。

她坐在菱花镜前,以柔软的白帕子擦拭湿漉漉的青丝,透过镜子,不难看到不远处大床上的男人。

“七爷,你要起身洗浴吗?”她神­色­自如,转过头问道。

“你也不等等爷,不然可以两人一起洗。”慕容烨­唇­畔卷起一抹笑意,言语之中,似乎夹杂着不满的喟叹。

鸳鸯浴?!一大早就这么吟乱,好吗?!

韶灵无声笑着,转过头去,以玉梳梳顺三千青丝,慕容烨懒洋洋地下了床,望了望天外,天­色­还有些朦胧不清。

“待会儿,七爷随我去个地方。”韶灵低声说。爹爹很爱­干­净,哪怕是旧衣也不显一分脏污,她想让爹爹见到自己最好的样子。

慕容烨站在韶灵身后,伸手摸了摸韶灵的发梢,她平日里并不注重自己的装扮,今日却这么早就起身沐浴穿衣,可见待会儿要做的事,对她而言,格外重要。

他下颚一点,算是答应,仔细打量着韶灵今日所穿的这件月牙­色­的袍子,下身着藕­色­长裙,整个人素雅而明净,春日到了,她不再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轻快而明亮。

他听话地走入屏风后,沐浴更衣,以一件宽大的白袍裹住自己的身子,走出屏风之后,韶灵早已擦­干­长发,挽好发髻,凝神看他,无奈地摇摇头,从衣柜中取出一套­干­净衣裳,从里衣,中衣到幽紫­色­外袍,准备的整齐,送到桌上。

慕容烨毫不在意地当着韶灵的面更换衣裳,脱下袍子的那一瞬,俊挺的身子全然暴露在空气之中,韶灵急忙移开视线,要她盯着毫无遮掩的男人身体看,终究太过放肆,毫无忌惮了。

他噙着一抹高深的笑,都是他的人了,还没给他更衣过。

“走吧。”韶灵扬­唇­一笑,回过身的时候,慕容烨已经一袭紫袍,玉冠束发,跟往日一般风雅俊秀,邪魅众生。

“慢着。”慕容烨从长台上取出那支沉香簪子,轻轻Сhā入韶灵的黑发之中,她心神一动,回以一笑,两人这才并肩走出了屋子。

一路上,她格外的安静,慕容烨也并不开口,走上了历山山路,他便清楚了韶灵的用意。

果然,她将慕容烨带到一个靠南山头,树林郁郁葱葱,野草丛生,在及其荫蔽的角落,隐约能看清一个矮小的坟头。

韶灵俯下身去,将坟头上新长的杂草一根根拔去,慕容烨见状,也一道压下挺拔身子,伸手拔掉大把大把的野草。

两人一起费力,不多久就将坟头上的野草全部消除­干­净。

她噙着很浅淡的笑意,对着慕容烨说。“这是我爹的坟墓,这儿阳光充足,春暖夏凉,我就把爹搬到这座山头来了。”

慕容烨下颚一点,眼神幽深莫测。她说过会给自己一个答复,自然就在此刻,在她爹的面前。

“爹,这位就是我说过的救我的人,慕容烨。”韶灵静立在坟头前,神­色­一柔,轻声说。

慕容烨暗暗捏了捏她的指尖,韶灵吃痛,蹙眉看他,看清他眼底的不满,她这才笑道。“也是很想跟他有结果的人。”

他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一副“这还差不多”的傲慢神情。

“我答应你,跟你一起去京城。”韶灵凝神,面­色­如雪,他虽不曾强迫她一道去,但她岂能看不出来慕容烨很希望她可以陪他一路?!

“你想通了。”慕容烨深沉地看她。“生我的人还健在,你既然是我认定的妻子,我也想让你见她一面。”她的回应,不曾让他失望,更令他心中温暖。

她没有任何理由推脱,他的想法,人之常情,她无权置喙。

“你怎么没半点高兴?毕竟还有亲人在世。”韶灵轻声问,“而且我也答应了跟你一起去京城。”

“你不也皱着眉头,笑都不笑?”他伸手覆上她的肩膀,她的忧心忡忡哪怕藏得再深,他也有所察觉。

命运,像是她脚下木桩上的年轮,她从中间走完一圈,再走一圈,随着时光流逝,圈子越来越大,遭遇的事情越来越多。

但这次,她要走回原点。

“要是她讨厌我怎么办?”韶灵挥别脑海的愁绪,笑出声来。方才听闻那位亲人正是慕容烨的生母,她的心却又生出一抹诡异的紧张。

慕容烨黑眸一暗,冷哼一声,说的满不在乎,霸道又独断。“我做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要娶你的人是我,不是她。”

韶灵闻到此处,面­色­一白,这回不再是担忧自己,而是担心慕容烨。“听着怎么有恨意?”该怕未来婆婆的人,不是她吗?

“连一口母|­乳­都没喝就把婴孩丢下,我的确是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狠心的女人。”慕容烨­唇­畔的笑,冷到了骨髓,从马伯那边逼问出来,还在世上的竟然是他的生母,这两日他更是义愤填膺,愤愤不平。

若是那些不太亲近的亲人,他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竟然是——怀胎十月生下他的女人,人人都说娘亲是最疼爱孩子的,可他的生母,却如此冰冷残忍,害的他自小就是孤单落寞,留给他的那些金银,就能填补一切吗?!

韶灵紧蹙着眉头,对京城抗拒的人何曾是她一人,他这些天的郁郁不快,更加炽烈。她碰了碰他的手,他一下就把她捉的很紧。

“我很羡慕你,虽然你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但你的娘亲为了自己的孩子,甚至可以罔顾自己的­性­命,你的父亲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想着保护你……”慕容烨这一番话,格外认真,但落在韶灵的心里,却又格外疼痛。

韶灵噙着温暖的笑意,将面颊贴在他的华服上,神­色­一柔,轻声安慰。“毕竟是你母亲,别感情用事,呣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也许,她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若不是对此也有所怀疑,想要了解事出有因,慕容烨也不会去京城,时隔二十五年,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

“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儿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谁能不喜欢?”慕容烨无奈地苦笑,就算生母有再大的苦衷,待他了解清楚之后,他就会带着韶灵回来,并不眷恋那些早就被时光冲淡的所谓亲情。

她垂眸一笑,虽然觉得甜蜜,心头还是落入几分不安。

“放心,我在你身边。”慕容烨低声道,嗓音低沉而坚决,俊美无俦的面孔上,再无往日轻佻浪荡。

韶灵轻轻点了点头,再度望向眼前的坟头,慕容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等我们回来,我再给他修一座大墓。”

她微微怔了怔,前些年她也攒了一笔银两,虽不能将父亲的坟墓修得雄伟壮观,但必定不会是如今这么平凡的景象。她有她的顾虑,一方面,不愿让任何人察觉父亲下葬之处,打扰父亲的安宁,而另一方面,她还是存着何时能将父亲的灵骨带回京城,跟娘亲一起合葬,索­性­就不愿再休憩这个坟头。

“不用了,这儿挺好,鸟语花香,还能常常看得到夕阳西下,真的挺好……”

“要不是他,你我也不会相见,是不是你爹早就选好了女婿?”慕容烨见韶灵若有所思,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笑问道。

她舒展了眉头,同样笑着看他。他不会知道,父亲是给她选了个夫婿,但不是他。

“你总该告诉我,未来岳父的名讳吧。连个墓碑也没有。”慕容烨扳过她的身子,凑近了她的面孔,压低嗓音询问。

“我不想让别人打扰父亲的清净。”韶灵说的轻描淡写。

“包括我?”慕容烨蹙眉,一丝不快,在那双幽深似海的眼底,转瞬即逝。

“你在意我的身世吗?”韶灵紧紧捉牢他的大手,仿佛不太确定,嗓音清冷。

“不在意。”慕容烨不假思索,他不懂世间的那些门当户对的烂规矩,所谓高攀,根本就是世人的眼光太过市侩媚俗。.7k7k001.别说今日韶灵并非奴婢的身份,哪怕她当真生下来就是奴婢,上天让他们相识,相恋,他照样会娶她,疼惜她。

“把手伸出来。”她朝他眨了眨眼,笑了笑,往慕容烨的手心写了三个字,淡淡说道。“这是我爹的名字。”

这一次,她没骗他。

慕容烨扯­唇­一笑,他相信韶灵对他越来越诚实,只因——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对彼此,也越来越信任。

“岳父,我会保护好她,您不必担心女儿的安危。”

她不明自己的情绪,慕容烨的这一句话之中,没有提起“韶灵”两字,仿佛她早已笃定,这个名字对于父亲而言是陌生的。

“我们还没成亲呢,就叫岳父?”韶灵朝着慕容烨的胸前就是一拳,有些气急败坏。

“早晚的事。”慕容烨邪气地一笑。她既然带自己来见她的父亲,便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让他看清了韶灵的态度,他不再不安,他的自信,其实来源于她。

韶灵瞪了他一眼,这才低声解释:“我先前不曾答应跟你成亲,是因为我父亲是个很讲究礼数的人,虽然我不知晓他是否能够容忍男女私定终身,但还是想跟父亲说明。”

慕容烨跟她四目相接,韶光的文弱儒雅,她的聪慧逼人,她坦诚父亲谨慎知礼,仿佛他的双亲极为看重教养。

心头的一丝狐疑,很快闪过他的脑海,但见韶灵陷入深思,他便站在一旁静候。

“父亲,我会尽早回来的,有他在我身旁,谁都伤不了我。”

韶灵伸手,抚了抚坟头上的龟裂黄土,逐字逐顿地说。

慕容烨站在她的身后,­唇­角暗暗上扬,他的确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他喜欢看她坚定不移的神情,喜欢看她不会动摇地将他当成是她的避风港,他喜欢看她,以他为荣。

“我跟您发誓。”慕容烨沉声道,目光直直落在坟头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神情冷凝而肃然。

“不用说这么重的话……不过是去看看你的家人,顺道在京城游玩一阵子。”韶灵的双目清如水,说的轻松。

慕容烨不再说话,只是不曾松开紧握的手。

韶灵弯­唇­一笑,朝着坟头行了个礼。“爹,我们走了,回来了我会带韶光一起来看您的。”

“韶光怎么办?”两人一起走下山路,慕容烨突然开口,问了句。“要不要把他一起带去?京城应该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他会感兴趣的。”

“不必了。”韶灵嗓音清冷,一口回绝。她自有主张,对韶光而言,云门更安全一些,她只身调查真相,也免得有人打韶光的主意。“云门里挺热闹的,好几个人陪着他,他并不会寂寞,我是跟七爷去见你的家人,带着韶光并不合适,也不方便。”

“也行。”

慕容烨寥寥一笑。

刚走入云门,连翘便请走了韶灵,说是有人腹下中了一刀,就快死了,韶灵跟慕容烨辞别,跟随连翘举步离开。

慕容烨心情大好,心中有了打算,等京城回来,见过男女两方的长辈,他们的婚事自然就定下了。

脚步停在花园的牡丹亭外,一抹浅蓝­色­身影映入眼前,慕容烨勾起­唇­畔笑意,很想捉弄这个文弱却又倔脾气的小子。

“还不是牡丹花开的时候,你来的太早了。”慕容烨依靠在牡丹亭的门边,笑着调侃。

韶光被识破了心思,急忙起身,自从他去年见过那些华贵艳丽的牡丹,今年忍不住再想看一回牡丹盛开的景象。

“小子,你怎么这么熬得住,还不改口?”慕容烨见韶光一脸不自在,急急忙忙要越过自己走出牡丹亭,他一手拦住韶光,似笑非笑。“你到云门快一年了,我什么时候能听到那两个字?”该不会,要等到他头发花白,也等不到吧。

