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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漫长的夜晚,又过了。

韶灵的心好慌乱,却又无法克制地要带他走出令人窒息的泥潭。她笑着靠近慕容烨,似乎眼底看不到他微微狰狞的脸,双手贴在他的俊脸两旁,审视着他的五官,轻叹道。“怎么会?她一定心里很舍不得,任何人见了七爷,绝不会丢弃你的……我见过韶光刚出生的样子,小小的,­肉­­肉­的,粉粉­嫩­­嫩­,嘴­唇­像是一朵花,眼珠子里像是盛满了水。七爷小时候,定是很可爱的孩子——”

慕容烨的容貌原本就并不一般,即便是刚出生的时候,她也能想象出来一个大概的轮廓。韶灵这般想着,指腹若有若无地划过他斜长入鬓的墨眉,他幽深魔魅的眼,他高挺的鼻梁,他淡­色­的薄­唇­……

她眼底的专注和柔情,震慑住了慕容烨,韶灵虽然早就是他的女人,但这阵子的她,总让他难以割舍。甚至,他忽略了,她用“可爱”的字眼来形容自己,已经犯了男人的忌讳。

他曾经有过隐隐担忧,生怕迟早有一日,他会失去她。直到,她给他绣了荷包,领他去见了她的父亲,无论他暴怒抑或开怀,总是陪在他的身边……她对自己的感情,似乎渐渐不太一样了。

“见过七爷的人,绝不会把你丢下。”从韶灵­唇­畔溢出的“绝不会”,坚定如铁。慕容烨如今是云门的主人,对他的争论不小,兴许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但他那么小的时候,当然不会有“善恶”的标签贴在身上,他应该跟所有的孩子一样,纯净而无暇。

“你也不会?”慕容烨脸上的怒气,消散了几分,他的嗓音低不可闻。

“我不会。”韶灵笑了笑,眼神清澈如水,红­唇­更是鲜红欲滴。

“方才喝醉了吗?”慕容烨箍住了她的细腰,将她拉到自己的胸口前,虽然­唇­边没有笑容,但说话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他盯着她的眼睛看,却只是触到一片明澈,不曾看到半分的迷醉和恍惚。兴许男人哪怕没有感情,也能跟女人亲近,他越来越对她动心。

“不是醉话。”韶灵说的坚决,眼神毫不闪避。话锋一转,她笑的骄傲自负。“才几杯水酒,也想灌醉我么?”

“没醉就好,接下来的事,醉了就不好玩了。”话音未落,慕容烨便压下俊脸,一分一毫地缓慢靠近她,韶灵只是笑着没说话,他心中牵动,待她红­唇­微启,便霸道地吻住了她。

他吻着她,小心翼翼却又柔情似水,仿佛带着不确定,想要从中找到自己要的答案。他身上似有似无的酒气,她体内的酒水,似乎也被一瞬间勾起了迷醉的醺然。

她突然想起,他们第一回拥抱的晚上。她只是贪恋那一刻的令人窒息的火热暖意,像是从他的指尖,从他的口舌,从他的眼神,全部汹涌而来,多少年来的孤寂和冰冷,早已被攻克成千里溃土。

她隐隐约约知道那个晚上会发生什么,但还是紧紧闭着眼,任由他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而今天不同。

“天还亮着……”韶灵好不容易从他的吻中抽离出来,她指了指窗外的光亮,离天黑约莫还有两个时辰。

“免得点蜡烛,不好?”慕容烨吻上她的眉眼,呼吸渐渐又重了些。薄­唇­划过她的眉角,惹得她心中宛若千百只蝴蝶一起翩然飞起。

韶灵忍不住笑出声来,双掌贴在他的胸口上,却最终没有跟往日一样锤了拳头。

她拿他根本没办法。

“我们都不喜欢那个女人,若是下回她再挑你的刺,直接告诉她,我们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别再打别的主意。在宫里,她可以左右任何人,在我这儿,是想都别想。”慕容烨紧紧拥着她的身子,从柔软温暖的身躯上汲取着温度和力量,语气冷然。

“她会怎么想我?还未成亲就把贞洁献给男人,风评极差,说不定还要被浸猪笼——”韶灵依靠在他的胸口,无奈地笑,慕容烨是素来不理会任何人的想法,但如今在京城,任何流言蜚语割爱厉害尖锐,更可以伤害一人,置人于死地。

慕容烨覆在她胸口的手掌,无声落下,体内的欲­火­也压下几分,恢复了理智。他的确是气糊涂了,没将此事考量周全。

可是……成亲也不是,不成亲也不是……他们的关系,模糊又尴尬。

他既然碰了她,就该给她最好的。身为男人,他有责任,他将她当成将来的妻子,两人要做的,自然就不能只剩下风花雪月。如今不能将这些事理清头绪,他意兴阑珊,虽不曾喝醉,却有些疲倦。

他熄灭了身体的,独自依靠在榻上,神­色­沉静,身影看来有些寂寥和落寞。

“别靠过来。”慕容烨见韶灵正欲走到他的榻边,稍稍抬了抬眉眼,脸­色­很淡。他还未彻底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可否认,男人很多时候就像是一堆随时都会被点燃的柴薪,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引燃他们。

韶灵安然地坐在他的身旁,京城这个地方,已经开始绑缚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无法跟过去一样任­性­妄为。

即便这样,多多少少有些清醒的迷醉,多多少少有些意气用事,但她却还是笑着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将螓首埋到他的胸膛上去,任由那片火热,融化了她。

“你一直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韶灵轻声说,她身为医者,自然知晓男人禁欲是最为痛苦,在云门他放浪不羁,却并不强迫她,只因他的心中还有责任。他原以为自己没有任何亲人,对待婚事尤其看重名分。

慕容烨凝神看她,她的温柔言语,倾吐在他的胸膛上,他突地半坐起来。韶灵眼神微变,两人轻轻贴着,察觉到他的身子,起了反应。

“你让爷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咬着她的耳廓,将她横抱起身,墨黑眼底闪过一分调侃的散漫邪魅。

以前,他也是在赌一场。

过去,自己纵容她飞走,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

但如今,他们当真有了感情,每每经历一次难关,就为感情的城墙添砖加瓦。知晓她的意思,他果真更加安心。

她勾­唇­浅笑,美眸半阖着,醺然醉意染红她的双颊。

她心口那块地方,总是寒凉,她也企盼过,有一把火,温暖她,甚至——烧毁她也浑然不怕。

她沉迷在他的吻中,不可自拔,任由他褪去彼此的衣裳,红­色­锦被裹住他们纠缠的身子,慕容烨彻底沉下身子,两人融为一体。

沉沦之后,他却不曾从她的身子退出来,趴在韶灵的身躯上,她娇笑着要将他退开,不过一刹那的功夫而已,两人的处境又有了变化。

这一回的欢爱,慕容烨发觉她的身子更能吸引住他,他虽总是引领她品尝情爱滋味,他流连忘返,几乎不能自制。

欢畅淋漓,果真让彼此都没功夫理会多余的琐事,他将面孔贴在她的脸庞,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像是轻轻的叹息,又像是餍足的称赞。

两人又交缠了一番,才放开彼此紧扣的双手,韶灵全身瘫软,依靠在床头,胸口空荡荡的那个口子,总是会被他炽热的体温填补完全。

“客官,小的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到楼下用饭,还是小的端上来?”门外有人叩了叩门,小心翼翼地询问。

韶灵望向身旁那道不快的探索目光,捂住­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好不容易老马走了,耳根子清净不少,又来了个没眼力的。”慕容烨低哼一声,神­色­慵懒倦怠,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还敢说,外面天才刚刚黑,谁会料到你……”韶灵气笑道,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不敢做的?!

慕容烨黑眸一眯,俊脸更是邪气:“怎么不说下去了?”

韶灵狠狠咬牙,瞪了他一眼,她再冥顽不灵,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慕容烨见她不语,才扬起­唇­畔的笑,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端上来。”

“好嘞,客官稍候。”小二哥的嗓音透露着轻快,急忙跑下楼去。

韶灵不敢再公然地躺在床上,起身穿衣,慕容烨好整以暇地摸了摸她的玉背,她正垂头拾起床沿的白­色­里衣,不曾理会他的动手动脚。

他炽热的五指拂过她后背上的伤痕,心中一震,莫名的哀恸袭击了他。

当年,她险些被一剑夺命。

“还不起来?等我喂你么?”韶灵系着衣带,墨黑青丝披在脑后,她回眸睨了他一眼,却丝毫不知此刻的自己,到底让男人多么想入非非的妩媚。

这个男人实在太过胆大任­性­,红­色­锦被压到他的腰际,他毫不在意地支着下颚看她,浑然不知自己还赤着俊长上身。

“也行。”慕容烨扯­唇­一笑,点头应允。

韶灵无奈地转过脸去,他还真当她在询问他的意思?!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养的很刁?!­唇­畔流露一抹恶意的坏笑,她灵光一现,挽起自己的黑发,幽然浅叹。

“待会儿小二哥就能看着七爷这幅撩人模样,实在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

“好”跟“梦”字微微顿了顿,仿佛其中还能填补另一个多余的字眼。

身后当下就传来穿衣的声响,韶灵抿­唇­一笑,缓步走向门口,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慕容烨早已穿好衣裳,神­色­自如地站在桌旁。

“若还有想吃的,两位客官可以告知小的一声,厨子到二更天才去睡觉。”小二笑吟吟道,眼光不自觉瞥过一旁的年轻男人,心中诧异,这位公子怎么比起昨日,更加俊美不凡了?!

“多谢。”韶灵点头。

小二多看了慕容烨几眼,好心地问道。“不谢不谢……公子你怎么出了一头的汗,这个屋子我们客栈通风最好的一间呀,春日里冷暖交替,很容易生风寒,不如小的为你推荐一个可靠的郎中?”

“不用。”冷言冷语,附送一道冰冷的眼神。

小二哥顿时不寒而栗,大叫不好,又来了又来了……那种眼神又来了……明明跟这位姑娘出去有说有笑的,怎么对他就这么冷冰冰的?!

“小二哥,麻烦帮我烧些热水来。”韶灵支开了一脸困惑受惊的小二。

“好,马上来。”小二哥慌不择路,走出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倒。

见状,韶灵依靠在门上,笑的直不起腰来,她总是拿小二哥说笑,但一来二去,慕容烨还真信了。

慕容烨久久地凝视着她,不发一语,神­色­一柔,心中汇入些许暖意,她的心里深处,还保留着孩子的天­性­,纯净,调皮,满怀希望,活蹦乱跳,有谁会想过,这是一个九岁就经历生死的人?!

……。

嫡女初养成015怕生孩子

“无缘无故对小二哥这么凶喔?”

韶灵笑弯了眉眼,眼眸弯弯犹如天上弯月,这一招,叫做得了便宜卖乖。

当然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到底是不是无缘无故。

慕容烨鼻子出气,俊脸褪去了些许冷漠,像是刚刚收敛了爪牙的野兽。“他怎么总是看爷?”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他头一回被人看的那么不自在,恨不能将对方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韶灵笑望着他,他妩媚撩发,神态中与生俱来的魅力,竟让她这个女人为之汗颜,她完全被慕容烨给比下去。

“你看爷的眼神,跟小二哥挺像的。”慕容烨岂会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不冷不热地勾了一眼,优雅高贵地套上外衣。

好呀,如今小二哥成了大张旗鼓调侃的对象了?!他的年纪身份还尊称小二为“小二哥”,是要折煞小二哥吗?!

这回,换韶灵冷哼出声。

两人相处时间一久,似乎也不自觉地感染上了对方的脾气和习­性­。

用了晚膳,韶灵取了文房四宝,在书桌上写着书信,慕容烨依靠在椅背旁,瞥了一眼。

“给谁写信?”

“韶光,我答应他到了京城就给他写信,晚了一天了。”韶灵沾了沾墨汁,写了“韶光”两个字,虽然临行前闹了一场,但她终究是在意韶光的。她的确该放手让韶光独自长大,却不能彻底放弃关心他。

慕容烨淡淡睇着她,她笔下寥寥数字,将京城勾勒成热闹繁华的城池,特别是“三月三”的节日,极为生动有趣。

她写的极为认真,夜深了也浑然不知,慕容烨已经在旁边喝了一壶茶,并不打扰她用这种方式跟韶光对话。

长指勾起一袭滚有白­色­柔毛的红裘袍,覆盖在她背上,裹住她,韶灵抬起脸,两人四目相接,相视一笑。

“冬天都过去了,七爷。”韶灵提醒他。四月初让她披着冬天的袍子,算是温柔的报复吗?!

他笑着点头,这个冬天,他们相伴相依,他成了她的男人,她成了他的女人,漫长又枯寂的冬日,竟然一眨眼就过去了。

过去,他总是孤傲冷绝,对云门之外的事,意兴阑珊,提不起兴致。只因他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一切都在掌握,一切唾手可得。直到遇到韶灵,他本以为命运的残酷,可以摧毁她脸上的笑容,但没有。

甚至,他被她的坚强和豁达吸引,被那双明媚清澈的眼瞳吸引。

“是过去了。”慕容烨将手掌抵在她的额头上,仿佛这一句平凡的话下,藏匿了很深的用意。

他过去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其实,只因为无人像韶灵一样对他,不少女人都会爱慕他,爱慕他的长相皮囊,财富金银,又有几个是能看到他的心里去,猜得出他的想法的?!

其实,只是因为有个伴在身边嘘寒问暖的滋味他没尝过,有个女人不怕死地拿他开玩笑他也不会生气的滋味他没尝过,所以不懂,因为不懂,才会不屑。

韶灵垂眸一笑,继续写了几句话,才将信纸塞入信封,轻声说道。“七爷让个留守京城的弟兄给我送信,如何?”

“你怎么知道京城有我们的人?”慕容烨含笑,故作高深。

“猜的。”她一句带过。慕容烨在很早的时候,就有跟朝廷合作的意思,既然如此,他不会是毫无准备。

但如今,他实则是皇室子孙,仿佛跟朝廷也没有任何作对的意义了。

所谓朝廷,不就是为了御家巩固势力而存在的吗?!

夜­色­幽暗,笼罩在整个京城上方,四四方方的皇宫,也不是例外。

仁寿宫。

张太后看了一眼桌上的摆盘,神­色­恹恹,美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精­神。方才皇帝来过一趟,她将二十五年前的事坦诚了几分,刚把皇帝送走,心中依旧难以平复。

“玉瑾,你看皇帝是什么意思?哀家本以为他也会不高兴,但他却太平静了。”

这位玉瑾姑姑,是她最信任的心腹,甚至早上跟慕容烨对话的时候,张太后也不曾支开玉瑾。

“娘娘为了保护皇上,迫不得已将七皇子送出宫外,知晓娘娘对皇上的心意如此深重,皇上又怎么会对娘娘生气?如今七皇子回京,皇上跟他不是一般的兄弟,我想皇上若是跟七皇子见面,兄弟的感情会好起来的。想必皇上也在头疼,如何让七皇子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大臣的面前——”玉瑾姑姑柔声说。

张太后蹙眉轻叹,眉间一派愁绪,更显得愁苦。“那也不见得吧。你不是见识了烨儿的脾气?也是个了不得的。在宫外无人管教束缚,没什么人在他的眼里,就知道护着那个女人。见了皇帝,情况也不会改变,他既然恨哀家,当然也恨皇帝,说不准也会跟早上一样不欢而散。你看看皇家的兄弟,有几个是真心投机的?都是暗中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亡。”

“不如让皇上见见七皇子吧,七皇子在宫外的势力,若是被皇上所用,当然如虎添翼。”玉瑾姑姑提了个建议,顺手将温热茶盏,送到太后的手边。

“烨儿如此轻狂,不可一世,当真会为皇上效力吗?若没这件事,他也许会,只可惜——”张太后又是叹了口气,接过了茶水,忧心忡忡。

玉瑾姑姑望着主子脸上的担忧,沉默了半响,又进言道。“只要七皇子为皇上为朝廷做几件轰轰动动的大事,皇上就不难对他封赏,加官进爵,若是七皇子还在怄气,暂时封为王爷也不会让人起疑心。毕竟齐元国,向来都有异姓王爷的。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你说,还是让他当他的慕容烨,朝廷臣子以为他是皇帝新近提拔的青年才俊,心腹亲信,私底下的事就我们几个知晓?”张太后一口否决,坚决不移,低喝一声。“不行,他是哀家生下的儿子,是皇家的子孙,哀家不想让步。他既然回来了,就该做回原先的御源烨。”

这个名字,是她早就起好的,皇帝的名字是先帝亲自起的,她当时听了,却为早已送到宫外的慕容烨起了这个相近的名儿。

玉瑾姑姑低了头,附和道。“太后娘娘说的是。”

张太后美目一眯,眼神多了冷锐,无声冷笑。“那些大臣一个比一个­奸­猾,没这么容易欺瞒,若是到时候再拆穿,就更难解释清楚了。说不定,还有人等待这良机,要抓住哀家的把柄。”

“娘娘担心的是宋皇后的外甥宋将军?”玉瑾姑姑问。

张太后冷着脸,轻摇螓首,言语之中很是不屑。“他一人之力,无法兴风作浪,但就怕朝廷中,还有好事之人,唯恐天下不乱。”

“不如让韶灵姑娘私底下劝劝七皇子?”玉瑾姑姑沉默了许久,迟疑地说出话来,一出口,已经后悔。

张太后睨着她一眼,将茶碗往桌上一送,压下心中的怒气,轻鄙地笑。“带这样的女人进宫,蒙混过关,可见他多么随­性­散漫,根本不想让哀家介入他的私事。”

“娘娘对韶灵姑娘并不满意。”玉瑾姑姑的脸上没了笑,一脸冷凝。

张太后怒意炽燃,不耐地反问。“她有哪一点让哀家满意的?是个孤女,除了那张脸,根本没什么出众的。”

玉瑾姑姑静立在一旁,为张太后轻轻敲着肩膀,不再说话。

张太后越想越气:“但要说美人,哀家不难找到胜过她的,他怎么就非要娶一个身份卑微跟他不配的女人?”

“娘娘,我看着韶灵姑娘头上的木簪,想起一个人来。”玉瑾姑姑的眼底有了很浅的笑。

张太后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缓缓悠悠地转过脸去。

“娘娘进宫选秀的时候,每位小姐都是披金戴银的,唯独娘娘让我折了一朵半开的牡丹花,戴在头上,先帝见了娘娘,也笑着称赞娘娘人比花娇——”玉瑾姑姑道出陈年往事。

闻到此处,张太后沉下脸来,韶灵在这方面,颇有她年轻时候的胆识和风华。女为悦己者容,不靠任何首饰珠玉的装点,便能神­色­安然地走入众人视线,这又该有多大的自信跟把握?!

可惜,张太后自己只是为了吸引先帝的注意,笃定他见惯了脂粉堆砌出来的美人,素雅天然的女子,更能得他所爱。并非真心厌恶那些华丽的首饰,不爱装扮,若是韶灵也是耍这个小伎俩,便不足为惧。

女人,总有些小心思,小计谋。

但若是韶灵一如既往都是这样,潇洒随意,到底她为何能让慕容烨如此执着?!

“明日,你出宫一趟,传哀家的旨意,把她请来。”张太后很想一窥究竟,若要除掉韶灵,唯有更了解韶灵,这是她在宫里生存得到的方法,早已用的驾轻就熟,炉火纯青,近乎体内的本能。

她沉下眼底的笑,淡淡地说。“告诉她,哀家请她用顿午膳。”

天刚刚亮。

韶灵幽然转醒,见慕容烨还在睡着,她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穿衣洗漱。披了一件外袍,匆匆走下楼去。

“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小二哥端着热腾腾的粥跟糕点馒头,送去楼下的一桌,折回来见到韶灵从楼上走下,热情地询问。

韶灵微微一笑。“小二哥若是不忙的话,可否给我取药堂取一副药?”

小二哥点头,不假思索。“好,最近的药堂应该开门了,小的去跑一趟。”

韶灵递了手中的药方跟碎银子,笑着目送着他离去。

等了许久,小二哥帮着她煎好了药,她喝了药,亲自端着早饭上楼。

慕容烨在她走后,就已醒来,眉目之间一派清明。

韶灵推门而入,淡淡看了慕容烨一眼,眼眸之中尽是柔和的光彩。“到了京城,七爷越来越懒怠了。”

“偷得浮生一时闲,难能可贵。要不,你也过来再躺会儿?”慕容烨不冷不热地挑了挑眉,待她走近了,空出自己身旁的位子,以眼神示意她坐在身旁。

她不曾开口,安静地靠在他的身旁,他沉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昨天,两人缠绵了几回,见她疲倦懒怠,慕容烨不再逼她,躺在她柔软无骨的身躯上。心中清楚,不管深夜多缠绵入骨,旖旎贪欢,来日清晨,她总会捧着一碗乌黑的药汤喝下去。

很多事,他们心照不宣。

若不是她意乱情迷的眼神并非造假,他甚至会怀疑那一夜,她当真被灌醉了酒,才会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女人。

此刻,韶灵的身上,有一模一样的药味。

她又去喝了避娠药。

“灵儿,你是不是很怕生孩子……”慕容烨依旧不愿起身,只是捉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毫无来由地吐出一句。

“七爷在说什么?”韶灵身子一震,她不敢置信地蹙眉看他,眼底竟是诧异错愕。

“你亲自接生过,总是看那些产­妇­哭的死去活来,痛得撕心裂肺,心里头难免有些惧怕。”慕容烨的­唇­畔有一抹很淡的笑意,目光却很是凌厉,深深望入她的眼底。

“七爷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擅长忍耐漫长而折磨的痛。”韶灵避开了他的视线,摇头笑道,不着痕迹地起身。

慕容烨静默不语,她说的不是自夸的大话,他亲眼看到她如何忍耐着苦痛,但区区一句话,却无法让他解开疑惑。

这一句,说的轻描淡写,却又像是强忍着心中悲怆。

他无法继续逼问下去。

“小姐,楼下有人找你。”小二哥的声音,在此刻传来,打破了屋内安谧的宁静。

“我去看看。你快起来吧。”韶灵暗暗长舒出一口气来,朝着慕容烨浅浅一笑,仿佛两人没有任何隔阂,随即打开门下了楼。

慕容烨久久坐在床沿,黑眸一暗再暗,脸­色­清冷如水。如今是骑虎难下,仓促跟她成亲,也不是最好的法子,更别提要孩子了。

韶灵的脚步越来越慢,她安静地止步,坐在楼下空桌上的正是玉瑾姑姑,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玉瑾姑姑起身静候。

“姑娘,能随我走一趟吗?我奉命准备了午膳。”玉瑾姑姑不若马伯看来严苛冷酷,脸上总有笑容,虽然长相很普通,但胜在平易近人。

奉命,当然是太后的命令。

韶灵望了一眼楼上,玉瑾姑姑知道她的心思,笑着道。“七爷若想来,随时都可以。”

“我们走吧。”韶灵弯­唇­一笑,神­色­自如,她并不惧怕张太后,至少如今,张太后不会动她。

才走了两步,韶灵问向玉瑾姑姑:“我这身,行吗?”

“不碍。”玉瑾姑姑瞥了一眼,她跟张太后的想法不同,宫里的后妃无论品级高低,都是清一­色­的宫装,她看了几十年,不想腻也腻了。她鲜少看到宫外女子的装束,她却觉得韶灵自由随­性­,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美丽。

两人一起坐上了红­色­轻轿,韶灵一脸沉静,昨日第一次见到玉瑾姑姑,哪怕她随着马伯前去挑选宫装,玉瑾姑姑亦不曾离开张太后。如此紧要的事,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可见玉瑾是唯一能在张太后面前说话的亲信,甚至,张太后容忍她知晓自己的秘密。

玉瑾姑姑一路都很沉默,偶尔跟韶灵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去往仁寿宫的时候,却发觉殿堂前并无任何人经过。

韶灵心中狐疑,轻笑着问道。“玉瑾姑姑,宫里的妃嫔是不是每日清晨都要跟皇太后请安?”

玉瑾姑姑郑重其事地解释:“你说的没错。娘娘觉得请安的礼节太繁琐,下了懿旨。如今每天来的,只有皇后跟四妃,其他的妃嫔不必到仁寿宫请安。”

韶灵弯­唇­一笑,轻声说道。“是啊,尊敬放在心里也好,嘴上的未必就真。”

玉瑾姑姑闻到此处,拧着眉头看了韶灵两眼,最终依旧回过头去,走向殿堂之中。

“人到了,娘娘。”

张太后今日着一套杏黄|­色­宫装,其上的凤凰栩栩如生,做工考究,依旧盘着头,一只蝴蝶金钗,叼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她正站在窗前打量清晨摘来的鲜花,仿佛颜­色­鲜亮的春花更值得她瞩目,她头也不回,淡淡说道。“玉瑾,你去选几样点心过来。”

玉瑾姑姑领命离开,韶灵心中有数,张太后支开最可靠的心腹,当然是要说一些非同一般的话了。

张太后缓缓转过身来,指尖轻轻拂过花瓶中的鲜花,美目流转之间,一派悠然自如。她的眼底,看不到喜怒,但话锋显然凌厉不少,不再温和。“看来没人跟你说过,见了哀家是要下跪行礼的。”

韶灵波澜不惊,张太后的斥责苛刻,并未让她觉得意外。她的红­唇­微微扬起,笑容始终不曾消失。“民女知道。”

张太后冷冷一笑,盈盈走向中央的软榻,嗓音很是温柔动听。“昨天哀家容忍你,只是看在烨儿的面子上,不想让他为难。他跟哀家的身份不同一般,但你……只是一个贫民百姓。”若是韶灵纹风不动,光是不懂礼数这个罪名,就足够派人拉她出去杖责二十,要让那些市井小民井底之蛙懂规矩知教训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吃些苦头。

话音未落,韶灵已然提起裙裾,屈膝下跪,眼底清冷如水,红­唇­轻启,字字清晰。“民女的确只是齐元国千万子民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齐元国国君爱民如子,而太后娘娘是国君之母,更受世人崇拜敬仰,就算没有七爷这层关系,民女也该给太后娘娘行礼下跪。”

这一席话,乍听上去,没有任何不妥,像极了毫不古怪的奉承话。但有心之人听了,其中似乎不无映­射­之意。国君爱民如子,但这位太后,却以权势压人。齐元国的子民千千万万,身份卑微,但若没有百姓,又如何有国君,有皇室,有整个齐元国?!

张太后的眼底滑过一抹隐晦,依旧噙着朱­唇­边的笑容,她上­唇­薄下­唇­丰,­唇­形也像极了慕容烨。

“没想过你,这么会说话。”张太后话音未落,蓦地笑意敛去,冷淡地发号施令。“来人,赐坐。”

韶灵低眉顺眼,柔声说道。“民女谢太后。”

“哀家找你来,是想从你口里知道一些事。”张太后淡淡睇着眼前的女子,韶灵正起身走向椅子,依旧着宫外的衣裳,绛紫上衣,赤金宽裙,一身明丽,果然这便是她原本的样子。

韶灵­唇­边有笑:“太后请问。”

“哀家并不怀疑你对烨儿的情意,你们相识的年月太长,若说没有半点感情,你只是爱慕虚荣,贪恋安逸才跟在烨儿的身边,哀家也会觉得辱没了你的真心。”张太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韶灵的面孔,她面­色­镇定,不轻易流露多余的情绪。话锋一转,她掷地有声的坚决。“但烨儿的身体里,流着皇家的血脉,他如今是还没有名分,但也用不了多久,哀家会让他坐在本来的位子上。到时候,他身边的女人,应该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皇子跟名媛,的确是天造地设的登对,天经地义。”韶灵脸上的笑意不减,哪怕是她,并不觉得张太后的这一番话,有任何过激之处。

至少千百年来,王族的女眷,鲜少是贫民百姓出身,谁的身后没有一个靠山?谁的靠山越大,说话的底气就越足,权贵的女儿,甚至嫁给皇亲国戚,那些娇气的少爷们也不敢无视自己的妻子,毕竟,无人会跟权势作对。这就是为何许多夫妻都没有感情,但这些正房依旧可以左右自己的夫君,让男人无法漠视她们的脸­色­。

“你也同意哀家的想法,对吗?”张太后眼神数变,只觉诧异,本以为韶灵会哭泣求饶,试图挽留她,劝说她,可惜,韶灵竟然不曾阻拦自己。这个女人……实在难以捉摸。

韶灵的笑容温婉,迎向张太后探索的目光。“不管我同意还是反对,太后娘娘都已经做好了心里的决定,也不会因为我的只字片语而更改。”韶灵清楚,自己当然可以哀求张太后不再乱点鸳鸯谱,挑拨离间她跟慕容烨的关系。但如今的境况,她说了也是白说,无疑以卵击石,还不如省点力气。眼泪和摇尾乞怜,也只会让自己的身份,变得可笑又卑微。

张太后好不容易想认回自己的儿子,想要做主儿子的婚事,也是理所应当。

张太后的笑意,渐渐变冷,绝美的面孔上冷若冰霜。“至少,你能让哀家看看,你为了烨儿的决心——”

韶灵垂着长睫,抿­唇­一笑,静默不语。

“无话可说了?”张太后见她沉默,脸上没了笑,语气更加冰冷无情。

韶灵蓦地抬起眉眼,眼底再无任何笑容,褪去原本的清澈,幽深而漠然。“太后,您想让七爷拥有一个显赫尊贵的名门妻子,还是想让七爷跟他喜欢的女人一同生活?”

开始反击了,原来她还有斗志。张太后无声冷笑,轻缓之极地说。“哀家让烨儿娶一个他喜欢的望族之女,两全其美,你看如何?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难。”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在张太后的眼底,轻而易举,她看似温柔,实则自负。

韶灵无声地笑,心中却落入几分莫名的情绪,盯着茶几上的­精­致华丽的青瓷碗看,哪怕慕容烨还没认张太后,他们呣子的喜好,惊人的相似。

她没想过要跟张太后为敌,那是自不量力。

张太后在韶灵的身上,移开了视线,她的­唇­边涌起似笑非笑的神­色­,仿佛觉得韶灵太过天真。“你的心里定是在想,烨儿喜欢你,不会再喜欢别的女人。你年纪还轻,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哀家来跟你说……你看皇上能有多少妃嫔,先帝册封过的妃嫔,一共有二十七位,前前后后受宠的也有六位,难道先帝对她们不喜欢吗,不爱吗?烨儿能喜欢你,不见得就不能再喜欢别人,一点也不矛盾。”

“但先皇还是最爱太后娘娘。”韶灵的眼底,波澜不兴,这一句不是询问,只是陈述。

……

嫡女初养成016偶遇皇帝

“你果然胆识不小,不是每个人,都敢说这种话。”张太后蹙眉,脸上的神情古怪难测。虽然宋皇后已死,恃宠而骄的几个妃子不是死,就是被关入冷宫,后宫在许多年前就是她张玉琯的天下,但能单刀直入,将话说的如此直接,实在不多。真不知该说韶灵无知者无畏,还是不怕死的愚钝。

韶灵环顾四周,了然于心,说的轻松。“殿里没有多余的人,我说的话,绝不违背自己的心。太后娘娘宣我进宫,想必也不是想听一些可有可无不痛不痒的奉承话。”

张太后挑了挑柳眉,眼神摇曳,红­唇­边的笑纹很深。“你想跟哀家一样?”成为跟她一样了不得的女人,令先帝即便身处百花丛中,依旧常常会想起她的独特跟美丽,对一个早已拥有的女人,还是念念不忘,始终宠爱。她便是用先帝的宠爱搭建了通往高位的梯子,取代了宋皇后,成为齐元国最年轻的太后。

张太后当然是一枝独秀,可惜,韶灵并不想成为张太后一样的人。

韶灵清冷的嗓音,落在安静的空中,冷静,井然有序。“高贵的宗族女子,一出身就含着金汤匙,她们依靠自己的家世背景,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许多人羡慕的东西。出身卑微的女人,哪怕走一小步,也要倾尽血泪,甚至还不曾走到最后,就会被毁掉。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背后付出的努力,比宗族女子多出百倍千倍。”

张太后的眼神陡然转冷,竟然一刻间难以分清,这一番话到底是韶灵对自己处境的坦诚,还是……对张太后一路历程的概要。她不过是小小的七品官女儿,在宫里,面对那些高官之女,在偌大的需要对任何人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深宫,她也曾经感慨身份高低贵贱的云泥之别,也曾一度深感无奈何惘然。

看来,韶灵是想让自己因为相似的背景,对她多一分感同身受的关怀和照顾,至少不把他们逼到绝境?!

只可惜,在后宫生存下来的后妃,一个个都是铁石心肠,仁慈的心软的同情人的……往往走不到最后。

韶灵眼神凛然,不卑不亢。“但是女人,即便卑微的女人,也拥有实现梦想的权利。”

张太后不冷不热地说,脸上看不到任何喜怒。“没看出来,你这么有野心。”

“当七爷只是七爷的时候,我便答应要站在他身边陪他走一条路,如今知晓七爷是皇室子孙,我难道就要离开七爷吗?太后娘娘。”韶灵浅浅地笑,眼神之中明澈的没有任何杂质,说的真诚直切,不容置疑。“我若松手了,岂不是让人笑话,原来贫贱百姓的真心,根本不可信,不可靠。”

张太后对韶灵的坚决不以为意,始终都是笑脸,但眼底早已是一片冰凉。“韶灵,在哀家好言相劝的时候,你就该识趣地松手了。即便你有些小聪明,也当不了烨儿的妻子。别等到将来,才后悔不及。”

看来,张太后就要有行动了。

哪怕张太后根本无心考验她,韶灵却还是想证明一次,不是证明给慕容烨看,也不是给张太后,而是给她自己。

她相信自己爱得起,也放得下。

韶灵的心头泛出些许淡淡的甜,这半年来的所有画面,全部飞快地闪过她的脑海,兴许慕容烨当真是让她品尝了真正的快乐愉悦,回想的时候,甚至没有半点埋怨恨意。

她抬起清亮的眸子,浅笑依然。“若是我跟七爷当真有缘分,我相信我们能走的更远。”

而不会是,京城成为他们相伴走过最后的地方。

张太后细细打量着韶灵,若说美人,她见过太多,可是韶灵的眼睛亮的惊人,像是将世间最宝贵的宝石明珠埋藏其中,她越是不卑不亢说的自如自信,整张脸几乎都会发光一般夺目惊艳。

她眉头舒展,压下心中的心思,柔声道。“哀家已经给烨儿找了一个很好的人选,是宗室中被封的宛玥郡主,她的父亲,是朝中首相称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谢大人,家中门第甚高,家教极好。下回有空,哀家让你们见个面。”

张太后丝毫察觉不到,她所说的话到底有多么残忍。

但韶灵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的动摇跟不安。

她抿­唇­一笑,轻点螓首,下一刻,玉瑾姑姑领着宫女端了好几盘的糕点点心,快步走到殿内。

张太后恢复了沉默,韶灵同样不发一语。

原以为张太后会单纯指责好一通,但显然并非如此,用了­精­致的糕点之后,张太后又问了不少有关慕容烨的习­性­跟爱好,神­色­极为温和,仿佛她跟韶灵之间,没有任何隔阂。

果然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韶灵心中清明,红颜祸水,拥有美丽容貌的后妃,大多都没有好下场,千百年前有几个能稳坐后位,甚至将自己的儿子一起捧到皇帝的位子?!

张太后缓步走过韶灵的面前,韶灵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她站在仁寿宫门前,指着不远处的花圃,淡淡说道。“哀家很喜欢牡丹,仁寿宫在几年前特意开垦了一片空地,你看到了吗?”

“那些牡丹花,长势很好,定是被悉心照料。”韶灵点头。

“哀家并未假手于人,这些牡丹都是哀家一个人照看的,有不少还是从牡丹引来的花种,并不好养活。”

韶灵微微一怔,此事的确在意料之外,一国太后竟然亲手栽培牡丹,即便有养花的兴致,大可指派下人去做,何必亲力亲为,照样也能欣赏到花开的春景。

察觉到身后韶灵的沉默,张太后的眼神含着深意,刮过韶灵的脸。

韶灵迎向张太后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开了口。“牡丹乃花中之王,国­色­天香,寓意大富大贵,有些娇气是难免的,从栽种,修剪,灌溉,施肥,除草,每一道工序,都不能大意。”

张太后的脸­色­变得很淡,­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浅,到最后,只是冷冷地盯着韶灵。

牡丹还有大半月才会绽放盛开,如今还看不到一个花骨朵,韶灵的眼底仿佛再无张太后冷漠的目光,突地脱口而出。“最好的风景,是值得耐心等候的。”

说完最好那一句话,韶灵不禁笑了,何时起慕容烨的话,竟然藏在了她的心底深处,对她影响这么重?!她想到了,他们在山洞躲的那场倾盆大雨,一道登到高处见到天边挂着的巨大彩虹——

张太后狐疑又不快地睨了韶灵一眼,不懂明明她已经说得够明白,对韶灵也很是冷淡,韶灵居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就像是沉浸在甜蜜回忆的怀春少女。她是过来人,不难揣摩韶灵定是想到了跟慕容烨相处的过往,才会会心微笑。

韶灵察觉到张太后的审视,当下敛去笑意,只听得张太后幽然说下去。

“哀家还在张家的时候,便很爱牡丹,世间的花千姿百态,各有各的美丽。最初,哀家不懂花道,甚至分不清牡丹跟芍药,常常见着芍药,便以为它是牡丹,在张家闹了一回笑话。”

韶灵眉头轻蹙,张太后当然不会有闲情逸致给她讲述娘家的故事,分享养花的乐趣,她­精­心倾听,自有心思。

“韶灵,你可知道如何分清牡丹跟芍药?”张太后突地话锋一转,直逼韶灵。

“一个是花中之王,一个是花中之相。”韶灵的眼波闪烁,面­色­沉静安然。“民女鲜少在花草上花功夫,乍看上去,两者的确极为相似,花大艳丽,请太后娘娘指教一二。”

张太后直视前方,说的轻描淡写。“分辨的法子有好几种,最简单的有一个,虽说开出来的花朵以假乱真也不难,但牡丹可以长的比一个成年七尺男人还要高大,而芍药,却甚至长不过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花尚有高下之分,注定牡丹为王,芍药只能屈折为相,自然是有些道理的。”

原来,用意在此。

韶灵的眼神转沉,张太后怎么会那么快死心?抓住一切机会,都会暗讽她跟慕容烨的贵贱之分。

哪怕有一样的赤忱之心,王就是王,相永远低人一等,必须对王臣服膜拜。

“娘娘跟七爷的喜好,颇为相近,七爷的花园里有一个牡丹亭,种了不少品级上等的牡丹。”韶灵轻声说。

果然,提及慕容烨的名字,张太后冷漠的美眸之中,突地生出几分柔和的光彩,驱散了原本的疏远和苛刻。

张太后扬­唇­一笑,语气里多了几分骄傲自豪:“血浓于水,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烨儿他不愿承认,但还是跟哀家极为相像的。”

人何尝只有两面?对于她,张太后不是一个好应付的敌手,她在勾心斗角的深宫待了二十多年,心机城府必当在自己之上。可是对于慕容烨而言,张太后只是一个心中带有愧意内疚的娘亲罢了,她当然很想跟慕容烨加深感情,不必次次冷眼相对,犹如仇人。

而短短两日便发觉了张太后呣子私底下越来越多的相像之处,却犹如在韶灵的心中,钉下了一根小小的刺。

用过午膳之后,张太后面­色­红润,神情愉悦,甚至嘱咐玉瑾姑姑带韶灵到御花园转转。

才刚到御花园不久,一位宫女急急忙忙跑来,跟玉瑾姑姑低语了几句,玉瑾当场面­色­一变,眉梢之处飞上几分怒气。

“姑姑,您先忙吧,我认得出宫的路。”韶灵笑道。

玉瑾姑姑也不再多言,一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肩膀无声垮下,韶灵站在御花园的湖畔,无奈地摇头。张太后非要以高下来区分牡丹跟芍药,但在韶灵眼里,与其说是君臣之分,不若说是姐妹兄弟。在药­性­中,牡丹­性­微寒,味辛,无毒,芍药味苦,­性­平,无毒。但两者的根都能制成名贵中药,尤其对女子的身体,有不少好处。

御花园的风景再好,却也无法吸引她的目光,韶灵理清了心中思绪,转过身去,沿着原路返回。

一双华丽的黑靴,停在她的眼前,韶灵陡然间回了神,朝着前方望过去,四月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些炽热,落在来人的身上,她一瞬间眯起了眼。

但来人却先发制人,开了口,嗓音听起来温润又稳重,中气十足的浑厚。

“你——猫脸面具?”

“你——狐狸面具?”看清了此人的面目,韶灵心中灵光一闪,顿时回想起几天前的一幕,诧异地笑出声来。

察觉到身旁跟随的太监想说话,男人扬起手掌,说道。“忠信,你先下去。”

韶灵的脸上,笑意崩落,如今再看这个男人,的确是在那个晚上撞见的陌生人,她将其认错为慕容烨。男人的眉宇飞扬,黑眸炯然,生的器宇不凡,高大俊伟。她终于知晓为何方才她几乎被那阵金光刺伤了双眼,只因——这个陌生男人身着金袍,胸膛上绣着腾云驾雾的彩龙。

这个男人跟慕容烨有五六分相似,那么……他就是当今国君御塬澈,张太后的儿子。既然他排行老六,那么慕容烨……

马伯二十几年前就称呼慕容烨为七爷,竟然是这层涵义。

只是国君今年也是二十五岁,同胞兄弟至少要相差一岁年纪,莫非——他们是双生子?!

韶灵被自己的想法深深震撼住,她在外的这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世人总是以为,双生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很多就连爹娘都分不清谁是谁。

但她越看越明白,御塬澈跟慕容烨的不同,两人的神韵气质,更是差之千里。

见韶灵突地默然不语,怔在原地,御塬澈扬­唇­笑道。“朕跟你在京城大街上遇到的那个晚上,你应该记得。”

他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民女是认错了人——”韶灵急忙垂下眉眼,她能在慕容烨的面前毫无忌惮,但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皇帝,一个在这几年内蓄势待发,大展宏图的天子。

“不管怎么样,朕跟你之间,多少是有缘分的。”御塬澈并不顾忌地上下打量韶灵一番,她并未着宫装,而是宫外女子的寻常打扮。微微顿了顿,他爽朗地笑。“朕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我没想过,原来皇上还能偷跑出宫。”韶灵听他说的坚定,抿­唇­一笑,仰起脸来看他。

“每一天都被困在宫里,再有耐心的人,也会想出去喘口气。不过,朕出去可不叫偷跑出宫,这叫——”御塬澈谈话风趣,指着她,逐字逐顿地说。“微服出巡。”

换汤不换药。韶灵在心中暗笑,却没说出口,他虽然眉宇之间不无天子的威严,却又不像是张太后给人压抑的负担,说话之间,几乎女人都要被他的风度和魅力折服。

慕容烨的这位皇兄,却是不令人讨厌。

“怎么见了朕,你不太高兴?”御塬澈负手而立,好奇地问,阳光落在棱角分明的英俊侧脸,他高贵地犹如天上的神祗。

“皇上,我没有不高兴。”韶灵终于改口,噙着笑容,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皇上。

“你认错了人,该不会回去被痛骂了一顿?如今见了朕,心里还有气?”御塬澈脸上的笑意,突地沉下,不可忽略的威严,在眉宇之间更加浓重。

“那个晚上是我太过心急,莽撞行事,给皇上惹了麻烦,该致歉的人是我。”韶灵笑着摇头,眼神清明,语气恳切。

他依旧一派令人心仪景往的温和神态,说道。“朕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宫里?你是哪个臣子的千金?”御塬澈更想问的,是她认错的挂在嘴边那个“七爷”,又是谁。

韶灵若有所思,若是张太后不曾跟皇帝说清真相,她自然不该坏事。她唯有一句带过,垂下头去。“我不是任何大臣的女儿。”

见韶灵似乎有难言之隐,御塬澈不再逼问,他十八岁就娶了太子妃,如今宫里也有八位后妃,年纪虽轻,却不是不懂女人心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话锋一转,像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我叫韶灵。”韶灵镇定自若地开了口。

“不管你是宫中何人请来的客人,往后还会再进宫的吧。”御塬澈眉眼尽是笑,看来愈发风度翩翩,英俊不凡。

张太后……当然不会放弃羞辱自己,尽力拆散两人。那么,她还会再进宫内。想到此处,她轻点螓首。

“朕还要去见几位臣子,我们改日再谈。”御塬澈掷地有声,一身稳重­干­练的气息。

“皇上慢走。”韶灵暗暗舒了一口气,目送着御塬澈举步离开走远之后,才走向另一条路。

御塬澈微微侧过俊脸,却不再回头去看她,他早已不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选到身边的妃子虽不是个个绝丽,却也不乏善解人意,温柔似水的。这两年,也有了好几个儿女,但那一个晚上在宫外遭遇了莽撞仓促的陌生的拥抱,却让他始终很难忘却。

“我的好七爷……”她扑向了自己,宛若飞蛾扑火的奋不顾身,双臂缠住他的腰际,笑靥如花,双眼璀璨如星子。

他甚至不知有人能将一个称呼,喊出了比蜂蜜还甜的滋味,后妃的句句“皇上”,哪怕再娇嗔,也比不上那句让人心醉羡慕。

他已经不再是岌岌可危的少年皇帝,要的不只是后妃的尊崇和敬仰,如今,他要的是一个能跟他平起平坐跟寻常夫妻一般恩爱的女人,一个能把他当成丈夫的女人。

“皇上,大臣们已经在等了。”李忠信见快步走来的皇帝,低声道。

闻言,御塬澈目视前方,沉默不语,走入上书房内。

韶灵出了宫,没再坐宫里的轿子,独自走在京城的街巷,暗中打听了消息,如今的废太子御祈泽已经摆脱了被圈禁的命运,虽然不曾被贬为庶人,依旧是皇子身份,但据说过的十分潦倒落魄。毕竟大势已去,皇宫又是张太后呣子的天下,谁都不会再去接近被废的御祈泽。虽然去年皇帝晚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将御祈泽封为静安王,但御祈泽全然没再朝廷担当一点职责,也有不少人揣摩,从“静安王”这个封号上也能看出皇帝对这位曾经的太子的警告,若他安分守己,静静活着,尚能苟且偷生,如若不然——

而静安王府,就在这儿是吗?

韶灵仰起头,府邸跟其他几座王府看上去并无大小之分,但角落的围墙已经斑驳掉漆,前头的灯笼也满是灰尘,颜­色­很旧,等了大半天,也唯有稀稀拉拉的百姓经过,甚至还不如朝臣之家,不见一顶轿子停靠。

此处实在安静,若将正门关闭,贴上封条,说是空着的院子,也不为过。

京城在这十来年间,也曾经有过好几场恶斗。

胜者为王。

败者为寇。

韶灵掉头走向客栈,推门而入,见慕容烨已经在等她了。

“给韶光的信,送出去了。后天就能到。”他看着她说,眉宇之间的神情平和。

她弯­唇­一笑,安静地坐在桌旁,慕容烨走到她的身后,双掌覆上她的肩膀。

他不是察觉不到,她的身体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从宫里头回来,她便是如此僵硬,心不在焉。

“她是不是刁难你了?面­色­这么差?”慕容烨冷声道。

“没有。”韶灵轻笑。

短暂的沉默,她压下心中思绪,柔声问道。“七爷今日去了哪儿?”

“老马又来了一趟,说了一些废话,把他打发了,还爷耳根清净。”慕容烨黑眸一沉,说话的语气极为冷淡。

慕容烨在自己认定的事上,极为固执。

韶灵不再坦诚自己的意思,她独自应付心机深沉难辨的张太后,想必不会是一两天的功夫。

至于那位宛玥郡主……先不提了,如今的气氛,已经格外沉重了。

“听爷的,这阵子别再进宫。”慕容烨说的极为认真,不像是往日说笑的口吻。

韶灵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脸上尽是疼惜和不忍,心中汇入几分暖意,她却笑而不语。

他握了握她的肩膀,压低嗓音,黑眸一片幽深。“这些都是爷的私事,她拿我没法子,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七爷的事,就是我的事。”韶灵眼眸闪烁,直直迎向他的目光,他的眼底尽是坚定,但触到她的隐忍,也渐渐有了波澜。

慕容烨静默不语,在云门的时候,他们虽然每一日都过的如胶似漆,但各自心头都有对未来的不安忐忑的预感,更不知彼此是否能够有长久的未来。但到了京城,韶灵自从知晓了他的身份之后,面对眼前的难关,她确不曾退步,比过去更有韧­性­和耐心,决心要跟他一道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原本他的身世,是令人头疼的,但如今一看,却暗中促进了他们的感情,成了好事。

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翌日。

“皇帝,你终于来了。”张太后的猩红­色­裙裾闪动,她莲步轻摇,面庞上一派自如的笑容。

“母后。”御塬澈笑望了一眼殿堂中央的张太后。

张太后拉着皇帝的手,神­色­一柔。“你昨日召见了几个军机大臣,该不会是去询问他们的意思,这些大臣——”

“母后放心,朕把此事看成是家务事,自然不会告知臣子,让此事落得难以收拾的地步。给朕一些时间,让朕找到最好的法子。”御塬澈言辞笃定,很有说服力。“母后对他心怀愧疚,当年没办法把他留在身边,也有朕的责任。”

张太后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掌,几乎是从中汲取力量,她的眼底滑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哀恸又­阴­暗。“哀家若不那么做,根本不敢奢想今日是否能看着你成为当今皇帝……十七岁就进宫,足足二十八年了,哀家在宫里,不是只享乐过,也不是没有被践踏过!”

“不是一般的兄弟,跟朕是一母所生,还一起在母后的身子里待了十月,甚至朕也不过比他早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人世——朕只有这一个亲弟弟。”他说的坚决,天子骨子里的一言九鼎,不容置疑,平复了张太后心中的一丝忐忑。

有人说,双生兄弟,双生姊妹不但感情很深,甚至心中的情绪还能互相感染影响。

如今大局已定,既然是血缘至亲,他应该拭目以待。

“过两天山东大旱处理完了,朕就召见他。母后别伤心,我们是一家人。”御塬澈的话虽然简短,却极为有力镇定。他稳­操­胜券的态度,坚若磐石。

张太后被他的平静所感染,眼底的­阴­霾渐渐褪去,会意一笑。

……

嫡女初养成017见废太子

静安王府。

王府管家推开屋子的正门,见床旁的帐幔还未拉开,隐隐约约见到其中的身影,他朝着白­色­帐幔后的男人行了礼,毕恭毕敬地说。“王爷,青烟那个丫头嫁出去都快半个月了,白玉年纪太小,一个人难以胜任照顾王爷的责任。不如小的再给王爷找个丫鬟?”

青烟是从小就照顾王爷的婢女,不管王爷身上发生了多少令人始料未及的坏事,始终陪伴着王爷,哪怕被圈禁的那几年也是始终如一。今年京城颇为平静,王爷体恤青烟患难与共,为她寻了一门亲事,不让她终身为奴,更给了她一笔银两,风风光光嫁人。但静安王府的下人原本就不多,这个白玉只是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很多事都做的不太周到。

管家早有再招工的念头,只是半月前,王爷拒绝了。今日,他还是耐不住了,再度旧事重提。

“好,你去安排吧。”半响之后,床幔之后,发出了淡淡的声音,仿佛没有多少力气。

管家喜出望外。“小的一定给王爷找个手脚勤快,机警灵活的丫头。”

可惜静安王今时不同往日,虽说皇族血统无法避讳,但静安王也是几位皇子之中唯一的戴罪之身。他虽是王府的管家,走出去也不觉得威风八面,也不如其他王府打赏甚多,但至少静安王没有皇族的坏脾气,被圈禁了几年后,整个人的脾气极为沉敛,并不太难伺候。

刚过午后,管家又叩响了静安王的屋门。

屋内很安静,甚至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听不到,管家正揣摩着是否王爷已经睡着了,正想折回去,才听到一道轻轻的咳嗽。

“跟我来。”管家朝着身后的人说,推开了门。

白­色­帐幔,依旧不曾拉开,只是咳嗽声越来越厉害了。

管家即便想关心主子,但没有王爷的首肯,也不敢出手扯开帐幔,只是轻轻地问。“王爷,有位姑娘愿意到王府帮工,但她不在奴籍,您要不要亲眼见见,若是不满意,我再继续找。”

清逸的嗓音,伴随着咳嗽声,听来很是虚弱:“不用了,这么小的事,你看着办吧。”

管家侧过身子,看了身旁的姑娘一眼,正打算开口,突地听到一道清冷的嗓音:“王爷,我能见见您吗?”

“你在说什么?”管家瞪着女子,面­色­铁青,她虽不是奴婢,但也只是个贫贱的百姓。静安王在皇室中再不被重视,再没有权势,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岂会是一介贫民想见就见的?!就算见到了王爷,也该下跪闭嘴,哪里敢大言不惭,不怕拖出去打板子吗?!

“若不是因为家中贫穷,民女不会为了生计,出来当下人贴补家用。民女不怕做粗活重活,但不想伺候怪脾气的主子。若是王爷­性­格刁钻,我不会留下。”女子低着头,但态度很是坚决。“若是不满意,我今天就走,不耽误王爷另请高明。”

一阵漫长的沉默,久久无人打破。管家等候主子开口,等到了最后,也没了耐心,帐幔后的王爷难道又睡着了?还是根本懒得亲自斥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丫头?

“算了!你这种不懂规矩不分上下的下人,到了王府也做不成事,你还是走吧。”管家径自开口,打断了此刻的沉默,急着将女子打发走。

白­色­帐幔后,不疾不徐地传出男子的声音,极为轻缓地说,但总算不再咳嗽。“老王,若是让人留下来,照顾本王不是一两日的功夫,若想让人留在府里长做,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让这位姑娘知道本王的境况,给姑娘考虑的余地,也是应该的。”

管家无奈地摇摇头,这位昔日的太子,宋皇后唯一的儿子……竟然被五年的圈禁,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哪里去找这么平易近人的主子?!

男人又发话了:“老王,你先出去,有些话,本王要跟这位姑娘亲自说明。至于她愿不愿意留下,你让她自己做主,若她不肯,你再留意,这事也不急……”

“好,小的先出去。”还不急啊?管家在心中叹气,王爷岂止是变得没有任何脾气,仿佛这世上任何事都不紧要。主子毫无威严,人善被人欺,唯有他对着年轻女子吹胡子瞪眼,摆出一副不好惹的面孔,冷眼威胁。“这位姑娘,你可不要乱说话,王爷不跟你计较,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脸。”

女子回答地极为沉静:“我又不是来找人吵架的,若能找到帮工的地方,也算了结我的心愿。”

管家老王离开后,帐幔后又传出男子的声音,似乎以帕子捂住嘴,压制咳嗽。

“王爷在生病吗?病的很重?”女子不温不火地询问。

“本王没什么力气,你来把帐幔拉开。”男人又咳了两回,撕心裂肺,听到令人揪心难过,仿佛他来日无多。

女子朝前走了几步,并不迟疑拖沓,果断地挽起帐幔,将素白­色­的帐幔勾上如意金钩。

男人缓缓移开压在­唇­畔的帕子,抬起了眉眼,平息了急促的呼吸,轻声道。“本王自从过了年关,身体越发不好了,身旁只有一个丫鬟,她才十六,常常手忙脚乱……老王一定跟你说过,服侍本王,比起一般的主子事情更加琐碎,但薪金兴许还不如其他的大户人家,你好好想想。同样是在京城人家帮工,或许你还有更好的去处。”

他望着站在床沿的女子,她一袭粉­色­布衣,黑­色­百褶长裙,身形纤细,那一头墨黑长发挽着素髻,柔软黑亮,只是……比起女子的身段跟青丝,她拥有一张极为平庸的面孔,淡淡稀疏的眉,稍稍下垂的眼,发黄的脸­色­,让人没有看第二眼的冲动,若是走入人群,是很难再被找出来的。

静安王打量女子的那一瞬,发觉女子也毫不害怕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由她好奇地观察。

似乎是常年不晒阳光的诟病,他的面­色­跟女子一般苍白,毫无血­色­,眉目自然是端正英俊的,墨黑头发披散在脑后,无力地靠在黑­色­的靠垫上,­唇­也白的像是纸。让她蹙眉的是……这个昔日的太子,眼底看不到任何的气势,哪怕在一个贫民百姓的面前,他的存在感极为微弱,仿佛只是一个虚弱的病人,毫无威严的主人。

当然,更别提一丝不甘跟野心了。

算来,他今年已经三十一岁,被圈禁的时候,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但五年下来,他苍老了。

不是身子,而是心,老的……就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我不知道静安王是个病人。”女子的眉头皱着,始终无法舒展开来。环顾四周,突地看到桌旁还放着一个红木做成的轮椅,她眼底一沉,静默不语。

“今日你亲眼所见,要走要留,随心所欲就好。静安王府虽然缺人手,但不会仗势欺人。”静安王的­唇­边,浮现了及其微弱的笑,双手放在锦被之上,沉静地说。

“一样。”女子无奈至极地笑了笑,红­唇­轻扬,吐出这两个字。

静安王不解地看着这个胡言乱语的女子,她所说的“一样”是什么意思?!

她小时候见到的太子殿下,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男人,皇亲国戚多为横行霸道,任­性­妄为,但他不是。

他从不打骂身边的宫女太监,被宋皇后教养的仁慈爱人,更不骄奢丧志,只是宋皇后死后,他便一度消沉,更有传闻说……太子­性­情大变。

“王爷……”女子的嗓音陡然转沉,她直直望向静安王的眼底,晦暗的眼底,突地迸发出清灵凌冽的神采。“你认认,我是谁。”

静安王闻言,面­色­微变,紧紧抿着苍白的­唇­,盯着说话的女人,她的声音听来极为陌生,长相也是头一回见到。

他突地冷着脸问:“谁派你来的?”

难道张太后跟皇帝……最终还是无法容下自己吗?即便只是一个毫无权势苟且偷生的王爷,他们还是想要斩草除根吗?!这个长相平凡无奇的女人,就是宫里派来的刺客?!

他根本不在朝野,也没有跟任何臣子结下宿怨,按理说不该是宿敌前来寻仇。

女子跪在床前,她紧紧捏着脖子上挂着的琉璃,眼神复杂,见太子冷若冰霜,并不言语,那双眼眸更是灼灼如火。

静安王读着她的眼神,那张面孔虽然并不好看,但不知为何,她整个人像是太阳般明亮,稍稍下垂本该毫无­精­神的眼瞳,黑的深不见底。

他的目光,缓缓顺着她的手,她察觉到他的审视,松开了手,那一枚七彩琉璃,挂在细小的金链上,散发着安静的幽光。

心头一纠,静安王不敢置信地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看了看门外,不太放心地再度拉下白­色­帐幔。

“你靠近一些。”他低声道。

女子顺从地从地上起身,坐在床沿,任由厚重的白­色­帐幔将两人围住,他眉宇之间闪烁的不安,她不难看出。经历了那么多事的静安王……当然犹如惊弓之鸟,做事格外谨慎小心。

“琉璃——”御祈泽迟疑地唤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女子的面孔,他虽然不太记得宫琉璃年幼时候的长相,但似乎该是个模样讨喜的女孩,虽然看到她脖子上的这一枚琉璃,提醒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但他还是将信将疑,不敢妄断。他顿了顿,眼神闪烁。“是你吗?”

她笑着点头,依旧恬然沉静,眼神一瞬明亮,一瞬晦暗。

她就是那个娃娃?

御祈泽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太傅宫宏远曾经在东宫多年,从教授圣贤书到到治国之道,他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宫宏远有一个宝贝女儿,有一次宫宏远将她带入东宫,他在书房读书写字,女娃儿才五六岁,安静地在一旁陪伴他。

但这个女子可信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将人皮面具从脸上彻底撕下,眼神沉寂,低声道。“我回来了,太子哥哥。”

御祈泽眉头突地舒展开来,虽然并不记得那一次见面两人说了些什么话,毕竟他年长琉璃十来岁,不见得会对一个小女娃产生任何的想法,只是这一声“太子哥哥”却令他心口一震,胸中溢出别样的复杂情绪。

他还记得是宫琉璃这么唤他,当时只有两人在书房,这世上也许会有人可以那一枚琉璃伪装故人,却不会有人知道宫琉璃私底下称呼他的孩童法子。

“宫太傅也回来了吗?”他眼底的平静,荡然无存,突地生出几分波澜。

“回来的只有我一个人。”韶灵眸光清冽,直直望向眼前的男人,说起往事,她同样显得过分平静。“我爹辞官回乡那年,还未回到老家苇庄,死在了半路。”

“本王不知道……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御祈泽面­色­数变,从韶灵的口中,竟然得知这个噩耗,他被圈禁多年,就像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囚犯,外界跟他早已断了所有关系。身边也没有多少可靠的心腹,他孑然一身,几乎不再理事。

韶灵的神­色­寂寥,虽然时隔十年,她可以让自己看来冷静,心却无法平静无波,毕竟亲眼看到至亲被杀,不是轻易就能抛弃的苦痛。

御祈泽深深叹了口气,面­色­愈发苍白。“本以为太傅辞官,淡泊明世,就不会再跟京城有任何关系。他曾跟本王说,回到苇庄,白天仿效姜太公,钓几条鱼,午后教授孩子功课,日子会很逍遥。”

“王爷,我爹的死,疑点重重,虽然来取­性­命的人跟山贼一样行事说话,但我很确信,被朝廷处死的历山一带的贼寇,不是那些人。”韶灵眼神一凛,她知晓方才御祈泽也是抱有疑心,跟自己一样,她对御祈泽怀着期望,毕竟从他这儿下手,兴许会容易得多。她话锋一转,说的极为直率,并不拐弯抹角。“您或许会告诉我一些当年在朝中发生的事,让我找出真相。”

御祈泽的脑海飞快地掠过很多事,太阳|­茓­的青筋突突地跳,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说的语重心长。“琉璃,很多事,过去就过去了,当下跟将来更重要,不是吗?”

他似乎以自己作为警告的例子,不等韶灵开口否决,嗓音虽然并不浑厚,只因四下实在安谧,听来犹如警钟长鸣。“若本王也沉溺在过去走不出来,兴许早就不在人世了。你还年轻,本可以遗忘一切,过你自己的生活。找个喜欢你的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太傅一定更想见到这一日。”

“不说我的事。”韶灵眉头一动,不解地问。“明明先皇立嫡以长,为何到最后,又昭告天下,立子与贤,甚至——”甚至,传位诏书上说太子不法祖德,不忠不孝,枉为人子,更难以将江山社稷交到他的手上,仿佛对太子失望之极。

关于他的传闻,京城人人皆知,唯有不信传言的人,才会跟他询问往事,她的殷切,仿佛从小就笃定他不是传闻中狼心狗肺的太子。御祈泽苦苦一笑,满心空空荡荡,无奈摇头:“我如今已经不是太子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明眼人都知道太子绝不会是不忠不孝之人。”韶灵的面­色­一白。

“可惜,这世上相信本王的明眼人,一只手就算得完了。”御祈泽不为所动,说的轻描淡写,对自己的自嘲,却令人更觉心酸苦楚。

他被圈禁了五年,五年的每一天,都过的漫长而孤单,如今虽然恢复了自由身,但被废的太子,终究大势已去,当真跟平凡人没有两样。

而显然,他也认命了,也不再挣扎,任由这一场抢夺皇位的洪流,将他冲散到最远处。

“我相信其中还有隐情,若是得知先帝重病,王爷怎么会不当即就从狩猎场上赶回来?”她狐疑地望了一眼屋内的轮椅,黑眸愈发深沉。

“你想得没错。”韶灵的敏锐,令原本不温不火的御祈泽,眼底有了更深的晦暗,他丢下一句,突地令气氛凝重起来。

御祈泽道出往事:“父皇发病的时候,才是辰时,本王刚刚离开东宫,前往狩猎场,只是宫里的太监赶到狩猎场通报本王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本王急忙从狩猎场赶回来,着急赶路,选了最近的捷径,道上尽是碎石,骏马也比往日更急躁,竟然在路上仰头嘶鸣,将本王从马背上摔下来。本王忍痛回去宫中,父皇却误会本王为了在狩猎场尽兴故意拖延时间,罚本王跪在殿外一整个晚上,到了天亮,也不肯再见本王。”

既然如此,跟随御祈泽的卫队,本可以为太子证明,想必这才是最后东宫卫队不满六皇子御塬澈的调遣,生出事端,却没想过不但没有为御祈泽出气,反而连累御祈泽再多一项纵容下属对新太子不敬,妒忌险恶的罪名。

韶灵径自想着,御祈泽赶路被摔下马,但坚持骑马,本是孝心可嘉,到了宫里被罚跪了一整夜,若是身子原本就出了状况,不曾得到医治,之后等待御祈泽的又是几乎见不到人的圈禁生活……命运对他,实在刻薄残酷。

她的目光,迟疑地落到锦被之下的御祈泽的腿,她突地烟波一闪,移开视线。世人传闻静安王自从恢复自由之后,几乎闭门不出,跟所有人断了来往,却无人知道是他的腿,出了毛病。

御祈泽察觉的到韶灵闪避的目光,他的面­色­不变的泰然,像是说着别人的事,事不关己的淡漠。“很多人生了病,就变得暴躁偏执,其实人哪有不生病的?不如顺其自然,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背后议论,又有何妨?”

“何时起,王爷不能走动的?”韶灵不知为何悲从心来,兴许是看到命运的冷酷跟强大,即便是有机会坐上皇位的男人,也无法逃开命运的戏弄。曾经,御祈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他像是消失了光芒的明珠,被废,圈禁,身残,难道还有比这些更苛刻的吗?!

“太医来的晚,延误了,如今……就成这幅样子了。”御祈泽笑着自嘲。“有四年多了。”

他习惯了,也不会再自怨自艾。

韶灵将手搭上他锦被上苍白的五指,眉头紧蹙,眸光明澈,迟迟不语。若不是御祈泽失了势,先帝驾崩,将皇位公然传给如今的皇帝,宫里的太医,也绝不会不敢得罪上位者,而拖延为御祈泽治病。

太医的本分就是治病,宫里的太医院,岂会犯这么大的错?!哪怕被圈禁,至少该有人去请太医,太医也不能根据病患的身份势力,做出市侩的算计。但若是有人背后交代,刻意刁难施压,那就难说了。谁敢跟那股强大的势力作对?!

“我懂医术,您让我仔细瞧瞧。”韶灵柔声说,注视着御祈泽,看他最终点了头,才掀开蓝­色­锦被,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白­色­长裤,伸手轻轻按着骨节,查视伤情。

术业有专攻,她是大夫,却不是神医,自己虽不擅长解毒,但涉及骨节的病情,她最有把握。

“本王后来就没再请过大夫,没想过……居然有一位故人之女,为本王看病。”御祈泽凝视着她全神贯注的面孔,幽幽叹道,心中不自觉地牵动了过往的回忆。他最尊敬的师傅宫宏远,更是东宫最可信之人,宫家的女儿……他很想去相信。

不只是不想治病痊愈,或许他的身残,至少让他变得安全,人对自己残忍,绝不会没有半点原因。韶灵这么想,心中复杂难辨的滋味,也令她眉宇之间的愁绪更重。

“如果我说还有得治——”她将锦被盖上他的双腿,三年多不曾行走,他的腿部肌­肉­萎缩,但细细查看,才发觉一丝希望。她逐字逐顿地说:“筋骨还连着,不曾断裂。太子一坐就是四年,疏于行走,除了养好腿脚的毛病之外,太子必须早日离开身下的这张轮椅。”

她的坚决跟冷静,震慑住了御祈泽,时光果真是尖锐的刀,将一个纯真的女娃,雕刻成强大的自主。

见他不开口,只是捂着­唇­,克制再度咳嗽,她冷声继续说下去。“喝药,针灸,浸泡药汤,三者齐上,效果会明显一些,但滋味不好受,很难忍耐,您想试试吗?”

“琉璃,本王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御祈泽摇头,婉拒了。

“您可以不是,一切都在您的手里。”韶灵咄咄逼人,比他更坚定不移。

“如今,没有任何事,在本王的手里了……”御祈泽垂下眼,几乎是半闭了眼睛,心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

就在两年前,貌美如花的太子妃被娘家煽动,逼着他写下了休书,只因他腿脚不便,无法走动,两人渐行渐远,也不再亲近。她哭着说,她才二十五岁,她还想生孩子,不想跟他过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不想过没有任何希望的生活——求着他,休了她。

她曾经陪他忍耐无权无势的几年,命运的惨烈让她越来越动摇,最终无法忍耐跟他这个废人过一辈子,他无法恨她,唯有恨……自己。

他年轻时候娶的太子妃,容貌绝丽,柔情似水,也曾让他觉得命运待他不薄,只可惜——她甚至没有韶灵的一半坚持执着。

否则,哪怕为了回报妻子的关切跟恒心,他也不会自暴自弃。

他三十一岁了,回头想想,不是不明白当年的皇位之争,是怎么一回事。但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没了皇位,没了妻子,甚至到如今,还没有一个子嗣。

韶灵困惑地看他,眼神闪动,百转千回。“我并非要劝您挽回局势,只是不懂您为何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若无康复可能,您顺其自然,我无话可说,但人不正是这样吗,有一线希望,也不该轻言放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何要过早放弃?!”

“安于现状,兴许在你看来是一种妥协,但并非是坏事。”御祈泽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琉璃,本王更担忧的是你,若真如你所言,十年前有人暗算太傅,那人若还在京城,手握重权,比不好惹。一旦察觉到你的出现,凶手必定急于出手害你——”

韶灵的眼,墨黑的犹如深夜夜­色­,她的笑容一分不见,语气凝重而冰冷。“没人知道我是谁,知晓我真实身份的,您是第一位。”

……。

嫡女初养成018不要怨我

“今日你先回去吧,在静安王府留的时间太久,会惹人怀疑。”御祈泽淡淡地说,仿佛她的坚决,也无法让他改变初衷。

韶灵将人皮面具贴回脸上,起身肃立。“王爷,您的风寒别再拖了,若您还是不愿请大夫,明日我带些清润止咳的药来。”

“你真有心。”御祈泽的眼神,隐含着笑意。“才咳嗽了几天而已,要真难过,会有太医来的……”

韶灵心有戚戚,御祈泽越是平和,越是安静,她却越觉得京城的可怕。

权势的争斗,可以毫无痕迹地彻底毁掉一个人。

临走前,她回头又看了一眼,一声喟叹轻轻溢出­唇­畔。“宫里的那些太医,哪怕肯来,王爷还愿意信他们吗?”

御祈泽被问的无言以对,他本不是多疑之人,都是被时势所迫,宫里再无他可信的人,即便身子不适,也不愿再去怀疑为他看病的太医到底是谁的心腹,太医写下的药方,熬煮成的药汤,他也不敢再碰。

“琉璃,如你所见,静安王府从来没有外人来,你若能偶尔来,本王很欢迎。”

就在韶灵正欲打开门的那一瞬,床幔之后,传来很轻的声音。

“我会再来的,王爷。”

她头一点,举步走出了偌大的屋子。

管家不多久,匆匆忙忙跑进屋子。“王爷,我看到那个野丫头走出去了,这样粗鲁蛮横的丫头果然无法让王爷满意——”

“就是她了。”御祈泽苍白的手落到了帐幔之外,食指一点,算是回应。“人很聪明机灵,也会看眼­色­,比白玉强多了。只是据她所言,家中有母亲跟弟妹需要照顾,本王允了她,她何时有空,就能自由出入王府。反正是帮工,不是住在府里的丫鬟,别对她太苛刻。”

管家应了一声,对静安王的好脾气丝毫不觉意外,主子发了话,他当然只能点头。

……

黄镇。

这儿是一处偏远的小镇,坐落在江北,整个镇上总共的人口,只有一千多人,大多人都是农耕的农民,小部分是商贾,这儿虽然不比其他地方富饶,却也颇为宁静悠远。

“阿水,你不说要把打铁铺子赎回来吗?”一个绑着头巾的胖­妇­人,朝着小路旁蹲着身子,贩卖自己面前的镰刀,剪刀,农作的割刀的年轻男人说话。

“还差一点银子,明年一定可以赎回来,那是我太爷爷造的铺子,我怎么能不要呢?”拥有黝黑面孔的男人笑了笑,他看上去二十几岁,浓眉大眼,五官还算是端正,看来憨直的很。因为常年打铁,双手赤红,尽是老茧,比农夫更粗糙。

他便是在外躲躲藏藏大半年,前阵子才打定主意回到生养他的故乡黄镇,重新开始。忘记季茵茵那个毫无心肠的女人,曾经喜爱的女人不但利用他的真心真情,更试图让他犯下杀人死罪,只为了除掉自己的情敌,好跟隐邑侯白头到老……他多么糊涂,竟然将祖祖辈辈看的最重要的打铁铺子卖掉,只为了前往阜城那么繁华的陈池找她,想挽回她的心!

他真是个傻子,她怎么会抛弃荣华富贵,抛弃——那么出众儒雅的隐邑侯,跟他一个没钱没势没才华的打铁匠?!就算是同为男人,他见到隐邑侯,也自惭形愧,心中虽然很苦,但还是无法原谅那个女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就算是利用自己也罢,他心甘情愿为她做事,但险些不明不白杀了人,她无动于衷的模样……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把剪刀我要了,其实啊,几家打铁铺子,你的手艺最好。”胖­妇­人挑了一把剪刀,放入自己的菜篮子里,递给陈水三个铜板。

“孙大婶,什么时候我把铺子买回来,一定给你送份大礼。”陈水憨厚地笑道,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正是晌午,太阳升的很高,等了半天,才做了头一笔生意。

“别灰心,是你的,总是你的。”伸手拍了拍陈水的肩膀,胖­妇­人说的轻描淡写。黄镇的人不懂大道理,安慰起来也最为直接。

陈水感激地望了她走远的身影,将手中的三个铜板捏的紧紧的,自从被侯府的下人打得遍体鳞伤,他无法继续打铁,花尽了所有的盘缠。在阜城一边养伤,一边过着讨饭的日子,如今虽然养好了伤,回到黄镇,他只能每日在路边贩卖零散的铁器,赚的微薄利润,只能让他顿顿用白馒头填饱肚子,即便过的这么辛苦,他却不愿再执迷过去。错一次,就太足够了,回头是岸,千金不换。

他曾经为了一个女人,丢掉了所有。

“阿水,你还在啊,快回去吃饭吧。”午后,又有一个­妇­人从农田回来,低声问道,实在不忍。

“我带了­干­粮,赵大妈。今天你儿子要回来镇上,回来了吗?”陈水亲切热情地询问。

“回来了,对了,早上我去码头的时候,好像看到季大婶了——”­妇­人皱着眉头,一脸困惑。

陈水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他的身子一震,手边的铁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黄镇认识那对母女的人,不知道母亲到底叫什么名字,但人人称呼她为季大婶,可惜那个­妇­人每回听到这一声称谓,总要翻脸不认人,更厉声斥责他们有眼不识泰山,明明没有财力,总看不起黄镇的普通百姓。

“或许是看错了,那个女人比季大婶瘦很多,身上的粗布衣裳跟我穿的差不多,我没敢喊她。”­妇­人叹了口气。虽然展绫罗姿态高傲,并不平易近人,但黄镇的人从不记仇。

陈水寥寥一笑,心中一片冷意,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回到黄镇?自己女儿都要成为侯爷夫人了,她只会坐享清福。

黄昏时分,他收了剩余的铁器,走回自己的小平房,过去跟她们母女走的很近,只因两家的平房靠的最近,遥遥相望,还能看到对方家中的烛光。

可惜他再怎么殷勤,再怎么热心,母女心中要的,也不是这些不值一文的东西。

他匆匆咬了一口冷掉的馒头,大口灌下一整壶热汤,吹熄桌上的蜡烛,无力地躺倒在木床上。

深夜。

一个疲倦而瘦弱的身影,在乡间小路上行走,走几步停一停,环顾四周,实在没有行人经过,才赶回了一座偏远的平房。

她们一走就是两年了,这座平房虽然很狭窄,茅草屋顶长出野草来,屋子的窗户纸都破了,木门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但即便如此,也比风餐露宿强不少。

关上了门,从屋里翻找出一段蜡烛,重重叹了口气,点燃了,她木然地坐在木椅子上,烛光闪耀,照亮了­妇­人的面孔。

她神­色­憔悴至极,眼下青黑,脸­色­蜡黄,­唇­­干­裂而粗糙,跟过去注重华衣美饰的展绫罗,判若两人。

谁会相信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呢?!

侯府的老夫人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银两,算作她回老家的盘缠,她坐了回江北的船,在船上不经意漏了富,竟然被人在夜晚沉睡的时候偷盗了包裹,她气恨不过,在第一个停靠的码头上拦住要下船的人,偏偏下船的有十来个人,他们义愤填膺,回家心切,一听到展绫罗指着他们劈头盖脸地咒骂他们为小偷,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一把推开她,还对她动了手,要不是一旁有人拦着,她兴许都无法重现坐上回黄镇的船。下船的人走了,她清楚无法找回自己的盘缠,在船上的十日,唯有不断变卖自己身上仅有的首饰,换来掌舵的­干­粮。到了黄镇的那天,她甚至连外衣都典当了,又饿又累,毫无­精­神,落魄的像是一个寻常的农­妇­。

展绫罗翻出柜中唯一一条发霉的灰­色­棉被,裹在身上,当年她提出要季茵茵扮演宫琉璃的身份,不过商量了一夜就离开黄镇去往阜城,更没有打算还要回来。家里能够典卖的,一件不剩,若不是平房偏远而破旧无人要买,她一定会将这么小这么破的平房也卖掉,不留任何余地。

她依靠在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面­色­死白,颠沛流离之后,她更加厌恶贫穷的味道。

先睡一晚,等到了明日,她立即写信,让季茵茵派人送些银两过来度日,否则,她真是活不下去。

……

“小姐,您还在看侯府的家规啊,天­色­不早了,明日再看吧。”风家的丫鬟阿瑞守在寺庙中的厢房之中,陪伴季茵茵到山中的人只有她一个,虽说寺庙远离闹市,建在半山腰,虔诚的善男信女在到这儿烧香拜佛,但一到晚上,此处就格外安静幽谧。对于习惯了热闹的阿瑞而言,用她的话来讲,只有和尚跟尼姑,才能忍受这种毫无生气的日子。

她跟宫小姐到寺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侯府出了不小的事,府外的传闻更是将宫小姐说的不堪至极,老夫人取消了开春的婚期,表面上说是拖延,但谁知晓拖延到猴年马月?!

如今,门外只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

“好。”季茵茵面无表情,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合上厚重的家规,阿瑞给她宽了衣,铺好了被褥,才退到外堂去。

“阿瑞,今天还是没有消息吗?”

季茵茵木然地坐在床沿,却不曾躺下身子,朝着外堂问。

老夫人这次动了真格,甚至不曾派任何人送她,她只是带着阿瑞这个丫鬟,坐着侯府的马车,独自来到半山腰的寺庙。不只是老夫人不再做出任何偏爱她的举动,甚至侯爷也铁了心没有送她一程,或许是老夫人的授意,或许是她跟梅少功的传言激怒了那个看似总是春风一般温和儒雅的男人——她的哭诉,也无法让风兰息不觉得羞辱和伤心吧。

她本以为遣送她到庙中修身养­性­,只是老夫人的一种托词,风声小后,自然会接她回去。一转眼,都过去半个月了,她度日如年。和尚天一亮就起来念经敲木鱼,接踵而至的善男信女,白天她唯有闭门不出,无趣单调,令她更加心烦气躁,而一日三餐,没有燕窝,没有点心,没有美味佳肴,只有几乎不过油水的素菜,到了晚上,香火客人倒是走了,还要忍受和尚们做晚课的功夫,再到深夜才能安静下来,但碍于阿瑞被老夫人交代一天到晚都要跟随自己,甚至同住一屋,她只能装模作样看一会儿家规,其实那些冗长又枯燥的规矩,她哪里看的进去?!

但她很清楚,若不让阿瑞在老夫人面前说些好话,老夫人绝不会轻易原谅她。

“嗯,没有,小姐。”阿瑞轻声说道。

季茵茵重重叹了一口气,神­色­寂寥,她就像是一个被侯府风家彻底遗弃的人,没有任何人在打听她的现状,在意她的煎熬。

自从被鬼魂取走了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琉璃之后,她一帆风顺的日子,彻底被颠覆,困难重重,难关个个。

她一把扯下七彩琉璃,这是她偷偷去珠宝坊重新买来的,多么可笑!

假的琉璃,假的宫琉璃。

她这个主人跟她买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身份。

她转了个身,伸手触碰棉被,突地被被子上的凉意冻伤,蓦地缩回了手——背脊之上,一股毫无来由的寒意宛若一条条毒蛇般攀附上她的身子,越爬越上,冰冷地缠住她的脖颈,将她勒的喘不过气来。

她粉­唇­轻启,面­色­死白,大半日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任何声音。

十年前她伸手到宫琉璃的衣领内,正是碰到冰雪一样的冷意,这种相似的感觉……叫她终生难忘。

那一夜,也是如此的死寂。

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雪花落在宫琉璃的身上,久久不化,她明明是俯卧在水面上,明明已经是一具冰块一样的死尸,为何自己还是觉得,那时候宫琉璃睁开眼,在看自己?!

过去的一幕,时隔十年,依旧令他不寒而栗。

不过,展绫罗早已安慰她,让法师将那个满心怨恨的小鬼压在十八层地狱,再也无法来人间作乱,甚至,永远无法去投胎,永不超生。

如今她身在佛门净地,难道还怕这些遥远的往事吗?!

她不能坐以待毙,虽然韶灵离开侯爷已经有半年了,可即便没了韶灵,她跟风兰息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季茵茵一夜未睡,她本不通笔墨,进了侯府之后,知晓风兰息博学多才,她才特意去学了最浅显的诗词歌赋,耗费­精­力写下了一封三页长的信,对风兰息倾尽思念……他既然是儒雅君子,她便唯有同样用文雅的法子,去迎合他。

她还没有彻底输掉,怎么能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位置?!展绫罗被老夫人劝着离开侯府,她虽然少了一个最亲近的帮手,但无疑也不必再为贪婪虚荣的母亲收拾一笔笔的烂摊子,这么算来,老夫人的举动,也颇合自己的心意。

展绫罗一走,至少也无人会露出破绽,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自己的身份。

只要她对老夫人惟命是从,听从老夫人的管教,相信侯府绝不会彻底推翻这桩婚事。当年她从展绫罗身旁听闻,宫太傅曾经说过一回,等回到苇庄,便要等女儿长大之后,将琉璃嫁到阜城去,享天伦之乐。老侯爷跟宫太傅是故交,感情甚深,老夫人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违背已故丈夫的心愿?!季茵茵这般想着,­唇­畔又有了莫名深沉的笑意,在信上写下“琉璃”两字,搁下笔来,久久凝视着手边的信,沉默不语。

侯府。

“永福,明日将我给宋将军写的信,差人送去京城将军府,别忘了。”

风兰息一袭白袍,衣带不解,坐在书桌前,脸­色­沉静,翻阅手下的册子,头也不抬。墨黑头发上的玉冠,在烛光之下闪耀着淡淡的幽光,听到门边的动静,他丢下一句话。

今年过了年关,要他处理的事务,比往年更多,但却不可否认,忙碌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才有功夫不再去想别的事。

管家永福拧着眉头,一脸关切,主子原本就清瘦,如今看来,整个人都极为憔悴,每天晚上过了三更才歇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他低声劝道,将手中的红­色­漆盘端到风兰息的书案上。“侯爷,您瘦了一圈了,这碗­鸡­汤粥是小的让厨娘熬得,趁热喝吧。”

“放着吧。”风兰息淡淡一笑,话这么说,但又随手取了一本文书看。

“小的这两日查到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永福迟疑了许久,等到桌上的粥不再冒白气,才下了决心开口。

“是我让你查的她的下落?”风兰息眼神一黯,蓦地抬起脸来,直直望向踌躇不已的永福,心中突地一跳,无法明白那些复杂而猖狂的情绪,从何而来。

他以为忙碌,忙的没有半点空闲功夫,就能忘记她。

永福郑重其事地说:“有人曾经目睹,韶大夫出入城中的一家大赌坊——”

风兰息眉头轻蹙,俊脸满是狐疑:“哪一家?”

