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手开文,数据惨淡得一沓,不过在这期间,领悟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为何我很想写的故事却没有几个人喜欢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喜欢
身为幼童的女主实在是太平凡了,就是个别扭的死小鬼,时不时犯傻,而且一开始还开了各种金手指,换了是别人写这种设定,我一定不会看
目前的文充满了隐晦的伏笔,沉闷的设定,还有居心叵测的各种陷阱,女主像是打酱油一样跑遍全超连一点点有趣的情节都没有,哦杰克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所以说,收藏本文的仅有个位数的读者们,实在是辛苦了,能够耐着性子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完~真是非常感谢
end.(感言什么的不是表达感谢的言论!
关于第一次分类强推
为了上周的九大分类同好推荐,把存稿给用完了,终于维持住没有断更,准备此后慢慢祼奔,然后编编突然发来信息:下周分类强推
崩塌了……
慕斯想要过一个轻松愉快的周末!
于是,在无尽的感激当中,这个周末变成了赶稿周末,虽然真心觉得推荐过后数据还是很惨淡的文没有上强推的必要啦==
不管怎么说,但凡是看过这个文,留下过点击和收藏的读者们,慕斯都爱你们!作为新人,哪怕是一个点击都很重要艾当然,如果可以留下书评就更好了同样,对编编也是充满了感激和爱,真心想不到会有上推荐的机会
于是,为了庆谆出其来的推荐,今天尽量双更,除了9点的例行更新外还有一章会发布……虽然在起点这里,双更不算什么,但这个已经是码字速度缓慢的慕斯的最大诚意了(泣,请不要大意的收下吧~
请假
修文通知
恢复更新通知
关于接下来更新的一点小说明~
咳咳,无论大家知道不知道,我还是说明一下,这个文先前是被砍了一截的……其原因呢,就是那一截我写太急了没铺垫好,情节各种乱七八糟,现在用了好几万终于铺垫到位了……
所以——目前正在很勤劳地修改那一截被砍掉的章节准备一口气放出来免得被骂炒冷饭TT(果然还是一口气说完比较轻松
过两天放修改章节,放完之后恢复正常更新,鞠躬~谢谢~(被拖走
关于分类强推期间的更新
非常感谢编编给予强推这个机会,很幸运地赶上元旦放假,终于可以说一声保证日更了,另外,多谢各位还在收藏的读者大大对文文之前多次断更的谅解(∩_∩~如果有时间会尽量多更新的zee
顺便说一下,写到这个地方,前期的铺垫基本上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见证真相的时刻(被拖走,咳咳,是进入正题,彻底展开剧情的开始,请各位不要大意的和女主一起发掘很久很久以前的有趣故事吧(哪里有趣了!再次被拖去码字赶工……
关于本文更新投票选项的说明
这个文从发布以来,成绩一直都很惨淡,就连书评区都寸草不生,虽然很让作者赡,但这绝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写的时候,我把新手写文该犯的毛病都犯了一遍,没存稿就算了,还时不时断更,时不时断更就算了,故事还挺无聊,无聊就算了,前期铺垫又臭又长还经嘲主,自己回头看都十分汗颜,反省一下,如果是别人的文,我一定会在看完之后满怀怒火地点叉并且从此对该作者绕道走
〃该作者BX中……
不过,写这个文还是很有收获的,必须要感谢大力支持并给了几次强推机会的编编,因为她们,我才能够支持到40以上,另外还要感谢怎么都感谢不完的各位读者大大,目前收藏数是80,我一定会永远记得这个数字,足足有80个人不嫌弃地在看这种文呢~骄傲脸(被踢飞Sg
也正是因此,是否更新下去成了一个疑问
是要拖着前面乱七八糟的铺垫,继续硬着头皮写一个和想象中背道而驰,一点都不好玩的故事?还是果断止损,直接发结局出来,免得写的人和看的人都很纠结
说实话,我决定不了
于是,一切都交给看文的大大们来决定吧
如果没有人投票的话,那就证明这个文确实没有必要再继续了,默认选项就是直接发结局
最后,不管这个文会怎么样,我在投票时间还是会尽量更新的,一切都等到投票结束再说,再次感谢所有看文的筒子~
修正了一个小BUG
2m
修改了99章和100章几段话,简单来说,宁徵言出身的家族只不过是真正宁家的一个分支,只练武艺,不涉及修行,但宁家本身却是老牌的修行家族,曾和古仙凤寰定下交易看迷糊了的筒子也不用回头去看了,后文基本都是按照这个思路写的
还是请假
请假几天
1、入云宗
霜降刚过,天气猛然冷了下来,官道两旁的群山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就在这难得看到人迹的清晨,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片刻后,道路拐弯处闪现出一辆急驰奔行的马车
车厢窗上挂着的帘子被掀起一角,又立刻被拉下去了2m
“冷”
坐在车内,一名大约八九岁的小女孩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嗓音虽然稚嫩,语气却很是坚定
只不过,她身上裹着厚实的浅粉夹棉袄裙,领上又是一圈毛乎乎的披肩,整个人埋在里面圆滚滚的,连粉琢玉雕的小脸都差点看不见,再加上小女孩怀里还抱着手炉,将车厢内融融热气又添了一层暖意,实在看不出半点冷的样子
仅仅挨着她的另一个小女孩也有这样的想法,她怯生生拉了拉同伴的袖子,唤道:“徵言,雪烟想看看这是到哪里了”
被唤作“徵言”的女孩冷淡地说:“突然吹风,会生病至于路途,到了总归会停,不看也罢”
雪烟不乐意地瘪了瘪嘴,天生水盈盈的眼睛升起雾气
“雪烟想回家,想爹爹和娘亲”
徵言别过脸去,扔下一句生硬的回答:“今次出行不知得多少年,若要回家,也得到了地方再说”
只是她的手却悄悄握住了雪烟略有些冰凉的小手,雪烟抽了抽鼻子,张眼笑起来:“徵言是不是也想爹娘了呢?”