“我不叫你姐夫!”韶光面­色­通红,恶狠狠地瞪了慕容烨一眼,那眼神像极了每回慕容烨调侃韶灵,韶灵回应他的法子。

还真是一家人,发狠逞凶的表情也有六七分相似。

可是……慕容烨心中暗笑,方才他听到的那两个字,又是什么?笨,还不是让自己如愿以偿?韶光果然没多少城府,心很是纯净,激不起。

“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姐夫。”慕容烨不冷不热地说,眼神之内尽是不屑轻蔑。

韶光明知道无法改变现状,但还是抗拒让慕容烨讨得他的口头便宜,睁大着清澈双眼,偏不让慕容烨嚣张得意。“我要宋大哥当我姐夫,姐姐也欣赏他的武功韬略,实在不行,还有风大哥,他满腹才华,不像你——”

“像我什么?”慕容烨的笑意一敛,眼底幽深墨黑,像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周遭的空气一瞬间结了冰。

不是他想吓唬小孩子,不过谁让这个小鬼不听话,不乖巧?!韶灵不让韶光去京城,看来是对的,否则,韶光一定要缠着韶灵去见宋乘风——想到此处,慕容烨的面­色­更铁青,总不能让韶光去撮合韶灵跟他的情敌吧。

韶光的喉结滑动了几下,他没见过慕容烨这般冷酷模样,这个可恶的男人从来都是脸上带笑,而此刻,他冷的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他几乎被慕容烨的冷厉眼神冻伤。他突然……有一点害怕。

慕容烨冷哼一声,若有其事地问。“你知道后山那些埋在地下的坛子吗?说我坏话的人,都要被剪掉舌头。”

“你要敢动我,姐姐一定饶不了你!”往后退了两步,韶光面­色­死白,根本不知该如何化解此刻的氛围,他无法否决这样的可能,慕容烨的功夫的确是一流。就连独眼师傅,也不是慕容烨的对手。他不知如何自保,要是惹怒了慕容烨,姐姐一定会成为挡箭牌的。

慕容烨笑的眼神妖娆妩媚,他冷笑出声。“小子,你去问问你姐姐,关了门,上了床,到底是谁治了谁!”

韶光彻底怔住了,他咬着下­唇­,将­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双拳紧握,实在无法容忍慕容烨这般轻佻放浪的男人,成为姐姐的归宿。姐姐真的开心吗?听起来一直被这个长得好看的混蛋欺负着啊……不但白天欺负,晚上还要欺负……为什么姐姐总是说他对她很好?一定是姐姐没有武艺,吃了亏也只能吞血咽下,跟自己一样,毫无回击之力,一定是这样!

“七爷——”韶灵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她一结束了手中的活计,便忙着来找韶光,正巧听着慕容烨最后几句话。

韶光看到韶灵回来,急忙拉住韶灵的手,韶灵弯­唇­一笑,一脸柔和。“只是说些骇人听闻的鬼故事罢了,不要当真。”

“可是他方才真的很可怕……他会不会杀了我?”韶光压低嗓音,在韶灵耳畔悄声说,眼底余悸犹在。

慕容烨满不在乎地扫了一眼,在他面前说悄悄话,多余至极。可惜声音压得再小,他还不是听得一清二楚。

“胡说八道。”韶灵扶住韶光的肩膀,正­色­道。“七爷只是爱说笑,我小时候,也是听这些鬼故事长大的。”

韶光见韶灵说的如此认真,终于不再惧怕,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再过两日,我要跟七爷出一趟远门,事情顺利的话,很快就会回来。”韶灵说。

“我也去。”韶光双眼泛光,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不行。”韶灵的脸上没了笑。“下回再带你去。”

韶光垂下眉眼,看着地,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就连慕容烨见了,也终究不忍,对着韶灵说。

“带着他去也无妨。”

韶光感激地望向为自己说话的男人,但跟慕容烨对视的那一刹那,又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这次不行。”韶灵的坚决,震慑了在场的两人。她的眉眼之间,一片坚定如火。此去京城,说不定危险重重,她好不容易给韶光找了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决不能让自己的大意,陷韶光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管这种可能有多大,她都不会用韶光来冒险。

韶灵丢下这一句就走,全然不给韶光说话的机会,跟平日里见过的场面,实在相差甚远。

韶光无措地站在原地,慕容烨笑着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嗓音低沉。“我会为你说话……但你知道的,你姐姐脾气很犟,我尽量试试看。”

韶灵垮下肩膀,安静地不发一语,慕容烨仿佛千变万化,此刻并不令人厌恶。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韶光好奇地望着慕容烨的身影,看他不用几步就追上面­色­冰冷的姐姐,心中竟然浮现出诡异的情绪,又是迷茫,又是困惑,墨眉始终无法舒展开来。

“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火?”慕容烨跟随韶灵走到院内,他轻笑出声,揽住她的肩膀。

“我很饿,也很累,脾气自然就大。”韶灵垂着螓首,将双手彻底洗净后,才叹了口气。“我若是不凶狠些,韶光一定不肯罢休。”

“其实要多带一个人,也没有那么不方便——”慕容烨盯着韶灵的脸,将桌上的糕点盘子推到她的面前,耐心地说。

自从她跟自己同住一屋,他就暗中吩咐下去,屋内添置了不少东西,女子爱吃的时令水果,甜蜜糕点,一样不少。与其说是讨好韶灵,不如说是讨好自己,做这些事不用缘由,反正他觉得高兴就好。

韶灵尝了一块绿豆糕,神­色­淡淡。“韶光还不会骑马。”

“可以坐马车。”慕容烨笑着说。

“韶光到了京城,肯定想去将军府,你乐意吗?”韶灵俏眉一挑,近乎逼问。

“他的手里还有两个姐夫人选,一个是宋乘风,一个是风兰息,你说爷能乐意吗?”慕容烨面­色­不快,说的不冷不热。

“那就成了。”韶灵嗤笑一声。“往后我让韶光见宋大哥,不是难事,我心中有数。”

“风兰息呢……”慕容烨曾经怀疑过,但发觉韶灵对宋乘风并无男女之情。他眼神一沉,低声道。“听到他的名字,你这么平静。”

他们这么多天,没有一个人提起风兰息,仿佛根本无人认识他。

“我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韶灵垂下眼,安静地喝茶,回答的毫不迟疑。

慕容烨幽然自若地转动着手中的空茶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这么倔强,这么坚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七爷,我们该收拾哪些东西?”韶灵轻声问,打破了他的沉思。

他不愿让任何一个男人,在韶灵的心中占有一席之位,哪怕那个位置再小,但如今即便说起风兰息的名字,韶灵纹风不动,仿佛谈及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如此释怀,为何他心中还是不太畅快?!

“贴身要用的就好,其他的,到了京城再买新的。”慕容烨极为慷慨大方,一如往日做派。

韶灵噙着笑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望着里面挂着的衣裳,却暗暗失了神,手落在半空,迟迟不知该挑选哪几件才好。

慕容烨的视线,锁住韶灵的背影,她看来像是迟疑着无法选择各­色­衣裳,但哪怕无法看清她此刻的神情,他依旧察觉的到,她的心不在这儿。

此去京城,还未出发,韶灵就如此忧心忡忡。

若是马伯不曾提起他的身世,兴许他可以跟心爱的女人守在云门,但——他终究还是要去,否则,于心难安。

“爷来帮你选。”慕容烨不愿再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径直走到韶灵的身旁,眼神­精­准,挑了好几件颜­色­艳丽的裙子。

韶灵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件件美衣,这几件都是开春慕容烨派人给她新做的,料子款式极为讲究,亮丽多彩。

“人挑衣服,又不是衣服挑人——”韶灵轻笑道。

“穿不穿衣裳都好看。”慕容烨笑弯了眉眼,点头,套用过去韶灵的谄媚话,如今拿来应景正好。

“你忘了,我爹很讲究礼数,还没成亲,你就别想了。”韶灵浅笑倩兮,一把按住他的手,再晚一些,她的衣襟就要被他解开。

“又不是头一回……”慕容烨收回了手,没有得逞,他意兴阑珊。

她回以一笑,不再理会他,抱着这几件衣裳坐在床沿,将衣裳叠好,一脸娴静恬然。

似乎只有在两人谈笑之间,才会各自忘记心口的隐隐不安。

京城,对于两个人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

……。

嫡女初养成011街头拥吻

花了两天两夜的功夫,慕容烨跟韶灵才骑马赶到京城,马伯坐着马车赶来,会晚一天,慕容烨找了一家旅店,两人用完晚膳,便听来送水的小二说,今日正是京城的“三月三”,连着三个晚上都会有一整条街的摊贩,卖些好玩好看好吃的玩意儿,很是热闹。

“想不想去?”慕容烨眉眼带笑,愈发俊美可亲,看的小二睁大眼,张大嘴,差点流出口水。

“想。”韶灵点头,并不矫揉造作。

慕容烨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自鸣得意,他们当然可以跟老马一起启程,老马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并非他不愿跟老马同行,放慢脚程,而是——在云门老马出现搅黄了他好几次的好事,这回当然不能重蹈覆辙。

入了夜,两人一道离开了旅店,处于闹市的最大的街巷果然已经摆满了位置,约莫几百家摊贩,一旁的大树上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将街巷照的犹如白昼。

韶灵东张西望,一脸欢欣,的确许多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每回看到新奇的玩意儿,她只是稍稍顿足观望,慕容烨便大方地付了银子,给她买来。

“七爷,不要再买了,太多了,够了够了……”她的双手上佩戴着十来个颜­色­各异的手镯、手环、石头链子,臂弯之中堆满了五六个大大小小的锦盒,从胭脂水粉,到手工玩意,慕容烨给她买了,她当然不想再麻烦慕容烨帮她拿着。她嘴上这么说,可惜没有多余的手拉住继续慷慨付银子的慕容烨。

“你不是喜欢吗?”慕容烨狐疑地问,他眼神素来犀利,难得看到韶灵流露如此好奇欢喜的神态,她但凡用手碰的东西,他都将其买了下来。

韶灵无奈地笑着。“是喜欢,但我只是看看。”

慕容烨面­色­一沉,眼底滑过一丝尴尬。“你不想要?”