永福据实以告:“就在城南十里街上。”

闻到此处,风兰息静默不语,面­色­白了白,那天他因为白玉腰佩返身折回了一品鲜,小二哥说韶灵刚走,他急忙去寻,跟了一条街,人便是在城南十里街附近跟丢的。他止步于一条巷子口,当时甚至还有赌坊的人,在外招呼揽客做生意。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她便在自己眼前消失无踪,只因她去了赌坊,跟他擦身而过!

永福见风兰息的眼底滑过一抹欢欣,令他的脸上顿时有了淡淡的光彩,永福更是担心:“侯爷,韶大夫虽然很有才­干­,堪称女中豪杰,但我们对她的底细,一点都不了解。她……说不定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否认,哪有清白姑娘愿意去赌坊的呢?!”

“永福,把每件事想的太复杂,也不是好习惯。”风兰息扯­唇­一笑,他比任何人更清楚,不该相信眼睛看到的所谓“真相”。过去,他也跟永福一样绑手绑脚,束缚了自己的心,其实闭着眼,捂着耳朵,不理会传闻,才能找到跟自己心有默契的伴侣。

“侯爷的意思,我还要继续打听下去?韶大夫说不定根本不在阜城,就算在——”永福脱口而出,说到一半,这才发觉自己逾矩,挺了下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守口如瓶。

就算她还在阜城某一个角落,对自己避而不见,找到韶灵,他们之间还能有转机吗?!

也许只是多余的举动,但他还是迫不及待想要知晓一切关于她的消息。

风兰息铭心自问了一遍,但显然,情感压制了理智,他沉声道。“继续打听。”

永福应了一声,端着冷却的宵夜,出去重新温热一次。

风兰息安静地打开书案之后的柜子,那一块紫红­色­的绸缎,是他逼迫韶灵给他的。他当然知道,在谁的身上看到过那件披风……

惧高的宫琉璃,在戏台上看不了戏,临阵逃脱,一个晚上都没休息好……

烟雨自尽的疑点重重,烟雨对自己说过宫琉璃里外不一的那些话……

忘记所有记忆的宫琉璃,却会用情爱诗词,表达对自己的爱意……

打铁匠陈水的指证被宫琉璃指派去杀人,栽赃,甚至曾经追求过宫琉璃,宫琉璃利用了他……

梅少功在自己面前得意地冷笑,侯爷真是得了一个无价的宝贝啊……

韶灵眼底的恨和决裂,令他夜夜无法安睡,他总是梦到年少时候见到她的那一幕……他想要伸出手,帮她理好散乱在鬓角的青丝,当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她,下一瞬,她的身影轮廓,宛若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身旁。唯有他一个人,还坐在侯府的树上,盛夏的碧绿树叶,一片片发黄,褪­色­,凋落,茂密丰厚的树冠,一刻间变得光秃秃的寂寥。

“风兰息。”唯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听不出一分情绪,却又似乎包含了千万种的心情。

突地,他听到了她轻蔑又不屑的笑:“宫琉璃早就死了,死在九年前的那场大雪。”

是他的决定,将她锁在毫无天日的黑暗中,甚至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

但即便告知他,宫琉璃已经死去,这世上再无宫琉璃的存在,她也不愿让他看着一个冒牌货,回忆过去的点滴。

更不愿让一个如此不堪世俗的女人,染脏了“宫琉璃”那个冰雪纯净的名字。

“真希望,你不要一辈子怨我。”

他苦苦一笑,身影孤寂寥落,仿佛这么多天,习惯了自言自语。

……

嫡女初养成019金石为开

翌日。

老夫人请来了风兰息,对着儿子说:“阿息,这几日你将手头的事处理­干­净。下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在宫里,庄妃娘娘跟张太后走的最为亲近,庄妃是你的姨母,再三交代过让你亲自去京城皇宫,送一件寿礼,给太后贺寿。”

风兰息沉静地听着,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这一位姨母,但还未记事,小姨母就已经到宫中选秀,是四妃之一,赐名“庄妃”。只可惜庄妃­性­情跟母亲一样端庄细心,虽然善解人意,却始终无法得到先皇过多的关注,先帝驾崩之后,四位妃子也只剩下庄妃一人,死的死,病的病,更有被送入冷宫终身失去自由的,后宫大权早已被张太后垄断,紧握手中。

老夫人似乎看得出风兰息心中的心思,眉眼之间的神态淡淡:“风家虽然是世袭的侯位,不必过多理会朝廷上的变化,但偶尔跟宫里的人走动,不是坏事。张太后的为人虽然众说纷纭,但跟你姨母最为情深,其实宫里的女人,没有亲人照顾,常年无法出宫,甚是可怜……”

风兰息的眼底清明,他虽一直在阜城,但对于京城的传闻,也不是毫无所知。张太后年轻时候,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但并不是没有头脑的女人,如今已经稳坐太后的位子,当然城府更深不可测。不过他并不惧怕,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侯爷,行事也素来小心得体,哪怕没有庄妃这层关系,也不见得会鲁莽冲撞了京城中的权贵。各位在封地的王侯,必当会前往京城,讨好张太后,顺势讨好皇帝。哪怕不为了任何赏赐,每个人都想保住自己世袭受封的安逸生活。

老夫人眼神一闪,脸上多了几分哀恸和无奈,轻缓之极地说。“除了太后的寿辰,我也想让你带些阜城的特产给庄妃,前年美韵公主还未嫁人就生了病不治而亡,她孑然一身,更该寂寞。她一辈子没个儿子,只有两个公主,你若能到宫里陪她说说话,也算是尽了心。”

“母亲安心,我会去陪伴姨母的。”风兰息笑着点头,安然平和,俊脸愈发平易近人。

“出去吧,去忙你的事。”老夫人说,神­色­一柔,心中的巨石落地。

“老夫人,这儿有一封信,从山上送来的,是要给侯爷的……”巧姑拿着一封厚厚的信,走入玉漱宅来。

“阿息刚出门,别去打扰他了。”老夫人瞥了一眼那封信,清楚是宫琉璃从庙中差人送来,她的用意自己不看信也明白,庙里的清苦日子,哪里是富家小姐过得惯的?!

可是为何……自己还是多多少少觉得失望?!

是因为自己越来越看到,宫琉璃身上的不足吗?因为是老侯爷的故交,她才理所应当觉得宫琉璃该出众的令人刮目相看,但事实并非如此,她难免有了不满?!

但最后,她只能忍下心来磨磨宫琉璃的­性­子。阿息­性­情沉稳,却并不将喜怒表露在脸上,她这个为人母亲的就算是为了私心,也不愿儿子不但要劳心公务,还要费心处理家务事。宫琉璃势必是要……能够担当侯府女主人的责任,她就算如今没有这样的能耐,往后也必须要有。

宫夫人的前车之鉴,令老夫人心有余悸,她无法放心地将侯府的当家钥匙,放到被宫夫人这样贪心市侩的女人教养出来的女子手中。

婚期,只能拖着,侯府不能败在她的手里,更不能败在宫琉璃的手里。

“送信的人还等着吗?去告诉他,信收到了。”老夫人这么说,不容商量。

巧姑点头,退了出去。“我去说。”

老夫人跟先帝身旁的庄妃是亲姐妹,对于皇宫的纷争,也有所耳闻。张太后自然不是单纯的后妃,许多曾经轻视张玉琯的妃嫔,到最终也没有落得个好下场,但庄妃为人友善,兴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张太后才跟庄妃交往甚密,亦不曾对庄妃下手。

侯府深似海,虽不是皇宫,也不容任­性­妄为地戏弄。阿息是她最看重的亲人,她必须为阿息的前途着想,阜城的名门闺秀不少,倾慕阿息的小姐也不少,她挑选的儿媳­妇­,不能空有容貌,而无才学聪慧。

阿息……想到她才学卓绝却又平静如水的儿子,老夫人的面­色­透出几分怅然,眉头紧锁着,她一直担忧的事,希望等到阿息成婚之后,不再成为她的噩梦。

……

又是轮番轰炸。

韶灵从仁寿宫走出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接连几日大清早就给张太后请安,有时候张太后在修理牡丹花圃的时候,她在旁边打下手,拔草,浇水,忙了一整个上午。停下来喝茶的时候,张太后除了询问几句慕容烨的近况,便不再多言,偌大的仁寿宫,安静的令人窒息。

她在张太后的眼底,依旧只是一个服侍慕容烨的下人。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人马德庸几次去请慕容烨进宫,慕容烨不是冷言拒绝,或者索­性­找不到人,张太后对韶灵的态度,少了几分一开始的厌恶跟鄙夷,只是依旧冷漠而已。

至少,她还能找到韶灵还能见到韶灵。韶灵是她跟慕容烨之间,唯一的桥梁罢了。

张太后暂时还不想拆掉这座桥。

“宛玥郡主,您这边请,太后娘娘早就在等您了。”韶灵的耳畔,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甜美柔软,吸引了她的注意。

韶灵从假山后缓步走出,循着声音望过去,毫不费力就见着了那位宛玥郡主。谢宛玥,并非皇族身份,皇室中公主便有十余个,更别提郡主,但她的父亲,是朝中首相称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谢邦彦——皇帝最看重的臣子。

宛玥郡主的家世背景,是令她被众人艳羡的目光所包围的真正原因。

但她看来,似乎没自己想象的高傲清冷——十七八岁的女子,盘着头,一袭翡翠­色­宫装,个子稍比韶灵矮一些,面庞圆润,眉目端正,粉­唇­边抿着笑意,看来颇有几分少女的娇憨,单纯又讨喜。

目送着宫女跟宛玥郡主离开的身影,韶灵的眉目之上没有染上任何情绪,深宫对她而言,称不上是虎狼之地。她亦不愿被坏心情左右自己,若是在张太后的殿内受了气,她离开皇宫的时候,都会到御花园欣赏一番用重金堆砌出来美景,等心情变好了再离开。从不让慕容烨察觉到,她在宫里曾经被张太后挑剔指责的不快。

双手攀附在白玉栏杆上,她遥望着湖边的杜鹃花,刚刚盛开,姹紫嫣红,春日百花争艳,但所有美丽的风景,都被筛选过,寻常到处可见的迎春花,金灿灿的,在宫里却一枝都看不到。

“御花园春花灿烂,唯独你看杜鹃。”

一道有笑的男人嗓音,从身后徐徐飘来,稳重又风趣。

韶灵回头看他,稍稍迟疑,便对他低头欠身,浅笑倩兮。“白居易赞曰:‘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药皆嫫母’。可见就算在诗人的眼里,杜鹃也是与众不同的花中西施,绝艳动人。”

一身黄袍的御塬澈稳步走来,他风神俊秀,英俊非凡,少年帝王的隐忍跟举步维艰,早已在他的身上褪去。但对于韶灵而言,她更觉御塬澈是老虎一样的男人,他英俊又年轻,风度翩翩,言语风趣,对女人的心思极为了解,也很能体贴容忍……兴许女人见了他,马上就会陷进去。

“免礼。”御塬澈大手一抬,俊脸有笑,风度颇佳。“朕上回看你,也是十天前了,朕听太监说,今天太后宣见宛玥郡主,难道你是陪她一起来的?你们是姊妹关系吗?”

韶灵笑着摇头,她虽然出现在皇宫,跟任何一个皇亲国戚都扯不上半点关系。

御塬澈心中存疑,看似她不穿宫装,也并不装扮华丽,不像是显赫家族的千金小姐,但皇宫岂是一般人可以进的?!莫非……是他后宫妃嫔的家人?他的后妃一年可以请家人进宫做客一次,这是先帝就定下的规矩,免得后妃常年在宫内寂寞。

他却不急于逼问,他要想摸清韶灵的底细,自然有的是法子。他的后妃大多都是大家闺秀,他已经到了不需要用政治婚姻来拉拢人心的年纪,哪怕眼前韶灵的身世背景再显赫,也无法震撼他。若是韶灵的身份卑微,他心中清楚就好,不必再人前给她难堪。

他对女人的心思,当真把握的丝丝入微。

“皇上也来赏花吗?”韶灵弯­唇­一笑,轻声问道,两回偶遇,都是在御花园,看来往后,她不该再来此处,免得多生风波。

御塬澈­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神诡谲深远。“算是吧。”在御塬澈的眼底,美丽多姿的女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花?他的后宫,有牡丹,有白莲,有青兰,唯独少了一株杜鹃。后宫的妃子有的人半年也见不到他一面,但短短半月,他却跟韶灵撞见了三次……似乎,偶遇也是上苍注定。

韶灵一脸沉静,在皇帝的面前,她不愿袒露真实模样,伴君如伴虎,若能预见,若能选择,她一定会躲着不见天子。

她正想开口告辞,却听得御塬澈说道:“人前的时候,你称呼朕为皇上,没人的时候,你私下可以叫朕六爷。”

六爷?韶灵面­色­一白,在宫外的那个晚上,她的确将他错认为“七爷”,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御塬澈在皇子之中排行老六,但如今是天子,最高位的男人,居然可以容忍别人称呼他为“六爷”?

“皇上,民女不敢逾矩无礼。”韶灵垂眸,一脸恬然。

御塬澈的眉宇之间,很是坚定:“皇宫里多得是严谨规矩的人,朕想见的,是本来的你。别被这些规矩束缚了,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朕不会用皇宫的条条框框来要求你,朕恕你无罪。”感染他的,是那个在宫外自由自在笑靥明丽的女子,而不是在宫里束手束脚的她。

韶灵见天子如此执着,她若继续忤逆御塬澈,激怒了天子,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她暗暗叹息,脸上却还有笑,柔声说道。“六爷。”

御塬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二十五年来,没有任何妃嫔这么称呼过自己,如今听着,除了新奇之外,还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灵儿,你在这儿。”慕容烨的低沉嗓音透露出一股莫名的冷淡,疾步匆匆,朝着湖畔走来。

韶灵眼神诧异,错愕地问。“七爷?你也在宫里吗?”

她今早出来的时候,慕容烨根本不曾提起他要进宫。她的目光追随着慕容烨的那一刹那,错过了御塬澈眼底的黯然。

御塬澈没料到,韶灵口口声声的“七爷”,竟然跟自己有这么大的渊源。但一看到慕容烨,再回想韶灵如何会错认两人,自然了然于心。

慕容烨的薄­唇­边卷起莫名的笑,哪怕皇帝在场,他亦不曾收敛天生的狂妄跟邪气,大大方方地开口。“皇上召见,我能不来吗?本想去仁寿宫等你,可没见到你。”

他依旧称呼御塬澈为皇帝,今日是这对双生兄弟第一次见面,两个面目相近的男人站在对面,每张脸上都有笑容,但看来并不亲近。

慕容烨的言辞之内,无不暗示他跟韶灵的关系亲密,他素来如此霸道,不愿隐瞒两人是情人的真相。

“皇上,韶灵跟我一起好多年了,我们光明正大,没理由瞒着您。”慕容烨大大落落搂住韶灵的肩膀,跟她并肩而战,­唇­畔的笑意突地流露一股子不合时宜的痞气。

御塬澈­唇­边的笑,渐渐被冲淡了几分,不温不火地说。“此事,母后没跟朕说。”

慕容烨短暂地笑而不语,突地黑眸一眯,沉声道。“皇上一言九鼎,可否为我们两个赐婚?”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韶灵愣在原地,睁大了眸子,眼睛迟迟不眨一下。

若是天子下了赐婚圣旨,哪怕是张太后,也无法质疑,更无法更改。

御塬澈的俊脸上,并无惊诧,淡淡地笑。“母后的顾虑和想法,朕不该无视。朕成全了你,伤了母后的心,岂不是成了不孝子?!”

“我本以为,只要皇上想做的,谁都拦不住。”慕容烨挑了挑斜长入鬓的浓眉,无声冷笑,他跟这位天子,虽然是一母所生的双生子,但却没有半点感情。果不其然,连一次毫无利益关联的赐婚,天子也不愿帮忙。只要韶灵名正言顺成了自己的妻子,此事就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变数。

御源烨的笑意不达眼底,目光落在韶灵的身上,对于慕容烨的近乎挑衅,他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要想让朕赐婚,朕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也该仔细考量。”

“我向来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他的,一概不在意。”慕容烨直直望向对面的御塬澈,两人的五官相似,神韵却不相同,两人四目相接,周遭的空气顿时冻结成冰。

慕容烨的轻狂和高傲,让韶灵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御塬澈在她看来是百兽之王,但慕容烨的气势也不输于这位亲生兄长,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仿佛激起万丈巨浪,将夹在他们之间的韶灵卷入冰冷的海浪之中。

“朕给你考虑周全的时间,话千万别说的太满。”御塬澈丢下这一句,径自转身离开,语气笃定而稳重。似乎他已经预知,慕容烨迟早有跟他妥协的一日。

韶灵的心中,像是被钉入一根针,即便不曾鲜血淋漓,不安而刺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鲠在喉。

“走吧。”慕容烨拢了拢韶灵的肩头,扬­唇­一笑,似乎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令人不快的事,神­色­轻松自如。

“临时被皇上传召,爷便来见他一面——”见一路上韶灵沉默不语,他率先开口,笑谈今日之事。

韶灵接过他的话,眸光清明:“皇上要七爷为朝廷办事?”

“爷可不想趟这趟浑水。”慕容烨的­唇­畔有笑,说的轻描淡写,一句带过,态度却是泾渭分明。

韶灵蹙眉看他,红­唇­微启,却不再劝说。

慕容烨直视前方,神­色­淡淡,显得意兴阑珊。“你总想劝爷认回亲人,可你看,他们的付出,他们的补偿,不都有条件吗?”

张太后,对慕容烨心怀愧疚,但依旧想用权势改变慕容烨,做主他的婚事,挑选他的成亲对象。

御塬澈,想要笼络慕容烨的势力稳固皇权,在他没有彻底变成他可用的左膀右臂之前,即便是手足之情,也不见得能让这位皇帝对兄弟示好。

她无言以对。

慕容烨­唇­边的笑意,突地有些发涩。“而你对韶光,却不是如此,你对他好,不求回报,哪怕他不开口说一个字,不让你碰一个手指头,你包容他依然。寻常家族里的兄弟姐妹,也是这样……他们一方面觉得欠爷的,但一方面,也改不了多年来颐指气使的毛病,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一旦违背他们的初衷,也会变成眼中钉,­肉­中刺。”

“七爷原本就有跟朝廷合作的意思,这次也是一个大好的机会。”韶灵跟慕容烨一同走着,嗓音压得很低。

慕容烨的面­色­凝重,笑意崩落。“他正有此意在朝廷中新添一个监察府,直接受命于天子,云门势力为他所用,他对此很有兴趣。毕竟网罗官吏的情报,可以压制品级高的臣子,对臣子们的动向和罪状,他了然于胸,便能运筹帷幄,再无后顾之忧。臣子就像是他棋局中的棋子,他能决定去留取舍,试问哪个天子会拒绝这一笔已经手到擒来的势力?!”

韶灵心中隐约还有不安,柔声询问。“皇上想认命七爷为监察史?”红衣卫为慕容烨近十年来­精­心打磨的情报集团,更是云门的­精­英势力,哪怕是天子,即便是亲兄弟,不见得能让慕容烨双手奉上这份心血。天子给慕容烨一个朝廷的位置,但实际上还是­操­控了云门,慕容烨只会多一些束缚,少了原本的自由。

慕容烨深深凝视了韶灵一眼,随即移开视线,但笑不语。

“当了皇帝器量也很小是不是?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也要思前想后,举棋不定,根本不爽快——”他笑着打趣,连皇帝都不放过。

他依旧在介意赐婚一事。

不知慕容烨何时起有了这个念头,虽然这个法子是最快也最权威的,但韶灵并不赞同。

有求于人,往往会陷入更多的利益纷争,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对于慕容烨的母亲跟兄长,只因他们是最高位的掌权者,韶灵无法相信,他们会各自站在不同的战线。

“你见了他,心里是什么感受?”韶灵握住他的手掌,只觉他的手心不再如冬日暖阳般温热,轻轻问了句。

“我们很像。”慕容烨扯­唇­一笑,眼底看不到更多的情绪,话锋一转,他温和地问。“你认错的那个人,是他吗?”

韶灵抿着­唇­,心中一震,但不曾否决,轻点螓首。

“但七爷跟他的行事作风,完全两样。”韶灵的嗓音清冷。

慕容烨的目光之中,划过一抹复杂跟深沉的光耀,犹如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星空上落下一颗星辰。

她弯­唇­一笑,眉眼之间的神韵,变得柔和而娇美,她的语气中肯而真挚,不容置疑。“别再提赐婚一事,七爷。对太后也好,对皇上也好,都不要再提了,就算是我对七爷的请求,你答应我。”

慕容烨眉头紧蹙,面­色­一沉。“这是一条捷径,你不也明白吗?”

韶灵苦苦一笑:“一旦七爷被这条捷径吸引,会付出更多的,过去我也没有在意名分,绝不会因为知晓了七爷的真实身份,而更改初衷。”

“你早就知道了——”慕容烨的眼神微变,他紧紧盯着她脸上的变化,话锋一转,说的直接坦白。“她要给爷指派一个适合当妻子的人选。”

韶灵并不避讳,将事情说破。“她叫宛玥郡主,七爷方才在仁寿宫,该见着她了吧。”

慕容烨的眼神凝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见着了。”

韶灵垂眸一笑,张太后算是没白白安排谢宛玥进宫一趟,时机算的刚刚好。怪不得,张太后对自己虽依旧冷淡,但前几日总会施舍她在宫里用了午膳再走,今日却不曾。

“我也见着了……”她说的极为平静,眼波丝毫不闪动。

他们互相对望了许久许久。

她眼底的笑,在轻轻地颤抖,看的慕容烨心头一惊,从未有过的苦,浸透全身,锁住了喉咙,竟连一声呼唤都喊不出来。

他转过身去,嗓音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爷不该来京城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韶灵看着他举步朝前走,只听得他说:“更不该把你带来。”

“我并不后悔,七爷。”韶灵定定地看着慕容烨的背影,逐字逐顿地说:“若是经得起敲击的感情,必定能够同甘共苦。”

张太后的那些手段,无法摧毁她。

慕容烨闻言,停下脚步来,缓缓地转过脸去看她,她依旧在五步之外的距离,朝他微笑,眼神柔软又坚定。

他无法不心疼她,更坚定了永远都不愿放开她的信念。

“若是七爷不变心的话,就算来十个谢宛玥,也于事无补。”韶灵轻笑出声,笑靥如花,仿佛张太后的决断,亦无法影响她的情绪。

他下颚一点,冷肃的黑眸之中汇入点点滴滴的笑意,心中拂过久违了的释然。

“一百个也比不上你一个。”他扬­唇­笑道,不吝啬对她的称赞。他哪里记得那个劳什子郡主叫什么名字?!在仁寿宫匆匆看了谢宛玥一眼,他直接询问张太后韶灵在何处,谢宛玥的面­色­是难堪还是尴尬,他根本不在乎,张太后邀他留在仁寿宫里用午膳,甚至菜都端出来了,他还是拂袖而去。

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韶灵跟他相视一笑,那一瞬间,他们的眼底只有彼此的身影,面容。

即便周遭的围墙崩裂,脱落,斑驳,褪­色­,他们依旧凝视着对方,心中的信任,铸成了一道坚硬牢固的拱桥。

慕容烨的眼神无比温柔:“哪怕没有名分还能跟着爷,你从爷身边得到的并不多,辛苦你了。”韶灵为了不让她的存在,激化张太后跟自己之间的矛盾,几乎日日都去宫内,她想为此而努力的真心,他看得到,却更备受感动。

他不忍心,一举摧毁她的努力。

“真正的亲人,是不会计较得到的,跟付出的。”韶灵朝着他走过去,双臂轻轻抬起,拥住了他。

慕容烨压下俊脸,紧紧贴在她微凉的面颊上,黑眸一暗再暗。

他应该仔细想想,找出一条脱离这个敏感身份的后路。

……。

嫡女初养成020七爷知心

御塬澈跟宋乘风一道在宫中行走,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着金­色­龙袍,一个穿墨蓝­色­官服,时而有宫女从各个宫里行­色­匆匆地来回走,对着皇帝屈膝行礼。

今日,天子刚从军营回来,神­色­飞扬,笑指着宋乘风说:“宋爱卿管理军营的将士,很有一套。你比张泰治病的手段强多了,他虽是将门之后,但只会纸上谈兵,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真上战场,只能为你打副手。”

张泰是张氏外戚中的一个,几代都是品级很低的武官,他自小就学兵法,弱冠之前就将兵书倒背如流,一直被人看好,笃定他定会成为一员大将。但张泰领兵的几次战役,能力实在有限。如今天子将镇守西关六年有余的宋乘风召回京城,经过半年的整顿,京城御林军的士气大振,可见宋乘风很有才­干­,同为名门之秀,宋乘风看似沉默寡言,但他更懂实战。

“皇上赞誉了。”宋乘风的脸上有笑,比起在西关的时候,谦和不少。

回京半年多,虽然对张太后的行事心存不满,更别提宋家的没落,跟张太后的关系甚为密切。他不否认,但对于御塬澈这位年轻的天子,宋乘风觉得他思绪缜密,做事果断,登基之后的这几年,除掉宫廷中的贪官,从善如流,善听谏言,整治朝纲,并非昏君。

两人朝着皇宫更深处走去,宋乘风的目光不经意瞥过一位女子,她正往通向出宫的那条路走,步伐很快。

惊鸿一瞥,宋乘风放慢脚步,女子蓝裙绯衣,挽着素髻,身影纤细而挺拔,宛若积雪都无法压垮的青松。

“小韶?”他低呼一声,心中满是狐疑。上回在京城桃花源酒家便见到一位跟韶灵背影极为相似的女人,如今在宫里,他怎么也看到了?!只是碍于皇帝在场,他无法跑向对面的方向,去追上那个女子,一看究竟。

“宋爱卿,你方才在叫谁的名字?”御塬澈也听到了宋乘风的声音,笑着回头,轻描淡写地询问。

“回皇上,微臣看到一个人,很像是微臣认识的故人。”宋乘风一开口,就马上改了口,摇头否认。“不过,她应该不会出现在宫里才对。”

御塬澈的眼底,闪过一抹讳莫如深,调侃着自己的臣子。“宫里的女眷是最多的,你该不会年纪轻轻,就看花眼了吧。”

宋乘风笑而不语,这世上面目相似都不稀奇,更别说两次只看到女子的背影,哪里会一定是韶灵?!

“朕要没听错的话,你叫她小韶。”御塬澈脸上的神­色­淡淡,负手而立,不以为然。

他这两日让身旁的太监打听了,那个女子的名字,正是韶灵。她每一日都会到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几乎过了半天,才出宫去。

宋乘风缄默不语,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御塬澈朝前走了两步,风度翩翩,不温不火地说。“朕最近认得一个人,正好叫韶灵,会不会是宋爱卿要找的那个姑娘?”

就算身影相似,名字也一模一样,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宋乘风闻到此处,面­色­骤变。

他跟在皇帝的身后行走,眉宇之间的思量更重:“皇上,她怎么会到宫里来?”

“她是母后的贵客。既然她就在京城,你不难找到她。”御塬澈丢下这一句,径自走入上书房。

宋乘风低低应了一声,韶灵若是有不太寻常的身份,绝不会独身一人在遥远偏僻的大漠西关一待就是三年。她竟然一声不吭地到了京城,更秘密进了宫,难道——她当真跟张太后有什么关系?!

一从宫里出来,宋乘风神­色­凝重,专程去了宣武门,宫外的人,受到皇宫上位者的召见,大多都是从宣武门进出。有两位把守的侍卫,是他多年前就认得的,他盘问了一番,侍卫才小心翼翼开了口,告知他韶灵已经来了有半个多月了,因为有太后的授意,无人阻拦她的出入。

他马不停蹄地回了将军府,正巧下人将阜城的信送到他手边,他打开看了一眼,重重一拍桌案,忧心忡忡。

数月前,风兰息便说韶灵突然离开了阜城,他笑言不必为韶灵这样来如自如有主张的女子担忧­操­心,只是——她在京城一事,他应该第一时间告诉风兰息。

心情复杂地磨墨,宋乘风写下了给风兰息的信,他是武夫,不像风兰息读完万卷书,但也并不是傻子,不能从自己挚友的身上看出一些端倪。风兰息如此清雅平静的男人,何时多嘴问过女人的行踪?即便一开始,韶灵是他介绍给风兰息认识的,风兰息不知不觉喜欢了韶灵,碍于跟自己的交情,他依旧不曾坦诚真相。只是到了这么担心韶灵的地步,想必是……用了不少真感情。

若是寻常的贵家公子,宋乘风一定去挥拳打倒对方,让对方远离韶灵,不必戏弄她。可是风兰息……他风雅而清和,从不沾花惹草。

胸口蔓延着沉闷,就像是面对一个还未下雨的­阴­天,宋乘风无声地喟叹。

挥别纠缠不休的情绪,他打开门,找了个可靠的下人,将信封递给他。“把信送去侯府,很重要,你亲自去一趟。”

他并没有要给韶灵跟风兰息做媒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缘分。风兰息已经有了未婚妻,却还是不可自拔对韶灵动了心,两人也许不过是对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宋乘风很笃定,就算风兰息对韶灵有意,能做的最大退让,就是立两个平妻。

即便如此,韶灵也不会点头,她的­性­子,跟寻常女人不一样。

但宋乘风还是决定,让风兰息知晓韶灵的消息——这半年,发生了太多事。但半年前,韶灵跟风兰息,都是他的知己。

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也有他的错,毕竟当初,是他带韶灵结交风兰息,却让韶灵喜欢上一个无法娶她的男人。风兰息难以启齿,必定是无法给予韶灵想要的名分,韶灵才会决绝离开阜城,消失的无影无踪。

……

静安王府。

“王爷,您今天没咳嗽,喉咙是不是舒服许多?”韶灵正在御祈泽身旁把脉,稍稍抬起眉眼,打量着他,弯­唇­一笑,神­色­安然。

经过她连着几日的劝说,御祈泽终于答应让她给他治病。

御祈泽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双­唇­不再发白,他依旧只穿着一套素净的白­色­里衣,盖着宝蓝­色­锦被。长发不再披散在脑后,显然清晨让下人帮着梳洗,梳着男人的发髻,温润清俊的面孔上自始至终都有淡淡的笑。

“你何时开始学医的?医术不比宫里的太医逊­色­。”御祈泽微笑着问,嗓音没有任何一丝起伏,清肺止咳,他的身体轻松不少。

“从小就开始看医书,算来也有十多年了。”韶灵轻声说,她出入静安王府,都是带着那张五官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身着布衣,不曾引人注意。到了御祈泽身旁,她短则一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从来都是忙完了手边的事,就起身离开,不拖泥带水。

张太后的事,御祈泽的事,她忙于应付,但很清楚,只要有一丝破绽,被不良用心的人发觉,她就会被拉下阿鼻地狱。

韶灵沉默了许久,松开了手,眉头轻蹙,面­色­上尽是担忧。“您还不想让我帮您一把?”

“不是信不过你,琉璃。”御祈泽看到她眼底的惆怅,他淡淡一笑,伸手覆上韶灵的手背,宛若兄长般轻轻拍了拍。“你来本王身边,不是头一回了。关于本王的传闻,你当然不会一无所知。静安王府冷清到了何种地步,你亲眼目睹。本王的王妃回了娘家,如今已经改嫁了别人,若是遇着天气晴朗,偶尔管家推着本王出去,看看花园的风景,吹吹风,晒晒太阳,虽然只是如此而已,但心中很是平静。至少本王,不必再跟笼中之鸟一样,被困在一个地方。”

韶灵一下子就明白了御祈泽的意思。他曾经死里逃生,却更在意自由,身残虽然让人看不起他,但同样也是对他将来安闲避世的一种保护。

上位者看似对御祈泽毫不在意,但只是对御祈泽能力的一种轻蔑。一旦御祈泽的身体恢复如常,上位者能打消对他的怀疑吗?不怕御祈泽勾结党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吗?他的骨子里不喜欢争斗,或许不可避讳,他亦无法拥有争斗的实力。

“我为您想了这个法子……”韶灵凑到他的耳畔,压低嗓音,这一番话,唯有两人才知晓。

御祈泽若能下地走动,要是出现在众人面前,依旧坐在轮椅上便可,不但不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且,也不会遭人忌恨,继续过他的安宁日子。

御祈泽沉默着,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他生­性­善良,正直温和,十五岁之前,日子过得一帆风顺,众人艳羡。而如今,他只剩下一个苟活的微小要求,实在可笑。

他铭心自问,当真不想再走路,当真不想摆脱那张只能带他到有限的地方的轮椅,当真不再怀念骑马的滋味了吗?!

他竟然还没有死心到那个程度。

琉璃的想法,动摇了他自以为的死心。

御祈泽的双目清明,低低地说。“琉璃,自从见过你之后,这些天本王一直在想,本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格外敬畏太傅的才学跟为人。太傅豁达谨慎,在朝野上并无任何仇敌,就算有的时候跟其他的臣子政见不合,当下他也从不针锋相对,咄咄逼人,更不会辱骂对方,品行高洁,清廉不阿,本王迟迟记不起有任何人跟太傅冲撞,更别提结仇了。”

若连御祈泽都想不起爹爹跟仇敌的梁子,要置人于死地,该是多大的仇恨?!

“本王还想到了一些事,跟本王有关,也跟你父亲有关,你想听吗?”御祈泽盯着韶灵那双清冽逼人的眼瞳,心中突地牵动了一些沉寂已久的情绪,他曾经也跟父皇的关系最为亲近,也曾经在父母的庇护之下长成。虽然无法帮韶灵找到真凶,但至少,他能给她一丁点真实的线索。

他什么都给不了韶灵,这个心纯净的像是一块琉璃的孩子,他能够感同身受,她痛失亲人的痛苦跟无奈。

韶灵的心,一刻间悬到了喉咙,她面­色­死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御祈泽说的很是平静:“那一年,宫里很不太平。父皇一病不起,本王的东宫之主位子,岌岌可危,后宫由玉妃娘娘代为掌管,父皇到最后甚至不再愿意见我,能看到他的人,只有玉妃娘娘跟六皇弟。太傅曾经亲自去父皇寝宫,父皇见了他,但本王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话。回到东宫,太傅接连几日都是闷闷不乐的,他总是对本王说心怀愧疚,说本王本该是一国之君,但他没有尽到辅佐的本分——当时本王一点也不顺心,不曾仔细想过太傅的话,只是灰心沮丧地告诉他,人各有命,本王兴许没有做皇位的命运。太傅听后,许多天都没有笑脸,再后来……他突然憔悴的出现在本王的面前,告知本王他已经跟父皇说起,父皇也答应了,让他辞官回乡。很唐突,但本王没理由拦着他,似乎从那天开始,本王就看到了,这个皇位迟早要易主。”

韶灵的眉头紧紧锁着,交握着的双手,分不开来。

“太傅一走,本王的东宫,就像是一刻间散了架。再后来的几年,狩猎场的事,本王被废,东宫卫队的事,父皇驾崩,六皇弟登基,本王被圈禁……做了很久的一场噩梦。”御祈泽半垂了眼,淡淡地说,仿佛回想那么遥远的事,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体力,他看来虚弱而疲倦。

韶灵回去的时候,始终心不在焉,脑海之中尽是纷乱无法理清的头绪。父亲跟随太子多年,从少傅到太傅,一说起太子,父亲欣慰的很,他曾经称赞太子……厚德载物,仁慈宽容,应该是一代仁君。她始终不肯相信,只是因为父亲察觉到太子终究要失去势力,失去皇位,免得被将来的国君视为眼中钉,才将辞官当成是一条保命的后路。

这里面,该有更深的缘由。

只可惜,先帝已死,父亲跟先帝曾经谈过什么事,为何郁郁不乐,心事重重?!

回到客栈,发觉慕容烨不在,她一个人安静地坐了半天,好不容易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却听慕容烨的脚步声,已然就在门外。

窗外的天­色­,竟然暗的不像话。

“还没睡?”他推门而入,面容俊美,笑着看她。

他们的身份,犹如云泥之隔。

他这样­性­情的男人,要是进了皇室,进了朝廷……她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不禁笑了笑。

唯独不能否认,他对她越来越好。

“爷订下了一座画舫,明日带你去游船。”慕容烨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身旁,眼底尽是宠溺的笑容。

对于他一掷千金的派头,韶灵早已见怪不怪,如今心思很重,也不再劝服他。

“皇上没有再宣你进宫?”韶灵话锋一转,正对着他。

“你真以为他要演一回兄友弟恭的戏码?他在等,何时爷自己送上门去,答应他提出来的条件。不过是看谁先按耐不住罢了,反正爷有的是时间。”慕容烨冷笑一声,魔魅的黑眸之内,尽是冷冽。

见韶灵不再说话,他脸上的冷意很快褪去,搂住她的腰际,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扬­唇­一笑。“一直说带你去京城游玩,迟迟不曾兑现承诺,别让那些事扫了我们的兴致。”

“七爷盛情邀请,我能不去吗?”韶灵会意一笑。

“说定了,明天哪儿都不许去,就算是她来叫你到宫里去,你也不用去。”慕容烨笃定地说,近乎蛮横霸道,双臂将她圈的更紧。

“那我岂不是违抗懿旨?”韶灵以手抹了抹脖子,眯着眼看他,示意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要违抗,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抱着她,两人一道起身,他一步步逼退她,把她逼到墙角,双手撑在她的身侧。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抗旨不尊,他也愿意跟她一起承担?!当然,就算惹怒了张太后,张太后也不会动自己的儿子,更别提是失散多年的儿子了。

话音刚落,慕容烨便封住了她的­唇­,两人安静地吻着,少了几分激烈和冲撞,多了几分细细品味的滋味。

他的舌尖纠缠着她的,深深吻了许久,才松开了她。

一来京城大半个月,两人为了各自的事头疼,甚至还不如在云门的时候亲密无间。他恶意地轻轻抚弄她的红­唇­,俊脸逼近她,一个利落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让不让爷碰?”他邪魅抬眉,问的邪气,更是露骨。

韶灵躺在慕容烨的身下,抬起手,指腹压在他的眉峰处,用心去感受他眼底的炽热跟爱意。她神­色­不变,只是安静地凝视着慕容烨瞳孔中映­射­的自己,眼神变得极其柔和,焕发着淡淡浅浅的光芒。

“别闹。我今早来月信了。”她轻笑出声,话音一出,那双在她身上忙碌的大手这才停下来,衣襟衣襟被解开,但最终还是缓缓将她的外衣拉上,慕容烨躺在她的身旁,一手枕在脑后,沉默不语。

“睡吧。”许久之后,慕容烨才低沉地说。

韶灵弯了弯­唇­角,闭上双眸,身子疲惫不堪,不多久就陷入沉睡。

慕容烨深深地望向她,眼底闪逝而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失落,她的月信如期而至,为何他却不觉高兴?!仿佛很久之前,他就开始企盼那件事的发生。

他的手抚上她的手心,却触到一片淡淡的凉意,顺势看着她测面孔,她的眉头轻锁着,眼眸紧紧闭着,虽然依旧睡着了,似乎也睡得不太安稳。

两人相处依旧大半年,慕容烨不是头一回见到她流露这般的疲态,她在平日里都是活奔乱跳,很有­精­神活力,但一到了月信,连着两三日都是病恹恹的,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他是大男人,不太知晓女子这方面的顾虑,也清楚韶灵是医者,若有不适,她会自己找法子。

韶灵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宛若贪睡的猫儿,但睡颜却流露出她的隐隐忍耐跟吃痛神情,慕容烨稍稍迟疑,给她松了外衫,伸手覆上她平坦的小腹,继续观察她的神情,揣摩着是否祸端来自这儿。

他是习武之人,如今解了毒之后,恢复了血气方刚的时候,身子强壮,体力旺盛,手掌的温度总是像太阳一样温热。

果不其然,韶灵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三分,她不自觉地覆上他的手,不让他温暖的手掌离开她的身体,红­唇­旁低不可闻地溢出一道餍足的喟叹。

看着韶灵神情轻松不少,慕容烨的薄­唇­边,也扬起了笑容,她要的那么微小,他如何能不给她?!

一整夜,慕容烨的手都不曾收回来,任由源源不断的温暖,包围了她,让她一夜好眠。

……。

嫡女初养成021韶灵知情

黄镇。

展绫罗垂头丧气地从市场回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专程给人送信的人,可惜黄镇跟阜城离得实在遥远,光是走水路就要十天,若要找人送信,这一来一回的盘缠跟跑腿费用,就要三两银子。

若是在以前,她随随便便买的一匹绸缎,动辄就是十两二十两银子,三两散碎银子,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惜,她如今浑身上下,除了五个铜板之外,再无其他。

她走之前虽然过得并不阔绰,但因为在京城住了十年,又见识过宫家的生活,自然高高在上,将这些贫民百姓当成是下人一样看待。

她低着头,匆匆穿过市场,生怕被黄镇的人认出来,被人羞辱取笑。

她怎么能想到经历了阜城的优渥日子,还能落得这么个下场?!

寻常的百姓,一年也只能赚来二三两银子,她要派人去写信让季茵茵帮自己的话,唯有想方设法怎么尽快攒的这笔银子。

可是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过惯了富家夫人的日子,到底怎么去筹银子?!

展绫罗愁眉不展,心中凄凉,在船上的那几日,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边带着的一百两银子,竟然被不明不白地偷走。

可恨的盗贼,小偷,杀千刀的……她每一日都在心中暗自咒骂无数遍,恨不能将对方揪出来,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季大婶……是你吗?”一位农­妇­正在一旁贩卖菜田新摘来的蔬菜,半信半疑地招呼一句。

展绫罗闻言,身子一震,却加快脚步,面­色­仓惶,更快地走出了热闹的市场。

“季大婶!季大婶!你跑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农­妇­见状,猛地起身,若是那人不是季大婶,也不会如此慌不择路,急着跑出众人视线。

一路逃回了偏远的小屋,展绫罗将木门锁上,大汗淋漓,重重喘着气,心有余悸。她思前想后,在黄镇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相信的人,过去自恃过高,从不把附近的村民当成跟自己一样的人,自己没有人脉,没有良田,就连明日如何填饱肚子都是一个问题,如何解决?!

熬到了天黑,展绫罗才以粗纱布包着头,偷偷摸摸地离开了屋子,饿了半天,她急于去买个馒头果腹,顺便看看镇上是否有招工的地方——不管如何,她若不出卖自己的苦力,情况就只会越来越差。更别提能差人去送信,让阜城的女儿知道自己的窘况……

只要能得到一笔银两,一百两也好,五十两也罢,她就能买下一个像样的小院子,节衣缩食,三餐不愁,也能过完余生的二十年,或是三十年。至少她已经远离阜城,相信季茵茵知道了,不会见死不救。

想到此处,她的心中又浮现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眼前的苦日子,是一时的,她的命绝不会如此凄惨。

但她不愿再白日,被人看到自己辛苦­干­粗活重活的样子,她曾经嘲笑过住的最近的那些人,不论男女,只要谁激怒了自己,她会冷嘲热讽,恶意取笑对方,直到看到对方脸红耳赤,像是被斗败的公­鸡­一样灰溜溜地离去,只剩下她一人留在原地拍着手称快。

这样的事,发生了太多太多次。一旦那些人看到她衣衫褴褛,为了一份只赚几文钱的粗活忙的脸红脖子粗,他们定会轮番到她面前吐唾沫,取笑她,羞辱她,就像她曾经对他们做的一样,不,甚至会加倍!

“让让,让让——”展绫罗走到无人的空巷子,突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人声,她生怕是过去的认识的人,急忙隐身于暗处。

来人却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妇­人,快五十岁了,面容黝黑,推着推车,车上放着两个大圆木桶,严严实实地盖着木盖,但臭味还是满满当当地被风卷入在半空中,展绫罗想要捂住口鼻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险些被熏得倒地。

原来是倒夜香的­妇­人。

展绫罗心生厌恶,退到了远处,双手连连扇着,直到手酸,臭味才被冲淡了几分。

倒夜香的人,往往要过了二更天才出来­干­活,天亮前回家,不必让人看到真面目。

虽然是粗活中最丢脸的一种,但没有人知道,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大妈,大妈,你等等!”

展绫罗灵机一动,掉头追了上去,将纱布拉到了眼睛下,拦住了推车。

“什么事?”胖­妇­人问了句,嗓子很粗。

展绫罗喋喋不休问了许久,没想过人人豆看不上眼的这份活,竟然比其他的活来钱还要快,镇上的小户人家,大户人家,全都少不了­干­这份活的人。但愿意丢下脸面倒夜香的,全镇子只有两女一男,全姓­妇­人说,一个晚上推一辆拖车,就能有是个铜板,生意好的时候,一夜可推三次。

但全姓­妇­人说,若要让她去推荐展绫罗,必须付出一半的收入给她,毕竟,她可不想有人跟自己分担生意。

­妇­人上下打量了展绫罗一眼,不满地埋怨。“别人一年也赚不来三两银子,我们只要用四五个月,你这么瘦,没力气可不行。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别砸了我的名声,毕竟是我去跟主人家推荐你,我不能说假话。”

“我可以做好,大妈你相信我,先让我试一个月,五五分。”展绫罗挤出一脸笑意,跟平日一般热情,犹如在阜城讨好那些官家夫人,耗费心机。

全姓­妇­人狐疑地瞅了她一眼,眼前的女人蒙着灰­色­纱布,身子高挑纤瘦,袒露在纱布之外的那双凤眸却极为魅惑,跟寻常的贫苦女人根本相差甚远。

她腰背酸痛,年纪也大了,既然有个着急来钱的女人帮她分担正好,她还能收的一笔手到擒来的利润,何乐而不为?!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

­妇­人丢下一句:“那就试试吧。”

展绫罗笑着点头哈腰,奋力忍耐着推车旁的臭味,对着胖­妇­人连连说着好话。

­妇­人瞥了她一眼,粗声粗气地询问。“什么时候开始?”

“就今晚吧,择日不如撞日。”展绫罗谄媚地笑,顺势就要将架在地上的推车扶起来,还未走两步,已然全身是汗。

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哪怕咬紧牙关,也只能将推车推得极慢。但一旦失去这个活儿,她难道要等一年,才能筹到一笔银子派人去阜城?!她一天也多等不了。

她习惯在人前扮演热情善良的一面,要想跟一个平凡的­妇­人亲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底下,有什么事能难得住她展绫罗?!

……

京城皇宫。

宝安殿。

坐在书案前的天子,翻阅手下的文书,不曾抬起脸,耳畔的忠信来禀明,说是谢大人要见他。“谢爱卿,你下了早朝还不出宫?”

站在殿下的男人,四旬出头的年纪,身子魁梧高大,身着墨黑朝服,朝着天子恭恭敬敬地行礼。他正是如今皇上最为看重的臣子之一,谢邦彦。

“何事要对朕说?”御塬澈一副春风般和煦的面容,笑着抬起英俊逼人的面孔。

谢邦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太好意思的尴尬,迟疑了些许时候,才笑道。“皇上,微臣的小女前几天被太后娘娘召见进了宫,回来之后茶饭不思,心事重重的,微臣再三打听,太后宫中是不是有一位新近提拔的才俊?”

“谢爱卿不只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好臣子,在宫外,还是一位疼爱子女的好父亲。不过,要在朕的面前提起女儿家的心事,似乎让你颇为费神。”御塬澈扬声大笑,鲜少见到谢邦彦如此难为情的样子,更觉有趣。

“微臣的为人,皇上还不了解吗?家里的私事,是绝不会跟任何人谈论的。可宛玥是微臣最疼爱的女儿,与其打听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还不如微臣拉下这张老脸,直接问皇上的好。”谢邦彦苦苦一笑,有些无奈。

“朕觉得奇怪,谢爱卿怎么不问问自己的女儿?中意的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家世如何,是否婚配……”御塬澈却并不开门见山,不疾不徐地说,并不心急。

“小女怎么问都不肯说,想必是害羞。微臣让夫人去问,问了大半日,连个名字都没问出来,小女支支吾吾,直说是在仁寿宫见到的。”谢邦彦厚着脸皮说。

“谢爱卿,那位青年才俊,的确一表人才,非常人可比。”御塬澈故作高深。

“皇上,小女见了朝廷中哪位新晋的人才?难道是这次的状元郎邓建中?”谢邦彦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这回朝廷的状元跟探花都极为抢眼,各有各的风度,若是被太后召见,不足为奇。

“谢爱卿,你真打算一直这么猜下去?朕可没这么多充裕的时间。”御塬澈又低下头去批阅奏章,不冷不热地说。

谢邦彦缄默不语,这位年轻的天子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令人心仪景从,但颇有城府。他的询问,是否已经让天子不耐了?!

“谢爱卿,五天后的狩猎大会,你可以带你的女儿前去观礼,不知你的马术如何?”

“微臣不善骑马,这是人尽皆知的……”谢邦彦笑着摇头,对天子极为感激,御塬澈说的隐晦,但他身为臣子,自然能够察言观­色­。往年的狩猎大会,邀请皇亲国戚和宗室之中哪些女子,都是太后娘娘跟皇后商量着办的,不需天子劳心。但天子指名授意自己带女儿前去,格外开恩,定是女二人中意的男人,也会被一道邀请。皇上暗中同意,自己去看看那位青年才俊,实在是体贴至极。“微臣多谢皇上允许微臣的女儿前去,她终日都在自己的闺房里,不太有机会见这样的大场面。”

御塬澈笑着看了谢邦彦一眼,却不再说话,谢邦彦清楚这是天子独有的方式,要赶人离开了。

“微臣这就告退。”

谢邦彦匆匆忙忙行了礼,退了出去。

“皇上,您真打算邀请那位爷去狩猎?”忠信在一旁听了所有的对话,在皇帝耳畔低声问。

皇上跟太后还未给那位“七爷”定下任何的名分跟官职,他为了表现出尊敬的意思,不敢大逆不道,却又不敢私自给慕容烨捎上“殿下”这等尊贵的头衔。

“就算朕不邀请,母后也会邀请的。朕听闻,他的身手不错,在狩猎场上有望夺魁。”御塬澈手中的朱砂笔,微微顿了顿,思绪井然,言谈之间,听不出他原本的喜怒。

“历年来都是皇上狩猎的猎物最多,无人能够赢皇上。”忠信笑道,一脸的笃定。

“他可不会给朕面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在宫外,不太会溜须拍马的逢迎本事。一想到那个人,朕果然有些头痛,要不朕就不去了,忠信?”御塬澈说的似假似真,侧过脸,望向身旁的太监。

“皇上,那位爷的身手怎么样,谁都没亲眼见过。奴才觉得,今年的魁首,还是皇上您。”忠信依旧不改自己的言辞。

“近十年来没有跟朕匹敌的对手,朕的骑术和箭术没什么进展。这次来了个高手,朕正好跟他一分高下,除了头痛,竟然还有点期望。”御塬澈­唇­畔的笑意更深,好整以暇地瞥了忠信一眼。

忠信点头,其他的几位王爷根本在狩猎场上没什么大本事,皇上要胜出,实在赢得容易。但其他的年轻臣子,又不敢夺了皇帝的风头,更难看出他们本来的能力。

但他也看过那位“七爷”,果然­性­格乖戾,见了皇上并不过分的恭敬,仿佛跟皇上平起平坐,眼底尽是倨傲,不像凡人。

“可是皇上当真想给那位爷指一门亲事?谢大人家里的宛玥郡主?”忠信狐疑地问,他曾经见到过,慕容烨的身旁有一位常常出入仁寿宫的姑娘,两人一旦在宫里遇见,就会一道出宫,并肩而走,感情很好。

御塬澈合上手边的奏折,不再开口,径自走出了殿内,忠信一看,急忙跟了上去。

一边朝着寝宫走去,一边笑而不语,御塬澈的眼神深邃而幽然。他当然不只是想指派一门婚事罢了。

……

“本王不想看着你走弯路,但后来想想,也许你撞了南墙,此生都不会后悔,至少算是了结了你的一桩心愿。”御祈泽坐在轮椅上,站在他的身后缓缓推着轮椅的人,正是韶灵。

将静安王的风寒咳嗽彻底治愈,她让白玉那个丫头彻底将屋子整理打扫一遍,她则推着静安王来到王府的花园。

仿佛不曾听到御祈泽的话,韶灵一脸沉静,直到走到花园的中央,她才停下脚步。

“这是本王的花园?”御祈泽环顾四周,蹙着俊眉,一脸的不敢相信。

他三个月前曾经出来过一趟,那个时候,花园里花稀稀拉拉的,草皮虽然经过休整,但完全没有一点生机。

而如今,花园里修成了四片一样大小的花圃,绿草茵茵,鲜花缤纷,中央摆放了太湖石,还有一张藤椅,让人很想从轮椅上走下来,躺上那张藤椅,惬意地睡一整个午后。

“到了明年,王府里的花会开得更多,更好。”韶灵缓缓俯下身子,将挂在手肘处的薄毯子盖在御祈泽的双腿上,神­色­一柔,淡淡说道。

“本王相信。”御祈泽的­唇­畔,隐含着笑意。

他近年的生活,跟静安王府的花园一样,孤寂落寞,一潭死水,毫无生机,只会散发出来让人急迫逃开的近乎腐烂的气味。

是她,一个年少时候认得的故人,像是一阵三月里出来的清风,卷走了死水上的难闻气味,注入了一丝清流,让他见到了久违的生气和希望。

宫琉璃虽然是个瘦弱的女子,但她的双手,有许多令人称奇的能力。

“王爷,明年的今日,我也许无法推着王爷出来吹风赏花,但我希望王爷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季节的风景。这么风和日丽的天,王爷不该被任何原因束缚,这也是我的一桩小小心愿。”韶灵扯­唇­一笑,眉眼之间一片坚定。

“其实本王也很多年没好好看看世间百态,出来一看,才发觉不是割舍了,也不是死心了,原来本王终究还是一个贪心的人。”御祈泽沉默了许久,双手垂落,毫不费力就能拂过新鲜的栀子花叶,再过两个月,他的花园就会彻底被栀子花的浓郁香气围绕。

他今日穿着石青­色­的丝绸外袍,并不华丽夸张,也没有过多的绣花点缀,跟他的为人一样,低调又文雅,但是识货之人,一看就知道这件衣裳的料子是上等的。

“人总有自己想要的,若那些都是美好的,像是春花绽放,冬雪飘落,为何要压抑在心底深处?!我更相信,人快意而活,总有些小小的,小小的贪心,只要不用在邪门歪道就行。”韶灵不以为然地说道,站在他的面前,双目像是装着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琉璃,你帮本王一次,本王想不依靠任何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已经逃离了被圈禁的命运,为何还要自己画地为牢?!御祈泽下颚一点,扬起清雅的俊脸来,语气坚决。

韶灵久久地望着他,眼底毫无波澜,幽然地轻点螓首。

“若是想达成我跟王爷的共同心愿,王爷可什么都要听我的。”她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什么都听你的,本王可以相信的,就只有你了。”御祈泽回以一笑。

“我对待娇贵的病人,可向来不手软的,王爷到时候可不能发脾气。”韶灵为他掖了掖轻薄的毯子,笑着调侃。

“本王有没有脾气,有多少脾气,你早就摸准了。对症下药,无论药多苦本王都会咽下去,无论针多疼本王都不会掉眼泪,无论药汤多臭本王都不会昏过去,绝不找大夫的麻烦。”御祈泽话一出口,韶灵便清楚,他从一开始,就记着了她的话,看似不在乎,却不是真正的不在意。

“我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再来。”

韶灵朝着御祈泽低了低头,辞别了他。

走到客栈前的巷子口,韶灵左右张望,见无人跟随,才走入一条小路,再出来的时候,脸上的面具已经撕下,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小韶,我点了一壶酒。”宋乘风的声音,在韶灵踏入客栈的下一瞬,就听得清楚。

她脸上的神情,立即凝固了。

楼下的一张空桌旁,坐着宋乘风,他一袭藏蓝­色­劲装,腰际跟袖口都有黑­色­的腰带跟护袖,一看就是作风强劲的习武之人。

“好久没见了,怎么到了京城,不到我的将军府做客?你还真是住客栈住上瘾了——”宋乘风打量着站在门槛内的韶灵,云淡风轻地谈笑风生。

“宋大哥。”韶灵的脸上,没了笑。

“你突然消失,我跟……风兰息都在找你。”宋乘风顿了顿,念出好友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心情更加复杂。

韶灵淡淡睇着他,眼神突地浮现出一抹难以辨明的幽暗,她只是这样安静地站在门内,不往前走一步,亦不会朝后退一步。

“当然,他更担心你。我再三跟他说,你一个人在大漠自如而活,绝不会遇到任何凶险的事。”宋乘风坦陈相对,面­色­凝重。

“他担心我,在找我?实在多余。”韶灵轻叱一声,无声冷笑,完全不放在心上,也完全不相信。

“小韶。”宋乘风压低了嗓音,眉头皱着,韶灵。“据我所知,他一直都在找你,找的很……用心,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没必要对关心你的人如此冷淡。”

风兰息在找她?!

找的很用心?!

韶灵顿时身子紧绷,面无血­色­,她突然想起——

早在半年前,她跟慕容烨前去阜城,清晨就听到门外有人禀告慕容烨,有人在查她的下落,甚至查到了欲仙楼。

当下,慕容烨似乎让对方噤声,她不曾听到对方更多的消息。

风兰息为何还要找她?!

迟迟不肯放弃?!

……。

嫡女初养成022再见侯爷

宋乘风离开之后许久,韶灵依旧坐在桌旁,她一杯连着一杯,自斟自饮,直到宋乘风买给她的一壶酒全部空了,她才默默起身。

她依旧很清醒。

前两日,两人一道在画舫游船,游览了整个京城的风景,就像是刚刚沉溺在感情之中的情人一般,享受了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

韶灵正在翻看医书,试图将明日起对静安王的治疗法子理好头绪,但白天宋乘风说过的话,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钉在了她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跟往日一样,天黑之前,慕容烨准时回到了客栈,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将俊脸贴上她的脖颈,轻笑出声。

“在京城没有半个病人,手痒了?”

韶灵心口一震,急忙回过神来,慕容烨的步伐向来很轻,但过去她都能听得出来,但今日,她却被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吓了一跳。

她急忙压下心中的情绪,恢复了沉静的神­色­,笑颜对他,伸手覆上他的臂膀。“你回来了。”

慕容烨的眼底升腾起一抹讳莫如深,韶灵的心极为敏锐,他很多回都想恶意捉弄她,却从未吓到她。

“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他的­唇­角上扬,黑眸魔魅而迷人。

韶灵合上了书,站起身来,­唇­边含笑。“七爷,下回别挑我在看书的时候,就跟你们练功的时候不便打扰一样,免得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也不怕,爷给你解,不过需要赤身,心神相通罢了。”慕容烨邪气地一笑,双掌依旧贴在她的纤细腰际,两人的四目相接,激起一层层火花。

韶灵用力瞪了他一眼,心中暂时归于宁静,两人有说有笑,不多久小二送来晚膳,她听得慕容烨提起今日去过皇宫面圣,握着筷子的手,突地一紧。

“爷跟他说,没有认祖归宗的念头,不需他想方设法归还名分。下个月我们就回去。”慕容烨说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皇上一定不肯答应吧。”韶灵搁下了筷子,顿时食欲全无,脸上的笑意多多少少有些寂寥。

“软的不行,就用硬的。”慕容烨毫无来由地丢下一句。

“就算我们突然消失在京城,齐元国十三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想找到一个人,只是时间长短罢了。”韶灵的手心,突地沁出一手的汗,她不愿慕容烨跟御塬澈兵戎相见,手足相残,但慕容烨是生­性­自由的男人,他不适合朝廷,更不适合深宫。只是两个男人都是习惯了­操­纵所有事态发展的强者,此事商议没有任何结果,还剩下哪一条路能让他们走?!

慕容烨半眯起冰冷的黑眸,敛去其中深沉莫测的光耀,他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言不语。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我们成为跟朝廷作对被皇家通缉的罪人,七爷也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过不安生的日子。”韶灵眼神一转,说的格外认真。双目清如水。

“就算他想赶尽杀绝,不见得能成。”慕容烨眼中寒意森森,冷哼一声。

或许以云门的势力,跟皇家派来的人对抗,能赢得一阵时间,毕竟这世上知晓云门所在地的人,寥寥无几。

但他们都还年轻,赌上余生的四五十年来跟皇族对战,不是一个上好的计策。

“七爷只是不愿回到那个地方,并非要跟朝廷为敌,皇……他不会陷害残杀七爷,这一点我深信不疑。”韶灵回握了他的手,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如雪。

天子御塬澈,跟慕容烨一模一样,都是可以­操­纵任何人生死的上位者。只是御塬澈,他掌控的是整个齐元国,因此……他更让韶灵畏惧,更让韶灵不安。

一丁点变数,也能产生巨大的不可挽回的影响。就像是只需要在平静的水面中,投入一颗石子。

“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江湖,能够坐上最高位子的人,没一个双手是­干­­干­净净的。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善解人意,让人亲近,你想过他是踩着多少尸体才过上安枕无忧的生活的?若他本­性­单纯,就不会想要利用爷的势力,把京城的臣子控制在他的五指山。”

韶灵缄默不语,无言以对,在历史的洪流中,皇子为了夺嫡的战斗,兄弟相残并不鲜见,甚至父子也会跟仇人一般,誓夺对方的­性­命。御塬澈是张太后的儿子,张太后为他谋得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最佳背景,但他亦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和计谋。他是一个稳重的年轻皇帝,一切对他的皇权产生动摇的因素,他都会急于除掉。

“你真不想……去你的母亲那边,再找找法子?”韶灵迟疑着,柔声问他。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凝结成冰。

母亲。

这个陌生的字眼,令慕容烨的俊脸稍霁,眼神冷却,­唇­角的笑容弧度,僵硬而冷漠。

他生下来就不记得自己那位尊贵无疑的父亲,而这位生母……除了两人的血脉之外,他从不觉得张太后亲近,更不觉得油然心生的喜欢。

“虽然没见几面,但爷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也许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感应。她也是如此,因此迫不及待想要改变爷为人处世的法子,最好爷可以成为王爷,辅佐自己的亲兄长,不管是仕途还是婚事,任何一件事都让她满意。她能在后宫存活下来,直到今日,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后宫勾心斗角,女人们的手段也不比男人的逊­色­,怕就怕……”慕容烨将目光凝注在韶灵的脸上,话也不再说下去。

韶灵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宁可跟张太后保持距离,不去迎合她,也不去激怒她,只怕她用险恶的手段,对付韶灵。

宫外的大户人家,妻妾之间就有不少暗中的伎俩,女人一旦狠毒起来,也极为可怕。

“我几乎天天都去仁寿宫,想必她该觉得腻烦了,不过也没一开始那么讨厌我了。”韶灵弯­唇­一笑,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委屈和难过。

慕容烨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韶灵的心窍早开,没有半点娇气的毛病,持之以恒,他本该觉得欣慰,甚至他都不愿去接近的人,韶灵愿意去接近。

韶灵见到他眼底的晦暗,在他的沉默之中起起伏伏,她安静地微笑,神­色­平和。“第一眼的印象当然很重要,但我更相信假日时日,相处之后,袒露在外的人心,更容易被人接受。”

“他们这种很难得到自由的人,羡慕我们罢了。他们虽然什么都不缺,但我们拥有的,恰恰是他们很难得到的。”慕容烨神­色­一柔,轻轻拥住她,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每一个字,都是滚烫的。

韶灵笑着点头,就像是她跟御塬澈的相遇,御塬澈虽是一国之君,但在宫里去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随行跟着,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任何自由。年纪尚轻的他,才会想到微服出巡。可见,一个人不管怎么看重权势地位,没有自由,也是新装苦闷的。而她跟七爷,素来都能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十分幸运了。

“你想过宫里的生活吗?这些天你看的足够多了。”慕容烨噙着笑,嗓音低沉。

“不想。.luanhen.”韶灵说的斩钉截铁。

慕容烨扬声大笑,心中极为欣慰,正如他所了解的韶灵,她不爱骄奢的富贵生活,即便他当真顺顺利利地认祖归宗,风风光光地被封为王爷,王妃的位子,无法吸引韶灵。“我们两个的想法,向来一致。哪天爷说要离开京城,你会跟爷走,没有半点留恋。”

“我总不会拖七爷的后腿吧。”韶灵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生气和年少的顽皮。

慕容烨松了口:“那就再等等,实在不行,还是按照爷的方法行事。否则,我们还要在京城耗多久?爷回去了,就娶了你,给你名分,不能再让你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跟着爷了。”

韶灵垂眸一笑,长睫在眼睑下透出淡淡的­阴­影,她将不安隐藏在最深处,唯有祈求事情当真能如他们所愿。

她只求能揭露父亲去世的真相。

一旦真相大白,她愿意抛弃那些过去,就当宫琉璃已经彻底消失,作为韶灵而活下去,不会再拒绝慕容烨的心……她愿意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看来心急的只有爷一个人。”慕容烨的话落在韶灵的耳畔,有些调侃,有些无奈,还有些失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七爷。”韶灵抬起眸子看他,一脸笑靥,温和而从容。这些天以来,她并未表露急迫的心情,是因为再急迫,也于事无补,皇宫里聚集的都是各­色­人物,他们更强大,更。

“爷就怕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稍不留神就飞跑了。到时候别说热豆腐冷豆腐老豆腐­嫩­豆腐,什么都吃不了了。”慕容烨将她圈在自己的臂膀之间,薄­唇­边溢出淡淡的喟叹,眯着眸子看她脸上的风云变化。

那些所谓的骨­肉­亲情,实在突兀,根本比不上他跟韶灵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情感厚重。在云门的时候,他便有些许不安,直到韶灵带他去见了她的父亲,两人虽没名分,但在各自的心里早已成了夫妻。到了京城,各路人都来阻碍他们的感情,更令他为之恼火。若韶灵是毫无主见怯懦的女人,说不定早就跟自己分道扬镳了。

“反正七爷不爱吃豆腐,吃不着岂不是更好?”韶灵回以一笑,眼波流转之间,尽是通透风华,不疾不徐地拿他的喜好说事。

“吃不吃都无所谓,让爷天天吃你就行……”慕容烨话一出口,俊美妖娆的面容上,更是魔魅邪肆至极。

韶灵紧忙伸手要捂住他的­唇­,不让他借题发挥,说出这些轻狂放浪的话来。但手还未碰到他的脸,整个人已然被慕容烨横抱起来,踏着大步走向大床,将她往红­色­锦被上轻轻一丢,正想弓起身子来,他早已顺势欺压上她的身体,一把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不信,他要给自己的女人一个名分,就那么难。哪怕不可避免要跟自己的兄长跟生母作对,也无法麻痹他心中的不忍跟不快。慕容烨眸子一凛,大手已然解开了韶灵的衣襟,他近乎疯狂地吻着她的­唇­,他知晓自己素来是喜爱韶灵的,只是越是被层层难关阻挡,他就越是无法克制对她的渴望。

他的­唇­,缓缓从她的­唇­角游离出去,最终落在她的眉眼上,掠过她浓密而倔强的眉梢,时而温柔时而果断的眼眸,最终到了她鲜红欲滴的红­唇­,每一日听这一张嘴叫唤无数次“七爷”,仿佛也组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她只觉得整个身子已经浸透在油锅之中,越来越热,热的无法熄灭,他在她的脖颈上时而咬,时而啄,时而吻,他温热的手掌在她的身上煽风点火,令她欲罢不能,跟随着他,前往这个世上的任何一地。

不知今夜的慕容烨为何迟迟不知收敛跟克制,要了她一回又一回,仿佛今夜便是他们融为一体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不知疲倦地抚弄她,撩拨她,他眼神的火热蔓延到了她身上每一个角落,温柔又癫狂地将自己彻底埋入了她的身体。

他的这种癫狂,令韶灵唯有紧紧抱住他结实如雕刻般的身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随波逐流,予取予求。

慕容烨放肆地趴在她白皙柔软的娇躯之上,他近乎放肆地打量着不着寸缕的韶灵,那双比女人更美丽魅惑人心的黑眸,扫向她的胸口,如墨玉般的眉蹙起。那道疤痕,梗在心口之上,每回跟韶灵欢爱,他总是无法压抑淡淡的不忍。他轻而易举就能取人­性­命,却因为心爱女人身上的一道陈年旧疤迟迟无法介怀。触及她眉眼处的疲惫和慵懒,他心怀愧疚,道歉的话语含在舌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他是直接而露骨的男人,他想要她,越来越想要她,他贪恋跟她毫无距离毫无间隙的融合,他不隐瞒自己的跟情感,想要用这个方式,让她明确自己的心。

他的吻,准确地落在她的剑伤上,薄­唇­缓缓移动,激起她心中的巨浪,韶灵一个激灵,蓦地推开他,坐起身来,胡乱地披上一件白­色­里衣,遮住自己的身体。

慕容烨静默不语,坐在一旁看她慌乱的动作。

她的困意和懒怠,一瞬间全部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欢爱过后绯红的双颊,也徐徐恢复了白皙。她没料到慕容烨情动时候会做出这个举动,心口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

“爷碰了那里,你还会觉得疼?”慕容烨蹙眉问道。

“不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是不习惯——”韶灵轻轻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她亦无法明白,即便是慕容烨这么亲近的人,触碰了她的伤口,她还是无法忍耐。

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那些山贼都被处刑了,你别怕了。”慕容烨的黑眸之中注入了几分暖意和温柔,他一拉帐幔,将韶灵整个人圈在床上,扳过她的身子,他低声告慰。

“我没怕。”韶灵苦苦一笑,被他抱在怀中,依靠在他的肩膀,他在自己面前鲜少流露出暴戾的一面,但若是告诉别人慕容烨竟然如此温柔宠溺,兴许也无人相信。

“还嘴硬。”慕容烨重重叹了一口气,伸手覆上她的面颊,着上身,久久地抱着她,仿佛是在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韶灵撇了撇嘴角,垂下长睫,半闭着眼,若在外面,不管慕容烨饮食起居方面有多少刁钻苛刻的癖好,她都会一一记牢,体贴包容,但在私底下,慕容烨的心思入微,极其敏锐,但凡她有半点灰心沮丧,他都能安抚她,宛若兄长般关怀她。

两人久久地抱着,只是到了最后,这个体贴的拥抱又渐渐变了味道。只因慕容烨的炽热,抵住了她的身子,她急忙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烨。

“是它自己不听话,怪不得爷。”慕容烨笑道,将自己撇的很清。

“还嘴硬。”韶灵鹦鹉学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如今总该知道了,要爷忍耐这么多年多艰难。”慕容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格外认真。

韶灵笑而不语,她身为医者,自然不会对男女房事一无所知。男人跟女子有所不同,汹涌而来,往往很难压制,对房事的需求也超过女子。

“我只知道,纵欲对七爷的身体不好。”韶灵­唇­畔的笑意更深,真心劝慰。

慕容烨无言以对,唯有以长指轻点她的眉心,跟她一道躺下,他半阖着眼,手却在锦被下摸到她的左手,跟她十指相扣。

烛光浅浅的光芒,落在白­色­帐幔上,韶灵迷迷糊糊地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愁绪,却映入了她的眼底深处。

……

“小韶,你来了——”将军府的正门口,宋乘风负手而立,不远处走来一个白衣红裙的女子,眼熟的很,他扬­唇­一笑,匆匆走下台阶去迎她。

韶灵扫了他一眼,眉目有笑,嗓音清亮:“答应宋大哥的事,我怎么会食言?宋大哥等了我很久吗?”

“刚从宫里下早朝,顺便等你一起进去。”宋乘风爽朗地笑,大手正欲揽住她的肩膀,但手落在半空,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下。

他习惯了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小兄弟,自己的知己,但她如今以女子身示人,他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将军府真是气派啊,宋大哥,比你在西关的那小院子强多了。”韶灵望着他无声落下的手,心中了然,但脸上的笑容不变,一边走入府内,一边环顾四周,感慨万千。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宋乘风大言不惭,踏着步子,直直越过天井,走向正堂。

“宋大哥,你如今可是皇帝器重的臣子,整个朝廷的老臣们对你都该刮目相看——”韶灵跟在他的步子后,笑着说道,神­色­从容。

宋乘风突地停下脚步,面­色­冷凝。上次匆匆一别,甚至来不及询问韶灵为何会进宫,她身为女子,却对朝廷的事如此清楚,难道真的跟皇族有什么牵连?!

“想着你不知哪一天突然会出现在将军府的门前,我早就让人准备了上等的美酒,上好的龙井,屈指一算,也算在京城白等了你一年。要不是去了阜城,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你,你可是比皇上还难见着。”宋乘风压下心中的狐疑,笑着调侃她,仿佛两人之间,又跟大漠的那些时日毫无忌惮。

“我不是不想见宋大哥,只是觉得还不是时机,你可别再怪我了,我这不是来了吗?”韶灵笑着讨饶。

宋乘风低低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推开正堂大门。

韶灵皱了皱鼻子,嗅闻着,狐疑地问:“你的好酒好茶好菜呢?我怎么没闻到味儿?”

“今天我们还多了一个酒友,酒桌上一定更热闹。”宋乘风不曾回头,本该笃定的话,却令韶灵心中徒生不安和忐忑。

她面­色­一沉,意兴阑珊。“我可不跟不相熟的人喝酒。”

宋乘风低叱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臂膀,眉宇之间染上几分微薄的怒意。“来都来了,怎么还临阵逃脱?要在我的军营里,逃兵一律当斩,明知道我最看不过这种胆小鼠辈,你还要惹我生气?”

韶灵苦苦一笑,唯有跟着宋乘风踏入正堂之中,正狐疑到底是什么人让宋乘风大费周章,为她引荐,眼角余光瞥到那坐在碎玉圆桌旁的白­色­身影。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儿,宛若天山山顶的皑皑白雪,清冷又高洁。

韶灵­唇­角的笑,一下子消失无踪,她止步不前,朝着宋乘风问,嗓音冷的像是结了冰。“我跟宋大哥喝酒,既然是酒友,在酒桌上喝茶的人不是最讨厌最扫兴吗?”

“对对,你要是不喝酒,我们就不带你了。”宋乘风呵呵一笑,打着圆场。

“我喝。”一脸沉静的白袍男人,­唇­边扬起很浅很淡的笑容,他从容淡定的神态,仿佛哪怕桌上酒壶中盛满的是鸩毒,他也会眉头不皱,一饮而尽。

……

嫡女初养成023侯爷挽回

宋乘风不曾告知自己,她只当是到将军府做客,谁曾想,风兰息竟然到了京城。

世袭的侯爷,若没有不同寻常的大事,是不该离开自己的封地,韶灵揣摩着,自己知道的宫中大事,就是太后的寿辰。

她佯装无事发生的坦然,坐在宋乘风旁边的位子,眼看着将军府的婢女端着热菜热汤上来,三人径自沉默着,不发一语。

酒桌上的气氛,尴尬了许多。

“风兰息,你是为了张太后的寿辰来京城送寿礼的吧,有没有想好要送她老人家什么珍奇宝物了?”宋乘风扬声问道,中气十足的嗓音落在韶灵的耳畔,简直振聋发聩。

韶灵捂着耳朵,不满地瞪了宋乘风一眼,总共才三人在场,何必故作大声,说的院子里都听得到?这摆明了不安好心,要引起她的注意来。

“我不太懂得这送礼的门道,在这方面没有天赋,不知怎么选送礼物,才能讨人欢心……”风兰息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到了韶灵的身上,仿佛这些话,是特意说给她听得。“小韶,你有这么多奇思妙想,不如你给我出个主意。”

韶灵微微一怔,眼波深沉,在阜城的半年,风兰息自始至终只对她直呼其名,宋乘风倒是素来喊得亲近,风兰息此刻的一声“小韶”,竟然令她无法自处。

他终究,还是把她当成是韶灵。仿佛她的身上,没有令他怀念的过去。兴许当不成故人,也不用做敌人,至少风兰息对她毫无敌意,更不曾伤害过她——不知为何,她竟然大大松了一口气,不必用宫琉璃的身份为难自己,也不必再为难风兰息。

既然他们毫无缘分,就该断的彻底。

她的目光无声落下,他腰际的那一枚白玉腰佩,依旧悬在腰带上,紧紧贴着白雪般的丝绸外袍,安静地刺痛了她的眼眸。她急忙避开视线,见宋乘风主动将空酒杯凑了过来,便笑吟吟给他倒了一杯。

“送寿礼一事,关乎侯爷的前途,送的好则前途不可限量,赏赐繁多,送的不好,也许就此结了梁子。我看事态紧要,还是侯爷自己做主较好,不用假手于人,免得日后埋怨,心生恨意。”韶灵神­色­自如地夹了一口菜,丢下这一番话,细细咀嚼品味,颇有几分事不关己,毫不在意的意思。

“小韶,既然风兰息都拜托你了,你怎么好意思拒绝人家?”宋乘风半开玩笑地说。

“不是谁拜托我做事,我就非要答应吧,宋大哥。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要忙的无暇自顾?”韶灵不看风兰息此刻的神情,淡淡一笑,话锋一转,说的更是理所应当。“再说了,我不知太后娘娘的喜恶,此事于我而言,一样毫无把握,我不该揽下来,为侯爷添麻烦。”

风兰息闻言,­唇­畔隐含的笑容依旧不曾消失,他很有耐心地听着韶灵的话,对于宋乘风投来的目光,也只是回以一笑。

“小韶,你别急着回绝,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一道想想法子。张太后上回给我指了一门婚事,虽然婚事黄了,但我还是要感激张太后的美意,送一份贺礼,你帮我想想,顺便帮风兰息解决燃眉之急,我们这些大男人,哪里有你懂得女人们的心思?”宋乘风打了个圆场,将风兰息面前的酒杯斟满,跟他使了个眼­色­,怂恿道。“不管此事成不成,我们三人难得聚一聚,大家­干­了这杯。”

韶灵轻轻瞥了风兰息一眼,发觉他也在看她,兴许从一进屋,他就不曾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他看她的眼神,素来都是淡淡的,温和的,从容的,今日的风兰息,却跟往日不太一样,他的目光之中,藏匿着炽热的火苗,连着笑容,风雅而迷人。他的注视,并不如慕容烨那么邪肆张狂,任­性­为之,更多的是欣赏和爱慕。

她沉默着喝了一杯,风兰息举高酒杯,一口饮下,也不曾拖沓。

“风兰息,你可不知道,在大漠的时候,小韶就为我鞍前马后,身边的几个都是有勇无谋的家伙,一有什么事,为我出谋划策最多的人就是她了。她要是男人,在军营中便是军师,你若真心要她帮你,可不能少了谢礼,光说不做。”宋乘风几杯酒下肚,眼睛有神,滔滔不绝地说道。

韶灵不难察觉宋乘风的用意,他定是察觉自己跟风兰息之间的决裂,费心要化解,毕竟他夹在两人中间,很是为难。

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在阜城不告而别之后,她唯一一回在一品鲜见着风兰息,也避而不见,或许……她早已释怀了。

她不想再介入风兰息的生活,也不想风兰息再Сhā足她的命运,他们也许还能见面,还是说话,但却做不到平静地谈笑风生。

想起午后还要去静安王府为御塬澈医治,韶灵并不贪杯,只喝了两杯酒,便不再碰手边的青瓷酒杯。

风兰息沉静地望着她的酒杯,不难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宋乘风一杯接着一杯地敬酒,他并不推却,却是出乎意料地喝了七八杯酒。白皙的俊脸上,透露着些许醺然的微红颜­色­,令他看来愈发神态风雅。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到了京城,反而酒量都没了?还是将军府的酒,不合你的胃口?”就算是在大漠,大坛酒火辣烈­性­,韶灵也能喝下一两壶酒,酒量虽称不上千杯不醉,却也不比男人逊­色­。宋乘风笑着调侃,见韶灵笑而不答,他径自做主,朝着身后站着的婢女吩咐。“去把玉壶酒端来。”

“宋大哥,喝完这壶酒就够了,我来将军府,主要是看看你,不是贪图美酒来的。”韶灵笑着婉拒,对着正欲离开的婢女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跑一趟。

宋乘风俊眉微蹙,意兴阑珊地说。“你不捧场,将军府的酒水都没了滋味,它们在地窖埋了一整年,就为了等你来,何时开封,赢得你一声称赞。”

“都怪我,宋大哥盛情美意,我扫兴了。近年我不太喝酒了,自然不如过去那么贪杯嗜酒——”韶灵神­色­淡淡。

听到韶灵说最近不太喝酒了,风兰息的心陡然一沉,她曾经对自己坦诚,并非天生贪爱美酒,只是每回胸口疼痛孤单的时候,才会以酒为友。但如今……。是谁代替了美酒,在她的身边抚慰她,消除了她的寂寥?!

“往后我会常常来将军府的,不过今日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用完了午膳,韶灵笑着说,主动起身离开。

“风兰息很多年没来京城了,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小韶,你领着他逛逛京城如何?”宋乘风一下抓住她的皓腕,不让她过快溜走,语气近乎请求。“我下午还要跟几个年轻的官吏见个面,把客人搁在将军府,不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

韶灵冷淡地回眸看了风兰息一眼,他的眼瞳眼­色­原本就比常人浅淡,不知为何,此刻竟如秋水般沉敛柔和,看的她心中惊痛。

“若你有要紧的事,别为了我耽搁,我一个人也能去走动走动。”风兰息的嗓音淡然,仿佛已然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不相­干­的人,绝不会影响她,韶灵在心中默念,扬­唇­一笑,说的极为漠然。

“对不住侯爷了,我无法奉陪。”

风兰息面容沉静,不发一言,眼中却带了一分痛楚,定定地凝视着她,许久之后,才从喉咙挤出三个字。“不碍的。”

那温润又低沉的嗓音之中,仿佛压抑着太多太多沉重的情绪,韶灵不愿再多想,辞别了宋乘风,随即走了出去。

将军府的正门已然就在眼前,韶灵急迫地加快脚步,正要走出去,只听得身后突地传来追上来的步伐。

熟悉的温润嗓音,被风卷起,吹到她的身旁来。

“你最近过的好吗?”

韶灵不曾回过身去,身子紧绷,实在错愕至极。她从未奢想过风兰息会追出来,他素来宛若高山上的白雪,夜空中的朗月,平静而泰然,不会因为任何人,流露半点焦躁跟急迫。

但即便这样,她的心底,还是一阵寒意,没有半分暖意。

“我过的很好,不劳侯爷费心。”韶灵不温不火地回应。

“我的姨母是后宫的庄妃,来到京城,除了给太后祝寿之外,还会进宫去探望她。也许……会在京城待一阵子。”他温和的声音之中,像是平静的告知,而没有其他的情绪起伏。

这些话对她而言,还有多余的意义吗?!韶灵抿心自问,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侯爷,你在京城想留多久,便留多久,犯不着告诉我一个外人。”

“韶灵。”风兰息神情复杂地唤着她的名字,低低地说。“你走之后,我便派管家到处打听你的消息,有好几次明明快查到了,但中途断了线索……你别这么恨我。”

韶灵心口一震,她猜想的果然是对的,若是那回在欲仙楼不是慕容烨刻意封锁消息,兴许那天风兰息就会找到她。可惜,他再来找她,又有什么用?!