“哼!”
这次,小女孩重重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了
然而她们同时听到,耳边有人隐隐约约轻笑一声,像是极近,又像是极远,就在两个孩子心里打鼓的时候,马车突然退下来
等了一会儿,徵言用力抽出被紧紧握住的手,费力地抓起斗篷披上,拉开车厢门跳了下去
“待在这里别动!”
回头警告了一句,她慢慢朝声音的来处走去
只不过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马车已经从官道行驶到荒无人烟的山野,杂草丛生的小径上立了块石碑,年深日久,青苔下透出几个模糊的古体字
“云梦泽”
徵言蹲下辨认了半天才猜出来,一下子松了口气,这里应该就是马车要带她们到的地方了
她和雪烟二人乃是嫡亲的双胞姐妹,出身于中洲瞿朝数一数二的世家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们从小便被家族另眼看待,不仅一生出来便搬到极远的别院,还有专属的上百名仆役服侍,衣食住行都比家里的兄弟姐妹高出一大截
然而十岁生辰刚过,家族突然让她们独自乘坐马车前往万里之外的崑峿,拜入一个叫“云宗”的门派之中
那马车更是神异,拉车的两匹骏马一踏上驿道便奔如闪电,好几天都没有停下来,坐在车厢里却完全感觉不到半点不稳
雪烟天真烂漫,只觉得车厢里呆坐着气闷,时常闹着要回家,徵言却从小就聪颖早慧,寻了不少杂书来看,知道中洲求仙问道的风气极盛,崑峿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居处,非同寻常,那云宗虽然找不到记载,想来也是好去处她在家时常被母亲教导要照顾姐妹,做好家族嫡女的本分,如今更是处处看顾着雪烟,生怕一个转眼就弄丢了人
“瞿朝大旻国宁家后人,宁徵言宁雪烟前来拜见仙师!”
按照临行前家族的教导,她将这喊话重复了三遍,声音在风中回荡渐渐消弭,却始终没有动静小女孩喘着气,还想再喊的时候,冷不防被寒气呛着了,捂住嘴咳了起来
又是一声轻笑,仿佛从天际而来,如箫声笛声一样悦耳悠扬
“小娃娃的胆量不错”
突然间,眼前多出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面容如玉,眼眸灿然似星子,头上挽着整整齐齐的发髻,一付羽衣鹤氅的装扮,很是潇洒
他问道:“你便是宁徵言,宁雪烟为何不见?”
这语气有些严厉,宁徵言有点发懵,但还是努力挺直了小身板,好使自己不显得丢了家族的脸面,回道:“仙师恕罪,雪烟在车上,她身子不好,不能受寒”
“带她过来”
如蒙大赦般,宁徵言急忙跌跌撞撞地往马车那里跑去,只是穿得实在太多,远远看去像是个小粉球在地上拼命滚,惹得那男子又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两名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桥手,走到他面前
他细细打量过去,只见粉色斗篷的那个孩子,面孔略狭小些,眉目尾梢微微上挑,更显出艳丽张扬的气派来,而鹅黄斗篷的那个容貌就要柔顺得多,鹅蛋脸上秀目杏眼,多了些秀雅沉静,只是两人面目十分相似,同样的雪白肌肤,琼鼻樱唇,同样的美貌并列在前,却是格外地引人注意
心头估算了一下两人的性子,男子点头道:“既然是宁家的人,那就是我东崑峿云宗的弟子,你们今后唤我清苏师兄就好”
宁雪烟当即甜甜地叫了声师兄,宁徵言却怔了一下
清苏见状问道:“你可有什么疑问?”