韶灵诚实地摇了摇头,很多小玩意都是孩子玩的,她一时贪玩,觉得新鲜,就算买回去,也不见得能派上用场。

“你怎么跟别的女人不同?”慕容烨双臂环胸,俊眉微蹙,俯下身子,恨不能将她的心思全部看透。“喜欢,很想要,你喜欢,但不想要。”

“要是我每个摊子都去看一遍,七爷难道要把所有的东西都买下来吗?”韶灵哑然失笑。

“很难吗?”慕容烨这么问。看起来,十两银子就能买下一个摊贩的所有东西,他身边的银票足够买下两条街。

韶灵无言以对,她本以为慕容烨是说笑,但看他的神情,他似乎是认真的。

“七爷,不许再买了。”韶灵央求道。“我若真心喜欢,一定会缠着你给我买的。”

慕容烨一脸不快,但见韶灵说的实在真切,也唯有点头。

之后的半个时辰,韶灵只让慕容烨买了一串糖葫芦,红亮亮的山楂,裹上一层糖衣,串在竹杆上。

“七爷小时候尝过吗?我小时候常常吃,后来到了云门,就再也没吃过。”韶灵将手中糖葫芦在慕容烨的面前轻轻一晃,双目清如水,笑容璀璨如星光。

慕容烨沉默不语,却又不想承认自己从小到大没尝过这种只值一文钱的玩意儿。

他自小成长的那一条路,自从有了韶灵,才发觉少了平凡人拥有的好多乐趣。

“你没吃过呀。”韶灵含糊不清地说,可惜自己已经尝了一口,糖衣蜜甜,山楂微微地发酸,酸酸甜甜,滋味别提多过瘾。

慕容烨打量着韶灵的神情,在她的脸上见到稚­嫩­女娃贪恋糖葫芦的模样,粉­嫩­舌尖轻轻舔着糖葫芦外面的晶亮糖衣,惹得他不只是好奇这种东西到底拥有如何令人多多回味的好味道,更是心头发痒。

比起糖葫芦,他更想品尝她尝过糖葫芦的娇­嫩­双­唇­。

“尝尝。”韶灵又咬下半颗糖葫芦,才将糖葫芦抬高,凑到慕容烨的­唇­畔,虽说世间许多男人都不太喜欢甜食,但慕容烨小时候都不知糖葫芦为何物,她觉得好惋惜。

那半颗糖葫芦放入嘴里不过一眨眼,就连人带糖被揪到他怀里,慕容烨贴上她的­唇­,轻而易举撬开了她的牙关,跟她一道品尝着半颗糖葫芦的滋味。

酸酸甜甜,甜甜酸酸,到最后……糖衣跟山楂全部消磨殆尽,只剩下缠绵的吻。他的吻太过专注,太重索求,投入在这个吻中,仿佛周遭的喧嚣,人声,她全都听不到。跟往日的亲吻不太一样,他像是急于在跟她的口舌之中寻求一些滋味,而非只是出自。

而这回,她能够体会慕容烨的情绪,因为懂得,所以不会拒绝他的索取。

这一个吻,引来不少人围观,毕竟哪怕在京城,有这般旁若无人胆识在街头亲吻的男女,实在百年难得一遇。

韶灵在心中腹诽,为了满足这个男人的心,她当真练就了一张厚脸皮。

直到两人都快忘记了呼吸,慕容烨才从韶灵的口中退了出来,舌尖恋恋不舍地跟韶灵的丁香小舌碰了两下,像是告别。

“七爷知道为何孩子们最喜欢糖葫芦?”见慕容烨静默不语,她平息了紊乱的气息,柔声问道。

“回想起幼年的往事,都会觉得很甜。”她的双目染上一层迷离,树上灯笼的光,照在她的身上,纤毫毕现,她沉溺往事的神情,就像是方才咀嚼糖葫芦的甜蜜和餍足。

慕容烨显然没有同感,他自幼除了学武之外,学了不少东西,没有父母双亲,没有兄弟姐妹,就连一个年纪相仿的同伴都没有,身边唯有老马陪伴,他的童年……勉强可说是充实,却不能说甜。

但是至少,她让他在不该品尝糖葫芦的年纪,跟她一起品味着——甜。

那一张俊脸上,总算有了很浅的笑意,慕容烨跟她一起往街巷中走,淡淡说道。“若是再早个几年认得你,兴许爷的幼年,会多不少滋味。”

闻到此处,韶灵扑哧一声笑出来,双眸宛若珠玉璀璨发光。“再早个几年的话,我还没落地呢。”

这时,慕容烨也想起,他们之间相差六年,他若是还在五六岁的时候,岂不是她还没来到世上吗?要想跟她一起分享童年乐趣,实在是很难。

慕容烨黑眸半眯着,宛若打量年幼猎物的猛兽,周遭实在是吵闹,唯有贴近她的耳畔,他们才能说会儿话。“你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把你定下,也就免得麻烦了。”

韶灵淡淡一笑,却没再多说什么。慕容烨的无心,却让她不由得想起,宫家在她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跟风家定下了一桩婚事。指腹为婚,其实根本跟感情无关,家长做主,近乎蛮横。的确不麻烦,但若是两人名分已定,却无真情,不也是一场空?!

两人一路走着,一人一口糖葫芦,很快就将半条巷子转了个遍,韶灵仰着脖子望向前方,扬­唇­一笑。

一个不太起眼的摊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四周的黑­色­布幔上也挂着木质面具,面具上有的画着彩­色­脸谱,有的画着动物,还有的最为质朴,没有任何花样。

“这个送给七爷。”韶灵挑挑拣拣,终于挑中了一个白狐狸的面具,在她看来,慕容烨就是油嘴滑舌的老狐狸,狐狸生的貌美看似无辜可爱,实则最为狡猾。她噙着笑,抢先付了铜板,将面具递给慕容烨。

慕容烨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她上回就说他行走江湖,免得被人看到真面目,劝他面带面具。这回,还真让她找到了。

“客栈的小二看到七爷的脸,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心里一定在想,我见了形形­色­­色­那么多客官,这么俊美的公子爷,可是头一回啊……”韶灵摇头苦叹,将小二的心声说的惟妙惟肖。“说不准今晚,小二哥还会梦到七爷呢。”

慕容烨闻言,被她这么一说,果然兴致缺缺,硬着头皮接过她手中的狐狸面具,朝着她的面孔比了比,笑着调侃。“还会读心术?”

“察言观­色­,也是一项本事。”韶灵嗤之以鼻,再说要看穿一个跑堂小二哥的心思,手到擒来,小二哥根本就把喜怒都表露在脸上。

慕容烨虽说心中不满,哼了一声,其实他早已习惯众人对他的注目,但一想到自己的面貌会被不少奇怪的人拿来想象,他自然不太畅快。如韶灵所愿,将白­色­狐狸面具戴上了脸,他身子高大挺拔,却又不显魁梧,夜­色­染上那身紫­色­华服,在光下晦明晦暗,虽是很常见的动物面具,但戴在慕容烨的脸上,竟然当真添上几分神秘和诡异的气息。更让慕容烨看来,亦正亦邪,妖异鬼魅。

韶灵微惘,继而指着他捧腹大笑。“七爷戴了面具,更神秘,更让人好奇呢。”

想看他出丑?没这么容易。慕容烨掉头在摊子上找了一个面具,是一只皮粉的猫脸面具,不由分说往韶灵脸上戴,心中冷笑。把他看成是狐狸,韶灵更像是猫,时而谄媚,时而慵懒,时而温柔,但发狂生气起来,并不一般。

她挣扎着躲避,但无奈慕容烨总是以力气胁迫,到最后,她唯有顺从地戴着面具,面具上空洞之后的眼睛里,依旧还有不甘心的眼神。

慕容烨得意地望向前方,勾住她的臂膀,来往的行人之中偶尔也有戴着面具的,因此不再有人太过关注他们。

“三月三是什么节日?不少人买面具,有什么讲究?”慕容烨指着人流,低声问。

“客官一定是外乡人。三月三是迎春送东的节日,企盼今年春种秋收,风调雨顺。据说觊觎春日种子的野兽很怕面具,所以人们就做出各种面具,也有戴在脸上的,也有挂在门上的。不过到如今,还有一种说法,要是年轻男女可以在人流中找出佩戴面具的另一人,就会跟对方结下姻缘,百年好合的。”摊贩笑着回应,说的巨细无遗。

慕容烨跟韶灵对视一眼,因为戴着面具,韶灵看不清他的神­色­,唯独面具后的眼神,似乎藏着不怀好意的笑。

摊贩见两人默然不语,怂恿道。“客官你们要不要试试?一盏茶功夫。即便没找到也不必放在心上,就当应节,能找到自然就更好了。”

“找吗?”狐狸面具之后的嗓音,愈发低沉,慕容烨看着她,­唇­角暗中上扬。

“谁找?”毛面具后的嗓音,清亮灵动,韶灵跟他四目相接,毫不胆怯犹豫。

“你找。”慕容烨的指尖点上她的额头,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狐狸大忌,他犯不着自讨苦吃。

“快走,越远越好,不过只能往东。”韶灵轻笑出声,转过身去静静等候。

身后早就没有任何人的回应,摊贩过了许久,才跟韶灵说。“公子已经走远了,小姐可以去找了。”

韶灵笑着点头,胸有成竹,要找到慕容烨轻而易举,这路上的男人虽多,但慕容烨的个头,华服,气质,都实在出众了。

果不其然,她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不远处驻足站在树下摊贩上的男人,不是慕容烨又能是谁?!

她将猫面具抬高,戴在黑发上,露出脸来,心中尽是志得意满,格外骄傲,男人带着狐狸面具,低着头,翻看着摊贩面前的纸扇,似乎不曾留意到韶灵的逼近。

“我的好七爷,要找到你哪里用的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轻手轻脚地靠近眼前的男人,一把从正面抱住了他,眸光一闪,­唇­畔尽是乖张调皮的笑。

男人身子微震,放下手中纸扇看她,但依旧不言不语,只是低头俯视着她脸上的笑,面具眼轴的凹洞里,似乎藏匿着不太分明的陌生眼神。

“都被我抓到了,还不买账?想反悔?”韶灵轻笑着,心中腹诽他太爱故弄玄虚,踮起脚尖,手臂一抬,一把揭下他脸上的面具。

下一瞬,她却怔住了,脚步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也一瞬间彻底消失无影。

这个男人,并非慕容烨。

他个头跟七爷差不多,身上的衣料款式颜­色­也相差甚小,面上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狐狸面具。

“爷,您没事吧——你是什么人,有何企图?”两名青衣家丁,从喧闹的人群之中穿行而来,一看韶灵手中拿着面具,面­色­冷凝,低喝一声,矛头直指韶灵。

韶灵尴尬地将狐狸面具递还男人,男人一身华服,出行又有家丁跟随,定是大户人家,她如此冲撞闹事,若是遇着个不明事理的,少不了一顿数落。她在京城长大,这儿不止繁华热闹,更不乏贵胄之家,顶着家门荣耀趾高气扬装威风的贵族少爷到处可见。

男人扬起手掌,示意两个家仆不再冲撞向前,朝着错愕万分的韶灵笑了笑,不温不火地说道。

“看来小姐是认错人了。”

韶灵见男人也并不为意,笑着点头,没了防人之心。“我见公子脸上的面具,一模一样。”

一丝惶惶不安,却在她心底一闪而过,她定神看他,方才在京城的街巷里不曾细看,其实他跟七爷不但年纪,个子极为相似,甚至第一眼看上去,容貌也有五六分相像。不过两人神韵却相差甚远,他器宇轩昂,英俊非凡,眉宇间一派沉稳镇定的飞扬之­色­,言谈之间,哪怕是谈笑风生,他温和却又犀利的眼神,也很难让人放下心防。而慕容烨则不同,他俊美狂狷,­唇­畔总有似有若无的笑。

“街上这样的面具,到处都是,我一时兴起,没想过造成了小姐的误会,既然你喜欢,就将它赠予你吧。”男人看着韶灵沉思却暗中打量的神情,温和地笑,将面具往韶灵手中一塞。

“爷,您该回去了。”两名家丁毕恭毕敬地提醒了一声,男子下颚一点,转身离去。

韶灵还来不及说什么,手中攥着的面具更不曾来得及还给那个男人,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她默默站在人流之中。

“一盏茶的功夫,早就到了。”一只手掌覆上她的肩头,熟悉的白檀香隐约嗅闻的到,身后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将沉思的她拉回现实。他勾着如削薄­唇­,不怀好意地俯身亲了亲她的鬓角,将她环在胸前怀抱。“认赌服输,回去任爷处置。”

“七爷,我方才认错了人。”韶灵转过身子,说的愧疚,身后的慕容烨的确戴着一样的面具,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慕容烨缓缓取下脸上的面具,他淡淡睇着她,­唇­畔的笑容越来越淡,眼底一抹隐晦,转瞬即逝。

他这才看清楚,韶灵的手中,攥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具。

没来由的,他的脸­色­彻底晦暗,笑意一分不见,他的介怀,韶灵当下就察觉了。正如小贩所说,找不到也没关系,就当是一个有趣的游戏而已,他不见得迷信这些流传的传说,但他没想过,韶灵会将别人认作是他。

他……难道跟别人没有半点不同吗?!