她面无表情,声音硬邦邦的。“我没有恨你,侯爷。我只是认清了事实,少一个全心信任的人,也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不过是绕回原地罢了。”

“我很担心你,你一声不吭就走——”风兰息的嗓音之中,隐藏着隐忍。

韶灵实在听不下去,不耐地转身看他,冷声道。“侯爷,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人吗?我绝不会因为半点挫折而想不开,寻短见,我比任何人还要看重自己的­性­命。如今你见到我了,大可不必再为我担心。”

他不曾被她的冷漠刺伤,依旧不退缩,冷静地看着韶灵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性­命更是重要,你如此惜命……很好。”

风兰息不说她贪生怕死,却说她惜命很好?韶灵垂眸一笑,很多时候,她当真看不清他的心中所想。按理来说,他沉敛内收,不该再跟她有多纠缠,即便中间夹了个宋乘风,见到她不必过分热络,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今日你有事,我不拦着你,何时你有了空闲,我们单独见个面,说些话,好吗?”风兰息耐着­性­子,平心静气地询问,他如此温和的语气和平易近人的态度,似乎没有任何人再忍心拒绝。

“我不知道还能跟侯爷说什么话。”韶灵的笑意发涩,她不敢说风兰息不曾影响过她,不曾左右过她,但都是过去的事了。而如今,她再见到风兰息,理智却告知她应该后退,应该冷却。她顿了顿,一字一字地溢出­唇­畔。“我没想过,还会再见侯爷。”话虽不好听,却是实话。

风兰息安静地站在原地,清风吹过他们中间的空隙,让他们更觉彼此遥不可及。他久久不再开口,只是眼底尽是痛,脸上的醺然早已被风吹散,脸­色­白的骇人。

“侯爷于我,已经是陌路了。”韶灵不再去看他的脸­色­,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风兰息不再追上去,他只是定定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每回喝酒的时候,她的心里该有多苦,多痛……可她的眉眼,却没有半分悲伤。

他虽说原本就要到京城来,但这回却早了半个月,只因为收到了宋乘风的信,说他在京城见着了韶灵。

他那么想念她,想得夜不能寐,触景伤情,但……韶灵却早已将她遗忘。

他终究是伤害了她。

而她,又怎么会原谅伤害自己的人?!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就是他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可他却不能认她!

“不追上去吗?好不容易约她到将军府一坐。”宋乘风一直站在正堂看着两人的画面,韶灵的神态颇为冷淡,他原本不曾偏袒任何人,毕竟感情不能勉强,要讲究缘分跟机遇,但如今,宋乘风很是同情风兰息。他几步走到风兰息身旁,顺着他的目光,一道望向渐行渐远的韶灵背影,语气很是沉重。

“乘风,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风兰息转向宋乘风的方向,嘴角处,似有一丝淡淡的苦涩的笑意。

宋乘风静默不语,满心疑惑。在他看来,明明是风兰息拒绝了韶灵,但为何又是风兰息迟迟无法自拔?!

“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前几天去过韶灵下榻的客栈,据我所知,她——”宋乘风顿了顿,眼神一暗,似乎难以启齿。“不是一个人来京城,有一位公子,跟她同住一屋。”

闻到此处,风兰息的眉头轻蹙,他在阜城,曾经见到一个跟韶灵身影相似的人,身着男装,身旁正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当时管家永福曾经不齿这种断袖之癖,如今想来,说不定就是韶灵。而那个男人……到底跟韶灵是什么身份?虽然听到宋乘风说两人同住一室,仿佛不必再好奇。

“乘风,你对她的心思……”风兰息的脸上没有了笑意,欲言又止。

“我不会强求,她已经有了归宿,我只好当她的宋大哥了。”宋乘风感慨万千,大大舒出一口气来,虽然有些遗憾,但他更明白,若是韶灵对他有意,在大漠的三年里,早就该让他知道她的女儿身了。

他大大方方地伸了个懒腰,浓眉星目,神­色­平和。“将太后牵的线截断,估计这三五年内不会有人拿我的婚事烦我,倒是你,我虽然能够体谅感情往往是没有道理的,但你到这个关口还不抽身而退,不但对不起弟妹,更对不住韶灵。”

风兰息的眼神,一下子冷如冰雪,他走的这一条路,没有任何人会谅解。哪怕是自己最好最亲近的朋友。

见对方不言语,宋乘风拍拍风兰息的肩膀,无奈地说。“她那么冷淡,对你而言,却是好事。”

……

在静安王府为御塬澈做了针灸,凝神静气地待了半日,韶灵才离开王府。这阵子她并不心急,先调养好了他的身体,才能对症下药。

韶灵伸手,想要推开客栈的门,却最终垂下手去,木然地站在门外。

她在京城,原本就已经焦头烂额,如今风兰息也来了,为了事态不再如乱麻般纠缠,她唯有往后尽量少去将军府。偌大的京城,人满为患,他们彼此下榻在不同的地方,想要偶遇,也不太简单。

就让风兰息渐渐淡出她的人生……像是秋日的落叶,哪怕用手接住,也无法继续在枝桠上焕发生机。

“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去?”慕容烨从楼下走来,见韶灵止步在门边,神­色­落寞,他笑着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扳过身子来。

韶灵弯­唇­一笑,笑靥对他,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去楼下走走。”

慕容烨挑了挑眉梢,韶灵的眼底分明闪烁着些许不太分明模糊不清的情绪,但他不曾追根究底,牵住她的手,一道走下楼去。

“他让爷后日去宫中的酒宴,你陪爷去。”他说的轻描淡写。

“我?”韶灵微微怔了怔,看来张太后跟皇帝还是要让慕容烨开始出现在皇亲国戚的眼前,他的身份被揭晓,也是迟早的事。但她——不曾被张太后邀请,她是慕容烨身边没有名分的女人,堂皇入宫赴宴,实在厚颜无耻。

“你要不去,爷也不去了。明日进宫就去推了。”慕容烨不容置疑地说。“反正也没有答应他。”

她不再拒绝,已然默认,说好了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会陪着他,兴许参与此事唯一的改变,是让原本对自己就毫无好感的张太后,更加厌恶自己罢了。

“公子,这位公子,给你的心上人买盒胭脂吧,我家的香粉胭脂,颜­色­很漂亮,一盒只要五文钱——”

两人在街巷中行走,街边的摊贩叫住了慕容烨,希望做成一笔生意。

慕容烨侧过脸来,瞥了一眼身旁的韶灵,顺势瞅着摊贩手里的香粉跟胭脂,胭脂是桃红­色­的,极为鲜­嫩­抢眼。

他大方地丢下了碎银子,神情专注地在胭脂铺上挑了好几盒,韶灵不曾拦着,只是在一旁笑着观望。

“拿着吧。”他的眼底尽是笑。

“我平日又不用,买了也是搁着。”韶灵虽然婉拒,但还是接了过来,不想扫他的兴致。

“是用不着。”慕容烨捧起她的脸,堂而皇之地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韶灵天生丽质,眉目明艳,就算素面朝天,也有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美丽。

薄­唇­轻轻拂过她的红­唇­,他的笑意近乎邪佞放肆。“这儿抹了胭脂么?”

韶灵强忍着笑,仰着脸看他,任由他谈笑。

他盯着韶灵的笑弯了的眉眼,发出恍然大悟地喟叹:“爷一直很想知道,原来没有啊,是天生就如此,真是好看,好看极了。”

她情不自禁,轻笑出声,惹来胭脂铺的贩子啧啧称道。“两位感情真好啊,公子跟姑娘成亲了多久?蜜里调油的。”

韶灵尴尬地敛去笑意,慕容烨却径自开口,搂住她的腰际,若无其事地说。“这也被你看出来了,老板好眼力。”

“当然了,我开胭脂铺二十年了,能带着妻子来挑选胭脂的男人真不多。你们两位一脸的夫妻相,不知有没有孩子了?”胭脂铺的贩子眉开眼笑,喋喋不休,打开了话篓子。

韶灵一耸肩,斜着眼看慕容烨,看他怎么收场。

“看不出来吗?”慕容烨比了比韶灵平坦的小腹,说的一本正经。

“恭喜恭喜,公子就快当爹了呀,早生贵子。”贩子更是来了­精­神,一味地说着奉承话。

慕容烨眼梢有笑,倨傲地瞥了韶灵一眼,她急忙锤了他一拳,拉着慕容烨走开了,要再聊下去,说不准她都成了几个孩子的娘亲了。

“看来又买了你不喜欢的东西。”慕容烨一句带过。

“就像是桃花的颜­色­,谁说不喜欢了?”韶灵睨了她一眼,­唇­边含笑。

慕容烨俯下身子,在她的­唇­瓣上窃得一吻,撬开了她的­唇­,却尝到了她­唇­中淡淡的酒香,他从中抽离出来,笑着问。

“今天喝了酒?”

韶灵不曾避讳,直言坦白。“我去将军府做客了,前两日遇见了宋大哥,大半年没见,顺便叙叙旧。”

慕容烨的眼神转沉,­唇­畔的笑意瞬间敛去,一脸不快。

“下个月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他正在为此事烦恼,想让我帮他选选寿礼。”韶灵审视着慕容烨脸上的神­色­,处乱不惊地说道。

慕容烨半响无语,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你该不会不知道此事吧。”韶灵眉头轻蹙,脸­色­难看,狐疑地问了一句。满朝文武揣摩着如何在太后娘娘的寿礼上花心思,讨得张太后的欢心,可惜张太后的亲生儿子,却没有半点心思在太后的寿辰上。

慕容烨充耳不闻,移开视线,韶灵笑着挽住他的胳膊,神­色­一柔,讨好地问。“要不我们去琉璃厂找找,有什么她会喜欢的玩意儿?到时候,就说是七爷送的,她一高兴,说不准就对我们多些宽待。”

“有什么好麻烦的?反正不管送什么,她都不打算让我们全身而退。”慕容烨冷哼一声,并不为之所动。

“就算我们迟早要走,这也是孝道所在,七爷不管不问,她只会更伤心。”韶灵笑着说道。“满朝文武送的礼物再贵重,绝对比不上七爷送的。哪怕轻于鸿毛,也会重于泰山。”

“说不过你,既然要去,就趁现在。”慕容烨无奈地摇头,­唇­畔溢出一句妥协,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若是张太后是一位温柔如水的柔弱女子,说不准他愿意多多陪伴她,但正因为张太后的蛮横和深沉,他不愿费心讨好她。

琉璃厂是京城名气最大的古玩店,两人在其中见识了各­色­各样的珍奇宝贝,慕容烨挑了好几样,韶灵却强笑着摇头。

她镇定地说。“若说好东西,不一定能抢得风头。要令人欢欣,就该投其所好。”

慕容烨很不耐烦,手头的东西,没一件是廉价的东西。“这几样价值连城,难道还不够?”

“我并不了解她,不过见着一件东西,或许她会喜欢。”韶灵再度细细观望,突地眼神一亮,欢喜地回眸一笑:“七爷,我们试试运气。”

“好赌。”

慕容烨笑道,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眉宇之间一派妖娆风华。

“就那件吧。”

韶灵对他相视一笑,双目亮的像是熊熊火焰。

……。

嫡女初养成024皇上青睐

皇太后徐徐走来,身披石榴红的华服,之上的层层叠叠的绣花珠玉,走路伴随着浅浅的香气,她经过了­精­心的装扮,顶着一丝不乱的繁复发髻,其上的金钗玉簪,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皇后见皇太后到了,也笑着起身,很有礼数地扶着她坐上金­色­的软榻。皇后姓氏为陈,比皇帝年幼两岁,一袭茶­色­宫装,身形丰满,面颊丰润,听闻又有了身子,腰际松了一些尺寸,看起来颇为贤淑端庄。

御塬澈依旧坐在正中的位置,温和翩翩,左右为皇后跟太后,太后过分美貌,驻颜有术,跟陈皇后站在一道,就像是一对姊妹。

韶灵暗自环顾四周,今日的晚宴,邀请的人并不多,似乎除了几位王爷跟王妃,两位臣子之外,再无他人。

慕容烨的位子,排在右侧,只是仿佛座位也经过­精­心部署,那几对王爷跟王妃同坐,而慕容烨的酒桌前,只摆放了一张软垫,众人效法古道,席地而坐。

目光落在对面的位子上,一位年轻的女子正站在一个年长的臣子身旁,韶灵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她来。

那位娇小玲珑的女子,身着翡翠­色­宫装,盘着油亮的发髻,簪着一对红宝石镶嵌的簪子,眉目柔和,笑容娇憨讨喜。

想必这位宛玥郡主,定是张太后特意邀请来的,而自己,却是不清而来的不速之客。

肩膀上传来一个不小的力道,将她拉回了现实,韶灵被按住肩头,回过神来。站在两旁的宫女见慕容烨身旁少了一个位置,小心翼翼地去跟玉瑾姑姑请示,韶灵跟玉瑾不经意对望了一眼,她朝着玉瑾微微一笑,玉瑾稍稍点了下头,对着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宫女疾步匆匆地取来了一个软垫,弯下腰轻放在韶灵的脚尖。

这个动作,自始至终都落在张太后的眼底,她的脸上没有一分怒气,噙着仁慈而美丽的笑容,冷眼瞧着这一切。

酒宴之上众人最为感兴趣的,便是慕容烨跟韶灵这一对,以及谢邦彦跟谢宛玥这对父女。几位女眷隔空抛着眼神,仿佛都在询问,到底他们是什么身份,坐入皇家的宴席。

相比于女眷们,几位王爷却是很沉得住气,他们虽然是龙子,但或许应了那句老话,龙生九子,在朝廷有能耐的,却寥寥无几。他们对于皇帝跟太后身旁出现的新人,见怪不怪。仿佛早已接纳了即便生在一个家族,但外人应该比自家兄弟更可信。

“母后,那位是——臣妾似乎以前没见过,眼生的很。”陈皇后笑着询问,转向了张太后的方向。

“那位是慕容少爷,皇上跟哀家的贵客。”张太后不疾不徐地说,微微转动着盘中的描金茶盏,眼底没有一分波澜,话是说了,但依旧留有余地。

陈皇后碰了个软钉子,虽然还有些好奇,但不再开口。张太后说的不明不白,不过她若再多问,就有Сhā手国事的嫌疑,她对天子素来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完全不过问朝政要事。

“皇后,这是哀家让人煮的­鸡­汤,­肉­质鲜美细腻,给你补补身子。”张太后弯­唇­一笑,一脸仁慈的笑容。

宫女端了一盅汤,送到陈皇后的身前的桌上,她垂头看了一眼,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十七岁就跟了皇上,但几年来生了三胎都是公主,每回到仁寿宫给太后请安,总是被数落一阵。张太后知道这回自己又有了身子,早早就派太医署的太医,做了药膳送到自己的宫中。太后的意思她岂能不知?!她身为皇后,却迟迟不曾生下一个皇子,实在令人失望。当年太后在皇帝面前极力推荐自己为后,如今……张太后失望的眼神,总是令她如鲠在喉,仿佛她无时不刻地指责自己的无能。这些特意烹制的鲜汤,的确珍贵,但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多谢母后。”陈皇后压下心中的苦涩和无奈,依旧笑着回应。

“这回你可要给御家争气啊,皇后。”张太后将嗓音压得很低,唯有同坐一排的人,才能听清。

御塬澈的­唇­畔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不曾听到,陈皇后投以求助的眼神,天子也不曾看到。

陈皇后的­性­情自然无所挑剔,温顺而识大体,可惜……天子自从娶了她之后,迟迟不曾抱有皇子,陈皇后让他接连失望了三回,在皇家,子嗣往往也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他对陈皇后的宠爱,似乎也被时光冲淡了不少。

惟命是从的陈皇后,在他还是个少年皇帝的时候,陪伴他左右,给他安抚跟体贴,是他需要的伴侣。但如今,甚至给不了自己一个皇子的陈皇后,却更显平淡无奇了。

御塬澈的心思,不在陈皇后的身上,他冷眼望向慕容烨的方向,见他拉着韶灵的手,跟她低声说着什么,两人并排坐着,时而窃窃私语,神态亲密无间。那个在自己面前也不肯低头的倨傲弟兄,对待自己的女人,却是另一幅样子。

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御塬澈­唇­畔的笑意,无声转冷,只是,下一瞬,他的眼神再度充满温和脉脉。

谢宛玥的出现,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原本答应谢邦彦,在狩猎大会上让他女儿在女眷中观礼。但显然皇太后,早他一步。

“迟迟不动筷子,宫里的菜肴不合胃口?”慕容烨转过俊脸,不顾宴席上不止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们,问着韶灵。

韶灵笑着摇头,抬起眸子的那一瞬,却正巧看着坐在对面席位上的谢宛玥在看他们,她眼底的新奇跟雀跃,在扫到慕容烨的那一瞬,突地变得羞赧,眼神闪烁。

谢宛玥跟深宫女子不同,她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在此之前不太进宫,也不懂宫中的厉害。兴许在上回,她在仁寿宫被安排跟慕容烨“偶遇”见了一面,就此倾慕了慕容烨。谢宛玥瞅了一眼,复杂而失望地收回了视线,只因慕容烨的身旁,有韶灵的席位。若不是关系亲密,是无法跟慕容烨平起平坐的。

除了应付谢宛玥的目光之外,韶灵还留意到谢邦彦谢大人亦在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他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女儿一开始满脸笑容,如今却灰心沮丧,心事重重。想必,坐在对面太后所言的皇宫的贵客,便是宛玥上回在太后宫里见到的青年才俊。他泰然处之地凝视,毕竟是在朝廷中的老臣子,慕容烨的容貌清绝,就算是见惯了儒雅风度的公子哥,他还是看的心惊­肉­跳,这位公子——长得实在是太过俊美。他在朝廷之中素来保守谨慎,并不喜欢出风头,更深谙其道,古往今来,这世上的女子太过美丽,往往是红颜祸水,而男人的皮囊越是风雅俊俏,惹人春心萌动,亦不会是好事。他的宝贝女儿……怎么就迷上了这种男人?哪怕他前途大好,身份高贵,但慕容烨的眼神太过倨傲邪肆,看来亦正亦邪,不好应付。

韶灵迎上了谢邦彦审视的目光,­唇­畔的浅淡笑容不曾消失彻底,眸光敛去几分清冽和寒意,目不斜视,大大方方地接纳那满是狐疑的查探。

谢邦彦面­色­沉重,眼看着对面的那位年轻少爷,一袭紫­色­华服,墨发以银冠束着,几缕短发垂落在额头,更添加了不羁和风情。他的俊美无俦的面孔上,却并不严峻,相反总是有笑,但并非因此而令人觉得他亲近平和。他身边坐着一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身影纤瘦,眉目明丽,一身绯­色­宫装,极为合身,长发盘的极高,三股孔雀蓝钗子隐隐发着幽蓝­色­的光芒,安静又美丽。

宫女接连着上了一道一道的菜肴,直到最后,上了一盘点心。韶灵垂眸一看,眉头微蹙,白玉碟中盛放着五个­嫩­黄|­色­的圆饼,饼上写着朱砂­色­的“福”“寿”字样,喷香四溢,但卖相丝毫不起眼。宫里的御厨那双妙手,自然能做出更多­精­美绝伦的糕点甜食。

她蓦地抬起眉眼,直直望向张太后的方向,眼底带了太多的探寻。

“众位尝尝看,这样小东西的味道。”张太后依旧注视着堂下的所有人,温和地丢下一句,并不理会韶灵的眼神。

众人听了张太后发了话,自然不敢违逆,只当这样毫不特别的点心,是跟张太后有所关联的,个个面带喜­色­,夹了圆饼,放入口中品味。

“这饼虽小,模样也不出众,但滋味却很有层次。”一位王爷率先咂舌称赞。

“臣妾品着,就仿佛置身花海,花香扑鼻而来,令人心醉呐……太后娘娘,这样点心有什么名堂玄秘?”一位尖脸的王妃,也紧接着询问,眼底眉梢都是笑。

“还是金王妃你识货。你仔细瞧瞧,这饼子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张太后眼底的笑容更深不可测。

韶灵静默不语,收回了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盘圆饼看。哪怕呈上来的东西味道奇差,一旦跟张太后扯上了关系,谁不会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在心中暗笑这些人故作矫情,慕容烨泰然处之,夹了半块饼,尝了一口,眉头却暗暗舒展开来。本以为这些人只是在说些不走心的奉承话,但这饼子的味道的确不差,甜而不腻,表皮酥脆含着蛋香,里层却果真有淡淡的花香,就他夹到的这块,是茉莉香,香气很快随着碎屑融化在他的口舌之中,­唇­齿留香。

“你也尝尝,味道很特别。”慕容烨笑着看她。

金王妃夹碎了圆饼,细细打量,不禁惊叹出声,一脸恍然大悟。“我这里面竟然是玫瑰花么?”

几位锦衣华服的女眷闻言,一一打开了白玉盘中的圆饼,眼神有光,一声压过一声。

“我的是桃花。”

“我这儿是茉莉——”

“是掬花!”

“我这个是桂花。”

张太后稳如泰山,不疾不徐地笑道。“这正是鲜花饼,以各­色­鲜花为馅料,入口即化,是一道百吃不厌的点心。根据不同人的口味,分别添加荞麦,松子,云腿,芝麻,喜好甜食的女子也喜欢,喜爱咸食的男人们也不讨厌,可以称得上是老少皆宜,男女都爱。”

“太后娘娘果然是心思­精­巧……”晋王妃夸道,凤眸挑的极高,眼底一派­精­明。

“这可不是哀家的念头。把这道点心带到哀家面前的主人,就在殿堂之下。”张太后此话一出,掷地有声。

韶灵眼波一闪,握着银箸的指节,微微泛着白。

堂下众人目目相觑,一脸困惑。

张太后仿佛觉得不该继续故作玄虚,搁下了手中的银箸,嗓音有笑。“正是慕容公子带来的韶灵姑娘。哀家最近常常召见她,发觉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子,这道鲜花饼正是出自她之手。”“今日,正巧让大家见见她,她初来乍到,各位王妃若有好吃的好玩的,也可带她一起,多个伴。”

慕容烨惊讶地瞅了韶灵一眼,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垂下了双手,他刻意地在酒桌下握了握她的指尖,压低嗓音笑。“怎么连爷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我只是出个想法,自然是御厨动的手。”韶灵回以一笑,心中却一片寒意。

张太后绝不会主动为她脸上贴金,将她夸得如此不凡。一定是慕容烨带她前来,坏了她的局,令谢大人父女尴尬不快,这才把她说的像是慕容烨身边搜罗的助手,想要撇清两人的情人关系。

“太后娘娘的面前又有了如此善解人意,心思玲珑的红人,我们往后可更讨不到娘娘的欢心了——”晋王妃一脸愁苦,故意叹了口气,诙谐的语气,惟妙惟肖,惹得众人哄笑出声。

果然,谢宛玥眼底的忧伤,被冲淡了几分,她抿­唇­笑了笑,夹着那块圆饼,小口地咀嚼着,卸下了方才的重负。

张太后,绝不是让她占得头筹。韶灵自有心思地想着。

慕容烨闻言,漫不经心地耸肩,又倒了一杯酒,慵懒的灌进嘴里,眼中笑意盎然,以逗她为乐。“你说得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只是这些鲜花,能随便吃到肚内吗?进嘴的东西,最该小心谨慎,太后娘娘身子金贵,可不能有半点差错啊。”一位青衣王妃,轻声问道,很是体贴。

“韶灵姑娘说了,这些鲜花饼­性­情温和,特别对女子的身体有益。”张太后不温不火地说道。

韶灵闻到此处,心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但实在太快,她不曾抓住。殿堂上火药味十足,似乎有人喜欢,有人担心,主位上的皇帝御塬澈,总算开了金口。

“韶灵姑娘,朕还不知你的手如此巧,往后自可常常进宫,陪伴母后。母后最爱热闹,更喜欢新奇的各­色­玩意儿,只是身旁没有几个聪慧伶俐的丫头,颇为苦恼。这些天,你令母后开怀,朕本当赏你。”

慕容烨浓眉扬起,黑眸中闪过难解的光芒。

韶灵站起身来,朝着皇帝的方向低头欠身,扬声说道。“民女不能要皇上的赏赐,陪伴太后娘娘,是我心甘情愿的,并不是想要任何东西。”

“皇帝,你看着办吧,韶灵,你就别再推脱了。”张太后的嗓音,平静的没有一分波澜,很难听出热络之情。

“朕听闻你到京城快一个月了,但还是住在客栈里,并不方便。朕打算将靠近京城的一处鸣东苑赏赐给你。这算不上什么厚礼,院子不大,但景致很好,你要进宫的话,只需要半盏茶的功夫。”御塬澈神情风雅,轻缓之极地说道。

那座院子,虽是用她的名义,其实只是要将慕容烨留在京城常住吧。韶灵跟慕容烨对看一眼,看出他心底的不耐,正想开口拒绝,御塬澈却先她一步。

“就这么着吧,这两天就搬过去。”

众目睽睽,韶灵无法再开口婉拒,皇帝说一不二,是绝不会改口的。

“多谢皇上赏赐。”她长睫一垂,柔声说道。

众人眼中的眼神,渐渐变了味道。就连陈皇后见了,眼底还是泄露一丝不快。张太后那么捧韶灵,她并不觉得奇怪,但皇上只是因为韶灵陪伴张太后,做这种小点心,竟然赏赐一座院子给韶灵这个来京城不过一个月的女人,实在是——用心叵测。她虽然端庄温柔,但对天子这般大手笔的行为实在熟悉,若不是天子喜欢的妃嫔,哪怕迎来他一眼都难,更别提得到一些礼物了。

张太后半垂着眼,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据她所知,鸣东苑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水榭建造的胜似江南园林。皇帝的这一个招数,自然是用韶灵来挽留慕容烨。一旦慕容烨搬去了,跟京城就近了,也说明他并不排斥跟皇宫的关系渐渐明朗。

韶灵眉头蹙着,苦着脸看慕容烨,十分无奈。

哪怕是赏赐,皇帝也说的很隐晦,无人知晓他们两人同住在一家客栈,更日夜待在一个屋中。看来不只是张太后不希望两人关系声张出去,皇帝也是如此。

“我不胜酒力,身体不适,皇上,我们先回去了。”慕容烨触到韶灵的目光,突地起身,冷淡地丢下一句,几乎不给对方质疑跟商量的余地。

“我们”两个字,咬的极其之重。

“去吧。”御塬澈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怒气,哪怕慕容烨的脸上没有酒醉的潮红,他还是点头允许。

闻到此处,慕容烨迳自往门外走去,一阵冷风扬起紫袍,像极了鹰枭的双翼,令人胆寒。

韶灵朝着主位上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转身,几步并作一步,跟了上去。

“七爷,你走慢些!”她在后面追着喊,却又不敢太大声,惹来别人探视。

他没有回答,但还是放慢了步伐,回头,冷冷的扫来一眼。

“我发誓,我绞尽脑汁想些小伎俩,只是想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要继续恶化。张太后跟皇上是不是早已商量要赏赐一座宅子,让七爷就此在京城扎根,我可是半点也不知。”那张充满歉意的美丽脸庞,让慕容烨心头一动。内心深处某种冰冷,被那双柔如春水的眸子一瞧,就开始悄悄融化。

“他们不会改变,永远都不会。今晚,你不也看清了?!你以为那个什么郡主的,是恰巧坐在我们对面?这一回是赏赐一个宅子,下回,宅子里的女人也能送来给爷暖床。”慕容烨说的刻薄,俊脸上,泄漏一丝厌恶。

韶灵归于平静,两人直到上了马车,慕容烨才跟她坦诚。“昨日,我答应帮他一件事,半年前,宫中潜入刺客,正是风华国的人,但所有被抓住的刺客都吞了毒药,因此很难察觉到底是在何处有了纰漏,被人钻了空子。在十日之内,我给他找出整个皇宫守卫疏于防范的地方,作为退出京城的条件。”

“他答应了?”韶灵心中狐疑,虽然此事是皇上心目中的一根刺,但就此作为交易,是不是太简单了?!

慕容烨但笑不语,黑眸转深,他也是在试探皇帝,那个跟自己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男人,也不是善类。皇帝如今虽然答应他,往后不见得不能翻案。皇帝不是只会一言九鼎,翻脸无情的更不是少数。

“京城也有好戏,我们慢慢看戏。”许久之后,他才伸手覆上韶灵的手背。

“真要搬进去吗?”韶灵无奈地笑。

“抗旨不尊,不是要杀头?”慕容烨不冷不热地说,话锋一转,凑到她的耳畔,低声道。“就算是派百人千人在宅子外,爷要想走,谁也留不得。”

“我信七爷有这个本事。”她弯­唇­一笑,那温柔坚定的表情,让他心中又是一动。如此温暖的信任,比更能影响他的理智。

“韶光来信了,回去仔细看看。”慕容烨突地想起一事,从胸前掏出一封信,转交到韶灵的手里。

“何时我们抽身出来,我一定跟韶光讲,京城虽然繁华热闹,却不如云门自在。”

韶灵低低地说,神­色­染上对云门的向往。

慕容烨笑着点头,他虽有自己的抱负,却不愿牵扯朝廷深宫的利益之争,对于“王爷”那个身份,也很是不屑。

他只想,逍遥自在地当他的云门主人。

……

嫡女初养成025侯爷表白

静安王府。

韶灵一脸沉静地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银­色­盒子,静安王御祈泽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他头一次见到这个涂着银­色­的巴掌大小的盒子,只觉得此物­精­巧可爱,像是一般女儿家常用的首饰盒,但里面,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约莫百根细长银针。

每天他瞅着那张并无表情的平凡面孔,他亦赞同她如此小心谨慎的法子,宫琉璃是隔着这张人皮面具跟他说话,还是袒露自己的真实长相,他并不在意。

韶灵端着圆凳,坐在床旁,轻轻掀开静安王的白­色­锦被,四年多来,他常常卧床不起,就算有外出的机会,也总是坐在轮椅上,劳烦下人推着出去。他全身气血不通,尤其是下半身的|­茓­位,她跟御祈泽坦诚,针灸的时候他若是穿着里衣,不便于扎针。如今他唯有穿着很短的白­色­绸裤,遮挡最重要的部位。韶灵眼神平静,将细针扎入他下身的|­茓­道,从大腿根侧直到双膝,小腿上,全都密密麻麻扎了针。

“琉璃,你虽是医者,但总是要嫁人的,本王答应让你给本王治病,实在是——”御祈泽轻轻叹了口气,他早先也有三位妻妾,并非年轻气盛的小伙,若是面对宫里的南太医,他不至如此尴尬。

韶灵弯­唇­一笑,双目清如水,说的诙谐。“王爷放心,我也有迟早会娶我的人,绝不会嫁不出去的。我既然是学医之人,眼里就没有男女之分,况且王爷也不是我第一位看诊的男子病患。”

御祈泽跟她相视一笑,他曾经是太子,宫里的皇弟皇妹一大群,也曾有几个交情深的,但自从他落了难,人心惊现,竟然没一个人来静安王府探望过他。生怕跟这位废太子扯上半点关系之后,被张太后视为仇敌,再不待见。那些王爷,指望着能保住自己身为皇族的荣华富贵,那些公主,企盼着能被赏赐一段上好佳缘——

但他若是能有宫琉璃这样的妹子,那该多好。至少自己不必在牢笼一样的破败人生之中,等待何时陨殁,何时腐烂。

韶灵转过身去,轻声说。“好了,一刻之后,我再将针收了。”

“琉璃,太傅若是被人陷害,也许是宫里的人出的手。”御祈泽垂着眼,盯着锦被上的图纹看,半响之后,才突地丢下一句话来。

韶灵眉头一皱,面­色­死白,陡然回过脸来,红­唇­轻启,嗓音清冷入骨。“我爹素来认组法,察觉太子被无端陷害,被人看成是不忠不孝之人,一定去给先帝进过言。但先帝对王爷成见之深,终究不愿再扶持王爷。若我爹因此而辞官,我不信他如此软弱,其中的时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

“若太傅因本王而死,本王当真欠你太多了。”御祈泽的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底的愁绪更重。

韶灵的眼神清冽如雪,直直望向御祈泽的方向,字字清晰。“我爹若在朝廷上没有什么结下梁子的仇敌,他希望王爷登基,希望先帝回心转意,那么,宫中便有人将我爹当成是眼中钉,不除不快。”

只是那一瞬,两人的眸光相触,都想到了一个人。

“这些只是你我的揣测,琉璃,没有证据的话,我们想这么多,只是为难自己罢了。若是别人,说不准本王能为你想法子,讨个公道,但……”御祈泽心中一揪,紧紧握住韶灵的手,春­色­发白。宫琉璃不惧艰险来到他身边助他,他不想看到她有半点差池。

“没有证据,只凭胡思乱想,不问青红皂白胡乱给别人加上杀人罪名,我是不会做的。”韶灵苦苦一笑,此事非同一般,她不小心的话,就会走入死胡同。

见到她眼底的释怀,御祈泽才敛去眼底的黯然,­唇­畔含笑,语气格外真挚。“不管本王的腿能不能治好,最后能不能走路,本王都很感激你。你跟本王不过一面之缘,但太傅跟你,都称得上是本王命中的贵人。”

“爹爹看重的人,我能帮一把,他若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韶灵轻声说道,模样温驯可人,没半点威胁­性­。

“本王真好奇,你将来要嫁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男人,本王直言,若本王的妻子在外给男人看病,气量没这么大。他真是气度胸襟壮阔之人,能匹配的上你。”御祈泽注视着她的脸,人皮面具自然很难让男人觉得她是美丽的,但他依旧记得她的长相,乍眼看上去五官很是­精­致,三分甜美,七分慧黠,很有灵气。

她专注的时候,眼底沉静又熠熠生辉,宛若春风般,将人心中的­阴­暗跟寒意,全部击退。一开始,即便有宫太傅这层关系,他亦迟疑全心相信一个一日也没有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人,他就是被她的眼神所吸引的——不在于她美丽的五官,不在于她的身份,只因为她的眼神,让他想要信任。

“他的气量……”韶灵笑着摇头,很是无奈,慕容烨胸襟开阔吗,她抿心自问,实在很难承认这一点。

吐舌一笑,眼底的狡黠跟灵动,令那张平凡的人脸,多了生动的光彩,她说道。“我是瞒着他出来的。”

御祈泽心中一惊,担忧的目光随即跟随她而去,韶灵察觉的到,轻声安抚。“虽然不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否则,也不会接纳我行医的身份。”

“既然有了喜欢的人,本王觉得你更不该继续调查此事,你的身份一旦被暴露,你如何自保?”御祈泽问的一针见血。

“至少我该让自己得个明白,爹爹临终前没有告诉我,我不想抱憾终身。”韶灵的脸上,一片毫无生机的黯然。

“千万别逞强,一旦有风吹草动,你记得要闪避。”御祈泽面­色­沉敛,刻意压低了嗓音,真诚地交代。他也曾看到有人能将白的说成黑的,真的说成假的,皇宫的水深不可测,他有义务再三提醒她。

“我能活到如今,绝不是混混沌沌过来的。”韶灵轻笑一声,说的轻描淡写。看了看桌上香炉,她低声道。“收针了。”

御祈泽下颚一点,轻轻掀开锦被,眼看着她从自己麻木的双腿上,拔下一根根的银针。

她低头继续说下去。“王爷每日晚上都要浸泡一整个时辰的药汤,我把方子给了白玉,她可曾偷懒?如今固本培元的关键时刻,可不能有一两天的懒怠。”

“怪不得看白玉那个丫头整日皱着眉头,你总是数落她,她要做的事比过去多多了——”御祈泽­唇­边的笑意发涩。

“王爷是想一年半载就好,还是再拖个五年八年?您对下人太过宽容,是因为您善良仁慈,但至少他们该做好分内之事。”韶灵一脸坚决,脸上没了笑。御祈泽是因为遭遇了变故,对很多事都没了所谓,静安王府的下人没有哪一日是忙的团团转的,他没有主子威严,只怕有人趁机偷懒,得寸进尺。

“以前本王的母后也常常说,人心至善是最重要的,如今再回头看看,善良的人有几个落得了好下场?就算没有落难之前,本王也不曾为难过下人,如今就更不想了。”御祈泽话说到这份上,几乎全部闭上了眼睛,不疾不徐地说道,仿佛下一刻,就会陷入沉睡。

韶灵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放下床旁的白­色­帐幔,环顾四周,这儿便是御祈泽的寝室,几件家具虽然古朴,但有好几件都有了瑕疵。

“小时候见过您的时候,您已经在学治国之道,虽然时间太过遥远,但如今我还记得您对我说过一句话。”韶灵隔着白­色­帐幔,望向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身影轮廓,神­色­怅然若失。“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那时听不懂,如今却懂了。您的命运,绝不是因为您的善良宽仁而改变的,上天绝不会苛待您,让您过生不如死的生活。”

不管世人觉得御祈泽是软弱还是无能,兴许他的手段不够毒辣,魄力不够霸道,但他的心,是能够当一位任君的。

帐幔之后,只传来漫长的沉默,针灸之后,他每回都很是疲惫,要足足小憩一个时辰。稍作休息之后,又要应付长时间的药汤浸泡,这阵子,他累的不成|人形。

韶灵将门合上,无声地走出了静安王府,今日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她需要早些赶回客栈。自从前两日在宫里的酒宴上得了皇帝赏赐,宫里几番派太监来传话,要她跟慕容烨早些打理好随身行李,搬去鸣东苑居住。

拖了两天,眼看着就拖不下去了。慕容烨忙着找到宫中守卫的疏漏之处,绝不会这么早回客栈,他们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幸好两人的行李原本就不多,收拾也花不了半个时辰。

小二哥正将两位客人送出门外,见韶灵走近,急忙笑着招呼。

“小姐,有位公子等你半个时辰了。”

又是宋乘风?她躲避着不去将军府,就算回来的路上会经过,她也­精­心找了条更远的路,绕过来回到客栈。他难道又要追着自己讨要太后的寿礼?!

眼角余光瞥到桌案旁的一角白袍,韶灵眼底的笑,无声沉下。

等她的人不是宋乘风,而是风兰息。

他听到门边的动静,已然回过脸来,清俊温润的面孔上,依旧还有淡淡的笑容。韶灵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面对,但一看他仿佛无事发生的浅淡笑容,心中顿时涌起了单薄的怒气。

他竟然也学宋乘风的把戏,亲自到客栈来堵着她?!

“小韶,我有话对你说。”相较于韶灵的恼怒,风兰息显得十分平静,连表情都丝毫未变。

“抱歉,我抽不出空,不如改日——”韶灵脸上虽然没了笑容,但说话并不刻薄,她相信以风兰息的睿智,这种敷衍婉拒人的推诿,不至于听不明白。她说的改日,自然是一个借口,绝不会有那一日。

“我不是要为了你我的事对你纠缠,有些事,在阜城没有机会跟你言明,但这回,你一定要听我说。”

风兰息口中的“一定”两个字,坚决如火,他淡漠的眼瞳之内,却深沉的像是大海。

“时间不久,半个时辰。”见韶灵静默不语,风兰息站起身来,白袍翻动,他俊美的面孔上,依旧还有很浅很浅的笑,似乎下一瞬就会被彻底冲淡。

他语气里的凝重,压得韶灵喘不过气来。毕竟她所熟悉的风兰息,不是这么霸道的男人。

“请说。”韶灵不再冷若冰霜,但神­色­依旧很淡,甚至吝啬给他一个笑容。

“这里不行。你跟我去一个地方。”风兰息环顾四周,如今虽然楼下的客人不多,但还是坐了零零散散七八个人,更别提京城每日的旅客都是来自各地,此处并不是安静的地方。

“你在这儿等了我半个时辰,但只能怪你不请自来,给自己找了麻烦,我没让你等。”韶灵字字冰冷,说完此话,正欲转身离去。

“是,都是我活该。”他的苦笑,一瞬间抽痛了她的心。他说的直接,不带半分喟叹和苦闷的情绪,甚至­唇­边的笑也不曾彻底敛去。

“就半个时辰,我还要赶回来,有要紧的事。”韶灵逼着自己不再回头,径自走在前方,步伐匆匆,完全没有兴致跟他一道徜徉在京城街巷。目视前方,不曾为道路两旁的任何一道风景而左右瞥视。

“你走慢些,不用赶得风风火火——”风兰息在她的身后唤住了她。

“我走路向来这样。”韶灵丢下一句,还想往前走,突地听风兰息说道。

“到了,别走过头。”

她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右手侧看了一眼,是一家并不起眼的小客栈,生意格外冷清,毕竟地段不佳。

“楼上雅间,我订了位置。”风兰息越过她,举步走入其中,衣袍素白,闪过一阵白光。

韶灵提起裙裾,跟随者他走上楼梯,等她走进了屋,他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临河的两扇窗户,也全部细心地关上。

他跟自己说的话,有这么秘密吗?!韶灵狐疑地问,若不是知晓风兰息平日里的­性­情高洁如兰,换做别的男人,她险些会误以为他会做出危险的举动,寡廉鲜耻。

“有话快说,侯爷。”看着去伸手关窗的风兰息,韶灵的眉眼没有任何一分动摇,冷淡地开了口。

“我听说,你进宫了。”风兰息回头,面­色­凝重,眼底晦暗。

“侯爷虽然常住阜城,但在京城的消息,还算灵通。”韶灵弯­唇­一笑,笑容不达眼底。

“你难道不想问,为何我在阜城一直不停地打听你的下落?”风兰息的目光触到了她的眼神,脸­色­更白了一分。

韶灵别开视线,手掌贴上圆桌,安静地坐在桌旁,寥寥一笑。“那是侯爷自己的事,我无权过问。”

风兰息掀袍,紧接着坐在桌旁,却不曾选在她的对面,而是她身旁的位置。他淡淡地说道,灼灼的目光看着韶灵,言辞之中,有着不容反抗的权威。“在阜城的时候,暗中有人在找你,不,是在确认宫琉璃的消息。一年前,有一回侯府逮住了一个可疑的探子,只可惜最终他伤的太重,没能从他的口里问出别的话。”

他的话,实在是石破天惊,韶灵眼眸流转之中,一派错愕跟震惊。

风兰息显然没有继续拖沓的意思,淡漠而俊秀的脸上,多了几分急迫和担忧。“那回见你,我的确没料到你突然就会消失,而且消失的这么彻底,是措手不及了,生怕那些余党再旁敲侧击,找出你身上的秘密,我一直派人寻你。”

是啊,他身为侯爷,身边能有些人手,可是当下她就离开阜城去往幽明城,躲在云门里,闭门不出就是数月,他哪里能猜得着,哪里能找得到?!

韶灵的心中一震,事到如今,虽然风兰息拒绝了她,但很显然,她也不会继续怨他了。他们只是没有缘分,其他的……谁也不欠谁的。她对风兰息过度防范和冷漠,也是过分了。

到底是谁……在多年后,竟然还在意宫琉璃的死活?!

风兰息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神素来明净,专注的时候,就更令人不敢逼视。仿佛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一年了,只是查探消息,没有派来高强的杀手,说明幕后主使没有要一个人­性­命的意思。”

只是要确定宫琉璃在哪里侥幸存活,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但其余的……迟迟没有下一个举动吗?!

韶灵有些想不通。

她的背脊之上,突地汗毛竖立,难道……是杀死爹爹的凶手,还想确认自己是否还有报复之心?!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人的监视?那人不急着要她的­性­命,只是想看看,这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子,是被扒光了牙齿的可怜东西,还是暗藏锋芒的野兽?!当然,那些人一开始的目标,是宫琉璃——那个光明正大为她顶替着名字的女人,如今是季茵茵。

看到季茵茵毫无戒心,活的安逸,想法单纯,那些人才没有要她的命么?!

“她刚到阜城的时候,我真是高兴的。侯府许多年都没有她的消息,我说不期待,不在意,绝无可能。”风兰息看到韶灵苍白的面­色­,复杂的眼神,心中一动,此刻,不愿再压抑自己的心意,若是还有最后的机会,他不只是想要在暗地里守护她,更想要抓住她的感情。

“人人都说,最可怕的是时间。你闯入了我的眼前,打破了这件事的进度。”他­唇­畔挤出一丝笑意,笑意格外地涩。

他曾经以为,自己犯下了世间男人都会犯的错。

面对那个宫琉璃,他的等待,也敌不过心中暖热的褪去,哪怕一个再小的试探……他都无心去做,这样对宫琉璃,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

因此,季茵茵母女说她悲伤过度,生了重病,许多事都忘得七零八碎,他也不舍得再去逼问,再去刺伤她失去至亲的心。

未婚妻温柔得体,娴静如水,根本挑不出半点毛病,就是——他觉得陌生。

她随继母投奔风家,两人相处也有一年多,为何他还是无法排斥心中的陌生?

有时候,他看着她的时候,却也并非在看她的模样,而是瞅着那脖颈上的七彩琉璃出神。

他们似乎见过好多次面,也似乎说过许多句话,但他当真要回想,却居然没有一句是记着的。

她的温柔,她的敏感,她的沉寂,保护了她,却也让他磨灭了再提往事的冲动。

风家为了守护多年前的情谊,愿意让她进门,已经是不小的让步。退一万步讲,太傅一死,她再无亲人,只有一个带着她的继母,这些年……定也并不好过。风家出于仁义,彼此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不愿看轻她而悔婚,但似乎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并未更亲近,而是更疏远了。

但他还是想要守护这一段姻缘,即便他很清楚,或许他们很难再变得心动。

直到——韶灵的出现,像是一场无法预期的暴风雨,狂卷了一切,将所有的东西都摧残打破。

风兰息淡­色­的眼瞳之中,暗暗有风华闪动,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后来我想,有她在,对你却是好事。”

韶灵眯起明眸,心中隐约闪过某种臆测,但是那丝臆测消失得太快,她来不及辨认。

她居然如今才想明白!

纪茵茵成了众人眼中的宫琉璃,她就不必背负那些恩怨,哪怕有朝一日再有人动宫家的念头,也有了最佳的替身。

这世上无人知晓她才是真正的宫家小姐,危险苦难也就远离了她,她可以自由游走在世间,可以过自己想活的生活,纵使朝廷的耳目众多,也不过集中在纪茵茵的身上。纪茵茵毫无异心,滴水不漏地扮演着懦弱的宫琉璃,只想在侯府得一个正房的名声,朝廷的人才会容忍她活着。

风兰息早已察觉了,但他还是给了纪茵茵一个名分,她却误解了他移情别恋,更是伤心怨恨,厌恶他,疏远他,暗自埋怨他即便知道了真相,还是不肯认清事实!

若他识破纪茵茵,娶了自己又当如何?侯府无法成为她的避难所,当真跟残酷的命运相左,妥协低头的也唯有侯府。

他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她。

她却恨了他这么久!

她以为他背叛了当初的承诺,也背叛了……各自的心,她以为他即便知晓她才是宫琉璃,却更喜爱纪茵茵扮演的宫琉璃那个模样——她愤恨,却又自卑。

心中滋味难辨,他竟然这样毫不避忌地护着他,韶灵的眼底,渐渐有了水汽。她移开视线,试图朝着窗外看,但窗户纸隔开了里外,令她无法假装在望天。风兰息的目光,从未从她的身上抽离出去,像是要用这一回的相处,弥补半年来的分离。

而她,心灰意冷地回到云门,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要找像风兰息那样的人——再也不要若即若离,再也不要忽冷忽热,再也不要忽远忽近!

“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以抛弃。”他低头看向韶灵,浅棕­色­的双瞳中喜怒难辨,第一眼看上去,他过分沉静安然,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可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依旧躲不开那样专注的视线。

韶灵的双手紧紧交握着,冷的像是冬日里的寒冰。这是他在阜城跟她谈心的时候,问过她的话,她是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他的。

他用她的话,来回应她。

他已经做到了!

只因他觉得那个人是她,什么都值得!

她终究是看低了风兰息!

他为了保全她,选择了一条更难走更艰辛的路。他给她逍遥,给她自由,给她安宁,也给了她一心一意的情。

“你说过,宫琉璃已经死了。虽然看得到你难过,但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更不想再把你推到刀剑树立的地方去。”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眼底变化莫测,深深浅浅,就像是天际的云彩。

韶灵美丽脸庞上一片苍白,终于无法再逃避他渐渐温热的目光,抬起头来,望进他那双意味深长的眼底。

她对风兰息的误解,竟然深到了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步。

当他嘴角浮现笑容时,一阵寒意窜过她的身躯,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不知用了多久,她才渐渐平静下心来,寥寥一笑,事情太多太急,太过意料之外,压得她喘过气来。

“我对你说的这么多话,你本可以不信。”风兰息依旧笑着,风雅而俊秀的面孔,更是令女子都为之疯狂和爱慕。

韶灵紧紧咬着牙关,她还能说什么?

她垂下眉眼,她如何欣然接受,唯有坦然面对。虽然两人没有情分,但明白风兰息并不亏欠她,也并没有改变年少时候的清明,她已经满足了,不再贪恋任何事。

“我很快就会嫁给别人了。”她的喉咙发哑,坦诚真相,就在她告别了风兰息,就已经把他当成是跟自己无关的人,渐渐的,接纳了七爷的情意。

她或许,该让七爷见他一面,即使不是刻意,也好歹证明自己的心。

误会解开了,她不再埋怨风兰息,却也无法再跟阜城一样,笑着跟他谈心了。她若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对两个男人都是不负责任。

风兰息的面­色­煞白,虽然早就听宋乘风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此话从韶灵口里说出来,他还是心里疼的喘不过气来。他幽幽地问:“那个人对你多好?”

“他对我很好,挑不出任何毛病。”韶灵回答的比自己想象的更快。

“他对你再好,能为你牺牲一切吗?”风兰息的眼底尽是痛,他突地捉住她的手,她却触到一片冰凉。

韶灵蓦地怔了怔,她说不出来到京城的风兰息有何不同,只觉他眼底的真挚和热切,令她的胸口闷痛。

他素来讲究礼法,要他不顾一切去握牢一个女人的手,该是迈出多大的一步?!

她只是被震慑住了,但下一瞬,很快松开了他的手,陡然站起身来,像是下厨的时候,被锅中溅出的热油烫到。

风兰息一同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见韶灵面­色­冷淡,他的心犹如被针扎一般。被韶灵甩开手的那一瞬,他仿佛察觉的到,跟在阜城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桥梁,彻底崩裂,成了一座断桥。

他的心里尽是苦涩,踩在断桥之上岌岌可危,仿佛就要坠入深不可测的黑洞。他百转千回地道出这一番话,只因在阜城的那些天的思念,只换来她的一句要跟随别人,他迫不及待地说。“你只是被他对你的好感动了,你并非真的喜欢他,爱他。你不能因为感动而嫁给他一辈子……”

说到此处,风兰息的俊脸,居然有一丝微红。

“你为了护我,做出这么多的让步,风兰息,我谢谢你——”她的喉咙紧锁着,她已经无法回溯过去,除了能说无数次的感谢之外,她再也无法承诺其他的。

风兰息的凝重神态,并未因为她的一句“谢谢你”而归于往日平静,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做了这么多,并不只是想让她解开误会,不再埋怨,她的感激,无法填补他胸口的闷痛和空缺。

他突地不想再忍耐,只想讲出自己想说的话,一切礼仪人伦,都顾不得了。“不是还没成亲吗?”

韶灵木然地望向他,身体的力气全部被一瞬间抽空。

素来看重礼法的风兰息,如何说得出这样不循规蹈矩的话?!女人若是没了清白,要想再找一个好的归宿,哪有那么简单?!

“我在侯爷眼里,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吗?既然答应跟随七爷,哪怕一辈子没有名分,一辈子成不了亲,也不会离开他。”韶灵眼底泛着一派冷光,嗓音冻结成冰。

不管命运多么戏弄他们,也不管彼此都有难言苦衷,已经到了这么一步,虽说跟慕容烨的婚事,也没有半点影子。但若是她被动摇,对两人都不公平。

“你说的那位七爷……”风兰息被她的冷漠刺伤,她先前在阜城明媚如花的笑靥,总是浮现在他的梦中,只是时隔半年而已,她就对他冷淡的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沉入回忆,在阜城匆匆看过一个身影的那个男人,难道就是她跟随的男人,视作丈夫的人?!

“你曾经去过欲仙楼吧,那日我本来会查到你,顺利的话,那天就要告诉你实情。至少不想再看你逃避我。”

风兰息苦苦一笑,眼神透露出沉重的寂寥,人算不如天算,他只是晚去了半个时辰,欲仙楼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而他,因为去青楼之地,被母亲责骂了好几天。

韶灵陷入一阵沉默,不敢相信风兰息如此清冷高洁,洁身自好的男人,竟然为了追寻她的下落,跟阜城的青楼扯上关系。他虽然不曾说出因为此事而受到的质疑跟烦忧,但她的心头,还是覆上了­阴­暗。

若那日不是慕容烨封锁消息,若不是风兰息晚来一步,一旦从风兰息口中得知真相,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不敢想。

“你值得有人对你那么好,方才是我失态,你不要放在心上。”沉默了许久,风兰息费力地牵扯着嘴角的笑容,显得谦和又清明。

对于风兰息的改口,她有些慌乱,有些迷茫,有些闷闷的压抑。

但这一次,她没错过风兰息眼底转瞬即逝的火焰。

“风兰息,她的事,我会一同想法子。毕竟不能让你将责任,担上一辈子。我并非嫉妒她拿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只是我比任何人更清楚她的本­性­。打从心里,我希望你去伪存真,不要被她蒙蔽,却也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事。若是往后还能遇到你喜欢的姑娘,你千万……千万别再错过了。侯爷夫人的位置,还是让你喜欢的人坐吧,这是我的忠告。”韶灵轻轻叹了口气,以风兰息的才学秉­性­,为人身份,就算在阜城对他爱慕的女子也犹如过江之鲫,她劝说他不要再纵容季茵茵,但眼下唯有将此事拖着,毕竟老夫人还是一心一意要这个儿媳­妇­。风兰息为了自己而放弃了自己的姻缘,她当然不希望他的人生被季茵茵拖垮,至少,也该找个心地善良单纯,跟风兰息匹配的女人。

“在你眼里,对一个人动心,是这么容易的事吗?”风兰息的嗓音越来越弱,他如鲠在喉,面­色­苍白,眼神无力,整个人黯然许多。

韶灵的声音,硬邦邦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以前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往后,你找个理由摆脱掉她,找个真心喜欢你的女人,过幸福的日子——”

风兰息的嗓音,低不可闻,仿佛是呢喃自语。“你对我的心意,难道就不是真的?”

韶灵低头看着桌上的茶具,心中尽是酸楚,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佯装不曾听到他的问话,更不曾回答他哪怕一个字。

“其实有件事,我迟迟没对你坦白。如今全都说清楚了,也没必要瞒着你。你学医之人,曾在侯府给我把过脉,当时就知道我的身子……”风兰息说的极为隐晦,仿佛是羞于启齿的秘密,韶灵话听到一半,心中突地被一个念头劈过,她呆若木­鸡­,怔怔地凝视着他。

这件事,她并未静下心来想过。

她当时为风兰息把脉的时间过短,两人还是陌生人,他不耐烦地斥责她,不让她细细把脉,更不让拿他的事开玩笑。

韶灵面无表情地轻轻扣住他的手,这回风兰息没有拒绝,任由她把脉,比起他的一脸沉静,韶灵的面孔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当时她只是怀疑,却没有当真。

“我知道。”她紧紧咬着牙关,不再看风兰息的眼睛,生怕见到跟她心底里一模一样的悲伤和痛惜。

他得的……是­精­冷之症。并非不能娶女子为妻,也并非不能男女同房,而是——即便同房了,女子很难怀上孩子。

这种病,很难根治。

上等沉香,治气逆喘息,男子­精­冷。

怪不得,风兰息衣袍上的熏香,常年都是沉香的香气。

风兰息苦笑了一下,才缓缓地开了口。“从我十五岁的时候,母亲让我学了些武艺,我本以为只是强身健体,后来母亲才对我坦言,是希望我的身体更强壮,能缓解这种病对我将来的影响。那一年,是我最难过的一年。”

他虽然是笑着,但心底里遥远的悲苦,却犹如银丝,一丝一缕地绑缚了她的心,把她的心勒的好痛。

这些都是男人的禁忌,他却说的这么直接,他的心里该有多么难受。

风兰息的­唇­角,卷起一抹自嘲的笑,说的戏谑:“我甚至跟母亲下跪,得了这种病,不如早些跟宫家退了婚约,因为早年见过了你,知道你是我将来的妻子,我不想……让你嫁给我这样的男人。但母亲,不肯同意,两个家长认定的亲事,她无权过问。”

韶灵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抿着红­唇­,眼底尽是哀伤。她急迫地打断他的话:“你别这么想,­精­冷之症虽然很难彻底根治,但不是绝症。就算当真没有孩子,也不见得不能活的开心。”

“你真是这么想的?”风兰息淡漠的眼瞳之中,突地迸发了一道细微至极的火光,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力量,看到了某种希冀。

她轻轻点了点螓首,静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精­冷之症大多是遗传的,怪不得老侯爷有一妻一妾,却只有风兰息一个子嗣。怪不得老夫人那么看重风兰息,甚至在把季茵茵当成宫琉璃的情况下,还愿意提出要她做风兰息的侧室,因为她很早就明白,若是风兰息对季茵茵没了感情,侯爷正室更难得到风兰息的青睐,要想延续香火,简直如痴人说梦。若是有一个让风兰息心动的女人在侯府,两人甜蜜痴缠,倒说不定还能孕育一儿半女,不让风家断了后路。

想到此处,她的心如刀绞。

风兰息的心中一动,急急地想握她的手,韶灵胸口一震,用力挥开,他脸上闪过伤痛,低垂目光。“我早些跟你坦白该多好,一直很担心,这样的我会让你失望难过,每回想要更靠近你一分,这件事就折磨的我辗转难眠。生怕你的眼睛里,透露出异样跟轻鄙,宁愿我先冷却自己的心,免得你遭遇晴天霹雳,没有女人是想要嫁给……这样的人。”

可是,他的心没办法冷却。

只因,他动情至深。

她没办法容忍风兰息在谈及如此悲伤的事,居然脸上还有自嘲的笑,戏谑打趣,这跟揪着她的心,把她的心丢进油锅里有什么两样?!

风兰息垂着眼,看着地面,缓缓道:“你说过,我多思多虑,才会睡不好。你走之后,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到了京城,知道你也在这儿,却要好些了。”

他的言下之意,她就是他赖以生存的珍贵药品吗?!

“我知道。”她轻声呢喃,其实却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风兰息同样陷入一片沉默,任由沉寂,像是密不透风的帐幔,将他们紧紧包裹在一起。

“自从我死过一回,我便这样想,只要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是否得病健康,是否能得佳缘姻缘,是否能抱得子女,哪怕生命之中有些瑕疵,都不会妨碍一个人想要随­性­而活想要幸福安乐——”韶灵低低地说,神­色­莫辨。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雪花,飘落在风兰息的心头。雪花缓缓融化,却又带来淡淡的暖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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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估你了,没有问你,就自以为是地以为你在意……”风兰息的心如刀绞,面­色­死白,但眼神却矍铄,像是注入了一股清流,再无方才的黯然神伤。.ysyhd.“无忧丹,对你有用吗?帮你解了燃眉之急了吗?!”

韶灵被风兰息这样的眼神刺伤,她虽然说得是实话,但又有什么用呢?!她跟其他女子不同,更在意心,名分抑或子女,她并不强求。她只求有一个喜爱她的人,她也喜爱的人,能够相伴携手。

但他为何无故提起无忧丹?!韶灵猝然被晴天霹雳击中,她想起亲自去侯府取丹药的那天,他不曾送她,说要跟列代祖宗说话……难道?!

“无忧丹能治你的病症?”韶灵的声音开始颤抖。

风兰息的神情,没有半分急迫,依旧风雅无俦。“母亲一直小心地供着,她说无忧丹对百病有奇效,但据我所知,无忧丹只是对解毒有用。你当时那么急迫要,我不想让你承受痛苦,既然对我没什么大用的东西,能帮你一把,是最好的了。”

“好什么好?!”韶灵再也克制不下,压不下喉咙冒出来的哽咽。若她当下知道侯府供着的不只是一枚小小的丹药,更是供奉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希望,她还会那么蛮横地夺来吗?

风兰息只是以为,是她中了毒。

而无忧丹,他轻松地献了出来,解了慕容烨的毒。

这到底是命运多么可笑的戏弄!

她的哽咽,溃败了他心里的坚持。风兰息默默扬起右手,稍稍迟疑,但最终还是将她鬓角垂落的青丝,挂到她的而后去。他这一个安静又柔情四溢的动作,令韶灵紧紧闭上眼,说不出一个字。

“你七岁那年到侯府,在树上的时候,我就很想做这件事,如今……”风兰息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餍足,有些惋惜,顿了顿,他的嗓音轻柔的像是吹拂护城河边柳树的暖风。“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一步一步,她已经走得太远,根本来不及回头。他虽然极力克制,可韶灵仍旧能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头在微微颤抖。

如愿以偿四个字,没来由地令韶灵暴跳如雷,不知为何而愤怒,更不知为何而接近绝望!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风兰息轻缓之极地念着这一句诗句,他的眼神,浓的宛若夜­色­,化不开来。

这一句,来自《诗经&8226;邶风&8226;柏舟》,她在侯府的那一日,便叫他给自己读诗。

韶灵虽然心中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里混沌,但依旧只是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懂这些虚的,就算你才学经纶,写出再好的情诗,也只是对牛弹琴。还不如,去念给别人听,说不定还能跟你对诗,一唱一和。”

“你错了,我从小就写诗,兴许是写过千百篇,却从未写过情爱的诗句。没有亲身感受,又如何能从心中流露?!”风兰息温柔地说,眼底含情,方才韶灵的语气虽然不太热络,但终究是给他的心里,埋下了一团火焰。

“风兰息,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已经跟我毫无关系了!”韶灵被他的眼神烫伤,却不愿被他虏获了心,冷着脸斥责一句,恨不能当下就遁走。

“你是指过去,还是将来?”他温和文雅地笑,很有耐心,脸上的笑容,犹如三月春风,和煦柔美。

韶灵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我要回去了,七爷会等我。”半个时辰,早该到了。

“知道我见你的第一面,被你的何处吸引吗?是你的眼神。”风兰息下颚一点,虽然从她的口里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很不好过。他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嫉妒一个人,他素来知足常乐,也不爱奢华,不沉溺美­色­,能让他羡慕的人……少之又少。

“你看我的时候,有怨怼,有淡淡的恨意,还有你小时候的……”见韶灵转过身去,风兰息幽然叹气,在阜城的时候,他不愿彼此深陷在没有希望的感情里,总是克制,他竟也不知,她连一眼都不看自己,是这般苦涩的滋味。

韶灵的声音更冷了:“够了!我看什么人都一样。”

“那是因为你从不看自己的眼神。”风兰息低低地说,视线紧紧锁住她纤瘦的背影。“相由心生,你的眼神是怎么样的,心里就是什么样的。”

“我没工夫跟你扯这么多——”韶灵已然朝着门口,迈了第一步。

“若我当下对你点头,不顾一切要娶你,你还会去找他吗?你真的不会考虑跟我走下去吗?”风兰息在她的身后,逼近了两步,却并不拦着要走的韶灵。

“侯爷,人生是没有回头的,更没有这么多如果。错过了,只能说明你我无缘,对无缘的人,就该断的一­干­二净,不留余地。”韶灵故作无事发生的泰然,一手覆上门框,字字清冷。“你也该学我一样,别想太多,多想无益。”

身后的沉默,沉寂,冰冷,失望,万箭穿心般。

她只能对风兰息硬着心肠。甚至,不回头看他一眼。

其实,一次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她也没了法子,唯有不雪上加霜。

从雅间出来后,韶灵心中就如灌了铅般沉重,拖着脚步在街巷中慢慢行走,有两回险些走错了回客栈的路。

“本来以为你全都收拾好了,吃了晚饭就搬过去,怎么一件衣裳都没整理?”慕容烨已经在屋里等她了,眉头一蹙,打量着面­色­冷淡的韶灵。

见韶灵沉默不语,他狐疑地再问。“你从哪儿来?”

“风兰息来京城了。”韶灵的脸­色­更淡了几分。

慕容烨却不曾面露不快,他又望了原处半晌,这才低下头,徐缓的举起茶杯,薄薄的­唇­上,有著一抹微乎其微的浅笑。

韶灵心头一凛,咬紧了红­唇­,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心里发毛。

“他还是见到你了。”

他的语气,证明了她的揣测猜忌,全都是真的。

“在欲仙楼,你为何放假消息出去,不让他见我一面?”韶灵的背脊靠在门背上,轻声询问。

“你跟他闹翻了回到云门,他就跟你不是一路人了,竟然还不怕死地来招惹你,怎么……想吃回头草?”慕容烨的黑眸眯得更紧,隐隐­射­出怒火,俊脸上青筋抽动,言辞刻薄。

“我们见一面,就一定得发生什么吗?你就这么信不过我?”韶灵的力气,像是在一刻间用尽,脸上血­色­尽失。

“当时……把他隔绝开来,是最有效的法子。”他薄­唇­上扬,却不见半点笑意,说的话更是尖锐如刀。

换言之,也就是,当时的她,并不可信。

她心中的怒火跟气恼,一瞬间被浇了油,风兰息藏在心中的隐忍和悲苦,他的放弃,他不得已的退让,她曾经的迷茫,曾经的埋怨,曾经的患得患失——一下子,掀起巨浪,几乎将她溺毙。

“慕容烨,你怎么这么卑鄙!你堂堂云门主人,肚子里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么?!”韶灵低喝一声,双眼通红。

青瓷茶杯晃动,长指又紧了几分,蓦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浮现烈火般的怒气。“在这种事上,爷要大度豁达吗?你是爷的女人,别人休想窥探垂涎。”

“你做错了事,还如此理直气壮?”韶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她身边的同伴,不论男女,只要志同道合,就能结为知己。哪怕跟风兰息没有情缘,也不必总是捉弄他,令他频频碰壁。

“你就这么在意风兰息?!还是,你到如今,还没有彻底放下他?是回来跟爷说,打算破镜重圆?!”他尚未平息的怒火,再度涌上心头,这回来势更凶猛,宽厚的大掌紧握成拳,紧到连骨节都嘎嘎作响。说话,更少了往日的理智和­精­准。

“你不可理喻!”韶灵从未见到说话如此尖锐刻薄的慕容烨,他总是笑着看她,虽然话不保守,但都是情人之间的玩笑话,哪里当真这么冰冷愤怒地指责她!就像是,虽然一身武学功底却从不对她动手的人,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冷,红­唇­因为愤怒,更加鲜红欲滴,就像是要被贝齿咬出血来。

她只觉得自己再继续争执下去,也是无法消退难堪跟心痛,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让原本寒冷的天气更加­阴­寒,仿佛在预警着,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一种不祥的预兆压在慕容烨的心口,就像天空密布的乌云,愈靠愈近……

他紧紧地捏着手中小巧的茶杯,几乎将其捏碎,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就觉得,风兰息在韶灵的心里,有一个位置。

他当然相信,她不会瞒着他,跟风兰息有任何逾矩的举动,更不会背叛他。

她跟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又是身为医者,并无太多男女之分,但也不能说她习惯跟男人厮混,自从跟了他之后,她当真收敛了习­性­,将他当成是人生的重心。

他不希望此事被改变。

不希望韶灵的心,为别的男人而左右。

他一直都有所防范,若那个人是风兰息,为何他更不安,更恼火?!他素来倨傲,不可一世,并不觉得自己跟风兰息相比,处于下风的人是他。

但这种不安……自从看到韶灵收下风兰息的那支簪子开始,就已经在他的心里扎了根。明明已经被封起来,锁在地下­阴­暗的角落,但随着他前两天知道风兰息的踪迹起,这些不安,就像是无处不在的恶魔,再度汹涌而来。

只是说出那些伤人的话,韶灵不知道,他也会心疼。

他很怕——她不否决。

他很怕——他的嫉妒成了真。

这一夜,韶灵彻夜不归。

他们常常吵嘴,也曾经闹翻过,但这一回……非同小可。

宋乘风天黑的时候,才回到将军府,但仆人说风兰息一个人出去了大半天,他不太放心,唯有出来寻找。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问他在哪儿游玩,他却说在一家客栈睡了会儿。

宋乘风狐疑地追问,你在将军府的客房,睡不着吗?难道侯府的被褥格外的柔软,将军府的都是石床么?!

“你在看什么?”宋乘风见风兰息的脚步放慢,今日的好友,实在有些魂不守舍。

脚步一滞,停了下来,丰兰息隐约察觉的到一道目光胶结在他的身上,他循着那方向,望了过去。

她不曾转身,甚至不曾抽离目光,就如此不知矜持地凝神望着他,­唇­边隐约有一道笑意,不点自朱的红­唇­因为笑容的弧度,更显娇媚。

曾经,在阜城,她会那么看他。

宋乘风飞扬的浓眉,紧紧蹙着,顺着风兰息的方向望过去,昏昏暗暗的街巷口,那一棵树下,哪里有半个人影,就连鬼影子都瞧不见!

“你睡过头了吧。我会去让人帮你换更新更软的被褥,以后别声张出去,好像说的将军府还不如一家小客栈似的。”

宋乘风的语气诸多埋怨。

风兰息回过神来,半响无语,大树下,她的身影轮廓早已灰飞烟灭。仿佛预示着……她再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他了。

翌日。

“玉瑾,你怎么没把人带回来?”张太后依靠在金丝靠垫上,身旁的金­色­熏香炉中正在袅袅升起一丝一缕的白烟,客座上正坐着谢宛玥,她见到玉瑾姑姑从宫外赶来,急忙放下手边的茶杯,安静地听着。

“回娘娘,我去了一趟客栈,韶灵不在客栈。”

“那便是搬去了鸣东苑——”张太后神­色­平静,没有一分起伏,转眼笑着对谢宛玥,解释道。“本打算让你们两个好好见一面,你们年纪相仿,该有很多话聊。”

谢宛玥笑着点点头,对于张太后的举动,自然没半分反感。知晓那个韶灵是慕容烨身旁最亲近的女子,她若能从韶灵身上得知一些慕容烨的喜好,或许能跟他更加亲近。

玉瑾姑姑摇了摇头。“鸣东苑也没人。”

“这倒奇怪了。”张太后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玉瑾姑姑走到张太后耳畔,低声耳语。“我去问过客栈的小二,他说昨夜韶灵气冲冲地下了楼,一个晚上都没回去……”

看来,两个人是闹翻了。年轻男女,床头吵架床尾和,并不稀奇。张太后的眼神转沉,韶灵看上去并非怯懦顺从的女人,竟然跟自己的男人,也敢甩门离去。

果然没规矩。张太后的脸上,泄露一丝厌恶。

“宛玥,谢大人应该跟你说过了吧,后天的狩猎大会,你也一同前去。”张太后笑着说道,很是仁慈端庄。

“多谢娘娘,我从来没去过狩猎大会,真是好奇。”谢宛玥垂眸一笑,笑容娇美而单纯。她是大家闺秀,出入都坐轿子,哪里骑过马,但一想到能见到那个人的马上英姿,她又几个晚上睡不着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他们男人的事,非要分个高下。我们女人就在旁边喝喝茶,晒晒太阳,拉拉家常……”张太后轻描淡写地说。

“太后说的是,骑马狩猎,原本就是男人的本领。”谢宛玥轻点螓首,双目清澈见底,她不是离经叛道的女子,府中虽有马厩,但她连骏马的鬃毛,都不曾碰到过。

“在远古混沌的时候,男子负责狩猎,女子负责摘果,天经地义。”张太后挑了挑眉,眼前的谢宛玥没有半点心机城府,恭顺温柔,颇得她心。

“娘娘,那位韶灵姑娘,跟慕容公子是什么关系?上回在酒宴上,他们很是亲密。”谢宛玥迟疑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她虽然心思单纯,但并不眼瞎。

“宛玥,男人三妻四妾的本就寻常,她自小就跟在慕容少爷身旁,他收了她入房,不过,她自然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两人还没有成亲,慕容少爷的正妻位子,还是空着的。”张太后粉饰太平,说的很婉转,笑意不曾敛去半分。

谢宛玥闻言,满心失望,虽然跟她怀疑的并无太多出入,但还是觉得心酸落寞。她还没有博得心上人好好看一眼,就要面对心上人的身边早有别的女人这一桩事实?

张太后眼底的笑意转冷,无声喟叹,仿佛觉得有几分惋惜。“你们年轻人,就是看不透。就哀家知道的,你爹不也有一妻三妾,你的大哥谢汉明,不也收了个从小伺候的丫鬟当侧室吗?哀家本以为,你对此事会看的开。”

“韶灵姑娘也是他的婢女吗?”谢宛玥不敢置信地抬起眼,若是少爷跟侍女,从小就相依为伴,朝夕相对,的确很容易生情。就像是她大哥的婢女小绿,被娶做侧室之后,同样将大哥的衣食起居,照顾的挑不出半点毛病。但韶灵的神态,却又分明跟小绿她们不太一样,看慕容烨的时候,也不只有一种尊敬的眼神。

若韶灵只是一个婢女,当慕容烨默许她跟随入宫赴宴,甚至跟他一道坐在酒桌前,便已然默认了她的身份,将她看的很重要。否则,婢女哪有跟主人一道用饭的规矩?!她谢府的小绿,直到出嫁之前,也不曾跟大哥同席吃饭。

“哀家好像听说,是慕容少爷用十两银子买来的。”张太后垂眸,慢条斯理地品茗,这一句话实在是不经意。

既然如此,果真是婢女吗?!谢宛玥的心思萌动,眼神流转,一举一动,都不曾逃过老练­精­明的太后的眼睛。

就算慕容烨如今还不肯认她为母亲,但若是谢宛玥当了自己的儿媳­妇­,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压制住她。但韶灵不同,哪怕进宫十几日,她眼底的沉敛,处乱不惊,虽然语气温软,但句句带着玄机和深意,依旧令张太后颇为头疼。

只是,她没有搬入鸣东苑,慕容烨自然也不会搬过去。皇上的用心——如何容忍他们故作高傲地无视?!

“玉瑾,你派人客栈守着,若是遇着韶灵,就跟她说一声,狩猎大会,哀家要见她。还有,若是明日天黑前,鸣东苑依旧空着,便是欺君之罪。她是宫外来的,有些事,不能不提醒她。”张太后面无表情地说,看不出一分喜怒。

张太后对自己总是有说有笑,但说起韶灵,却又难掩苛责和冷淡。谢宛玥这么静静想着,她原本就没什么胆识,真不知若不是出在官家,若不是有个郡主封号,她是否也会被张太后看轻……那位叫做韶灵的姑娘,虽没有显赫身份,但却拥有自己没有的勇气跟胆识。

……

慕容烨不曾离开客栈一步,一天一夜。

他原本正在为宫里的事儿忙碌,但韶灵走后,他的怒气渐渐消散,总觉得她会何时折回来,若他也一气之下离开,兴许又要跟她擦肩而过。

但她还是不曾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派人去将军府查看,毕竟宋乘风常常照顾她,她要是动了气,或许会去将军府做客……更别提,将军府还有风兰息。

但手下来报,别提她没去将军府,就是在通往将军府的两条路上,也没有她的身影。

他似乎,有一点点感同身受,韶灵敢爱敢恨,一旦决定,绝不拖泥带水。风兰息也曾经因为她消失的那么彻底,而憔悴黯然。

嫉妒在戳刺着他,一刀接着一刀,慕容烨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从来都只有别人羡慕自己的份。这种情绪从昨晚开始,就一直伴随在他的身边,他甚至愚昧的以为,只要远远的逃开,就能丢下这种情绪——

但没用。

脚步声……熟悉的脚步声,哪怕他睡得几分沉迷,也会察觉到靠近他的步伐。这些原本就是习武之人的秉­性­,更别提是他女人的步伐。

但很明显,韶灵的步伐放轻了不少,在没有确认屋内有没有人之前,她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她刚刚推开门,便发觉了背对着她坐在圆桌旁的慕容烨,她突地有些后悔,几乎要收回才踏入的左脚。

“我回来收两件衣裳。”韶灵深深吸了一口气,率先开口。

“你要去哪里住?”慕容烨淡淡睇着她,语气不冷不热,但少了昨夜的怒意。

“楼下有个宫女传话,若明天没住进鸣东苑,就是欺君之罪。我还想留自己的人头,今晚就住进去。”韶灵低着头,径自走向衣柜,收拾了几件里外要穿的衣裳。

她将布囊挂在手肘,朝着门走过来,虽然说得漠然,但话里还是藏着尖锐的刺。

“你要让爷一起去宅子里?”慕容烨试探地问,黑眸愈发深沉,长臂一伸,习惯了去触碰她、

她不着痕迹的退开,绕到桌子的另一旁去,不让他再有机会握她的手。“宅子是皇上赐给我的,名义上也是我的,到时候抗旨不尊被牵连的,也是我。”

她并不邀请他一道前往。

慕容烨闻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嘲讽似的嗤笑两声。“那么大的空宅子里,你一个人住,不怕吗?”

韶灵缓缓地瞥了慕容烨一眼,却沉默着,他不过是在寒暄打趣,她一个人只身在外,若是胆小如鼠,便不是她了。

“你为了风兰息,还要无视爷多久!”慕容烨见她还是决定要离开客栈,没有一分迟疑,不禁火从心来,蓦地站起身来,手掌重重一击圆桌。

“我回来,不是跟你吵的。”韶灵肩膀僵硬,风兰息是他们之间过不去的坎,如今彼此的怒火都不曾彻底熄灭,再谈风兰息,不过是火上浇油。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出手,几近粗暴的箝住她的下巴,猛地将她拉入怀里。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被他紧紧的箝制在怀里。

“爷在这儿等你,也不是想跟你吵。”他坚实的胸膛,撞疼了她,她低呼一声,慌乱的挣扎着,却只是增加了两人肌肤的摩擦。

慕容烨不快地蹙眉,别说一个小小的拥抱,就算是夜里轮番欢爱数次,韶灵何时拒绝过他?!

“皇帝给爷的期限只剩下三日,但为了等你,又少了一天,说不定到时候没办法帮他办事,人头落地的人是爷。”随着带着喟叹的低沉嗓音,令韶灵敏感的察觉,他全身烫热的肌肤,熨烫在她的身上。

他抱得太紧,她甚至难以呼吸,每一次喘息,就感觉他又逼近了一些。

“你不做没把握的事,说不定早就找到了关键的地方,十天……对你而言很宽裕。”韶灵看了他幽深的黑眸几眼,但不曾深深望入,手腕被他擒住,虽然不疼,却也挣脱不开。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放开我。”

对他的行事作风,最为了解的人,天底下就属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只可惜,也就因为太过熟悉,他连半点为他担忧愁眉的表情都捞不到。

“不放。”薄­唇­上一丝笑,缓慢的靠近,灼热的呼吸逗惹她轻颤的红­唇­。

她别扭地转过脸去,不让他的­唇­,碰到自己的脸。

“我们合好吧。”他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再忍受多一天,也受不了了,哪怕放下自己身为男儿的架子,他也只想这么做。

……。

嫡女初养成027你是天意

韶灵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这回的误会不小,她不想让彼此带着怒气去迁怒对方,最起码要消停个三五天,等事情彻底过去了,再破镜重圆,谁曾想过慕容烨这么快就示弱?!

她久久地沉默着,仿佛在等待什么。慕容烨看着她冷淡的神情,咬牙点头。“爷瞒着你封锁了消息,就算爷不对,要能再遇到风兰息,爷跟他赔不是……”当然,他的手下会每日跟他报备风兰息的动静,最好是能有这个机会,只怕,这世上能得到他歉意的人不多了。风兰息,应该没这么福气。

慕容烨的心里这么想,很是得意。

“真的?”韶灵眼眸一亮,红­唇­微启,能让慕容烨主动说出道歉,实在太诧异了。

不过,慕容烨是个直率的男人,敢作敢当,应该并不难。

慕容烨下颚一点,看得出来韶灵当真了,不过前提是他能遇到风兰息,若是两人走得不同道,那就不能勉强了。

“陈年的芝麻小事,你还真打算要记恨多久?”慕容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的轻描淡写,突地话锋一转,黑眸对准她,语气平和不少。“昨晚在哪里睡得?”

韶灵移开视线,轻声说道。“在对街的客栈。”

她若想寻求安慰和帮助,早就去将军府了。听韶灵说她其实并未走远,慕容烨才放下了心。

“爷从来没有这样等过一个人。”慕容烨他极轻极轻的说,依旧不肯松开双臂,呼吸吹拂过她的发。

“也该消气了吧。”目光审视着怀中的女子,虽然她今夜格外的安静,但很显然,在她的眼底眉间,失去了昨夜愤恨而激恼的情绪。

韶灵的神­色­一柔,虽一开始依旧不开口,但当真无法继续生他的气。“或许我当真是个失败的情人,我无法让七爷觉得安心,也无法让七爷觉得满足。”

“只是因为你太好了,爷怕有人跟爷争,把你抢了。”慕容烨笑着调侃,化解了方才冷冰冰的氛围。

韶灵苦苦一笑:“我没你说的这么好。”甚至,手边的几个问题,全都找不到半点头绪。

“既然要住到那个宅子去,爷也该收拾收拾东西。”慕容烨笑着松了手,走到衣柜前,打开看了一眼,但眼角余光还是不自觉瞥向韶灵。

韶灵在心中叹了口气,主动走到他的面前,压下身子,将所有的衣裳都取出来。捧到床上,一件件地折叠整齐。

“那位宫女还说了,要我去参加狩猎大会。定是今日她没见到我,心中不快。”

慕容烨踏着大步,坐在她的身畔,冷哼一声,不屑之极。

“你又不是宫里的人,没必要随传随到。”

韶灵的心中划过一抹及其复杂的情绪,眼看着只剩下很短的期限,若是慕容烨完成了跟皇帝的交易,又会是什么结果?!一方面,皇帝会舍得放他们走吗?另一方面,慕容烨察觉了宫中守卫的纰漏,这样的秘密掌握在一个根本不愿久留深宫的人心里,皇帝不觉得岌岌可危吗?!

“反正爷也会去狩猎大会,正好你我同行。”慕容烨扬­唇­一笑,说的轻描淡写。

她无声地笑了笑,但多少心不在焉,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但情况却并不乐观。她从未如此费心地讨好一个人,也笃定了会有多多少少的改变,是否,她从来未曾认清——这世上,有些人,固执己见,认定了一件事,厌恶了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韶灵眼底的落寞跟寂寥,一刻间刺痛了慕容烨,他本以为自己能给她所有的东西,但甚至无法让她跟从前一样快乐。

他开始怀念,带她去爬到山顶的那一次,她对着天空呐喊,她很快乐——

而如今,她并不快乐。

她的情绪,越来越能感染他,越来越能压制他。她不快乐,他也无法高兴起来。

韶灵一脸沉静,将衣裳放入包袱中,随即起身装点平日里必用的物件,压低了嗓音说道。“你的箭术一流,怕是没人能赢得了你。不过,天下皇上最大,你别太过分了。”

慕容烨却站在她的身后,冷笑一声,语气轻狂恶劣。“他亲口说,不需要爷作假,感情皇帝也如此伪善。”

韶灵回眸看他,这个男人实在大胆,连皇帝也敢调侃。慕容烨要想做的事,从来都要做的滴水不漏,若狩猎场上只是去当一个第二名第三名,为了迎合皇帝,显出天子的能耐,他根本就不会去。

“爷到时候给你猎几只狐狸,今年冬日让人再做一件狐裘。”慕容烨说到此处,眼神却温柔而宠溺。

她终于扬起红­唇­边的笑容,虽不灿烂,但终究不再勉强。

“夫妻没有隔夜仇,往后谁也不能再拿这件事发脾气。”慕容烨一步一步走近她,“夫妻”两字,落在韶灵的耳畔,有些遥远,有些心酸,有些……甜。

慕容烨不由分说,压下俊脸,薄­唇­准确地找到她,热烫的­唇­舌勾缠着­嫩­­嫩­的舌尖,格外放肆,夺去她的吻。

他的双手也不安分,紧紧揽抱韶灵纤细的腰。

如今各自穿的春衣,还称不上单薄,隔着几层衣料,她仍能感觉到,他的身躯坚硬如石,与她的柔软截然不同。

半晌之后,他才结束这个吻,流连的轻啃着那­嫩­如花瓣的­唇­,欣赏她面颊绯红的模样。

“要不到了宅子再继续?”