她迟疑着,不知道自己的疑问会不会触怒对方,但还是放不下心,期期艾艾地问道:“在家时,爹娘说过,宁家但凡有仙骨者,须入云宗,但入门前有诸多考验……”
清苏性情随和,听到这句话,眉目都染上了笑意,只是语气故意作出更为冷厉的样子,道:“这是在质疑我了”
其实要说起来,的确就是质疑了,宁徵言身子有些瑟缩,但还是硬撑着摇头:“徵言不敢!只是消仙师解惑”
“好”
清苏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觉得这个孩子非要装成大人般沉稳,不依不饶追问的样子十分有趣他手一挥,顿时空中扬起几道流光,盘旋回来后,停在三人之间现出形体,竟是一柄不过三尺长的玉白直剑,在淡淡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彩晕,精致得让人想捧在手心把玩
“踏上来我就告诉你”
宁徵言一咬牙,对准小剑就踩上去,那巾突然间无风自动,层层暴长,起码大了十几倍,恰好能够让小女孩稳稳地站在上面
“不怕跌下来么?”
清苏笑微微地看着她问,她坚定地摇头,只是咬着唇,不敢出声,生怕动作大了就会把剑踩坏
“好极,这便是考验之三”随着略带取笑的话语,他抱起宁雪烟,姿态闲雅地抬步而上,顿时巾再涨,宛若一只白玉小舟,颤巍巍地晃了两下后,蓦然划开寒风直冲云霄!
宁徵言惊叫出声,再也顾不上什么家族嫡女规矩的,整个人扑到他跟前抱住
“马车上施加了符咒,万里之引日便到,只是中途一旦停下,便再也不能前行,你们连续七天不曾汪,可见心志坚定,这是考验之一”
几句话的时间,剑已掠行数千里
底下苍茫群山间河流纵横,一览无余
“停于云梦泽畔,须你等自行寻找界碑,到了界碑,才算是到了东崑峿,此为考验之二”
刹那间,烟霞扑面而来,待漫天赤光消散开后,又是另一番景象
到处都是翻腾的云层,大片大片的汇集成海,云合又有白雾迷茫,时不时有一簇两簇青峰,点缀在浪涛之间
飞剑紧挨着云海划过,五彩剑光拖曳在后面,将沿途的云雾激起一阵阵涟漪
涟漪过处,突然有飞虹几道,出现在青峰之间,然而这和他们的经过没有丝毫关系,仅仅是卦天生
不见了人间景致,此处,全然是仙家气象
宁徵言看得惊心动魄,听得也是惊心动魄,不由忘记了自己还抱着人家的腿,小小声问道:“真的?”
清苏低下头直视着她,笑得有些狡诈
“假的”
宁徵言哑然
反倒是宁雪烟,她被人抱着,倒也不怕生,裹在斗篷里的小脑袋东张西望,开开心心地问:“这里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吗?好漂亮!”
成功作弄了那个总是板着脸,一付小大人涅的小女孩,清苏心情很好,于是给她们一一讲解起来
这世上最初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之海,直到天地开辟,合才升出了陆地,大大小小总共二十一处,陆地上繁衍出无尽生灵,很久很久以后,终于成为现在的二十一洲,大旻国就坐落在其中最大的中洲之上,而中洲正是寻仙问道之风最盛的一个洲
仙往何处寻?
在中州问这句话,十个人里会有九个人指向崑峿
崑峿的由来,起于古仙,而古仙的出现更早于二十一洲
千万年间,他们的踪急有出没在合洲上,为世间带来许多传说,更有不少古仙将成仙的修行方法赐予世间,成就了仙家门派,中州的仙家门派最多,大多数都聚集在灵气最浓的崑峿,久而久之,崑峿就成了修仙的圣地,在这里修行的人,也都被世间称为仙人,更尊敬一点的称呼,就是仙师
“其实仙人哪有那么容易做,崑峿里的都是些修行之人,称一声修士道友,也就够了”
说到这里,清苏无奈地按了按额头
两个小女孩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个故事她们从小就知道,但还是第一次听崑峿中的人说来,真相与想象的大不相同
“什么是修仙?”
宁徵言问道,她现在镇定了许多,发现自己还丢脸地抱住人家腿,急忙松手,又不敢独自站在高空疾驰的较,就偷偷攥住了清苏的长袍下摆
清苏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说破,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
“现在就想要问道,你也太早了点吧”
宁雪烟懵懵懂懂地问:“问道又是什么呢?”