“七爷,别生气。”韶灵谄笑着,正想从何处开始解释。

但慕容烨显然气得不轻,生生打断她的话,冷哼一声。“哪怕十个人,不,一百个人穿跟你一模一样的衣裳站在爷面前,爷也能认出你来。”

他的嗓音,冷到了极点,哪怕周遭路过的行人大气也不敢出,揣摩着到底是哪家的少爷在街上大发雷霆,空气仿佛凝结成冰。

韶灵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解释,都解释不清,若她不那么心急,不那么冲动行事,或许不会认错人。说来,那个人穿的衣裳颜­色­更深一些,周边纹路也并不相同,更加繁复­精­致,而他束发的玉冠,成­色­更加通透……静下心来重新想想,的确是她的错。

平日里慕容烨对她百依百顺,怎么说笑吵闹都无事,但若是真惹急了他,可不是哄骗两句话,就能让这位大少爷消气的。

韶灵安静地跟在慕容烨的身后,他拂袖而去,一眼都不回头看她,直接就回了客栈,小二哥陪着笑问要不要准备宵夜送到房内,被慕容烨睨了一眼,顿时吓得面­色­死白。他可没想过长相俊美如斯的贵公子,竟然会有那么可怕冰冷的眼神,他若是不识趣,一定会被咒骂一顿!

推门而入,慕容烨已经和衣而睡,甚至黑发上的玉冠都不曾拆掉,他独自躺在大床的外侧,已经合上了眼。

他们住的是这家客栈最好的上房,对于两个人而言,屋子很是敞亮,摆设齐全文雅,可惜只有一张床。

她宛若做错事的孩子,唯有在心中轻声叹气,吹熄桌上的烛火,悄然地坐上床沿,轻轻碰了碰躺在床上的男人,慕容烨却只是翻了个身,将背对着她。

认错自己的情人,或许的确是很难理解很难释怀的忌讳。

他们成为情人虽然才半年时光,但她九岁开始就认得这个男人,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连她自己都无话可说。

小心翼翼地翻过他的身子,躺在大床内侧,钻入被窝中,但当她想要靠近慕容烨的下一瞬,他仿佛闭着眼睛都能看清她的举动,再度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心眼这么小……还跟她赌气。

她撑着手肘,另一手覆在他的头顶,开始替他卸除发上累赘玉冠,至于衣裳,他既然躺着,她便无法为他宽衣,也就作罢。

慕容烨余怒未消,却又忍不住一笑,笑那心里虽不满,却又体贴人意的丫头。半响之后,他才轻轻转过脸去,半眯的目光带着探索,在夜­色­迷离之中,瞧得韶灵有些无措。

“若是七爷认不出我来,我也会觉得糟糕透了。”韶灵的笑意有些涩。

他伸手,滑过她的面颊,却依旧不开口,缓缓闭上了眼,轻缓之极地叹了口气。

清晨,韶灵起身的时候,床旁已经没有慕容烨的踪影,她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直到天亮前才做了个梦。

洗漱过后,她下楼寻找他,却被小二告知慕容烨已经出去了,并交代他传话给韶灵,他要一个人出去走走,不用等他吃饭。

一个晚上都不曾消气……韶灵眼神黯然,取了一件外袍,独自走出客栈。

穿过清晨的街巷,京城这半边,她年幼时候不曾来过,较为陌生。她一路上问了两个老伯,才找到通往城东的大路,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穿过人声鼎沸的闹市,最终走到一座贵家大院门口。

那是她出生后就记得的家——太傅府。

而如今,早就有冯冠一代替死去的爹爹,成为齐元国的太傅。

一座墨蓝­色­的轿子从远方而来,停靠在太傅府的正门口,韶灵急忙将身子掩藏在大树后,淡淡望向从轿子里走出来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的黑­色­朝服,她再眼熟不过,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形矮小,面目还算端正,据闻冯冠一学富五车,才富八斗,不但如此,他的身上并无文人墨客的固执和守旧,舌灿莲花,为人处世颇为圆滑,如今正是皇帝跟张太后面前的大红人。

“老爷,您回来了。”仆人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冯冠一的面­色­冷淡,似乎今日在早朝上遇到了烦心事,睨着仆人一眼,很是不耐。

两人很快一前一后走入正门,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韶灵不难看清院子内的景象,天井下的风景,跟记忆中的全然不同。

果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命运虽然不曾毁掉整个宫府,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个空壳子,里面的东西全都换了,对她而言,连缅怀的意义都失去了。

她隐约记得,爹爹辞官会朝的那几日,就开始部署,试图遣散所有的家仆,她在太傅府门外看了半天,里面来来往往的没一个是熟人。

韶灵随即离开,不让自己的短暂停留,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年纪太小,家里的仆人甚至记不得一人的名字,更别提他们的籍贯和住所,哪怕她身边有可用的银两,但时隔十年,要找到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找到一两个,不见得他们会知晓父亲的用意。父亲做事极为谨慎,除了已死的周婶被他托付带走韶光之外,他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将京城转了个遍,回到客栈,已经快天黑了,只是等了好几个时辰,依旧不曾等到慕容烨。她心中存疑,按理说,马伯也该在今日赶到京城跟他们会合,她问过小二,的确有个六旬老人来过,但没有定下房间,很快就离开了。

也许,马伯去找了慕容烨,两人消失了大半日,难道是……一起去见了慕容烨的亲人?!

韶灵安静地走上了楼,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却不知自己为何心神不宁。

他能找到自己活在世上的亲人,本是好事啊,她该为慕容烨高兴。

但为何偏偏……又无法做到。

……。

嫡女初养成012韶灵进宫

从行囊中取出两本医书,她一边看着书,一边等候慕容烨回来。

慕容烨回到客栈,已经是三更天,初春的深夜,依旧寒凉,他见桌上的烛火还亮着,韶灵兴许是等了许久,如今正趴在书上睡着了。

他朝着她伸出手去,微微顿了顿,最终还是紧紧贴上了韶灵温热的脸庞。被他手心的凉意惊醒,韶灵瞬间睁开了眼,朝着身旁的男人微笑。

“去床上睡。”慕容烨对着她开了口,神­色­沉静,脸上没有往日的笑,仿佛心事重重。

“你用过晚膳了吗?”韶灵不再提及昨晚的事,也不再追问他今日到底在何处流连忘返,轻声问道。

慕容烨下颚一点,黑眸之中的一抹复杂情绪,犹如惊涛骇浪一般,翻卷而来。

他的眉头,始终锁着,看不到那个谈笑风生毫无顾忌的慕容烨,韶灵犹如一瞬跌落了万丈深渊。

“外面冷吗?京城可比幽明城冷多了吧。”韶灵笑着望他,神­色­一柔,他本是常年练武,方才他的手却冷得像是冰块,蛮横地把熟睡的她拉回了现实。

慕容烨的眉峰稍稍展开,温文一笑,笑容却依旧没有太多炽热的温度。

“有点凉。”许久之后,他才这么说,眼底的笑,晦暗晦明,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下一瞬就要熄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容烨。

他的动摇,他的苦涩,他的忧郁……

韶灵却一刻间鼻酸苦涩起来,伸手捉住他的手掌,果然很冷,她拉起他的手,往自己的面颊上贴,试图温热他的手掌。

“别担心,那么小的事,爷不会记挂到如今。免得被你说,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慕容烨轻声说,却被她下意识的动作而撼动了心,如今的他,像是岌岌可危崩裂的山峰,不知何时就会倒下。

今日,深受重击的他,也需要养­精­去锐的睡一觉。

就算要战斗,也是明日开始。

她狐疑地看着他黑眸中星星点点的笑,却发觉,他根本不快乐。

“爷更愿记得,跟你一起吃糖葫芦的滋味。”他伸手覆在她的肩头上,说的认真,最初是心中不快,但怒气最终无法抵过她教会他尝的从未有过的甜美滋味来的重要和深刻。

有别于昨夜,他始终抱着她沉睡,双臂将她的细腰几乎箍断,她不明缘由,却只是静静地任由他粗重的呼吸,烫着她的脖颈。

“别睡了。”正睡得朦朦胧胧,却听到慕容烨的声音,他将她抱起,韶灵费力看清他,窗外已经一片明亮。

天亮了。

她坐在床沿,仰着脸看他,已然猜得到,慕容烨要说的事。

“你要带我去见她?”韶灵低声问。

慕容烨不置可否,不摇头,也不点头,他过分的沉默,却让韶灵更加不安忐忑。她不再多言,起身穿衣洗漱,跟着慕容烨坐入了客栈前停着的马车。

她不知这辆马车,会带着她驶向何方。

但她知道,决不能让慕容烨看到她的退却,他这么看重自己,她不能漠视。

“我的发髻是不是梳的不太好?”韶灵回眸看他,苦恼地问。

慕容烨扯­唇­一笑,她在云门向来自力更生,虽然会梳头,却梳不出太过华美繁复的花样,他伸手从她手中拿过梳子,给她拆了发髻,轻轻梳着。

“过去我爹爹也会跟我梳头,只是梳的好难看……”韶灵盘腿坐在慕容烨的身前,马车徐徐开往前方,他悠然自若,但动作却又有着男人惯有的笨拙,她想起往事,不禁微微心酸。

“你还信不过爷吗?”慕容烨漫不经心地说。

韶灵取了一面小铜镜看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眼看着被慕容烨耗费不少时间,她急忙给自己重新梳头。

“七爷的手艺还不如我爹呢。”

慕容烨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他的确是头一回去碰女子的头发,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挽成发髻,他独断地说道。“就这样挺好,素净明丽。”

她垂眸一笑,他喜欢她原来的模样,但不见得别人也会喜欢。

马车,渐渐停下了。

慕容烨先行下了车,为她掀开布帘,她从车内钻出来,只觉得周遭安静的骇人。

“昨日没告知你,担心你临阵逃脱。”

双脚落地,她下了马车,面前是朱红­色­的宣武门,韶灵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金­色­殿宇,仿佛是遥望着层层叠叠的山水之­色­,几乎被那一阵反­射­出来的金光,刺伤了眼睛。

皇宫。

慕容烨轻描淡写地说:“来都来了,就陪我去见一眼,你要不喜欢,往后说什么都不来。”

韶灵的脸上,再无任何温柔笑靥,她冷冷地回望着,不发一语,低头看着慕容烨朝她伸出来的手,迟迟不曾伸手握住。

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宫殿。

令人闻之变­色­的深宫。

命运,将她带向这个地方,只是因为……老天都看不过去,打算成全她一回,助她一臂之力,解开所有的疑团吗?!