“原来你肯放下身段,只是因为饿了。”韶灵气笑道。

慕容烨笑着,并不否认,跟韶灵置气,他未免就占了上风。他不但一步都不曾离开这个屋子,就算是端来的一日三餐,也全无胃口。当然,更饥肠辘辘的不是他的胃,而是他渴望她想念她担忧她的心。

两人将行囊取下了楼,差遣小二哥去最近的马车行租了马车,结了这些日子的帐,坐上马车,去了鸣东苑。

她直接去了自己的闺房,皇帝所说的小宅子,在她看来也有太傅府的一半大小,客房有三间,主房有两间,虽然无人在此处等候,但其中的一间,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布置装饰,也颇有女子气息。

这些,自然是天子的授命。没有人在众人前承认她跟慕容烨的情人关系,就连这座宅子,也让她看清男女有别的事实。

她摸寻着去了别处,绣鞋轻踏,片刻后才来到花园,典雅的春华亭坐落其中,四周春花飘散,酒香弥漫。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亭子里,竟然摆好了一桌酒菜。

“不只是爷饿了,你也该饿了。”慕容烨拉过她的手,压下她的肩膀,要她坐着品尝美味佳肴。

“我可没见到有半个厨子。”韶灵微微一笑,这个男人素来很有自己的法子,况且……这桌上的菜跟酒,都还热着。

“宫里的东西,你素来不爱吃,宫外的,总不能推诿了。你再瘦下去,爷抱着也不觉得舒服。”慕容烨说的直白,神­色­认真,再无以往的邪肆狂妄。

“我瘦了吗?”韶灵轻轻捧着自己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爷夜夜抱着,你身上哪里少一两­肉­,爷最清楚。”慕容烨故作高深地笑,语气却很是关切,刻意地瞥了一桌的菜,十道菜,有六道是荤菜。

“这可不像是喂人的法子,倒像是喂猪。”韶灵放下了手,看懂了他的用意,展­唇­一笑。

“多吃点。”慕容烨一脸认真凝重。

她笑着点头,用力将心中的那一丝狐疑,压得深不见底的暗处。

慕容烨看着她,黑眸幽深,自斟自饮,她很好强,但这次两人迎战的敌方,也不是一般的强大霸道。

他们都没有恋战的意思。

“你要是等了几天,还没等到我的话,还会在客栈呆着吗?!”韶灵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地问。

“你迟早会回来的。”慕容烨说的笃定,他笑着搁下了碗筷,直直地锁住了她狐疑而黯然的眼瞳。

韶灵寥寥一笑,低头喝了一口热汤,争执吵闹,果然让人伤了元气,身体跟心,都极为疲惫。

慕容烨的薄­唇­边,溢出更多的笑。“你要认命。”

怎么又是这句话?!

似乎在许多年前,她还年少的时候,慕容烨就对她说过这一句。

“你那么早就知道我的命了?你难不成还会占卜?”韶灵笑的不以为然。

“不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吗?”慕容烨对于韶灵的嘲弄,并不生气,相反,黑眸略微一眯,闪过某种光芒,转瞬却又恢复温和的浅笑。

韶灵手中的筷子,从火锅中夹了一块­肉­片,抬眼看他,她可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任何天机。

“这是天意。”默默看着她,黑眸灼亮得骇人,平日悠闲的神态,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令人胆寒。

见韶灵面­色­不解,眼神清澄,他轻缓之极地说,每一个字落在清风朗月的夜晚,都格外清晰。

“是上苍把你送来陪我的。”

韶灵木然地坐在原地,面­色­死白,胸中一疼,像是被人戳了一刀。

……

韶灵坐在菱花镜前,已经整整半个多时辰了,手中的白玉梳还未将平日里一个最简单的发髻梳好,慕容烨昨晚的那一句“是上苍把你送来陪我的”,令她一整个晚上辗转难眠,双目虽然紧闭,却迟迟无法沉入睡梦。

她当然知道他自小就缺少的是什么,当他发觉她渐渐长成,对她有了别的感情,这些——都能归功于天意吗?!

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从沉思中抽离出来,打开首饰盒,打算寻一根簪子。

慕容烨赠与她的那一支沉香木簪,依旧静静地躺在首饰盒的底部,虽然看上去平凡朴素,却总能令她的心头,划过一抹暖意。

那个男人……。习武的双手,可以轻易要人­性­命,却愿意为她雕琢一根簪子。

如他所言,或许当真是命运的安排。若没有爹爹的变故,她不会远离京城,不会断了音讯,也不会遇到他。

若没有那一场变故,她笃定会嫁给风兰息,成为侯府的女主人。

但一切都早已发生了,没有人能拒绝命运的残忍。

慕容烨清晨就已经出了她的房门,虽然天子的意思,是暗示两人应该分房而睡,但慕容烨向来我行我素,完全不在意,依旧跟她同床共枕。

昨日让张太后的人没传唤到自己,今日,她理应去皇宫,说明缘由。或许张太后早就知道,她负气而走,应该心里觉得如愿以偿吧,毕竟张太后从一开始,就巴不得他们没有好结果,分道扬镳。

或许,她该更坚定。

韶灵对着镜中的女子抿­唇­一笑,披上外衣,安静地走出了闺房。

仁寿宫。

“太后,她来了。”玉瑾姑姑疾步匆匆走入宫殿,朝着正在用早膳的张太后,低声耳语一句。

张太后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搁下手中的描金盅。狩猎大会就在明日,她本以为,韶灵最早也要明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民女韶灵给太后娘娘请安。”

转眼间,韶灵清冷的嗓音,已然回响在整个殿堂之中。

“起来吧。”张太后由着玉瑾姑姑扶着,走到中央的金­色­软榻边,却不曾坐下,静静打量着韶灵,含笑不语。

韶灵在她的注视下,沉静地坐在红木椅上,跟张太后一样,她的红­唇­边,也有浅淡分不清情绪的笑容。

“玉瑾,还有多余的燕窝粥吗,给韶灵姑娘端一碗来。”张太后转过头,对着玉瑾吩咐一声。

韶灵荣辱不惊,­唇­畔的笑有增无减,扬声说道。“昨日太后娘娘找民女有何事?”

“昨日宛玥郡主到哀家这边短坐半日,哀家想让你们见见面,毕竟,你们迟早要认识的。不过……哀家身边的人说,好像是你跟烨儿闹了别扭,一夜未归,哀家能问问,到底为了何事?”张太后说的温和,仿佛当真是一个关心儿子的娘亲,她如此温柔软魅的语气,几乎让人无法继续怀疑她。

“只是有些误会,昨晚就说清楚了。”韶灵一句带过,那么私密的事,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

特别,是眼前的张太后。

张太后料到了韶灵绝不会坦诚,她勾了勾朱­唇­,不冷不热地说道。“没看出来,你还有点脾气。”

她真为自己的儿子不值,他身份尊贵,血脉不凡,即便在京城娶一个贵族闺秀,对方也不见得敢无视丈夫的威严,跟丈夫甩脸。而区区一个没权没势的孤女,却如此不分上下,不懂规矩。

韶灵脸上的笑容沉下来,静默不语,她既然主动进宫,自然做好了被张太后斥责埋怨的准备。

“不管我有没有脾气,太后娘娘都不会对我改观。”半响之后,韶灵才弯­唇­一笑,眼眸清澄,淡淡说道。

“你心里明白就好。你不是能够嫁入皇族的人,哀家一向觉得,有自知之明的人才算聪明。”张太后的眼底,闪过诸多情绪。

“娘娘想给七爷做媒,可曾亲口问过七爷,他对那位宛玥郡主怎么看?”韶灵处乱不惊,玉瑾姑姑已经端着燕窝,送到她身旁的茶几,她看了一眼,却不曾动手。

“人影都见不着,你让哀家怎么问?”张太后无声冷笑,韶灵的冷静,也说明她很有胆识,并不一般。

“娘娘可知道,这二十五年,七爷是怎么过日子的?”韶灵垂眸,燕窝粥的香气芬芳扑鼻,她心如止水,神­色­一柔,低低地问。

“怎么?你要说他过的不好?”张太后的眼底,突地覆上一层隐晦的黯然­阴­冷。

韶灵轻笑着摇头,语气之中,藏着喟叹。“若是在平常人的眼里,七爷过的是人人艳羡的好日子。他锦衣玉食,府内富裕,饮食起居,样样都是好东西。为了自己喜欢的,往往可以一掷千金,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不就成了?”张太后语气不耐,嗓音冰冷尖锐。

韶灵勾­唇­浅浅地笑,话锋一转,说的直接。“但在我的眼里,他从未得到亲人的照料和关心,从小时候就不曾尝到过孩子的乐趣——”

打断她的话,张太后一拍扶手,面­色­死白,勃然大怒。“够了!这儿轮不到你说这种话!”

周遭,一片死寂,不过幸好殿堂之内,只剩下一个玉瑾姑姑。她依旧是安静地候在张太后的身边,仿佛不看不到听不到任何事。

韶灵却不曾因此而畏惧,直直望向发怒的张太后,眉眼之间一派坚定。“我虽然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但他们对我的好,我直到如今,亦很难忘却。可是七爷从来不提,因为关于父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或许他如今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也不会再被这些所累,但娘娘,难道您不为此而惋惜吗?您有没有为七爷想过,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张太后脸­色­的怒气,迟迟不曾消散,但也不再像方才一样,拍桌子发怒。她冷冷淡淡睨韶灵,眼神多少还有不屑。“这些话,你憋在心里很久了。”

“听了这些话,太后娘娘只会更憎恶我。”韶灵垂眸一笑,神态却很是自如。

“既然这样,何必再说?”张太后侧过脸去,透过窗户,打量着庭院里的花圃,再过半个月,牡丹就会开花了。

“我是为七爷说的。他很少到仁寿宫来,以他的­性­子,不会把陈年往事说出来。”韶灵的眉头舒展开来,双目清如水。

张太后深幽的眸子,落在茶几的茶盏上,她下颚一抽,眼中厉芒一闪,旋又消逝。在她回过脸来时,已经恢复成那温文美丽的笑。“哀家知道,烨儿的心里有些不满,但那些都是暂时的,毕竟是哀家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就算没有养育之恩,也有生养之恩。再说了,哀家派马德庸在他身边照顾二十五年,每年都通信,所谓慕容家那个空壳子,里面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哀家给马德庸的银两,派他去置办的。你以为……哀家对他不闻不问,却没有花过心思,你以为哀家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受冻饥饿?!”

韶灵但笑不语,轻轻抚摸着杯缘,眼底幽深的看不到任何情绪。

“太后,庄妃求见。”门外走来一个年纪不小的宫女,扬声禀告。

庄妃?!

正襟危坐的韶灵微微一怔,似乎在谁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后宫的妃嫔实在是多,且不提先帝身边的,如今皇帝的后宫,也有不少妃嫔。

韶灵安静地起身,循着脚步声,暗暗望过去。门口走近一个女子,约莫四十来岁,身段丰腴得极为匀称,有着上扬的凤眼,炯然有神,美丽而充满豪气。一袭姜黄|­色­宫装,将她衬托的很是明艳,但她比不上张太后驻颜有术,眼角­唇­畔都有了不少纹路,却没来由的令人觉得她温蔼亲近。

“姐姐你来了。”张太后喊得很是亲昵,神­色­温柔。

庄妃娘娘也以姐妹称呼,跟张太后感情热络,浅笑盈盈。“妹妹,还记得我年前跟你说过的外甥,他今日到宫里来见我,就在殿外,我想让他给妹妹请安。”

“姐姐念了大半年了,早就听说他一表人才,风度极佳,当然好了,快让哀家看看。”张太后一脸笑靥。

俗大的厅堂内,衣饰华丽的女子朝着门外喊着。“太后叫你进来。”

韶灵见张太后无暇顾及自己,正想着要开口辞别出宫去,免得阻碍了两人的谈话,但当看清来人是谁,她木然地站在原地。

原来风兰息的姨母,是先帝身旁的后妃。他曾经说过,来京城不只是为了给太后送寿礼,表示他的忠心,还有看看姨母的近况。

风兰息缓步走入殿堂中来,他的步伐透露着沉稳,目不斜视,似乎分明没有见到殿堂下的韶灵。他依旧穿着白­色­衣袍,但不再是素白­色­,必是有些忌讳,挑了件月牙白的华服,领口袖口镶嵌着金边,淡雅而贵气。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

他弯腰行礼,脸上含笑,很懂礼数。

张太后打量了一番,眼神很是满意:“这位就是隐邑侯吧,早就听说了,姐姐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外甥,可惜后妃很难出宫,这回你难得进京,哀家许你半月时间,你何时都能进宫陪伴姐姐。”

“多谢妹妹了。”庄妃脸­色­更透露出欢喜。

风兰息紧随其后道谢,下一瞬,默默瞅着韶灵,­唇­上勾着笑,眸光却复杂至极,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

嫡女初养成028三人撞见

韶灵安静地走在回宫的路上,风兰息的步伐在身后不远处,约莫隔了二十步,她不曾回头去看,他也不曾加快脚步追上来。

他们只是一起……走完了这一段很长的路,直到宣武门,两人出了皇宫。

韶灵蓦地停下脚步,侧过身子,脸上没有太多神情,淡淡地说。

“风兰息,无忧丹已经用了。”

“你身体是否已经痊愈?毕竟无忧丹的功效,也是传闻,我就怕不足信。”风兰息脸上,那说不出的神情,教她心口莫名一热。她垂下眼帘,掩饰心里的波澜。

韶灵笑着点头,但无法继续隐瞒。“身体已经痊愈了,但不是我。”

风兰息­唇­边的笑,僵硬在脸上,但那一抹落寞转瞬即逝,他还是笑着,平静地说下去。“你没生病就好。你是医者,为了病人才要无忧丹的吧。”

哪怕知道了无忧丹没有用在韶灵的身上,他还是能够庆幸,不曾被疾病痛苦折磨的人是她。

天很快就黑了。

她安静地继续朝前走,他的宽容和温柔,令她无言以对。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亏欠风兰息。

“在宫里吃了两样点心,如今饥肠辘辘,我们找家小店,吃顿晚饭。”风兰息淡淡睇着她,眼前不远处便是闹市,人声鼎沸,香气扑鼻。

韶灵微微蹙眉,却不忍心拒绝这个平淡的请求,怎么算,风兰息对她的付出,她都不能装作不知。

“好吧。”她轻点螓首,跟他一起走入路边一家不太起眼的酒家。

“庄妃为人很是和善,不过我看她似乎心存郁结——”不愿谈论他们的事,韶灵话锋一转,谈起那位庄妃娘娘。庄妃的眼下青黑一片,即便用了脂粉,还是看得出来,有时候在说笑之间,常常出神,仿佛心思去了无人之境。

风兰息苦苦一笑,伸手给韶灵面前的茶碗倒入清水,细心地晃动一遍,再将清水倒去,最终,将茶碗放在韶灵的面前。“一个公主病逝了,姨母难掩悲伤,总是记挂着。”

一个话题完了,两人陷入沉默,韶灵任由他神­色­平静地给她倒了一碗清茶,随意点了三四道菜,等着小二哥端菜上桌。

他的­精­冷之症,总是压在韶灵的心头,虽说风兰息也可跟女人欢爱,并非男子不举那种难言的病症,不至于让他无法跟正常男人一样生活。但这辈子很难拥有子嗣的话,对于侯府,便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看似是个儒雅书生,平日里也学习武艺,但那些不过是皮毛,根本对他的病症没有任何改变。

她是学医多年,但主攻的并非男人私底下的这些毛病,­精­冷之症原本就不多,约莫万人之中,才出一人,她从来没有诊治过。

但这些毕竟是一个男人的尊严,韶灵不想重提此事,让风兰息难堪无奈。

“这道蜜糖莲藕,是江南的名菜,女子都爱甜食,应该合你的胃口。”风兰息似乎不曾察觉韶灵沉默的原因,注视着她,温柔的黑眸里还藏着某种炙热的情绪。为她夹了一块切得轻薄的莲藕,藕丝绵长犹如银丝,迟迟不断。

“我来就好。”她阻止他更多的殷勤,不想让如今的情况,变得更糟。

“若你早些知道我的病,也不会再阜城留半年时间。后来知道了你的事,我常常想开口,但还是太自私了……”风兰息收回了筷子,不疾不徐地说道。

韶灵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男人,或许是因为窗外透过的月光,或许是因为他温柔的眼神,或许是因为他无奈的口气,她胸口竟涌现一股不明情绪。原本还想逞强,刻意冷淡他几句,偏偏她喉头有些紧缩,挤不出一句话。

“我真的不在意你的病症,你别瞎想了。”韶灵摇摇头,语气缓和不少。

风兰息举着茶杯,望着她,任由她审视,嘴角绽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个药包,里面包的都是宁神的药材,可以助你安睡到天亮。谁都会遇到不如意的事,你别放在心上——”韶灵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际掏出一个灰白­色­的四方包,约莫拳头大小,放在桌上。“晚上临睡前放在枕头下,别忘了。”

风兰息扯­唇­一笑,淡淡的眼瞳之中,突地闪动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美得像是天际的星辰。“你担心我吗?”

如今还说这些,又有何用?!她或许承认担心他,但其他的——一去就不回头了。

她抿了一口茶,却觉得茶水涩的令人一下子没了胃口,急忙放下了茶碗,神­色­淡淡。“我不想看到你没­精­神的样子。”

风兰息闻言,眉梢眼角,又覆上几分淡淡的笑,但比起他一如既往的笑脸,却多了温度。

韶灵将那块蜜糖莲藕夹到嘴里,明明这回是甜蜜的滋味,她的心却还是觉得苦到了极点。双目不自觉泛着水雾,怅然袭击了她,紧紧纠缠着她,令她无法自处。

风兰息的心中依旧有很多疑惑,不知韶灵当年到底遭遇了何事,却又不愿再提起往事,看她伤心寂寥。虽然她如今好好地坐在他的面前,他却确定她遭遇的伤痕和打击,重的刻骨铭心。

饭吃到一半,风兰息轻声问她,征询她的意思。“你能随我去将军府一趟吗?今日要进宫,我没把东西随身带着。”

韶灵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不用了,下回吧。”

风兰息脸上的笑变得苦涩,他轻缓之极地说,仿佛是一种安慰人心的手段。“小韶,你不用防着我,那件东西是我从阜城带来的,特意要交给你,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她总是想拒绝,但最终发觉,不忍心拒绝。风兰息原本就不是霸道的男人,他的善解人意,令人绝不会生出任何防范,更别提他从来都守着礼节,不让任何人为难。

见她静默不语,已然默认,风兰息的眼底­唇­边,再度有了笑容,温和脉脉,举止优雅。

“怎么,你不爱吃青菜?”韶灵没话找话,看他的手边碗中,夹来的青菜炒­肉­片,他只是把细细的青菜拨到一旁,而专夹­肉­片吃。

风兰息莞尔一笑,仿佛不太好意思,俊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红,但知晓韶灵也在看他,让他先前痛得麻木不仁的心,又恢复了了往日的平静。

“这么大男人了,还挑食——”韶灵调侃着,虽脱口而出,却只见风兰息的俊脸上,更多了那些潮红颜­色­。

她在大漠一待就是三年多,在云门也是自给自足,没有染上这些嫌弃食物的毛病。风兰息终究是侯门中的大少爷,有这些富贵病,倒也不足为奇。

­唇­边卷起一道莫名的笑意,她似假似真地说。“你知不知道,青菜在食补之中,颇有奇效?多吃一点,男人会更强壮,女人会更水灵。”

风兰息的眉头微蹙,眼看着韶灵将大半盆的青菜,全都倒入他的碗中,他正踌躇着是否该全部相信她的话,但一抬眼,她眼底的灿烂笑意,刺伤了他的眼。

“你又在骗人了,小韶。”他很快明白了是她的恶作剧,哭笑不得。

“我也不爱吃青菜,你把它吃光了,就没人跟我抢剩余的­肉­片了。”韶灵说的直接,并不拐弯抹角,总是把风兰息隔得远远的,不只是他,她也不太好受。

风兰息一怔,很快,笑声震动他的胸膛,再传至她耳里,又酥又痒,是种好陌生的感觉。

“我来吃青菜,你吃­肉­片,不够我们可以再点。”他温柔至极地说,果然挑起一颗青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但看到风兰息当真这么做,韶灵却下不去筷子了,她微微咬­唇­,只能别开脸,逼自己再喝一杯苦茶。

当她看清站在窗外的男人时,她甚至连口中的茶水都忘了咽下。

他俊美无俦,有着一双异常邪魅深邃的眼睛,一身紫衫蓝绣,颀长玉立,黑发束带,在月光中飘逸,俊雅得像最上好的青花瓷。

慕容烨正在眯着眼看她,透过小小的方方的窗户,他的目光正落在他们这一桌上。茶碗紧紧握在韶灵手中,她仓惶地别过眼来,但相信慕容烨见到他们方才说笑的情景,一定会勃然大怒。

韶灵的心口突突地跳,但只是一瞬而已,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她再度转过脸去,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迎向慕容烨的目光。

风兰息看着韶灵的举动,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微微一怔,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不远处。

韶灵跟那个男人的目光,是一个方向。

他的心,一刻间沉入没有光的海洋。

韶灵在心中思量,或许慕容烨会闯进小酒馆,掀了酒桌,发一通脾气再走,或许他根本不会进来,只等着回了鸣东苑再跟她秋后算账,但无论如何,她没料到——

慕容烨进了酒馆,没生气,没掀桌子,没大打出手,而是……他站在韶灵的身旁,看着风兰息,风兰息也知礼地起身,朝他拱了拱手。

风兰息的眼神微变,这个男人有些陌生,却不是第一回见,他陡然明白了,那一夜女扮男装的韶灵,躲避不见他,正是将脸埋在慕容烨的怀中。

要认出这个俊美非凡的男人,并不是难事。

“风兰息,这位便是七爷。”韶灵柔声说。

“恰巧爷也没吃饭,小二,加几道菜。”慕容烨侧过俊脸,神­色­看似平静,对着小二吩咐几句,这才坐在韶灵身旁。

“这位是隐邑侯吧,大名鼎鼎,爷听了不少回。”慕容烨笑着,像是事不关己的寒暄。

风兰息的目光从韶灵的身上移开,神­色­依旧温文尔雅,他揣摩着这个男人一定跟皇宫有所牵连,否则,韶灵没有理由进宫。

“慕容烨。”仿佛能够看透风兰息狐疑的心思,慕容烨突兀地丢下一句,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名讳,没有半点藏着掖着。

几盘热炒,很快端上了桌,慕容烨瞥了其余两人一眼,冷淡地问。“你们怎么不吃?”

韶灵朝着风兰息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他不必拘束,风兰息笑着点头,这才动了筷子。他们的一来一去,全都落在慕容烨的眼底,一股怒气,哪怕压抑在心里,还是烫的他无法忍耐。

韶灵趁着给慕容烨倒茶的功夫,压低嗓音问他:“七爷,你昨晚说的话,还记得吗?还算数吗?”

他瞅着她好一会儿,幽暗的黑眸里燃烧着两把火炬,有着复杂难解的光亮,与他平静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他说过,会对风兰息道歉,前提是能遇到他。

风兰息观望着韶灵说悄悄话的模样,­唇­边的笑容,依旧还在,但变得很淡。慕容烨这个男人,却是称得上人中龙凤,说不定他神秘的身份,也是令人咋舌。

“上次在欲仙楼,是爷派人阻拦了消息,让你白跑一趟了。”慕容烨说的生硬,话锋一转,他不自觉地揽住韶灵的肩膀,低声道。“毕竟当初在阜城,你们不欢而散,爷不觉得你见了她,还能说什么好话,索­性­就别见了。”

韶灵眉头一皱,早就知道让慕容烨放下身段何其之难,这算哪门子的道歉?!

“原来是慕容公子。”风兰息低头轻笑,韶灵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却只是觉得心头闷闷的。

察觉到韶灵总是望向风兰息,慕容烨不快地在桌子下抓住她的手,重重掐了掐她的手腕,要她回过神来。

“京城的油炸鸽子蛋很有名,尝尝。”他轻声说道,呼吸在她的肌肤上拂过。误解才解开不久,他比过去冷静不少,若是两人有见不得人的事,哪里还会让他来一起吃饭,但即便如此,知道风兰息还有机会跟韶灵独处,谈笑风生,依旧令慕容烨心生不爽。

她朝着慕容烨笑了笑,正欲以汤匙在盘子里刮一颗炸的金黄的鸽子蛋,但鸽子蛋即便入了油锅,还是很淘气,就是不肯往汤匙里钻。滚啊滚的,从一边滚向另一边。

一双筷子,­精­准地夹住了,男人的手掌,端着自己的碗,将筷子上的鸽子蛋,放入空碗中,最终,塞到韶灵的手里。

慕容烨没看韶灵一眼,似乎做这些事,都是理所应当,就差没有在风兰息的面前,将鸽子蛋喂到她嘴里了。

拒绝着炸的香喷喷的鸽子蛋,韶灵垂着长睫,心里很是甜蜜,不经意抬起眸子,却触到了风兰息的眼底,他淡漠的眼中,尽是痛楚。

但,他还是对她缓缓勾起了­唇­,温和地微笑。

她的心,一瞬陷入茫然。

这一顿晚饭,三人同席,各有心思。

“小韶,若是今日不方便,你们先走吧,方才的事,晚几天也无碍。”一桌菜吃的差不多了,风兰息率先起身,温文有礼地说。

韶灵突地想起,他邀请自己去将军府,取一件他带来的东西。

慕容烨在场,她若是拒绝风兰息,自然避免任何误会的产生。但她既然已经答应了风兰息,临时改口,可见是她承认慕容烨的气量不大。索­性­,她光明正大地转向慕容烨的方向,­唇­畔有笑。“不用了,就现在去吧。七爷,你要陪我一起去吗?反正就一会儿。”

慕容烨察觉的到她的心思,并不拒绝她处理事情的直率。他下颚一点,直视着风兰息,嗓音低沉。“爷陪她走一趟,你不介意吧。”

风兰息笑了笑,安静地走出小酒馆,独自走在前头,只因他们三个人,没办法并肩行走。

他的身影,像是风中的兰花,高洁自傲,洁身自好,却又……那么孤独寂寥。

慕容烨眼看着韶灵的目光沉寂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哪怕要他承认自己的气量不大,他还是要让风兰息看清拥有韶灵的人是他。

是,他终究嫉妒风兰息,嫉妒那个男人温润而平静的眼神,这世上的女子心目中的良人,一定是风兰息那样儒雅又温柔的男人。

幸好,在韶灵九岁那年就救了她一命,并带入云门,漫长的岁月养成对彼此的了解,是他,而不是风兰息。

他赢过风兰息的,是在这些漫长年头里对韶灵付出的时间跟心血。

“你不进去吗?”一转眼,三人已经到了将军府,慕容烨却不曾踏上一级台阶,韶灵狐疑地问他。

“不进去了,你快些出来,爷等你。”慕容烨的脸­色­很淡,却看不出半分怒气。

“我很快就出来,不让你久等。”韶灵将手从慕容烨的手心里抽离出来,丢下这一句,随即跟着风兰息走入将军府。

“你在正堂坐着,乘风还没回来,也许又去喝酒了。”风兰息笑着说。

“好。”韶灵刚在正堂坐着,就有一位下人认出她来,为她奉茶。

风兰息很快就走回她的面前,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金蓝­色­锦盒,四四方方,递给韶灵。

她默默接了过来,打开一瞧,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里面正是一只小巧的白瓷茶杯,温婉的白瓷,像是美玉,茶杯的杯身绘着一株红梅,仿佛是盛开在白雪之中。

红丝绒布映衬着白瓷杯,杯盖上镶嵌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琉璃珠子,圆润金黄,整个茶杯,用­色­都极为简单素朴,并不华丽,却看得出主人在这上面,耗费了多少心思。

“我不想再做簪子给你了,你要是再折断了,往往伤了自己的手。何时生气了,把这个杯子摔了,至少不会伤你丝毫。”风兰息在说笑,韶灵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就连赠与她一个小礼物,他还要想这么多吗?!

“我会好好留着,碰一个角也不舍得。”韶灵不知自己此刻,是否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盒子,指腹轻轻抚摸着杯盖上的琉璃珠,心中百转千回。

风兰息的眼底,有笑还有痛。他的嗓音低不可闻,神情专注又神情:“原谅我,在作抉择的时候,没有选择承认你。”

“风兰息,你别让我原谅,整件事,我们都怨不得别人……。”韶灵的面­色­一白,喉咙紧锁,几乎哽咽出声,若是她当初不想着报复,不想着找出真相,认命地呆在云门,是不是也不会品尝到如今这般的滋味?!

“亲眼所见,他对你真的很好,我没什么不甘心的。”风兰息沉默了许久,眼瞳幽暗,红­唇­轻扬,最终才下了决定,伸手轻抚她的粉脸。

韶灵这一回,没有再避开,任由他的温凉的手心,静静地贴着她的面庞。

“说些自私的话,若他对你不好,你可以来找我……”风兰息展­唇­一笑,这一句平静的自嘲,却已经刺痛了他的心,让他心底深处,伤痕累累。

韶灵暗自咬­唇­,这么多年无论遭遇多大的艰难险阻,她都不曾留下一滴示弱的眼泪。但听到这些话,她的眼前却又一片濡湿。

是她愈来愈软弱了吗?!

她眼前的那个人,还是十多年前的白袍少年,他们一同坐在高大的树上,耳畔传来不曾断绝的夏蝉声。

风兰息虽然不舍,但还是不曾逾矩,收回了手掌,能够触碰她的面孔,他已经格外餍足了。他勾­唇­浅笑,冷静自如地解释:“不知道你平日里最喜欢什么花,你脾气很倔,又好胜,跟冬梅很像,自作主张描了雪中红梅。你要不喜欢,可以找人重新描画,上面的颜­色­去掉很容易,寻常的瓷器商人就懂其中的门道。”

“我喜欢。”韶灵睁不开濡湿的眼,笑着点头。

风兰息的眼底,只因为她的一句“我喜欢”再度多了一丝光明,不再黯然而憔悴。他也点了点头,眼神却落在另一处,仿佛正在沉思。

他眼底的笑,突地感染了悲哀:“这是用我们一起去窑坊的瓷土烧制成的,只做了一个,要是知道你身边有人,应该做一对的,成双成对,讨个好彩头。”

韶灵不知为何气的不轻,双目通红:“风兰息,你不用这样!你不用处处都为我着想,能看到这份礼物,我就已经很感动了,我说过我不怨你,我也希望你过的如意!”

“好了,回去吧,别让他久等。”风兰息莞尔,语气藏着一丝微弱的宠溺,为她盖了锦盒的盖子,不再跟她多言,言下之意要她离开将军府。他也怕……再跟韶灵相处下去,他会变得更贪心。

他已经握过了她的手,碰过了她的脸,感觉的到她就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他不该继续贪婪。

……。

嫡女初养成029至死不忘

韶灵怅然若失地走了几步,突地心中一揪,回过头去,费力地扬起­唇­畔的笑。“风兰息,认识你真开心。”

风兰息微微愣住,回忆在脑海一页页翻过去,曾经,那个小女娃的脸上渐渐聚拢了笑,繁茂树叶之中的微风,仿佛在她的眼底静止了。

当时的宫琉璃,也曾经对他说这一句话。

而他只是微笑,不曾说出心中的想法,这一回,他不愿再保持沉默,不愿再错过跟她坦白的机会。

“小韶,我也是。”他的眼底尽是欣慰,还有更加复杂的情绪。

韶灵朝着风兰息挥了挥手,另一手紧紧护住胸口的金蓝­色­锦盒,不再多言,随即转过身去,整个人被夜­色­吞噬。

“琉璃儿……我也是……。”低不可闻的嗓音,压抑着快乐和痛苦,从风兰息的喉口溢出,他久久地站在正厅门口,目送着韶灵,即便她早已看不见了,他还是站着。

春天的夜风,吹来的时候,总算不再让他觉得冷。

“送了你什么好东西?”慕容烨从韶灵一走出将军府,就盯着她怀中的金蓝­色­锦盒看,黑眸幽深似海。

他曾经将风兰息送她的荷花簪丢入荷花池内,这一回,他不再会犯一样的错。

“回去再给你看。”韶灵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将白瓷茶杯碎了。瓷器虽然美丽,但很脆弱。

慕容烨冷冷瞥了一眼,虽然不太高兴,但不再多言。

直到一脚踏入了鸣东苑的屋内,他已然长臂一伸,朝着韶灵胸前的锦盒一抓,将锦盒放在圆桌上,打开一瞧,却是一个看似普通的茶杯,并不华丽。

甚至,不曾以金线描绘。

若真要挑出其中的惊艳之处,便是白瓷的通透细腻,以及整体的柔润素雅,给女子用,的确是适合的。

“难道用这个茶杯泡茶,茶叶就格外香?”他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又在吃味?”韶灵清冽的眸光,对准慕容烨的俊脸,他平日里行事作风犹如烈风般毫不留情,倒是因为风兰息,他久久难以释怀。

她取了一块白­色­丝绢,将白瓷茶杯细细擦了一遍,放置在桌上,冲泡了一壶茶,伸手倒茶水到茶杯之中。

“风兰息对你,未免太好了。在爷的眼里,跟纠缠不休不远了。”慕容烨好整以暇地望向韶灵,双臂环胸,不冷不热地说道,却不阻碍她珍惜和善用这个茶杯。

“他也说七爷对我很好,你们怎么还心有灵犀,一点通了?”韶灵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神慧黠,语气诙谐。

“他真是这么说的?”慕容烨挑了挑眉,不怒反笑。

“他很大度。”韶灵弯­唇­一笑。

慕容烨轻抚杯缘,没有答话,嘴角的笑添了几分­阴­冷。“这就是埋怨爷小心眼了?”

“七爷是很小心眼。”她把小脸贴在他胸前,笑得眼儿眯成新月,心头更像是被淋了温热的蜂蜜,又暖又甜。娇小的身子更倚靠进他怀里,倾听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只是这么贴着他,她就觉得心安。

若不是因为喜爱自己,珍惜自己,慕容烨也不会对风兰息耿耿于怀。在这段感情里,他若何时真的毫无所谓,说不定两人很快就要分开了。

慕容烨享受着温香暖玉在怀的惬意和自如,他勾­唇­深笑,将韶灵抱的更紧。至少,得到她的身体跟心的人,只有他自己。

“爷也算是低估他了,既然风兰息没欺负你,爷也不必跟他算总账。”慕容烨依旧摆着架子,不肯坦诚风兰息比他想象中的翩翩风度,正人君子。

不过,慕容烨能说出这样的话,依旧颇为不易。韶灵不再逼他,正欲起身离开,黑眸瞪着她看了半晌,薄­唇­慢慢勾起来,染足了危险而邪恶的笑意。下一瞬间,他突然出手,再度将她拉进怀里。

“风家的人,还不算讨厌。不过,往后你可不能再瞒着爷,偷偷跟他见面。就算要见,爷要在场。”他说的异常坚决,愿意给韶灵自由面见朋友的机会,不愿把他的自由,全部剥夺,让她变成毫无思想的木偶。

韶灵会意一笑,任由他的双臂环住她的身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她跟风兰息的事,慕容烨能够理解,实在是她的幸运。

她没有选错人。

……

这一场狩猎大会,用意丝毫不简单。

张太后等着这个良机,给她一个下马威。大半个月的养­精­去锐,只为了在这一日,彻底让韶灵沦为被耻笑的对象。

张太后坐在金­色­风盖之下,冷眼瞧着韶灵前来,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阴­沉,扬声喝道。

“跪下!”

韶灵一怔,在仁寿宫里张太后虽然不太热络,始终冷冷淡淡的,但从未如此严厉地训斥过她。

见韶灵咬着­唇­,跪下了身子,张太后无声冷笑,嗓音冰冷。“狩猎大会是皇亲国戚和臣子才能来的,这规矩没人告诉你么?”

还不等韶灵回应,张太后已然不耐地偏过脸去,对着身旁几个下人一顿数落:“你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哀家留着你们还有何用?”

“太后饶命!”稀里哗啦又是跪倒三五人。

明明是张太后的宫女,传话要她出现在狩猎大会上,但她环顾四周,那个宫女并未出现在这里,韶灵心中有数,张太后早就布置了这个陷阱,诚心羞辱自己。就算自己咬定是宫里的人传令,张太后要藏起一个人,太过容易。

众目睽睽,每个人都以为是韶灵厚着脸皮,不请自来,不懂规矩。

而慕容烨刚刚离开,正去挑选狩猎的坐骑跟适用的弓箭。

张太后的这一场好戏,让人误以为皇家的贵客慕容烨虽然二十多年都在宫外,但这几个下人去传达太后懿旨的时候应该提醒过慕容烨,身份不够格的人,不该出现在狩猎大会上,哪怕心中窝火,张太后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去指责慕容烨,首先获罪的自然就是办事不利的下人。

几位宫中太监被掌掴,一下子让当场的空气都降到宛若身处冰窖,韶灵安安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张太后这一出戏,不过是做给慕容烨和自己看的。若慕容烨不是张太后的亲儿子,不懂规矩的这些巴掌,就要甩上她的脸孔上了。

“难不成跟了我多年的女人也不能来?”慕容烨来的,比韶灵想象的更快,他明明听说韶灵来狩猎大会的原委,没想到张太后竟然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招数,处置自己的女人。

张太后斥责一声,“你们都下去。”

周遭的六七个人,全部退了下去。

张太后冷淡地说:“你平日里怎么做哀家也管不了了,你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场合,你带什么人来,不用到明日整个京城就能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怎么能不为哀家考虑,不为御家考虑,不为整个皇室考虑?你以前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她们又是什么身份,哀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往后跟你一道出入皇家场合的,可不能是随便的女人。”

“别演戏了,不正是你派的人,让韶灵来的?要是皇家不欢迎她,也就是不欢迎我。”慕容烨冷哼一声,面­色­铁青,一把将跪在原地的韶灵扯了起来,作势就要走。“我们走。”

韶灵看着他,眼底一抹哀求,但慕容烨正在气头上,视而不见,拖着她就要离开狩猎场。趁他不在,张太后竟然要韶灵下跪认罚,他若晚一步来,是不是张太后还要对韶灵掌掴?!

张太后在他的身后,神­色­缓和一分:“这也都是下人没说清,哀家就不追究了,别耽误了狩猎的好时辰。”

“没心思狩猎!”慕容烨大手一扬,面不改­色­。

“七爷,皇亲国戚都来了,别把此事闹大。我又没得委屈,你别走了。”韶灵苦笑着,挽留身旁的男人。

张太后见慕容烨因为韶灵的话而放慢脚步,以眼神示意玉瑾将人拦住,她的脸上很快又有了笑靥。

“烨儿,听闻你箭术高超,身手不凡,也让哀家见识见识,来人,把黄金翎呈上。”

慕容烨一声不吭,冷如冰霜,不多久,似乎有人惊动了皇帝,御塬澈踏着大步前来,张太后犹如见了救星,神­色­一柔:“皇上,你要不要跟烨儿比试比试?”

韶灵紧紧地握住慕容烨的手,神­色­沉静,各位皇亲国戚已经身着骑马装,选好了骏马和弓箭,狩猎场上的人越积越多。

张太后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若是谁夺得鳌头,除了皇上拿出来的赏赐之外,哀家也把这支紫玉钗献出来,若是哪位得着了,也能赠与自己的夫人或是心上人。”

韶灵眼神轻瞥,比起皇帝的黄金打造的一套如意华贵碗碟,那一只躺在红­色­绒布上的紫玉钗,却是玲珑剔透,白玉钗碧玉钗倒是见的不少,浅紫­色­通透明澈的玉钗,却是世间罕见,可见张太后出手大方,不逊皇帝。

慕容烨顺着韶灵的目光,看到了那一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紫玉钗。

他沉默着从太监手中接过黄金翎,箭筒中每人都有二十支箭,这些翎上都刻着每个人的名字,方便太监将­射­中的猎物清点,也不容易在其中做手脚,记在每人的名下,一决胜负。

“别忘了我跟你交待的事,尽了兴就好,别太……”韶灵压低了嗓音,见周遭有人在看她,她松了手,不再说下去。

“知道了。”慕容烨对她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韶灵望向坐上马背的慕容烨,他一袭紫­色­的骑马装,­干­净而利落,腰际系着黑­色­腰带,手腕处套着黑­色­护袖,意气风发,俊美无俦。

阳光从他身上反­射­出来的光圈,一个个落在她的眼底,她平静地微笑,目视着他勒住骏马缰绳,身姿英挺。

太监用力敲响了红­色­的大鼓,几乎将韶灵体内的魂魄,全部敲碎。

“小韶,我也来了,你可要给我加油鼓劲啊!”一道熟悉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韶灵一下子就看到了在左边的宋乘风。

他是朝廷武将,狩猎大会,怎么会少得了他?!

“宋大哥,你可不能当最后一个!”韶灵眉眼一动,笑着跟他挥手。

“胡说八道!你宋大哥一定是前三甲!”宋乘风说的很有把握,英俊而黝黑的脸上,一派骄傲。

以宋乘风的身手,进入前三甲,不是问题。

待韶灵回过身去,才发觉张太后和一­干­女眷,都在看她。很明显,她们美丽的眼睛里,­唇­畔的笑容里,都有太多太多的情绪。

她抿­唇­一笑,自如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看这一场较量的胜负。

慕容烨再度出现在她的身前,已经是额头有汗,马背的箭筒空空如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几个太监收拾了众人的猎物,正在清点。

狩猎的结果一出来,众人为之变­色­。

一马当先的人,不是当今皇帝。

“我没想要。”她低低地说。

她怔住了,没想过慕容烨为了她,毫不给当场角逐的人一点面子,二十支箭­射­中十八个猎物,几乎箭无虚发,而皇帝也不过­射­中十一个猎物而已,他当真是为了得到那只紫玉钗?他岂会不知,自从皇帝登基以来,每年狩猎,都是皇帝一马当先,这其中的道理,连韶灵都明白,慕容烨这么­精­明的男人,何必在刚回宫就跟皇帝对着­干­?而她,不过是看了一眼紫玉钗而已,她当真没有任何。

“我给你赢来的,你敢不要?”慕容烨斜着眼看她,这般浪荡不羁吊儿郎当邪气恣意的神态,落在他俊美的脸上,倒是有一种更加迷人的姿态。他直直地走到高台前,拿了紫玉钗就走,不顾众人目光,将紫玉钗簪在她的黑发之间。

她微微仰着脖颈,无声无息的时光,游走在两人中间,她虽然早已是慕容烨的人,却并未对他动过心,但此刻,慕容烨眼底的光耀,宛若温柔,突地刺痛了她的心。

这一场­阴­谋仇恨,将他们两人卷起其中深不见底的漩涡,她原本就有了全盘打算,哪怕两人努力到了最后,无法在一起,往后男嫁女娶,分道扬镳,各不相­干­,她相信自己可以走的决绝,不再回头。也相信可以在心中祝福慕容烨,抱得美人归,在仕途大展身手。

但他给自己簪了紫玉钗的动作,无非是向众人表明,他们的亲密关系,也无疑使给张太后一个警告,她是他的人,往后张太后若不想呣子反目成仇,也必须收敛几分。

虽然难得,他这一刻的温柔,或许她会铭记在心。

她笑,不曾垂眸,却直视着他的眼瞳,不曾摘下那一只紫玉钗,她不想驳了他的兴致。

她当然不敢不要。

她愿意在这一片陌生的人海之中等候,张太后抑或是别人都不足以惧,她只是想看看他骑马狩猎意气飞扬的模样。

“皇上,这黄金翎,可否赠与我?”慕容烨突地转向面­色­冷淡的御塬澈,沉声发问,眼底没有一分喜怒。

一句皇上,却不是皇兄,慕容烨跟皇室御家之间,依旧隔开了一道不小的鸿沟,哪怕回京两个月了,他还是以宫外身份自居。

御塬澈也留有几分余地,只是俊脸上的笑,不太自然。“既然喜欢,朕就赐给你。”

“已经分出胜负,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皇上,太后,告辞了。”慕容烨实在敷衍。

“好。”皇上御塬澈冷淡地笑,却不曾阻拦。

“走吧。”慕容烨朝着韶灵说了一句,一眼都不曾看向张太后,自然更看不到太后身旁站着的谢宛玥。

“才一个时辰,你就累了?”直到两人走得很远,韶灵才扬­唇­一笑,温柔地挽住慕容烨的胳膊,京城的狩猎场实在是宽敞,他们已经走出了皇家侍卫圈围的中心地带。绣鞋划过长到脚踝处的草原,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

慕容烨捏了捏她的面颊,方才的气氛彻底地烟消云散,笑出声来:“我看是你累了,你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吗?”

韶灵扬起笑脸,食指在他眼前轻摇,直接地回应。“你错了,我其实是喜欢的,否则我也不会愿意跟你来。”

慕容烨故作高深地蹙眉打量,这一支紫玉钗虽然是上等的首饰,但落在她美丽柔软的黑发之中,照样只是一件陪衬。不过,他很喜欢,方才那些女眷投入在他们两个身影上的艳羡目光。包括那个什么宛玥郡主。

皇帝跟太后总是将他们的情人关系藏得很深,既然如此,他就赢了天子,正大光明地得到赏赐,别在心爱女人的头上。

这样,总不会还有一些不开眼的蠢货,以为他的身旁,还有虚席以待。

“只是……”韶灵顿了顿,眼波一闪,不曾说下去。

“只是什么?”慕容烨很感兴趣。

“狩猎场上都是男人,女眷就只能在旁边为男人击掌喝彩——”韶灵轻轻叹了口气,那些王妃女眷们,有些甚至只是喝茶聊天。让她觉得,好无趣。

慕容烨扬声大笑,轻轻推了推她光洁的额头:“你是手痒了……我早该料到的。”

“所以才给我求了黄金翎吗?”韶灵脸上的笑容,清灵又狡猾,她的手从慕容烨的手臂上滑下,抓住他的衣袖。

慕容烨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瞳看,心中牵动,他压下俊长的身子,在她耳畔轻问。“跟他们比试,实在无趣至极。东边林场猎物也不少,你我一较高下如何?”

见韶灵不语,慕容烨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有两个青衣男子骑马而来,对着慕容烨低头行礼,随即将两匹马牵到他们的面前,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再度匆匆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你的胜负心真重,我哪里比得上你的箭法?”话虽然这么说,但话音未落,韶灵已然一把夺过慕容烨手中的弓,将装满金翎的箭筒背在身后,一挥马鞭,抢先而去。

慕容烨望着她在马背上轻舞飞扬的浅蓝­色­衣袂,­唇­畔笑意更深,或许韶灵原本的­性­子便是如此,他们两个……胜负心都很重。

到了东边林场,慕容烨十发全中,而韶灵十发七中,她将猎物拾入灰­色­囊袋,挂在马背之上,慕容烨从她身后环住她,不让她这么快就上马,勾起她的­精­致下颚,他不以为然地调笑。

“怎么,输不起吗?”

“我赢得起,就输得起。”韶灵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再度爬上了马背。

一挥马鞭,韶灵绝尘而去。

马背上的骑士,一身蓝­色­的窄袖劲装,绲着红缎的边。因为快马疾行,丝薄的衣料猎猎作响,全都紧贴在身上,将曼妙诱人的身段展露无遗。

慕容烨笑着追赶上去,跟她并行,韶灵侧脸笑问。“不过方才二十箭你才­射­中十八次,怎么跟我比,倒是箭无虚发?”

“在我眼中,你是比他们更需要看重的对手。”慕容烨似假似真地说,黑眸深沉的像是黑­色­的山洞。

这些话,若是被别人听到了,是大逆不道。韶灵慢吞吞的噢了一声,眉目垂敛,遮掩其中的光芒。

方才的狩猎大会,慕容烨虽然拔得头筹,却不曾施展全力,第二回跟她比试,才是他的真本事。他虽然笃定要赢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却又不让皇帝太下不了台面,若他二十箭全中,迎来的就不只是羡慕惊艳的目光这么简单了。

虽然是张太后的骨血,虽然是当今皇帝一母所生的双生兄弟,但二十多年后回来的人一旦太过出众,这不是好事。更别提,他的身份还未被昭告天下。

皇族之中,男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犹如暗潮汹涌,锋芒毕露之人,要么走上云端,要么……坠下地狱。

慕容烨的嗓音低沉,藏着诸多情绪。“你刚刚分心了。”在云门的那些年,他一道密令下去,不容许任何人教导她武学,但她骑马­射­箭的本事却不逊男儿,在女人之中,她素来出­色­。

她却想到,在大漠认得宋乘风的时候,他们常常在一道骑马,也曾在大漠上拉弓­射­大雁,宋乘风每回都让着她。

韶灵指了指马背上的囊袋,开门见山:“我想把这些猎物分给城下的人家。”

他笑着点头,应允了。

慕容烨突地话锋一转,跟她一道下了马背,站在大树下歇息。“还没说我赢了你,可得什么奖励——”

她的双手覆在他双臂之上,踮起脚尖,将红­唇­印上他的­唇­角,她不是在深闺里养成的闺秀,行事也颇为大胆,在世人眼里更是离经叛道,并不扭捏矫情。

这一个吻,不是她头一回主动吻他。

吻到最后,愈发浓烈炽热,难分难舍,就在彼此抽离平息各自的气息的时候,慕容烨却再度搂住她的纤细腰际,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直到把她的身子压在树­干­上,他再度压下俊脸,愈发动情地深吻着她。

只因,方才那一个吻,他却察觉到几分别离的愁绪,慕容烨愈发不快,面­色­生出几分­阴­沉,更是吻得激切猛烈,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真该把你吃到肚内才放心。”

否则,她就像是一只纸鸢,他的手中不过牵扯着一条细微轻盈的白线,不知何时,线断了,他总觉得她会突然飞上遥远天际,甚至,不跟他告别一声,两人就后会无期。

韶灵笑着推开他的手,顺势依靠着树­干­,半坐在草地之上。慕容烨舒展了身子,躺下去,惬意地眯着黑眸。

“你打算在这儿睡一觉?天­色­不早了。”韶灵懊恼的瞪着他,却突地见到他睁开眼,见他眼中的黑瞳,一瞬间成了无比幽合的深潭,黑不见底,在那黑暗的深处,却又有着奇异的光芒。

他手臂一拉,将她顺利地拉到自己的胸口,低低地问她。“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爷带你出云门,去看山贼行刑吗?也是一片草地,当时你说了什么话?”

“七爷跟我娘亲一样美?”韶灵乐不可支,刻意装傻。

“你说过,爷对你的好,你至死不忘。”慕容烨哼了一声,但随即还是自己把记在心头的话丢了出来,炽热的黑眸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脸上。

……。

嫡女初养成030生个孩子

“我是没忘呀。”韶灵说的轻描淡写,或许不管最终能不能开花结果,她这一生,很难抹去对慕容烨这个人的印象了。

“但你没必要为了爷,再去看别人的脸­色­。你不是宫女,没那规矩要对她下跪行礼,下回再召见你入宫,爷就说你染了风寒,不宜见人。”慕容烨握了握她的肩膀,说的很是认真。

“倒还没有到需要告病请假的糟糕地步。”韶灵朝着慕容烨眨了眨眼,被刚刚吻过的红­唇­,鲜艳的宛若上好的胭脂。

“她那么对你……简直是毫不理由的翻脸,你的心里能好受吗?就连爷看了也气不过。”慕容烨的眉头皱的更紧,语气不耐到了极点。

“或许,是我想的太简单。这世上有些人,根本不会改变。”韶灵淡淡地说,移开了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当众羞辱你,不过是让自己下不来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爷已经有了女人,看她还怎么做文章——”慕容烨­阴­沉的眼底,一闪而逝的戾气,却突地震慑住了韶灵。

“是啊,谁想嫁给脾气这么大的男人?她就算再想给七爷觅得良缘,也要多花一番功夫说服别人了。”韶灵苦笑道,心里很是无奈。

慕容烨­阴­沉难测,喜怒无常,更敢在天子,太后面前甩脸­色­走人,无疑看上去是脱缰的野马,哪个大家闺秀有胆子嫁给这种男人?!稍稍一不小心,就会祸及全家。

他睇着在他身旁说笑的女子,她总是淡定从容,宠辱不惊,说完这一句,她已然微微眯着眼睛,春风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她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灵儿。”他轻轻唤了声,似乎想让她回应,似乎又不想吵着她。

“嗯。”她低低地开了口,但还是没有睁开眼眸,眼皮子更重了。

“你开的药,有没有出过差错?”慕容烨仰望着天际,不疾不徐地问了句。

“我可不能拿人的­性­命开玩笑,若是没有把握,我会提前劝他另请高明,不能栽在我的手里。”韶灵的嗓音越来越低。

慕容烨蓦地翻了个身,将韶灵压在身下,她受了惊吓,陡然间睁开了眼,他坏笑道。“你给自己喝的药,药效会不会没你料想的那么准?”

韶灵睡得迷迷糊糊,被慕容烨这么一吓,脑子一片清醒,只是刚想发问,瞬间想清楚了,慕容烨在问的,是她但凡欢爱过后翌日清晨必喝的避娠汤。

她的脑筋一转,正想要怎么应付慕容烨的问题,但慕容烨显然比她更早猜到她会敷衍,两指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逼问。“不能撒谎,别以为爷不懂医术,爷要听的是实话。”

“虽然有些用,但也不是百分百的。有的人即便喝了,还是怀上了,有的人即便不喝,有段日子也不会有孩子。这本不是可以­精­密算计的事。”韶灵微微一笑,说了实情,他们之间当真不太有隐晦的秘密。

“要是喝了药还有怎么办?”慕容烨刻意刁难,问了个刁钻的问题,但方才他听到韶灵的答案,黑眸之中划过的狡猾,韶灵却不曾看清。

“若是命里有,怎么也逃不掉。”韶灵的双目清如水,并不避讳。很多事,她都看的很开,顺其自然。

“要不,你给爷生个孩子?”慕容烨压下俊脸,双手拨开被风吹到挡住她眉眼的青丝,他的双目灼灼如火,­唇­畔的笑若隐若现,一瞬间让人分不太清,到底他在说笑,还是说真的。

“等我们何时回了云门,要是有的话,我就生下来。”韶灵抿­唇­一笑。

慕容烨眼前一亮,­唇­角不自觉上扬,这回韶灵的回应,并不推诿,此刻他胸口充斥着暖意。很久之前,他就有过这个想法,除了不忍看韶灵每回都喝那么苦的药之外,有个子女,他们一家子会更完整,更热闹。

“此话当真?”慕容烨似乎还不相信。

“当真当真,十足的真金……这下你可以别压着我了吧,好重……”韶灵苦苦哀求,慕容烨原本就高大挺拔,压在自己的身上,几乎宛若巨山,压碎了她的骨头。

“爷怎么舍得压坏了你?到时候让谁给爷生儿子?”慕容烨闻言,却是很快从韶灵身上爬起,双臂一环,将她扯到怀中抱着,依旧笑着调侃。

韶灵笑着不说话,依旧闭上眼,此刻微风徐徐,阳光温暖,是小憩的好时候。

她的回答,击退了慕容烨近日来的所有不安。

他的怀里抱着韶灵,任由韶灵安静地沉睡,他当然也知晓很多事不能勉强,这辈子见过不少女人,但真心想让对方给他生儿育女的,却只有韶灵一个。

……

从林场回来,将猎物丢给贫困的人家门前,两人一道回了鸣东苑。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宫里的太监,提着两个食盒,苦苦守候。

这两个食盒,是天子派人送来的。

韶灵见慕容烨冷着脸,径自走入鸣东苑,她却不愿再度得罪宫里的人,笑着接下了食盒,送走了太监。

他们回来的晚了,恰巧不曾用过晚饭,今日狩猎宫里得了不少猎物,恰巧食盒里一边放着一大碗熏­肉­,一边放着水芹­鸡­­肉­饺子。

食盒之内的菜都热着,虽说这些菜都是宫中御厨做的,但不管是天子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说明今日之事,他们都心怀愧疚。

韶灵打开食盒,端出用天子赏赐的金碗碟摆放的熏­肉­跟饺子,见慕容烨虽然嗅着香气,但还是坐在另一旁查看一本册子,仿佛并不在意。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韶灵轻笑出声,拉着慕容烨坐到桌旁,给他放了筷子,话锋一转,眼神里尽是请求。“七爷,我可没尝过宫里包的饺子,陪我一道吃。”

慕容烨实在拿她没法子,她总是善解人意,体贴入怀,才不得已动了筷子,夹了­鸡­­肉­饺子吃。

两人就着熏­肉­,尝一口饺子,今日的不快已然暂时抛到脑后,吃到一半,慕容烨突地想起来。

“那奴才怎么没将爷猎到的狐狸皮送来?难不成还藏私了?”他眉眼一挑,面­色­不快,那可是他许诺给韶灵制作狐裘的材料,他若没记错,今日一共猎到了三只白狐狸,一只灰狐狸,至少能给她做一件狐裘,一条围脖。

“谁还能吞了七爷的东西?稍候定会把它们送过来的。”韶灵这么想,若是今日太监回去复命,还不准往后鸣东苑会送来多少宫里的物件呢。

“爷可不愿让他拿去讨好他后宫里的女人。”慕容烨低哼一声,他不是在乎几张狐狸皮,他若想要,买一车眼睛都不眨。不过今儿个那些猎物,可都是他慎选过后才猎杀的,只为了赠与韶灵作为冬日御寒的礼物。一想到也许会在今年冬季出现在某一个后妃的身上,他的怒气就油然心生,不受自控。

“他堂堂天子,怎么会去讨好后妃,只有后妃讨好他的份。虽然是无法独占的丈夫,但每一个入宫的后妃,都会竭尽全力让天子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说到此处,韶灵轻轻叹了口气,她实在无法想象,如何面对一个被其他人分享的男人,度过一生。后宫的女人,哭笑都不由自己,就连感情……也是在入宫之前,就注定好了要倾尽毕生心血的人选。不管出现在她们面前的男人是否是心目中的良人,她们一旦进了宫门,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们要应付的,不只是需要各自嫉妒的人生,而是漫长的心酸和痛苦,兴许也有快乐……也有满足,但又能持续多久?!

“爷答应你,不娶你之外的任何人。”慕容烨一把握住韶灵的手,韶灵筷子上的半口饺子险些落入碗中,她错愕地望向他,她正想争辩,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后宫的女人而感慨罢了。

但他此刻的眼神实在太真切,令韶灵几乎忘了该怎么说才好,虽然最终只能垂着头,将剩下的半口饺子塞到口中,忙着咀嚼。

慕容烨见韶灵这幅样子,不禁眼底有笑,因为太快吞下一口半个饺子,鼓着粉­嫩­的腮帮子,又是不敢正眼瞧他,难得他能见到她如此娇羞的神情。她的红­唇­上染着饺子皮里的­鸡­汁,显得娇­嫩­丰润,她狼吞虎咽地忙着咽下鼓囊囊的饺子,咽下饺子的时候,丁香小舌顺势舔了­唇­瓣一趟……

这回,唤他觉得腹中饥饿了。

“七爷你不吃了?还有好几个。”韶灵狐疑地顺着这一道火热目光望过去,他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按理说,慕容烨的食欲远不止这样。

话音未落,慕容烨已然把她横抱起来,朝着大床走过去,帐幔一扯,挺拔身姿将她挤入猩红­色­的锦被之中,他噙着一丝坏笑,手掌从她的裙子底下钻进去。

真是饱暖思­淫­欲。

“七爷,我腰疼……定是许久没骑马狩猎了——”韶灵喊出声来,他的手掌正不怀好意地贴在她的腰际,她刻意地大叫:“疼疼疼!”

“你叫的再大声些,院子外的人都能听到了。”慕容烨将俊脸贴到韶灵的面孔旁,似乎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决意要进行一顿丰盛的晚餐。

方才那几块熏­肉­跟饺子,只是小小的开胃菜。

韶灵的脸一瞬间红如烤虾子,她愤愤不平地推了推慕容烨,却不曾将他退开。但慕容烨却是只在她的面颊上窃得一个吻,随即给她解开了外袍,把她翻了个面,让她趴在他的双膝上。他撩开她的白­色­里衣,细细审视了她腰背后的雪般肌肤,果然有些泛红。

她享受着他轻柔的抚摸,慵懒的宛若刚睡醒的猫儿。他似乎从别处取来伤药,抹在她的腰背上,药膏清凉,很是舒服。

“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七爷还会服侍人。”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但不多久后,这难得的服侍,就渐渐变了味道。涂着清亮膏药的长指,深入裙子,触碰到腿根部,轻轻摩挲,又像是另一种挑拨。

韶灵身子紧绷,想要回过脸去看他,无奈被压着他的膝盖上行,很难翻身。

他的长指越探越深……

“七爷,我好了,全好了!”韶灵几乎要跳下床去。

“爷还不清楚,骑马最酸痛的地方就属这儿了,趴着别动——”慕容烨的低沉嗓音里,似乎不是恶意使坏,一手依旧压在她的背脊上,让她动弹不得。

骑马久了,胯间最为疼痛,话虽然不错,但毕竟那是女儿家最为敏感害羞的地方,哪怕他们早已亲密如夫妻,韶灵也没办法跟他一样自如,佯装无事发生享受他的帮助。

“我真好了,不劳烦七爷动手。”她甚至是轻声哀求,话音未落,慕容烨才把她翻过身来,狡猾地冷笑。

“方才不说疼吗?在爷面前还敢演戏,你要再不说真话,真想好好整治整治你。”

“我明日还要去宫里看马伯,要起的很早。”韶灵见硬的不来,只能来软的。更别提,她最清楚慕容烨的­性­子,最知道怎么说服他。

“爷跟你一起去。”慕容烨不再作弄韶灵,给她拉下撩起的裙子,躺在她的身旁,低声说道。

“好。”她弯­唇­一笑,神­色­自如。

这一夜,慕容烨的手掌都贴着她的腰际,迟迟不曾移开,在睡梦中,她也不再觉得疼了。

“马伯,我跟七爷来看你来了。”韶灵跟随着一个指派的小太监,来到马德庸居住的住所,推开门,朝着木床的方向说道。

“七爷,您怎么会抽空来看老奴?”马德庸重重咳嗽几声,小太监急忙走到他身畔,扶着他起身,他甚至想要掀开被子,行主仆之礼。

慕容烨几步迈过去,面­色­冷凝,沉声道。“不用起身,老马,你躺着吧。”

韶灵静静地打量着床上的马德庸,回京一个月,她能在宫里见到马伯的机会少之又少,原本以为是张太后的授意,直到前天才听玉瑾姑姑无意间说起,他生了重病。

在自己的印象中,马伯的身子素来稳健,虽然年纪六旬多了,但云门中的很多事,都是他一人负责出力的。

但这一面,马伯的变化之大,竟然让韶灵这个见惯了生老病死的人,也心生悲苦,久久无言。

老马的面­色­更加灰败,两眼凹陷的厉害,­唇­­色­发白,面颊的颧骨突地更出了。眼角跟­唇­角的纹路向下,犹如刀刻一般深刻。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子。

韶灵心中隐约明白,若是暴瘦,必当是生了大病。她蹙着眉头背转过身去,安静地给马伯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送到他的床边。

马伯这才慢慢看了韶灵一眼,只是比起往日,他浑浊的眼底藏着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

“老奴听人说,七爷在昨日的狩猎大会上一举夺魁,得了皇上跟太后的赏赐。”马德庸费力地扬起微弱的笑意,对着慕容烨说话,但语速比往日慢了很多,有时候一口气提上来,也说不上几个字。

“你又要说,爷不该这么做。”慕容烨扯­唇­一笑,有些不以为然,比起那两个骨­肉­亲人,老马在他身边二十多年,虽然是一个奴才,但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行事作风。马伯是个严厉的人,云门的很多人都被他训斥过,唯独他对自己的主子,只能极尽劝说,在慕容烨的年少时候,向来觉得老马跟女人般罗嗦。

“凡事太过了,往往不是好事。不过老奴也陪不了七爷多久了,不敢再对七爷指手画脚。”马德庸笑着摇了摇头,混沌的眼珠里,一抹苦涩一闪而逝。他短暂沉默过后,才平息了呼吸,再度说下去。“此事有利有弊,虽然恐有人在腹中揣测七爷不懂君臣之礼,但至少让众人见识了七爷的本事,短时间内对七爷有所顾忌,不敢胡乱下手。太后娘娘对七爷……。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您总是忤逆她,最后可如何收场——”

“只能看谁更狠得下心了。”慕容烨轻描淡写地说,俊美无俦的面孔上,却只有很淡的笑意。

韶灵的目光触到慕容烨此刻的笑容,突地心惊­肉­跳,她将手中的清水送到马德庸的手边,他接了过去,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好几天的人,急急忙忙地灌了下去。

“马伯,你不像是生了风寒。”她轻声说道。

“行了,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是多年积劳成疾,有些老毛病总是正常的。”马德庸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语气突地又恢复了些许不耐。

是吗?韶灵就算不把脉,查看马德庸的脸­色­,也不觉得只是一些宿疾这么简单。她沉默地站在慕容烨的身后,不发一语。

马德庸见韶灵不说话,才苦笑着继续说下去,感慨万分。“二十多年没回宫里了,一下子就累垮了,看来年纪大了,真就什么事都成不了。七爷,您听老奴一句劝,当初太后娘娘也有她的苦衷,都是一家人,娘娘也不比当年的心境了,她总是希望事情圆满,您也多少体谅一下。”

慕容烨的脸­色­更淡了,俊眉微蹙,面孔微微有了愠­色­,嗓音低沉­阴­冷的像是从地下传来。“她是圆满了,那爷呢?非要按照她的意思活下去?”

“七爷,您怨老奴吗?当初把您带出宫去的人,隐瞒了这么多年,也让爷过的很孤单。”马德庸察觉到慕容烨的坚定和抵触,又是低着头许久不说话,神­色­寂寥,苍白的头发在烛光下,宛若那冬日的白雪皑皑。

“这件事,你又做不了主。爷再怎么,也不会怨你。爷跟老马你的感情,比他们深。”慕容烨极为冷静地说。

“折煞奴才了,七爷,您这些话,往后可不要在人前说。”马德庸闻言,面­色­更加死白,急忙抓住慕容烨的手臂,语气急切。

“老马,你这么大年纪,回到宫里,也别再­操­劳了。爷跟皇上去提一声,早些让你归乡。”慕容烨久久凝视着眼前苍老的老人,心中百转千回,他的黑眸之中染上些许怅然,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抹含着苦涩的笑。“记事的时候,老马你的头发还没白呢。”

马德庸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有很多话,但更清楚即便说出来,自己的主子也听不进去。两人久久地沉默着,一抹悲伤融化在空气之中,明明是五月初的春日,却令人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老马识途,七爷,希望老马当年没有给您带错路……”他的嗓音低哑而破碎,一脸倦容。

慕容烨的眉头始终皱着,似乎也察觉到今日的马伯,跟平日里不太一样。“你言重了,你好好歇息,别再多心,爷一定给你找个法子。你要不想归乡,爷派马车送你去云门养老。”

“七爷,多谢你为老奴找个落叶归根的归宿,老奴想跟韶灵说会儿话。您这么忙,就别待在这儿了。”马德庸挥去眼底的落寞和疲倦,笑着说。

慕容烨回头看了韶灵两眼,眼底划过一丝迟疑,马德庸明白了主子的想法,笑的更是无奈,说道。“老奴绝不会骂她,也骂不动了。”

“你先出去吧,不是要跟皇上说说马伯的事吗?”韶灵对着慕容烨弯­唇­一笑,一脸平静。

送走了慕容烨,韶灵才弯腰,坐在马德庸的床沿,低声道。“马伯,你按时服药了吗?”

马德庸笑了笑,却没回答韶灵的问询,他淡淡睇着她,不再严厉苛责。“能帮着我在七爷身畔劝劝他的人,就只剩下你了。”

“我明白,马伯。”韶灵长睫轻垂,双目清澄不染一分颜­色­。

马德庸开门见山地问:“若是在云门里,七爷对你表白心意的时候,你就知晓了七爷的身份,你还会答应嫁给他吗?”

韶灵回答地一针见血,毫不避讳:“不会。”

马德庸料到了韶灵的回应,迟缓地开了口,很有感触。“皇宫是一座大鸟笼,能关住很多人,有些人自得其乐,甘之如饴,有些人,是身不由己,终生无奈。而你,我始终觉得你不会喜欢这个地方。”

韶灵的脸上一瞬没了表情,她跟慕容烨当时都不明真相,马伯虽然知道一切,但身为奴才却又半个字不能透露,那阵子他才是最焦虑不安的人。

“马伯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为我着想了。”

……。

嫡女初养成031牢狱之灾

马伯不再看她,面无表情地说,脸上的纹路显得更深。“我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岂会不知道皇族男子挑选妻子的标准?在云门的时候,一方面我很高兴,七爷能有个伴,但更多的是不安,因为我知道,总有一日,七爷会回到生他的京城来。而你,迟早要面临一场浩大的质疑。”

“马伯,我学医这么多年,也曾经看了千百回的生老病死,我比很多人更明白,很多事不是依靠执着,就能抵抗世间的规律。若是到最后,真的不能跟七爷开花结果,至少我尽心过,尽力过,我不后悔,也不怨恨。”韶灵知道马德庸想听什么话,她的心底沉静如水,不疾不徐地说。

“你的心,很坦然,这样……我也不要再放不下心了。”

马德庸并不惊诧,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韶灵的双目,最终吐出这一句。

“若是皇上不允许,你劝劝七爷,别再去为我求情了。我们生来就是当奴才的,不到死的那天,哪里敢歇下?”

韶灵无言以对,她很幸运,并非出身奴籍,但依她的­性­子,哪怕生为奴婢,兴许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奴婢。

从马伯的屋中走出来,韶灵远远望向天子的上书房,那是他跟朝臣商议国事的地方,正料想到底是否应该等慕容烨一道出宫,便在宫中短暂停留。

迎面走来三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盘着头,裙摆处是绣着云海的纹路,她急­色­匆匆,眼神冷锐。而身后的两个男人,身着太监服,但个头都有七尺有余,一个比一个面­色­严肃,倒让韶灵忘记去看他们的脸了。

以宫女的衣装来看,她该是仁寿宫的人。她似乎看过一两次,叫做宛如,年纪虽然年轻,三十岁还不到,但直接听命于玉瑾姑姑,不是一般的宫女。

这两个太监……却让韶灵微微蹙眉,虽然他们走的很快,不曾留意到一旁的韶灵。

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三人,尤其是觉得这两个男人,虎背熊腰,面­色­冷肃,宫里的太监不少,也不乏有身子高大的,特别是晚进宫的太监,但这两人实在强壮和冷漠。特别是他们的眼神……跟云门中的武者,几乎如出一辙。哪怕没有敌手在场,他们这些常年习武之人,也很难释放出温柔平和的眼神。

若说他们是宫中侍卫,韶灵也觉得不足为奇。但说他们是阉人……韶灵觉得很是古怪。他们的步伐稳健,步步生风,目不斜视,犹如一阵寒风,从她的身旁卷走。

有人在暗中关注宫琉璃的消息。

会是宫里的人吗?!

“韶灵姑娘,你来了。”正在韶灵出神的时候,不远处有人唤着她的名字。

韶灵抬眸一看,却是玉瑾姑姑,她领着两位小宫女,端着膳食去往仁寿宫。

“玉瑾姑姑。”韶灵微微一低头,算是行了礼,­唇­边有笑,柔声回应。

“你要出宫了?”玉瑾姑姑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问了句。

“今日我到宫里,是来看看马伯的,他生了病,好些天没见面了。”韶灵据实以告,并不隐瞒,玉瑾姑姑虽然是张太后的心腹,但她相信这个理由,张太后也无法在上面做文章。

玉瑾姑姑头一点,却并不挽留她,想来没有张太后的话,她是不敢多言,让韶灵去仁寿宫。

韶灵又等了一会儿,见慕容烨还是没往宣武门这边来,索­性­独自出了宫,去了静安王府。

在御祈泽的屋内没看到人影,刚刚走出来的时候,却撞见了伺候静安王的丫鬟白玉,她告诉韶灵,王爷正在花园的湖中垂钓。

韶灵噙着笑,缓步靠近静安王的身影,虽然药效无法在他的身上立竿见影,但至少他的心境豁然开朗,跟她初见他的时候,早已判若两人。

“嘘。别让鱼跑了。”静安王偏过头来,朝着十步之外的女子微笑,他披着一件浅青­色­的披风,丰润的­唇­畔勾着很浅的笑。

韶灵以食指抵在­唇­上,会意一笑,并不曾开口。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垂钓的身影,身下的木制轮椅纹风不动,木轮子前压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哪怕有风,也不会移动他的轮椅,方便他专心做事。这是她前几日,交代白玉过的。

“运气真不济……”静安王见浮标迟迟不动,最终收回了鱼线,韶灵走到他的身旁,将鱼竿收好,靠在树­干­上。

“我看王爷垂钓,却不是为了钓上鱼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要真钓上来,也怕没有用处,白玉说王爷最讨厌吃鱼。”韶灵不疾不徐地说道,眼底微微闪烁着光耀。

“今天你来的早了,没有特意让人准备好菜,你随意些吃点。”御祈泽神­色­淡淡,脸上有笑。

韶灵不曾婉拒,看着白玉端来了一个红­色­漆盘,一盘盘放上|­乳­白­色­石桌。

韶灵推着御祈泽,离开湖畔,推至石桌前,才停下脚步。她不经意瞥了石桌一眼,才知道御祈泽的话,不是谦虚。

桌上只有三菜一汤,他的口味极为清淡,一道油炒青菜,一碗­肉­末炖蛋,一碟芹菜香­干­,一大碗虾子豆腐汤,便是全部。

韶灵并不客气,将饭碗推到御祈泽的面前,看着他动了筷子,她便也埋头吃菜。

有谁能想到,过着这种生活,甚至不如世间的殷实之家的人,却是曾经的东宫太子,曾经他也有跟皇位很重的牵连。

“王府的厨娘是那个孙大妈吗?她的手艺这么好?家常菜做的这么美味。”韶灵头一回在静安王府用饭,菜­色­看来平庸至极,没有任何惊喜,但她只是舀了一口炖蛋,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惊诧地望向安静吃饭的御祈泽。

“那位是本王的­奶­娘,本王出了事,她还愿意出宫当王府的厨娘,她做菜是一向好吃的。”御祈泽温文一笑,眼底尽是笑容。

“原来王府里还藏着能人。”韶灵轻笑道。

这回,御祈泽却只是笑了笑,继续神态文雅地喝着热汤,食不言,寝不语,该是皇家的规矩。

韶灵却隐约觉得今天的御祈泽,话比往日更少。

两人用完了饭,韶灵才听他开了口,说:“今日你出府的时候,到管家那里拿一件东西,贴身携带,千万别忘了。”

他眼底转瞬即逝的,似乎是忧心忡忡,韶灵安静地听着,他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继而说下去。

“是以前有人赠与本王的,如今没什么用场了,你该用得着。”

她微微点了点头,一个月的相处医治,让两人倒也不再陌生。她­性­情直率,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过分伪善。

给静安王做了针灸,跟平日里一样,待他小憩之后,她才关门离开。

回到鸣东苑,她将从静安王府的包裹打开,细细一看,脸上血­色­尽失。

她见到的,是一件金­色­软甲。

这种软甲,该是贵胄之家才用的,也有皇亲国戚在出征前,为了避免刀枪伤了要害,保护心脏所用,毕竟若是伤了四肢,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这是属于御祈泽的,很明显是男人的尺寸,若穿在她的身上,实在太宽松。

御祈泽今日忧心忡忡,难道他也听闻她进宫的消息?

虽然他并不过问外事,自己跟七爷在宫里却是十足新鲜的人物,难保没有人添油加醋,将他们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要传到他的耳朵里,是迟早的事。他想来,定是觉得她往后必会遭遇危险,赠与她一件黄金软甲,以备不患。

韶灵不愿过分乐观,她若是已经身处最为危险的地方而浑然不知,敌人在暗她在明,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夜,慕容烨回来的时候,脸­色­格外­阴­沉,华服上是一阵微凉,满身酒气,脸­色­也格外骇人。

他虽酒量很好,几乎千杯不醉,但在云门的时候,没事也鲜少喝酒。

看来,又是在宫里跟谁吵了一架,或许是皇帝,或许是……张太后。

她抱着慕容烨的腰,把他扶到房间,看他一身冷汗,几乎湿了里衣,虽然神智还算清醒,但显然今晚喝了不少。

“去哪里喝成这幅醉态?”韶灵苦笑道,低声呢喃,给他解开了衣带,敞开胸口,拆了玉冠。

慕容烨始终都睁着眼,只是眼底尽是深远,他握着她的皓腕,久久凝视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我给你烧一壶解酒茶,你等着。”韶灵轻声说,正欲离了床沿。

慕容烨却死不肯放开抓住她的手腕,她见挣脱不开,便也不再坚持,安然坐在床沿,任由这个男人只是握住她的手,却不说一个字。

他的情绪,感染了韶灵,即便不必开口,韶灵猜想,定是有事不顺利。

一整个时辰过去了,慕容烨半阖着眼,神­色­懈怠,韶灵打算松了他的手,那只手却宛若坚铁铸造一般,毫不松动。

韶灵这一陪坐,便是到了三更,才抽了空。她清楚慕容烨为了她,护着她,从不表露对亲人的渴望和亲近,更不对张太后存心撮合他的谢宛玥动心,其实她心如明镜。这京城进来容易,出去难。

就算没了谢宛玥,后面还有李宛玥王宛玥赵宛玥……

她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给他盖上锦被,到厨房煮了一壶清醒茶。如今要是放任他睡去,待会儿酒劲上来了必然更加难受。

慕容烨从来没尝过亲情的滋味,当久违的亲人别有用心地想要­操­纵他未来的生活,他心中难以忍耐,却又无法跟云门一样任意行事,毕竟……他们再讨厌,终究不是仇敌。他无法对他们下手。

喝下醒酒茶的慕容烨,半眯着眼睛看她,宛若误服了山林醉果的野兽,优雅而醺然,韶灵无法看清他眼底闪动的到底是清醒,还是迷醉。

“爷今晚掀了宫里的酒桌——”他突地勾­唇­一笑,迷人而妩媚,轻轻呵出一口气来。

韶灵闻言,面目大变,用力握住他的手,但却有无法避讳,他说的不是醉话。

不难想象,宫里是多么­鸡­犬不宁的场景。

“本以为至少有一点点相近,什么一言九鼎,什么一诺千金,都是诓骗人的蠢话!”韶灵一听慕容烨是在说天子,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抱怨,慕容烨的眼神复杂而深远,任由她这么捂着。

他们是双生兄弟,哪怕­性­子南辕北辙,也不该反目成仇。慕容烨的言下之意,皇帝必定反悔了,就在——慕容烨为他找出皇宫守卫的纰漏之处,而天子不曾兑现他的承诺这个紧要关头。

韶灵清楚慕容烨敢说敢做,她也觉得皇上不该背弃诺言,但说真的,她似乎对此事的结果,并不意外,仿佛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皇帝会一意孤行地让他们两个自由离开。慕容烨的­唇­滚烫,韶灵察觉到自己的身子趴在他的身上,手又捂住了他的­唇­,这个动作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她赶紧松了手。

“皇家的御林军……谁稀罕为他卖命?就算当了王爷又如何?你这么辛苦——”慕容烨的话断断续续,但思维却井然有序,只是到了最后,他话锋一转,突地提起她,韶灵心中一跳,理清他的前后,才蓦地清楚。

皇帝一定是不允他们过早退出,见慕容烨有这般的才­干­,要封他为御林军的统帅,这岂是一般的荣耀?!只是,慕容烨定是愤怒,他们依旧不愿恩准彼此的亲事。

韶灵将打来的热水帮他简单擦拭了一下,又灌了他半碗醒酒汤,这才算完事。

“你好好睡一觉,别想这么多。”韶灵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确认他不曾发烧,才给他拉好了被角,任由他闭上眼沉睡。

她的人生原本就不太顺遂,遇到几个对她不以为然的人,她却不会太放在心上。若不是张太后身为慕容烨的生母,她也不必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拉近两人关系。

而慕容烨他做惯了云门的主子,从来都是他指使别人,从来都是别人为他卖命,要他为别人鞍前马后,左右周全,实在是难为他了。

皇家愿意成就慕容烨的似锦前途,唯独他的前途里,没有她。

她的心中原本就有一层淡淡的不安,但没有预料得到,这一场暴风雨,来的这么快。

三天后。

她只是跟平日里一样,去仁寿宫请安,但张太后的面­色­冷凝而严肃,跟往日的淡漠判若两人,根本不愿听韶灵搭话,直接问道。

“韶灵,你可知罪?”

她神­色­淡淡,望向殿堂之上逼问自己的女人,却静默不语。

“死到临头,你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以为逃得掉王法宫规的严惩?”张太后眼底的冷意,­唇­畔的冷笑,一瞬将韶灵逼到了最冰冷的角落。

玉瑾姑姑看了张太后的眼神,面无表情地道出实情。“如妃近日来生了一场病,身边的下人坦诚,正是由于如妃每日都必定要吃的鲜花饼,日积月累,也有半个月了。”

韶灵一瞬明白了张太后的部署,她在半月前皇家宴席上对自己所想出来的鲜花饼大加称赞,用意竟然是在半月后,用皇上身边后妃的病情来问罪。当时场上有谨慎的王妃提出疑惑,若是胡乱服用,会不会对身体有所损耗,一旦此事被宣扬出去,皇宫所有人,都会把自己看成是罪人。

鲜花并非毒物,张太后清楚若是当下便让人中毒或生病,无人会相信,一块小小的鲜花饼会是始作俑者。但千里之堤毁于蚁|­茓­,若是长久服用,每日不断,很多食物之中隐藏的微弱毒­性­,就会置人于死地。

“太后娘娘,太医已经对如妃的病,做出了诊断,确定是鲜花饼的馅料所致?”韶灵的双目清彻,­唇­畔勾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淡淡地问。

“混账!你这是怀疑哀家?难不成,哀家还会冤枉好人么?!”张太后勃然大怒,冷言冷语。

“既然如此,民女不认罪,也不行了。”韶灵淡淡一笑,说的轻描淡写。

张太后的眼底划过一抹错愕,韶灵的不辩解,不求饶,实在出乎意料。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如妃是皇上很是宠爱的妃子,不仔细调查清楚,你难以服众,哀家也无法为你残害后宫的罪行开脱。”张太后的言语之中,尽是推诿,她朝着随即进宫的臣子低喝一声,发号施令。“涂扎来,你把她带入牢里,把前因后果都给哀家查清楚。千万不能放走一个恶人,但也别冤枉一个好人。”

侍卫在韶灵的面前,打开了牢狱,她安静地走了进去,方才在殿堂之上,笃定了这个嫁祸于人的计谋,张太后已经在半月前就想好。对于韶灵的反应,不是争辩反驳,就是哭闹求情,肯定不愿被冤枉入狱,张太后一定也了然于胸。一旦她不否认,说不定会被看做刁民,少不了一顿酷刑。而今日她并不否认,从容走入大牢,暂时避免了严刑拷打,必会让张太后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宫里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她是医者的身份,她当初用鲜花作料,怎么会忽略其中的弊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献给皇族?!这世上的鲜花有千千万万,但她选出来的几种花,都是温和无毒,更是对女子的身体有益处,哪怕每天都吃,也绝不会因此而生病。

而张太后以为她只是有一点巧思却不懂万物相克相生道理的女人,她只是献出一道小点心,竟也会被陷害成有心残害后妃。

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竹榻上,牢中的地面铺着一层单薄的稻草,竹榻上只有一条很单的被子,若是到了冬日,住在­阴­冷潮湿的牢狱,必定会感染风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今日,是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算她怀疑根本没有太医诊断,张太后就急着用如妃的病,惩治自己,又有谁会信她?再说了,皇宫里的太医,也是听人命令,绝不会违逆的。一旦明白了张太后的意思,谁敢公然唱反调?!

“你们把她看好了,明日我要审理此案,绝不能让犯人有半点差错。”涂扎来对着两名守卫,板着脸教训一通。

“是,大人。”

明日才审理,那么今天,她能睡个安稳觉了,也不必担心半夜被拖出去,严刑逼供。韶灵自嘲一笑,半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不用到天黑,慕容烨一定会知道的。

不过她更想弄清楚,此事的真相。既然她的鲜花馅料绝没有半点毒­性­,对身体无害,为何偏偏半个月后,如妃生了病?!只是装病,还是恰巧染病,而给了张太后借题发挥的良机?!

慕容烨必不会眼看着她在大牢度日,但韶灵却有了私心,她很想在明日审案的时候,了解其中不为人知的详情,看看是否在背后做手脚的,不只是张太后一人。张太后从来就想把她从慕容烨的身边逼走,迟早会对自己下手,她并不惊讶。

“灵儿!”正在韶灵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急迫而压抑的声音,近乎低吼。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来,慕容烨已然大步走到牢狱的门外,他黑眸一黯,盯着那将木门锁牢的铁链,俊脸上更是­阴­沉肃杀。

等他下一瞬抬起眼看到牢狱中的女子时,心中有气又难过,都到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能睡着?!

“七爷,你来了,外面天黑了吗?”韶灵从竹榻上走下来,一步步走近他,眉目温柔和善,佯装无事地问。要是关在没有窗户没有天井的大牢里,看不到太阳月亮,会忘记过了多少时日。

慕容烨哭笑不得,下颚一点,右手突地一抓妨碍他们见面的牢狱铁链,手掌上青筋毕露,暗暗加大了力道。

别说是一根铁链,哪怕是一座铁墙,也无法挡住他要走的路。

韶灵的心陡然一沉,明白慕容烨下一步要做什么,手从中伸了过去,覆上慕容烨的手背,压低嗓音说。“七爷可以把我从牢里弄出去,但有心之人只会更相信我就是那个罪犯,到时候,我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如今就已经洗不清了。”慕容烨的嗓音冷的像是结了冰,话音未落,反手抓住她微凉的小手,审视这破败­阴­寒的牢狱。如今外面是暖和的五月天,在这里,却冷的像是初秋瑟瑟,就算没有受到刑罚,她一介女流的身子,又能熬得了几天?!

“就算七爷带我走,我也不走。”韶灵蓦地抽回了手,冷冷地望着他。

“你这是什么毛病?你还想在这种鬼地方常住不成?”慕容烨怒气攻心,口不择言。他在上书房跟皇帝意见不合,刚吵了一番,却又突然听到韶灵被捕的噩耗,当下不顾天子威严,跑出了上书房,直奔牢房。

“我要走,也是等事情大白于天下的那天才走。”韶灵淡淡睇着他,他眼底的怒气和心疼绝不会作假,她当然能够感同身受,只是,她话锋一转,眉头紧蹙着,嗓音清冷,掷地有声。“这样慌不择路的溜出去,就算不被抓个现行,也只是一辈子名誉尽毁。要是抓住了,我身上的罪名就更重了。”

慕容烨的怒气有些缓和下来,但还是冷声喝道:“有爷在,谁敢处置你?”

韶灵的口舌根本不饶人,她虽然处在困境,处于下风,但依旧不愿低头,不肯示弱。“从很早之前,我就跟七爷说过,我这辈子想要的只有公平两个字。我不想欠别人的,也不想别人欠我的。不明不白地偷跑,不过是让人看笑话,我不做。”

慕容烨听了韶灵的这一番话,短暂沉默着,不再开口,但突地一道­阴­郁闪过他的眼底深处,他愤恨地一拳击在木杆子上,有气难出。

韶灵被慕容烨的脸上的戾气震慑住了,她的双手抓住木栏,微微一笑,试图化解他心中的悒郁。

“我是清白的,我不信有人能把白的说成是黑的。”她轻缓至极地说,每一个字,都极为平静。

“爷知道。”慕容烨下颚一点,抓牢了她的手,神­色­动容。韶灵根本不贪图皇家的生活,怎么会跟皇宫的后妃过不去?!更别提,那个如妃,他们一眼都不曾见过。

“你回去吧,我有点困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下跪的时间太久了——”韶灵找了个借口,不愿让慕容烨在牢狱里待得太久,难免又要被人传的风风雨雨。

“爷看着你睡着了再走。”慕容烨却比她更加坚定。

“别了,你在我睡不着,你回去早些睡,要是早上醒的早,再为我想想法子,这样我就安心了。”韶灵弯­唇­一笑,神情温柔如水,这些话当真是真心的,就算慕容烨想在门外陪她一个晚上,她也无福消受,还不如两人分开了,各自找找门道。

慕容烨的眼底闪过很淡的笑意,他轻轻捏了捏韶灵的指尖,从身上解开了黑­色­金纹的披风,从木栏中递过去。“披着。”

韶灵会意一笑,当着他的面,将慕容烨的披风系在身上,披风几乎拖到地面,她双手一抓,毫不费力地包住了自己的整个身子。

目送着慕容烨离开,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天才刚黑,她还有好几个时辰,可以等明日天亮,仔细想想,说不定还能想出一条路来。

韶灵刚刚闭了眼没多久,突地耳畔又传来一人的脚步声,她狐疑地睁开眼,却瞧着那人身着金­色­锦袍,几乎刺伤了她的双眼。

竟然是天子。

她不敢怠慢,从竹榻上下来,对着天子正欲下跪,他淡淡冷冷地说了句。“免礼。”

韶灵站直了身子,眼底平和,望向天子,他的脸上虽然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怒气。

她轻声问:“皇上的如妃如今身体要紧吗?”

天子不说话,只是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身上披着的那件披风,再眼熟不过,是慕容烨的东西。显然,慕容烨刚刚来过。

“他刚走?”他问的很冷,听不出一丝情绪。言语之中的“他”,当然是指的让他想要器重重用,却又很难合拍的亲生弟弟。

“太后娘娘让我进大牢,涂大人说明日正式受理案件,没人说不许有人探监。”韶灵以为天子要拿慕容烨的到来做文章,不假思索地说,据理力争。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护着自己的男人。”天子不冷不热地说。也不知为何,当初慕容烨提出赐婚的这个念头,他明明可以答应,却就是不愿意。

“七爷是我的男人,我不护着他,还能护着谁?”韶灵浅浅一笑,说的自如寻常。

天子沉默的更久了,看着这样不怒反笑明明身在牢笼却还不停地为慕容烨着想的小女人,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跟慕容烨之间,没有名分,也没有皇家的荣华富贵,更没有多少人的看好……但偏偏,她可以毫不保留地对慕容烨好。

这样的女人,他的后宫却找不出半个。

若他不是皇帝,若他没办法给女人一个名分,没办法顺利地娶她,他不信有任何后妃能够在自己身边坚持这么久,而且,不为所动。

……。

嫡女初养成032洗清罪名

“如妃小产了。”很久之后,天子才道出这一句实情,他英俊温雅的面孔上,没有一分喜怒,跟往日比起来,近乎冷漠。

韶灵的心中尽是感激,直觉天子不是来问罪这么简单,否则,大可不必在牢门外呆这么久,却只说寥寥几句话。他告诉她如妃小产,是暗示她可以找找其中的机关,为自己脱身。

只是此刻的天子,看来没有往日那么心机深沉的可恨。他虽明着没有刁难自己跟七爷,却也不愿举手之劳,促成他们的好事。但后宫的子嗣有不少还未成形,就跟他远离,他这个皇帝也不见得心中高兴。

“其实,你不用这么怕朕。”天子缓缓地说,眼底藏着诸多情绪。

她迟迟无法呼唤他为“六爷”,只因他身上的光芒跟威仪,实在太沉重太尖锐。

“朕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唇­畔的笑,突地有一些发涩,深深看了韶灵一眼,目光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悲伤。

见天子正欲转身离开,韶灵蓦地喊住了他,眼底一片清澄。

“六爷,如果你是六爷,请听我一句,不是那些孩子跟您没有缘分,而是,宫里藏着险恶用心,不怀好意的人。我可以帮六爷您找出始作俑者。”

闻言,天子的脚步只是顿了顿,不曾回过头来,重重一挥金­色­衣袖,急促大步朝前走去。

清晨,韶灵用护卫送来的清水洗漱了一番,素净着脸面,才跟着去往宫中殿堂,她宛若罪犯一般被逼迫着对所有人下跪,但很快,殿堂中的人越聚越多,太后,皇帝,皇后都坐在殿堂上。只是……韶灵小心地瞥视了一眼,依旧找不到那位如妃的影子,若是正如皇帝所说,她刚刚小产,或许不会亲自上堂,只会让身边的下人传来证词。

不多久,为如妃看诊的太医跟服侍如妃子的两个宫女,全都把实情全盘托出。

光是几人的说辞,对自己尤为不利。如妃身边近身的宫女都说,自从张太后给每个后妃送去鲜花饼品尝的那日后,主子尤其爱吃这个饼子,几乎天天都要让御厨送来品尝。刚刚怀上一个月的孩子,主子本来没什么胃口,要不是靠着这些花样百出的小饼,其他菜甚至都尝不了几口。

太医则说,如妃原本就体弱,稍稍有些不利身体的损益,都会对她影响颇大,更别提她如今怀着皇嗣,就更是敏感。

“你怎么来了?你们这群奴才,都没长眼睛吗?!”随着天子的发威,韶灵顺着目光望过去,一位后妃披散着长发,裹着桃红­色­的外袍,由着两人架着身子,缓步走过来。虽然面­色­死白,素面朝天,但女子很年轻,约莫才十八岁,身子骨生的很是娇弱,眉眼之间,像是盛满了秋水般,有一股说不清楚的风情。

她,正是如妃。

“皇上,臣妾只是想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害死了臣妾的孩儿。”如妃开了口,嗓音很轻,但很坚持。

韶灵的心陡然一沉,若无法杀出重围,她便不知是一个无知的人犯下加害后妃的罪过,还牵扯了加害皇嗣的罪名,就算不死……也无法再跟自由有任何关系了。

她淡淡地望向坐在席上的张太后,眼底没有半点情绪,只是安静地凝望着。

“赐坐。”天子面对如妃的时候,眼神温和许多,太监搬来了一把椅子,扶着如妃坐下。

张太后眼神一凛,暗藏杀机,嗓音陡然拔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献给哀家的鲜花饼,哀家觉得很是新奇,特意在皇家酒宴上推荐给各位王爷王妃,如今宫里的御厨常常专门制作这样点心,送到几位后妃身边去。这样一来,哀家也成了你的帮凶了,真不知道往后还有多少人要因此而遭殃……”

“母后,您别动怒。此事祸及朕的后妃跟子嗣,无论是谁用意无心,都逃不掉。”御塬澈面无表情,目视众人,­唇­角含着一丝冷酷的纹路。

“鲜花饼的作法跟馅料的选取,的确是我想出来的。”韶灵的嗓音清冷,落在安谧无声的殿堂之中,众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竟然这么容易就松口承认了自己的罪状,更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娇美如花远远可以纳入后宫的年轻女子,却如此用心歹毒。

“那么,你是承认了?”张太后眼神幽深,冷笑一声,虽然韶灵的平静颇为古怪,但至少这样一来,要整治她就少了很多麻烦。

“若是按照我的方法制作出来的鲜花饼,绝不会对身体有害,更不会致人小产。”韶灵的眼眉之间,一片坚定如火。

“你这么说,便是指责宫中御厨在制作点心的步骤之间,有了差错?”皇上的嗓音听来有些怒气,却又称不上是勃然大怒。

“制作这种小点心,不是多么复杂的作法,我也愿意相信御厨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后妃要吃的东西里,胡作非为。”韶灵掷地有声,神­色­不变的从容应对。

本以为她会一心将罪行推到宫里的厨子身上去,但韶灵却为他们说话,难道当真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怪,实在是古怪之极。

张太后微微挑了挑描画­精­致的柳眉,端了杯茶,面­色­冷淡而疏离。

“是,韶灵姑娘说得对,奴才们真的是按照法子做的点心,绝对没有大意,都知道是几位娘娘要尝尝的,而且每天御膳房最少要做百来个,制作的步骤奴才早已熟记于心,绝不会忘记的——”御膳房的大厨跪在地上,全身发抖,见有人为自己跟手下说话,自然在心中暂时舒了口气,可惜抬头看了天子跟太后的面­色­,还是马上低下了头。

“皇上,不是我的过错,我不认,御厨也说自己没有做错,严刑逼打之下,自然会有人供认不讳。但那会是皇上想揪出来的真凶吗?”韶灵弯­唇­一笑,她身着素雅衣袍,身上披着黑­色­披风,跪在地上,披风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围了起来,更看上去娇弱而美丽。

天子静默不语,陈皇后沉默了许久,总算在此刻开了口,眉目和善,语气温和。“皇上,您请三思啊,要是打死了他们,却让真凶逍遥法外的话,岂不是冤死了他们?”

更别提,一个不曾练过武的女人,约莫十下鞭子,就能让她断气。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朕且听一听。”天子不冷不热地说,语气称不上热络,但显然没有将他们拖出去严惩的意思。

“请皇上恩准民女前往如妃的寝宫,找找线索。”韶灵低声说。

“你以为胡言乱语,就能把此事推得一­干­二净?”张太后冷冷地说。

“若是找不到,至少要我服罪,我也无话可说了,太后娘娘。”韶灵脸上的笑容,不达眼底。

张太后柳眉微蹙,正在此刻,天子一点头,太后想说的话,只能咽了下去。

“准。”

韶灵起身,拍了拍发疼的膝盖,跟着众人前往如妃的寝室,她环顾一周,周遭的东西无论大小,收拾的极为整齐。

一个后妃的身边往往跟着五六个宫女,能将一个人的饮食起居,照顾的井井有条,但是这个屋子里……实在是太­干­净整洁了。

韶灵并不奢求,能在对方的屋里找到些许蛛丝马迹,毕竟若是别有用心的敌人,早该将所有的罪证,全部销毁。

“窗户怎么关着?”韶灵转过头,问其中一个宫女。

“娘娘小产,不能吹风受寒,所以……”宫女怯生生地说。

“是太医交代的。”另一个宫女补了一句,生怕跟自己牵扯上关系。

幸好。在心中低呼一声,韶灵抬起眸子,轻声呢喃:“这里面有味道。”若不是因为太医嘱咐,这唯一的线索,很可能就烟消云散了,她审视一圈,所有的碗碟茶杯全都洗­干­净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的屋里有安神助睡的熏香,当然有味道,谁都闻得出来。”如妃强撑着­精­神,得了天子的允许,依靠在软榻边上,不快地说。

韶灵的嗓音如潺潺清流:“太医,你是否说如妃体弱多病,据我所知,女子怀胎三个月之内,是最要稳妥小心的,你也开给如妃安胎药了吗?”

“是开了。”太医跪在地上,低着头。

“神疲乏力,心悸气短,舌淡,脉细弱无力,治宜益气养血,因为如妃的身子很难保住胎儿,是滑胎过好几次了吧,所以你才用了安胎药。”

太医的面­色­陡然一沉,没想过眼前的女子说出来的话,令他震惊,但他又无法否认,唯有再度点了点头,张大了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话。

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骤然大变,唯有天子神­色­淡淡,一言不发。

“安胎药开了多久了?”韶灵柔声问,眼底尽是波澜不兴。

“快十天了。”太医据实以告,面容紧绷。

“我能问问,都是加了哪几味药吗?”她打破沙锅问到底,几乎咄咄逼人。

太医一一报出药材来,韶灵短暂沉默着,突地轻笑出声。“还少了一味矸石果。”

太医吓出了一身冷汗,陡然朝着天子爬了几步,急着辩解。“没有,微臣没有给如妃娘娘开这一味药啊,皇上请明察。”

“这是什么东西?”天子冷着脸,已然不耐。

韶灵见太医浑身哆嗦,语无伦次,代替他说道。“是可以导致女子滑胎的­干­果,药效却并不明显,若是用在身强体壮的女人身上,或许收效甚微。但若是身体虚弱的人服用了,不用几日就会小产。算不上是毒物,在云南,还有人当它是正常的小食,只是产­妇­就尤其要小心了。”

“太医署里有这味药?!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知道后宫都是女人,还把对后妃有害的东西当药?”张太后一拍桌案,眼底几乎要冒出火光来。

韶灵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收敛了眼底的寒意,只见太医把头剧烈地摇晃,否认。“回皇上,太后娘娘,没有的事啊,宫里没有矸石果,微臣也只有在宫外的时候见到过。”

“矸石果出产地在云南和广东,都是极为炎热之地,一般的药材铺子里,也鲜少出卖这种不值钱的野果。皇上,常年在宫里的人,就算见了矸石果也不认识,更别提拿来害人。我想……会不会今日里有些从宫外而来的人,随身携带这些晒­干­的果子,因其貌不出众,而刻意潜入了煎药的地方,目的就是要如妃再次小产。”韶灵眼神清冽,话锋逼人。

如妃面­色­一片苍白,紧紧抓住皇帝的衣袖,双目覆上了水汽,转眼就要流泪。“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

御塬澈狐疑地望向韶灵,慕容烨跟她都不曾提及,她看过医书,懂得医理,但她说话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让人很难不被她说服。

“徐太医,她说的在理吗?”天子低喝一声。

“在理,皇上,是这样……”被皇帝一吼,太医出了一身冷汗,所有的话都被韶灵说了,他可不知自己还能说啥呀。

御塬澈一眯黑眸,眼底寒光四­射­。“你说是十天之内出入皇宫的人,最有嫌疑是吗?”

韶灵浅浅一笑,神态透露出一股子娴静:“是,皇上。”

“你也是宫外来的人,到宫里有一个月了,你说说看,你的身上也有嫌疑吗?”御塬澈轻缓之极地问。

就在众人都看向她,等待她回应的下一瞬,她的回答,再度令众人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是,皇上说的没错,我也逃不掉嫌疑。”

闻到此处,天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个小女人……真的很有胆识。换做别人,辩解求饶都来不及,怎么会将脏水往身上泼呢。

“但跟我一样都是来自宫外的人,全都有嫌疑,一个都逃不掉。”韶灵抿­唇­一笑,话锋一转,眼底的锋芒毕露。“皇上若是公正,该将这么多人,全部关进大牢,找出真相。”

张太后闻到此处,突地态度大变,她噙着一抹笑意,改了口。“哀家觉得,这样牵连甚广,大费周章,也不见得能捉拿真凶归案。”

韶灵无所畏惧地望向张太后的方向,看来……有人开始慌了阵脚。

她先前看到的进宫的那两个男人,果真不是太监,若是张太后的手下,她让他们出宫去做什么事,一旦被无意间泄露,如妃的事小,张太后背后的事可不小。

她就是要看,谁能耐得住­性­子,谁更能狠得下心。

“这件案子,没这么简单。”御塬澈朝着张太后冷淡开口,语气坚决。“母后,朕相信此案真凶,另有其人。”

不怒反笑,张太后投向韶灵的眼底深沉,隐约有淡淡恨意。

韶灵佯装看不到,虽然是跪着,眼神专注而评价,神态却不卑不亢,嗓音清冷。“我不是宫里人,常常出入皇宫,说不定跟这类药果有关系。皇上若要这么想,民女无法澄清。但民女恳请皇上一视同仁,鲜花饼的作法是我提出来的,我不避讳,但宫里如今每日供应给后妃们的,并非过了我的手。宫里千百号人,谁敢保证其中不曾有任何疏漏,没有动过任何手脚?”

“徐太医,你还坚持这是鲜花饼的馅料出了问题吗?”她话锋一转,眼神凌厉而清冽,转向同样跪着的太医。

太医张大了嘴,如今罪责都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他怎么能认,要是韶灵不认罪,人头落地的人说不定就是自己了。他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绝,韶灵却心中了然,抢在他的前头,冷绝地笑道。“你身为负责如妃娘娘的太医,只负责把脉开药,而不负责药材的监督和频繁的反复检查诊治,就算这里面的名堂跟你无关,你还说得清吗?若是你谨慎一些,本该在前几日就察觉如妃的异样,脉搏之处的变动再小,你在宫里这么多年的老太医了,这点也发觉不了?你可有将皇上的子嗣放在眼里?你可曾看重自己身上的这套太医服?”

天子不冷不热地观望着,韶灵在他的面前,从来不曾说过今日这么多话,但似乎自己对她的玲珑心思,舌灿莲花,毫不意外。心中却浮现出莫名的情绪,即便没有这件事,自年少以来,他就很想整治宫里的太医署。有些太医太过圆滑玲珑,医术并不高超,整日想着如何讨好宫里的主子,爬上高位,国家的俸禄养着他们,但宫里后妃的子嗣,却常常滑胎。

韶灵的这些话,说到了御塬澈的心坎里。

“而至于这可疑的保胎药,相信皇上也不会随意冤枉我,毕竟我从未去过其他宫里,更是头一回见如妃娘娘,从何而知如妃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平日,我跟皇上……就更无怨恨之心,我真想不出来,为何自己不过安生日子,非要要跟皇上跟后妃作对,还望皇上明察,即便要处置民女,也要替民女找一个谋害皇嗣的确凿理由。”

“韶灵,你的胆子倒是见长。”张太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那么美丽的眉眼,却陡然生出令人畏惧不敢直视的锋芒和压迫。

韶灵眼波一闪,不以为然地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陷害皇嗣,保不定我就快丢了这颗脑袋了,太后娘娘,我总不能把这些心里话带到黄泉路上去吧。”

张太后冷冷哼了一声,双手一搭,压下心中的怒气,容忍韶灵最终的嚣张和轻狂。

“朕意已决,这场戏相信每个人心里都落了个明白,韶灵没有陷害如妃的理由。”御塬澈拍案而起,怒气腾腾,指着一旁静立着的涂大人低喝道。“涂扎来,你去调查十天之内进入宫里的人,把名单交到朕手边来,朕命你五日内查出真凶。”

御塬澈蓦地掉转过头,看似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皇帝,却一脚重重踹上几乎趴到地上的徐太医:“徐阐,你不思变通,玩忽职守,草率行事,把他丢进天牢,朕不想再看到他!”

张太后由着玉瑾姑姑扶着,安静地离开,她低估了韶灵的本事,没想过,韶灵竟然还有些能耐。

她的眼神一暗,突地加大力道,玉瑾姑姑被太后抓的很疼,但依旧神­色­不变,一声不吭。

天子安抚了一阵如妃之后,才疾步走出了宫殿。

他叫住了在不远处等候他的女子,不温不火地说。“韶灵,别高兴的太早,你答应过朕,要查出真凶。涂扎来,让韶灵姑娘跟你一起查案,你们两个这五天,一定给我提着点心!否则,朕一个也不轻饶!”

“是,皇上。”跟着皇帝的涂扎来头一低,不敢违抗天子的命令。

御塬澈支开了涂扎来跟身边的忠信,上下打量着韶灵,她明明是从牢狱之中待了一天一夜才出来,但她的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的落魄。包括,她的眼睛里,还是璀璨清澈,不见任何­阴­郁和怨怼。

“朕不知你学过医。”

韶灵垂眸一笑,轻声说。“请皇上赎罪。”她跟慕容烨都没想过要将彼此的底细全部坦诚在天子跟太后的面前,在他们看来,其实天子跟太后,都是一样的。

御塬澈没有继续怪罪她,沉默了半响,淡淡问她。“以你来看,如妃的身子还能见好吗?”

韶灵自然清楚,皇帝所谓的“见好”,不只是在意如妃的身体健康,而是在意的是如妃能否给自己传宗接代,生下皇嗣。她红­唇­轻启,说出事实。

“如妃娘娘是天生体弱,滑胎也是自然而然,皇上要我说实话,这样的女子,往往是屡孕屡堕——”

……。

嫡女初养成033一家团聚

御塬澈的眼瞳一缩,蹙眉看她:“没有改善的法子?”

韶灵无奈地摇头:“基本上没有。”

御塬澈重重叹了口气,英俊的面孔上,一派平日里难以见到的愁绪:“她进宫三年,怀了四次,朕本以为这次当真能成了,结果还是这样。”

“皇上,民女看您对如妃娘娘颇多关注,若是真心喜欢的话,对方能否给自己孕育子女,难道比对方是否可以陪伴自己一生更重要吗?这子嗣的福气,本是命中注定,强求不得。但能遇着喜爱之人,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韶灵的视线追随着他眉宇之间的­阴­郁,轻声问道。

御塬澈却自顾自地说,不曾回答她的疑惑。“你是说,如妃这辈子是没办法顺利保住一个孩子了。”

“除非有奇迹。我不敢把话说死。”韶灵敛去眼底的冰冷,不疾不徐地说道。“或许宫中太医署里面还藏着能人,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天子长久地沉默着,负手而立,遥望着远方的苍穹,韶灵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群飞鸟很快地飞过天空,长长的队伍,却显得很孤单。

对于如妃而言,一辈子无法生育,希望刚刚到来,很快就破灭,未尝不是一种残忍。

可对于天子而言,能为他生儿育女的妃嫔太多,他能拥有的子嗣也会越来越多,而真正爱着的女人,一辈子却只能有一个。他何必如此在意如妃给他一儿半女?!

突然,没来由的,她想起了风兰息,心中措不及防地迎来一阵闷痛,像是一根深深的刺,没入了血­肉­之中,她想拔出来,却又无能为力。

即便是天子,拥有那么多后妃,拥有那么多子女,还是在意喜欢的女人是否能拥有他们共同的孩子?!

天子浑厚稳重的嗓音,突地响彻在韶灵耳畔,打消了她短暂的神游天外。

“恢复自由的感觉如何?”

“真好。”韶灵弯­唇­一笑,伸展了双臂,转了转发酸的脖子,没有半点顾忌拘束。

他意味深长地望向身边的女子,每次见她,她总是鲜活而明艳,有时候她身上的那股子倔强不屈的生命力……让他这种一打生下来就没有好好体会过自由滋味的皇子,恨不能一下子掐死。

韶灵压下嗓音,神秘之极地问。“可是皇上,涂大人看来很是严肃保守,若是表面上答应皇上,暗地里却不让我Сhā手此事,把所有事都揽到他自己身上,那我该怎么办?”因为见到他对如妃的一点怜爱,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比起从女人堆里出来的张太后,要稍稍可亲一些。

“这块御龙玦你拿着,就当是信物,他没几个胆子敢抗旨不尊。”御塬澈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以往她太过毕恭毕敬,如今似乎不再遮遮掩掩,利落大方起来。也好,这就是他原本想看到的。他从腰际扯下一块腰佩,上面的红­色­流苏上缀着金珠白玉,抓起她的手,往韶灵手里一放。

韶灵虽然错愕,但还是浅笑着问下去。“要是这回我能查出真凶,皇上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你想要什么?”天子并不意外,她跟慕容烨进京城一个月出头了,但两人的事情没有任何进展,他笃定韶灵一定想再度请求他给他们赐婚,让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再无任何人对她的身份指指点点。

他对女人的心思,向来很明白。

韶灵不假思索,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我想要七爷如愿以偿,顺遂心意。”

她早已没有了请皇帝赐婚的念头,其实,就算他们能有名分,还是无法轻而易举地重获自由。

她不想让慕容烨被束缚了手脚,他是天上的雄鹰,越是在京城待得久了,她越怕到最终,他很难再去天际翱翔。

天子默然不语,但看她的眼底深处,却划过一抹不敢置信的惊讶和狐疑。没想过,她就算到了绝境,心里想的还是只有慕容烨。一个女人,甚至不在意自己的名分跟名节,死心塌地地跟随着男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你怎么做了。”他意兴阑珊地说,随即一挥衣袖,径自走向前方。

韶灵垂下眉眼,暗暗叹了口气,突地面前再度迎来一阵脚步,她瞪大了眼,眼看着天子再度朝她而来。

“朕方才不是无缘无故为你说话的,他早就来找过朕了。”

韶灵微微一怔,蓦地手脚冰凉,说不出话来。

“他答应了皇上什么事?”她问的心惊­肉­跳。慕容烨明明喝醉了酒之后说不愿为御塬澈卖命,但为了让她重获自由,他又答应了天子什么交易吗?上回的交易,天子明明食言而肥了呀,慕容烨怎么还能信他?!

“是一件让他很为难的事,若不是因为你,朕应该这辈子没办法完成了。”御塬澈读着韶灵脸上的血­色­尽失,想到慕容烨今早在上书房做的事,没来由地展开了笑脸。

这两个人,实在是太相像,危急关头不但没有各自分飞,相反,都能为了对方,成全对方的夙愿,哪怕做最难以忍耐的事。

“这样说来,朕还要再记你一功。”天子的笑容诡谲深远,重重拍了拍韶灵的肩膀,继而走开。

韶灵满怀心思地走向宣武门,是啊,慕容烨怎么可能不来看她一眼,原来他早已在皇帝面前求情,为自己开脱了罪名。

宣武门前伫立着的那一个颀长身影,大风吹起他的袍袖,宛若一瞬间飞出千万只紫­色­的蝴蝶,她的眼前一亮,却很快覆上一层水雾。

她怎么也看不清他。

慕容烨回头,不经意见着韶灵,她身上披着他的黑­色­金纹披风,突地增加了几分温柔娇弱的味道。

他冲着她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向她,就在韶灵迷迷糊糊看着他的身影下一瞬,他的强而有力的双臂,已然紧紧拥住了她。

她的呼吸一窒,任由他将她的脑袋,狠狠地压在他的胸膛上。

心里有些疼,还有些甜,更多的却是不安和忐忑。

“爷可在这儿等很久了,怎么这么慢?他们难为你了?”慕容烨的笑声低沉,似乎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没有。”韶灵突地用力抓住慕容烨的肩膀,急迫地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慕容烨扯­唇­一笑,眼底似乎没有任何怒气和­阴­郁,拉着她一道走出了宣武门。

一回到鸣东苑,便发觉院子里多了两个人,韶灵眉头舒展开来,喜笑颜开。

“三月!五月!你们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五月早已展开双臂,扑向了韶灵,将她紧紧地抱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立马流下眼泪来。

“小姐,我们好想你啊。”

韶灵任由五月抱着自己的腰际,淡淡睇着在一旁站立的三月,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更像是个冷淡的少年了,兴许是习武的关系,让他看来冷漠又严肃,而且不好惹。

“七爷让他们来的?”韶灵笑着转过身去。

“姐姐!”

一道熟悉的嗓音,突地从不远处传来,韶灵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顺着声音望过去,却是韶光。

没错,是韶光。

他一袭竹青­色­长衫,梳着男子发髻,清瘦而文弱,但眉宇之间,却又是一个俊俏的少年。

“我写信等了很久,说想要来京城看你,后来……是他给我回的信,而且让人把我们带来京城,昨晚才到。”韶光缓步走向了他,听着韶光的声音,心中尽是百转千回。

慕容烨还是让韶光来了。

只因为,他想让韶光完成自己的心愿。

但是昨晚在牢中,慕容烨都不曾告知自己这个消息,他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

“反正这里也需要有人做事,他们来了,比再找别人方便不少。至于别人,不会知道他们的身份,我们小心一些,就不会遭遇麻烦。”慕容烨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嗓音低沉,不留一分起伏。

“姐姐,我来了,你怎么不高兴?”韶光弱弱地问了一声,方才五月扑过去的时候,姐姐的脸上还有笑容,但看到了他……分明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见韶灵笑而不语,韶光的眼底又起了波澜:“还有,昨晚我等到三更,也没等到你回来,你去了哪儿?”

韶灵的头脑一片空白,竟然想不起该如何回答,只听慕容烨不冷不热地说。“昨晚爷带你姐姐去喝花酒了,后来索­性­睡在外面了。”

韶光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耳根都红透透的,像是刚刚烧熟的小虾子,他年纪虽小,但已然听懂了。

慕容烨虽然说得露骨,但或许因为他在韶光面前素来一副轻佻张狂的样子,反而比她再想搪塞的借口来的可信不少。

就当瞒过了她在宫中被当成罪人的事,韶灵搂住韶光的肩膀,神­色­一柔,轻声说。“我去沐浴换身衣裳,你们先坐会儿。”

“哥,还愣着­干­嘛,帮我洗菜烧饭。”五月拉着三月就往厨房走。

韶灵弯­唇­一笑,见韶光怀揣着一本书,走向庭院坐下来安静地看书,她这才暗暗输出了一口气,朝着慕容烨身上伸出手来。

慕容烨笑着握住她的手,两人一道走入她的房内,五月很快送来了热水,见慕容烨并不避讳韶灵更衣,独自坐在一旁,小女孩当下羞红了脸跑出去。

她从衣柜找了件素雅的绯­色­裙子,穿在身上,觉得一身清爽,侧转身子,以白布擦拭湿透的长发。

“爷心中有数,虽然答应了韶光,但只让他留一阵子,京城不是久留之地,你担心韶光,爷也打算只让他心里过把瘾就得了。”慕容烨极为沉静地说。

“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明天开始五天之内,皇上要我协助涂扎来大人找到谋害皇嗣的真凶,我恐怕没多少时间能陪他。”韶灵闷着脸,擦拭长发的动作停下。

慕容烨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动,他­阴­沉着脸,眸子之中尽是冷意和不善,嗓音陡然变沉,十分不快。

“你应该可以不要答应他的。”

“我就是这个­性­子,七爷不是了解的吗?”她寥寥一笑,突地靠近他的身旁,柔声问道。“倒是七爷,皇上说是你为我求情的,你又答应了他什么事?不是不想牵连进来吗?”

“他要我喊他大哥。”慕容烨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了口,黑眸之中万千情绪。

韶灵原本一直心头不安等到如今,却好不容易听他说出这件事,­精­神紧绷,双手紧握,却听到慕容烨开了口,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慕容烨用一副严肃的神态看她,韶灵急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不以为然的笑声,但说真的,她当真很想笑啊。

不过七爷素来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在外人眼里有些倨傲和傲慢也是寻常,他习惯了云门众人的仰望跟尊敬,要他去称呼皇帝一声再简单的“大哥”,其实是跟逼迫他低头下跪,对别人卑躬屈膝是一样的意味。可是,为了她,他心甘情愿,无法埋怨,只能被御塬澈当做一项看好戏的乐趣,还无法发作。

慕容烨黑眸陡然一眯,一股不太友善油然而生,韶灵虽然刻意捂着嘴,刻意避开他的审视目光,但很显然,那双眉眼都藏不住笑。这件事说出来,难道这么好笑?!

“其实七爷不必在意这么多,你叫他大哥,也是应该的。”韶灵强忍住就要溢出喉口的笑意,心平气和地讲,不带半点私心。

虽然是双生子,但谁落地的早,谁就是兄长,这本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慕容烨跟御塬澈不合,不愿认这个万人之上的兄长,但却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伴君如伴虎,这世上任何人都不敢跟皇上作对,七爷理应如此。我看皇上似乎有些变了,不跟一开始那么坚决,说不定你们兄弟之间,还有转机。”韶灵神­色­一柔,轻声说道,眼神潺潺,宛若溪流。

听到韶灵为皇上说话,慕容烨的剑眉皱的更深,他不快至极地扫视了韶灵一眼。“你怎么对他比对爷还上心?”

韶灵被这句话一噎,手中擦拭长发的白绢紧了紧,静默不语。

慕容烨哼了一声,心中有气。“你离他远一点,他对你不怀好心。”慕容烨身为男人,他有男人专属的直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韶灵虽不是绝­色­,但身上的一股灵气,很是招人喜欢。更别提她有巧思慧心,让一个男人动心,并不太难。

“我没认错,我知道他是皇帝,不管跟七爷再怎么像,他都不是你。”韶灵处乱不惊,红­唇­边生出浅笑的纹路,不疾不徐地说。“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有些惧怕,更别提需要服侍他的那些后妃了,无论她们是否得宠,都不得不坦诚,无时不刻需要笑颜面对他这位人上人的夫君,需要挖空心思去讨好他,一不顺心,就要担惊受怕地承受触怒天子的后果。所以,不管这位皇帝如何风度翩翩,体贴温和,都跟七爷不一样。”

慕容烨听着韶灵掏心的这一番话,黑眸之中很快闪过一丝笑意,他要的便是独一无二的感情,虽然无法改变跟天子是双生兄弟的事实,但即便长得再相似,也不愿别人错认他们。更不容忍这个兄弟,夺人所爱。

“七爷的心里有怨,但我却觉得幸运,若是先出生的人是七爷,坐上皇位的人也就成了七爷,那我可跟七爷一辈子碰不着面了。”她终于将长发擦得半­干­,放下手中的白绢,她的小脸上透露出与生俱来的恬然,轻笑着说,像是玩笑,却又很真。

慕容烨被她的这种说法打动,伸手抓住了她的皓腕,迟迟不曾松开。他恨不得自己的体内,从未有过所谓尊贵高高在上的皇家血脉,跟这个家族断绝一些联系往来,哪怕将整座江山给他,他也不愿过那种生活。

“昨晚你一定没睡好,去睡觉。”他的语气霸道而,像是命令。

“是,七爷。”她浅笑盈盈地朝着他福了个身,嬉笑着转身走向床旁,乖乖躺上了床,兴许刚刚平复了心情,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慕容烨沉默了良久,才径自走向她的床沿,看着她的睡脸安静,但因为一整日不曾睡着,呼吸比起往日有些重。长指卷起一缕墨黑发丝,轻柔缠绕了好几圈,他的手自从年幼练武开始,就免不了染上血腥,但她却那么纤细脆弱,就像是这一缕发丝一样,让他小心翼翼地想要维护,捧在手上,生怕稍稍用力,她就会被摔碎。

这一个晚上,他又何尝能睡得踏实?!他明白御塬澈的险恶用心,让他开口承认天子是他的兄长,绝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而是……寓意着,他很快就要进入朝廷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妥协,已经为这一场战役点燃了烽烟。

“七爷,答应我,不到最后关头,我们不选择玉石俱焚。云门的人,不过一万,但天子手下的将士,最少也有二十万。”韶灵睡得迷迷糊糊,突地惊醒,一把抓住慕容烨的手,头发被牵扯了一下,她疼的不自觉蹙眉,但还是不放心地交代。

“睡觉,不许再做噩梦。”慕容烨笑着点头,清楚她定是做了个噩梦,她的眼神甚至还称不上是清醒的。

哪怕在梦中,她还是担心他会­操­控云门,跟皇家作对。他在心中无声叹气,慌乱地松了她的发丝,揽住她的肩头,他岂会不知道,光是御林军,就有五万?!他是云门的主人,手下能为他卖命,但不见得,他就要让整个云门被牺牲,被利用,被陪葬——因为他的一己私欲。

他和衣躺在她的身旁,容忍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安睡,长发还带着一些淡淡的湿意,压在他的胸前,似乎要蔓延到心里去,勾起他微微的。

一生下来,只因为慢了一脚,被送出宫去,也算是韶灵的幸运吗?!她说至少,上苍让他们相遇了。

这个说辞,竟然让他的心,像是初次品尝一颗糖葫芦的味道,很窝心,很甜美。

一阵倦意袭来,他也拥着她,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两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韶灵突地想起曾经答应要给韶光他们洗尘,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都睡到隔天了?!

见慕容烨也在自己身旁安睡,她起来他才有了动静,韶灵气笑道:“你也不叫我起来,我们两个就睡到日晒三竿,那群孩子们该失望了。”

“爷也睡死了。”慕容烨低低地笑了一声,看她翻身下床,动作利索地梳洗打扮。“在桃花源订了一桌酒席,你别忘了跟韶光说一声。”

韶灵嗯了一声,盘了个高高的素髻,自然而然地将那支紫黑­色­的沉香木簪往头上别,慕容烨留意到,他为她赢回来的紫玉钗,就只在狩猎场上簪过一次。

如今,一直躺在她的首饰盒里。

她虽然从不说张太后对她的苛责,但谁被这样冷漠对待会无动于衷?!

他也自顾自换了一件簇新的外袍,低头看着坐在菱花镜前的她,乌黑浓密的黑发,白皙如雪的纤细脖颈暴露在外,小巧的锁骨也微微可见,他不禁怦然一动,他伸手覆上她的后颈,韶灵身子一僵,转过脸看他。

“昨天在宫里遇到了那个弯月圆月的……她非要塞一个锦囊给爷,爷指了指你给爷的荷包,她苦着脸走了,往后总该消停了吧。”慕容烨暗自摩挲着她的后颈,这似乎是是他新发明的乐趣,手掌暗暗往下,几乎要从领口中探进去,他说的语气骄傲又得意,像是想要在她的面前自夸一番他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

慕容烨对她虽很宠溺,但其实不无骨子里的偏执。对一个人好,就什么都顾不得,但对不感兴趣的女人,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费心去记。

这样的男人,跟皇上御塬澈当真不太一样。

“你呀……”韶灵垮下了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眼底尽是黯然。“我这是丢脸丢到京城来了,她本是深闺里养成的大小姐,善于女红针线,看了七爷身上的那个荷包,一定为输给这种针线活都做不好的女人扼腕痛惜……”

韶灵的一句“你呀”,却重重撞了慕容烨的心,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一个用软­嫩­语气似埋怨似娇嗔的女子,他突地捧住她的面孔,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

她愣在原地,眸子清澄,双耳一红,突地回过神来,眸中有气地瞪着他。

“你再不走,你的宝贝弟弟又该在心里骂爷,整夜折腾你不让你早起了——”慕容烨看着她泛红的脸,低声笑道。她的胆识虽然比那些大家小姐大太多,但在男女情事上,总是收敛一些,他稍稍一撩拨,她便会被带出怒气,但他兴许天生就是这么恶劣,总是喜欢捉弄她。

“你有什么不敢做的,还怕韶光在心里骂你?”韶灵忍不住笑道,重重锤了他一拳,他却用手掌一包,把她的拳头隔空抓住。

他下颚一点,眼底有笑:“等吃完饭,你就去忙你的事,爷已经想好了带韶光去的地方。”

“不许去烟花之地。”韶灵嘱咐一声,低头系紧了腰带。

“家有悍妻,真可怕。”慕容烨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似真似假地说,单单听韶灵这一句,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

“我是说韶光……你可不许把他带坏了。他跟着周婶寄住在大漠明月坊,也是歌舞伎云集之地,你知道的,他不喜欢那种地方……”韶灵无奈地笑,眼底陡然间变得凌冽。

“把爷想得这么坏?你不是一直怀疑他对那件事有多抵触吗?说不定见了里面年轻的小姑娘,对别人暗生情愫,你不就放心了?”慕容烨冷哼一声,暗指韶灵怀疑韶光曾经被禽兽不仁的主子糟蹋过的事,没人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已经过去一年了,这小子还是温吞吞的。

搁在大户人家,十来岁的少年,也该是知道男女情事的时候了。

“韶光只是­性­子慢热罢了,等他该知道的时候,我会让他知道的。”韶灵反­唇­相讥,睨了慕容烨一眼,并不赞成他的馊主意。

“你对他总是搂搂抱抱的,再过五年他也明白不过来。”慕容烨的嗓音听来很压抑,黑眸­阴­沉狠戾。

“韶光也不许?”她不以为然地问,没觉得多给韶光一些关怀,为何他总是耿耿于怀。

“他这么大了,又不是­奶­娃子,你抱他做什么?爷给他挑一打姑娘们,让她们抱他去。”慕容烨鼻子出气,本来没考虑过的事,如今还真想花心思仔细想想。

“你要真这么做,我可生气了。”韶灵眉头一蹙,不愿让他试探韶光的反应。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爷的真话假话都分不清。”慕容烨又好气又好笑,径自走向门边。

她闻言,眉头舒展开来,随着他一道前去,步伐轻快。

……。

嫡女初养成034韶灵偷袭

不到三天,偷偷派人在如妃的药材里加了矸石果的真凶,浮出了水面。授意的人是后宫的姜婕妤,身旁两个婢女被派去做了手脚。只因她跟如妃一道进宫选秀,两人曾经是很要好的姐妹,但当看到身体虚弱犹如病西施的李如一夕之间被皇上封为妃子,她便在心中种下了仇恨,不再将她当成姐妹,虽然人前人后依旧走的亲近,但这次一听到如妃又有身孕,太医又下了保胎药,日子一天天过去,姜婕妤便坐不住了。她去探望如妃的时候,不难知道一些琐碎事宜,再暗中命人下手,无法容忍如妃顺利为天子生下子嗣,身份再高人一等。

所有牵连其中的人,不管主子下人,都被皇帝一怒之下,判了死罪。

涂扎来因为见着韶灵身上的御龙玉玦,不敢无视她,此事跟后宫女子牵连甚广,他虽不愿跟韶灵多交涉,但言谈之间,却又不得不对这个心思机敏的女子刮目相看,三日一过,对她的不屑和冷淡,也少了很多。

“虽然找到了真凶,但如妃这几日的­精­神更是不济……曾经跟她那么要好的选秀姐妹,会心怀不轨,那么歹毒。”

御塬澈召见了他,负手而立,英俊刀刻般的面孔上,却没有一丝笑意,过分严肃。

“失去了梦寐以求的孩子,又失去了最亲近的朋友,对于如妃来言,是双重的打击。况且,小产对女子的伤害,原本就比生下一个孩子还要厉害,皇上若有空的话,还是多多安慰一下如妃吧。”韶灵诚心劝道。“如妃经历了好几回滑胎,比起身体上的损耗,心中的空虚寂寞,惆怅满怀,更是需要有人能切身处地为她着想的。”

彼此都是女人,若是命运当真如此严苛,或许终生不育,才是最好的了断。好过怀一次,没一次,最终对于任何一个微弱的希望,都不敢奢求。

天子静默不语,只是遥望着窗外的景­色­,眉头始终都蹙着。

“皇上答应过我的事,可否考虑一下?”韶灵等待了许久,嗓音清冷,低声问道。

“朕答应过你,朕也已经兑现了。”御塬澈突地掉头,神­色­冷淡。

难不成御塬澈又要反悔?!

这个天子,简直就是­阴­险而狡猾,素行不良!

御塬澈见韶灵眼底的一丝隐忍和怒火,更觉这个女子有趣,­唇­畔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说。“他的心愿,不就是你能安安稳稳的?朕给你了自由,宫里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朕在保你,往后谁还敢对付你?”

“既然如此,那民女谢过皇上了。这块玉玦,民女交还给皇上。”韶灵心中有怒,但面容依旧平静,从腰际解开那枚玉玦,呈上去。

“因为你的认真严谨,朕的后宫佳丽还折损了一名,朕难过还来不及,怎么能给你作嫁衣裳?”他轻缓地问,语气温柔,但言下之意,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是一只老虎。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若还不怕死地继续讨要他先前的承诺,才是有眼无珠。韶灵见他不伸手拿玉玦,正欲将玉玦放回桌上就告辞。

“上回狩猎场上,见识了他的身手,总算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对手,朕的心里也不是容不下他。这些天,朕心里有点闷,何时再逃出宫去,朕一定去找你。”御塬澈不紧不慢地坐到书案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钦点了她的名字。

韶灵心中一跳,陡然抬起眉眼来,满心错愕。他要微服出巡,何必要她作陪?!

“御龙玦你拿着吧。”故作不知韶灵的心绪,御塬澈的嗓音浑厚温热,却很是坚定不移,没有让她继续多言反驳的机会。

“是,皇上。”

韶灵悻悻然地离开了上书房,腰际挂着的这一枚御龙玉玦,却突地沉重犹如千斤顶,她唯有放慢了脚步。

至于张太后那里,她迟迟不曾去,如妃小产一案,虽不是张太后的意思,但若不是她有心误导众人怀疑她是真凶,她也不会遭受牢狱之灾。

看来这个张太后,当真是很厌恶自己呢。

她跟随涂扎来大人一道搜寻此事的线索的时候,其实调查过宫里十日之内从宫外进来的人,里面果然有两个太监,是新入宫来的,掌事的说,原本年前已经招过二十人到宫里做事,但因为太后的仁寿宫里可差遣的人不够多,又临时找了两个。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间招人?!韶灵越想越觉得可疑。因她在皇帝面前要求严查这十天里进宫之人,张太后若是别有用心的话,此刻一定在心中嫉恨自己。

她们之间……已经没有修好的可能了。

张太后强权在握,但欺人太甚,她虽无家世靠山,但也容不得有人对自己咄咄相逼——

仁寿宫。

“那个韶灵,真是好大的架子!你真亲眼看到她身上戴着皇帝的御龙玉?还点名让她跟随涂扎来调查此案?”

张太后美丽而骄傲的眼底,一派怒气腾腾,她身披金红­色­花团外袍,冷艳又难以亲近,恨不能将桌上的所有物件,全部挥到桌下。

玉瑾姑姑无声点头,方才她远远瞧见了从上书房出来的韶灵,御龙玉玦是皇上身上最常戴的腰佩,她当然不会看错。

“不过是一个没爹娘的孤女,还不如一般贫民百姓,她有在哀家面前高傲的资本么!不识抬举的东西!”张太后怒极攻心,口出恶言,面­色­更是发白。

近日来似乎每一件事顺顺当当,她将所有的不如意,全部推到了韶灵的身上去。如今慕容烨从不到仁寿宫来,她想看一看自己儿子的脸,始终无法顺遂。

“娘娘,她虽然配不上七爷,但……至少没有害人之心,如今谢家很是低迷,似乎谢大人也没有要将宛玥郡主嫁给七爷的意思,不如就——”玉瑾姑姑面无表情地说,但一触及张太后冷锐凌厉的眼神,陡然停下来,不再开口,缄默不语。

“哀家不喜欢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张太后冷着脸,缓慢地摇了摇头,柳眉紧蹙:“不管有没有谢宛玥,哀家都不会成全她。”

玉瑾姑姑低垂着头,她是宫里的老人了,但素来知道张太后的脾气,只是静立在一旁,扶着张太后起身。“娘娘不喜欢韶灵姑娘的装扮?”韶灵在宫里,只穿过一次宫装,张太后对衣着向来讲究,更懂得从衣装妆容上去看一个女人的眼光。

张太后神­色­一凛,无声冷笑。“哀家不看重外皮的东西,只要好好打扮,她也不见得比那些王公贵胄家的小姐们差,只是她的那双眼,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可是太后娘娘还是让她得了那支紫玉钗——”玉瑾姑姑问了声,小心翼翼地扶着张太后迈出门槛,走入花圃。

“不过是一只钗子罢了,哀家是做做样子,她每回头戴那支紫玉钗的时候,都该好好想想跟哀家作对,她到底能不能吃到好果子,到底这辈子谁在烨儿的心里,更有分量。她要再这么不懂规矩,就是给脸不要脸了。”张太后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便恨得怒气难消,牙关紧咬。“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烨儿给她大庭广众戴上赏赐的紫玉钗,并非是首肯她成为烨儿的女人。若不是因为当年的无奈,哀家怎么会容忍自己的亲骨­肉­流落在外?没想到今儿个是有跟没有,都差不多了。”

“娘娘,他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的。”玉瑾姑姑低声劝了句。

“只要哀家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容忍她入驻皇家。”张太后轻抚着花颜的手蓦地收紧,一朵绽放的鲜花无声落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叶,她冷哼一声,不太在意。“谢家的人,有心没胆,让哀家失望……不过无妨,皇上说过,迟早会让烨儿进朝廷,到时候哀家再给他物­色­个更好的人选就罢了。”

玉瑾姑姑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这两方都是不肯示弱的,谁也不肯妥协,她就算再劝着,主子也不见得会改变心意。

“但以我看,宛玥郡主太过文弱温柔,是压不过七爷的。”玉瑾姑姑低低地说,语气很是柔和。

“娶到身边当妻子的,牙尖嘴利,没大没小怎么行?”张太后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玉瑾,似乎她说了一番最为无法忍耐的言论,在她年轻的时候,在先帝面前,照样也是温柔似水,体贴人心的。

“七爷的脾气,看来是跟先皇很像,娘娘……若是不喜欢,是一眼都不屑瞧的。听闻宛玥郡主,好不容易跟他说句话,人都被惹哭了,也不知七爷是怎么着人家了。”玉瑾姑姑陷入回忆之中,沉默了许久,言语之内不无怅然和担忧。

一听玉瑾姑姑提起先帝,张太后的神­色­柔和了不少,先帝是个雷厉风行的男人,后宫佳丽虽多,但但凡第一眼无法给他留下印象的,几乎是跟住在冷宫无疑。但若是宠爱了,哪怕不顾一切,也要将所有能给的,全部给予对方——这么一个颇受争议的皇帝,却给了她无上荣耀,倾其所有,让她成为一国之母,让六皇子成为太子,将皇位传于他,甚至废掉了自己的稻糠之妻宋皇后,太子沦为普通皇族。

“若不是他那么像先皇,哀家也用不着等这么久,费这么多的心力。”张太后双臂环胸,先帝走了不少年头了,唯有从这两个皇子的身上,她才能看到先帝的影子。御塬澈的长相更多的像先帝,但­性­情却颇有她的轮廓,年轻时候的温和玲珑,实则心思敏捷,城府深沉,但慕容烨的长相传承了她的美貌,­性­子方面却跟先帝一样独断专行,跋扈霸道,没有半分圆融,但凡认定了,一条路走到黑也绝不回头。

但他的骨子里继承的是皇族的­性­子,张太后又不能多说什么,她就不信,当年能够迷倒皇帝,让皇帝心甘情愿地将她捧上高位,还拿着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没法子了!

……

慕容烨还是现身于朝廷了。

虽然韶灵好几日之后才知道,但此事还算平静,只因慕容烨一不上朝,二不穿官服,三不应付朝廷官员的应酬,只是每日都要到宫里被皇上召见。

皇上似乎对挖掘慕容烨体内的才­干­,有了很大的兴致。

但皇上从不留他在宫中用晚膳,天刚黑,慕容烨必当回到鸣东苑——这,似乎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所有人都对慕容烨的真正身份好奇不已,在暗中揣摩,但却因为天子一个字也不袒露,他们只能把他当成是朝廷新贵来疏远地客套迎接,不敢得罪这个容颜美丽却又眼神冷酷不理会任何人的高傲男人。

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张太后鲜少再传召她入宫,韶灵顺其自然,每日陪伴韶光半日,看他安静地读书写字,午后则按部就班到静安王府,为御祈泽针灸。

却在某一天的黄昏,鸣东苑的正门前,站着玉瑾姑姑,韶灵刚从静安王府出来,伸手将自己垂落在耳畔的青丝勾到耳畔,脸上有了笑容,缓步走向前去。

“娘娘请姑娘到宫里坐坐。”玉瑾姑姑说的­干­脆利落。

张太后便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才会如此随心所欲。

“我刚从街上回来,姑姑容我换身衣裳。”韶灵淡淡一笑。“姑姑不如进去等我?”

“也好。”玉瑾姑姑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喜怒,头一低,跟着韶灵走入了鸣东苑的正堂。

韶灵回到自己的屋内,跟着五月嘱咐一句,五月年纪虽小,但做的菜却不错,有她在家中照顾韶光,她的确放心不少。

“要是七爷回来了,问我小姐去哪里了,我要怎么说?”

五月怯生生地问。

“他知道我去哪儿的,你们先吃就行了,不用等我。”韶灵将身上素雅­干­净的衣裳换下,穿上一件翡翠­色­丝绸外袍,其上绣着朱红­色­的海棠花,既不夺人风头,又不甘于平凡。对襟的盘扣全是用珍珠做成,细节之中,透露出这件衣裳的优雅和­精­致。

五月笑着应了一声,帮着韶灵盘了头发,簪了一只珍珠钗,小巧的珍珠圆润而明亮,在墨黑的发丝之中闪闪发光。

如今身在京城,她无法继续穿上短靴,绣鞋虽然也轻巧,但终究无法每日携带她的短小匕首。

张太后一看韶灵来了,便给了玉瑾姑姑一个眼神,玉瑾示意几位宫女将晚膳送上来,每一道菜­色­都极为­精­致。

“烨儿最近帮了皇上不少忙,这几日黄河下游泛滥,百姓居无定所,想必是皇上留他商量对策。”张太后噙着笑意,朱­唇­边勾起美丽的弧度,眼神明媚又幽深。

韶灵笑着点头,“为皇上出谋划策,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是七爷该做的。”

张太后的眼底波澜不兴,不温不火地说道。“终究是亲骨­肉­,亲兄弟,再过半年一载的,他们说不清感情好的谁都拆不散。”

“太后娘娘说的对,骨­肉­亲情,血浓于水。”韶灵处乱不惊,虽然坐在殿堂之下,眼看着宫女将一叠叠量少却­精­美的菜肴,却像是这个宫里的很多人一样,美丽,却又没有真实的温度。她意兴阑珊,胃口全无。

“哀家想知道,你整日在鸣东苑里,都在做什么事?”张太后突地问了句,却是不怀好意地试探。

“没什么事,闲下来的时候看看书。”韶灵话音刚落,便见着张太后眼底的笑意更深,似乎很是不屑一顾。

“你能在如妃的屋子里说出那么一番话,哀家就知道你不简单。你曾经在阜城开了一家药堂,经营生意,看来生意不差。你身上的可是苏州冰蟾绸,烨儿在你身上,可花了不少银两——”张太后暗暗打量了韶灵一番,不紧不慢地说着,言语之内,早已将韶灵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

韶灵今日的装扮,虽然看似简单,但这件衣裳的绸缎料子,一匹便要七八百两银子,可是绸缎中的上等品,就算是皇家的后妃,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能被皇帝恩赐穿上这么好的料子。更别其中收腰和盘扣,绣花的细节,都极为­精­细,虽不是宫装的样式,但还是令人眼前一亮。

“太后娘娘,正如您所言,我有自己的药堂,也有自己的盈入,不必事事依靠七爷。”韶灵浅浅一笑,神­色­自如,以四两拨千斤,张太后是觉得她太过依赖七爷,吃穿都耗费七爷的钱财,不劳而获,骄奢懒惰?!

“口气还不小。女人依赖男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你何必急着否认?哀家有说你什么了吗?”张太后微微一笑,并不曾因为韶灵的反驳而翻脸,神态优雅,夹菜品尝。

再美味的山珍海味,送到了口中,也失去了原本的味道,韶灵忍着心中想笑的念头,张太后的一前一后,实在矛盾。若她坦诚自己依赖慕容烨,太后必当会因此指责轻鄙韶灵的一事无成,身份卑微,成为慕容烨的绊脚石,若她坦诚自己白手起家,并不是缠绕在慕容烨身上的一根藤蔓,太后又说女子依靠男人天经地义。

这位太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喜怒无常,不是省油的灯。无论自己怎么说,她都有一套说辞在等着她。

“既然你懂一些医法,不如给皇上想想,怎么让那些被水害染上疾病的百姓,早些恢复健康?”张太后笑眯眯地问,像是随口提及的自然而然。

韶灵的心底一片清明,无事不登三宝殿,张太后若是无事,也不会找上自己。不过她绝不会让韶灵在皇帝面前出尽风头,要知道,跟皇家的朝政扯上关系,不只是前途光明一种结果而已,稍有不慎,天子龙颜大怒,罪责压身,就什么时候都来不及了。更何况,韶灵并不喜欢在皇家面前逞强逞能。

“民女生在宫外,福泽天下的大事,还是该让皇上跟臣子一道商议为好。”韶灵巧妙地回绝,不愿让自己摊上这件事。

张太后的眼底闪过一道锋芒,但很快隐去,韶灵的谨慎机敏,却让她推脱的一个­干­净。就算有人想要将罪责推上韶灵的身上,她也不给人机会。左一个“民女”,右一个“福泽天下”,似乎恨不能将自己的本事,压得最小最微弱。

好一个­精­明的狐狸。

“哀家乏了,玉瑾,扶哀家进去。”张太后只是吃了几小口,便朝着玉瑾姑姑说道,不顾将韶灵丢在一旁。

“你吃完了再走吧。”她冷冷一笑,那笑容让韶灵心中蓦地有些发寒。临走前,张太后审视着她纤弱美丽的身段,眼神中竟有些鄙夷的神­色­。

“民女恭送太后。”韶灵只得放下筷子,站在一旁,目送着张太后离去。虽然叫她到宫里来,却又是受一肚子气,她不给太后任何面子,忤逆了太后的意思,往后要想交好也难了。

夜­色­迷离,长廊之下的七彩宫灯摇曳,比起白昼,就算走上很长一段路,也偶尔才能见到一个宫女走过,毕竟在宫里,过了夜很多主子就待在自己的宫里,下人便也随身不离在主子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忽然飞来一颗银珠。

银珠入眼,韶灵突地回过神来,动作奇快,挥袖去挡。谁知道,那银珠碰着衣袖,立刻爆开,散出一阵阵白­色­烟雾。

韶灵警觉的闭气,却感觉到一阵森冷的­阴­气,欺身而近。

下一瞬,接连三颗银珠冲着她的身子而来,她左闪右避,却还是有一颗直直击中了她的胸口,她连退几步,蹙眉躲入墙边的暗处。

周遭,却再无任何动静,仿佛方才的偷袭,只是韶灵的幻境。

“小邓子,你记得把药端给马总管,别忘了。”远处,有两个太监在对谈。

马总管,便是马德庸。

那人似乎当真离开了,韶灵疾步匆匆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刻意让两个太监迎面而过,她认出其中一个是在马伯身边照顾的小太监,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细眉细眼,却很讨巧。

“韶灵姑娘,你这是要出宫啊?”小邓子笑着问,寒暄着。

“对,马伯的病,要好些了吗?”韶灵轻声问,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但许久都不曾有一人经过。那个人若不是轻功了得早已离开,便还是在周围的暗处躲藏着,等她落单了,再进行追击。

那个人……是哪个宫里派来的人?要对她做什么?难道要她的­性­命吗?!竟然恨她入骨到这般田地!

“还是老样子。”小邓子的面­色­愁苦,叹了口气。

“糟了!”韶灵摸着自己的腰际,突地低呼一声,眉头紧蹙,脸­色­死白。

“姑娘怎么回事?”小邓子身边年纪较大的太监问了句。

“我的东西掉了,怎么办?”韶灵愁眉苦脸。

“什么东西,奴才们帮着姑娘找就是了。”小邓子热情地说。

“皇上给我的御龙玉玦,方才我去见太后,身上还戴着的,怎么如今突然不见了?”韶灵朝着前方低头去寻,无人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两个太监一听是御龙玉玦,当下面­色­大变,自然顾不得别的事,另一人喊来五六个不在当值的太监,忙帮着韶灵一道寻找。

韶灵暗暗打量,方才银珠是从她面前飞来的,而她的前方,正是花园一角,假山花丛,很能遮挡住人,当然……若是对方身子娇小,藏匿在花木丛中,就更是很难察觉了。如今的夜­色­,已然渐渐深了。

“方才我在花园坐了一会儿。”韶灵恍然大悟,刻意说给太监听。

小邓子指着两人,很有架势。“你们去花园瞧瞧。”

韶灵站在人群之中,从太监手里提起了灯笼,暗暗逼近安谧的花园,隐约察觉到花木丛中有沙沙作响的声响。

她故意让太监以为她丢失了皇上的东西,聚众在附近寻找,那个出手偷袭她的人,应该躲在暗处坐立不安了吧。只要她不开口说找到御龙玉玦,那个人就只能躲在原处,迟早都会被找到,到时候……还会被玉玦失窃扯上关系,此刻必定心情七上八下。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韶灵循着声音望过去,正是一个身材瘦长的宫女,约莫十岁,询问在花园趴在地上寻找东西的太监们。

“奴才们在找韶灵姑娘丢失的东西。”

“庄妃娘娘正在赏月,你们小声些。”宫女冷淡地交代了一句,随即走向凉亭。韶灵趁着月­色­,这才看清,不远处的亭子里,果真坐着一位后妃,是她先前见过的庄妃,风兰息的姨母。

“我们小心点,怎么忘了今天是八公主的忌日?庄妃娘娘一定在花园里睹物思人的。”有一个太监压低声音,交代同伴。

韶灵也偶有耳闻,庄妃膝下两个女儿,八公主成年之后病逝,就在这两年的事,对庄妃打击甚大。

不管是宫里的什么人,才刚入夜,他不会早就埋伏在这儿等她,毕竟……没人知道她何时会从仁寿宫出来。更别提后花园在白天的时候,来往的后妃不少,入夜才半个时辰罢了,最方便的便是……跟在庄妃身边的人,借机走开一阵子,又不容易惹人怀疑。

“小茜,你怎么这么晚?让你做点事拖拖拉拉,庄妃娘娘难道还要等你吗?”方才的宫女,正在远处训斥一个小宫女。

韶灵留意,多看了一眼,被称作“小茜”的小宫女约莫十五六岁,很是娇小玲珑,她捧着一盘糕点,一个劲地对着宫女点头哈腰,陪着不是。

“都怪小茜,不小心打翻了盘子,小茜又去御膳房端了一碗芝麻糕来,红姐你看看。”

韶灵弯­唇­一笑,眼神凌冽,原来是她。

这碗芝麻糕,必不会是从御膳房拿来的,这种不比冬日的软糕,是凉着吃的。就算她如今端来的糕点没有任何温度,也不惹人怀疑。哪怕将这盘芝麻糕早点放在附近,她偷袭了自己,再端着芝麻糕去迎合主子,实在是把时机掐的刚刚好,天衣无缝。

在主子悼念已经死去的女儿这一日,就算再毛手毛脚的小宫女,也该紧着皮,小心翼翼地做好任何一件事,她将糕点盘子打碎,必当也是刻意的,否则,她怎么走得开?!

好一个手脚莽撞,但心机深沉的宫女。

“还不去给娘娘赔罪?笨手笨脚!”大宫女毫不留情地数落,训斥了一番。

小宫女苦着脸走向前去,自始至终,不曾望向这边忙着低头找东西的一行人。

韶灵­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庄妃身边的人,不见得能让她怀疑上庄妃,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她感觉庄妃是个友善的人,也跟权势纷争没多大牵连。不过,她跟张太后关系匪浅,韶灵似乎……又嗅闻的到一股细微的异样气味出来。

若是出手的人是仁寿宫的,此事就难看了,但派了个在庄妃身边服侍的小丫头,却能将此事藏得很深。

欲盖弥彰。

“小邓子!我找到了!”韶灵弯下腰,在草丛中摸了一番,蓦地抓住那块玉玦,朝着众人笑着挥了挥手。

众人一道输出了一口气来,总算放下了心,各自散去。

“多谢你们。”韶灵对众人道谢,拉过小邓子,又多谢了几句,从腰际掏出一块银锭子。小邓子一开始不愿收,毕竟是帮着找皇上的东西,他们哪敢谋私利收银子,不想活了?!

“这是我谢你照顾马伯的。你多上点心,他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以往。”韶灵这么说着,小邓子看她神­色­恳切真挚,才点头收下,虽然年轻,但他素来知道宫里的年纪。他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那好,姑娘走好,奴才给马总管送药了,耽误了时辰可不行。”

小邓子辞别了韶灵。

下一刹那,韶灵脸上的笑容,全部崩落,迎着微凉的风,她不禁暗暗凝眸蹙眉,肩膀僵硬紧绷,双手紧握成拳。

……

嫡女初养成035晚上贪爱

“小邓子!等等我,我也去看看马伯。”她突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小邓子没有拒绝。

“马伯,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韶灵由小邓子带着进来,马德庸依旧依靠在床头,偶尔淡淡地咳嗽,闭着眼,发丝依旧雪白。她看了看马德庸的面­色­,轻轻说道。

但没见到马德庸睁开眼,她见小邓子想走近再禀告一声,急忙拦下他,柔声笑道。“没事,我也要走了,让马伯睡吧。不过,能不能让我就近找一个屋子,把裙子上的淤泥洗­干­净?定是方才在花园里趴着找东西的时候擦到的,太脏了。”

小邓子蹙眉一看,韶灵的裙摆处果然沾染了泥土灰尘,而他也看得出来,韶灵姑娘身上的料子实在珍贵,当然不敢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笑了笑,领着韶灵走出去:“要是姑娘不介意,就到奴才们住的屋子去吧,恰巧他们都在当值,屋里没人。奴才可以在门外给姑娘把守。”

“多谢了,小邓子。”韶灵粲然一笑。

将门关上,Сhā上门闩,韶灵环顾四周,这个屋子不小,是马德庸手下几个太监合住的屋子,在他们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毫无权势职位的时候,只能十个人挤在一大张通铺上,屋内很­干­净整洁,收拾的井然有序。

韶灵将沾了水的帕子,擦拭了裙摆处的花纹,正欲走向门旁,却见着一旁桌下的杂物篓子里,丢着一套青­色­的太监服。她眼神一转,已然俯下身子,将这套衣裳拾起来,腋下跟领口全都裂开来了,颜­色­也有些泛白,看来是主人将这套衣裳丢了。在她所知,宫里每年都会给太监宫女制定衣装,衣裳破成这样,的确是不能要了。

指腹之下传来细微的感觉,她眉头一挑,突地想到了一个法子。

“韶灵姑娘,你好了。”小邓子听着后面开门的声响,堆着笑脸问道。

“总算洗­干­净了。”韶灵抿­唇­一笑。“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宫了,你去给马伯送药吧,让他喝了药再睡。”

小邓子点了点头,目送着韶灵走出宫去,韶灵走完一条路,蓦地走入一个别人看不到的暗处,将外袍脱下藏在花丛中,里面露出她从篓子里拾起来的太监服,想必是个还没长身体的小太监,她穿着正合适,并未太过宽大。她将头发拆了,高高扎了个发髻,随即挑了无人经过的捷径,去了仁寿宫。

她一个月内,几乎每日都来往仁寿宫,知道仁寿宫前不但只有牡丹花,还有几棵几十年的高大树木,茂密树叶伞状的树冠,足够隐藏她的身影,更能让她攀爬上仁寿宫的屋顶。

她动作利索,很快就坐在枝桠上,那根树­干­极为巧妙地遮挡在屋顶上,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爬到一半,却听着有人的走动声。韶灵眼神一凛,急忙抱住树­干­,屏息凝神,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望向下方。

“你们小心点,有什么情况,决不能大意!”下面走过两排约莫十个人的侍卫,领头的人低喝一声,还未入夜,就开始巡查宫中,杜绝后患,这……也是慕容烨对皇上的建议吗?!

韶灵想到此处,暗暗好笑,但直到目送着这行人走向别处,她才开始呼吸。

轻手轻脚踩踏上仁寿宫的屋顶,她揣摩着屋中的形势,才小心地打开一块金­色­瓦片,屋内的一丝烛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恰巧是张太后的内室。

“你说,她受了侯府的责难,被关在庙中面壁思过?”虽然看不到张太后的脸,但隐约能看到坐在软榻上的一角红­色­衣袍,以及耳畔传来她清冷的询问。

韶灵静静听着,心中却传来莫名的感觉。侯府……会是她想象中的那个地方吗?

“回娘娘,是的,侯府老夫人下的命令,宫琉璃不曾违逆,已经去了两个月了。”男声……不是太监们柔软平和,雌雄难辨的声音,而是浑厚低沉的嗓音。摆明了个男人——

韶灵蓦地跟她先前撞见的那两个太监,仔细回想,全部串联起来,毫不费力。

果然是张太后在暗中追查她的下落!

但,她为何在意宫琉璃身上发生的事?!

想着屋内的人肯定是张太后的心腹,而且很有可能是身怀武功的武者,韶灵虽然很想继续听下去,但今日显然准备不够,留的更久,就怕会被察觉。她将金­色­瓦片放回原处,再抱着树­干­,慢慢地爬回树冠上,轻巧地滑下树来。忙着要走回藏着自己衣裳的花木从中,她朝着身后观望,却来不及看着前面的路,蓦地重重撞上一个人的胸膛,额头当下就红了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急忙低下头来,不管是谁,都不能在此刻认出她来。心中转念一想,她若沉默不语,反而叫人怀疑,唯有红­唇­轻启。

“奴才该死。”又细又长的声音传来。

该死的太监。

慕容烨紧绷着俊美的面孔,从上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异样的脸­色­都吓坏了几个下人,这回又是黄河泛滥的事,皇帝非要听听他的意思,他说了几条建议,反复衡量利弊,一拖就过了黄昏。

他没好气地在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这几天原本心情就不好,今日更是被皇帝留到了这会儿,错过了往日跟韶灵韶光一道吃晚饭的时辰,他脚步仓促要赶着出宫去,却被这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小太监撞到了。

宫里年纪小的太监宫女都是如此,低着头不敢看人,这个也是如此,没什么两样。只是一等慕容烨哼了一声,再度越过他的身子走向前去,这个风风火火的小太监也很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像是撞见鬼一般落荒而逃。

“等等!你是哪个宫里的?”慕容烨看着那青­色­的背影,却没来由觉得熟悉,是他认识见到过的太监吗?他的黑眸之中划过一抹诡谲的狐疑,突地低喝一声,喊住了他。

慕容烨的冰冷嗓音,却引起了不远处巡查侍卫的注意。

韶灵低呼一声,若不到关键时刻,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幅样子,包括慕容烨。

但那些侍卫越靠越近,只有二十步的距离,靠的再近,就会看清她。到时候,她百口莫辩,什么都说不清了。

如今能救她的人,只有慕容烨。她不能跑,一跑就是心虚,他们会更穷追不舍。

韶灵朝着慕容烨走前两步,突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慕容烨看着这个小太监的举动,不快地蹙眉,低喝一声。“你­干­什么?!”

“七爷,帮帮我。”韶灵的嗓音,就在慕容烨的身畔萦绕,她依旧不曾抬头,只因不远处的侍卫,有人已经提起手中灯笼,照亮了这方。

慕容烨心中一沉,面­色­冷凝,就在他还来不及开口的下一瞬,已然有侍卫发问:“慕容公子,有什么麻烦事吗?”

他随即转过身去,挡住她的半个身子,铁青着脸,满脸怒气,语气听来很不友善:“只是在教训一个撞了人的奴才。你们赶紧去巡视,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上次说过的几十处死角,每一个都要确定。”

侍卫领头朝着身后喊了声,挥手示意先行离开。“是,我们先走。”

等所有人都走远了,慕容烨才转身去看韶灵,一把扼住她的皓腕,逼她抬起脸来。他细细地审视着眼前的人,她虽然穿着太监的衣裳,但没有戴着帽子,脚下也是穿着白­色­绣鞋,若是被其他人撞见,绝对是第二眼就能看出异样来的。他虽然狐疑,但语气里没了笑,问道:“灵儿?!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韶灵强笑着,却知道解释越多,就越是解释不清。

“爷迟迟不归,你就打扮成太监的样子来寻夫来了?”见韶灵不语,慕容烨挑起薄­唇­边的笑意,拍了拍她的面颊,跟往日一样打趣道。但他说笑归说笑,心里明白,此事没他看到的这么简单。

宫里,不是他们捉迷藏的迷宫。

“你等等我,我换了衣裳跟你一起出宫。”韶灵急急地说。

慕容烨站在原地不动,他们早已有了很多默契,并不是对方的所有事,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很快再看到韶灵,她已经穿好了衣袍,是一套翡翠­色­海棠花的裙子,很是明艳美丽,让他的双眼不禁一亮。

“下回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他缓和地告诫,关上屋门,嗓音低沉。

“我知道,看到宫里的守卫比一开始森严许多,定是你出的馊主意。”韶灵吐舌一笑,自如地背过身子,将身上的袍子褪下。

“不是好一阵子不召见你了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慕容烨不冷不热地问,但凡是张太后召见韶灵,常常是给韶灵脸­色­看,自从他在狩猎大会上当着众人的面,为她赢了紫玉钗,张太后清楚他的决心,不再假意接近韶灵。这阵子,他觉得韶灵的­精­神脸­色­都好许多,哪怕在张太后跟皇帝眼中,他一意孤行也罢,他会继续一意孤行。

韶灵弯了弯­唇­角,卸了发髻,黑发犹如黑云般蔓延之下,微微卷翘在腰际。

“你看起来很累。”她主动走到慕容烨的身畔,刻意不提在张太后那里听到的话,其实,就算她照搬过来,对他们呣子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任何好处。与其有挑拨离间的嫌疑,还不如闭嘴不说。

双手覆上慕容烨的肩膀,为他揉着肩,垂眸,藏住了苦笑。

“爷没好好吃宫里的晚膳,你呢——”慕容烨享受着她的服侍,在别人眼前,他们总觉得韶灵并不如一般女子乖巧温柔,其实私底下,她很是善解人意,细致入微。她给他揉着肩膀,他紧绷了一天的身子,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我也是,太后的胃口好小,就吃了两三口菜就饱了。可怜我如今腹中空空,又不敢赖在饭桌上不走,免得让人笑我贪吃。”韶灵笑出声来,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这个时辰,五月那种小孩子早该躺下了。

“爷很想吃你做的面,去做一碗吧。”慕容烨回过头来,眼底­唇­边都藏着笑,温柔至极地问。

“好,你等着。”韶灵点了点头,走向厨房。

他站起身来,目光落在她脱下来的太监服上,脸上闪过一道讳莫如深的神情,手掌捏着太监服,蓦地紧了紧。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温馨而美妙。

韶灵做了一大碗面,依旧是面下卧着两个荷包蛋,用了今日的­鸡­汤做汤,滋味实在鲜美。两人每人一双筷子,合吃了一碗面,舀汤喝着的时候,慕容烨示意要她喂他,韶灵眼波一闪,以白瓷汤匙舀了一口­鸡­汤,送到他的­唇­边,就在沾到他­唇­角的下一瞬,陡然收回汤匙,将一口鲜美­鸡­汤,全部送入自己的口中。

慕容烨遭了她的捉弄,恶狠狠地睇了她一眼,看她喝汤的惬意神情,又勾动了他体内的热火。

“胆子不小!竟敢让爷看的到,吃不着!”慕容烨佯装发怒,蓦地将她抱起身子,轻轻往床上一丢。

他蛮横地封住她的­唇­,像是要从她的口中一起分享鲜美­鸡­汤的滋味,她怔了怔,一把推开他,急急地喊。“我已经咽下去了!”

“反正,你不能让爷饥着。”他冷哼一声,径自躺下。双手一抬,捧起她的细腰,让她跨坐在他的腰际。

她的长发及腰,面庞如雪般晶莹白皙,她轻轻地笑,虽然鲜少以这般的暧昧姿势坐在床上,但她向来胆识不小,因此不再看到她脸上的惊诧错愕。

“小韶子,给爷宽衣。”他的语气霸道,仿佛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颐指气使的态度,却让韶灵噗嗤一声笑出来。

什么小勺子?还小筷子呢!他还真当她喜欢当太监呀?!

慕容烨痴迷地望着她脸上摇曳而过的笑意,就像是向阳的太阳花一样,他更喜欢的是,她能看着他笑。

一想到这样美妙明媚的笑靥,也曾经被其他男人看到觊觎,他的心口一紧,很不是滋味。

“好,我给爷宽衣。”韶灵顺着他的语气,低着头轻轻扯开他的腰带,神态恭顺而平静,他胸前的盘扣,她解的极慢。

时光,慢慢过去。

慕容烨的身体越来越炽热,他黑眸一瞪,有气又可笑,这么下去,她到底是想给他宽衣,还是要他欲­火­烧身?!

“你是刻意的吧——”慕容烨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像是一只主动攻击的猎豹,翻身将她压下,黑眸之中冒着怒气腾腾,一手攫住她­精­巧的下颚,面­色­很是骇人。

“我不是给七爷宽衣,听七爷的话吗?”韶灵笑的无辜而清纯,仿佛不知她在一个缠身的男人身上不紧不慢地解盘扣,到底是多大的一桩罪名。其实,她心里还很想把慕容烨的腰带系个死结,还未付诸行动……

“最好是这样!”慕容烨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心中的气还不曾消散,但体内的炽热,更是令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你说,让爷怎么惩罚你?嗯?”他压下俊美的令女人为之艳羡的面孔,轻缓至极地询问,跟方才怒气相向的神态,截然相反,似乎心情大好,只需要一个念头的时间。

他看似温柔宠溺,但实则骨子里很是霸道。明明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惩治她,却还偏要得到她心甘情愿的答案,光是这一点来看,他当真是霸道的毫无道理。但也正因为她很清楚慕容烨对于的忍耐能力,比一般毫无节制的男人来的厉害许多,因此,他从不勉强她,他想要的从来都是最愉悦的欢爱,而并非强取豪夺。他并不是每一日都跟她交缠,好­色­,但一旦他想要,就绝不会草草收场。

“我认罚,七爷,我给你宽衣——”韶灵笑着说道,双手正欲拉上他的腰带,慕容烨眼疾手快,又是哼了一声,一把按住她不安放的手,自己则以一手拉扯,将外袍丢到地上去。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使坏?!这么多年了,还是只能当他的手下败将吗?韶灵闷闷的想。

她稍稍眼神一转,慕容烨将俊脸贴上她的鬓角,低低地问道,嗓音之中隐约能听得到笑声:“你这么鬼,也就爷制得住你。”

下一瞬,她翡翠­色­的衣裳被扯开了,珍珠盘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再下一刻,浅粉­色­的帐幔被拉上了,翡翠­色­海棠花袍子被无情地丢下地,跟慕容烨的紫­色­华服紧紧贴在一起,相映成辉。

再再下一瞬,韶灵低呼一声,气急败坏至极:“慕容烨,你不要太过分啊——”

“不就是冰蟾绸吗?爷再给你买。”慕容烨盯着身下的韶灵,她只着素白的丝绸里衣,手掌游离在她的胸口,丝绸透出微微的凉意,柔软娇­嫩­,宛若其下包裹着的娇­嫩­肌肤。他不以为然地吻着她脖颈的细­嫩­肌肤,含糊不清地问,嗓音透露出不快:“怎么?爷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件衣裳值钱?”

他人本来就刁钻,哪怕在男女情爱之上,也是跟别人的嗜好不同。最近这几次,他似乎格外钟爱咬她的脖子,他看来再优雅高贵,清冷傲慢,也终究是一头野兽。

“七爷,你最近怎么爱咬人?这传出去,可对你的名声不太好呀。”韶灵左闪右避,暗自抽痛,双颊气鼓鼓的,话音未落,身上的里衣也被扯开,他周身覆上她的身体,那双黝黑的眼瞳,深不见底,笑望着她。

“爷让你咬回来,你想咬哪里都可以——”慕容烨笑的简直是诡谲多端,特别是哪里两个字,他刻意强调。

韶灵的脑海,轰然炸了开来,她看慕容烨不但这么说,甚至主动地敞开白­色­里衣,袒露出坚实又肌理分明的胸膛给她,拉过她的手,贴在他滚烫的肌肤上,似乎在叫嚣,虽是欢迎她牙印的造访……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男人?!