慕容烨满心狐疑,正想开口,韶灵却在下一瞬抓牢他的手,笑颜对他。

“走吧。”韶灵的双眼,璀璨如火。

他彻底释怀,回以一笑,这才是他认识的韶灵,喜欢的韶灵,潇洒而从容,自信而淡然。

宣武门外的侍卫,不曾阻拦他们,低头行礼,相信昨日已经见过慕容烨,而上头也下了命令,让他们放行。

从宣武门到深宫内,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慕容烨并未跟她一前一后保持距离,每当她的脚步稍稍放慢,他也会停下来等候她。

他的眼神带着探索,本来有几分担心,她到了宫里难免会不太自在,唯独几度跟她眼神交汇,一眼就看到她的心底,发觉她的眼底清澈如水,一脸肃静沉着,并没有半分闪避。

“七爷,您总算来了。”

还未走到一座宫殿前头,已经有一人匆匆忙忙走了过来,声音万分熟悉,韶灵定睛一看,顿时面­色­死白。

来人正是马伯。

或许,又不是她所认得的那个面目严苛,一丝不苟的六旬老人。

他身着墨蓝­色­衣裳,衣袖口一圈白­色­绸布,神态甚至比往日更加恭敬谨慎,如履薄冰,慕容烨见了马伯,只是微微一颔首,不曾开口说话。

马伯下一刻,便见着了慕容烨身旁的韶灵,他的眼底一闪而逝的错愕和慌乱,跟韶灵的惊讶如出一辙。

他显然没有料到,慕容烨会在今天就将她带入宫内。

而韶灵也不曾猜到,陪伴慕容烨二十几年的忠心老仆人,竟然是宫中的阉人。

怪不得,马伯几十年不曾娶妻。

“老奴先去禀告一声。”马伯的目光刚刚落到韶灵的身上,便很快移开,朝着慕容烨这么说,随即转身离开,匆匆忙忙走上不远处宫殿的台阶,朝着自己的主子禀明——她这个不速之客,好让自己的主子,有个准备。

韶灵垂着眉眼,短暂沉默着,盯着自己脚下的那一片一尘不染的白石路面,心中没有任何的惧怕跟动摇。

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来过皇宫。

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都是东宫官职,均负责教习太子。爹爹曾是状元之才,而后成为太子少傅,许多年后,才正式成为东宫的栋梁。

她来过一趟皇宫,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五岁还是六岁……见过的人……印象很是淡薄了,爹爹受先皇宽待,手牵着她进了宫。早朝的时候,她被丢在东宫,温文平和的太子御祈泽陪伴她一起看书写字,虽然他当年看的书,她并不懂,尽是一些深奥的让人头疼的治国之道。

“在想什么?”慕容烨碰了碰她的指尖,韶灵尾指一颤,回过神来,望向身旁的男人。

“没什么,我们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韶灵的心中无声落入莫名的不安和空白,她弯­唇­一笑,正欲往前方的宫殿走去,两人袍袖滑过的那一刻,她的手被他牢牢握住。

好熟悉的感觉……仿佛站在身旁的是那位儒雅的父亲,他低头看着身旁够不到他一半高的矮小女娃,宽厚的手掌牵着她的软­嫩­小拳头,眼底尽是温软的笑容,他的另一手指着远方的金­色­屋顶,雕栏玉砌。

“琉璃你看,多美的大院子——”

她微微一笑,眼底一片企盼,流光溢彩。她并不惧怕皇宫,在她的心里,深宫高墙,只是一处有别于平凡家庭的宏伟大院子罢了。

慕容烨微微蹙眉,韶灵眼底的温和明媚,宛若三月春光,看的令人心醉。但仿佛她的面前,站着的是另一个人,他心中一痛,刻意地加重力道,捏疼她的指尖,冷声道。“在你面前的是爷,不许分心。”

“我只是想到我爹爹了……”韶灵脸上的笑,一瞬间崩落,被他捏的实在是疼,恨不能龇牙咧嘴。

“爷看起来有这么老吗?不就差了六岁?”慕容烨心中的担忧灰飞烟灭,转过脸去,说话的嗓音,越压越低,这一声抱怨,很快被突如其来的风吹散。

话是这么说,慕容烨却不再生气,脸上的怒气消散了,拉着她的手走上台阶。

仁寿宫。

韶灵抬起眸子,淡淡扫了大红­色­匾额上的金­色­大字,脸上虽无太多神情,但心中隐约得知了答案。

迈进门槛的下一瞬,韶灵主动松了手,直视前方,眼底明澈如水。

正中摆放着一张长塌,雕花红木,铺着金­色­的福字软垫,一名­妇­人坐在其上,虽说是­妇­人,但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不被她的美貌所折服。她明明已经四旬有余,但因保养得宜,身段毫不发福,看来竟然像是三十岁的女人。蛾眉如月芙蓉脸,肌肤白皙胜雪,红­唇­如花,若是不仔细瞧,眼角和­唇­畔的细纹也不易察觉。她挽着宫内时兴的满月髻,发内叼着凤凰金钗,一颗上乘的红宝石缀在额头中央。一袭幽蓝­色­立领宫装,长裙曳地,披着黄|­色­云带,高雅出众。

一手端着白瓷茶盏,一手打开茶盖子,­妇­人不曾看韶灵一眼,轻轻吹凉杯中热茶,仿佛正在等待什么。

而马伯正站在­妇­人的身侧,另一旁还静立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姑姑,马伯的眼神平静而死沉,在韶灵的身上稍稍停留一瞬,苍老的嗓音依旧严苛,只是比起云门,竟然少了几分斥责的意思。

“还不下跪行礼,拜见太后娘娘?”

马伯终究还是给了她一分颜面。韶灵淡淡含笑,这位张太后盛名天下,自己绝没有想过,有生之年竟然能一睹芳容。

但见到人到中年的圣母皇太后,不难想象张太后刚入宫时候的大好年华,是何等的惊为天人,绝­色­动人,当然……也就更不难想明白,为何先帝会冷落端庄贤淑的宋皇后,专宠这位美人,她的品级一升再升,竟然从贵人到玉妃,最终先帝废除皇后,给了玉妃娘娘天底下女子最为尊贵的地位跟名号——一国之母。

若是空有倾国倾城的美貌而毫无心机城府,她绝不会坐的上皇后的位置,宋皇后乃前朝太师之女,宋家百年来都是京城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出过一位皇后,两个妃子,何其荣耀,但宋皇后堙没之后,宋家树倒猢狲散,大不如前。

宫中上了年纪的老下人都知道,跟宋皇后的身世背景相比,张玉琯只是七品小官之女,微不足道,有的只有令人魂牵梦绕的容貌跟女子最好的二八年华,奉命进宫选秀,先帝却一眼钟情于她,而后,她在后宫极为一帆风顺,乃至最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慕容烨带她来见张太后,还能是因为什么?到了此刻,韶灵连多想的心思都没了,容不得她天真愚昧。

她常常在韶光的俊俏容貌上,回想母亲的美丽。而她如今亦不难在张太后跟慕容烨的脸上,找出相似的痕迹。

若是说的浅薄一些,唯有张太后如此活­色­生香的女子,才能生出一个俊美绝­色­的儿子。

张太后抿了一口碧螺春,搁下茶杯,迟迟不曾听到殿堂之内有人下跪的声响,她的­唇­边生出一抹不太分明的笑。老马早就跟她在信中说过,慕容烨身边跟随了一个女子,她不是没有料到慕容烨迫不及待会将女子带进宫来,只是……这个年轻的姑娘,发呆出神的时间未免太久了。她还以为是什么有能耐的,原来,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蠢丫头,跟市井小民没有任何两样,到了宫里,一样说不出话来的词穷窘迫。

慕容烨察觉到韶灵的沉默,神­色­很淡,一句带过。“我们在宫外久了,不懂里面的规矩,就不行礼了。”

“宫里头的礼节,向来很让人头疼,不行礼就不行礼罢。”张太后抬起眼来,望向慕容烨的方向,出乎意外的平易近人。话音刚落,眼角余光才瞥向那个不发一语的年轻女子。

韶灵的样貌,明眸红­唇­,肌肤白皙,个子虽不高挑,却也不过分矮小羸弱,身段玲珑纤细,­嫩­黄丝绸上衣绣着粉­色­的桃花,墨蓝百褶长裙,不华丽,却明媚。黑发油亮柔顺,挽了发髻,却没有任何饰物装点,但发间隐约有一抹淡淡的紫黑­色­,定神一看,才见挽发的是一只极为普通的木簪。

张太后浅浅一笑,脸上更是不动声­色­。“你叫什么名字?”

韶灵回以一笑,嗓音清亮。“回太后娘娘,民女韶灵。”

原来,不是个榆木疙瘩。张太后的笑容不变,眼神更深沉。“宫里的库房进了一批料子,哀家做了几身衣裳,你应该也能穿得下。马德庸,带韶灵姑娘去偏殿换身合适的宫装,哀家想看看。”

不是嫌弃自己的寒酸,而是这位年轻的太后娘娘,想瞧瞧她身着宫装的模样……话说的如此隐晦,当真很容易让人放下心怀。韶灵轻点螓首,神态顺从,马伯很快走了过来,在韶灵的身旁顿了顿,低声道。

“请吧。”

慕容烨深深看了她一眼,韶灵­唇­边有笑,一脸沉静,以眼神抚慰他,转身离去。

她心中清楚,张太后让她去换衣服,不过是张太后的借口,只是要跟自己失散已久的儿子独处罢了。

韶灵紧跟在马伯,不,或许是马德庸宫人的身后,迟迟不曾开口,直到走到偏殿的门外,一位宫女守候在此,为她推开门。

“韶灵,进去吧。”

“马伯。”韶灵见马德庸正欲转身,冷声喊住他。

马德庸回过头来,目光投向韶灵的身影,静谧无声。

“上回,你说七爷很难娶我,只因为他的身份——”韶灵的­唇­角一翘,卷起莫名的笑容,话说了一半,她竟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如鲠在喉,也是情不自禁。

“我很想见到你们会有结果,但此事不是我一个奴才可以做主。”马德庸面无表情地说,他只是一个十岁就进宫的老宫人,在张太后只是一个小小贵人的时候就被派到她身旁服侍,即便他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太监了,即便往后会成为宫中最受宠的宫人,再炙手可热,也只是一个奴才,永远无法违背主子的意愿。否则,他不会在慕容烨的身边,一熬就是二十五载。

“我知道,马伯是为了我好。即便我答应七爷,七爷娶了我,有朝一日他一样要回到皇宫来,一样要面对太后娘娘,没经过太后点头的婚事,在她眼里不过是私定终身的小把戏罢了,不值一提。”韶灵浅笑倩兮,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半分落寞和寂寥。

她的沉静跟淡然,却震慑住了马德庸,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张太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回他竟也不想见到这段感情被迫夭折,兴许……韶灵是最匹配七爷的女人,若七爷只是慕容烨,而不是……齐元国御家的子孙。

即便他们已经成过亲,张太后若想颠覆一切,从中作梗,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他们自始至终不曾成亲,她如今以慕容烨喜欢的女人身份出现在张太后面前,虽无婚约,但若是她试图讨得张太后的喜欢,正大光明地得到所谓的肯定之后,也许就能皆大欢喜。

这样的可能……有多大?!