她再混不吝,还是只能甘拜下风。

她稍稍一出神,就被折腾的悔青了肠子,身体充盈着肿胀的温热,她很难再保持冷静和理智,唯有跟随着他的摆弄和引导,欢愉了一次又一次。

“灵儿,你是不是怪爷还是答应了为朝廷做事?”欢爱过后,慕容烨的手掌轻轻抚着她光洁的肩头,神­色­一柔,似乎因为耗费了不少体力,原本低沉的嗓音更富有磁­性­。

“七爷是有远见卓识的人,你的决定,不需要过问我。皇上不愿意放行,我们违抗皇命,不给他颜面的话,兴许他会让朝廷跟云门为敌,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他可以因为兄弟之情不动七爷,但不见得不能打云门的主意。七爷十年的心血结晶,还是小心些好。”韶灵侧着身子,正红­色­锦被盖至她的胸口,削瘦肩膀,光洁锁骨,青丝漫过,随着呼吸,锦被之下也有微微的起伏,惹人遐想连篇。

他们终究还是只能跟皇帝妥协,虽然无奈,却不可笑。

她尊重慕容烨的选择。

因为她知道,哪怕慕容烨为皇帝出力,也不意味着他愿意成为京城最有权势的一支。

“对了,最近下了几场暴雨,黄河泛滥成灾,下游的百姓有不少染上恶疾,死伤无数。我给七爷想了几个药方,较为方便快捷,药材也不难找,在当地的药铺都应该买得到,百姓们喝上一个月的药水,就该能防御疾病,也能让病人痊愈。让百姓远离河水,多用井水,洪水冲击了不少人畜的尸体,喝了那种水,才是最危险的。井水之中,投以药包,保证他们喝下的水源是­干­净的。至于其他的,就该七爷自己想法子了。”韶灵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两人靠的实在是近,一条锦被裹着两人的身子,她却丝毫不受影响,轻缓平静地说。

“你帮了爷很多了。”他扯­唇­一笑,长臂一伸,拉近她的脸,心中却很是动容。在那双明媚的眼瞳之内,他看得到的,只有自己的面目。

这双眼睛里,此刻装的只有他一个人。

再无别人。

韶灵微微一笑,眼底更若星光般闪烁动人,她虽在表面上不曾答应张太后,但暗地里还是为七爷出谋划策,只因她想帮七爷,而不是因为任何人。

慕容烨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薄­唇­贴上她光洁的额头,在上面印了一个吻。

“他们都不知道你这么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对七爷好,又不是要让别人知道的。我跟七爷一样,流言蜚语伤不了我。”她浅笑倩兮,说的轻描淡写,却又极为坚定隐忍。

“你不是累了吗?明日还要早起呢。”韶灵见慕容烨沉默不语,轻声劝道。才伸手贴上他的臂膀,突地察觉锦被之下,他的身体有了变化。

她的眼神骤然一变,慕容烨噙着迷人魅惑的笑,将她的腰际微一抬,她便整个人坐在他的身上。

“那儿累了,爷才能睡得着。”他说的露骨又隐晦。

他还没累?!韶灵蹙眉看他,却又很快被他连番的索求磨的来不及再抱怨,他的耐­性­素来很好,总是能把她磨的无可奈何,只能顺从了他。

虽然这回坐在上面,但韶灵最终从慕容烨的身上倒下的时候,几乎累得不省人事。

“上次不说想在上头吗?这回试了试,往后可别怪爷技巧不好,没让你开怀。”慕容烨笑着问,男人总是强权,男上女下,似乎是千百年来不争的事实。可偏偏他身边这位,不是一般的女人,很多次看她的眼神里都透露出不快,他想着,似乎是因为这个关系,这回成全了她,却看着她满身大汗,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过幸好这是在隐秘的深夜,又是在她的房间,他们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

见韶灵当真半闭了眼,气息均匀,慕容烨才不再逗弄她,抬起她的螓首,让她枕着他的左臂安睡。

灵儿,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蹙着眉,轻轻抚上她温热柔­嫩­的面颊,他方才问她,她不想让他知道,但她也没有说出敷衍的话来欺骗他。

他是否应该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总想要把她吞入腹中,吃­干­抹净,才是安心,但如今,哪怕跟她彻夜缠绵,他的不安,还是跟毒蛇一般,令他辗转难眠。

是他太多心了吗?!

……。

嫡女初养成036小别新婚

三日后。

韶灵不曾去参加张太后的寿辰,正如张太后亦不曾邀请她入宫一样默契。

但她跟慕容烨一道在琉璃厂选的寿礼,还是托宫里的人送了过去。

“隐邑侯,这幅半山居士的书画,哀家甚是喜欢。不过,这近百年来,半山居士的画作实在是少之又少,而坊间的书画舫中,几乎九成都是不良居心的画舫掌柜派行家临摹的,换言之,就是赝品。”张太后笑着说,一边打量着这张画卷,但“赝品”两个字,落在空气之中,还是让众人微微怔了怔,倒抽了一口冷气。

坐在殿堂之下的都是一些皇亲国戚,强权重胄,谁都知道半山居士的画卷值钱,若是画卷之上能有一两句居士亲笔题写的诗词的话,简直是千金难求。

而众人哗然,他们见到的两个太监当众将画轴拉开,画卷并不大,画着的是在江岸柳树之下垂钓的老翁,画风很是简略,不比世人见到的半山居士的画作往往画风细腻而气势宏伟。而右侧,则是四句诗词,笔锋潦草。

这位看似温文儒雅的侯爷,年纪尚轻,若是为了出风头而花了大笔银子买到了假的画卷,在太后的寿辰之上触怒了圣母皇太后,就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侯爷年纪轻轻,却懂诗画,只是就算在坊间长年累月做古玩生意的掌柜,也常常被赝品蒙蔽。琉璃厂有很多各个名家的画作,半山居士的常常待价而沽,也有很多人不敢胡乱买回家。”坐在太后身旁的皇帝御塬澈笑着说,说的极为轻描淡写,他们这种生在皇家的男女,皇宫里什么没有,自小看得多了,如今很难有宝物让他们眼界大开,只是,即便是在宫里,半山居士的书画,依旧不多。若是隐邑侯送上了真品,还是能让母后欢喜几日的,但若不是……怕是要受点苦头了。

“这是半山居士归隐前的画作,当时他早有归隐之心,才会引用这首诗,但只写了开头的四句——稳坐白云闲,茅亭静且安。清风柔竹宛,丽水簇花团。下一半则是,对月诗情老,临霜剑气寒。此生无计较,小屋亦天宽。”风兰息依旧一套月牙白的宽袍,衣裳上这回连绣着纹路的金线都没有,玉冠束发,他站在一群华服的男女之中,依旧丰姿玉立,气质出众,犹如站在雪山之巅。他的脸上绽放着温文和煦的笑,不疾不徐地说道。

众人听得半信半疑,每个富贵之家谁没有几件收藏的古玩珍品,但却有好事之人,很想瞧瞧此人到底是会讨好皇太后,还是惹怒皇太后。

就连皇帝,也微笑着点头,示意风兰息继续说下去。他不是头一回见着风兰息,母后跟庄妃娘娘感情最要好,是他在年少就知道的,庄妃待人接物极为和善大方,对他小时候也多加照顾,不过此生没有一个儿子,似乎也把自己当成半个儿子来宠爱。御塬澈念着庄妃的这份心意,对这位后妃的感情不必别人,但凡宫里库房进了什么好东西,也不忘让人送去庄妃身边,让她挑选几件。而这位风兰息,给自己的感觉跟庄妃很是相似,犹如三月春风,温和友善,从善如流,他想着若是自己的兄弟也能少几分傲脾气,多几分风兰息的宽待平和,也许就好相处多了。

风兰息继续说道:“在半山居士脱下官服之后,他在十年之后,才再度画了一幅自己庭前的风景,将后四句诗词题写在上面,只为了证明自己当年的选择,已经令他得到超脱的心境,此生无悔。”

“说的很有道理。”张太后扬­唇­一笑,对着坐在下面的庄妃相视一眼。

“半山居士的画作,很多都是用的金山纸,凤仪墨,但微臣给太后娘娘找到的这张画作,却是用的重阳纸,琴湖墨,纸张跟墨­色­,令画卷看来更是素雅单调,只因这一年,是他的妻子病逝——”

“喔?隐邑侯的意思,半山居士还是位情痴?为了自己的妻子,更坚定了自己隐退的决定?”皇上听得兴致勃勃,扬­唇­一笑,英俊的面孔上很多情绪。

“半山居士曾经是位清廉的县令,但因为忙于公务,很难照顾自己的妻子,这在他后半生很多诗词之中都曾提及的。”风兰息笑着点头,他说的,并不是荒诞之词。

“哀家还没问你,为何唯独这张画卷,用的是重阳纸,琴湖墨?”张太后的眼底一闪而逝过笑意,淡淡问道。

“因为他已故妻子的闺名,正是湖阳。”风兰息不疾不徐地说,风度不改,温和和睦。

众人听风兰息说的头是头,尾是尾,京城懂书画的人不少,但懂得一个作画之人这么多故事的,却并不多。

庄妃在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投向风兰息的目光之中,尽是骄傲。她没有儿子,家姐唯一的这个儿子,也令自己颜面有光。

“赏。”张太后笑着点头,很多人懂得皮毛,但这个年轻的侯爷却是才华满腹,深的她的喜欢。

“多谢太后。”风兰息微微点头,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

众人散去,张太后神­色­淡淡,没有了方才的笑容,对着玉瑾姑姑说了句。“他这是给哀家下马威,要么接纳他们两个,要么谁也休想见到。”

即便是她的寿辰,慕容烨也不愿露面,只因——她不曾宣召韶灵。

“七爷派人送来了贺礼,娘娘要看吗?”玉瑾姑姑捧着一个方形的红­色­锦盒过来,埋没在上百件礼物之中,包装的并不过分华丽。

“拆开来瞧瞧。”张太后的眼底,划过一丝及其细微的和缓和温热。至少,他还记得给她送寿礼。

“娘娘,这件礼物,该是您最喜欢的一件吧。”玉瑾姑姑看了一眼,随即笑道,将物件摆放在茶几之上,供张太后观看。

这是一个翡翠雕琢打造的牡丹花神女,底座为绿­色­翡翠,其上天然的红­色­部分被巧匠打磨成为一朵硕大丰态的牡丹花,一位彩带衣袂飘飘的仙子,手持如意,单脚轻盈地站在牡丹花瓣上,很是鲜活娇美。

“娘娘,这个贺礼寓意花开富贵,万事如意,多好的彩头啊,可见是七爷花了不少心思的……”玉瑾姑姑平静地说道。

“得了。怕又是她的主意。”张太后生生打断了,虽然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不在价值的高低,金银珠宝她什么没见过,知晓她平生最爱的为牡丹,绝不会是慕容烨的心思。

“放到里面去吧。”她眼神无波,神态祥和,却不再埋怨。

“是,娘娘。”玉瑾姑姑脸上有了笑,若不是爱不释手的物件,是无法呈在太后的内室的。

张太后沉默了许久,独自走向仁寿宫的面前,还有一两日的功夫,牡丹花就要开了。

她的眼底,黯然而死寂,没有半点情绪。

用了晚膳,韶灵跟慕容烨一道走在院子里,突地耳畔传来巨响,她顺着声音望过去,皇宫的方向的半边天空,正有巨大的烟火从地下升到天空,一朵一朵的接连绽放,红的绿的金的,实在是美不胜收。

她凝神望着,慕容烨伸手揽住她的细腰,跟她一道望着天际的烟火,夜­色­跟月辉撒上他们两人并肩而站着的身影,他们久久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其实七爷不必为了我而不去太后的寿辰,我好像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她看着那些美丽又短暂的烟火,心神一动,轻轻地说。

她并不喜欢,慕容烨为了自己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没有你,爷就更不想去宫里了。”慕容烨的嗓音听来闷闷的,被风吹到韶灵的耳畔。

他说的是实话,天子虽然常常对他有说有笑,但终究是一国之君,更别提他心思深沉,不是好惹的人,学的是帝王之术,对别人哪里会有半点感情?!就算是亲人,父兄,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就不值一提,甚至不如外人了。

“人不到礼到了,没人敢说什么。真要说,让他们说去。”慕容烨的语气更加冷淡,面­色­不悦,他可管不了那么多闲话。

“我给七爷的药方,你拿去用了吗?”韶灵话锋一转,神­色­柔和沉静,笑着问。

“跟他说了。至于药效,要过阵子才看得出来。”慕容烨下颚一点,低声说道。

韶灵但笑不语,天子跟太后,急于让慕容烨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眼前,更急需他建功立业,就此成名,才好给他丰厚的封赏,让他的身份就此高贵不凡吧。

慕容烨看了她几眼,心情有些复杂,双手覆上她的肩膀,黑眸对着她的眼睛,沉声开了口。“后天,他要去下游审视民情,爷也要去,短则七八天,长则半月。你陪着韶光在京城多玩几天,没什么事别去皇宫,别让爷在外还不放心。”

“知道了。”韶灵跟他相视一眼,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任何愁苦的神态。

慕容烨浓眉一皱,哼了一声:“怎么好像高兴盼着爷去那么远的地方?”

韶灵的笑靥,更加灿烂了。“难道我非要掉眼泪送别,七爷才满意吗?”

不是任何一个臣子,都有机会跟随皇帝出巡查看灾情。

天子对慕容烨的重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我会在这儿等着七爷回来的。”她勾起­唇­畔的笑花,哪怕脸上没有酒窝,也甜美的令人窒息惊艳。

慕容烨的心头,浮起一抹及其温暖和缓的感觉。就好似他是要出远门的丈夫,娇妻答应在家等待他回来的滋味,一样甜蜜欢愉。

原来被一个人需要,是这种滋味……他紧绷的俊脸上,总算有了笑。

他神­色­一柔,握住了她的双手,在烟花绽放的天空之下,他交代了几句:“这里的事,都交给你了。要是韶光想去将军府看宋乘风,别顾及爷,带他去就是了。爷没这么小心眼。”他们在这么多日的相处之中,也有过怀疑,也有过猜忌,也有过不安,但到如今,他不愿再意气用事,想要相信韶灵对自己的心。

“好。他若要去,我就带他去。”韶灵柔声回答。

“也许会在将军府见着风兰息,别遮遮掩掩的,该让他知道的,就让他知道吧。”慕容烨沉默了半响,又说了句,黑眸之中诸多情绪。

“你此去又不是一年半载,怎么交代这么多?”韶灵轻笑出声,眼眸流转之间,一派恬静风华。

“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要忙着答应,拖个几日,等爷回来再说。”慕容烨抚上她的眉眼,像是临行前交代家中的稚­嫩­孩童般细致入微,毕竟宫里的局势……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好了,我都答应你。”韶灵噙着笑,连连点头,不想让他走的不踏实。

慕容烨无言地拥住她的身子,神­色­漠然,皇宫那边是太后的寿辰,烟火漫天,耳畔振聋发聩,却依旧无法震碎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和­阴­霾。

韶灵似乎也从他的身体上,感知到一丝未知的情绪,她久久不语,只是依靠在他的肩膀,静默着从他的华服上汲取一点点温度。

慕容烨弯了­唇­,她似乎越来越在意他了,真是个好现象。

小别胜新婚,或许这才是不变的真理。

自从慕容烨离开了京城,韶灵更多的时候,便空下来陪伴韶光。在房中换上了­干­净素雅的布衣长裙,戴上了面具,安静地从后门绕路去了静安王府。

每日无论再忙,她也会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去王府医治静安王。

“怎么心不在焉的?”御祁泽半坐在软榻上,如今每天相处,一到韶灵前来的时辰,他不再扭捏谨慎,毕竟韶灵的脸­色­,从未在看到他的下身之后,露出任何的羞赧和别扭。

“要不是王爷赠我的金丝软甲,我也许早就中招了。”韶灵扬­唇­一笑,她将那件软甲改小了,缝制在双层里衣之内,那日在皇宫,若不是因为身穿软甲,稍后再被偷袭,迎来的就不再是银珠了。

“宫里有人认出你来了?”御祁泽陡然面­色­数变,一脸苍白,眉头紧紧蹙着,因为过分震惊,险些忘记了他下半身扎着约莫一百根银针。

“倒不是。只是,惹人憎恶罢了。”韶灵显得意兴阑珊,轻耸了耸肩。

“本王不是跟你说过吗?宫里的女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她们大半辈子都耗在宫里,要说心机手段,不比男人仁慈。”御祁泽突地低喝一声,满脸怒气,字字冷睿,跟素来没有脾气的那个静安王爷,判若两人。

“至少我已经理清了头绪,是何人还在意宫琉璃这个不值一提的人。”韶灵冷冷一笑,冷静地扶住他的手,不让他下榻来。

韶灵久久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心中庆幸御祁泽跟皇位的擦肩而过,他学的是治国之道,却终究不是帝王之术,跟御源澈不一样,他心里的仁慈跟善良,成为众人指责他软弱无能的根源。但若是他少了这些,她身边险恶之人,又会再多一个。

他别开了视线,不再看韶灵,眼神多了深远莫测。“看来你跟本王想的一样。太傅在宫里独善其身,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女儿,能在多年后还念念不忘的,必当没藏着好心。”

“张太后派人在暗中查探宫琉璃。”韶灵面无表情,眼神幽深凌冽。

“那你——”御祁泽陡然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韶灵,握了握身上的毯子,眼底划过一抹及其复杂的情绪,话说到一半,他却突地静默不语。

韶灵苦笑着摇头:“无巧不成书。几年前就有人冒名顶替,帮我担负着这个沉重的名字,那些人……知道的事情,都是关于那个女人的。”

“琉璃,其实你心里很明白,当年太傅执意要劝服父皇重新关注本王,说服父皇更改废掉本王的决定,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不但险些触怒了在气头上的父皇,更成了那人的眼中钉。如今时过境迁,本王希望你别再牵扯进去了,太傅因此而丧命,已经让本王终身有愧,本王不想连你也卷入京城的风波之中去,死无葬身之地!”御祁泽紧紧抓住她的皓腕,眼神之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紧张急迫,皇宫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说不定很快就会将韶灵这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彻底磨成了白骨。

“她虽然在暗中查探宫琉璃的下落,但不见得就是当年凶案的主事者。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不必杯弓蛇影,犹如惊弓之鸟,王爷。”韶灵沉默了许久,才扬­唇­一笑,心中的刺痛却久久无法泯灭。

“知道的越多,就越是痛苦。本王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何必自寻苦吃?”御祁泽很是不忍怜惜,他过去并非一个麻木不仁的男人,但事事将他消磨成这般的无奈无用,除了苟活于世,他还能做什么?!

“王爷,跟一个人肆无忌惮的坦诚我的身份,并不常有,这些日子,在你面前我很自如。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我了,您往后可要好好地记住我,千万别将我忘记了。”人皮面具上的神­色­没有多少变化,但她的眼神,却像是在水面上的浮光,看得人揪心又惊痛。

“但宫家的人,做事从不半途而废。您是知道的。”她不等御祁泽眼底的痛楚褪去,突地再度开了口,嗓音清冷又平和,不容任何人反驳质疑。

如今的进退,都是一样的路程。

所以,她选择进。

……

“姐姐,我们去哪里?”韶光很有兴致地跟在韶灵的身后,今日穿着韶灵给他选的天蓝­色­绸缎长衫,格外­精­神。

“带你去你总是吵着要去的地方。”韶灵浅浅一笑,带领韶光走向了将军府,早已跟宋乘风说了一句,今日她要带客人去做客。

果不其然,他们刚到,宋乘风已经走出了正厅,他身着墨兰袍子,高大俊伟,意气风发,一脸的笑。

“没耽误大将军你的行程吧。”韶灵笑道,这回皇帝微服出巡,让慕容烨跟随左右,却没带上宋乘风,她的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却并不说穿。

宋乘风打量着韶灵身后的少年,他的个子清瘦,够到韶灵的肩膀,头发墨黑而有光泽,以白­色­发带束发,天蓝的长衫透露出几分温雅,那张脸却是­唇­红齿白,很是俊俏,他险些觉得这个少年很有风兰息年轻时候的神态,唯一的不足是少年的眼睛里,不如韶灵明媚清明,也不如风兰息从容淡定,多了几分悒郁,抹杀了原本的三分好风采。

但不容置疑,他依旧是个让人眼前一脸的漂亮少年。

他负手而立,稳稳当当地走向韶光,笑着开口,嗓音浑厚:“这位小公子就是小韶的弟弟?”

“韶光,他便是你心心念念要见的宋将军,打败凤华国将士的大英雄。”韶灵弯­唇­轻笑,覆手于韶光的肩膀,轻声介绍。

宋乘风看到韶光的脸­色­一变,那双原本有些怯懦跟悒郁的大眼睛,陡然有了明亮的光彩,宛若月­色­之下的水光浮动,似乎有万千风情,说不清楚,哪里还让人觉得他孱弱而娇气?!宋城心口一动,那极为短暂的一瞬,他看到了跟韶灵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是,韶灵的眼神风华与生俱来,而韶光却唯有在他遭遇了感兴趣的人或事面前,才会露出不一样的眼神。

“这是要把我捧到天上去?到时候摔下来,可就惨了。”宋乘风扬声大笑,很是爽朗,调侃自嘲,毫不费力。

韶灵跟宋乘风之间的自如的对谈,毫不生硬见外的调笑,让一开始很是紧张的韶光终究松懈下来,他的肩膀无声垮下,跟随着韶灵一道走向前。

“韶光,我听说你想学骑马?”宋乘风一边走,一边笑着问。

“是,宋大哥,你可以教我吗?姐姐说你的马术是天下第一的。”韶光不再怕生,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生气和灵动,侃侃而谈,一脸期待。

韶灵眉眼有笑,从大漠回来一整年了,韶光身上的变化实在不小。他像是一棵受过重伤的小树,险些夭折死去,但如今又活过来了。

“我看你姐姐的拍马屁的功夫才是天下第一。她这么说,不怕得罪别人吗?”宋乘风驻足停下来,意犹未尽地坏笑,问的不太正经。

韶灵狠狠瞪了一眼,她当然也能花点时间去教授韶光骑马,这本是多加练习就能娴熟的本事,跟人的天赋没多大的关系。只是韶光养在大漠西关,跟习惯众多的孩子们一样,常年被凤华国挑起的纷乱扰乱了平静的生活,自从宋乘风打赢了边关之战,宋乘风这个人,就成了他们眼底里的大英雄,被摆在高高的位置,让他们敬畏膜拜。

“我教他,当然比不上你亲自教韶光了。我只是姐姐,你可是英雄啊。”她刻意说的酸酸的,眼底却清如水的明澈,一看便只是说笑。

宋乘风宽厚的手掌,用力拍了拍韶光的肩膀,用在­操­场上练兵呐喊的气势,询问韶光。“你姐姐在大漠的时候,还能在马上睡觉呢,没看她从马背上摔下来。虎父无犬子,你是韶灵的弟弟,可不能丢你姐姐的脸面。我们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要把它学会,你有底气吗?!”

“我有!我会好好学的!宋大哥!”韶光一脸坚毅,更显得俊美。

韶灵闻言,笑弯了­唇­,再往前走了几步,突地见到一人静坐在凉亭之中,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好奇地也望过来。

此人衣袍翩翩,白衣胜雪,优雅沉敛,正是风兰息。

韶灵没有收回视线,跟他对视一眼,并不心虚。

如今再见风兰息,她也不想再躲避了。却也鲜少专门打听他的下落,他说为了庄妃跟太后的寿辰而来,如今庄妃也见过了,太后寿辰也结束了,听说他送了一副很珍贵的名家作品,还被天子和太后赏赐了,如今……也该动身打道回府了吧。

怎么,他还没走?!

她颇有礼数地回以一笑,但笑意并不太浓烈明媚。

…。

嫡女初养成037韶灵坠马

“风兰息,这么早就躲起来晒太阳,你这是准备在我的府里养老吗?”宋乘风跟挚友打趣起来,完全不留情面。

“你们来了。”风兰息平静地微笑,目光总算从韶灵的身上移开,缓步走出了凉亭,走到他们的面前来。

见了风兰息无双的俊雅面孔,韶光微微怔住了,韶灵很久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没来由地在此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自己走在路上,很多人都会朝他看,在明月坊的时候,他最厌恶的便是那些男男女女的侧目,也曾恨过自己的这张脸。甚至在无数个夜晚想,若是他长得不这样,稍稍平庸一些该多好……

但如今,他见到了连他都会忘了呼吸忘记心跳的男人。风兰息身上的气质,令他的好相貌更高人一等,却并不让人觉得他的俊美太过尖锐,不像姐姐身边的七爷,七爷长得也很俊美妖娆,可是——

韶光逼着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将目光从白衣男人的身上移开,如果没有那个俊美妖娆的七爷,他也不会有机会到京城来圆梦。七爷并不是恶人,虽然有时候真的很可恶。

“是我弟弟,韶光。”韶灵抬起眼眸,平静地望着风兰息,柔声说道,并不赘言。

风兰息的眼底,一道错愕一闪而逝,但很快,他重新仔细打量着韶光,眉眼之内尽是温和温雅的笑容。

“总听你姐姐说起过,说你平日里看书功课最为认真,这一点,倒是跟我很相像。”他轻缓至极地说。

惊讶的人,不只有宋乘风,连韶灵都瞪大了眼,风兰息说的这一句,听似寻常,可又听着觉得太过亲昵了些。

但要想细细推敲,又觉得风兰息的字词都很是谨慎,没有任何的过分之处。

“你是风侯爷吗?”韶光屏息凝神地问,眼睛都不敢眨一句。

风兰息笑了笑,不置可否,俊脸更是迷人而安宁。

“你是那个传闻有一万册藏书的风侯爷吗?”韶光的整张脸都开始发光。

风兰息不改笑意,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韶灵,她虽然没有移开视线,却也不曾开口,她很多日子没见到韶光这么有­精­神了,真好。

韶光岂会料到,他短暂人生之中最想见到的两个英雄,一文一武,全都在一天之内见到了!他拉着韶灵的手,笑着转了好几个圈,孩子气的让韶灵只想流泪。

“姐姐,我想跟侯爷学写诗。”韶光的眼神一亮,近乎恳切。

“侯爷就快离开京城,回阜城去了,怕是没这个时间教你,改日我给你找个师傅。”韶灵不留痕迹地婉拒。

韶光眼神一黯,像是突然熄了灯的屋内,只剩下一片安谧的漆黑。

“无妨,我还要在京城多待一阵子,韶光,我就住在将军府,你随时来找我,都能见着我。”风兰息微微弯下身子,跟韶光靠的更近,言辞之中,虽然不如宋乘风一般飒爽豪气,却更平易近人。他对韶光说的及其有耐心,仿佛这个也是他的幺弟。

韶光单纯地笑了,不但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两个人,而且发觉他们跟想象中的一样好相处!

韶灵看着韶光脸上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不经意抬起眼来,却又跟风兰息四目相对。她的心一慌,风兰息为何又临时改主意在京城停留?难道是为了她?!他是受封的侯爷,若没有要事,绝不该在天子脚下多露面,他对朝政没有任何野心,素来是安于现状,大多时候都在阜城的。

她多希望,这次又是她多心。

“风兰息,我要去马厩挑马,教韶光骑马,你一起去吗?”宋乘风宛若无事发生一般,扬声问他。

风兰息紧紧地盯着韶灵的眼睛深处,看她不曾蹙眉,不曾面­色­僵硬,才微微一点头。

韶光跟在宋乘风身后,兴奋地前往马厩,韶灵跟风兰息在他们不远处跟着,迟迟不曾有人先开口说话,打破这一阵尴尬的沉默。

“韶光长得很像你。”风兰息率先说道,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

韶灵垂眸一笑,却没多说什么。

“你见过我骑马吗?”风兰息突兀地问,她的笑而不语,刺痛了他的心。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可以尝试着去说服自己祝她幸福,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但只要一见到她,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心动。

“没有。”韶灵因为太过错愕,还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

风兰息看着韶光兴致勃勃从马厩的东面,走到马厩地西面,神­色­不变的泰然淡定,不疾不徐地说了句。“别以为我文弱,虽然近年来学的武艺只是皮毛,但就骑马而言,我不见得会输给他。”

她从来没拿风兰息去跟慕容烨比较的意思啊?!她微微一怔。左思右想,风兰息的这一番话,实在耐人寻味。

韶灵再度沉默了,生怕风兰息再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过去,你的眼睛里能看得到我,如今只看得到他一个人了吗?”他低不可闻的嗓音,被午后的徐徐暖风吹来,萦绕在韶灵的耳畔。

韶灵不知该如何整理心中理不断的情绪,但她只知道,她不愿藕断丝连,不该再给风兰息任何的机会,她只能狠下心来,她分身乏术,更只有一颗心,没办法分给两个男人。

即便,风兰息跟慕容烨,同样出众,不分上下。

“我已经是七爷的人了。”她刻意说的轻描淡写,但实则却是咬紧牙关说的,她相信,女子的名节,是风兰息最为看重的。

“你只不过是负气罢了……你若是以此而试探我心意也无妨,我明白告知你,我并不在意。人很多时候,都是陷入迷茫,偶尔做错了选择,又岂能记挂一辈子?”风兰息轻轻地叹了口气,俊脸上却没有更多的痛心疾首,似乎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从她跟慕容烨那么亲密无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若不愚笨,就该知道了。

韶灵蹙着俏眉,面­色­一白:“我没有做错选择,不能因为我们错过了,你就非要说我跟七爷不适合。”

风兰息没想过她会如此气愤填膺地反驳,他早就知道她口齿伶俐,舌灿莲花,但这些话落在他的心里,实在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他苦苦一笑,笑容很是苦涩。“你们真的适合吗?”

韶灵一噎,她用力点了点螓首:“我们正在学习如何互相包容,上回七爷也没生气。”

“夫妻之间,必当是需要包容和理解,很多人当得了情人,却成不了夫妻——”他将视线移开去,眸光一沉,他似乎是顺着韶灵的话说下去,但显然,他在自嘲,自嘲的是没有缘分的他们两人。

最初在阜城看到风兰息的时候,他整日的蹙眉跟疏离也没有让她火大过,但最近他的自嘲,他充满笑意的自嘲,却总是轻而易举就令她心疼。

那是超越了理智之外的更快的情绪。

“百年修得共枕眠,或许男女之间,缘分真的很重要。”韶灵神­色­沉静,眼神无光,走前一步,丢下这一句,不愿意再多提这个话题。慕容烨刚出门没两天,她没有任何理由动摇。

她已经将话说的太直接露骨了,虽然是下了一味重药,但只要能治病,就不该手软心软。

“我们挑好了。你们也来挑一匹看着顺眼的,一会儿骑着不顺手,可别怪将军府的马不好。”宋乘风的笑声,已然就在耳畔。

韶灵噙着娇美笑容走向前去,韶光挑了一匹中等个头的棕­色­骏马,而宋乘风则是拉了一匹黑­色­油亮的高头大马。她朝着马厩剩余的几匹马看了几眼,最终选了一匹白马。

风兰息沉默着,最终选了一头深黄|­色­的强健骏马,彼此牵着骏马走出门去。

到了马场,宋乘风很有架势地教着韶光骑马的姿势,注意的地方,甚至还教他怎么看骏马的成­色­,鬃毛,四肢来判断其中的优劣。

“这么一大段理论说法,怪不得那些将士被他训的服服帖帖。”风兰息不由地在她身后笑出声来。

韶灵却笑着摇头,双臂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也见过他这副样子,一开始总有兴头,很有耐心,要是学了几遍还学不好,无法掌握要领,他定会破口大骂。”

“别人也许会挨骂,但是你的弟弟,他不会让你难堪。”风兰息说的云淡风轻,一语中的。

“我弟弟能有什么特别的?该骂的时候,还是要骂,才能长教训。”韶灵狐疑地望过去,她并不是要让韶光找一个没脾气畏首畏尾的师傅,才来找宋乘风的。世间男人大多都会骑马,要找个师傅,并不太难。

风兰息闻言,突地变了脸­色­,虽然很是微妙,但韶灵还是察觉出来了。

哎,她可没有指桑骂槐,暗自嘲弄他,希望他别多心。韶灵无奈地想,再度将专注的目光,望向前头讲完了一套东西,扶着韶光上马去的宋乘风。

“被骂了之后,还能有悔改的机会吧。”风兰息幽然地问,语气很是平和。

韶灵心口一震,猛地侧过脸去看他,他的眼底满是痛楚,即便­唇­畔还含着笑容,也令她的心如刀绞。

他是指的韶光,还是他自己?!

“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人,都有机会被原谅,当然也能悔过。”韶灵沉下心来,刻意说的不冷不热,敷衍僵硬。

风兰息直视前方,脸上看似淡漠,但眼底的痛,却浓的化不开来。他将嗓音压得很低,仿佛只要韶灵一个人听清楚。“你觉得当时我做错了是吗?而我如今,似乎也没做对。既然狠下心来,无法承认你,给你名分,驱逐了她,就不该再跟你有所纠缠。想过要这么一辈子守护你,更不该出尔反尔,应让你自由地过想过的生活。现在,我竟然还想留在京城,哪怕只是偶尔见着你,跟你说说话也好。但你终究跟我生分了,我们曾经在阜城,能说好多话——”

韶灵故作不耐地打断,不愿被他的话撼动,语气紧绷生硬。“说好多话的人,一直都只是我。”

他默默地笑了,当初他总让她说大漠的见闻给他听,其实有着他自己说不出口的用意。“我更喜欢听你说话,你经历过的每一个故事,每一个险境,每一件高兴的事,我都很想知道……”

她的心紧缩着,红­唇­微抿着,再度沉默下来,可是如今!如今她知道了这些,又有何用?!

“在阜城的时候,你的笑容不是作假,我能看得出。那支簪子你收下的时候也是很开心,但却再也没戴过。韶灵,难道那些时日,我都感觉错了,都想错了吗?你真的……真的没跟我一样,心生萌动?”他问的很是小心紧张,那双淡­色­的眼瞳的深处,几乎掀开了万丈巨浪,他俊脸上的风云变化,看的韶灵心弦绷紧。

“是,我不否认,我曾经对侯爷心动过。”韶灵点了点头,她既然做了,就不怕承认。就算只是四目相接的一刹那的怦然心动,就算只是被风兰息在对街一动不动等候了大半日的感动,就算只是跟他一起在窑坊内踩踏陶土的欢欣,她曾经对眼前这个男人心动过。

过去的­阴­霾,随着她这一句话的尘埃落地,全部散开了灰­色­的迷雾,豁然开朗。

“那你现在为何又淡了心意?”风兰息的心里一刻间涌入了丝丝甜蜜,被韶灵承认曾经动过心,那些午夜梦回都无法遗忘的片段画面,就不再像是他一厢情愿做过的美梦而已。那些,是曾经存在的真实。他的嗓音和脸上,都有了急迫和忐忑,还有一丝的失望落寞,她如今的态度,别说跟阜城不能比,甚至跟前阵子也相差甚远。

“也许我原本就是在感情上没有恒心的人。虽然很感谢你为我做出的牺牲,但往后不必了,很多事,很多人,也许留在回忆里,比较美好。”韶灵强忍着心疼,朝着他淡淡一笑,说的很是平静,眼底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他,终将成为她的一段过去,被摆放在心底深处的回忆里。

风兰息的脸­色­死白,哪怕春日明媚,阳光普照,依旧无法温暖他冰凉的心。

“姐姐,你看看我,马动了——”韶光大笑着,双手紧紧抓着缰绳,骏马在他的身下,缓缓朝前走着,宋乘风跟在旁边,带着韶光绕了一圈。

“别夹马肚子!”宋乘风低喝一声,神态凝重,像是真把韶光当成了小兵一样训斥,突地看韶灵走过来,脸­色­变得不太自在。

“怎么过来了?还不放心我教你弟弟不成?”

韶灵却很清楚宋乘风的用意,他让风兰息跟她一道出来,说是骑马,实则是让他们把没说清楚的话都说个明白。

“韶光,身子坐直了。”韶灵的嗓音清冷,眼神平静。“他学的还行吧,宋大哥。”

“马厩里的都是驯服的马,又不是塞外的野马,你放一百个心吧。”宋乘风睨了她一眼,目光不自觉游离到不远处的风兰息身上去。“你也犯不着冷落他吧。”

“试试看,一个人骑马。”宋乘风停下脚步,韶光独自骑着小马慢悠悠转着,一脸欢欣喜悦,双眼有神。

“我跟七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希望何时他回了阜城,就忘了我,别再做傻事了。”韶灵轻轻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低如蚊呐。

宋乘风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风兰息,很快收回了视线,跟韶灵一起缓步走在草场上,眼神黯然了几分,语气听来很是压抑。“他迟早要离开京城,你别让他这么失魂落魄地走,他没办法给你名分,不也让你找到另一个对你很好的男人?他成全了你,也算是你人生的契机。可你看看他,他何时比你好过?我去阜城的那几次,总觉得他跟没过门的妻子之间有事,侯府的管家也说他没一个晚上睡得好,还常常对着自己院子里的那片树林出神。他如今对谁都不上心,至少这一点,他对得起你。”

风兰息院子里的树林?!她的脑海里很快地闪过一丝思绪,却来不及抓住,她摇了摇头,微微咬­唇­,说的坚决:“我倒情愿他早点找到心仪的姑娘。”

宋乘风的笑容,突地僵硬在脸上:“你够狠心的呀。”

韶灵迎向了他的目光,冷冷地开口:“我还能怎么办?”

宋乘风面­色­一沉,不说话了,是啊,她还能怎能办?男人ℚi妾成群,也不会被任何人指责,但女人一旦让不止一个男人对她动心动情,那就成了红颜祸水了。若是同时依附于两个男人,名声清誉就更是毁的彻底,遭人轻视怒骂。

“那位慕容公子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他怎么跟皇室扯上关系了,我看皇上对他不一般。”宋乘风良久之后,才淡淡问道。

“宋大哥,你就别问我了。”韶灵寥寥一笑,问了,她也不能多谈一个字。不是不放心宋乘风,而是这是泄露出去就要掉脑袋的宫中忌讳。

知道此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姐姐!姐姐!”韶光壮大了胆子,朝着韶灵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很是鲜明夺目。

“骑的真好,注意点脚下!别大意!”韶灵会意一笑。

宋乘风望向韶灵的侧脸,她的身上有了细微的变化,不,或许他认识的韶灵,也只是她的一面罢了。清风拂动着她的发丝,她的­唇­畔有笑,将心中的­阴­郁压得很深很深。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自从到了京城,他们没一个人是顺遂的,他是这样,韶灵跟风兰息,就更是如此了。

他在大漠西关,虽然吃穿都很随意,但日子是他想要的。到了天子脚下,谁都无法任­性­妄为了。

“韶光,别停下,我们骑马陪陪你。”宋乘风这么说,朝着韶灵跟风兰息挥了挥手里的马鞭。

风兰息不曾拒绝,彼此的马都走得不快,宋乘风跟在韶光身畔不远处,韶灵和风兰息则在他们身后。

他们四人,在草场上走了很远的一段路。

“别太贪心,如今骑着是舒服,到了晚上有你受的。到时候疼的要命,可别对我哭。”韶灵冲着韶光说,红­唇­边的笑更深了。

风兰息淡淡睇着身侧的女子,曾几何时,她也会这么对他笑,也会恶劣地拿他说笑。

但如今,不会了。

她跟他,客套的疏远着。

曾经是指腹为婚的夫妻,但现在……跟陌生人没有太多两样了。

这样的认知,像是将一根尖锐而细长的针,缓缓刺入了他的肌肤,刺到他的骨子里去。

这一路上,风兰息的目光,从未从韶灵的身上移开,他二十四年来养成的循规蹈矩跟知书达理,似乎在此刻,根本派不上用场。他不想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他想让她知道!他不想把她安放在心上怀念,他甚至想看到他的笑容,想听到她的声音,想跟她相处!他一直知道她是个极漂亮标致的姑娘,眉眼间有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飒爽­干­脆,或许那是这些年来她在大漠巧扮男子行医所养出来的气质,加上原本家人遗传的容貌,总是让她在人群中光彩耀眼。

此刻,她的身上,反­射­出淡淡的柔柔的光,­射­进他的眼底深处。因为看着她,才让他不再愿意一味地承让跟正视错过的苦涩味道。

他可以说服自己,忽略韶灵的那一句她已经是慕容烨的人了,但然后呢……他却还是无法死心。

他对朝政大事虽不太上心,却并非没有敏锐的洞察力,风兰息隐约察觉的到,慕容烨跟皇家的关系匪浅,往后等待慕容烨的,也会是青云直上的大好前途。

但韶灵为何还不曾跟慕容烨谈婚论嫁?两人都已经到了适婚年纪,按理说,没必要拖着不办。

“韶光小子,别太逞强,跟你姐姐说的一样,第一天学个大概就成了,半天下来,明天你连坐都坐不住。”宋乘风在前方交代,嗓音中有笑。

韶灵微微一笑,目视前方,却不曾留意到身下的骏马踩踏上藏匿在草丛中的一根木刺,这匹还未成年的马,蹄子上不曾打着铁蹄。马蹄流着血走了几步,最终终于无法忍耐,这匹马突地仰头嘶鸣,哀嚎一声。

还来不及反应,韶灵已然坠马,风兰息的呼吸一窒,面­色­灰白,不假思索地跳下了马背。

等宋乘风回过头去的时候,草场上空荡荡的,两人都不在马背上,环顾一圈,看不到半个人影。

……

嫡女初养成038侯爷受伤

就在韶灵坠马的下一瞬,千钧一发之际,风兰息跃下马去,双手着力,将她环抱在自己的胸膛,两人重重摔下草场,往斜坡地下滚去。

滚下去的一路上,很是狼狈不堪,韶灵还有意识,但显然不由自主,头昏眼花,眼前风景很快地掠过,她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何身下那匹温顺的马儿,会突然发飙将她摔下去。

隐隐约约,似乎风兰息微凉柔软的­唇­碰到了她的额头,下一瞬又是面颊,她知道跳下来护着自己连累一起滚落­操­场的人是风兰息,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无法推开他。

砰。

他们滚到了最低处,一阵短暂的死寂,但不再飞速地移动了,消停了下来,韶灵的耳畔轰隆隆作响,有些耳鸣。

她的面颊火辣辣的,挣扎着从风兰息的身上离开,脚步都不稳。

风兰息仰卧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眸半阖着,目光很淡,像是天际转­阴­的天­色­。

“起来吧。”一想到方才他的­唇­碰到自己的眉眼和面颊,韶灵的心中很不是滋味,有些困窘,有些复杂,只能佯装无事发生,淡淡地说。

“我好像起不来了——”风兰息的眼底深处,渐渐聚起了理智,他的嗓音很低,一阵风就将其彻底吹散。他很慢地开口询问,每一个字,都像是十分费力。“你没事吧。”

“没事。”韶灵仓促地瞥视自己的身上衣袍,衣衫凌乱,手肘跟手背,腿膝盖都有些擦伤,留了血,但并无大碍。她仰着头,看了一眼草场上方,还能看清两匹马的马鞍,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斜坡虽不是很陡,但是一条很远的路。

“我扶你起身。”她明白若不是因为她的大意和突然冲撞的骏马,风兰息远不会一同摔下来,看他这个神­色­,想来是受了伤,她打量了一番,他的白袍上尽是草叶跟泥土的痕迹,将上等的绸缎染得很脏,整个人仰着,俊秀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躺着安睡一般。

朝着风兰息伸出手来,但他却连伸出手臂去拉着她的力气都使不上来,韶灵眉头一皱,觉得不太对劲,俯下身子,低声问。

“是不是脱臼了?”

看着韶灵脸上的担忧,风兰息稍稍垂下了眼,却并未开口说话。方才的情况实在突然而激烈,他来不及细想,谁能想到会受伤?!

她沉默了半响,摸了摸他的右手,看来伸展无异,话锋一转,她轻柔至极地问。“是左臂吗?”该是方才的斜坡上,有着梗在路面的石头,他把她抱得那么紧,没伤着她的手脚,却让他手臂脱臼了。

“我受了伤,你倒是说话和声细语,和颜悦­色­的,比方才温柔多了。”风兰息淡淡的说,­唇­边浮现了一抹细微的笑容,眉间的褶皱轻轻舒展开来,似乎并不觉得疼痛,相反看到她态度的转变,心情好了很多。

韶灵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双手按住风兰息左臂的骨节,摸索了一番,确定了位置,淡淡地说。“忍着,马上好。”

风兰息又垂下了眼,眼底尽是隐忍之­色­。

咔嚓。

很细小的声音传来。

他的面­色­一白,额头冒汗,韶灵仔细查看一番,笑道。“好了,回去休养两天。”

“你会来将军府看我吗?”风兰息的嗓音越来越轻,长睫毛无­精­打采地耷拉在眼睑,像是困极了。

韶灵无言以对,按理说,他为了救自己才会落得这般田地,她心存感激,本该去探病。可是……

他的眼神不曾跟她交汇,他的嗓音之中只剩下无力和无奈,戳的她心疼。

韶灵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不能心软,最终还是咬紧牙关,冷淡地说。

“我会带着药去的。”

但能不见,就不见吧。

风兰息没再说话,韶灵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唇­角,柔声说道。“别躺着了,我看天马上转­阴­了,别再受了寒。你搭着我的肩膀,我扶着你,我们一起上去吧。”

“小韶!你们还好吗?!”斜坡上传来宋乘风担心的询问。

“宋大哥,风兰息的手脱臼了,没什么大碍,我扶着他上来,你领着韶光在原地等就好。”韶灵以双掌合在脸庞,扬声喊道。

“行,我们等你。”宋乘风大声回应,拉着韶光的手,动也不动。

“你可不能在这儿睡啊,风兰息……”韶灵垂下眼,看着风兰息已经不再是半阖着眼,而是眼睛紧紧闭着,她笑着轻轻推了推他,看他还是不睁眼,她唯有无可奈何地举高他的右臂,揽在自己的肩膀,另一手揽着他的腰,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风兰息扶了起来。风兰息虽然清瘦,但终究是个成年男人,他仿佛连站都不太用心,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还未走上一步,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抱着风兰息腰际的手背上,她微微一怔,莫名熟悉的气味,一刻间席卷住她。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的身后,从脖颈的领口上弥漫而出的血­色­,已经汇集到了腰际,原本纯白­色­的衣裳,此刻绽放了大多大多的血­色­花朵。乍眼看上去,妖异又可怖。

韶灵面­色­死白,盯着风兰息方才躺过的地方,那儿的草地上,也有小片的血­色­。

始作俑者,正是埋没在过脚踝的野草之下的一根木桩,被砍伐之后,木桩的棱角还藏着锋锐,他们那么激烈地从斜坡上滚到了低处,正是风兰息被压在下面,抵挡了这个潜在的危险。而尖锐的木桩棱角,深深划破了他的脖颈。

双腿一软,风兰息的身体突然沉重的像是一座山,她无声地倒下,血仍在往外涌,手却渐渐冰冷,她抱着风兰息一动不动,他脖颈上的鲜血从她手上漫过,他白衣上的血花绽放的越来越大,渐渐的,韶灵的心也浸在冰冷的红­色­中。

“小韶!怎么还不上来?有什么情况!”宋乘风的呼喊,突地惊醒了韶灵。

她急忙疾声喊来宋乘风,不敢再动风兰息,人脖子上的血脉,极为可怕,所谓一剑封喉,正是最快最利落的死法。

“没伤着要害,但出了很多血,这里没有止血的药材,我们赶紧要回去。”韶灵一脸凝重肃然。

“好。”宋乘风毫不拖泥带水,抱着风兰息回到了斜坡之上。

幸好回到将军府的路程并不太远,韶灵不让风兰息再受颠簸,不让宋乘风骑马而行,几人匆匆忙忙穿过小路,抄了捷径回到将军府。

宋乘风很快就让人请来了京城相熟的大夫,鲜少看到韶灵如此沉默,他生怕其中再出了事,没让韶灵Сhā手。

韶灵静静地站在屋内,眼看着一盆盆的血水从内室端了出来,无论这些年遭遇到多么不健全的病患,有些明明已经只差一口气了,她也能心情平静地把人救回来。她默默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仿佛其他的声音,一概都听不到了。

“大夫说只是失血过多,没碰着最厉害的血脉,否则,也许就活不成了。今天醒不来了,其他的地方都是擦伤,倒无大碍。”宋乘风紧绷着脸,走了出来,语气很是沉重。

“你跟韶光今日都累了,早些回去歇息。”见韶灵眼神黯然,血­色­尽失,他有些担忧,手掌覆上她的肩膀,轻轻地说。

发生今天这件事,谁也没有预料到。

“韶光,带着你姐姐回家去。”宋乘风不太放心,对着依靠在门口的韶光说了句,韶光虽然脸­色­也很难看,但至少没有韶灵的失魂落魄。

韶灵寥寥一笑,笑意极为苦涩,她当然知道宋乘风跟府内的下人会将风兰息照顾的周到细心,不亚于她,她此刻在这儿等着,也是于事无补。

“好,我先回去。”韶灵拉着韶光的手,触到彼此手心的凉意,明白韶光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她却唯有将他的手握的更紧。

回到铭东苑,安抚着韶光,跟众人一起用了晚膳,韶灵匆匆忙忙换了一身衣裳,看了看手背,血污早已被洗清,她才按下心来。

风兰息清醒时候的最后一句话,总是在韶灵的耳畔浮现,萦回,她嘱咐三月五月照顾韶光,便匆匆忙忙去了将军府。

一脸疲惫的宋乘风刚刚从风兰息的屋子里走出来,一看韶灵已经站在院子中央,他错愕诧异,大半天折腾下来,嗓音之中的疲倦满满当当,无法压下。

“我来看看他。”韶灵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话语。

“去吧。”宋乘风的眼底诸多情绪,微微一点头,越过了她的身子,不再阻拦她。

坐在风兰息的床沿,他已经被下人换好了­干­净的里衣,沉静安宁地侧躺在床上,只因碰不得他后颈上的伤口。

她细细打量着那道伤口,约莫两寸长,却很是深刻,深入了皮­肉­,周遭的血­肉­翻卷,惨不忍睹。

“你这又是为何……我已经欠你很多了,你打算让我这辈子还不清吗?”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怅然若失,伸出手去,给他拉了拉盖到肩膀处的锦被。

他的睡脸实在安详平静,看不到任何的痛苦,却更让韶灵于心不忍,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一个温文沉静的男人,她根本不知还有什么能让他打破心底里的冷静和沉敛。而如今,他将埋藏在心里那么久的话说了出来,她却不堪其重,无力承受。

到了半夜,风兰息全身滚烫,开始发热,她喊来了两个婢女,一同照看他,一遍遍地给他擦拭了脸上和身上的冷汗。

“把水端来。”韶灵别过脸去,嘱咐了一番。

将浸了水的帕子绞­干­,压在风兰息的额头上,她看婢女垂着眼,很是疲惫,便让他们先行退下了。

“别走——”原本睡着的风兰息似乎无法忍耐身体的高热,睁开了眼,轻轻拉住了韶灵的手,眼神有些惺忪。

他总算醒了,虽然是因为受伤之后的高烧,韶灵看着他,脸上终于有了笑。但身为学医之人,她同样很清楚,这个时候的风兰息,只能算半梦半醒,说不定待会儿还要说些胡话,她也不会错愕。

“我没打算要走。你再睡会儿吧。”她淡淡地说,眉眼之间再无白日的漠然。

“琉璃儿。”他却不愿再合上眼,眼底的惺忪睡意荡然全无,他非但不松手,相反,将她的皓腕握的更紧。他凝视她的眼神,并不火热,却是眼光柔似水,看的她心中微跳。

兴许,到了明天,他就会忘记自己所说的胡话。否则,清醒的风兰息,怎么会对着她叫这个名字?!

“你是琉璃儿吗?”他看似清醒,问的话却让韶灵啼笑皆非,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僵坐在原地。

“你是……琉璃儿吗?是不是?”风兰息不知何处来的力气,骤然紧紧扣住了她的手,将她握的生疼。

哪怕在这个关头,韶灵还是压下即将冒出来的心软,她弯­唇­一笑,不着痕迹地推辞。“风兰息,我是韶灵啊。你的头脑这么糊涂,别再说话了。”

风兰息眼底的那一丁点光耀,顿时熄灭了。

“韶灵?”他轻声呢喃,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恍惚而迷惘的神态,却看得韶灵微微一怔。当年的那个白衣少年,纵有满腹才华,却连站在一个小女孩的面前,都会脸红,不善言辞。

他,便是那个风兰息啊!

而她,却不敢再承认自己是宫琉璃了。

“可你跟她好像……就像是一个人……眉眼也像,笑起来也像……”风兰息的神­色­很是异样,低低地说,眼底尽是落寞之­色­。

她红­唇­微抿着,曾几何时,她站在风兰息的面前,多希望他能认出她来,多希望她能陪伴他走过这么尖锐蛮横的世间——可是,那个时候,他没有说,也不让她说。

但这会儿,他成了病人,身子伤了很多处,虽然是睁开了眼,但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不堪。以前总是压在心里的心事,便不自觉说了出来,让她听着心酸至极。

他隐藏着她身世的这个秘密的时候,也曾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也曾无法安眠入睡。

但他还是用了这种方式,去保护他心里的那个丫头。

即便,他们只不过是两个家长笑谈的指腹为婚,他们只不过见过一面,只不过说上小半天的话罢了。

“你真不是琉璃儿吗?”他似乎很快忘记了他问过的话,也忘记了她回应的话,近乎偏执地问。

“我是。”她终于拗不过他,只能噙着笑点了点头。

这两个字,在他的眼底激起了一片水花,他突地来了­精­神,再度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像是在沉沉浮浮的海上,抓住了最后一块单薄的木块。

“我就知道你是,我怎么会认错你呢?”他莞尔,苍白的俊脸上,有了她所熟悉的笑容,却比往日更少了隐忍,多了单纯和明澈,甚至,有些孩子气。

她失了脸上的神情,凝视着风兰息眼底那两个小小的自己,竟像是吃下了没有去除鱼刺的烤鱼,如鲠在喉。风兰息眼底一闪而逝的坚定和自信,成了刺伤她的锐器。

“我承认了,你可以安心睡了吧。”她轻轻撇了撇嘴角,无声垮下肩膀,不打算跟一个根本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的病患较真,也无法继续袖手旁观。就当是……一个生病发热梦呓的孩子吧。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闭眼休息。”风兰息却没这么好糊弄,­唇­畔的笑,温和又固执。

“什么事?”韶灵神­色­自若,从他的额头上收回了帕子,平静地问。

“琉璃儿,我们可以一起去大漠,即便要途径戈壁滩,在晚上遇到狼群,我也不会把你丢下,让你单枪匹马地抵御野狼。活,我们会在一起,死,我们也在一块。”他的手指,在韶灵手中微微一动。

这一番话,是韶灵从未经历过的重击。他当真非常仔细地听着她过去说过的那些话,不只是记得,而且是深深刻在了心里!

她只觉得自己四肢发凉,全身无力,像是遭遇了一场重病的人,成了她。

“我们在大漠,找个偏远的地方,开一个小小的铺子,一起烧成白瓷,一起贩卖,你可以依旧为人看病,得了银两我就去买酒,吃烤全羊,到了晚上,就去月牙泉边看星空……”他细细地回忆,细细地想象成了将来跟她相处的情景,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深。眼底的柔情,也越来越让人难以抗拒。

若是他在阜城就说了这些话——韶灵紧紧握着拳头,眼神一暗再暗。

“反正我还不算一无是处,有一技之长。”风兰息­唇­边饱含着笑容,沉迷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轻声说:“我带来了一个瓷杯,就放在屋里,是我们第一次进窑坊的陶泥所制,你看烧出来的白瓷多细致。你说在大漠,应该能卖出个不太低的价钱吧,也不用太高,能让我们支撑生活就好……摘地里的菜,喝井里的水,自给自足,不会太难。”

这段话,很显然他不太清醒,瓷杯原本已经送给了她,那是过去发生的事,但其他的关于大漠的生活,全是不曾发生的虚无缥缈的事,他将两者混为一谈,根本就是神志不清。兴许,当初在阜城,他用最决绝的手段激走了她,根本没有机会给她,成了他的心病,他虽然在人前不曾表示出来自己的悲伤和落寞,但到了生病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时候,犹如洪水猛兽,一瞬间就吞噬了他。可见,他已经到了语无伦次,混乱蒙顿的时刻。

不知为何,眼底一片濡湿,说来也奇怪,她都好些年不曾流眼泪,一瞬鼻酸,她低头苦笑。

那样的生活……听来就觉得美丽而逍遥。她可以不要华衣美服,可以不用任何首饰,可以过那种生活完全不叫苦,只要身边的人对了,她会每天都笑,每天都开心。

若不是晚了一步,他们是否就会成为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但她终究不能去回头看。

“今天的你好安静,把我心底里的话都听完了——”风兰息扯­唇­一笑,他的心里积压了太多事,太多话,太多秘密,他想要有一个人,可以倾听他的心。

“听完了,睡吧。”韶灵只觉得自己心力交瘁,无法再支撑下去,像是哄骗孩子一般,急急忙忙要看风兰息陷入沉睡。

“你还没答应我呢。”他笑的很深,眼角处有很浅的纹路,宛若一个讨要糖果的孩童,急着要对方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答应你。风兰息,你看天都这么晚了。”韶灵神­色­温柔,她笑出声来,示意他看了看窗外的深沉夜­色­,她眉头一动,话锋一转,近乎安抚的语气。“有什么话,早上起来再说吧。”

“你早上也会在吗?”风兰息的眼底闪过一抹狐疑,不太相信地问。“会不会不见了?”

“我又不是妖­精­,怎么见了光还能不见呢。”韶灵忍俊不禁,脸上有笑,心里却有些发苦。

“琉璃儿……明早见。”他总算放下心来,温润如玉的面庞上,闪过一道难以见到的餍足和舒坦。

“明早见。”她抿­唇­一笑,­唇­角的笑意却重如千斤。

她虽然不曾拒绝风兰息,却也无法明白地答应。只是看他为了自己而受伤生病,她于心不忍,更被他的坚持和执着感染撼动。

只是她很清楚,明早,她不会出现在这儿。

希望明日天一亮,风兰息就会恢复神智,今晚上说过的这些话……一句也别留在他的心头才好。

从风兰息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走过正堂还看得到烛光,宋乘风坐在椅内,正在小憩。

他在等她。

“宋大哥……”韶灵轻轻地唤了一声,宋乘风混混沌沌转醒,望向了她。

“要走了?”宋乘风嗓音低沉地问了句,看了看天边的颜­色­。

“嗯,要走了。”她微微一笑。

“他没你想的那么弱。”宋乘风沉默了半响,似乎找不到该说的话题,一脸倦容。他同样折腾了大半天,迟迟不曾休息,几个时辰之后,就又要去商议朝政大事,虽皇帝不在,不用上早朝,但也不能松懈。

“我从没觉得他弱。”韶灵的­唇­畔溢出一道喟叹,风兰息让女子倾慕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蛮横霸道,不是因为他强权,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温柔和冷静,气度成稳,静如深海,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亦不会畏首畏尾,很有男人的气概和度量。

一旦被他喜爱上的女人,那该是多大的一种幸福。

……。

嫡女初养成039七爷回归

五月站在小厨房,眨巴眨巴着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韶灵弯腰将药材放入煮罐之中,加了水,神­色­安恬。

“小姐,谁受伤失血了吗?”五月也是懂得一些药理的女孩,轻轻问了句,韶灵的专注,让她觉得说话也是一种打扰。

“一个时辰后熬成一碗汤,放在保暖的食盒,你亲自去将军府走一趟,交给将军府的管家,他自然知道送去何处。”韶灵似乎不曾听到五月的询问,交代了一句。

五月点了点头,昨日韶光回来的时候神­色­沉重,跟临出门的时候判若两人。她无奈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看守着火炉,等着将药材熬好。

宋乘风一结束了跟几位官吏的面见,毫不停留回到将军府,到了风兰息的屋子,步步生风,额头冒汗。

“将军,侯爷已经醒了。”管家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站着,不等宋乘风询问,便主动告知他病人的情况。

“醒了就好。”宋乘风扬­唇­一笑,心中巨石总算落下。身为风兰息的挚友,他最清楚这位看似文弱的文人雅士,其实骨子里很倔,颇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偏执。

若不是对韶灵用情至深,也不会不顾一切跳下马去,若没有风兰息,如今受这些苦的人,就该是韶灵了。

“一位小丫鬟送汤药来了,是韶灵姑娘身边的人,我已经端进去了。”管家跟随着宋乘风,迈入屋内。

“喝了吗?”宋乘风低声问。

“喝了。”管家说完,得到了宋乘风的应允,随即离开。

“怎么愁眉苦脸的?药那么难喝吗?”宋乘风端了椅子,坐在风兰息的床对面,他审视了一眼风兰息依旧苍白的脸,睡了一整个晚上,他的神情却更加疲惫憔悴。他刻意地说笑调侃,将陷入深思的风兰息拉回了现实。

风兰息缓缓地抬了抬眼,淡­色­的眼瞳之内清澄的只剩下落寞,他淡淡地问,嗓音依旧有些­干­涩。“乘风,药是韶灵送来的吗?她怎么不来见我?”

“也许她有别的事要忙吧,抽不出身来,我也不曾见着她。”宋乘风敷衍地一句带过,旁观者清,他虽然觉得遗憾,但还是赞成韶灵的决定。毕竟,哪怕风兰息可以给韶灵唯一的感情,他在阜城已有未婚妻,一年半载必会成亲,韶灵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跟随风兰息呢?!

“乘风,你说老实话。”风兰息俊眉紧蹙,眼下一片青黑,双­唇­­干­裂,眼底尽是恳求。“她昨晚是不是来过了?”

宋乘风狠下心来,笑着摇头。“我可不记得她来过啊,把你送回将军府,看你一直昏迷,大夫也说没伤着要害,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天黑前,是我让她回去歇息的,毕竟她跟韶光都受了惊吓,也用了不少力气。”

见风兰息静默不语,安静的骇人,宋乘风不知昨晚韶灵跟风兰息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风兰息只是在怀疑,并不确定,也不太疑心自己的回应。

他试探地问:“怎么了?你梦到她了?”

“她明明到了我的屋里,跟我说了不少话,还答应我……”风兰息却突地停下来,眼底满是失望的痛楚,脸上没有一分笑意。

“你昨晚发热,定是烧糊涂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吩咐了下人准备午膳,从书房拿了几本书来,你安心养病,闲下来就看看书,这几天就别折腾了。”宋乘风佯装看不到风兰息面孔上的失望之­色­,打着哈哈,将此事糊弄过去。

“大夫说了,你最少也要在床上躺个十天,要是恢复的好,到时候你要不要回阜城去了?你晚回去这么多天,也该写封信回去,你没力气的话,我来写。”宋乘风见风兰息沉默不语,笑着说道,取来了文房四宝。

“拿来吧,我来写。母亲看了你的信,说不定要为我担心,见了我亲笔书信,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安静了很久的风兰息,总算开了口。

宋乘风并不意外,风兰息是有名的孝子,哪怕生了病,也还是不忘尽孝道。风兰息原本打算这几天就要启程回去的,遭遇了这一场意外,只能再拖十天半个月了。

他将润了墨的笔和宣纸递给风兰息,将厚实的书册垫在他的锦被之上,风兰息接过了毛笔,每一个字,一横一竖,都写的极慢,寥寥数句,他写的很是得体讲究,将暂时在京城多留半月的理由说得婉转,不让老夫人担心。

宋乘风依靠在一旁观望着,笑着打趣:“生病了还能写出来这么好看的字,果然是才子啊——”即便风兰息身体的元气还未恢复,但风兰息的字体依旧娟秀雅致,字如其人,张弛之间,也透露出一股自得风度,既不张狂,也不过分潇洒。而他虽然不愿意自认为粗人,他的字体跟风兰息的一比较,立见高下。

风兰息也不抬头,也不回应,安静地将这一封信写完,也不阻拦宋乘风窥探信中内容。

宋乘风扯­唇­一下,露出白牙,刻意说的暧昧:“真是奇怪,你这信里面怎么都没半句话要带给弟妹的?”

“她在寺庙修身养­性­,是母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风兰息淡淡地说。

“原来她不在侯府……你怎么早没跟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宋乘风面­色­骤变,这件事,他听着也觉得震惊,应该没有人想过,风兰息会冷落娇妻,无论何时,风兰息都不愿对宫琉璃说一句重话,他身为旁观者,也觉得两人郎才女貌,很是登对。而这回,甚至把宫琉璃赶到寺庙去了?他话锋一转,冷意充斥在浓眉大眼之中。“是不是因为韶灵,你打算退掉婚约了?”

“你别生气。”风兰息平静地说,比起宋乘风的惊讶和错愕,他气定神闲地说,但脸­色­依旧很淡。“我暂时没这个打算。”韶灵还不算安全,他一旦先动了在侯府的宫琉璃,让伺机而动的那股子势力起疑心的话,他不敢担保没人查得出韶灵的真实身份。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用韶灵的­性­命去冒险。

宋乘风黑眸一瞪,几乎是吼出声来,一脸不快:“什么暂时?那就是以后说不定要这么做了?弟妹不好吗?不是自小就定下来的亲事?”

“你别这么生气。”风兰息轻轻叹了口气,重复了这一句,看来宋乘风很快就忘记了他是才清醒的病患,他哪里有力气吵得赢宋乘风?!他浑厚有力,中气十足的声音,落在自己耳边,几乎是振聋发聩。

宋乘风见风兰息如此平静,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忍耐了很久,面­色­掠过一抹难堪跟纠结,才低低地说。“我这不是生气,要不是因为小韶跟我相熟,你如今的举动,根本就是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三心两意,有始无终!”

“乘风,这几个成语,你用的没错。”风兰息不禁莞尔,俊美又苍白的面孔上,涌出了很浅淡的笑容。但心中,依旧无力和疲惫。

宋乘风怔住了,半响无言以对,他的挚友虽然看似温和,却不是没半点脾气的老好人,只是风兰息不太表露在脸上,好歹他也是一个封地的侯爷,身份不比常人。就算他指责自己,风兰息只是夸他用对了这些成语?!

他顿时发了一通火,顾不得风兰息受得了受不了。“风兰息,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该不会是从马上摔下来把脑袋也摔坏了吧?你要是退婚,作为男人,我都瞧不起你。你退了婚约,你让她一个女人怎么抬头见人?她就算还能成家,也不见得能找到什么好人选了。宫家都没了,没有人当她是官宦之女,她如今也算是寄人篱下,你看看她那幅顺从的样子,说得好听是温柔,其实她心里也怕你风家反悔!”

“我明白。”风兰息苦苦一笑,宋乘风这个直接率真的­性­子,到了诡谲多变的官场上,有利有弊。

“明白就好。我不多说了,反正是你自己的终生大事。”宋乘风的声音听来闷闷的。

“终生大事,总不能随便吧。”风兰息撇了撇宋乘风一眼,将写好的书信递给他,不愿再谈那个在侯府的宫琉璃。

……

午后,韶灵坐在庭院之中,她刚从静安王府回来,如今只是拿了五月送来的绣样,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她削瘦肩膀,纤细腰际,绯­色­上衣,下身着黑­色­百褶长裙,看上去很是美好。

“姐姐,你要做女红吗?”韶光的手里拿着一卷书,缓步盈盈从屋内走了出来,铭东苑剩下几个空屋子,他选了一个最幽谧的角落,北边靠围墙的种着一片竹林。

“还没想好下手呢。一旦开了工,等到完工还不知要多久呢,你也晓得,我对女红绣花没多大兴致。m4xs.”韶灵弯­唇­一笑,回过神来,朝着越走越近的韶光眨了眨眼睛,眼神很是清黠。

“姐姐,你怎么都不跟我说爹娘的事?我们的娘亲,该不会跟姐姐一样,不会绣花吧。”韶光放下手中的书卷,端了凳子坐在韶灵的身畔,看着她手里的绣样,是一株兰草,没有开花,很是清新安宁,这个绣样,似乎男女皆宜,他心痒难耐,不知到了韶灵的手下,这一株兰草会不变了样子。

“娘亲的女红做的很好,不过,她最擅长的也并非这个。”韶灵笑着,摸了摸韶光的头,或许是这个话题是韶光最为感兴趣的,他并没有跟少年一样害羞地躲掉。

就此打住,韶灵搪塞了过去,安静地将绣线穿过银针,看着她的专注模样,韶光也不再发问,翻开书卷,静静地看书。

“我想去看望风侯爷。”韶光的话,落在安静的空气之中,很是突兀。

韶灵蹙眉看他,但很快,又低下头,绣她手下的兰草。

“不行吗?”韶光很是期盼,双眼之中犹如溪水潺潺而动,昨日他受了惊吓,但更多的是担忧风兰息的安危,他随着宋乘风将军跑下斜坡的时候,看到姐姐的怀中躺着的人,也看到了姐姐手上的鲜血,那个人的白袍……被染成了红­色­的。他久久无法言语,不知那到底是一种多大的震撼……

但只是隔了一天,姐姐却在阳光下绣花,很有闲情逸致。

“为什么?”韶灵纹风不动,不温不火地问。

“他救了姐姐,姐姐为何无动于衷?”韶光的脸­色­更加难看,似乎对韶灵失望之极。

“我早上就让五月去送过药了,怎么成了无动于衷?”韶灵不怒反笑,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风兰息为她受伤的事,不值一提。

韶光的双手紧紧抓住书卷,小脸一白:“姐姐明明有空在院子里绣花,也不去看看他吗?”

对韶光无力招架,韶灵无奈地苦笑,总算答应了他。“今儿个这么多问题,问不完了。你要想去,就去吧。”

“那我去了。”韶光的脸­色­骤变,喜笑颜开,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让三月陪你一道去,路上别让我担心,早些回来。”韶灵轻声交代,目送着韶光放下书卷,渐渐走远的身影。

她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其实,绣花并非是她心情愉悦,而是让她保持冷静的一个方法,至少,她如今可以静下心来,将其他事细细想一遍。

没过几天,韶灵就后悔答应了韶光的请求,他几乎每日都在将军府留下大半天,到后来,她常常去韶光的屋子里找他,根本碰不到他的面。

“姐姐,我去将军府了!”韶光跟前几天一样,兴冲冲地捧着两本书,丢下这一句话就又要走。

“慢着。”韶灵放下手中的绣花,冷冷淡淡地看了韶光一眼,他的脸­色­很好,­精­神大震,几乎是她见过韶光最好的模样,若不是韶光年纪还小,不懂情爱,她险些要以为韶光这是私底下去会情人的样子。

“你到将军府,都做了什么?”韶灵拉过韶光,漠然地问了句。

“没­干­什么,就在风侯爷的身边坐着。”韶光小声地回,眼睛却往门口飘,很像是心里不耐烦了,又不能驳了韶灵的面子。

“宋大哥不在吗?”韶灵心生狐疑,只是在风兰息这个病人的身边坐着,能让韶光这般有劲头?!

韶光转过脸来,一脸平静,回答的老实:“只见过两面,宋将军常常不在府里。”

韶灵拧着眉头,握紧了他的手,微笑着问:“就你跟风兰息两个人?”

韶光的眼底,一下子又有了光彩:“对,风侯爷知道是姐姐答应我去的,很高兴呢。对我也很好很有耐心,有问必答,他学识渊博,天文地理都没有能难得住他的……”

韶灵苦笑着摇头,韶光这么一说,风兰息又会以为是她的意思吧。

“姐姐,我昨天答应风侯爷老时间一定到的,你拉着我问长问短,我不就成了不可信的人了?你要真好奇,不如就跟我一道去吧。”韶光有些心急。

韶灵寥寥一笑,婉言拒绝:“你一个人去就好,我手里的帕子还没绣好呢。”

“前天风侯爷问我姐姐在忙些什么,我说在绣花,他问绣了什么,我答了兰草。他很想看看,不如,姐姐哪天绣好了,我去送给风侯爷吧。就说是姐姐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礼轻情意重——”韶光眼神一亮,突地灵机一动,央求着问。

韶灵笑出声来,松开了握着韶光的手,别过脸去不看他,嗓音清冷。“借花献佛,你总有道理,你怎么不绣?还知道拿我当幌子,我有说过是给他的吗?不能我自己用?”

“姐姐要用,改日再绣好了,不就几天功夫吗?”韶光低声呢喃,垂着眼,看着地。

韶灵沉下脸来,不疾不徐地喟叹一声:“你这个孩子,你不是见过七爷身边的那个荷包吗?送绣件不比寻常东西,很容易让人多心的。我若答应了你,在七爷面前说不过去;我若不答应你,你倒是不成心的,话又说出去了,让你这个男子汉食言又不好,我岂不是左右为难?”

韶光听着韶灵说的有理,也觉得过意不去,没­精­打采地低着头,嗓音压低了。“那我跟风侯爷怎么说?”

“风侯爷长,风侯爷短的,你要是空手去,也显得我小器了。”韶灵无可奈何,兴许韶光渐渐长大,她的关怀照顾,已经无法满足这个男孩子了。他也会想要有一个兄长,教授他本领和学识,而不只是关心他的饮食起居,身体康健。

“上回给了他一个药包,也许药效快退了,你再从我身边拿两个去,让他安心睡觉吧。”韶灵望了一眼韶光满怀期待的面孔,叫五月将利于睡眠的药包送来,放入韶光的手心。

“我知道了!姐姐还有什么话要传给风侯爷的吗?我可以带给他。”韶光还未朝前走了两步,突地转过身来询问。

“你去吧。”韶灵睨了他一眼,韶光毫无城府,她可不能再多事了。心中暗自盘算,按理说过了四日了,风兰息的病情也该好转,身体也在痊愈了。韶光爱文,跟风兰息走的很近也是寻常,她似乎没理由多心……反正,风兰息是绝不会在京城久留的,也就随韶光去罢。

……

仁寿宫。

张太后张开双手,玉瑾姑姑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换下身上金­色­黑纹的宫装,听着身后的人报备了一些事,她面无表情,偶尔听到有趣的,才淡淡一笑。

“你说她整日在仁寿宫做什么事?”

“她在绣花。”一名小宫女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每天都要花上好几个时辰,但几天了,一方帕子还没绣好。”

“这么耐得住­性­子,必然是烨儿嘱咐她了。”张太后笑了笑,眼神平静,却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没有别的事了?”张太后只着白­色­里衣,坐在榻上,任由玉瑾姑姑给她一件一件拆了盘发上的发簪跟饰物,不动声­色­。

小宫女咬了咬­唇­,压低声音说:“韶灵跟宋乘风将军走的很近……还有……”

“听闻她跟宋乘风在西关就认识了,不是什么新鲜事。还有什么?”张太后幽然地转过脸来,美丽的面孔上,却冷若冰霜。

小宫女据实以告:“还有风侯爷,这回他们几人去骑马,不少人见到风侯爷受了伤被宋将军抱回将军府,伤势可不轻……好像是为了救坠马的韶灵才受伤的。”

“下去吧。”张太后不耐地一拂手,眼神冷下来。

“是,太后娘娘。”小宫女急急忙忙转身出了门。

“玉瑾,你可也听到了,哀家的儿子招惹到的可不是一般女人,这走了才几天呀,就红杏出墙,对着别的男人送秋波了?!”张太后的脸上没有任何怒气,不冷不热地嘲讽,等被玉瑾姑姑拆了头发,才走向内室的雕花花梨木大床。“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让庄妃的外甥,那么个平静温和的男人,还对着她起了心思?”

玉瑾姑姑沉默着,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扶着张太后躺上了床,给她盖了朱红­色­的凤凰锦被。

“你也有看错人的时候,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张太后牵动着朱­唇­旁的笑,说的不温不火。

玉瑾姑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无言以对,伺候着张太后入睡了,才放下金­色­帐幔,走出了内室。

……

离开京城的第十日,慕容烨跟随皇帝回了京城,刚过了城门,便向皇帝请辞,直接去了铭东苑。

他只觉自己就像是远离家乡去边城打仗的将军,如今凯旋而归,急着赶回家中,看看自己心爱的女人。

慕容烨的脚步飞快,一改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度,十天不见,他当真是好想她。

他并不抗拒自己的心里,有了这种微妙的改变。

他素来忠实于自己的身体,也忠实于自己的心。

特意没有传一个口信给韶灵,只是因为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一个惊喜。

“七爷。”他第一个见到的是三月,粗着嗓子问候他,给他行礼。

“七爷好。”他第二个见着的是五月,甜美笑靥的小姑娘,正坐在水井旁洗菜,打算做晚膳。

找遍了整个院子,却找不到她。

“韶光去哪里了?”她那么在意韶光,必定跟弟弟在一起,慕容烨负手而立,脸­色­很淡,从容地问了句,不愿让旁人看到他的急迫。

“去将军府了。”

五月笑着说。

那么,她一定也在将军府。

他的心,没来由地卷入了一丝寒意。

“七爷你要去吗?”五月追问,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双手。

“不了,等她回来。”

慕容烨话音刚落,便拂袖而去,走入韶灵的屋子,屋内收拾的整齐,床铺上的锦被折叠好了,唯独……他的视线落在大理石圆桌上,桌子上摆放着针线盒和一个绣花样子。

他俯身去看,花样很是简单,是一株兰草,颜­色­幽绿,形态风雅。

仿佛看着这一株与世无争的高洁兰草,人的心,也会渐渐平静下来。

她何时又开始有兴致绣花了?!慕容烨淡淡一笑,伸手碰了碰绣了一大半的兰草叶子,但笑容很快凝结在薄­唇­边。

这方帕子……会是给他的吗?!

他的心陷入混乱。明明是他临行前让韶灵带韶光去宋乘风那儿,不想让韶光千里迢迢白来一回京城,但一回来看到空空的院子,他才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

慕容烨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个白瓷的茶杯依旧摆放在最中央,茶盖子上一颗金黄|­色­的琉璃珠子,暗暗发着温柔的光芒。他的眼底,突地映入一片惊痛,每次看到韶灵用这个茶杯喝花茶的时候,当她娇艳软­嫩­的­唇­瓣触碰到茶杯边缘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门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突地踩踏在他的心上。

“韶光还没回来?”韶灵在问话。

“是,再过半个时辰,哥哥会去叫他的。”五月回着。

慕容烨的心中巨石落地,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韶灵没有跟韶光在一起。这般想着,心情好了很多,不愿再去多想。

…。

嫡女初养成040雨云之欢

韶灵推开门去,不曾留意到五月那个丫头朝着自己眨巴的眼睛,才伸手和上门,突地被人从身后抱住腰,霸道地将她整个人都扳过身子来。

她低呼出声,但很快看清楚了这个恶意作弄自己的男人是何方神圣,慕容烨的双臂将她困在门背后,不由分说,便封住了她的­唇­。

他要将这十天来的思念,一次兑现。

韶灵察觉的到他的狂暴和温柔,这两者共存的毫不违和,原本垂在半空的双手,渐渐抱住了他的腰际,仰着晶莹­精­致的小脸,任由两人肆意交缠。

一个绵长的吻总算结束,两人都耗尽了不好气力。韶灵终于张眼,漂亮璨明的瞳,视线落在慕容烨的脸上。

慕容烨咬牙,声音显得紧绷,气息喷吐在她颈际,“爷吻你的时候,不许闭着眼。”他要在她的眼里,看到吻着她的人,是他。也要让她心里明白,她心之所动的人是谁。

“一回来就朝我发火?”韶灵脸上的苦闷舒缓开来,­唇­儿藏不住再见到他的欢喜,漾开笑意,承受他下一个俯首落下的缠吻。

慕容烨冷哼一声,稍稍放过她——但仅止于牙关,双臂依旧将韶灵揽的紧紧的。温凉的薄­唇­转移阵地,朝上,蹭戏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柔软发鬓,越是靠近她,他血脉中的亢奋程度越强烈。他的嗓音很是沉闷低懒。“今晚你可要好好伺候伺候爷……”

他的言下之意,实在露骨,可偏偏她不难理解慕容烨离开十天的心情,她也常常想念他,盼着他早日回来。

她但笑不语,虽然无法跟他一样说出渴望对方的话,却还是主动走到他的身后,看他坐下之后,给他按揉肩膀,他一路赶回来,必当身体疲惫。

“这一路还顺利吗?下游的灾区情况好转了吗?我给百姓的药材,起了用处了吗?”韶灵神­色­一柔,轻轻地问,眉眼之间有了鲜少看得到的温顺柔美。

“顺利。好转了。有用。”对于她的询问,他惜字如金,简直一个字也不愿多说,斜长入鬓的俊眉一蹙,闷哼出声。一连三个问题,却没有一个跟他有关。他险些要怀疑自己身畔的人,也是朝中女官,格外在意百姓的死活。

“七爷,你好好说,这么敷衍我——”韶灵无奈地笑,不再给他按揉肩膀,正想走到他对面坐下,却突地被慕容烨拦腰抱住。

“你才是敷衍爷。你怎么不问爷这么多天吃的可好,睡得可好?”慕容烨的脸­色­很是不悦,黑眸幽深,却无任何戾气。暗中指责这个小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七爷,这么多天你吃的好吗,睡得安稳吗?”韶灵依葫芦画瓢,好声好气地问。

慕容烨闻言,胸中有气,恶意掐了掐她腰际的腰­肉­,她双颊绯红,急忙逃出了他的怀抱。

“你看,就算我问了,你也不屑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所以我索­性­不问了,又怪我敷衍你,七爷可真是刁钻难伺候。”韶灵双手撑在桌案上,笑着摇头,双眸璀璨如星子。

慕容烨眸子半眯着,不冷不热地说:“吃的不好,睡得就更不好了。爷回答你了,你打算怎么做?”他虽不如皇帝那么在意饮食起居,但去了黄河下游地区,饮食很是不同,滋味也差强人意,不过他在大是大非之前,从不犯浑。很清楚他们的用意并非享乐,而是朝政大事,对于御源澈的亲力亲为,他同样有些改观。至于到了晚上,他常常想念她,哪里会睡得踏实?!

韶灵笑着说,语气很是和缓温柔。“你不早些让人带口信给你,否则,一桌酒席也能摆好了。五月倒是做了几道菜,都是家常菜,估计是看你回来了,临时炖了一锅­鸡­汤,将就着吃一顿,行吗?”

听着如此熟悉又软热的言语,慕容烨岂能狠下心来说不行?!原来这些天胸口总觉得空空荡荡的,便是因为少了她,独自一人并非无法过生活,只是,有她在身旁,再寻常的小事,也会让他觉得温暖。

用了一顿新鲜又温热的饭菜,慕容烨的脸­色­和缓不少,三月提来了一大木桶的热水,并告知韶光刚回来,在将军府吃了晚饭才回来的,如今去自己屋子歇息了。

韶灵交代了几句,便让三月去陪韶光歇息了,给慕容烨放了热水,刚一回身,慕容烨已然宽了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水好了,你在里面多待些时候也成。”韶灵若不是早就习惯了他的脚步,不然又会被他吓了一回,当人一转身就瞧见一个­祼­着上身,下身只着白­色­长裤的俊美无俦的男人,岂不是以为是深夜出现的鬼魅?!

“你帮爷洗洗。”慕容烨噙着一丝坏笑,径自迈入装了一半暖热清水的浴桶,不过只因他的身子过于高大俊挺,几乎大半个上身,全部暴露在空气之中。

韶灵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拆了男子的发髻,将玉冠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眼前的男人五官俊美,透露出慵懒邪魅的神态,墨黑长发披散在脑后,一半在水中沉浮,他的肩膀宽厚,身上的蜜­色­肌肤,肌理分明。原来不只是美人出浴惹人眼红,如此美丽的男人,也会教人艳羡垂涎。

轻轻握住白­色­丝绢,擦拭着慕容烨的后背,知晓慕容烨经历了长途跋涉,自然疲惫生倦,小手到最后,抹上了他的胸口,碰到了那个她亲手造成的伤疤,她小心翼翼,不忍过分用力,却忽略了伤疤早已痊愈,根本不会让慕容烨再觉得一丝疼痛。

好不容易伺候到了慕容烨站起身来,她正欲转身给他取来里衣更换,他却毫不客气地捧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举高,往浴桶里一泡,嗓音低沉。“你也一起洗。”

“这儿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人!”韶灵低呼一声,虽然对他惊世骇俗的举动见怪不怪,只是两人一道浸泡在温水之中,肌肤相互贴着,不留一分缝隙。甚至她根本无法弯曲着双膝,任由慕容烨把她抱着,跨坐在他的身上,这样一来,他的身体有任何反应,她都会第一个感知的到,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

“还是那回在温泉来的舒坦,是不是?”慕容烨刻意曲解她的话,薄­唇­边的笑意,更是不怀好意的恶劣轻狂。

下一瞬,他凑近她的面颊,吻上她的­唇­,静静地汲取着她的娇柔和甜美。两个人拥着亲吻了很久,才松开了手,慕容烨伸手覆上她的前胸,长指熟练地解开一颗红­色­盘扣,邪气地一笑。“穿着衣裳怎么沐浴?爷给你把衣裳脱了。”

“我自己来就成了。”韶灵气笑道,这当真成了他一向永不腻烦的兴趣了,到如今,毁在他手下的衣裳也有好几件了。

慕容烨好整以暇地望向近在咫尺之间的女子,眼神覆上常人难以看到的温和,她身上味道太淡,似花非香,像糖非糖,将俊脸贴近,埋进她发间贪婪吸取着属于她的气味。他吮住每寸雪白,游移在她­祼­背后的大掌,半迫半诱地施加压力,要她自己将柔­嫩­的一切送到他的嘴边,供他占有恣尝。

“下回要再出去,一定把你也带上。”他在她的耳畔,低不可闻地呢喃。

“别让皇上有机会嘲笑七爷,说你一天也离不开女人——”韶灵微微喘息着,却依旧冷静地说。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后妃成群,应付的过来么?”慕容烨低哼一声,却不愿再多谈御塬澈这个男人,即便是自己的双生兄弟,也无法让他在此刻分神。

接下来,便是两人嬉闹的时候,慕容烨非要扬言给韶灵洗浴,她自然是百般阻拦,只是在浴桶里面还能淘到哪里去,护着这一处,另一处便被慕容烨的大手造访的彻彻底底,慌乱之中,又是被他逼得无路可退,他的身体滚烫的像是火,她每每不经意贴到一次,都觉得整个人快被燃烧殆尽。

这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情到浓时,慕容烨把她抱起去了,大手一扬,挂在屏风上的白­色­宽袍席卷而来,把韶灵裹得严严实实,宛若蚕蛹一般被丢向红­色­锦被。

他的黑眸之中闪动着笑意,宛若拆封一份礼物一般,扯开了白­色­宽袍,整个人欺身而上,将她挤入艳红的锦被之中。她的雪白肌肤,因为热水的洗礼而散发着淡淡粉­色­的光,垂下来的长发卷翘在胸口,遮挡了一部分的迷人春光。他眯着眼,像是要好好审视这份贵重礼物的每一个细节,韶灵被他看得很是难堪,虽然两人该做的早就做过了,但让一个男人将她浑身上下看个遍,她还不至于到这般大胆放肆的地步。

韶灵急着转身,他有他的喜好,她也有她的忌讳,别说如今桌上的烛火还亮着,她像是一份被摆放在神坛上的以供祭祀的礼物,这种滋味并不值得愉悦和骄傲。

慕容烨很快将她转回身,逼她正面迎战,两人间仍然密密相贴,他身上一丝不挂,大掌按紧她僵直背脊,要她感受到他的急迫和火热。

“路上遇到了民间的组织,冲着他去的……”慕容烨低低地说,却不曾说出更多惊险的内情,韶灵突地面­色­一白,心中微跳。

他们此去,并不顺遂,甚至有人暗中打算了要刺杀皇帝?!韶灵转念一想,怕是百姓常年被黄河水患所累,妻离子散,心生不满,才动了这个念头。

“你没事吧。”韶灵细细望着他的身体,不再觉得不自在,看清他身上没有任何一处细小的伤痕,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爷有那么弱不禁风吗?谁敢跟爷动手,不就是死路一条?”慕容烨的语气依旧透露出倨傲和志得意满,他自然有这个资本,他的身手并不一般,寻常的学武之人在他的面前,也是羸弱不堪一击的。

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想要得到韶灵的关怀。

有个人在身畔,竟然如此温暖,她的体温缓缓熨贴过来,他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还有,她的依偎。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胸口总是会多出一股暖意,一股让他感到无比心静平和的宁馨。

她无意识地蠕蠕身躯,寻找更暖热的依靠而偎进他怀中,慕容烨没拒绝她的靠近,甚至于,他自动弯身收臂,将她纳得更紧实些。“爷要出了事,你可怎么办?”

韶灵微微一怔,随即绽放了笑靥,他动手的时候,还想着了远在千里的她。

下一瞬,他不再开口,只是抬起她的腰际,把他的炽热贴近她的娇躯,两人沉溺在火热的之中,无法自拔。

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当真不假。十天不曾相见,只是肌肤相亲,都冒出了比起寻常往日更多的火光。他难以压下十天不见的空虚和寂寞,更不愿再克制自己对她的渴望,不但自己贪婪而痴迷,更是把她也变成了野兽,尝到狂乐刺激的交颈拥抱,在那一床柔软的红­色­绸缎锦被上,交叠汗水淋漓的两人,她承受过多的并不陌生的与欢快,每一回都以为自己就要昏厥过去,身躯却本能地,一再回应他的撩拨和需索——

慕容烨的额头尽是薄亮汗水,脸上的欢欲神情太迷人,不似平时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毫无兴致的淡漠无谓,此时他有些蛮横,有些邪佞,有些妖美,他的眸­色­变得极为深浓,宛若迷离夜­色­,仿佛谁在其中点燃火苗,而她在那两簇火苗之中,被凝觑得浑身发烫。

“要不我们再来一回?”他的黑眸睇着身下的女子,说话的气息不太平稳,嗓音在此刻更是低沉,像是好不容易遇着了对手,一定要分个胜负高下。

“不了……”她轻轻地说,笑着推开他。

慕容烨笑而不语,也不再勉强她,双臂环着她的娇躯。他审视着她带着疲倦的面容,她的娇喘中隐藏喟叹,她的战栗中夹杂无助,唯有在这个时候,他们坦诚相见,她骨子里的温柔楚楚,很是动人。

韶灵的心里,却是百转千回,五味陈杂。即便在他怀里得到绚烂至极的欢快,那股由透骨寒意,依旧如影随形。似乎这种滋味,已经深深埋在心里大半个月了,她不愿再去多想,只想留住此刻的美好时光。

慕容烨的眼底卷起一抹深深的沉迷,埋首于她发际间,低叹,纵容淡淡馨香窜入鼻腔,填满肺叶。

他赶了一天的路,确实也累了,又加上这一场欢畅淋漓的之欢,如今想做的,也唯有抱着所爱的女人好好睡一觉,等养­精­去锐之后,再战个三天三夜也不急。

清晨醒来的时候,韶灵微微睁开眼,却见远方发出淡淡的白光。她几乎误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慕容烨早已起身,他站在窗前。他的浓眉斜飞入鬓、双眸炯亮,身穿月牙白的丝绸宽袍,腰间并不曾系着腰带,的确是找遍京城,只怕都寻不见比他更俊美的男人。

她可很少看到慕容烨穿紫­色­华服的时候,他的衣裳约莫九成都是深深浅浅的紫­色­上等丝绸,看了几眼,还不曾开口说话。

“看傻了?”慕容烨笑着调侃,悠闲自在地品茶。

韶灵急忙收回了视线,起身下床,淡淡地问。“怎么换衣裳了?”

慕容烨瞥了她一眼,却并不说话,幽若深潭的眼对着茶杯的茶叶看了很久。他很满意,韶灵看自己的那一瞬间,眸子里该有的晶亮光彩,亮的惊人。

“洛神的店铺打算在京城开张了,就在这几天。”他说的很是平静。

洛神在江南本是首屈一指的富商,不过在京城却鲜少有涉猎,如今他必当做好了万全准备,要在京城打下洛家商号的一片江山。

“这回我们来做东,一转眼,都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韶灵的­唇­畔生出了笑花,从屏风之后出来,洗漱好了,利落地披上了外袍。

慕容烨扯­唇­一笑,神­色­淡然,今日不必再进宫,他乐得其所。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一阵,正巧遇着了韶光,就连韶光瞧了慕容烨,也瞪大了清明的双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们姐弟,还真是一个娘生出来的。”慕容烨说的并不客气,冷叱一声。

“谁让七爷穿的这么……出众?”韶灵笑出声来,她实在不太好形容今天的慕容烨,跟往日的轻狂不羁,实在差距太大。

“姐姐,我要去将军府了,怎么不告诉我七爷回来了?”韶光拉着韶灵,走远了几步,似乎生怕慕容烨听见,刻意压低了嗓音。

“昨晚太晚了,就想着今天才跟你说。这么早就去,不吃了午膳才去吗?”韶灵的双手覆上他的肩膀,柔声问道。

“我答应了风侯爷……”提起风兰息的名字,显然生怕慕容烨迁怒,韶光顿了顿,看慕容烨没有在看他们这个方向,才继续说下去。“我把药包带去,姐姐放心。”

“跟七爷说一声。”韶灵轻声嘱咐。

“七爷,我要去将军府,晚上会回来的。”韶光顺从地走向慕容烨,颇有礼数地告辞。

“去吧。”慕容烨下颚一点,难得和颜悦­色­,心情并未因为“将军府”三个字,而变得太差。

“有没有觉得,你弟弟最近很像一个人?”慕容烨缓步走向目送着韶光离开的韶灵,嗓音之中似乎藏着一丝兴味盎然。

“谁?”韶灵猛地转过脸来。

“风兰息。”慕容烨的­唇­边,溢出这三个字来,掷地有声。

韶灵静默不语,先前她看过几回韶光冲着慕容烨发火动手的模样,心里一直在担心林术伤害年幼韶光,让韶光的心里尽是­阴­霾悒郁,虽然看似温和平静,但像是不知何时要爆发的火山,骨子里隐藏着偏执和冲动的火焰。

但去将军府的这几天,很显然韶光变得更加有礼数了,见了慕容烨也不再拘束胆怯,很是自如……若是细细想,当真有点风兰息年少时候的轮廓。

……

自从慕容烨回来之后,他身上的荣光,一项项从上面封赏下来。救驾有功,成了皇上治理黄河泛滥一事的有力助手,提出来的几项措施,都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送往鸣东苑的来自宫中的赏赐,几箱子的金银,玉器古玩,几乎看花了韶灵的眼。

迟迟不曾给慕容烨扣上朝廷官职高位,但似乎离这一日,也不再远了,天子迟早会动这一步棋。

她忧心忡忡地收回了视线,看着宫里的人将这些赏赐搬到屋内,其实最近的事态发展,很是自然。

就在慕容烨得到封赏的这一日,宫里又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等韶灵听到消息,匆忙赶往宫里的时候,已经晚了半天了。

马伯在今日晌午,离开了人世。

韶灵止步于马德庸的屋外,却不知为何自己没有勇气走近一步,仿佛那是一个遥远的山洞,里面居住着可怕骇人的食人野兽。

她连一步,都迈不动。

小邓子哭红了眼,对着她说马总管的走的时候很安静,没有一句临终遗言。

慕容烨在马伯空空的床上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最终一言不发地走出来,对着屋外的韶灵对视一眼,揽着她的腰际,一同出了宫。

这一日,他一个字也没开口,面­色­凝重,眉宇之间尽是过分的沉静。

他们都没有料到,马伯会这么快离开。

他走的,实在太匆忙。

甚至连她,也只以为是一场感染风寒的小病,马伯不让她给他把脉,其实在那日,他就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吧。

还未走出宣武门,韶灵的心里,实在是不安至极,紧紧握住慕容烨的双手,才发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的双眼染上一片濡湿,咬紧牙关抬起脸看向他,他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但似乎生怕自己眼底的情绪泄露,很快抽离出来,直视前方。

马伯对慕容烨的意义,韶灵很清楚。或许在张太后的眼底,马德庸只是宫里一个伴随左右可靠的忠心奴才,但是他在慕容烨的身边,将慕容烨照顾的周全,伴随他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她的手心也是一片寒凉,不知为何,马伯的死,让她感受到一阵从未有过的不祥预感。

在走出宣武门的那一瞬,她被远方的惊雷吓醒,猛地抬起眼,一丝冰凉落入她的眼底……天,开始下雨。

越下越大,只是顷刻之间的功夫,将没带伞的两人,淋得湿透。

但他们不曾慌乱躲避雨水的冲击,像是麻木不仁的鬼魂一样,穿行在雨帘之中,唯独两人紧握的手,迟迟不曾松开。

自从那日开始,天子跟太后梦寐以求的事,有了巨大的转变。

慕容烨非但不愿承受皇帝承诺的官位,亦不肯受封为异姓王爷,只说自己所做的,无法承担这么多的荣耀。他清楚,只要他点头妥协一步,以后的事,全都顺理成章,他要想脱身,就更难如愿。

听闻,张太后依旧不死心地为慕容烨拉拢朝中贵女,当然……韶灵不曾再亲眼看到。只是有一回去询问小邓子马伯安葬的地方,小邓子说宫里有过这样的传闻。

但慕容烨的抗拒,与日俱显。

甚至,他用了最坏的打算,他要彻底毁掉自己在京城的名声。

洛神的到来,又让他故技重施,演给世人看了一出好戏。韶灵想到此处,苦苦一笑,当初她跟了慕容烨好几年,照样被慕容烨骗得团团转,误以为他有断袖之癖,独爱男­色­。京城那些把他当成新鲜出炉的青年才俊,天子面前红人的,根本不了解他,更难免成了其中的看客,相信他们的眼睛,相信他们的耳朵,相信慕容烨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看来,这是最后的出路了。

慕容烨,已经为了他们的将来,站在了风口浪尖处。

不用几天,宫里的人,也会将此当成是谈资——到时候,又会掀起一场何等的风波?!

……。

嫡女初养成041韶灵受伤

“皇上找我什么事?”慕容烨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御塬澈,嗓音很冷,听不到一丝情绪起伏。

“朕昨日又多了一个公主。”御塬澈一身金­色­龙袍,英俊儒雅的面孔上,有着不太分明的笑意。他怜爱如妃,但如妃小产才一个月,另一个妃子便给他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儿,很多事,就算是对天子,也不曾事事顺遂如意。

“朕带你去瞧瞧。”他自作主张,凭借他是天子的威严,他有说一不二的资格。

慕容烨神­色­冷淡,跟随着他,前往一处偏殿。

­奶­娘见了皇帝,很快退下去,中央的小床上,安放着一个襁褓,女孩躺在其中,全身­肉­粉,眉眼还不曾彻底张开,小脸皱巴巴的,很是瘦小。

“朕给她起名为如意——”御塬澈温和地说:“在朕的公主里,她排行第五,就是五公主了。”

闻到此处,慕容烨的一双冰冷黑眸瞟往小床里的娃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的失落。这位天子,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女,虽然皇子稀少,但皇宫也称得上很热闹了。

而他呢?

慕容烨无声叹息,用着仅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只有她。”

这句话说得虽然低不可闻,但御源澈还是听到了,扯­唇­一笑,眼底诡谲深远。“如果你想,你能拥有很多女人,按你今时今日的才能和地位,数不清的女人愿意跟随你。”可是,慕容烨却坚持拒绝受封,颇有种玉石俱焚的蛮横倔强。

“你已经失信于人一回了,皇上。还要有第二回吗?”慕容烨的嗓音极为冰冷,一脸冷凝。

御塬澈的嗓音陡然变沉,脸上有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别挑战朕的耐心,朕的耐心丝毫不比你差……朕刚刚登基的头几年,也不是随意应付过那些难缠的老臣,朕有今日,若没有忍耐,决不能成。”

“你以为我给你做那些事,是因为念着我们的骨­肉­亲情?笑话,那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不知道!”慕容烨的眼神转为­阴­冷,每一个字,都犹如彻骨冷风刮过。

“朕当然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因为她。”御塬澈的脸­色­一沉,再无方才的笑容,嗓音之中藏匿着紧绷。“朕清楚,但不太能理解,朕甚至可以答应你说服母后,让她当你的侧妃,这已经是多少女人难以想象的荣光,你为何还不愿意?!”

慕容烨冷着脸,一言不发。

御塬澈的眼神,柔和了三分,不疾不徐地说。“朕看韶灵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女人,不是小妾,不是暖床的没有名分的侍妾,而是侧妃,她不会坚持非要成为你的正妃。”

“不用。”慕容烨丢下这两个字,随即拂袖而去。一路上的宫人撞见了脸­色­如此难看的慕容烨,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这回,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逼对方妥协,休想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

他比任何时候,还要坚决。

马伯的死,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钟,很多事,很多人……应该趁着还在身边的时候,珍惜拥有的每一天,而不该等错过了,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只要马伯多等半个月,皇帝已经答应了慕容烨,让马德庸出宫,毕竟他年岁也大了,留在宫里也可,不留出宫也可。只是宫里要挑选一个总管,接管马德庸的差事,要花些时间——慕容烨没料到,马德庸竟然病的那么重,甚至没办法挨过这月!他已经命人打点好了一切事宜,准备宫里放行的那日,就派手下护送马伯回云门休养,等他们抽身离开京城,回到云门,一切都会跟过去一样……

他没等到这一日。他的计划,他的准备,他的嘱托,全都灰飞烟灭,变成这辈子无法完成无法触碰的奢求。

马伯也没等到这一日。

他不能再让韶灵也跟自己擦肩而过,她虽然很有耐心,但他身为男人,不愿再看她的眼底藏匿着哪怕一丝的­阴­霾幽暗。

“忠信,马德庸是烧了吧?”皇帝走出门外,负手而立,许久之后,才问了身旁人一句。

“正是,据说是马总管生前的意思,说烧了­干­净,不留念想。”忠信老实地回答。宫里的宫人宫女,有的一辈子都在宫里,死在深宫,但能够做主自己安葬方式的人也鲜少有之,或许因为马总管是太后的人,太后念着他忠心耿耿几十年,才允许让他自主决定自己的后事。

“把骨灰留给慕容公子,让他负责安葬马总管吧。”御塬澈冷淡地说。

“奴才遵旨。”忠信点了头,疾步匆匆地去办事。

慕容烨得了消息,派云门手下连夜带着马伯的骨灰盅,赶去云门,埋在离云门最近的山头南坡。

……

迟迟不曾从宫中打听到马伯的安葬之处,韶灵连着几夜都做了噩梦,像是上苍要给她什么忠告。

她对着镜子里的身影,里面的女子面无表情,­唇­边没有一丝笑意,那双清澈的眼眸,却看来过分的冷漠。

没有任何迟疑,她整了整身上的太监服,已经被自己细心地缝合好了破裂开的地方,扎起了长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宜男宜女。她套上了一件宽大袍子,下身着曳地长裙,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的玄机,她原本身子纤瘦合宜,就算穿着四五件衣裳,也不会显得臃肿。

她长了个心眼,暗中跟庄鸣通了信,要他动一动庙中的季茵茵,相信季茵茵在佛门圣地被­骚­扰的消息,很快会传到宫里。

她要看看,到底张太后安着什么心。连着两日,她埋伏在仁寿宫,就等张太后的人,来通风报信,她可以从张太后的口中,得到一丝线索。

在仁寿宫的屋顶趴了几乎一整个时辰,韶灵早已手脚冰凉,眼睛不眨,望向屋内的动静,张太后依靠在软榻,品尝着时令荔枝,神­色­安详,仿佛预示着,韶灵今日又是白来一趟。

过了许久,突地下面的声音变得复杂,韶灵急忙定神去看,果不其然,一个身着太监服的男人,在对张太后禀明在阜城寺庙查的事情。

“宫宏远的女儿,真是运气不济……”张太后闻到此处,懒懒地笑,放下手中的荔枝,神­色­自如地擦了擦双手。

韶灵的眉头一蹙,不敢呼吸,不敢闭眼,心,似乎也停止了跳动。她隐约有种感觉,今晚,她就要知道她一直想要解开的谜团。

“娘娘,要除掉宫琉璃吗?她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侯府没有派任何人保护她,才让她在寺庙被胆大的香客轻薄,若是属下去办的话,不会有任何麻烦。”男人说的很残酷。

韶灵的手,突地一紧,那一小片金瓦,从屋内­射­出来的光,几乎要刺伤了她的双眼。

“要是宫宏远有先见之明,也不会让他唯一的女儿,走到这种落魄境地。谁让他不知好歹,好赖不分?书读多了,脑子也不好转,自己的女儿才会人人可欺。”张太后平静的嗓音,却像是尖锐的利器,在韶灵的心上,划上一道道的血痕。

韶灵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整个人的力气都要被抽空,只要她稍不留神,她就会滑下屋顶,摔断双腿,但她不能,她紧紧蹙着眉头,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强忍着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在关键时刻败露行迹。

张太后无声冷笑,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是惋惜,是更为复杂的悲叹。“哀家甚至允诺他,只要他站在哀家这边,尽心辅佐澈儿对抗太子,哀家答应让他的独女成为澈儿的妃子,可惜,他竟然说女儿才疏学浅,不登大雅之堂,难以跟皇室结亲,实则暗中跟太子关系甚近,帮太子拉拢朝中官员。既然宫宏远这个老古董如此看重长幼有序,不肯成为哀家的帮手,那就是诚心要当哀家跟澈儿的敌人,哀家岂能留他?他的女儿既然跟澈儿无缘,哀家也不会留着她这个后患,不管她是真傻假傻,真笨假笨。”

韶灵的眼底,没有任何光芒,像是濒临死亡的人,万分空洞。

“宫宏远啊宫宏远,没有你,哀家照样当了太后,哀家的亲骨­肉­照样当了皇帝,你一心要保住的太子,如今跟个废人有何不同?就连以前的太子妃,都不要他了,他的身边还有什么人?!连下人都不把他当一回事,还有半点皇子的样子么?!在朝中,最怕的就是看错人,站错队。一旦出了差错,连小命都保不住。只要哀家让你的女儿死,你的女儿就不能活着……不过,哀家就权当可怜可怜她这一个无父无母的弱女子,暂时留着她一命,你可要记得,哀家这是以恩报怨呐——”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苟且偷生的女人,而且没有什么才能聪慧,连在侯府站稳脚跟都迟迟做不到,还能有什么为父报仇的本事?!张太后笑的隐晦,言辞之中很是不屑。

韶灵血­色­尽失,唯独紧咬着牙关,眼底尽是痛,攥着胸前衣襟的双手,恨不能将衣裳扯碎。

她几乎一瞬间,陷入疯狂。

男人蓦地抬起头,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严酷面孔,他眼神数变,环顾四周,­阴­沉地说。“娘娘,有动静。”

“把人给哀家带过来,无论用什么法子。哀家要看看,有什么不怕死的,敢在仁寿宫里偷听——”张太后的耳畔同样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摔下来着地,她冷哼一声,不曾抬眼,语气凉薄,周遭的冰冷气势,一瞬间汹涌而来。

男人领了命令,一双鹰眼在仁寿宫的四周打转,突地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仁寿宫的屋顶,但可惜,金黄|­色­的屋顶上,空无一人。他眉头一皱,方才的动静分明是从屋顶上传出来的,若是从这儿掉下去,不死也该折断了腿,绝对走不远。

但如今还不到深夜,宫里每隔半个时辰,就有巡视侍卫,在太后皇帝跟皇后的宫里巡查,男人听到了整齐踏来的脚步声,将身影藏匿在­阴­暗处,不愿让侍卫发觉他的存在。他虽是太后的手下,却是秘密为太后办事,太后无意让他们的存在曝露天下。

一等侍卫的步伐声远离,身着太监服的男人便跳下屋顶,细细地查看地面上的动静和脚印,习武之人对于跟踪一套,别有自己的法子。

他跟随着脚印,找到一处低矮的灌木丛旁,他脸上的狞笑瞬间明显,蓦地出了掌风,直直击向灌木丛。

但不曾有任何人的声音发出。

他突地面­色­一沉,一把挥了开灌木,眼神一沉,摆放在草丛上的,是一双黑­色­的布鞋。

他被耍了!

那人脱了鞋子离开,步伐更是难以察觉,如今皇宫这么大,他又不能再去找人大肆搜查,惊动天子,一时半会,怕是很难揪出那人!

“废物!”张太后见他无功而返,不再客气,甩手就是一巴掌,男人生生受了这一个掌掴,面颊上被尖利的指甲划出几丝血痕,他却只能直挺挺地站着,不能躲避。

“让属下找几个弟兄去找吗,娘娘?”他的嗓音依旧僵硬。

“混账,难道让整个皇宫都知道你们在找人吗?!”张太后怒斥一声,气的面­色­发红。但毕竟她­精­于世故,沉默了半响,重重一挥手:“算了,哀家自己想想法子。”

男人退下之后,太后叫来玉瑾姑姑,宫门在酉时就会关门,除非宫里有急事,更晚的时候宫门才会打开,让宫外被传召的人临时进来。如今的时辰,就快关门了,若那个偷听的人是宫外的,只要让玉瑾去各个宫门的侍卫那边调查何人出宫去,就不难找出可疑的人选。但这个时候没有出宫去的人,方才侥幸逃脱的,便是藏在宫里。宫里几百个宫人宫女,要找出来,无非是海底捞针。

“先确定这个人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你去办。”张太后的脸­色­很是难看。虽说每个后妃身边都难免有几个亲信,打听宫里消息,并不出人意料,像是皇后的心腹,也有专门观察后妃动向的,但她想,没有几个胆子大到这般田地,敢作弄她这位圣母皇太后。

玉瑾姑姑点了头,去了各大宫门。

但今日实在不巧,正是皇帝因为得了如意公主,而宴客的日子,宫门晚关了一整个时辰,宫外来的臣子和皇亲,实在不少。那些女眷们身旁带着的近侍,要调查出有心之人,就更是不容易。

玉瑾回来后,禀明了张太后,看着主子面­色­发青,她亦不再多言。

这件事,怕是要不了了之。

……

韶灵不知自己绕着京城走了多少条巷子,在鸣东苑的门口停了多少回,也不曾迈步进去。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方才从屋顶上摔下,双腿着地,像是骨节都要裂开一般的剧痛,到如今……她却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

她微微仰着头,不知为何自己来到了将军府的门口。

风兰息连日来躺的时间过久,如今总算大夫说他能够下床走动,他在夜­色­降临之后,独自去京城散步,他习惯了这种沉思的方式,没想过今晚一出门,却见到韶灵一动不动地站在夜­色­之中。

“你怎么来了?”他的脸上,有了许多日没出现的欣喜和欢悦。

她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抬起眉眼的时候,却看着不远处有一人,全身纯白,夜­色­像是无法近他的身,她误以为,那是从天上而来的仙神,眼底尽是惘然若失。

只是一瞬,风兰息察觉出来,站在不远处的韶灵有些不对劲,他的心里有些担忧,几步走了过去,柔声问道。“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吗?你是来找乘风的,还是……”还是来找他?风兰息很想问的,却不曾问出口。

韶灵牵扯着发白的­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双­唇­轻轻颤抖,眼底尽是泪光。

风兰息见状,看的心惊­肉­跳,面­色­一白,他何时看到这样的韶灵?!她总是过分坚强,哪怕当时他们分离,她都能笑着甩出狠话,不流露半点悲伤和不舍惋惜。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风兰息问的很是温柔平静,他大病初愈,但依旧不放心韶灵独自一人走在街巷之中。

她依旧不说话,很多话都堵在她的喉咙,却让她如鲠在喉,方才走遍了大半个京城,耗费了她所有残存的体力,如今就连站着,裙子里的双腿也是不自觉地发抖,让她身子一晃,根本站不住。

风兰息眉头紧蹙,眼看着韶灵就要昏倒,他急忙伸出手去扶着她,但双臂触碰到她衣衫上的那一刻,他却只是轻轻揽住了她,她的身体柔弱无骨,他忍不住将双臂环住她,拥住了她的身体。

“都到了将军府了,进去喝杯茶坐会儿歇歇,不然我不放心你回去,别在半路上昏倒了。”他的嗓音轻柔,安抚着她,像是一道细细的暖流,汇入了她空虚而冰冷荒芜的心中。

“不用麻烦侯爷,爷带她回去就好。”一道冷淡低沉的嗓音,突兀地浮现在半空之中。

风兰息心口一震,望向将军府右边的巷子口,慕容烨正从那边走来,步步生风,面­色­铁青,不等风兰息开口,便将他怀中的女子拉到自己身畔去。

韶灵很缓慢地回过神来,脚步虚浮,宛若秋风中的落叶,又是在风兰息的眼底晃了晃。

目视着慕容烨的蛮横霸道,风兰息的眉头,染上一片愁绪,他轻声说,语气平和而不忍,像是劝说。“她身体不好……”

慕容烨的黑眸陡然一沉,不悦风兰息Сhā手他们之间的事,不快地说。“不是只有侯爷长了眼睛。”他也看得出韶灵的脸­色­苍白,脚步不稳,若是喝醉了酒,她的脸­色­不至于如此死白,更别提她如今鲜少喝酒。难道……又犯了宿疾?!这么一想,离上次发作,又快一年了。

他将韶灵横抱起身,不再多看风兰息一眼,冷着脸走向前方,踏上回鸣东苑的路。

风兰息垂在双侧的袍袖之中,双手紧紧一握,但最终还是无声地松了开来,眼底尽是无人看到的心疼跟怜惜。

慕容烨刚命人去将马伯的后事办完,回到鸣东苑,天已经黑了,但韶灵依旧不在。他等了半个时辰,她依旧不曾回来,实在于心不安,便去将军府走了一趟,却正撞见风兰息抱着她的那一幕——他的眼底,几乎要迸发出杀人的火光和­阴­冷戾气。

这一路上,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毕竟牵连到韶灵的宿疾,他不愿在这个关键时刻跟风兰息争风吃醋。但见到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依旧让他怒气攻心。

“煮一碗甜汤过来。”慕容烨还未迈进屋子,对着守在韶灵屋门口的五月嘱咐一句。五月见主子被七爷抱在怀中,神情很是疲惫,急忙不敢多嘴,跑向小厨房。

甜汤很快就端来了。

慕容烨抱着韶灵坐在软榻上,以软垫靠在她的背后,如今已经是春末,天气并不寒冷,但他触碰的到的女人,却像是用寒冰打造出来的冰雪美人。他冷着脸,从五月手里接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甜汤,送到韶灵的­唇­边。

“喝点暖暖胃。”他低声说。

韶灵似乎觉得因为慕容烨的这一句话,自己游离在外的魂魄,突地一刻间被吸入了自己的身体,剧痛从四处八方卷来,她的身子一阵颤栗。

她总算看清楚,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是慕容烨,他端着甜汤,等待她喝下。

她垂下长睫,并没开口说话,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咬牙从他的手里接过白瓷碗,只是,一碗温热甜汤还没吞完,韶灵就觉得全身发软,晕眩一阵一阵的涌来。如今软弱得连汤碗都端不住,她突地再度出了神。

哐啷!

瓷碗从韶灵手里摔落,碎瓷散得到处都是,小半碗甜汤,溅到了慕容烨跟韶灵的袍子上。

“我要去睡了。”韶灵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干­涩的喉咙挤出这一句话,万分艰辛。

慕容烨狐疑地看着俏脸苍白的她。

他对她伸出手。但是指尖还没能碰着她,看她又是一阵更强烈的晕眩袭来,踉踉跄跄,跌坐在地毯上。

“你方才到底去哪里了?”慕容烨压下身子,握住她的双手,语气很是急迫,不是质问,只是宿疾这么简单吗?

他的理智察觉到不对劲,虽然以前看她发作宿疾也很是痛苦,但如今,他的心不敢相信。

韶灵低吟着半跪下来,眯起眼晴,根本没办法抬起头来,脑袋宛若千斤重,她如今恢复了痛觉,双腿也是疼的仿佛裂开来一样。

“爷去请个大夫来。”看情况,不只是他给她汇入几分真气就能稳下她的病症,慕容烨果断直接地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知道怎么办……”韶灵苦苦一笑,却没办法看着他说这些话。

“别逞强了。”慕容烨丢下这一句,便打开门,让三月去把最近的药馆大夫找来。

年过半百的老郎中见慕容烨从头到尾都不曾避开,便当两人是年轻夫妻,没有把慕容烨赶出屋子去。拉开韶灵的长裙,他长叹了一口气,女子双腿肿的虽不明显,但骨节受了很大的冲击,在将来的几日之内,必当肿的厉害。

送走了大夫,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在慕容烨看来,她半闭着眼,几乎像是睡着了。

在他的手碰到韶灵脚踝的那一瞬,她陡然睁开了眼,慕容烨看进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水眸,对于她眼底深处的一丝慌乱,他淡淡一笑,并没有过分的要求。

“你刚刚不也听见了?大夫说,伤处的瘀血得揉开才行。自己给人看病的时候,非要别人听你的话,等你成了病人,却把大夫的话抛之脑后,置之不理。”慕容烨这么说着,大掌握住那只赛霜欺雪,毫无瑕疵的玉足,搁到自己的膝上。

大夫说她扭伤了腿。

一听见他要亲自动手,韶灵的脸­色­都变了。她很想推开他,却又不愿自己表露的太过,让慕容烨察觉出来什么。

她的脚踝只是轻轻碰一下,就疼得有如刀割,他那双大手在上头又揉又按,她以为自己会昏厥过去,但理智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尖锐顽强。她只是睁大了水眸,任由他给自己揉着双脚的脚踝,她并不觉得他的触碰陌生,但那一瞬,她的心难过的几乎要裂开来。

韶灵的眼底,闪动着点点泪光。

慕容烨怔住了,强笑着问。“怎么要哭?”就算她被一剑刺过身体,她也没有流过眼泪。

“实在是痛死了……。”她避开视线,不愿让他看清自己的心底。

“你还没跟爷交代,晚上到底去做了什么?”慕容烨轻缓之极地问,取来大夫留下的祛瘀化疼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脚踝上,她的双腿摸上去很是微凉,红肿的地方看的他很心疼。这个小女人,就是他最致命的弱点。即使他城府再深沉、心机再诡谲,当她受伤的那一瞬间,滴水不穿的自制立即被撕裂,潜藏在体内的杀戾,陡然进裂而出——

“听说东边有个戏班隐秀苑摆了戏台,经过的时候,我爬到树上去看戏了。”韶灵浅浅一笑,笑容却很是苍白。

“怎么不买戏票再去看?这么善于持家?”慕容烨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笑着调侃,黑眸之中,却很快地闪过万千情绪。

“人太多了,票早就卖光了。挤不进去,我就上树了,看的更清楚呢。”她­唇­畔的笑容更深,神­色­很是自如,但依旧不自觉避开了他的视线。

“下回要去看戏,跟爷一块去。”他像是对着一个年幼的孩童,孜孜不倦地教诲,面对她,他当真没了脾气。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难免会在­阴­沟里翻船。下回,我不会再摔下来了。”前半句,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后半句,是说给慕容烨听的。

他双手叠在胸前,在月­色­下,打量她那张娇美但依旧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儿。韶灵的话听上去很是寻常,像是在安慰他,不用为她担忧,但为何,他的心里还有不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那张俊脸上,竟有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最近会有一些传闻,不太好听,你听过就算,别放在心上。”他褪下了外衣,躺在韶灵的身旁,说的轻描淡写。

韶灵却很明白,那是他跟洛神之间的传闻,她沉默了半响,终究无法就这么不管不问。

她对着慕容烨,眼底万千情绪,低声呢喃。“你不用这么毁自己……”

慕容烨却无法再继续保持安静,低吼着将她揽在怀里,用双臂钳着不放,宣示决心。“我并不在意,只要让他们妥协,这未必不是个好法子。”

“洛神虽是商人,但经商之道,最看重商号的信誉,他的名字,他的所有传闻,都是跟那块金字招牌连在一起的——”她并不赞成,幽然的眸子之中,尽是凌冽。

“他若不答应,会跟爷演这一出戏吗?”慕容烨冷着脸反问。

韶灵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将来……只是以前她强撑着不肯放弃,但如今,她已经不再确定,他们之间还能有将来了。

既然如此,慕容烨何必再毁掉他跟洛神的声誉?!值得吗?有用吗?

她已经不知不觉,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了。

…。

嫡女初养成042不嫁七爷

这是自从韶灵养好了腿伤之后,皇家邀请她跟慕容烨一道进宫的头一次宴席。

这回,慕容烨的身边,摆放了韶灵的座位,不如头一次那么让人难堪。虽然众人对于慕容烨最近的传闻半信半疑,但始终无人敢在皇家的宴席上,公然谈论此事。

“你坐我腿上。”他口吻平淡,眼神却十分炙热。坚实的双手,圈紧细细的纤腰,不让她离开。

虽然皇帝跟太后还未入席,但已然有七八对皇亲国戚到了殿内,他们面面相觑,只因即便是那些王爷王妃,也没人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敢做出这种事来。

让一个女人,公然地坐在他的双腿上,表露他们的亲密无间。

“这里是皇宫,七爷。”韶灵从他身上起身,眼神有了闪烁的光芒,若这种是他用来宣告彼此的亲密关系的法子,她并不赞成。

“他们要说什么,让他们说去。”

慕容烨话音刚落,皇帝跟太后便一道进来了。陈皇后怀着身子,不太方便,一般的宴席,她不太露面。

张太后瞥视了一眼韶灵,依旧维持着脸上温和的笑容,仿佛在她的眼里,韶灵根本不存在。

跟过去不太一样,这一回,韶灵不再胃口全无,相反,她细心地品尝了她面前酒桌上的每一道菜肴,有几道滋味很好的,她还尝了不止一口。

以前,她曾经在乎的,如今,她不在乎了。

慕容烨笑了看她,神­色­缓和,以前在皇室酒宴上,她常常只是动一筷子,就算完了,今晚的胃口却很好。

他喜欢看她神光焕发的模样,就跟在云门一样,没有任何忌讳,也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绑手绑脚,步履维艰。

“朕要跟她说句话,你不会不同意吧。”酒宴过后,皇帝走下来,笑着看他们。

慕容烨看了韶灵几眼,似乎并不放心,但看韶灵微笑着轻点螓首,他便松开了手。

两人一起在宫内行走,皇帝的脚步放的很慢,韶灵也就跟随着他,听着他说,嗓音中藏着笑。“他跟朕提过,那几个药方,全都是你给的。你比起宫中太医,用的方子更快捷简单,药材也在各地可见,给朕跟手下的官员,带了不少方便。你的功劳,朕记着一笔呢。”

其实,就算慕容烨不提她的存在,她也能安然无事。这笔功劳,记在慕容烨的身上,还是记在她的身上,都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她还是这么想的,既然曾经想过要嫁给慕容烨,要成为他的女人,所谓的一切功名福禄,全都是连在一起的。但如今……她突地停下脚步,眼神转冷,望着这个年轻的帝王,心中无法压抑下淡淡的恨意。

“哀家答应让他的独女成为澈儿的妃子,可惜,他竟然说女儿才疏学浅,不登大雅之堂,难以跟皇室结亲……”张太后的话,猛地响起在她的耳边,她胸口一震,脸上的苦笑变得苍凉……

这些,都是什么孽缘?!

皇帝听着身后的人停下脚步来,他也随即转身,莞尔:“你想要什么?可不能用上次的那句话敷衍朕,七爷想要什么,朕就非要答应他。”

“我不要任何赏赐。”韶灵沉声说,脸上没有任何喜怒。“我只是想帮七爷一把,关系到齐元国的百姓,我没存任何功利心,小小药方,其他太医也定能给的。”

“你总是拒绝朕。”这一句话,责难的含义,太过明显。皇帝依旧笑着,但笑容却没有多少温度。韶灵因为常年在宫外,对待民间的一些疾病,比起常年在宫中的太医,用的药方并不一样,但药效却丝毫不逊­色­,因此,给齐元国的国库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如今黄河下游的病患越来越少,这其中当然有她的功劳。

“唯有一事请求,不知皇上愿不愿意答应民女了。”韶灵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若何时民女惹恼了皇上,让皇上心生不快,皇上别跟民女一般见识。”

御塬澈闻到此处,黑眸深幽,眸光转浓。这一句话,实在用意很深。她是生怕自己跟着慕容烨总是跟太后作对,所以请求他的原谅饶恕,何时张太后要动她,他也可用天子的威严来压下此事,保住她的­性­命?!

这一个封赏,未免太过沉重。

御塬澈扯­唇­一笑,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迟疑。“朕答应你,无论你犯下何等的大事,朕会饶恕你的死罪。”但一旦出了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天子是在给他的承诺,留了一条后路。毕竟,他不可不顾自己的天子威严,不能随意兑现承诺。

“民女多谢圣上。”韶灵神­色­温婉,屈膝,对着天子下跪。

天子负手而立,在月­色­之下打量着这个女子,她盘着素髻,头上戴着白银所制的镂空珠花,其上垂坠着一颗颗黄玉串珠,垂泄在耳畔,很是明艳特别。一袭宝蓝­色­绸缎上衣,黛­色­百褶长裙,依旧跟宫外女子一般装扮,不曾穿宫装。

他手掌一伸,说。“起来吧。”

她扬起晶莹的小脸来,那一双清澈灵动的眼,闪过与生俱来的风华和光彩,犹如在其中装点了无数颗东海明珠——她虽不是天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但那双眼却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天子扬­唇­一笑,神­色­缓和下来,韶灵望着他脸上没来由的笑容,她讨了一个不太讨巧的赏赐,本以为天子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以后说不准还有变数。只是如今,他为何笑的如此风度翩翩,神­色­温和?!

“你让朕想起一个小丫头来了。”他指了指韶灵,爽快地说。

“是皇上的后妃吗?”韶灵轻声问,不敢造次。

“朕身边的都是女人,哪里有小丫头?朕可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御塬澈显然心情大好,说话也随意很多。

小丫头?慕容烨偶尔也会叫她傻丫头,分明是一个万分宠溺的字眼,韶灵狐疑地想,­唇­畔有了一朵笑花。“是皇上的几位公主?”

“十几年前,朕在宫里见到了一个小丫头,她的眼睛跟你很相像。时隔多年,朕再也不曾见到她,若是她还活着,也该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了。”御塬澈若无其事地沉浸在回忆之中,随口一说,却听得韶灵心惊­肉­跳。

“她还在世间吗?”韶灵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微笑着询问,显得很是自然。

御塬澈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朕也不知道。”

不知道?!张太后的所作所为,都瞒着御塬澈吗?!

韶灵压下心中的情绪起伏,不让自己在这位心机深沉的天子面前,露了马脚。她静静听着,不再多问。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那次进宫,只在东宫待了小半天,何时见到过御塬澈?那个时候,御塬澈还只是六皇子,不是东宫太子。

“你居然让朕说出了陈年往事,就算是对皇后,朕也没提过此事。”御塬澈扬声大笑,看着韶灵恬然明艳的面孔,这阵子的心情­阴­郁,竟然一扫而空。

韶灵淡淡一笑,并不觉得多么荣幸,御塬澈是少年帝王,对于后妃,也并不能尽信,哪怕她们给他生儿育女,要对一个人倾心相对,什么话都不避讳,可不是一般的感情。

就在此时,天子近身的太监到他身旁说了句话,天子面­色­一变,韶灵随即欠身,目送天子离去。

“说完了?”慕容烨对着缓步走来的韶灵,扯­唇­微笑,面容很是俊美。

“说完了。”韶灵笑着点头。

慕容烨的心中很是平静,韶灵在养脚伤的这几日,过分沉默,他本以为她有什么心事,但今日一看,因为张太后的不理会,她可以不必应付,显然轻松了不少。看她展露笑靥,他的不安,顿时荡然无存。

“七爷,太后娘娘宣召韶灵姑娘,说您要是怕等,也可以一起去。”玉瑾姑姑传达了张太后的意思。

“一个两个,全都找上门来了。”慕容烨冷哼一声,黑眸一沉,很是不以为然。

玉瑾姑姑却依旧站在原地,等待他们的回复。

韶灵明白慕容烨肯定不想去仁寿宫,淡淡一笑,说道。“我去吧。”

慕容烨伸手覆上她的肩膀,说。“爷在宣武门等你,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玉瑾姑姑轻轻咳嗽一声,很显然,这后半句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她不过是个奴婢,如何左右太后的心思?!

韶灵跟着玉瑾姑姑,去了仁寿宫,对着张太后欠了欠身,不曾下跪行礼。

张太后挑了挑眉,却没有在此刻,指责她的不懂规矩,头一偏,对着玉瑾丢了个眼神。

“韶灵姑娘,请坐。”

“你好多时候没来仁寿宫了。”张太后神­色­淡淡,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喟叹。

不管那一夜的事,张太后有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上,在慌乱之际,她刻意留下男子的布鞋,就是为了转移视线。

她并不惧怕,相反,从容淡定,很能自处。

至少,她已经找到了真相,不再蒙在鼓里。

她已经知道了,爹爹是被何人所害,虽然这个人就坐在殿堂中央,她容颜美丽无双,手中权势滔天。

她若是畏惧胆怯,无疑是丢爹爹的脸面。

“你可以嫁给烨儿。”张太后扬­唇­一笑,朱­唇­旁有一对梨涡,娇媚的容颜,不难想象在年轻时候,到底拥有何等不可拒绝的魅力。她浅笑倩兮,仿佛这一句,是天大的恩赐。

见韶灵沉默不语,张太后在心中无声冷笑,韶灵想必天天晚上做梦都想得到他们的首肯,如今她这么容易说出这一句,她却是吓呆了。梦寐以求的事,终究是来的太容易了吧。

“哀家答应你,你嫁给烨儿,是坐侧妃的位置。”张太后笑着说道,神态温婉仁慈,瞅着韶灵,看她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梢,仿佛在等待自己继续说下去。

怎么,侧妃的位子还不满足?未免太贪心。张太后眼里的笑,冷冷地凝结住了。

“哀家已经跟皇上提起过,把禁卫军统领的位置给烨儿,他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耐。一年之内,哀家会看着他成为本朝的王爷。如今烨儿没有正妃之前,你的名分便是最高的,只要你为烨儿生下儿子,你就能母凭子贵,当他的正妃。”张太后口若悬河,一个字也不落,但在韶灵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一丝欣喜若狂。

今日的韶灵,未免沉默的太久太久了,她的眼底清明,神­色­冷静,像是不为所动。若是换做往日,她早就跟自己针锋相对,怎么竟这么沉得住气?!张太后的心里闪过一丝怀疑,却还是不疾不徐地说下去,相信韶灵不过是佯装镇定,其实心里早就炸开了锅。那些个王爷的侧妃们,也都是高官之女,一个无权无势没爹没娘的孤女,在大户人家,也只能当最不起眼的小妾,更别说是在皇家了。

韶灵握着的双手,一片寒凉,她半垂着眼,仿佛早已神游天外,对于张太后所说的话,根本就不感兴趣。仿佛人在这里,心早已出了宫外。

“烨儿是哀家的亲儿子,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你将会是众位王妃中最得势的一个,这么好的条件……你不考虑一下才回复哀家?你当真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条件?”张太后的眼底,一片诡谲深远,眼眸流转之间,身为上位者的铁石心肠和复杂情绪,让那么美丽的眼眸,却变得不再清澈纯净。

韶灵总算开了口,她寥寥一笑,语气却很坚决。“七爷不是一件物什,太后娘娘不必跟我谈条件,我也不愿跟太后娘娘讨价还价。”

张太后神­色­一僵,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虽不曾勃然大怒,但眼神陡然锋芒毕露。她心中想,韶灵不过是在等,侧妃的位置无法满足她的胃口,女人……她同样也是女人,她知道女人的心思,就像是一开始进宫选秀的女子,个个都做梦飞到枝头变凤凰。公然敢违逆她的人,这世上已经不多了。

“我早有决定,是不会嫁给七爷的。”韶灵浅浅一笑,嗓音清冷,话音刚落,她盯着张太后冷凝的脸孔看,心中传过一抹复杂的快意。终于,她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再受制于人。

张太后处乱不惊,她是什么场面都见过的女人,韶灵一口回绝,必当还有下文。她安静地等着,要瞧瞧韶灵到底还有多少奢求,到底还有多少不满。

“太后娘娘,不必多费口舌,我心意已决,绝不悔改。”韶灵站起身来,丢下这一句,眉目之间一派坚决。“天­色­不早了,太后娘娘也该歇息了,民女这就退下了。”

张太后冷眼瞧着韶灵行了礼,转身离开,她步伐稳健而仓促,背脊却挺得很直。

“韶灵啊韶灵……哀家本以为你虽有些傲慢,但还算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个不懂灵通的废物。”张太后的脸上失了笑,低声自语。

“娘娘……您在想什么?”玉瑾姑姑轻轻地问,递给张太后一碗上等的碧螺春。

张太后拧着峨眉,幽然喟叹:“烨儿不会真的对女人没心思吧。外面的人,不说他跟洛神常常厮混喝酒,夜不归宿?好像自从洛神那个商人到了京城,他好几次没回鸣东苑了。”

“可是方才在宴席上,娘娘不也亲眼看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护韶灵吗?”玉瑾姑姑柔声问道。

“是啊,这才是问题所在。”张太后一口茶也没喝,放下了茶杯,面­色­难看。“一样的年纪,皇帝都有七个子女了,同日所生的烨儿却没一儿半女,甚至还没跟女人成亲。哀家就怕……一时的纵容,他一辈子都这样,连个子孙都不给哀家留下。他气恼哀家不承认韶灵,要是破罐子破摔,把名声搞坏了,往后即便身在朝廷,也是落下一个把柄。”

“娘娘,我心里有个念头,就是不知当说不当说。”玉瑾姑姑身旁的宛如姑姑轻轻地说,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说吧。”张太后瞥了她一眼,宛如姑姑比玉瑾年轻七八岁,但玉瑾较为保守沉静,宛如则很是圆通。

“我听卓太医说,有种药可以让帮烨殿下。殿下不是不能……而是不愿,这就没那么难办。那位韶灵姑娘,她若受了殿下的恩泽,自然就会对殿下死心,多用两次,娘娘就很快就会抱上孙子的。”宛如姑姑噙着笑说,笑弯了眉眼,虽然言辞很是隐晦,但不难理解。

“这个法子好是好,就怕太冒风险,太让人怀疑了。”张太后考虑了一瞬,正­色­道。话锋一转,她心想,皇宫的后妃也有她看不入眼的,但她们给皇上生的孩子,便是皇家的子嗣。慕容烨对着别的女人一眼都懒得看,更别提去碰她们了,虽然韶灵不是最好的人选,但总比让慕容烨去跟男人相处来的好,若能给慕容烨生下个孩子,也算是她有功了。

“卓太医说此药无­色­无味,很是稳妥,对人身子也是温和无害的。”宛如姑姑轻声说。

张太后转向宛如姑姑的面庞,无奈至极地开了口。“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也唯有试试看了。不过,哀家听说她可是学医的,别被察觉了……”

“娘娘放心吧,我会再跟卓太医确认此事的,若有半点风险,也不敢让娘娘为此冒险啊。”宛如姑姑在张太后耳畔耳语。

张太后无声地点了点头,垂下眼,转动着茶几上的描金茶碗,眼眸幽然转深。她知道京城不少男人都有喜好男­色­的癖好,她却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走上这条路。就算是妥协吧,她这么想。

也唯有自己怀胎十月的儿子,才能让她妥协一回了。

……

站在宣武门的慕容烨,看着韶灵走近,她脸­色­沉静,但眼神之中,却没有半分光彩笑意。

“怎么了?又给你脸­色­瞧了?还是又给你安什么罪名了?”慕容烨冷声问道,面­色­凝重,这些天韶灵的不对劲,他看在眼里。

韶灵突然想到了离开云门的那一日,她满心期待,希望慕容烨能够找到自己留在世上的亲人,觉得哪怕只有一位也好,至少能弥补他过去二十几年的残缺。她微微一愣,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飞快地闪逝而过,她铭心自问,如何她到底在哪里?!命运留给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题?!

“爷明早就进宫,警告他们——”慕容烨一把扼住她的皓腕,低叱一声。她这些天总是手脚冰凉,晚上拥着她入睡的时候,几乎像是抱着一个冰块。若不是因为他常年练武,身体里的真气流动,让他比起一般男人还要温暖,否则,他早就把她推开了。

她心紧缩着,不等慕容烨说完,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没事,我只是累了……”

她除了能说这个,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是慕容烨的问题,而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屏住呼吸,仿佛察觉的到自己的脉搏愈来愈弱,她的手也愈来愈冰冷,非要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心中的慌乱。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只是被她打断了他的决心,还是被她脸上的疲惫憔悴所震撼。他沉默了许久时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从他回了京城就开始的征兆。

他们之间——有事发生了。

他无法否认,更无法视而不见,这个残忍而可怕的事实。

“爷请洛神去了鸣东苑,他在京城买下的宅子正在修葺动工,暂时住在最西边的屋子,那里还空着是吧。”慕容烨跟韶灵一同走在夜­色­之中,他率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韶灵眉心一动,笑着说。“反正还有空屋子,我们回去的路上顺便去买些崭新的被褥和物件,明早再将屋子打扫清楚,总不能让洛神觉得我们做事不周到。”

“洛神凡事都很讲究,自己要用的东西都会让专人去采买,我们不用担这份闲心。”慕容烨说的轻描淡写,但言辞之中,可见他对洛神平日里的喜好,甚为了解。

韶灵抿了抿­唇­,笑容无声流泻到自己的眼底,以前在阜城的时候,她着实对洛神没什么好感。

出现在她脸上的珍惜笑容,都让慕容烨的心底一震,回到院子,他把门合上,看着韶灵坐在铜镜面前,拆着头发上的镂空珠花,但珠花实在难拆。他站在她的身后,伸手给她拆下,但牵扯着她的几根发丝,她的眉头一皱,似乎是吃痛,他当下就把动作放的轻柔许多。

他神­色­一柔,望向铜镜之中抬起眉眼的女子,但韶灵的目光却不曾跟往日一般跟他对视许久,脉脉生情,她只是触到他的眼神,便移开了。

他们之间……跟过去不一样了。

…。

嫡女初养成043爱恨难灭

洛神果然在翌日清晨,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鸣东苑的正厅。

韶灵洗漱过后,便去了正厅,慕容烨比她更早,韶灵到的时候,两个男人已经坐在紫檀木方桌旁品茶了。

洛神依旧一袭湛蓝­色­长袍,不像慕容烨在私底下常常不系着腰带,很是风流随­性­,但他不同,他的衣裳虽然华贵,却讲究素雅自然,不让人看轻他的身份,却也不过分招摇,惹人侧目。他虽长相不算俊美,但也是个俊朗的男人,个子高大挺拔,往往不难得到女子芳心。

韶灵正想着,只见洛神不冷不热瞥视了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自言自语。“上辈子做了什么保卫国家的大事,这辈子才能安心当一个懒媳­妇­,非要到日晒三竿的时候才起来?让男人饿着肚子喝茶果腹?”

一见面就宣战是吧,韶灵眼神清澄,扬起红­唇­,侧过身子,五月跟三月端着一道道早茶点心出来,约莫有七八道,摆放在他们的桌上。

慕容烨但笑不语,给洛神递了筷子,洛神的话是夸张了一些,离日晒三竿还有大半个时辰,韶灵离“懒媳­妇­”这个程度也还有很远的一段路。

“一大早就到这儿来抱怨,堂堂洛家大少爷,还没地方吃早点吗?我是懒惰还是勤劳,反正又不是洛大少爷的媳­妇­,你着什么急,担什么心?往后你以此为鉴,找个贤惠贤淑的妻子便罢了。”韶灵浅笑着说,不急不恼,给两个男人盛了小米粥。

“反正绝不要你这种女人,比自家男人起的还晚,天生是来享福的。”洛神冷冷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丢下这一句,但不再针锋相对,算是握手言和了。桌上的点心虽然都是寻常的,不算­精­致,但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他可没有饿着肚子去挑剔人的闲情逸致。

“爷本也打算让她享福,没必要让她吃苦。”慕容烨从韶灵的手中接过一碗小米粥,这一句话,说的再自如不过。

两人的指尖相碰,本不该有任何情绪,但韶灵的眼底却冒出一小簇火苗,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对着五月吩咐一声,去把早点端给韶光。

洛神的眼神一黯,心里浮现出一抹奇怪的情绪,他一边喝着温热的小米粥,一边瞅了韶灵两眼,说不出来的,仿佛在韶灵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些多余的东西。

她看来更加温婉顺从了……这是好事吗?!

良久之后,洛神才听到韶灵的声音,带着隐约不清的笑声。“我听闻洛神在京城陆陆续续开了五六家商铺,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在谈论这位洛家大少爷到底有多么强大的资金来源,更有人揣摩着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说不定洛家还跟江南江北几大富商都有秘密的结盟,我好奇好久了——”

“我来京城,的确有个盟友。”洛神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一笑,脸上没有太多的喜怒变化。

“是谁?江北的首富何大仁?还是江南的钱富贵?还是……京城本地的大商户秦胜才?”韶灵眼眸一亮,双手撑在桌案边缘,好奇地询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洛神故作神秘,神情诡谲深远。

韶灵陡然望向在一旁夹着水晶饺的慕容烨,他笑着看了她一眼,她的心陡然落下无尽的黑暗深渊,迟疑地问。“是你吗?”

她眼底的一抹慌张一抹无措,却让慕容烨不知为何意,洛阳纸贵,要在京城经商闯出一片天地,洛神需要的周转钱财,他出了一半,虽然挂着洛家商号的名字,但京城的洛家物业,有一半是属于他的。他误以为是她担心生意的风险,扯­唇­一笑,说的很平静。“洛神从不做赔本买卖,你大可放心。”

“好赖算账的本事也是我教的,这么信不过我?”洛神似乎心生不快,其实只是他说话的语气素来刻薄。

“你们有要事相谈,我在也许不太方便。我还有事,七爷,我出一趟门。”韶灵对着慕容烨轻轻一笑,神­色­自如地说。

等韶灵走远了,洛神的眼底透露出一抹古怪,脸­色­依旧清冷,低声自问。“过去她闯入我们的地盘,也从没觉得不方便,这会儿怎么就不方便了?她怎么……这么客气了?”

“别说跟你客气了,就连对爷,有时候也觉得她太客气,也太疏远了。”慕容烨寥寥一笑,脸­色­很是意兴阑珊。

“我只是看她好似又跟在阜城那段日子一模一样了。”洛神看着韶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轻轻叹了口气。

洛神说的没错。

她越来越像刚从大漠回来的那个韶灵了。

“你们吵架了?”洛神不紧不慢咬了一口小笼包,味道做的不错,颇有在江南吃到的七成滋味。

“没有。”慕容烨的神­色­更淡了。

洛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安静地继续吃着早点。

两人心照不宣。

没有误解,没有吵架,没有矛盾,但情人却渐渐疏远……这才是不详的征兆。

“我到这儿来做客,不会让你们更不开心吧。”洛神沉默了许久,才半开玩笑的说。

“你来了,至少她的话还多些。”慕容烨似真似假地说,那双孤绝冷傲的黑眸之中,沉入万种情绪。

洛神的眼神一黯,别说慕容烨了,他才几个月没见到韶灵,发觉刁蛮执着的影子在她的身上越来越淡的时候,他也颇为不习惯。

洛神看得出慕容烨的脸­色­稍霁,神­色­恢复了以往的缓和,扯­唇­一笑,笑容却不算太热络。“你在这儿,她为何要出门去?我可没听说她在京城也开了药堂的传闻,难道我下面的人消息不灵通?”

“她在大漠认识了宋乘风,也许去了将军府。”慕容烨说的不以为然,但黑眸之中的颜­色­,却浓烈的化不开来。

“那个击败凤华国的宋乘风?”洛神反问。

慕容烨下颚一点,算是回应,洛神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幽然说道。“为何我有种感觉,你最近的麻烦还不止宫里那些破事——”

洛神是对的。

但慕容烨不再谈及此事。

“你就这样放她出去?”洛神挑了挑眉,语气依旧清冷。

“她不是爷的钦犯,总不能把她关在屋里吧。”慕容烨耐心地喝茶,眼底看不清是喜是怒。以前在云门,她就觉得被束缚,最后逃到大漠去,自由……是别的女人根本不在意,但她最在意的东西。

……

将军府的门口,一人骑着马从皇宫出来,身子挺拔,一袭墨­色­劲装,见着同行路上的一个女子背影十分熟悉,他突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一脸欣喜。

“小韶!”

韶灵循着声音望过去,眼底充斥了明亮笑意,她朝着宋乘风挥了挥手,眼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跳下马来,她唤道。“宋大哥,真巧,我正要去见你。”

宋乘风突地敛去笑意,仔细打量了韶灵一番,忧心忡忡地问。“前几天听风兰息说你生病了,不过皇上刚刚回来,又到了开始征兵的月份,始终没抽出空来。今天正想去拜访,怎么反而你自己来了?”

“我只是小病,在床上躺了几天就好了。”韶灵一句带过,并不多提。如今宫里虽然无人怀疑是她,但她决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那就好。”宋乘风牵着马,跟韶灵并肩走着,两人一道走入了将军府。

“韶光快来了吧,我答应过他今天抽半天陪他骑马。”宋乘风不动声­色­。

“嗯。”她弯了弯­唇­角。

“我猜你今天找风兰息有事,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宋乘风一针见血,开门见山。

韶灵轻轻走入风兰息的屋门口,她叩了叩门,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她推门的手落在半空,但迟迟没有叩响门。

她的心悬在半空,猛地转过身去,突然想离开。

身后,却传出很低的开门声。风兰息打开了门,眼神平静,但在看到她的背影之后,脸­色­数变。

“韶灵。”他喊住了她,几步追上去,绕到了她的面前。“怎么不进来坐坐?”

韶灵也觉得来都来了,再走实在不像样子,显得她心怀鬼胎一样,她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走到他的屋子。

风兰息不曾关门,看得出来,他很懂得君子礼仪,知道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他开着门,是不想毁掉她的清誉,不愿让她有落人口舌的机会。

她瞅了他的床一眼,被子皱巴巴地放在一边,显然,他方才是躺在床上,听到叩门声但没人进来,他才下床来的。

晌午这个时候,他不该还未起身,难道他还在生病?!

她幽然转身,望向风兰息,方才仓促没有留意到他身着白­色­里衣,他平日里都是一身白衣,如今只是单纯的丝绸里衣,连袍子都来不及穿。

“你的伤还未痊愈吗?”她蹙眉问道。

“好了。”风兰息笑了笑,温润如玉的面庞上,依旧无事发生的泰然处之。

“别撒谎了。”韶灵无奈地摇摇头,不由分说,拉过风兰息的手腕,将指尖搭在他的腕上。

他不曾撒开手,任由她专注地把脉,­唇­边饱含着笑意。

“真的病好了?”脉搏来来看,风兰息没有生病,韶灵这才放下了手,狐疑地望向风兰息。

“我只是躺在床上看会儿书,早上走了几条街,腿脚有点疼。”风兰息又笑了,因为笑容,让原本就姿容出­色­的他,更是亮的像是冬日的太阳。他当然没撒谎,以前跟她说了很多口不应心的谎话,但如今……他不想说跟内心相悖的假话了。

“你躺着吧,我看你昨晚又没睡好。”韶灵瞥了他一眼,他对着她绽放的笑容实在太过清澈明丽,单纯­干­净,刺得她双眼很疼。

风兰息扯­唇­一笑,虽然说得不太客气,但她心里是在关心自己,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忽略她的语气了。

他乖乖地躺上床去,不想让她的面­色­再生硬紧绷下去,只要他满足了她的愿望,她便会和颜悦­色­一些。

“这些书,看着有些眼熟……”韶灵的喉间哽得难受,踉跄了几步,到了他的床边。她逼自己对着枕边打开的和没打开的几本书册看,不去看风兰息­干­净的笑脸,径自叹道。

风兰息依靠在床头,他依然没动,也不说话。

“好像是韶光的书吧。”韶灵自言自语。她独自抓住一本翻开来,一瞧,几乎要误以为是自己的书,她看过的医书,也常常写满了标注和注意的要领,才丢给连翘三月他们学习。韶光在做的事,跟她一模一样。

这一本《资治通鉴》比起四书五经,对于韶光这个年纪,算是比较深奥难懂的书籍了。

“韶光很好学。”风兰息淡淡说,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骄傲。

“跟你小时候一样?”韶灵不假思索低声问,一开口,才知道自己说错了。

风兰息沉默不语,眼神却比起方才,温热许多,他沉静地不发一语,看着她的神态,像是在看一个时隔多年才见着的故人。

自从知道了风兰息暗中为了维护她做的那些事……她就很难平静地应对风兰息的目光了,哪怕他的眼底没有透露出想要独占她的霸道和炽热,那么温柔入骨的眼神,她还是难以负荷,无力承担。

“他在这方面很有潜力,你好好培养韶光。”风兰息温和地开口。

“我并不奢望韶光出人头地,有些才能,并不一定能给人带来好运,相反,也许是厄运……”韶灵的心中泛着苦涩,如今看着韶光,很容易想到自己死去的爹爹。

“别混为一谈。”风兰息轻轻握住了她的皓腕,语气波澜不惊,却又压抑着心中莫大的惋惜和痛苦。“每个人做出了不同的抉择,就要承担不管好坏的结果。”

而他……这么度日如年的,也是在承担他选择维护她而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的那个抉择的结果吗?!

韶灵心口大震。

不知是她低头太久,还是手中的书册太过沉重,她竟觉一阵晕眩,转身半跌半落地坐在了他床边。

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是,她至今连一个人,半个人都无法诉说!只能压抑在自己的心里,只能将其封存起来。

她说服自己,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就当从仁寿宫的屋顶摔下来的时候,可以把残酷的梦境都摔得粉碎。她以为自己,可以继续跟随慕容烨过他们的生活,不被此事牵累。她高估自己,能因为慕容烨对自己付出的一切,而遗忘张太后对宫家所犯下的罪过。她看错自己,能因为慕容烨的关怀宠爱,淡化她心中与日俱增的恨意。

怎么办……她坚持了好几天,却觉得漫长犹如一年。她每一次看到慕容烨的脸,没办法不想到张太后!才几天而已,她就崩溃的只能借机掏出鸣东苑,躲到将军府来了吗!爱恨分明,为何就那么难以履行?!她混为一谈了吗?她对自己曾经想嫁给慕容烨的心,动摇了吗,无法承担了吗?!

“我总是做梦,风兰息……好多年没梦到我爹了,但这几个晚上总是看到他躺在血泊里,看到他叫我快跑……”她的嗓音低不可闻吗,她终究只能找到还记得她是谁的风兰息,把无法向人倾诉的话,全部倾倒而出。

他纹风不动,像是不曾听到她的话一样。

韶灵转了一圈脖子,终于决定看他的脸,他半垂着眼帘,好像在看着他右手上的书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别再去想过去的事了,过去的,就别再想了……”风兰息眉头一动,听着她言语之中的痛苦,他心如刀割。但脸上平和无波,静静的,如入了定一般。

韶灵无言以对,是啊,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跟如今和将来混为一谈?当初她也是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想的啊!只是爹爹的惨死,一把刺透她身体的利剑,这些隔阂太深太痛!

她的心中突然旧伤迸裂,一阵疼痛,差点叫出来。

他半垂了眼帘,似看非看着韶灵,那眼帘中隐隐有一丝吃痛的光芒。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话,唯独抓住她皓腕的白皙右手,迟迟不曾松开。

“你别伤心,不管怎样,你有我。”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一句话,明明她早就说过,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但他还是不愿丢下她一个人,看她在苦痛之中反复沉浮。

她有他,可是她跟风兰息早已回不到九岁那年的时光……

她有慕容烨,可是她越是说服自己继续生活就越是折磨……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自己。

“你……跟慕容公子之间有什么事吗?你不想让他看到这幅样子,才来见我的吧。”风兰息迟疑地问,拉过她的手,平静地看着她坐在他的床沿上。最近这两次,他总是觉得她像是长在悬崖边上的花,在最危险的地方顽强生存,但摇摇欲坠,让他心疼死了。

她无法否认,她以为至少还剩下一条路,其实她已经走到悬崖口了,而命运还是紧追不放,她总是想起跟十年前一样,她被黑衣人追的没有退路,唯有纵身一跃,跳入杀人的彻骨冰泉之中。

她一直在等,她甚至有这样的信心,不管多久,只要他们熬过去,就能成为夫妻。慕容烨没办法给她名分也没关系,她曾经如此自如而骄傲地认为——但是怎么办,他的生母却是杀死她父亲的真凶!甚至连年幼的她也要赶尽杀绝!她如何容忍跟慕容烨纠缠缠绵,如何容忍自己跟他以夫妻想称,如何容忍跟他一起奢想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到老到死!

想到此处,如今的厌恶抗拒,跟过往的甜蜜温暖,犹如冰火两重天,几乎将她折磨的愁肠满结。

“京城有一家陈记蜜饯铺,听说里面的各式各样的蜜饯是最有名的,我今早经过的时候买了一包蜂蜜梅­干­,打算待会儿让韶光带给你的。你如今,想吃吗……”风兰息的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紧张,知道她跟慕容烨之间并不顺利,他不曾幸灾乐祸,觉得上苍多给自己一个Сhā足的机会,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她的心情。他神­色­一柔,说的温柔至极。

韶灵鼻子一酸,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半个月来发生的每一件事,跟她擦肩而过,从仁寿宫屋顶上摔下的那一刻,碎的不只是她的双腿,更是她的心。她狼狈地躲避在无人看到的暗处,瑟瑟发抖,几乎咬破了下­唇­,也无法让自己从那个噩梦中醒过来。

“别人总说女子落泪很是美丽,跟站在梨花树下看着花瓣落下一样,不过,我可不想看到你哭。我从来没安慰过流泪的女子,不过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吃的东西,会有改观。”风兰息掀开被子下了床,从长台上取来一个小巧纸袋,淡淡的蜂蜜桂花香,传到了她的鼻尖,她的心轻轻一颤,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迟迟不曾接手过来。

他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宛若对待稚­嫩­的孩童,她接了过来。慕容烨也曾让她觉得心中温暖,她也会有一刹那,希冀这辈子能被谁呵护,心中能少一寸荒芜沙土。

可是,她还能坚持多久,哪怕咬紧了牙关,慕容烨的好容貌从张太后的身边继承,她看到他,没办法不想到张太后的的脸,没办法不听到她冰冷的笑。

她紧紧抓住那包纸袋,根本不在乎上好的梅子­干­几乎被她用力捏成碎屑,她把自己交给慕容烨的那一夜,也是试图在命运的洪流中抓住一些什么,她以为至少她能抓住慕容烨,但如今……慕容烨成了一块炭火,她抓的越是紧,她手心的皮­肉­就越是烫的血­肉­模糊。

风兰息低头看着她痛得无法自抑的神­色­,他那么多天一直想做的事,他终于鼓起勇气伸手触碰她,双臂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脸贴上自己的里衣。她一时再也无法忍耐,泪如泉涌,涛涛不息,泪水流下,像是积蓄在心里十多年的泪水,犹如洪水爆发,湿了他的一大片衣裳,源源不断地滑下面颊,落入脖颈,湿了她的胸口。

“他……知道你心里这么苦吗?”他的眼底尽是痛楚,他曾经奢想过可以拥抱她一回,彻彻底底地拥抱着她一回,却不是看她落泪——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落泪。这样,他不知拥着她到底是该觉得如愿以偿,还是满心酸楚。虽然同为男人,他看得出慕容烨对韶灵很是喜爱,但也看得出来慕容烨在皇室之中的角­色­并不一般,他不愿点破,不代表他不清楚,不明白。

“我不苦,我只是累了……跟皇族的人斗,我累了,我永远无法成为他们眼中合适的对象,我也不想他继续为难,继续为了我去跟皇族作对,没有我……事情就简单很多,他们也不会再惹恼了他,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韶灵连连苦笑,眼泪却越来越多,根本不受自控。只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无法将真正的理由说出来,她还是无法走到那一步。

“你答应过我,要同我去大漠的,你真以为我醒来,就会忘个­干­净吗?乘风还帮着你,说是我睡糊涂了,其实你那天晚上来过的,对不对?”

直到隐约有一只手抬起,为韶灵擦去泪水,她才看到风兰息微笑地看着她,他的眼底不再温润平和,相反,却是满眼泪光。他问的那么小心翼翼,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一瞬间无法反抗,任由他给自己抹掉眼泪。

“那些话,也许你看成是胡话,都是我压在心里的肺腑之言。被你知道,我不后悔,相反,轻松了不少,不是想让你生出负担才说的。”他碰了碰她的手,帮她紧紧握住那一个纸袋,神­色­一柔,笑着说。“人的心里总是泛苦,脸上没有笑容,不但让自己难过,也会让关心在意你的人不好受。”

兴许是许多年不曾流过眼泪,更不曾如此任意妄为地失声大哭,她的脑海一刻间陷入混乱和空白,她点点头,嗓音透露着一丝嘶哑。“多谢你,风兰息。”

“永远都不必谢我,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乘人之危,更明白感情无法勉强。人的心里,每一段时间,都只能装一个人的位置。只是,如果你们当真无法走到最后,你能重新看看我吗?”风兰息最后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她的耳畔,犹如洪钟长鸣。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那包纸袋,回到鸣东苑的时候,纸袋几乎被她捏破了,她将蜂蜜桂花香的梅­干­放入那只白瓷杯中,抓了一颗放入自己的口中,甜味香味在她的口齿之中,反复回味。她视若珍宝,将茶盖子轻轻盖上,捧着那个茶杯,面无表情,陷入深思。

心里无人知道的苦涩,似乎被口舌中的甜味,盖过了一点。

她微微一笑,笑容很浅,但下一瞬,又随即消失地彻底。这一整日,她都浑浑噩噩,甚至不曾去静安王府。

慕容烨跟洛神谈了商号的事,也跟洛神说起皇家的纠葛,约莫到了

他的眼底,那个屋子,没有亮着烛火。

已经是二更天了。

他的手掌还未贴上门,门被掌风拂过,很轻松地往后移开。

黑暗,很快随着他爬了进去,占据了大半个屋子。

他止步于红木大床前,那张他们纠缠爱欲好几回的床上,锦被折叠的整齐,却没有她的身影。

无论他回来的多晚,她都会在这儿等他,哪怕有时候睡着了,桌上的蜡烛是从来不先熄灭的。

长台上的针线盒旁,绣着兰草的帕子孤零零地躺着,这两日,她根本连一根针线也没碰,几天就能绣好的帕子,还未完工。

他再也无法忍耐,今晚一定要让她说出心事。

再多一日,他也忍受不了。

只是,他依旧没有顺遂。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韶光出现在他的门前,低声说姐姐去了他那儿,问他能不能让姐姐别过来了,就在那边睡一晚,免得吵醒了她。慕容烨一言不发,前去韶光的屋子,推门而入,他才看到了韶灵,她斜着身子依靠在软榻上,光是看看睡得姿势,也觉得她很难睡踏实。韶光给她盖了一条薄被,轻轻地说,眼底少了过去的抗拒和愤怒。“我只是告诉七爷你一声,姐姐看起来很累,就别带走她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么?”慕容烨的俊脸上喜怒不变,眉头紧蹙,神­色­很淡,压低嗓音问了句。

韶光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问了我最近学的功课,看的书籍,其他的没说。只是说了一会儿的话,姐姐就睡着了——”

慕容烨并不怀疑韶光,他本就是个单纯的男孩,既然生出勇气来跟自己交代韶灵的下落,就不该隐瞒韶灵的心事。

“就让她睡在你这里,明早再说。”慕容烨最终没有把她抱回屋子去,不想让她醒来,醒来的话,她在他的身边,也很难再睡着了。他丢下这一句,随即拂袖而去。

韶灵暗暗转过身子,紧闭的双眼,长睫轻轻颤了颤,薄被之下的双手一片寒凉。

韶光只以为她当真睡着了,吹熄了桌上的烛火,爬上床去安睡。

屋子里,黑暗的什么都看不到。

……。

嫡女初养成044不嫁七爷

直到半夜过后,她才昏昏沉沉累极了睡过去。在仁寿宫听到的那些话,每天无时不刻在她耳畔响起,她即便想对着心里的那个声音大喊一声“闭嘴!别再说了!”那些残忍的冰冷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在往她心头上割下,一道,一道……

她每一日都在忍耐,她佯装无事发生,她佯装自己可以跟慕容烨跟往日一样说笑,相处,甚至,说服自己能够在他的胸怀中,臂膀下安睡。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只是自欺欺人。

她在慕容烨的身畔,每一晚都会梦到在历山脚下的那个噩梦,每一个晚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噩梦!

清晨,她醒来了,告别还在沉睡的韶光,独自一人走在庭院之中。她像是在昨夜灌下了一整缸的烈酒,如今人虽然能够走动,但是酒意沉重,她悄无声息却又混混沌沌地走到他们的屋子前。

慕容烨说过,她是上苍送给他的礼物——但对她而言,上苍未免太残忍,他把她送到了仇人的儿子身边么!过往的一切越是宠溺温暖,如今的一切,就越是严酷揪心。

她进一步,又退了两步,左右徘徊,踉踉跄跄。

慕容烨的身边,她的位置何在?!

这一扇门,不是铜墙铁壁,却胜过铜墙铁壁,竟似万重山,她神情恍惚,只知道自己无法逾越。

她可以不在乎很多事,甚至没有名分也好,只要慕容烨的一心一意,她也觉得心满意足。

过去多少次曾经感叹他们无法顺利了解亲事,而如今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几乎感激上苍不曾残忍的夺取最后让她掉头走开的机会!她竟然想要苦笑着感激,多好啊,他们至少还不曾成亲,至少在世人的眼里,他们还算不上是夫妻!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门,指腹之下传来细微的刺痛,每每迈出一步,竟像是赤足走在刀锋上,哪怕没有鲜血淋漓,连心的疼痛……她无法自欺。

慕容烨早就听到她的步伐声,她在门外留恋许久,迟迟不推门进来,每一步脚步,就像是重重踩踏在他的心上,他令人骄傲的忍耐力,在此刻竟然一点也用不上。光是等待这一小阵子,他就心中有气,险些无法佯装安睡,若她再不进来,他一定会连靴都不穿就去把她逮住,一问究竟!但还好,她虽然很迟疑,终究是来到了他的床边。

韶灵垂着眼,看着床榻上安睡的男人,他跟每一个晚上都一模一样,轮廓分明,五官俊美,是天下极为出众的容貌长相。

慕容烨闭着眼等待,床沿边却没有任何凹陷的分量,他也察觉不到她再靠近哪怕一步的气息逼近,甚至,他听不到她有任何的动作。她只是安静地像是木头人一样站在他的床边,若不是他的耳力勉强听得到她小心平和的气息的话,他当真以为摆放在他床边的,是个木雕泥塑,只是雕刻打磨成心爱女人的长相罢了。

她是原本就知道自己的耐­性­不同常人,特意屏息凝神蹑手蹑脚走进屋子来忍恼他吗?!一大清早就让他没好气地等这么长时间,等她在屋门前踌躇不定就算了,哪怕站在他的咫尺之间,他还要等她……等她开口还是等她离开?

“还知道回来?”他挑高一边的眉,睁开一只眼缝觑她。

韶灵突地一怔,但很快,她敛去眼底的愁绪,笑得温驯,眉眼间淡淡镶嵌恬静柔美,他忍不住彻底睁开双眼,左臂一抬,跋扈地拉她入怀。

“原来你早就醒了。”她笑着说,­唇­畔扬起小小的弧度,任由他的突然举动,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若不是他主动出击,她原打算转身出去了,至少……这些天,她自认也将情绪压得很深,她还有理智,还有头脑,还知道慕容烨跟她的杀父之仇没有半点­干­系,她不该把他扯进来,不该因为仇恨张太后而一并恨着他。

她能做的,唯有这些了。她无法恨他,却也无法爱他。

慕容烨蛮横地拆下她发髻上的银簪,看着她青丝垂泄,微微飞扬,他最喜欢她把长发放下,当她低首聆听他说话时,两侧软软青丝像纱幔,将他笼罩于发香之间。

“昨晚在韶光那儿太累了,没想着竟睡着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她浅浅柔柔地笑,始终没有改变微笑的温度。

“如今再多躺会儿也无妨,反正天还早。”慕容烨搂住她的腰际,将她翻上床,不等她开口,径自将还留有他体温的锦被,彻底地覆盖住了她的身子。

她眼底的笑,突地一闪,但坚持了一会儿,不曾彻底消失。她不曾自然而然地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就像是曾经几个晚上一样,最痛苦的事就是……她无法去逼自己恨他,做出任何让他伤心伤怀之事,而所有的痛苦,全都只能压在心里。他对自己越好,越是包容,她的苦痛就越无法消减,与日俱增。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见着玉瑾姑姑了,说要我们进宫一趟。”她轻轻舒出一口气来,在京城两个月了,以前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境遇,她都能一笑置之。为何如今,却越来越难了呢?!但进宫也好,她不必在慕容烨的身边,再装睡一次,以免他看出异样。

她的陈述,让慕容烨眸­色­瞬间转为沉暗,就算此刻­唇­畔扬笑,笑意亦传达不到瞳心。

“反正也没说什么时候去,让她等等,也不过分。”他化解她的挣脱推拒,将她环进臂膀间,­唇­畔温柔如春风,厮磨她微凉的小脸,她因为吃痛而不甚开心,扭头避开他的索吻,他不介怀,不急着逼她承受,吻不到她的嘴儿,贴在她柔软颊边,轻吮慢啄也行。

他的低沉嗓音,在她的耳畔转为轻柔关怀:“一整个晚上都睡在软榻上,很不舒服吧。”

“倒没什么,在大漠的时候,有时候好几个晚上没睡觉,也就这么过来了。”她弯­唇­一笑,神­色­自如,却无法任由他亲吻,兴许……她躺在这张床上越来越无法安睡,只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他们纠缠了好几回,那些个令人脸红心跳香汗淋漓的深夜,那些个亲吻,那些个抚摸,那些个拥抱,那些个深入骨髓的占有……已经让她的心,无法继续沉寂安详。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她的侧脸上,他不再吻她,只是将手臂圈住她的腰际,他神­色­很淡,言语之中带着很沉重的疲倦。“爷还想眯一会,就当是陪爷。”

韶灵应了一声,并不拒绝,眼神望着屋子里的某一处,没有任何波澜。她说服自己闭上眼,就算睡不着,也只是陪他躺躺。

因为一夜没睡好,她竟然有一瞬,几乎陷入沉睡,但腰际的手臂蓦地一紧,她几乎惊叫出声来!

慕容烨的黑眸­阴­沉冷漠,望着身侧的女子,她像是受了惊吓,神­色­大变,宛若躺在她身畔的是一个魔鬼!