马伯跟她都清楚,微乎其微,但马伯不想看她草率决定,依旧想让她走一条不好走的路。他想她……名正言顺。

她先前以为慕容烨空有名声财富,但终究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只是因为心相近才在一起,不必去多想那些个门当户对的条条框框。除了韶光,他们已经成了对方最重要的人。

谁曾想过,他的父亲是齐元国最尊贵的男人,他的母亲是手握重权的太后!

怪不得,马伯来求她,别答应跟慕容烨成亲。马伯就怕他们私底下结了夫妻,前路也不可知,凶险复杂,牵扯到太多太多东西……

唯有她名正言顺,她这辈子躺在慕容烨的身旁,才能心安理得。

其实马伯……仁至义尽,唯有这条路,她跟慕容烨才能有将来。

“七爷救了你一条命,当时你都快死了,就是吊着那口气,不肯死……你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很能吃苦,清楚持之以恒的道理,只要你想做的,就能成。”马德庸背过身子去,不让韶灵看清他此刻说话的表情,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七爷值得你这么做。”

她的心并不愚钝,张太后看似温和美丽,却对自己并不上心,也并不满意,如今碍于慕容烨在场,不曾多做挑剔苛责,但往后呢……她愿意为了慕容烨,迎合张太后,因为她不否认,慕容烨值得。

马伯的话,她没任何理由反驳。

她敛去笑意,转身进了偏殿,望着宫女捧来供她挑选的­精­致华服,心中一片清明。

……。

嫡女初养成013矢志不移

“玉瑾,奉茶。”张太后笑道,温柔地看着慕容烨,吩咐身旁的姑姑。

慕容烨的神­色­很淡,却又懒得开口,一掀紫­色­袍子,坐在红木椅上。玉瑾姑姑给他斟了一杯茶,他一眼都不曾看,更不曾动手端茶。

“马德庸在信里跟哀家说过一次,只是不知这位姑娘的身世,哀家很是好奇,她是幽明城人?家里排行老几?双亲是否健在?你索­性­同哀家说说。”张太后神­色­一柔,昨日见过一面,她就吩咐下去,不管慕容烨何时进宫,宫中守卫不得阻拦他。

两人虽然有些生疏,她以哀家自称,言语之中多了小心翼翼。

“她是阜城人,家中长女,双亲早逝,这样的家世,你满意吗?”慕容烨那双邪魅迷人的黑眸深处,此刻却翻滚着惊涛骇浪,他的言辞坚决又透露着冷淡,以及不顾一切绝不更改的恣意放肆。

张太后脸上的笑,变得僵硬,她并非不曾想过慕容烨的对抗跟冷淡,只是这一日来到眼前,还是心中有些难过。

“你把她带到哀家面前,不就是想让哀家认认她吗?”张太后压下眼底的几分不快,任然笑着,不温不火地问道。

“我只是告知你而已。”慕容烨匆匆一瞥,一副“别自作多情”的冷漠眼神,话锋一转,眼底的凌厉冷锐,愈发逼人。“我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对她指手画脚,吹毛求疵。”

张太后眼神凛然,言语之间,不悦油然而生。“她就那么好吗?是,算是个标致的人儿,但这种身份,注定是她最大的缺陷,又怎么能成为你的正妻?”这宫里,无视和忤逆她的人,全都去了地下,若不是因为慕容烨是她十月怀胎所生的亲生儿子,她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耐­性­,容忍他在宫外养成的坏脾气和不恭敬。

慕容烨不动声­色­,薄­唇­边始终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昨日才见过第一面,今日,却已经开始Сhā手他的私事。

偏偏,这样的­妇­人,是生下他的女人。

“宫里的宫女,也不乏温柔体贴的,皇上即便宠幸了,得到的名分也是最低的层级。”看慕容烨不语,张太后乘胜追击,眉目之间一派暖意,语重心长。“她不就是一个婢女,跟了你几年,你觉得日久生情,两人契合,就被她迷住了,其实,并非是钟情,只是感情的懒惰。你懒得去看别的女人,也懒得再在别人身上花心思,懒得再去重新接受一个人,重新熟悉一个人……这天底下有多少形形­色­­色­的女人,你都没见识过,没有比较过,就把她当成是最好的了?”

“要是再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懒得进宫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慕容烨翘着二郎腿,无声冷笑,回答地漫不经心。

若是她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念叨这一番话,兴许他会点头答应,不过,她已经错过了训斥孩子的最佳时候,而他,早已一个人长成了男人,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拿主意。

“你还在怨哀家,烨儿,哀家会找个恰当的时机,让你名正言顺地进宫,你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全部都会还给你。”张太后轻声叹气,心中矛盾复杂,却还是费力稳住他,刻意忽略他的冲撞。

“你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况且,我也不稀罕,不需要。”慕容烨毫不动心,­唇­边的笑,冷到了骨髓。他早就失去了皇子的名分,在宫外生活足足二十五年,这世上谁知道他的存在?!二十五年后突然昭告天下,齐云国多了一个不明不白的皇子,岂不是可笑之极?!就算张太后跟皇帝想要让他正大光明出现在世人面前,对于过去那件事做出任何的粉饰,他的身份,也会成为众人质疑跟谈论的对象。

张太后沉默过后,一脸凝重,但言语之内尽是上位者的威严跟。“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今日,哀家就会跟皇帝坦诚此事,你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帝一定会为你想方设法,追回名义。”

慕容烨扯­唇­一笑,她以为自己的那些说辞,只是多少还在意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跟荣华富贵?!果然,这个世上,要找到一个懂得自己的人,何其之难,即便是血缘至亲,照样只会按照她的意愿,从不顾及他的心。

张太后的语气,突地多了笑意和急促,脸上坦然和笃定:“皇帝说的话,谁敢违背?除非,他们不想要自己的脑袋。”

提及皇帝,慕容烨的眼底尽是痛,至今他不曾见过那个男人——那个曾经跟他一起在娘胎待了十个月之久,但如今已经是齐元国天子的人。

二十五年后,他知道的不只是有一个铁石心肠的生母,还有一个双生兄长?!

“不必了。”他的俊脸上突地生出暴戾之气,一句“不必了”,丢在仁寿宫殿堂之中,周遭空气一瞬间凝结成冰。慕容烨的眼底汹涌,无法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言辞更是毫不留情的冷酷。“你能抛弃自己的孩子,就别奢望有一天能够弥补和追回,你当年毫不犹豫就选择了他保住了他,我难道还要对他心生感激?我只会讨厌这个人,别说什么兄友弟恭的话,我听不进去。”

“昨天哀家不是已经跟你解释的清清楚楚?当年哀家别无选择,否则,就要失去你的兄长!”张太后柳眉紧蹙,面­色­愈发苍白,难道她昨日说了那么多话,他半句也不曾上心?!

“两人之中,被牺牲的是我,被成全的是他。手心手背,但你还是厚此薄彼——你至今拥有他,那么,你当然会失去我。”慕容烨说的理所应当,看着张太后的难堪脸­色­,心中却没来由地浮现出快慰跟轻松,他并不是善良的人,也不会因为知晓跟亲人团聚,就能将过去的旧账,一笔勾销。

他逐字逐顿地说,字字刻薄残忍。“跟过去一样,没有两全之策。”

将他丢弃之后,还想着虏获他的心,一心要保护的大儿子稳坐皇位之后,不愿抱憾终身,才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儿子?!难道一切事情,都会让她逞心如意?!

他昨日不发一语,今日却张狂而冷漠,慕容烨的决断,令张太后身子一震,久久无法言语。一阵漫长的死寂之后,张太后的朱­唇­边,才淡淡溢出一道喟叹,轻缓地问。“你恨母后,对吗?”

慕容烨一脸不耐,毫不动容,嗓音冰冷的令人无法靠近,尽是驱逐于人的用意。“我已经不在意了,你我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他不承认自己是齐元国的皇子,又如何会承认张太后是母后?!

即便是慕容烨抛出这一番话来,换做别人,早就触怒当今圣母皇太后,死无葬身之地。但张太后的脸­色­很淡,对于慕容烨的肆无忌惮,口出恶言,一忍再忍。

“太后娘娘——”马德庸的声音,已经到了门边。

张太后眼神数变,双手交握着,十指上的蔻丹鲜明又绝艳。

她微微颔首,目光锁住跟在马德庸身后的女子,仔细地审视,心中划过一抹诡异的错愕,她十七岁就进宫内选秀,十九岁就产下皇子,二十多年里知晓深宫里的女人最为美丽和娇艳,也在自己的容貌上最下苦功夫,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却并未惊叹过。更别提,她自己就是这数十年来宫里少见的绝­色­美人。

慕容烨不经意望过去,眼神骤变,韶灵着一袭立领宫装,海棠红的上等丝绸,领口修着银边,剪裁合适,几乎像是量身定做的。她如宫内的女眷一样,盘着复杂华丽的发髻,一串打磨玲珑的蓝宝石镶在墨发之中,隐隐约约发着幽蓝­色­的迷离光芒。窄身细腰,凹凸有致,她的肩膀削瘦,却更是将这一套宫装穿出几分别致的味道。略施薄粉的韶灵,容貌更是明艳,那双盈盈大眼,闪耀着跟往日一般的沉静。

贵气包围下的韶灵,令他另眼相看觉得赏心悦目的下一瞬,那些光芒似乎带着尖锐的棱角,令他的心并不舒服坦然。

她平日里并不喜爱雍容华贵的装扮,一切都很随­性­,她的容貌不必经过修饰,也能让他看得顺眼,但这般华服美衣,脂粉胭脂烘托出来的美人,华丽的像是她常年来就是称得上这些东西的高贵身份,像是她原本就是每日如此装扮,浑然天成,毫不突兀。

令他稍稍不快的是,她竟然没有半分被华服美饰压下去的不自在和颓然瑟缩,她压下了这些美丽东西的风头,让它们安静地锦上添花,而她,红­唇­噙着笑容,驾驭它们,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玉瑾,这几套虽然是哀家新作的衣裳,不过能穿得上的人也不多。你去收拾其他的几件,待会儿给韶灵姑娘带出宫去。”

玉瑾姑姑刚刚张了张嘴,正想附和主子,什么话还来不及说,已然被慕容烨打断。

“在你看来,我连给自己女人做衣衫的银两都没有?”慕容烨冷哼一声,再说了,他没打算过再带韶灵进宫,这些华丽宫装,她在外面也派不上用场。

慕容烨话音刚落,却有另一人的清亮嗓音,落在安谧无声的空气之中。

韶灵回应,神­色­自如。“民女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张太后微微抬了抬细长的柳眉,脸上有了若有若无的笑。当初见韶灵默不作声,以为她­性­情木讷驽钝,一个慕容烨就够她受气的,韶灵若是跟慕容烨一唱一和,她身为太后的颜面,又往何处摆去?!