“七爷,你的手太紧了,弄疼我了。”她没想过半睡半醒的自己,竟然在慕容烨的面前惊叫一声,她笑的愧疚,轻轻地说。

慕容烨接受了这样的说辞,没有再开口,虽然禁锢着她腰际的手稍稍松了,但依旧不曾抽离开来。

两人约莫在半个时辰后才起身,各自换了整齐衣裳,才去了仁寿宫。

张太后神­色­平和,凝视着并肩走来的两人,若是在宫里,韶灵的脚步利索­干­脆,颇有种男子风范。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这个名分?好像你已经把自己,当成是哀家的儿媳­妇­了。”张太后冷笑一声,用低不可闻的嗓音清浅地问,侧妃一事韶灵拒绝的很果断,在她眼里,只是又多看到一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女人罢了。她眼看着两人一步步走上白石阶梯,离殿堂越来越近,她话锋一转,眼眸流转之间,一派上位者的冷漠冷酷。“就算你私底下早就是烨儿的人了,也别把这件事想得这么简单,王孙贵族的身边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你要对烨儿一片真心的话,哀家可以让你当他的侧妃。但更多的,你休想。”

两人进了殿堂,韶灵眉头轻蹙,心里懒得埋怨什么,正想屈膝下跪行礼,心里又无声无息泛出一种没来由的厌恶。

慕容烨侧着脸看她,不难察觉的到她的不快,但却不曾深想,以前她一到了皇宫,就会绊手绊脚的。

他的黑眸一沉,直直望向张太后的方向,冷冷地说。“她身子不舒服,就不行礼了。”

张太后脸上的笑容,不曾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得牵强,她安Сhā在铭东苑旁边的耳目不少,当然知道最近这些日子,两人的关系不如以往亲密。而她渐渐相信,洛神是他们之间的最大阻碍,洛神甚至搬到了铭东苑,而她的耳目刚刚来报备,昨晚韶灵没跟慕容烨睡在一个屋子,这是他们搬到铭东苑之后,唯一的一次。他们的感情……似乎有破裂的迹象,她当然不会觉得不安,只是担心慕容烨跟洛神的事,是真的。

她笑着说,神态祥和,美丽的面孔依旧­精­致,不留岁月痕迹:“你们来了,哀家还以为玉瑾没把话传到呢。”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哀家请卓太医来给你瞧瞧?”见两人站着各自不说话,整个殿堂似乎只有她一人自说自话,张太后看着宛如给他们奉茶,冷冷淡淡地嘘寒问暖。

“不用了,多谢娘娘。”韶灵垂眸一笑,眼底的凌冽却无以复加。

“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哀家答应,一旦烨儿被封了王爷,你就是他的侧妃——”张太后在心中冷笑,不信在慕容烨的面前,韶灵还能大言不惭,恬不知耻。她刻意说的自然而然,但用心却一点也不简单。

“太后,我丝毫没有要嫁给慕容烨的念头。”韶灵缓缓抬起眼,眼底没有半点退却闪避,她一字一字地说着,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双刃剑,可以轻而易举刺伤别人,同样也可以刺伤她自己。

慕容烨俊眉紧蹙,面­色­透露出淡淡的冷漠。他鲜少来仁寿宫,当然不会知道几天前张太后竟然做出了她自以为是最大的让步,她不再不承认韶灵是他的女人,而是承认她会是他的侧妃?!虽然他并不对这样的结果觉得意外,更不会觉得高兴,但没有什么,比韶灵的拒绝更让他寒心的。她只是因为不满自己要委屈当一个侧妃,而要跟其他不知名的女人分享他而生气,在他身边闷闷不乐这么久吗?!找到了源头,他有些放心,这件事,若是在他看来,的确值得生气。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这件事,韶灵不能跟他摆明了讲清楚?!他当然也不会点头,别说他没有要当齐元国王爷的意思,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他可以为朝廷办事,但他不喜欢为朝廷办事。就算是他要当王爷,韶灵又怎么会是他的侧妃?!

张太后挑眉看她,扬声问道。“你们还没有——”怎么可能?他们相识这么久,因为没有名分,没有成亲,所以竟然都没有过肌肤之亲?!但若是没有肌肤之亲,她担忧的事,就更让人头疼费心了。连那么宠着疼着的女人,也不曾碰她,难道烨儿当真更看重男­色­?!

张太后眼底的庆幸和喜悦,落入韶灵的眼底,她淡淡一笑,仿佛不曾察觉的平静。“我们是没有……”

慕容烨的心一沉,眼底万千情绪,为何她再度否决他们的亲近关系?!明明在大半年前,她就已经成了他的女人了!太后的提议她那么生气,甚至,连这一点也要推得一­干­二净?!若是内敛的大家闺秀,他兴许会以为她是害羞而不愿承认如此私密的问题,但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韶灵,她是大大方方的女子,不至于如此娇羞害臊。

“我早就碰过她了。”他笑的狂狷放肆,在当今最尊贵的女人面前,丝毫不知收敛,恶意地宛若放浪大少。“不止一回。”

张太后的眉头一皱,眼神一转,嗓音之中透露出更多的不快:“她怎么没有怀上身孕?哀家听御医说她有宿疾,难道是她的毛病?”还未成亲就如此随便?张太后心生怒火,冷哼一声,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狐媚子,看似清高自傲,其实早就爬上了男人的床!上次在如妃事件中落马的太医,曾经到她的面前,提及一次韶灵身有宿疾。她不曾这么上心过,但如今一想,眉头皱的更深。

慕容烨面­色­冷凝,不想再听到张太后口中再多的侮辱和针对,他无声冷笑,自如地将她揽入怀中。“我喜欢她,又不是因为孩子……孩子哪有她这么好?”

好?

她根本看不出除了这张差强人意的皮囊之外,这个低贱的女人有什么好的!张太后的眼神,陡然间犹如死水,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韶灵。

韶灵的心,轻轻一颤,太多太多无法预知的情绪,依稀间汹涌而来,笼罩了她的周身,她甚至来不及伸出手,推开他的双臂。

“依哀家看,怕是她不想给你生吧。”张太后的眼底,满满当当尽是讥诮之­色­,心中却已然生恨。就算烨儿还未得到皇族的身份,他的财富地位也足以让韶灵想要依附一生,她本以为韶灵会使出浑身解数纠缠烨儿,母凭子贵也是唯一的法子,韶灵若当真有了烨儿的孩子,她倒很难拆散,不管怎么轻视韶灵,他会让那个孩子生下来的。谁知韶灵居然不愿给烨儿生儿育女,也不贪图侧妃的名分?!这个女人,心里到底在算计什么?!到底还想得到皇族的多少允诺,才够满意?!

“能给我生孩子的女人,天底下只会有她一个。”慕容烨的手掌自如滑落到她的纤细腰际,逼得她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去,他勾着乖戾冷笑,直直盯着韶灵的眼看。“反正都是我的,又有什么好心急的?”

张太后的面­色­白了白,她暗暗收紧五指,抓紧凤塌上的红木圆珠。他们两个人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是当她已经死了不成?!

韶灵垂眸一笑,兴许他们前世是冤家对头,这辈子虽有血缘之亲,张太后如此锐利­精­明,权势滔天的女人,而慕容烨是如此生­性­自由,“走。”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像是个负气的孩子般不知好歹,甚至也不叩拜,几乎要将她拖出仁寿宫去。

他一脸怒气腾腾,直到将她拽到仁寿宫外,才冷声问道。“你为何不说真话?!”

“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在乎的。是真是假,又有何关?”她噙着笑容看他,难得见到他的负气样子,再无往日的运筹帷幄的闲适悠然,心里头有些好笑,轻轻伸出手去,为他抚平胸口的褶皱。

他却突然打落了她的手,无俦俊容上尽是冰雪之­色­,­唇­畔的笑,及其微弱,似乎下一瞬就会被吹散。“你根本就不想争。”

一语中的。

她无力垂下的手指,漫过些许的麻,略微的疼。在宫外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进了宫,她却连争辩的心力都没有。

“我要明天就娶别的女人,你会为了我,为了你自己,来仁寿宫说哪怕一句话吗?就算结果早已注定,你愿意开这个口吗?”慕容烨恼怒地问,双目通红,俊脸微微扭曲。

她笑着摇头,嗓音清浅,心如刀绞:“你不也看的很通透吗?你我两人,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她眼底的笑容无声崩落,这些天,他们过得都很疲倦,看着他在张太后面前,在众人面前为她赢得一丝丝的荣光,她都会心痛,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为了讨她欢心去水中捞月,他一回又一回地捧起那皎洁明月,明月一回又一回地碎在指缝间……从来都只是一场空。

他终于拂袖而去,面­色­­阴­郁而暴戾,这些年他们兜兜转转,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好多次,不欢而散无数次,但没没有这一次,更像是他们最后的分道扬镳。

韶灵垂眸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指尖轻轻拂过仁寿宫前的牡丹花,对于这一日的到来,她并不错愕惊慌。

就像是这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一样,盛开到了极致,总有凋零的那一天。

只是……她突然想起了云门牡丹亭中的那些牡丹,它们开得比宫里的更好,更美,更骄傲。

张太后推开窗户,望着站在牡丹花花圃前的韶灵,那双眼有的不只是倨傲冷漠,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恨意,融入在那双夜­色­般漆黑迷离的眼瞳之内,像是剑刃般清冽尖锐,她在仁寿宫前打量周遭风景的眼神,仿佛要将这些全部推翻覆灭!

冷到骨髓的眼神,炽热火焰般的笑容,都让张太后不喜欢。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张太后冷冷地问:“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宛如姑姑低头,压低嗓音,嗓音平和温柔。“办好了,娘娘。”

……

爱,不只是悸动,不只是相守,更是永不放弃。

她曾经这么想,很坚持,很倔强,很执着。

但她没办法不放弃了——

风兰息跟宋乘风坐在桌旁,看着来到将军府已有一个时辰的韶灵。

她还是茫然无助,这种心力憔悴的感觉让她看起来孤单脆弱,风兰息也借着屋内的烛光看她,被她沉迷于记忆的表情刺伤。他藏在白袍之下的手暗暗用了用力,这种无法让她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存在的无力感,实在折磨他太久太久了。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温和平静的人,虽然身为侯爷,并非一般庶民百姓,他并无高高在上的傲慢和优越感,在他身上,并没有多余的贪欲。是韶灵,让他品尝到了不甘的滋味。他无法否认,他嫉妒慕容烨,嫉妒那个能得到韶灵一切的男人,嫉妒那个能让韶灵愁肠百结伤心难过的男人。只因为,那个男人,不是他。

她的眼神,渐渐摇曳晃动,她要报复的那些人,似乎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她让季茵茵得到了名分却永远无法碰到丈夫的一根手指头,这辈子休想得到一儿半女,守着空闺过一辈子,被嫉妒磨得面目全非,她让继母展绫罗终日小心惶恐度日,远离阜城被人埋怨,跟唯一的女儿闹得不合,永远无法得享天伦之乐,她甚至……让权欲熏天的张太后永世无法解开跟亲生儿子的心结,七爷不愿受封做王爷,甚至因为她被张太后陷害栽赃了罪名,一度跟张太后翻脸,骨­肉­分离,互不相认。

她或许成功了。

她苦涩地笑了。

像是面对大漠的沙暴,满目黄土,她双目濡湿酸涩,无法看清眼前的风景。

韶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两个男人轻轻一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这些年的心愿,我活下来的誓约,终于达成,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吧。”

老天爷,对她的戏弄,从未停止。

从安排她遇到七爷的那一夜开始,一切都已经几近癫狂了。叹息似乎是从她灵魂深处发出来。希望时间就此停住,世界就此毁灭,这样,她就不必顾及太多,太多她无力去顾虑,无力去承受的残酷真相。

权衡利弊,判断真假,她做了好多年,却也有心累的一日。

她突然开始怀念在大漠的那三年,她忙碌,疲倦,有笑有泪,有兄弟,也有……未知的希望。

“别喝了,小韶,你有什么事,怎么不跟我们讲?”宋乘风忍不住了,伸手就要去抢夺她手里的酒杯。

“这才是第一杯,宋大哥。”她勉强地笑。

“让她喝吧,心里会痛快一点。”风兰息则出乎意料地不曾阻拦她,俊脸上看似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底却有一丝疼痛。看到她因为慕容烨而踌躇伤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比起让他认识到他已经错过了他,她的心里摆着别人的位置,更让他寒心痛心。

而如今,她似乎得到了一切,却又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她看着风兰息,眼神却凝聚在他眼眸深处那幽暗的一点。

“我陪你喝。”风兰息抓起酒壶,给自己面前摆放的空酒杯,倒了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宋乘风越看越火大,浓眉一扬,迁怒于身后站着的管家,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趁着我晚上有事,到将军府喝酒。管家,你帮我看着这两人,我要是一回来看到两个烂醉如泥的酒鬼,这烂摊子你来收拾!”

“将军,小的一定不让侯爷跟韶灵姑娘喝醉。”管家身子抖了抖,嘴上这么回应,心里却很是没底,看了一眼两个像是在此地拼酒量的人,哆嗦着嘴­唇­却没阻止。送走了有事在身的宋乘风,管家回来正厅一瞧,酒壶都已经空了。

他急忙陪着笑说:“侯爷,姑娘,你们别再喝了,可别让小的难做啊。”

韶灵无力地瞥了管家一眼,垂眸一笑,随即起身,她来将军府的目的,并非借酒浇愁,只是……她不知回到铭东苑,又该怎么收场。

“我听说今天京城的一家官家嫁女儿,晚上会放烟火,我很想去看看。”她笑了笑,几杯酒下肚,对于她而言,实在没有任何意义。非但不觉得心情舒畅,甚至,摆在自己面前的无法忽略的障碍,始终都在。

如今她眼底笑意短暂的一闪,他都如获至宝。看着她还能笑出来,风兰息揣摩着事态兴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以解决。

“那我们去看看。”风兰息说的温柔。无论在哪里,能看到烟火的地方,都是富贵之家,那些天际的璀璨光亮,却足以让数千人一同观望,是可以分享的美景。

只是,当他们赶赴城东的时候,烟火已经放完了。

她看着从不远处涌向四处的人群,心中的一阵无力,宛若命运的残忍苛刻一般,深深植入她的心底深处。

她突地被几个蛮横的男人冲撞了一下,连着后退了几步,被挤到最暗的角落,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紧紧靠在墙上,感觉到脸上的血­色­在消退,阵阵发冷。

父亲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她顽劣成­性­,像个上不来台面的村野丫头,不像京城的那些闺秀名媛们吟诗作画,女红刺绣,难道也曾经隐藏如此难言的苦衷!他的手里捏着了皇家的把柄,皇家是上位者,是权威,可以一句话就让他死,也可以将他唯一的女儿以婚嫁的法子永世禁锢于皇室,他稍有动作,悲惨就会落在她女儿的身上!这会比杀了他更让一个父亲痛苦不堪!而她若是粗鄙贪玩,不知书达理,不通人情世故,被认定为冥顽不灵的丫头,说不定能让皇家人心生厌恶鄙夷,知难而退。

深夜,已经稀薄的降临,她循着声音,看见风兰息抱臂倚在墙角背­阴­的一侧。韶灵沉默了多久,他就沉默了多久,心里叹息了多久。

“真可惜,我们晚来一步,没让你看到好看的烟火。”他的嗓音很低,无法自抑的叹息和心底里的心疼,从温暖的­唇­畔溢出。

“没关系,多谢你陪我喝酒,还陪我来看烟火。我们回去吧。”她的眼神一柔,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世事无常,她总还是要想法子活下去。忍受缓慢而悠长的疼痛,她的确已经成了行家。

“还有一个地方能看得到,你跟我来。”风兰息短暂沉默过后,突地伸出手去,拂过她的衣袖,轻轻握住她的手。

烟火都放完了,怎么还能看到?!能放几支烟花,已经是不小的花费了。就算是官家嫁女儿,也不会再放第二回。

“相信我。”他突地回过脸来,对着完全不信的韶灵,莞尔一笑。

那双淡淡的眼眸,突地浸透了星光,仿佛天上的无数星辰,全部装在他的眼底。她微微一怔,他的眼睛好美……

……

嫡女初养成045侯爷的吻

张太后一道懿旨下去,宣武门的侍卫拦住了要出宫的慕容烨,她亲自赶赴通往宫门的那条路,知道再晚个一盏茶的功夫,慕容烨动了怒,说不准就会跟侍卫动起手来。

她的心里也有无奈,至今找不到让这个儿子服帖的法子。

她的身上披着牡丹花纹的红­色­披风,神态冷傲又美丽,淡淡地说。“你也听到她的回应,看到她的脸­色­了!哀家原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哀家改变心意了,哪怕要她当你的侧妃,哀家也不会答应的,朝廷多少大臣的女儿貌美如花,一身才学,温柔善善良,哪个不比她好!”

慕容烨的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爆出,强忍着手下蓄足的力道,不在自己不快至极的时候,伤着无辜之人。

宫外都传的沸沸扬扬,这可怎么是好?张太后想到此处,颇为头疼,她派人去打探过洛神的底细,是个­性­情清冷的商人,年纪也跟慕容烨相仿,据说喜好也很是投缘。

“烨儿,你这是在毁自己。”她神­色­冷傲,语气冷到了极点。见他眼神露出戾气和不耐,她狠狠地骂道。“你是在毁掉自己的前程,你知不知道!”

他跟洛神实则有断袖之癖,不止如此,这几天据说还跟青楼来的那些个漂亮公子哥纠缠不清,如今还有哪个大臣的女儿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哪怕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她们如何愿意守一辈子活寡,跟一个男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成不成亲,是我的事。”慕容烨转过脸去,不正眼看张太后,嗓音冻结成冰。因为这个该死的身份,让他的事情一团糟,他难道还要听她罗嗦?!

“不行。”张太后说的斩钉截铁。“你一辈子不成亲,就是坐实谣言,让皇家人被人耻笑。”

“我叫慕容烨,太后娘娘,跟皇家没有任何关系。”他自嘲地笑,笑意狰狞,在眼底划过,更是不近人情的难看。

“你有男宠,也不过是图个新鲜,说穿了,外面的大户人家也没几个底子­干­净的!反正,你要先娶一个女人,决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张太后实在愤恨至极,一把抓住他的右臂,逼着他无法迈着大步走出宣武门。她咬牙切齿,更是恨极了韶灵。“她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是,你们相处多年,也该有点感情,你娶了她,权当有个人照顾你,哀家想通了,侧妃也好,小妾也罢,你高兴了,哀家也就高兴了。可她竟然不打算嫁你,这样没心没肝的女人,留着­干­什么!”

“太后。”慕容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之中挤出这个冰冷的称谓,看似尊敬,实则漠然,他的幽深黑眸之中,尽是恨意和怨怼。从今日开始,他再也不想跟这个皇家有任何牵连关系!他的面­色­扭曲,俊脸狞笑,心底一片从未有过的绝望和空寂:“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要进这个门的想法,一点也没有。别把什么王爷的帽子往我头上扣,我受不起!”

张太后微微愣住,自从她成为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之后,这一路上,就无人敢无视她,更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对她吼,对她发怒,而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她迟迟无法用宫里的罪责条规去惩罚他,只因他是自己血­肉­的一部分。她素来都知道慕容烨的­性­子倔强不羁,就像是没有被驯服的野马,但两个多月了,他不但没有被改良驯化,相反,事态变得更加严重,更加难以收拾了。他,急着跟皇室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认知,简直比起慕容烨喜好男­色­,更让她仿若被雷击的惶恐。

若是别人这么违逆她,她一定会让此人从世间消失。但是跟当今天子一起生下来的儿子,她如何因为他的顽固和不羁,不服管教,就把他除去!

“烨儿!”她低呼一声,脸­色­透露无望的死白。她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却偏偏生养了一个根本不听话的儿子!

“希望看到我一辈子都不娶妻子的话,你继续­干­涉好了。”他突地一笑,一脸的不屑和不以为然,但凝重的神情,跟往日轻佻狂狷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件事,你怎么能怪哀家?是她不要嫁给你,不是哀家不许啊——”张太后惊诧地问,心受重击,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要不是玉瑾姑姑手疾眼快,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她险些昏厥在地。

“我跟皇家没有任何关系,回京城也不是贪图你们能给的任何补偿,只是看在老马的面子上,让我所谓的亲人再看一眼,看我在这个世上能活的好好的。除此之外,其他的牵扯关联,都只是给我帮倒忙,谨谢不敏。”他回过头去,冰冷刺骨的嗓音,说出最无情的事实,随即拂袖而去。

他跟随皇帝前往黄河泛滥的下游地区,审视民情,出谋划策,甚至在回来的路上抵御灾民袭击,这回,皇帝兑现了他的承诺。天子区区几句话,就开解了谢大人,将谢宛玥撮合给了当今新科状元郎,状元清秀儒雅,­性­情温和,跟谢宛玥一拍即合。御源澈这一招,既拉拢了朝中的新老两届臣子,又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不曾再度背上食言的骂名。

天子这道命令一下,就算张太后想要拿谢家说事,也来不及了。他杜绝后患,就是不想让张太后再Сhā足。

最后一回。

他就是要张太后觉得他无药可救,别把什么人都往他这儿塞,可惜她持之以恒的耐心,更让他厌恶愤怒。

但如今,只要他完成皇帝整肃禁卫军的夙愿,皇帝就答应为他跟韶灵赐婚,赐婚之后,他会带着韶灵回到云门,再也不管京城的任何人,任何事。

皇帝说要禁卫军初见成效,更加骁勇善战,约莫要花半年时间。

慕容烨一口咬定,在他的手下,至多三月,就能看到皇帝想见到的场景。

“好,朕就等你这三月。在这期间,朕不会让母后为你再找寻合适的妻子人选,就看在朕跟你的兄弟情份上,网开一面。当然,你可以因为娶妻心切,缩短三月的进程,朕一点也不反对,相反,乐得相见。何时朕觉得满意了,朕当天就写圣旨,昭告天下,不止如此,朕也不讨厌韶灵那个丫头,你一旦办完此事,朕以如妃一案跟治疗灾民病情的功劳,还给她,册封她为郡主,并送她一笔嫁妆。就当朕赠与这位弟妹的见面礼。”当时,御源澈呵呵一笑,神态轻松自如,言下之意,谁能帮他解决这个夙愿,他就能帮谁完成心愿。

慕容烨将这三个月,当成是最后限期,也是对自己的最后通牒。他唯有比过去两个月更加忙碌,才能整肃禁卫军,把他们练成皇家最忠实可靠的奴仆和护卫。

而慕容烨不觉得这是出于手足之情的考量,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他越来越看得清了,太后手握大权,但御源澈才是一国之君,他们之间做一笔交易,他能帮自己拉住太后的手脚,值得一试。

至少在他努力的三月之内,他不想再看到韶灵因为太后的咄咄逼人而暗自伤心。

可惜,他今天却在仁寿宫听到了,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嫁给他。

他迟迟无法给她名分,她从来没有因此生出埋怨或者怨怼,这次——他除了震惊之外,更觉不安生气。

若是换做以前,无论谁生气了,对方都会尝试着去解释挽回,可方才,她眼看着他拂袖离开,却一步都不追上来,一声都不喊住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深处冬日的迷雾之中,似乎看得到对方的身影轮廓,但却又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他曾经只要一个赏赐,那就是她。

……

“风兰息,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天这么晚了,不会有第二家嫁女儿放烟火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韶灵跟随着风兰息,走到了城西的郊外,这儿只有一大片的稻田和草地,不远处只有很少的几户人家,亮着烛光,很是安谧。

她终于忍不住了,看他就要一脚踩进半人高的草地之中,急忙开口说道,制止了他的举动。

“相信我。”他回过脸,又是这么一句话,­唇­边饱含着笑意,很是平静温和,跟天际的明月一样,沉静却又让人向往。

韶灵轻轻垮下肩膀,眼神一暗再暗,她这些天过的痛苦又难熬,的确该找一件高兴的事,让自己不再去想命运的捉弄。

风兰息在草地上越走越远,野草过了韶灵的腰际,他就在她的十步之外的距离,她刻意放慢自己的脚步,不让两人离得太近。

“马上就出来了,闭上眼睛。”风兰息走到草地的中央,对着韶灵温文一笑,像是书院里对每一个学童都极有耐心的夫子,循循善诱,极有耐心。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可不信这荒郊野外的,有人家放的起烟火。”韶灵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清澈明亮,根本不上当,语气嘲弄而戏谑。

“信不信,一试便知。”风兰息走到她的身前,话音未落,便自如地绕到她的身后,双手轻轻蒙住她的双眼。他的嗓音温润而平静,不带半点情绪起伏。“等我说睁眼,你再睁眼。”

明明觉得可笑,但他总是如此成稳,如此安宁,他说的话,几乎不让人有半分怀疑,他更看上去从来没有说过谎言的可靠。

她竟然当真闭上了眼,远离铭东苑的这一夜,她也许不只是要看一场烟火,只是想一个人彻底静一静。

风兰息过了许久之后,才柔声说。“开始了,睁眼吧。”

他果真是骗她。韶灵在心中嘲笑,觉得无奈,若开始了,至少她该先听到烟花被点燃升腾上空在空中绽放的巨大声响吧,哪怕隔了几十里,也该听得到才对。

但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乎因为方才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眼,眼睛对于光亮,更是敏锐。

天边没有一朵烟火。

但她见到的是——比烟火更美更难见到的情景。

在幽绿­色­的草叶拂动之中,有浅浅淡淡的光亮,跟绽放在天空的硕大花朵不同,千千万万的细微星光,飞舞在半空之中。跟星辰一样,它们会发光,会闪亮,像是天女在天际洒下大片大片的金­色­桂花,但偏偏却又闻不到一丝香气。

一闪一闪,在她身边晃动,翩然起舞,靠近她,又远离她,围着她身边打转,金­色­的碎光,却比奢侈的金粉更美丽。

是萤火。

那些金光也飞进了她的眼底深处,让那双故作平静却又黯然失­色­的眸子,变得更亮了,她伸出手去,想要接住这些从天上落下来的舞动的金光,但在抓住一星点之后,又很快松开手指,任由那只没头没尾莽撞的萤火虫飞出她的手心去。

她心中一柔,没来由地展­唇­一笑。

“刚下床养好身体的那几天,我每个晚上都要走到这儿,才返回将军府。有一次偶然见到,觉得美不胜收,你说想看烟火,我实在无能为力,不过这萤火,也许还能有另一种风情。你……喜欢吗?”风兰息的声音,就像是轻柔的萤火,温温暖暖地包围了她的耳朵。

“真美,我很少能看到这样的风景,浑然天成,不加修饰。”韶灵诚实地回答。收回了手,神态平和,笑容更深。

“萤火古往今来,有很多美妙的名字,它们在深夜出现,虽然光亮很细微,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是它们点亮了黑夜。萤火虫又名夜光、景天、如熠燿、夜照、流萤、宵烛、耀夜等,这世上有些风景,太过昂贵,太过稀奇,一般的贫贱人家无法看得到,只是一小部分的权力。但它们不同,不管贫贱富贵,都能见着。”他的声音很是轻缓柔和,宛若潺潺溪水,划过她的耳畔,落到她的心田。

“可惜,我记得萤火虫的寿命并不长,能看到它们发光的时间也不久。”韶灵笑着看他,言语之内,隐藏着小小的惋惜。

“这些发光的萤火虫,在天黑时闪动亮光,都是为了寻找伴侣。初春时段,水中生活的萤火虫幼虫会爬上岸钻进土。约莫两个月时间才会变蛹成虫,平均只有四五日天的生命,进食成长都变得次要,它们如此活跃闪光,只是因为争取时间互相追求,过了一会儿,光就会暗了。等待,成了它们下一步要做的事。”风兰息直视着她,­唇­畔有一抹很浅的笑,他还未说完,那些围绕在韶灵身畔的萤火,渐渐都熄灭了细微的金光。

他们之间,一瞬间像是吹熄了烛火,她甚至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只知道,那双清澄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看她。

“很快,又会再亮起光——”风兰息说的很平静,却又自信满满。

光,比上一次更强更亮更美的光,一刻间闪烁摇晃飞舞摇曳。

她惊叹出声,原本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伸展开来,宛若要在银河之中,抓住一把星光。

“若这次还没回应,它们就只能飞向别处,继续发光,继续等待,碰碰运气了。”他笑着说,语气竟然也不再跟往日一样平静,带了一丝打趣,神态因为态度的温柔和容貌的俊秀,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会有回应吗?”韶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会有回应的。”风兰息温和地笑,温和地点头,突然之间,这一句,却分不清是回应她的询问,还是别的。

他的眼,就像是她原本的名字,澄若琉璃的瞳,比汪洋更阔达,也更深不可测,望向它时,近乎无­色­的眸,似有微光。

他的步伐稳健,朝着她踏出第一步,接着,是第二步,迈出第三步子的时候,已经到了她的跟前。

“别难过了……琉璃儿,萤火虽然短暂,几十日的成长,漫长而艰辛,只为了四五日的发光璀璨,哪怕有人说是昙花一现,那又如何,它们不会后悔,执着地等着,它们相信总有一个会回应它们毫不疲倦的守候,并不贪心痴迷,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光,就值得它们去追逐跟随,为此耗尽最后的光­阴­,耗尽它们最后的生命。”他轻轻抬起双臂,环住她的削瘦肩膀,他的眼神无比宠溺,他轻声地笑,淡定从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从来不会气馁,不是吗?”

就像是他曾经拒绝她坦诚自己身份,害她伤心,她也不曾气馁,转身就走,不曾露出任何留恋不舍的表情给他。

她只是被他拥住一刹那,或许他的拥抱从来都只是点到即止,没有任何的窒息感,等她回过神来,他早已松开了臂膀。他的双臂,没有她误以为的纤瘦无力,他也曾练过几年的武学,肩膀虽称不上宽厚,却也不算单薄羸弱。

韶灵抬起眼看他,风兰息久久凝视着那一双墨黑的眼眸,曾经其中为他闪动的碎光和笑容……就像是萤火虫的光,吸引他靠近,吸引他去回应,但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他能回应给她的光了吗?!已经不需要他守护她要走的路,照亮她的黑暗了吗?!他的心隐隐作痛,眼底满是痛楚,这些年来为她的担忧,迷惘,欢喜,痛苦,竟然一瞬间袭来,让他倍感自己的无力和孤单,甚至是落魄绝望!

他竟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这么让他悔不当初的代价!

他不知被多少种情感驱使着,双掌轻轻贴在她的面颊上,感受着她真实存在自己面前的温度,下一瞬,他俯下俊脸,越靠越近,任由他跟她的气息,暗自纠缠。

韶灵只是因为出神了一刻,却突然察觉到他的靠近,等她反应过来,他竟然正在缓缓的,轻轻的,柔柔地勾勒着她饱满的­唇­形。

他的­唇­很温暖,像是五月天,暖洋洋的。

她全身僵硬,一把把他推开,他始料未及,连连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脚跟。

韶灵低呼一声,脸上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心中混乱的理不清头绪。“风兰息,你疯了!你不该喝酒的!快去醒醒酒!”

“在你眼里,我风兰息是酒后乱­性­的无耻男人吗?我很清醒,只想让你也好好地看我一眼,看看在你身边的我,在你面前的我。”他的脸­色­一白再白,月­色­落在他清朗的眼底,却无法掀起一丝丝涟漪。他苦笑着喟叹,嗓音低不可闻,像是自问自答。“若没有喜欢,怎么会越来越不贪心?”

她蹙着眉头,伸手摸了摸濡湿的­唇­角,这个无心的举动,落在风兰息的眼中,却更让他想要后退。

他幽然地凝视着她,­唇­边的笑意苦的发涩,宛若糟了晴天霹雳:“觉得我脏?我从没有亲近过任何女人,就算是她,也没碰过……”他跟其他的世间男子不同,从来不觉得在娶妻之前,过分的亲密是能增进两人感情的桥梁,至少,男女授受不亲,是正解。正如他握过她的手,碰过她的脸,就想亲吻她的­唇­……这些,在对没有过门的女人身上,都是无礼。可是,偏偏他知道,却还是那么做了。他几乎要把过去的自己,全都抛弃。

他想活的更自由自在,他想把自己想做的事,全都做一遍。至少到了最后,就算没有任何结果,他也不至于惋惜到死。

“我不是嫌弃你,你别乱想。”韶灵被他眼底的痛刺伤,一刻间手足无措,急忙摇了摇头,她只是太过慌乱,才会失态。

他当然不脏——风兰息总是一袭白袍,犹如清辉朗月,不是看来如此,而是他本心明澈。他跟女人的牵扯,也是少得可怜,他看女人的眼神,也仿佛将它们当成是男人,当成是石块,青草,大树,没有任何的炽热和霸占,贪恋和。他是个­干­净的男人,从不拈花惹草,往往让人可惜了他一副生来的好相貌和好身份。若是别的男人,早就利用上天的恩赐,为非作歹,妻妾成群。

她相信他的话,包括他甚至不曾碰过纪茵茵,他们还为成亲,哪怕是未婚妻,风兰息也不会碰她的。更别提,如今他知道了,纪茵茵不是宫琉璃,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的真相。

她的­唇­,只是微微发烫,让她从喉咙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格外哽咽。“我们之间,不该到这一步,就让我们回到十年前,我们是能说得上话,觉得见到对方很高兴的那种……关系。”

他不再逼近,也不再后退,只是不远不近,淡淡地睇着她,语气平静地惊人。“我没有奢望,你能一颗心容忍两个人。过去的那个决定,曾有一两次,我甚至不再想坚持下去,因为坚持它让我们渐行渐远。可是……我又不能涉险让你为此担上任何的风险。你恨我无法给你名分,可他呢?他绝对无法给你名分,没办法娶你,不是吗?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可为何你却还为他担忧,为他皱眉,为他流泪?你就不能平等地对待我们两个人吗?我对你的心,难道比他对你的更不值一提吗?你不舍得离开他,却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眼前,韶灵,你铭心自问,你不愿意结束跟他的牵连,可你给过我同样的机会吗?”

韶灵无言以对。他们两人都无法给她正大光明的名分,她却还在慕容烨的身边踌躇徘徊,迟迟不曾实践心中的那个决定。但对风兰息,她却大打算彻底跟她成为路人,跟那个记忆中陪她坐在树上说话的白袍少年,彻底地挥别远离。

她一直追求的就是公平两个字。

但她对于他们,公平吗?!可是她哪里能想那么多,光是忍耐着佯装平静地过日子,都让她不堪重负了!

她不愿再去碰感情了。

因为……太痛了,太苦了。

感情,对于她而言,太奢侈了。

“我要走了。”她冲着他笑了笑,那个短促而慌乱的吻,无法让她觉得欢欣鼓舞,喜上眉梢,唯有……莫名无法解释的哀恸。

她当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像是那些在黑夜之中,最终归于平静,再也不闪烁,不发光的萤火。

天,更黑了一些。

风兰息久久独自站在草地中央,被黑暗吞噬了所有的神情,蒿草随风摇曳,擦过他的白­色­衣袍,比起世事无常,无法挽留一个人的心,才是最大的悲哀。

……。

嫡女初养成046独占爱人

韶灵回到了铭东苑,推开了韶光的屋门,倚在门边,望入其中的光景。

韶光正依着靠枕坐在床上,右手握着一卷书。他稍低着头,没看韶灵,也没有动,似乎看的太过入神,不曾察觉到门口的小小动静。

床边小桌上,一罩孤灯。

多好啊……至少如今每一个晚上都在噩梦中轮回的人,不是韶光,而是她。

她站在门口,许久之后,韶光才察觉的到她,他急忙掀开被子,端正坐在床沿。“姐姐,我们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这个消息,是三月今天早上告知自己的,他一整天都没见着韶灵,来不及亲口证实。

韶灵只是噙着淡淡的笑容,将门关上,问了句:“你打算在京城过一辈子吗?”

韶光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虽说在京城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认识了一直想认识的宋大哥跟风侯爷,但京城不是他的家,他无法久居于此。算来算去,他来了也有半月了,不该再任­性­,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他放下了书卷,低低地问,神­色­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无辜:“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韶灵的心,蓦地被刺痛,她的眼底泛着泪光,勉强地笑,缓步走向他,拥住他的身子:“你们先走,韶光……你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我不愿让任何事伤着你吗?”

韶光被她的黯然神伤吓坏了,他鲜少看到姐姐如此艰难地强笑着,他嗅闻到一丝很难察觉出来的不安,紧忙用力抱住了她。

“我没说不回去,我来了一趟就很满足很高兴了,真的……姐姐别难过,韶光很听话,听姐姐的话。”他一遍遍地低声呢喃,生怕自己的贪婪让她为难,让她悲伤介怀,这般说着,他最在乎的并不是其他人,只要能在姐姐身边生活,就已经胜过他过去的生活千倍万倍了。

韶灵察觉的到,自己拥着的少年,早已养成了坚强的心。他不再是那个躺在襁褓中的婴孩,他甚至不知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不知自己生在什么地方,不知自己的姓氏!他的一无所知,都是她为了保护他,而从未跟他提及的真相。这些,就像是风兰息为她默默做的,甚至,可是到最后……他们当真能在命运的爪牙之下存活下来吗?!寒意包覆着她,针扎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在她的身上泛开来,她终究只是拥着他的身子,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姐姐让我等,我就等,但姐姐一定要回来,回来看韶光……你不能丢下韶光。”他终于抬起眉眼,眼窝发热,泪光闪烁,他自然记得是谁在刚回云门的时候,悉心照料自己虚弱身体,不管他多沉默一日也能跟自己说许多话,带他去欣赏大漠看不到的美景,她的出现,渐渐驱散了他的­阴­霾,他似乎看到了前方的柳暗花明。这个跟他长得相似的女子,犹如天上艳阳般暖热的眼神,明月般温柔的言语,春风般和煦的笑靥,不知不觉打动了他孤寂的心。他曾经渴望企盼,若是他有个兄弟姐妹就不会如此孤单受苦,只是有个亲人就好,但有这样的姐姐……他做梦都不敢想。

他生来没有见过爹娘的模样,唯有抚养他长大的周婶,周婶死后,他像是浮萍般颠沛流离,最痛苦的时候……他恨极了这个残忍的世界,却不曾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把他名字刻在心里的亲人。

若她冷漠自私,心狠手辣,他还会愿意相信她是他的亲姐姐?怕是避之不及。还会愿意打开心防去接纳她吗?恐会心生厌恶。

他一瞬得到了答案。

他喜欢她。

他企盼她。

他是一只在黑暗中兜兜转转碰碰撞撞的飞蛾,亟不可待地要扑向那人生中唯一的星点光亮,宁愿在火热的关怀中烧成灰烬,也不愿在残酷人世中饱受折磨——哪怕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血缘关系,他的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姐姐。

而这一年的相处相伴,他们早已成了对方最重要的亲人,他无法再忍受她的离开。

“我答应你,一定会回去看你。”她点了点头,也许很多事,姐弟的心灵相通,她不必再说的太清楚残忍。她在韶光的面颊上蹭了蹭,看着他紧闭着眼入睡,才拖着脚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用了借口,在韶光屋子睡过一夜,若故技重施,别说慕容烨不信,她自己也做不出来。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屋内,没有点着烛火,但她似乎又很确定,他一定在屋内。

她无声地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止步于软榻,无声地坐下,下一瞬,桌上的蜡烛,嗖的被点燃了火焰,整个屋子,摇曳着昏黄的烛火。

虽不至于过分明亮,却也足够让她看清慕容烨的存在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桌旁,一袭紫­色­华服浓的像是紫罗兰的颜­色­,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冷若冰霜,几乎写着生人勿进的四个字,让人无法不怕死再往前走一步。

“为什么。”

他从薄­唇­之中,挤出冰冷的三个字。

这一晚,还不能摊牌,她要把韶光送走打点好了一切,才跟他“坦白。”

她起身,安静地走向铜镜面前,坐下,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地拆了头上的素髻,珠花,她无意间地望向那面铜镜。

镜间的莹黄,跃闪得更快更剧,突地,黯­色­镜面填满刺眼光芒,那亮度,连合上眼脸,还能感受到它的强烈。她无法不同情慕容烨,只有曾经啜饮孤独之水的人,才懂孤独的滋味,是怎般的冰寒刺骨。他孤独了二十几年,将一颗心放在她的身上,如今怎么会感觉不到她的疏远淡漠?!

可惜,她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她不愿将真相说出,将仇恨把慕容烨也一并吞噬。

造物弄人的滋味,留给她一个人品尝就好。

那样的事实——对于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

在里面痛苦煎熬的,她一个人就够了。

慕容烨的俊眉紧蹙,面­色­冷酷,她的沉默,比任何一次更加长久,仿佛她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他。

只是下一瞬,他刚刚走近她,便察觉出了异样。愤怒,将那些原本就已经点燃的薪柴,一瞬间逼成了熊熊火焰。

他对着铜镜之中失神的女子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寒冷的冰刃,划过她的面庞。

“脱衣服。”

她轻轻瞥了他一眼,捉着白玉梳的手,突地停在半空,但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她继续过分安静地梳理着自己垂到腰际的长发,眉目不变的泰然处之。

“别逼我动手,到时候别怪我坏了你的衣裳。”慕容烨的那双黑眸之中,煽动的并非往日浓烈亢奋的愉悦和炽热火焰,相反,是杀人前的暴戾狰狞。他轻缓至极地说,用警告和威胁的语气。

她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沉香,他当然知道在何人身上有这股香味,跟自己身上的白檀香截然不同。

若不是两人拥抱,她的胸前何故沾上风兰息的味道!

她大半日不曾回到他的面前,只因为,她去偷偷见了风兰息!她明明曾经答应过他,她绝不会私会风兰息!

“七爷,你稍稍多用一分力道,我会跟身上的衣裳一样,被你撕碎的。”她回眸,红­唇­边卷起很淡漠的笑,像是看着一个跟自己无关的男人。

她的嗓音清冷,没有往日的任何一丝甜,没有一丝娇嗔的味道,平淡的像是池里的清水,凉薄的像是清晨的露珠。

她的眼底,分明是在问他——“你舍得伤我吗?舍得杀我吗?”那么嘲弄,那么不屑,那么轻描淡写。

慕容烨额头的青筋暴露,双掌蓄足了力道,从来没有一次,她懒得解释,任由他误会她跟风兰息之间的关系!

“我的不对劲,在你眼里,这么明显吗?我以为藏得够好了。”她淡淡一笑,问的云淡风轻。“我哪里露出了马脚,七爷?还是你慧眼独具,任何人都无法隐瞒你,欺骗你?至少知道了,我也就死心了。”

“这回换你来捉弄我吗?!”他低喝一声,俊美面目狞笑着,黑眸幽深不可测,一把扼住她的肩膀,几乎捏碎了她的肩胛骨。“因为相信你,从没让云门的人在你身边保护,因为你不喜欢那种被监视的味道,可你却瞒着我做了什么事!说,我要你亲口说!”

“风兰息为何拖延回阜城的时间,你不是心知肚明吗?为何不相信自己想到的,猜到的?板上钉钉的事,我再说,不是更显得多余吗?”她不怒反笑,明艳笑靥楚楚动人,却又倔强的不肯掉一滴眼泪,哪怕身子疼的像是要裂开,他从未伤过她,只是这次……她宁愿自己在他的手下身负重伤,这样也好。

像是出手反倒被她所伤,慕容烨突地抽回了手掌,手下一片炽热滚烫,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右掌,却因为无法继续伤她而微微颤抖。他不敢置信,更觉的韶灵陌生,过去二十五年,他不懂何谓心痛,他的心,不曾为谁而痛,现在,他首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你只是跟我负气,是吗?他们终于把你惹恼了,你就想着随便找个借口推脱,是吗?反正你们也不是头一次见面,想让我再吃味生闷气?是吗?”一连几个“是吗”,毫无来由地软化了他的心,他逼自己不去相信韶灵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他抬高她倔气小脸,她黑白分明的秋瞳被水光迷蒙,仍是骄傲地不许眼泪落下,视线更是硬往右方看,眼珠子都偏了好半边,他挪往右,两颗黑墨瞳仁又往左挪,就是不要看他。忽而一抹疼惜,袭上心头,快得教慕容烨措手不及。她怎么会……竟然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他在她的眼瞳里,又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了。

就像是,这大半年的欢愉,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一把抓起她的身子,最终不曾以掌风震碎她沾了别的男人气味的衣袍裙子,更何况他如今处在盛怒之下,一旦力道控制不好,当真会杀了她的!他一把扯开她腰际的衣带,攫住她的下颚,逼着他看着他的脸。

她的胸口又痛起来了,痛到好想再抡拳去敲击那儿,让更痛的知觉,掩盖掉它。

“你放开我!我已经不想再让你碰了!”她突地一把推开他,因为用尽了全身的力道,自己也连连后退,撞上长台上的针线盒,摆在盒内的那把金­色­小巧的剪刀,深深刺入她的右臂,殷红的血溅开,像狂风卷扬的漫天飞樱,片片纷红,也似骤雨,倾落而下,在冰冷的白石地面上,绽开朵朵艳­色­小花……

忍着剧痛,她闪身要跑,他长臂一探,钳住她,让她落入自己怀里,她正欲开口,他俯低首,双臂顺势将她抱高,鲜艳软­嫩­的­唇­儿,便自个儿送到他嘴边,任由他采撷。

这个吻,带着怒火,带些薄惩,又带着太多太多他都无法解释的情绪,汹涌而来。

她克制回吻他的冲动,逼自己扭头躲避,无论耽溺在他炙热气息间,都不能沦陷下去。右臂上的血­色­,渐渐让她的面颊失去了颜­色­,苍白如纸。

她的挣扎,换来被按抵墙上,无路可退。

他用区区两指,轻扣她的双颊,要她为他开启芳­唇­,让他吻得更深、占据得更多。见她咬紧牙关,不让他再吻再碰,一想到她方才说的话,她不愿再让他碰,那么……是要成全风兰息吗!是要为那个人守身如玉吗?!

他不容许!

他的怒火,甚至让他忽略了,她身上的血腥气,似乎那一丝一缕淡淡若有若无的沉香,才是始作俑者,蒙蔽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曾经为之骄傲的自制力。

“能不能别任­性­!感情是儿戏吗?!”怒火消减一分,却又很快再度炽燃,慕容烨指腹的力道很轻,轻到足以让她咬动牙关,逼他退出。

鼻尖对着她的,他以额头抵住她的眉心,话音未落,他已然撕裂她身上的衣袍,抬高她长裙之下的纤细双腿,环住他的腰际,以炽热对准她。

“七爷。”她缓慢至极地唤出这个名字,知道只需一刹那的功夫,他就会不带任何温柔轻抚地霸占她的身子,她的眼神轻轻闪动,像是天际的星光。

只是这一声“七爷”,依旧撼动了他的心,克制了他体内不可理喻的疯狂和冲动,他迷惘地盯着那双美丽的眸子,试图在空洞的眼底,见到自己的身影轮廓。

“你……终于要打算用强了么?”她的红­唇­边,浮现一抹诡谲而苍白的笑。右臂上的伤口,已经无法让她觉得再痛了。

他身子一震,突地退出了她的身体,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疯了!

他的眼睛,像是如今才睁开,才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到底有多刺眼。

韶灵被他压在墙上,她身上衣裳不整凌乱,有好几处被他胡乱蛮横地撕裂,露出白皙纤细的长腿,她的腰际一片浮红,是因为他的双手力道太重。一缕青丝挡住了她的左眼,她的眼神苍凉而凄惨,透露出沉重的绝望。

而她的右臂上,血流如注,一把金剪刀坠在地上,这一路上都是血。

“灵儿!”慕容烨彻底回过神来,就算再愤怒,再仇恨,他也不该伤着她,甚至用强的手段逼迫她!他低吼一声,一把抱住她不断滑下的身子,把她抱上床去。

他年幼学武,不该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么常见的伤口,只是因为流的是心爱女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视线,他从未如此混乱失态,再无往日的慵懒散漫,气定神闲,毫无所谓。他剧烈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恶斗,双手紧紧覆在她右臂狭长的伤痕上,想用这个法子,不再让鲜血涌出。

但更多的血­色­,从他的指缝之中,溢出来。

他眼底的慌乱和痛心,死白的俊脸,失魂落魄的神态,成了韶灵最后记得的画面。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隐藏在他慵懒不羁的俊美皮相之下的,暴戾……足够杀死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认的暴戾。

甚至,面对她也是一样。

她年少就遭遇痛得喊不出口的别离,也知晓命运才是世间最强悍最霸道的铡刀,说句麻木的话,她当真不会再痛不欲生。

只是凝视着他的身影,她隐约察觉的到,谁用了一把冰冷的匕首,将她心口最柔软的那一处,一点点挖出,一点点踩碎,一点点碾压。

最终,只剩下一片在风中飘飘摇摇的尘埃而已。

她逼自己闭上眼。沉默,总比面对彼此来的好一些,就算是逃避吧。

慕容烨给韶灵封住了几处|­茓­道,总算鲜血不再流,给疲惫睡去的她换了身上破碎的血衣,她的上身只着一件月牙白的兜儿,细带绕过她白皙脖颈,双手置于锦被之上,虽然是异常美丽的春­色­,但落在慕容烨的眼里,却只剩下悔恨和寒意。

他曾经在无数次的欢爱中,轻轻抚摩她胸口的剑伤,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决不让她的身上再多一道细微伤痕。

但今日,一切因他而起,若没有他的勃然大怒,她不会误伤自己。

他的视线移到她的右臂上,伤痕约莫两寸,细长又深刻,不难体会冰冷的剪刀刺进去,是多么冰冷的疼痛。

今晚他看到的,不只是陌生的韶灵,更是陌生的自己。

他就像是走火入魔的武者,陷入癫狂!漫长的练武期间,也不是因为他对习武很有慧根就没遇到任何难关,最为烦躁混乱的时候……抵不上此刻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锥心之痛,几乎让他平静地呼吸一次都难!

是他,害的她受了伤。身体上的伤,更有……心里的伤。

他是真的又气又恨,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他看似轻佻放浪,却从未有过一回强迫她,察觉的到她的疲惫和憔悴,他唯有忍耐自己,何时让她如此煎熬?!而他因为不喜她的身上沾上别的男人的气味,更别提风兰息是对他最有挑衅的情敌,他独占了韶灵那么多年……就像是早已将一片山林看做自己的地盘的野兽,哪里能容忍别的雄­性­野兽到他的地盘一游,甚至可能暗地里觊觎他这片山林的一草一木?!

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难关,他不该怀疑她,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管流言多么可畏,不管他人多么­阴­险,她从未做过让他不安心的事。韶灵所言一定只是气话,眼见为实,他拿没有根据的话去惩罚她,跟禽兽又有什么两样?!他坏到了骨子里,是要对自己的女人用最无情的手段,霸占她吗?那么,即便得到了她的身子,又有何用?!

他险些失去最后的机会,险些把彼此都推到永无天日的万丈深渊里去。

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面­色­­阴­沉地陪在韶灵的身边一整个晚上,却又在天快亮的时候,独自离开了这个屋子。她醒来的时候,绝不会想看到他。

“小姐……我送药来了。”五月在门口说了一声,好不容易听到屋内传来熟悉的女声,五月才空出一手,推门走进去。

“七爷让我送伤药过来……小姐你不要紧吧。”她怯怯地问,大清早就撞见了一脸铁青的七爷,他的神情骇人,像是刚刚杀过人的不快沉郁。她不敢跟他打招呼,但他却对着她面­色­复杂地嘱咐一句——“把药给她。”

她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是伤药。她虽然年纪很小,但早就清楚小姐跟七爷之间的关系,如今抬眸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韶灵,韶灵身上只着一件绣花兜儿,如今已经快到六月,清晨也不再寒凉,五月的脸红耳赤,她倒是不怕小姐受凉,只是七爷让她送来的伤药,到底要抹在小姐的身上何处……难道晚上战况太过激烈,会伤着小姐吗?!她才十来岁,还是个小女孩,不敢继续想下去,实在太羞人呢。

韶灵听闻慕容烨的动向,眉头不动,脸­色­过分的苍白死寂。她半坐起身,不顾自己上身只着兜儿,毕竟在五月面前,同为女子,她不过比五月年长几岁,她很是自如,没有理会到五月无缘无故涨红的面孔。

她却没有接过五月手中的早点,也没有接过一盒铁盒膏药,只是对着五月嘱咐,嗓音冰冷无情。

“把我的针盒拿来。”

五月乖顺地把韶灵想要用的东西拿来,以前小姐在阜城行医,四方的小巧药箱里面,针盒从不离身,毕竟针灸对于很多病症,都是不可或缺的手段,她最为羡慕佩服小姐的便是针灸之术,想着不知五六年后,能否跟小姐一样治病救人。

可是在京城,小姐不曾行医,这个针盒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吧。

韶灵眼神清冷,字字坚决,她的右臂受了伤,虽不曾伤及要害,但至少休养半个月,如今也使不出力来。“底部有个小抽屉,拉开。”

五月低着头,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发觉有一个扁扁的抽屉,藏在针盒子底部的,竟然是一枚金桐­色­的钥匙。

“三月。”韶灵对着门外走来的那个清瘦身影,淡淡唤道。

三月一袭灰蓝­色­布衣,个子抽的很长,几乎有赶超连翘的意思,他朝着韶灵低头,看似顽劣冷酷的面目,年纪不大,却一点也不讨喜可爱,有着成|人的冷淡难以亲近,却因为她才软化三分。“小姐,你有何吩咐?”

韶灵直直望向他,眉眼之间一派火热:“我前天就跟你们说过,把韶光带回去。”

三月点头,毫不罗嗦:“我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反正他们三个人的行李,加起来也就两个包裹,一点也不费事费力。

韶灵抿着­唇­,微微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三月,你如今有了点学武的功底,不难自保,也希望你可以把韶光当成亲兄弟对待。这是灵药堂的大门钥匙,灵药堂的地契在我手里,当日我就已经买下,屋子让你们三人住下,足够大了。”

“我们不是要回那里去,而是回阜城?”五月睁大了水灵灵的的大眼睛,前几天就知道他们要离开京城,却不知道小姐居然安排他们回到灵药堂内。

“三月,韶光能不露面最好,若是他执意要出门,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我不希望……有人找他麻烦。”韶灵眼神一暗再暗,三月学武不久,有一点用,是明线,但她暗中跟庄鸣通信,让他私底下多多照顾庄鸣。庄鸣虽是个粗人,但身手绝对可以保护韶光,因为几年前的纠葛为她办了好几件事,她也不担心庄鸣对她别有所图,他早就跟一个柔柔弱弱的小绣女结成正果,两人年关就成了亲。

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连带祸害了她最为看重的弟弟,但一旦事态比她想的更加严重不可收拾,她也要布置的周全,不让韶光有丝毫的损伤。

“好。”三月再度点头,话不多。

“时机成熟,我就会去找你们。此事,你们要保密。”韶灵的眼底,一刻间凌冽起来。

“包括……七爷?”三月狐疑地问。

“包括他。”韶灵移开了视线,螓首一点,算是回应,却并没有解释清楚原委的念头。

“马车已经雇好了,我们用了早点就走。”三月小心翼翼地握住那一枚钥匙,说话之间的神态,丝毫不拖泥带水。

“你先出去,我马上去送你们走。”韶灵寥寥一笑,看着三月走了出去,才扭过脸对着一头雾水的五月吩咐。“拿一套­干­净衣服来。”

“可是小姐药还没涂呢?对了小姐到底伤着哪里?”五月这才回过神来,将韶灵看的更加仔细,突地低声倒抽一口气,韶灵的右臂上,血迹凝结之下,一条细长深深的疤痕。

“无妨,衣裳。”韶灵惜字如金,说的­干­脆利落,从药箱中挑了条白纱布缠绕几圈,就算作罢。

五月闷闷不乐地抱来一套绯­色­长裙,为韶灵更衣,她虽然不太知晓男女之间的情事,却不知道七爷今早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七爷让她来送药,会是七爷伤了小姐吗?否则,小姐为何急急忙忙让他们回去,还是回阜城的灵药堂去呢?!

韶光站在马车前,他本以为过了晌午才走,打算去跟宋大哥跟风大哥道别,但如今,他不得不正视,站在他面前的韶灵,明白自己没有机会跟任何人道别。她青丝垂泄在脑后,慵懒而娇美,没有任何­精­美华贵的饰品装饰,唯有一套粉­嫩­衣裳,将她打扮地宛若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

“上车吧。”韶灵噙着意思浅笑,神态温柔,拍了拍韶光的肩膀,不再赘言。

“就连……七爷也不来送我?”韶光的嗓音闷闷的,无­精­打采,虽然过去跟慕容烨实在不合,可是自从慕容烨常常满足他的心愿,他似乎也看到了慕容烨是个嘴坏心软的人,虽然有时候很可恶,有时候却又不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他来京城也是因为慕容烨的首肯,若是他走,那个男人没理由不来送别,又耽误不了他多少时辰……只有姐姐一个人站在门口,总觉得有些冷清,有些空荡荡的。

“我会告诉他的。”韶灵的嗓音之中,平静的没有一丝该有的离别情绪。

韶光唯有无奈地点头,在韶灵的目送之中,最后一个上了蓝­色­马车,掀起一旁的侧帘,他久久看着站在门口的韶灵。

韶灵一直笑望着他,直到那座马车消失在巷子口,根本无法看到一丁点蓝­色­,她脸上的笑容才无声垮下,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

……

嫡女初养成047七爷照顾

京城绝非久留之地。

而她,在三五日前,就已经有了远离的打算,拖延了这几日……只是因为慕容烨。

拖延的每一日,都会给她带来无法预料的困难和伤感,但她还是在拖泥带水,实在不像她。

韶光走了……她也可以不留余地了。

她站在风口,直到自己手脚冰冷,心里被寒意汇入,她才一个人转身回了屋子。

在迈入屋内的那一刻,她突然瘫软在地,像是被一种可怕的法术,彻底地抽离了魂魄。

原来这就是放手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一无所有的感觉。她贴着墙壁,无力地勾起了一抹苍凉笑意,其实……她早就一无所有了,没什么舍不得的。

但曾经,她得到过慕容烨的心。

她并不觉得昨晚的他狰狞可怕,虽然他的面容的确没有往日的俊美妖娆,像是深夜才出没的修罗恶魔。他越是愤怒,她接下来的理由,才能让他更好地——恨她。她已经无法接纳慕容烨了,没必要再让他心生愧疚,因为张太后的冷漠残忍,她不要他跟她一样在痛苦里沉沦,不得超生!

这么多天,她一直在铺垫……隐藏她必须离开他无法继续爱他的理由,那是他们双方都没有任何理由接受的真相。她知晓他一向都渴望有亲人陪伴,而绝非孑然一身的生活,但她可以忽略,装作不知吗?!她可以忘记死不瞑目的爹爹吗?!她问了自己好几个晚上,最终知道她无法接受。

让他勃然大怒,对她愤恨难消,也是其中的一步。

她的笑容,在眼底辗转,盛开。

韶灵垂着眉眼,轻轻瞅了一眼,自己光洁柔­嫩­的手心,暗暗握了握。

本来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十指紧紧捉着,怕它掉了、怕它不见了,那东西明明好烫手,灼得十指尽烂,她还是不肯放松……再让她感受最后一回吧,别让感情,把他们毁的面目全非。

她紧紧收拢五指,突地又不忍心地松开,这些年的陪伴,岂会是一天两天能够全部忘记的?她甚至知道她在众人眼中多么无情,放着一个对他坚定不移的男人,却刻意冷落,转向别人的怀中……她因此而得到愉悦了吗?若她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她打算要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慕容烨,作为报复张太后的法子,也许她会觉得痛快。但为何他从头到尾都不曾迁怒于慕容烨?!相反,迟迟不想让真相伤害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她为何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去维护他,让他蒙在鼓里?!那个答案……她不敢想。

不会有人知道,她也很舍不得,舍不得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早就对她坦诚了喜爱她,她接纳他的时候,并未在意过去的自己身上还曾经有过一段姻缘,学着如何关心一个人,如何喜欢一个人,如何……去爱一个人,甚至为他们的将来想尽一切方法。

她不敢大口呼吸,四肢冰冷,更像手握着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雀儿,抓太紧,它疼得不断啄咬她,握太牢,会不小心杀死它,雀儿想飞,不甘愿在她掌心停留,它尖锐的喙,每一口都啄伤了她……

放开手,让它飞,飞向它希冀的蓝天白云,她告诉自己,她也就不会再疼痛。

所以,她放手了。

只是十指松开的这个动作,她迟疑了好久好久,这几天来,不断思索着,放,与不放。

这才是她头一次拖泥带水的真正理由。

她舍不得放,她知道,一放开手,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

让他恨也好,他们不能站在爱恨之间的危桥上,岌岌可危。模棱两可的纠缠,才是最危险最愚蠢的。

还不如索­性­断个­干­脆。

就让她当一回,负心之人。

……

“天都黑了,还打算留在商号里?我可没有让人准备晚饭。”洛神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他虽然暂时寄住在铭东苑,不过刚开的店铺实在让他忙的连细嚼慢咽的功夫都没有,一整天只喝了两碗­鸡­汤面果腹,只因汤面更快更方便,不会占用他过多的时间。瞧,他的书桌山,堆满了十几本账册,每个晚上,他都要负责清点一遍,回到铭东苑的时辰,最早也要二更天,回到铭东苑就只是为了安安稳稳睡一个囫囵觉,一大清早就要动身巡视各大商铺,算来,也有好几天没看到韶灵了,当然更难看到他们的恩爱景象。

他并非自言自语。

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慕容烨,无论出现在任何地方,慕容烨都以天生的俊美无俦的面容和一袭华贵紫­色­华服之下包裹着的高大俊挺身子,都足够让他过分醒目。而此刻,这个男人却面­色­铁青,其中泛着无力的白,黑眸冷沉,从晌午他坐在这儿,一动不动已经半天,而他坚硬的肩膀,至今还未松懈。

“不是天黑前一定会赶回去见她吗?你今天很不对劲,半天坐着也没有为我分担半点事情,还不如回去陪她吃晚饭——”洛神虽然笑着,语气却不太热络。他正在算账,算盘珠子打的很响亮,暗示慕容烨,希望慕容烨为自己分担一些事,若不能的话,那就先回去,免得打扰他聚­精­会神清点账目。要他说的再明显一些吗?“你练武的时候,不也不希望别人在场打扰你?”

昨夜发生的事,慕容烨没有开口告诉任何人的意思。哪怕是洛神。

因为,无人可以开解他。

慕容烨无声起身,脸­色­依旧­阴­沉,眼神依旧­阴­鹜,他在心中问了很多遍,她到底为何偷偷去见了风兰息?是因为皇宫的压力,还是因为她自己的心?她到底为何在太后面前重申不愿嫁给他?嫁给他委屈吗?

一遍一遍,但没有答案。

他坐了半天,双腿不曾奔波,但一夜没合眼的酸软疲倦,在他离开洛神的商铺,独自走在无人的空巷中,才全部涌上,这时才感觉到累。

他从来没有躲过任何人。只有江湖上的仇敌,生怕被他取了­性­命,终日躲藏的有好几个。

他是在躲她吗?!只要他还在京城,无论身上的事务多么繁杂,他都会赶在天黑前回去陪她……就连到京城才半个月的洛神,也察觉到了这个规律。

昨晚,若是事情再发展下去,也会落得覆水难收的凄惨结果吧。

他何须对早就属于自己的女人用强?!她心甘情愿地献给她女子最看重的贞洁,无论这一路走的多艰难,她从未放弃过这段坎坷的感情。是京城诡谲多变的情势,才改变了他吗?!

他回到铭东苑的时候,整个院子一片漆黑,他狐疑地环顾四周,就连那几个没长大的孩子住的屋子,也早就熄灭了烛火。

那个叫做五月的小丫头,并未在韶灵的屋门前守候,往日这个时候,他常常会预见她,她总会甜甜地问他是否要做两道宵夜。

因为韶灵睡了……铭东苑才这么安静吗?安静的像是没有人在。

他被无意间的这个念头,震得胸口闷痛,她没有在床上好好待着养伤,又……离开了吗?又……去见了风兰息吗?

但哪怕没有烛光,慕容烨推开门的那一刻,还是敏锐地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她还在。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的气息,微弱地拂过他的耳畔,不像是往日,均匀而平静。慕容烨面­色­陡然一沉,点亮了桌上的烛火,朝着床边大步迈去。

她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锦被之下,他能见着的只有一小片青丝。

她怎么这么睡着了,打算闷死自己吗?!慕容烨拧着俊眉,猛地掀起红­色­锦被,床上人儿双眸紧闭的荏弱模样,抽紧他的心,他几乎以为她失去意识甚至是­性­命,嘶吼着要五月速速去请大夫,自己则继续唤她。

但没有任何回应他,那个叫做五月的小丫头,迟迟没来。

慕容烨心头的不安更重,他唤了她好几遍,她才微微半睁开眼,眼神若有若无地飘在他的周围。

他松口气,发觉自己掌心及额际一片汗湿。

他竟被她吓出一身冷汗!就算是年少时候面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底的江湖仇敌,就算他并非一帆风顺也曾受伤溃败,他也不曾如此紧张急迫!

“宿疾又犯了?”他轻缓至极地问,无奈随着吁叹而出。话音未落,他已然在掌内蓄了力道,想让真气游走在她的体内,替她缓解发作宿疾的疼痛。

“我只是头疼……可能是风寒吧。”­干­涩的双­唇­之中,挤出无力的回应,韶灵把坐在床沿的男人看清了,似乎疲惫再度袭击了她,让她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睡一觉就好了。”她的嗓音越来越低,最终飘散在空中,唯独她孱弱的气息,还在他耳畔轻轻拂动。

慕容烨听她这么说,还是不太相信,伸手贴在她的额头上,紧接着是面颊,她不曾闪避,肌肤滚烫,或许是无力闪避。

她果然在发烧。

虽然是小病,但她分明是不想见大夫,那么困那么累的表情,分明是警告他别再多事,让她好好睡一个晚上就行。

他脱靴上榻,揽她进怀,她在锦被之下,似乎不安地颤了个哆嗦,他收紧五指,握住她纤细膀子,薄­唇­抵着她的发际,热息吁在乌黑青丝间,暖得教昏沉沉快没有意识的她很想落泪。

“不管是头痛也好,风寒也罢,都过到我这儿来……”他的声音,沉的像是千斤巨石,压在她的心口。

在他回来的路上,他的的步伐,沉得几乎快要走不动,双足仿佛受缚了巨石,每抬一步,都得费力呼吸。

像是有谁,一夜之间夺取了他所有的武艺,让他沦为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

慕容烨对她那­性­子,自是深谙熟透,说烈是烈,说淡也淡得清浅无味,除了对于她在意的几个人,几件事之外,倾尽心血,执着坚强,其余便真的百般无谓。当他也成为她众多无所谓的事情当中一件,她又如何愿意再受皇家和世人的这些委屈和轻视?!

她在理智被睡意彻底吞噬的那一刻,很想咬牙推开他,但始终没有能用的力气推开他。她知道自己病了,病,让她软的成了一滩烂泥,扶不上墙的无用烂泥。

昏睡过去的她,不曾听到他最后的一声叹息。

若没有他来京城的决定,她也不会遇着风兰息……责任该全在她的身上吗?他蹙眉思考。过去,他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只因对方是死是活是残,对他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他出了手,就不用再去考虑更多的结果。但因为是韶灵,他清楚怒气消退之后,他还是不愿彻底失去她……不想去接触最冰冷的结局,不想他们完完全全成为陌生人。

否则,他怎么愿意回来见她?!

“你别怕我……”说到这一句,他的眼底一片死寂幽暗,紧紧抱住她的肩头,他的骨子里深深隐藏的暴戾,无法否认。虽然幸好不曾伤着她,但他早已心生愧疚,过去那么多年,他若想对她用强,逼迫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囚禁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也不用等这么久。或许他的身份,让他注定在温柔一面上跟风兰息相比,赢面甚少,但韶灵是他唯一珍视喜爱的女人,要不是疯了,他怎么会对她动手?!怎么舍得对她动手?!

他的神­色­缓和几分,但看上去还是有些黯然无奈,看着她紧闭双眼的睡脸,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哪怕她如今已经沉沉睡去,道歉对于他这个生­性­骄傲的男人而言,鲜少说出口过,但他还是觉得愧疚。

世人都说他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也许他有资本睥睨江湖,不把任何人看在眼底,也许武林中人各大门派都对云门主人抱有恐惧之心,不敢惹怒他也给他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惧怕他……就算出于各种不真切的理由怕他也无妨,反正他不在意他们对他的观感,不会因为他们异样的眼神跟敢怒不敢言的心思而改变他的一举一动,他照样过着千金一掷奢华散漫的生活。可是韶灵不一样,他喜欢他们日复一日的相处方式,她不怕他,他能感觉的到被她关心,体贴,劝说,甚至是玩耍,都成了他人生的乐趣。韶灵,不只是一个陪伴他的女人,她对他生命之中的重要­性­,连他都不曾意识到何时开始,竟然那么重了。失去她,竟然也会成为一种惶恐。

他们之间,已经在渐行渐远,韶灵不比世上的平凡女子,她有自己的主见,更有自己的固执,一旦认定,她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丝毫不在意委屈。就像是在京城的头两个月,她也那么做了。可是,她如今对自己的情感仿佛退了很多温度,若他强取豪夺,得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就会彻底失去她的心。

慕容烨将俊脸贴上她的面颊,感觉的到她依旧滚烫的体温,很多时候,她常常睡得比他早,但他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她好多时候并非真正的睡着了。他神­色­一柔,倦容上浮现格外复杂的情绪,他的嗓音低沉,却又像是粗粝摩挲过肌肤的粗糙,听来他也不误疲惫。“不是说好了要陪着我走完这段路吗?再等等,只要再等三个月就好……我要在京城风风光光地娶你,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让那些人全都看清楚,你嫁人绝不亚于公主出嫁的行头……在京城成完亲我们就回去,你上回不说很想去江南玩个遍吗?我们花几个月时间,绕去江南,把每个城池都玩个够,玩完了再回云门,到时候在云门里大摆筵席好不好?摆个十天半月的,好吗?”

他怀中的女子,早已昏睡,无法点头或者摇头,他却当做她已经听到。她躺在他胸口的姿态,并无防备……他只想有她。

他只想拥有她。

他要的最大的恩赐,也只有她啊。

清晨醒来出了房门,慕容烨这才发觉整个鸣东苑出了他们三人之外,空无一人,想必她已经让韶光他们回到云门,许是在京城心力交瘁,她不愿让韶光久住发觉她的悲喜。跟洛神在正门照了面,洛神听闻韶灵生了病,喊来商铺的招呼客人的婢女玲珑贴身服侍韶灵,毕竟这阵子,他们两个男人都有各自的大事要忙,很难连日留在府内。

“御林军的大营,你不能不去。他们那些人,不太好收拾,眼高于顶,你要不花点时间,到时候怎么收场?放心吧,这个玲珑很懂规矩,在洛家商号做了五六年了,照顾一个病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洛神走出鸣东苑的正门,对着慕容烨说,神­色­清冷,但语气之中则尽是安慰。

“我去个半天就回来。”慕容烨下颚一点,换了墨紫­色­的劲装,不再跟往日一般华丽妖娆,整个人的肃杀再也遮挡不住。他冷着俊脸,没有半点表情,黑眸之下一片青黑。

“平日里活奔乱跳的人,生起病来的确会让人不放心。”洛神扯­唇­一笑,不难理解。认识慕容烨这么多年,很难看到他面­色­凝重铁青成这样,就算他刚杀完人回来,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他身上的戾气,素来不太表露出来。

“只要不是宿疾发作就好,她是学医之人,也还年轻,平日里的确不太生病。”慕容烨的眼底,一片忧心忡忡。

“有你在,就算宿疾发作,你也多得是真气输给她。”洛神寥寥一笑,移开了双眼,望向前方某一处,仿佛陷入深思。

“不是有真气,就能让她不痛苦。”慕容烨沉声道,这个招数只能缓解,而无法根除。这是连他都无可奈何的事。

“她藏着心事,你……”洛神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他,眼底诸多情绪汹涌起伏。一开始,他并不看好慕容烨跟韶灵,但到了这一日,他也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不祥预感。

“只要她的心还在我身上,我不想要最坏的结果。”慕容烨直直望着洛神的脸,也许世事无常,两人相爱无法预知以后发生的喜怒哀乐,就像是一场赌博,幸福跟孤独,谁也没办法第一眼就笃定看透。但他还是想挽回,想让彼此回到过去相亲相爱的美好时光,不愿让对方暴毙在京城这一场噩梦之中。“我们是一起来的,要回去,也该一起走。”

男与女,先收回感情的人,最狠。洛神看得出近日来的一些端倪,但到了最后,还是不曾开口。他只是个局外人,多说无益。

慕容烨没再说话,独自去了最近的药铺,请了大夫去。

“风寒引起的病症……”大夫的话,断断续续落在慕容烨的耳畔。

“她还说头痛。”慕容烨的视线落在依旧昏睡的韶灵身上,语气冰冷。

“心生郁结,头痛是难免的,修养个三五日,放开心怀,豁然开朗就成了。”大夫说的轻描淡写。

慕容烨吩咐新来的玲珑煮了药汤,这位玲珑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长相平平,但很是和善温蔼,手脚也很利落。他亲眼看着韶灵喝了药,又交代了几句,才安心出了鸣东苑。

在御林军大营对着所有将士训了一通话,又­操­练了半天士兵,跟洛神说的一样,御林军中的将士,有不少都是刺头,更有一些在军营待了几年,自以为是,官宦之气依旧扎根在营内。慕容烨对于他们而言,并非往日统领,年纪又很是年轻,甚至军营中的副将个个以慕容烨的过分俊美的面容以笑柄,他们可是御林军哎……要的就是出生入死的骁勇,难道是去用长相迷惑敌人吗?!每个人都把这个长相邪魅的男人当成是绣花枕头,不过接连这几日,他们已经有好几个兄弟不服慕容烨的管教,甚至有过几批挑衅慕容烨单打独斗,他们何时开始敢怒不敢言?!或许在亲眼看着慕容烨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几个一起上也无妨”之后?又或许是在目瞪口呆几个身手最强最粗鲁的兄弟不出两招就被打趴在地上,慕容烨哪怕不凭借任何武器,还是身手快的他们都来不及瞧之后?又或许是看着他们受伤的兄弟每一个都不敢再看慕容烨的惶恐眼神和不顾男人尊严哭喊求饶才免于第二次受辱之后?!

这个男人不笑起来很是冷漠,一笑起来……就更让人猜不透,更害怕!

今日,是他进大营第五日。

慕容烨骑在高头大马身上,紫中带墨黑绸料的劲装,右肩绣有淡金­色­图腾纹,脸­色­比起前几天更冷酷了几分。

“今天我们可别惹他,前几天笑盈盈的,把他们打得那么重,你瞧瞧,他的脸­色­多差劲,千万别去撞枪口上,自讨苦吃。”站在大营口的两个守卫,等慕容烨走远之后,才暗自窃窃私语,生怕慕容烨手下握住的鞭子,待会儿抽在哪个不长眼的兄弟身上。

过了晌午,慕容烨才冷着脸离开,回到鸣东苑,韶灵依旧还在睡,如今已经快到六月,他在营内出了一身汗,独自洗了个澡,才坐在她的床沿,垂眸看她。现在她的睡颜多了分痛楚,仿佛正在做噩梦,竟教他跟着胸闷起来。

“小姐依旧退热了,刚刚喝过药,就是没什么­精­神。”玲珑在一旁说。

“行了,你出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慕容烨依旧神­色­淡淡。

玲珑顺从地退下,将门合上。

“韶光要走,你也不跟爷提一下,爷可派人去护送,免得路上有什么岔子。”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语气似乎有些埋怨,却又有些复杂难辨。

她幽然转醒来,睁着眼看着慕容烨,他的话她似乎听着了,却又没办法给出回应。

“你还怪爷吗?病人就该放开心怀,等你病好了,有力气了,再对爷发火。”慕容烨背过身子,他当然很想韶灵赶快醒来赶快痊愈,但发觉比起沉睡的她,要应付清醒的她,他心中更是难受忐忑。大夫所说的“心生郁结”这四个字,压得他一路上都心事重重,无法开解。或许,此刻她根本不想见到他。见到他,她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她模模糊糊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墨紫­色­背影,却像是好几个月没见着他一样想念,他用后背对着她,她的心里突地生出层层涟漪,起伏荡漾,很想看清他的面孔。“我没怪你……”

半睡半醒的她,声音有些含糊,努力撑起转绵绵的身躯,从他身后环抱他,柔荑交叠于他的胸口。

慕容烨闻言,突地肩膀僵硬,她整个人宛若孩子般趴在他的后背,双手像是柔弱的杨柳枝,在他的胸膛左摇右晃,晃的他心情复杂。

但她说的没怪他,却又让他没来由的心情转好。

她浑身软绵绵的,像是一团白云,没有多少分量,该是生病的远古,慕容烨安静地转过身来,伸来手臂,姿态亲匿,将她挽进膀子间,犹若情侣熟络。

她的眼底依旧浮着一层水雾,比起往日的晶亮明媚,有着一股子令人心疼的楚楚可怜,弱柳扶风的神态,也是毫不经意从眉眼之中流露出来。她的­唇­边有着淡淡的笑,却又不显得勉强,相反让她添了甜美妩媚。

韶灵躺在他的胸口,仰着苍白小脸,全身没有多大的力气,脑子里像是一团米糊,偏偏看着他黑眸深处的一点光亮,她又像是扑火飞蛾一般,伸长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将柔软的双­唇­贴上他的­唇­,索求他的疼爱宠溺。

嫡女初养成048离别欢爱

慕容烨胸口一震,眉头紧皱,把她抱得更紧,这些日子虽然两人同床共枕,但她总是早早睡去,他已经很久不曾得到她的亲吻和身体。他们的身心,都渐渐远离。

只是前天的事情实在令他难以消除心中愧疚,慕容烨不曾回应她的亲吻,却又很难拒绝她的求好。美眸半阖着,她却并不餍足蜻蜓点水的­唇­瓣相碰,丁香小舌试探地到他的口中,含着他的舌头,从他的体内汲取一丁点的力量。

不知这算不算戏弄人一般,慕容烨固然不只是想得到她的亲吻,但那一道隔阂,那么深,那么大,他很难原谅自己这么快就得到释怀,就算她一个月不理自己,也是情有可原,这么想着,他的双臂却不自觉将怀中的女子钳得更紧。她纤肩僵似硬石,拳儿抡紧,不曾甩开他的搂抱。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细微的迷惘,他就像是木头人一样任由她在他的俊美面目上亲吻,像是叼着鱼的懒猫儿。她仰着脸看着他,突地翘着嘴,贴上他喉咙高凸的喉结。

慕容烨的面­色­,陡然大变,黑眸之中很快升腾起一片炽热火光。喉结轻轻滑动,双拳握住,犹如坚硬的寒铁。

男人原本就经不起激,很多男人面对不爱的女子也可共赴,只是眼前的正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诱惑,就足以让他的自制力,全盘崩溃。他俯下俊脸,此刻的韶灵,柔弱而娇美,像是温温暖暖的花儿,他很想拥抱,很想好好地疼爱她。只是……她还在生病,身体未曾痊愈,而且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没说清楚。他不忍心在这个时候,霸占她的身体。

她的双手,暗暗探入他腰际的黑­色­腰带,腰带无声解开滑落,温热小手缓慢钻入他的腰际,把他抱得更紧。

一团火焰,在慕容烨的体内,早已燃成熊熊大火。

“不睡了?”他扯­唇­一笑,看她迷惘而不解的眼神,若是搁在平日,他哪里能忍得住?!她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的确该觉得疲惫了吧。

她只是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面­色­透露出一丝寂寥和疲倦,仿佛还有些无法餍足的失望,一个字也不说,过分的沉默。

慕容烨却因为她的神情,心中一痛,吻上她的­唇­,抵上她的发鬓,厮蹭间,暖息拂面,浅笑悦耳。“外面天气很好,要不要爷抱你出去晒太阳?”

她不曾摇头,也不曾点头。小手贴在他的胸前,暗暗在他的胸口写着什么字,他心中无声叹气,无法否认,他根本不想抱她出去晒太阳,只想跟她一起窝在床上,做最欢愉的事。

他笑而不答,擒住顽皮的葱白十指,按在胸口,她本能想抽回手,又见他黑眸蕴笑,她不想被他看穿破绽,只能默默逼自己忍耐,迫使软荑继续贴在他身上。“爷很想要你,但不是在今天。何时我们解开了误解,你也不怨恨爷,再……”

慕容烨没再说下去,要他视而不见眼前的美景,简直是最大的难题。毕竟,他可不是善良的男人。

他将韶灵放回床上,­唇­瓣贴上她发际的瞬间,那一刻,她依旧不愿松开抱着他腰际的双手,仿佛在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失魂落魄的魅力,迷惑了她、迷眩了她,才会害她瞠着圆眸,凝盯他迫近的面容,不曾退开他,相反,迟迟想要拥抱他。

“不想睡就躺着,没力气说话就听爷说……”慕容烨声音轻软,诱哄可爱娃儿一般,­唇­又徘徊在她耳边,哺喂着炙烫气息及酥麻嗓儿。他可从来不知怎么安慰女人,不过看她生病,简直是对他的折磨,他唯有把她当成是十年前还未长成女人的娃娃,不愿他一个人孤独落寞。

“爷在营内见到了宋乘风,比起那些眼高于顶的御林军,他虽是武将,却不仗势欺人,看来宋家把他教养的很好。不过,我们数次见面,也只是点头而已,加起来没说上几句话。”

慕容烨说着这几天的见闻,虽然御林军一开始不服管教,但不用几天,他就能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这是他跟皇帝讨要赏赐的条件,他必须倾尽全力,倾尽心血。

他的神态,明显放柔,瞳仁间的笑意,溢满出来。“你在宫里说不肯嫁我,说实话,你真伤我的心,你不想独占我,根本不在意我会娶什么人,让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珍视。”

躺在床上的女子,依旧只是安静地听着,但眼神却又飘到了他的喉结上,随着他每说一句话,她的眼神就更加凝固在那一块儿。

“但你如今的眼神,好像是很在意我……灵儿,到底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他很清楚她眼底的是渴望,对他的渴望。

他叹息般微笑,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兴许没说半句甜言蜜语,却真情流露。

“你看得清我是谁吗?还是……”他不再说下去,还是她把他当成风兰息了?!这样的想法,让他整个身子僵硬如铁。她一脸浑浑噩噩,刚退了烧,又睡了这么久的时间,一个时辰里只说过一句话,他很难确定她此刻是否清醒如昔。

他无法让自己在这种模棱两可的时候占有她。

“慕容……”她轻轻地唤道。

只是这两个字,已然让他的心宛若沸腾的水,一下子炸开。看着她迷蒙又闪烁的黑眸,他突地下腹紧绷,他知道,她认得出来是他!她想要拥抱的也是他!

只是这两个字,无需再听更多的话,他蓦地按住她的小手,霸道地封住了她的­唇­。

眸里淡淡的一丝暖光,它温润的小小光芒,让他的瞳心,随其明亮。

他轻缓温柔地覆上她的身子,吻着啄着她的眉眼面颊,像是撒娇的孩子示好的法子,惹得迷惘的她轻声直笑,因为顾忌着生病的她,他小心翼翼地品尝着她的美好,温柔地潜下身子,任由他独占着她的包容,双手游离在她身上的每一处,撩拨着她,却又不愿让自己的贪婪吓着了她。

……

韶灵这一病,就是五天。

大夫说的五日之内修养就能痊愈,在她身上,却迟迟不见效。

玲珑在她身边照顾大半日,给韶灵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裳,端来的一日三餐分量不多,韶灵依旧吃不下,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过了午后,慕容烨就会匆匆忙忙赶回来,亲自照料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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