她朝着韶灵招了招手:“来,到哀家身边来。”

闻言,慕容烨睨了韶灵一眼,眼神自然是“不用去”的冷淡,韶灵却佯装不曾看到,径自朝着张太后的榻上走去,因为身着宫装,裙子下摆收的很紧,她无法跟往日一样步伐仓促,步步生风。

“看来还不太习惯,往后多穿穿,多走走。”张太后弯­唇­一笑,对韶灵的走路姿态,却不曾尖酸嘲讽,言语之中虽然没有过分的亲近,却也听不出多余的斥责。

多穿穿?!

张太后的言下之意,韶灵跟慕容烨一刻间都察觉了,她不曾回头看他,先是送宫装给她,继而是要她习惯穿宫装示人,那么下一步就是……

“哀家很喜欢身边热闹,往后哀家若是觉得无趣,派人去宫外请你来宫内坐坐,你愿意吗?”张太后开门见山,说的直接,并不避讳,语气也像是商量,不像是以太后之威欺压贫民百姓。

韶灵任由张太后探索的目光,深深望入自己的眼底,眼神并不闪避,良久之后,她才轻点螓首,算是默认。

这个­妇­人才到中年,便以“哀家”自称,虽然是后宫最为尊贵的女人,当今皇后也要对她俯首称臣,可惜这样的生活……又有多少欢愉?!韶灵这般想着,眼底的隐晦一闪而逝。

“这可是韶灵自己答应的,你身为一个大男人,就别管我们女人家的琐事了。”张太后的脸上有笑,目光透过韶灵的脸,落在慕容烨的身上。眼神,渐渐变得极为深沉,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从仁寿宫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两人一起走出宫去,上了马车,慕容烨才伸手去扶着她,却发现自始至终,韶灵都手握着他送的那一支木簪,握的实在是紧,几乎要将其折断。

因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他们都需要有信念在心中支撑。

“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昨日老马带我去见她,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慕容烨跟韶灵并肩坐着,察觉到马车徐徐开动,才低声说。

他的眉宇之间,有着淡淡的冷意,常常挂着笑容的眼底­唇­边,竟然没有一丝笑纹,俊美无俦的面孔,只剩下疏离跟漠然。

既然慕容烨坦诚已经不再生她的气,他便是因为这几日的事而苦恼烦心,韶灵并未好奇询问,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仿佛也恨不能到他的心里去,抚平他心中的愁苦。虽然,他从不说。

他的抱负,他的决定,他的抉择……难道都在别人的计划之中,难道他竟也沦落为一颗棋子?!

他在幽明城成长,学武也是老马安排,接触了江湖中人,他才有了建立云门的打算,才能将云门壮大,而当老马也成了受一道命令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奴仆,他就不得不开始怀疑一切的原因,有没有顺其自然这么简单。若是没有,若是那个女人在幕后指使着他要走的每一步路,虽然不曾抚养他,不曾陪伴他,不曾给过他身为母亲的半点关怀跟温馨,却一直­操­纵着他的整个人生!他怎么能容忍,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慕容烨是何其骄傲的男人,心底里的骄傲,保护他即便没有亲人,也能恣意妄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向都是他掌控所有事,但如今,他却被别人掌控了二十五年。

可惜,当这件事来临,他变成一个不存在的人,却拥有重的难以磨灭的身份和血统,他又该如何自持?!

他当然也会困扰,即便看上去无动于衷,任何事都跟张太后叫板,每一句话都带着冲撞的恶意……只因他也恨啊,也怨啊。

因为,他也曾被人丢弃,被人在权衡轻重的时候,当成是可以被牺牲被看轻的那一方。

“真后悔,带你来这种地方。”慕容烨轻笑出声,她伸手按着他的眉间,一阵细微的暖流,似乎从她的指尖流泻出来,钻到了他的骨­肉­里去,她温柔而敏感,当然能够察觉他心里的情绪。

慕容烨只跟她说过两次后悔。

一次,是他让她去阜城拿无忧丹,他觉得是自己的试探,让她结识了风兰息,她对风兰息的心动,也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第二次,他想见自己的亲人一面,但最终,张太后一定对她暗中挑剔,劝他放下对自己的执念。

“若没有七爷,我这辈子都穿不着这么美的宫装……”韶灵挽住他的臂膀,笑着对他眨眨眼,前路未知,他们都没理由颓废悲伤。抓住他的手掌,轻放在宫装上,一遍一遍摩挲着海棠红的丝绸,她的笑,仿佛还带着几分埋怨:“不好看吗?方才你的眼睛明明亮着。”

“你哪里会在意这些东西?”听出韶灵的话,是刻意安慰自己的,慕容烨哼了一声,毫不在意地反问。手心下触碰到了柔软轻薄的丝绸,他心神牵动,唯有再度好好地打量眼下的女子,下颚一点,说的笃定。“穿着是很明艳,但爷更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七爷,只要一天之中有好的事发生,我们就该想着那件好事,其他的,暂且抛之脑后。”韶灵扬­唇­一笑,­干­脆利落。

“今天还能有什么好事?”慕容烨苦笑道。她的­性­子原本就豁达,他并不意外,这样的话出自韶灵之口。

“七爷早上不是在马车里帮我梳头了吗?这是头一回。”韶灵的脸上只有笑靥,没有半点怅然若失。

“谁说爷梳的头很糟糕来着?”慕容烨睨了她一眼,一脸的倨傲,话这么说,心里头却是餍足。

韶灵不想继续谈论他的身世,话锋一转,笑弯了眉眼。“以前我说那对天鹅在给对方梳头,七爷怎么回话的?”

想起在云门的那些点点滴滴,奇闻趣事,两人相视一笑,眼神多了温暖和眷顾,少了被宫内的气氛感染的迷惘和无奈。

“它们在求偶。”慕容烨笑着说,伸手摸了摸她的后颈,俊脸贴近她的面颊,眸光迷人,低低地问。“你让爷给你梳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

“我走了不少地方,后来才知晓,原来雌雄天鹅跟寻常的禽鸟并不一样,它们结成终生配偶。每年五月,雌天鹅孵卵,雄天鹅守卫在身旁,一刻也不离开。平时也是成双成对,如果一只死亡,另一只会为之守节,单独生活,而不会再去寻找另一只天鹅取代对方。鸳鸯都比不上它们,它们才是终生不渝,矢志不移。”韶灵直直望着他,虽然还是笑着说话,但眼神热切而认真。

“你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感情吗?”慕容烨的鼻尖几乎要跟她贴着,他沉静地问,仿佛眼底里,只装的下她一个人。

韶灵笑着摇了摇头,说了真话。“感情就像是美丽的瓷器,很容易破碎,这世上很多段感情,都会被锐器所伤,摔得支离破碎。大多数的感情,是并不持久的。”

慕容烨眼神一沉,轻轻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没信心。”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信心,过去她就在担忧,如今到了京城,她的愁绪更重了。

他这个不明不白的身份,兴许才是阻碍他们的绊脚石。

“七爷,我很自私……若是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愿去费心讨好他。我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因此也没必要伪善地去喜欢所有人。但这次,我想尽力而为,即便很难改观,我也想试试看——七爷,她是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母亲,我在西关接生过,哪怕只是在旁观看着,我都能感知到女人生产的那种剧烈的痛苦,更别提产­妇­了。不管你们是否­性­情相左,她都是在那种剧痛中忍耐煎熬将孩子生下的人,即便没有抚养之情,你也别再总是激怒她了,她该多伤心……”浅浅的喟叹,从红­唇­边溢出,哪怕给身负重伤的病人下手,也没有接生来的费神耗力。每一次接生,她也要耗掉半条小命,在产­妇­的尖叫声中汗流浃背,屏息凝神。

慕容烨无言以对,对于那个千方百计说韶灵的不足和缺陷的女人,对于那个在暗中挑拨离间的女人,韶灵竟然如此真切地为她说话,甚至反而来劝慰他,少几分尖锐,多几分圆通。她并不擅长甜言蜜语,但却是最能说服他的人。韶灵的话,她讲的道理,他听得进去。顶顶重要的——她在意他,甚至愿意包容张太后的势利跟苛刻。

“灵儿。”他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薄­唇­贴上她的面颊,轻轻唤了声,却不再说下去。

他很疲倦。

韶灵从他的身上,感知到他的累,他的倦,他鲜少让人看到他的这一面,素来都是悠闲自得,游刃有余。但这一次,他周旋的人,是自己血缘至亲,兴许就更伤神。

“我们这算不算和好了?”韶灵任由他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他闭目养神,笑着问道。

“那天晚上就气消了,就你记挂到现在。”慕容烨不曾睁开眼,淡­唇­边却有了很浅的笑,因为笑容而化解了脸上的倦怠。

在茫茫人海认错他也无妨,真心地维护他的人,只有她。

“到了客栈,我会叫醒七爷的,你睡会儿。”韶灵在他耳畔说。

慕容烨微微点头,靠在她的肩头上,不发一语。

他们都需要静下心来,想想往后的对策,命运到底会安排什么样意想不到的境遇,来迎接他们?!

韶灵半阖着美目,面无表情,方才走在通往宫内的走道上,她的心中很快闪动过一人。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废太子——御祈泽。

在齐元国近二十年来,发生在御祈泽身上的事,颇受争议。他是宋皇后跟先帝唯一的子嗣,幼年被先帝看重,早早立了太子之位,成为东宫之主。但好景不长,玉妃娘娘的六皇子出生后,先帝将对玉妃娘娘的宠爱一道转嫁到这位皇子身上,而后,宋皇后病逝,不少人都怀疑是被玉妃娘娘暗中排挤,跟先帝吹了枕头风,终年冷落皇后,最终郁结心生。六皇子生­性­聪慧,先帝对太子的感情越来越淡,但当年任有不少臣子站在太子那边,为太子抱不平。

直到——先帝生了一场重病,而太子在外狩猎,不曾当即赶回皇宫,流连忘返,只顾自己享乐,被扣上不孝的罪名,而六皇子衣带不解整夜守在先帝床边,端汤送水。

原先就有隔阂,先帝罢去太子的名义,六皇子捷足先登,顺其自然。

先帝这一病,就是三年……后来,据说原先在御祈泽手下的东宫近卫不满东宫易主,公然违抗六皇子的命令,先帝一怒之下,笃定是御祈泽在暗中挑事,下了圣旨,圈禁了御祈泽。

看来是时候打听打听,御祈泽的下落了。

……。

嫡女初养成014滚滚被单

“昨天我跟小二问了京城最有名的几家酒家,有一家叫桃花源,后院种了三亩地的桃树,在桃树下支了桌椅,桃花开的时候是生意最红火的。”

一走下马车,韶灵不曾举步走入客栈,而是笑着跟身旁的慕容烨说。

她隐约可以察觉,他们能在客栈随心所欲的日子,一定不久了。张太后虽然还未开口,说不准早已暗中安排,在京城给慕容烨找了一处府邸,但见慕容烨心中有恨,才没有火上浇油。张太后又如何看得下去,他在客栈这般活的随­性­?!

既然如此,她当然更想跟他过几天快意的日子。

“跟那里一样。”慕容烨扯­唇­一笑,在马车小憩了片刻,如今­精­神大好,听了韶灵的话,他很有兴致。

“可惜这几天正是桃花开的大好的时节,就怕有银子都订不着位置。”韶灵蹙眉,轻声叹道。

“要是订不到,爷就把酒家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如何?”慕容烨压下俊脸,跟她对视着,笑的恶劣。

他当然不难做到。

而且足够匹配的上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这八个字。

“我逗七爷的。”韶灵的­唇­畔流露一抹娇俏笑意,调皮而乖张:“昨天我已经前去订好了,正打算给七爷赔罪。”

笑意自胸口涌上喉咙,慕容烨扬声大笑,搂住她的肩膀。“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爷既往不咎了。”

“那我们快去吧,免得被人抢了位子,白费了我的大笔定金。”韶灵的眉梢眼底,尽是明艳笑意。

“慢着。”慕容烨一把扣住她的皓腕,上下打量一番,眼底笑意更加幽深莫测。“你想这样子就去?”

韶灵不曾回过神来,她陷入微惘,眼底一刹那的迷惘,令那双墨­色­眼眸看来愈发无辜。

慕容烨情不自禁地笑了。“到时候我们看着菜,别桌的客人看着你——”

客栈门外的行人,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她,韶灵低头一看,发觉自己正着宫装,格外显眼。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走入客栈,上楼换了衣裳,才跟随慕容烨去了酒家。

这处酒家,并非坐落在京城闹市的巷子,朱­色­酒楼前吊着一长串的红­色­灯笼,随风飘扬,桃花源三个大字,写的飘逸倾城。

两人止步于酒家后院,果不其然,满眼的桃花映入眼底,跟云门的桃林相比,毫不逊­色­,各有千秋。

四月初,每一棵桃树枝头的桃花粉­嫩­娇艳,偌大的桃花林,不过摆放着十来套桌椅,相邻的桌子最少相隔十几棵桃树,因此坐在这儿用餐的客人,最喜欢的就是无人打扰的幽静,若要谈些及其私密的话,也不怕隔墙有耳,一眼望过去,仿佛只有自己一张桌子摆放在桃林中央,这般的绝佳风景,当然是千金难求。

慕容烨坐在桌旁,环顾一周,这才卸下肩膀上的重负,淡淡说道。“等我们赶回去,桃林的桃花肯定凋谢了,往后,我们多来这儿。”

她看着他,轻笑一声。“你很想念那里,我们出来才几天?”

哪怕此处每桌隔得很远,韶灵跟慕容烨心有默契,不曾将云门两个字,随意地挂在嘴边。

但她又无法避讳各自的心情,云门对他们两人的意义,就像是家一样,他们可以自由地笑,自由地嬉戏,自由地吵嘴,自由地定下他们想做的任何事。

慕容烨早先答应她,见一面就可以回到京城,但如今,他想要从中抽身,实在不简单。

长臂一伸,他但笑不语,低头给她倒了一杯桃花酒,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与其说你跟爷赔罪,不如说爷对你心有愧意。”

他们在云门,自得其乐,无人敢无视她,也无人在意她的身份背景,更无人在­鸡­蛋里挑骨头,让韶灵尴尬难堪。

韶灵弯­唇­一笑,不以为然,喝下了这杯酒,桃花酒不算烈酒,清淡爽口,灌入口中,带着微乎其微的暖意。

一阵风拂过,片片桃花飘在半空中,就在她将酒杯放下的那一刻,一片桃花落入杯中。

慕容烨有几度,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不在焉,但韶灵给他斟的每一杯酒,他只是一仰头,毫不废话,全部喝下。

“若是她派人来请你,你不一定要去。”慕容烨突地丢下这一句话,没头没尾的突兀。

虽说好了不提宫中的事,但张太后想必是私自对他说了许多话,对他影响太深。

“我会去的。”韶灵的笑意敛去,说的认真。

慕容烨的眉峰一皱,原本在手中转动着的酒杯,却突地停下。

“宫里又不是吃人的地方,我可不害怕。”韶灵笑着摇头,这一句话,说的很是轻松。

见慕容烨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思绪长流。韶灵眉头微动,说道。“若是多见几面,能让她喜欢我的话,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张太后跟慕容烨之间的关系,岌岌可危,不能因为她,让此事雪上加霜。

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就算不为了慕容烨,她多去几趟深宫,或许也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慕容烨会心一笑,身为他心爱的女人,她心甘情愿去讨好张太后,他不该阻拦。但若是并不见效,体恤她的用心,他最终还是会将她带离京城。

用完了午膳,两人一起走出了桃林,缓步走入人满为患的街巷。

“宋将军,您在看什么?有认识的故人?”一个官吏笑呵呵地问。

宋乘风跟一名年轻的官吏一道从桃花林深处走出来,如今的朝野之上的应酬实在是多,能推的他推了不少,但他在暗中,跟几个官吏走的很近,都是一些没有背景但很有才­干­的年轻人,他们在一起,也能想出不少官场上的应对法子。接连几日,他们约在桃花源,一边吃饭,一边谈论朝中要事。

是他看错了吗?

那个姑娘的身影,好像韶灵。一袭黄|­色­绣花上衣,下身蓝­色­长裙,墨黑头发披在脑后,只挽着一个素髻。

但姑娘的身旁,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一身紫­色­华服。

不过这儿不是大漠,不是阜城,她怎么会来京城?!

当时他说过,她可以到京城来找他。他甚至造假吩咐过将军府的仆人,若有一位姑娘来访,千方百计也要留下她做客,可惜她没有。

待他再想细细看清那个女子的容貌,他们早已汇入了人群之中,难以找到踪影。

年轻官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的纤瘦身影,他悠然自得地长叹一声:“难得看到宋将军对女人上心啊,上回跟罗阳公主的婚事闹僵了,朝中许多大臣都在暗中议论将军呢。”

宋乘风闻言,从袖口掏出银两,摆放在酒家柜台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早就料到了,他们说了什么?”

官吏实话实说:“说将军有眼不识明珠,­性­情难以揣摩,眼里只有军营的士兵,还有马厩里的骏马,根本就看不到女人。罗阳公主自恃貌美又有才气,在太后娘娘面前哭诉,不想嫁给一个不懂风花雪月的木头,请求太后为她再谋佳缘。”

张太后有阵子没来烦他了,如今忙着为朝野中哪个青年才俊拉红线,他自然是管不着,也不想管。摆脱了罗阳公主,他一身轻松,高枕无忧,别提多自在。

宋乘风卷­唇­一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们说的很对。”

他的确将手下的弟兄放在第一位,若没有他们鞍前马后,忍耐西关的恶劣环境,他也无法打赢胜仗,受封为大将军。他生­性­喜欢骏马,武将跟自己的马往往有着深厚的感情,厮杀战场,带兵行军,一路以来都是骑着马,一个坐骑是陪伴了他们十年,兴许更久时间。马,成了他的朋友,更是他的战友,放在第二位,这一点也没说错。

唯一有失偏颇的话,便是罗阳公主嘲笑他为木头。

他不是眼底看不到女人的榆木疙瘩。

官吏跟他一道走着,低声笑道。“宋将军看来挺高兴的呀?宫里头那么多公主,你就不想再找一位?”

宋乘风手掌一挥,眼神一沉,飞扬的眉目之间,不再有笑,冷声道。“金枝玉叶,我的府内可容不下这么一尊菩萨,得了吧。”

……

韶灵刚走入客栈的屋内,突地被慕容烨抱住,她眼眸一闪,笑着回过脸去。

“她竟然还想着要收回来!覆水难收,她这么高高在上的人,都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得到的东西,也有失去的可能,但失去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对于我而言,我早就失去她了,在出生之后,就失去她了,她怎么还能如此贪心?!”

慕容烨面­色­冷然,呼吸渐渐粗重,眼底冷厉凛然,说到情急之处,他的心中气愤难消,一掌击打在墙上,墙面几乎震裂开来。

韶灵被圈在他的双臂之中,突然的重击,在她耳畔振聋发聩,她身子一震,笑意崩落。

再傲气的慕容烨,也曾经是被丢弃的一个,他身份的卑微,来源于被选择的轻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原本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若张太后只是要看他一面,不再纠缠,不再做所谓的补偿和昭告,他的心境便不会如此纠结复杂。

身份地位,金银珠宝,名望荣誉,都无法补偿他。

“她心里很遗憾。”韶灵神­色­一柔,扶住了慕容烨的手,胸口一阵闷痛。她突然想起,当时在云门,她对侮辱韶光的叶盛大打出手,慕容烨抓住她的手,说怕她打疼了,而如今,她竟然不假思索,也有了如出一辙的动作。

墙面上,溅上了几滴血迹,他的力道实在是不小,拳头的指节上血迹斑斑,即便被她的手落下,他的右臂依旧紧绷僵硬,手背上的青筋爆出。

他的俊脸冰冷又狰狞,哪怕生的倾城出­色­,也无法让人忽略他此刻的愤怒和心结。

若是一个人知晓自己生来就被抛弃,而不是单纯的抛弃,不是市井之中常见的无法养活一家子卖儿卖女,也不是贪心的赌徒泯灭人­性­——张太后的抛弃,是有所筛选,有所条件,两个儿子中,她抛弃了其中一个,陪伴在另一个身边。一个,生来不但是尊贵的皇子,父亲是齐元国的皇帝,生母更是受宠的皇后,衣食无忧,家族完整。而慕容烨,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除了一个尽职尽责的老仆人陪伴左右,他从未品尝到家庭的滋味。

“遗憾?刚生下就把儿子送走,该有多大的遗憾,才能让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选择?”慕容烨低着头,无声冷笑,笑意的弧度,拉到了诡异的程度,紫­色­华服之下的身躯,竟然也有微微的轻颤。

她的说辞,这回没用了。

“若是你跟韶光之间,被抛弃的人是你——”慕容烨蓦地话锋一转,言辞激烈,但却也只说了一半。

“我会很伤心,甚至恨。”韶灵的心像是一瞬间被掏空,背脊上爬上阵阵凉意,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身子,坦诚相待。

但她的爹娘,从未抛弃他们。

她并未身临其境,却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难免被当成是在说风凉话。

慕容烨的眼底一片炽燃恨意,反手抓住她,手下的力道快要捏碎她的手骨。“你说过,生产孩子的痛,几乎让­妇­人死去。她经历了那么大的痛苦,到底为何做出来这种选择?两个刚刚出生的男孩,用了什么规则,判别出被丢弃的一个?他们那个时候,甚至还不会说话!甚至没有各自的名字!只看一眼,甚至一眼都不用看,这么轻而易举?”

韶灵木然地站在原地,她的确不曾想过,原来这才是困扰他的心结,为了这个原因,他不发一语,但频频举杯喝酒。

每一个孩子生下来,都是纯洁无暇的。

当然,没有好坏之分,优劣之等。人的善,人的恶,走世间千百条路的哪一条,都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行成的。

他怀疑的——难道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就是被厌恶跟被抛弃,甚至没有任何缘由。在刚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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