“啊呀,这个等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听出这是敷衍的话,宁徵言不满地转头看风景,不理会还在逗小孩的清苏了
他们刚才所到的地方,其实只是崑峿和外界的交接之处,等剑气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后,才逐渐进入到东崑峿来
崑峿分东西两处,却是因为地势,和门派划分关系不大,东崑峿里的门派多如牛毛,最出名的却是她们即将拜入的云宗
云宗的名声来源于他们的入世传统,每个弟子都要到世间走一趟,行侠仗义也好,斩妖除魔也好,索性去兼济天下也好,门派统统放手不管,只负责诛杀一些败类,风气十分自由散漫,而云宗的风光也因此格外多姿多彩,就宁徵言看到的,有立在空中的一栋小楼,也有三三两两聚集的浮岛,更有建立在群山上的道观宫阁等,均是各有奇妙,美不胜收
两个孩子早已是目不暇接,不时发出惊呼,然而在快要飞出云海的时刻,却同时静默下来,张大了眼睛望向远处
遥遥出现在前方的,竟是大片深碧的阴影,覆盖在云海之上
飞得近了,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座极其高陡极其险峻的大山,林木十分茂盛,反而有几分俗世里莽莽山林的味道,但是祼露出来的岩石都特别凝练光洁,仿佛是上好的美玉,有几处还在天光下升起淡淡轻烟
清苏将飞焦低,冲那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转而飞得离远了些
“你们要记得,此山名为云山,乃是我云宗立宗的根本”
两个小女孩都点了点头,目送云山远去
然而,宁徵言心里却是掀起了狂暴的波澜
刚才她看见的,不仅仅是山
就在云山最高的那处山峰上,有人独自伫立,广袖飞扬,羽衣飘洒,单单是一个负手饮的姿态,便像是将整座山的气韵都收拢到身边,生机流动,如云之缭绕飘逸,又如山之沉厚磅礴,看久了,竟像是他才是云山,云山反而只是他脚下的小小一粒尘埃罢了
当她的目光依然追随着投注过去时,那人抬起头,望了过来
尽管太远了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眸却蘧然如雷霆闪电,光华绽放,霎时间,在她脑海里刻下深深的痕迹
见不到喜怒哀乐,只有一味的淡漠
并不是属于人的无情,而是仅仅属于“云山”的一瞥,是万古沧桑中偶然落入世间的瞬间
宁徵言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腿一软,跌坐在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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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变
就在同一时间,整个云海四处传来惊疑声,原本清透的白昼缓缓蒙上阴霾,滚滚暗色从昆吾外面的方向汹涌逼近
越近,越能够看清其间驳杂的暗红斑块,仿佛是干涸后的血痕
直至天空彻底染成不祥的深红,狂风呼啸,云海更是像沸腾一样,无数道剑光从云层里激射出来,纷纷前往源头探查
“灾云千里,竟然是灾云千里!”
那些剑光中发出嗡嗡的低语声,连成一片,形成极大的声浪,在云合不断激荡回响
宁徵言好不容易从那种空茫茫的虚无惶恐中恢复过来,又被这些声音弄得莫名其妙,抬头去看清苏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原本好似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悠然在他脸上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付凝重神色
她自然不知道,能够在云宗驱动剑光前去探查的,都不是门派的普通弟子,他们多半身负重要职务,修为高深,能够让他们如此惊骇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小事
灾云千里,预兆着天下即将因为妖魔而陷入混乱
清苏不再说话,催动飞剑更快了三分,将她们送到一处浮峰上之后,便匆匆掉头离开
前来迎接她们的是一群女子,纷纷身着斑斓彩裙,环佩叮当,香风袭人,然而她们脸上均没有笑容,反而是略微焦虑地一次次望向天空,每看一次,脸色更沉几分,吓得宁徵言和宁雪烟连话都不敢问一句,只能乖乖跟着走
浮峰上多是些宫殿楼台,四处都可以看到飘飘荡荡的云霞,以及云霞间穿行如梭的身着彩衣的年轻男女,他们都是云宗的执事和仆役,这里正是云宗对外开放办事的所在
到了新入弟子登记造册的地方,案几后面的老头拿出一卷书册翻看良久,才打着呵欠说:“又是宁家的小家伙艾这次上头有规定,让她们进云山”
领头女子急急说道:“可是云山乃我宗门重地,这……”
“有意见,和上头提,跟老朽说没用”老头不再搭理她们,自顾自地抱起酒坛子开始痛饮
女子们无可奈何地离开
分别领到了刻有自己名字的玉牌两套衣服一枚据说能够储存物品的手镯,还有几瓶丹药,两个孩子原本又是新奇又是兴奋,只是看到如今的情形,自幼在家族长大,略会察言观色的宁徵言拉了宁雪烟,让她别在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凑上去问东问西
一行人走到离云山最近的悬崖边上,那里立着一座青玉高台,台上绘有玄奥的纹路,领头女子口中喃喃念了几句后,那纹路猛然发出光芒
光芒像小河一样汇集到中央,旋而升腾上空,化作一道飞虹架向远处的云山
“好了,你们自行前去吧,沿着这虹桥铺设的道路走就可以,只要不乱走就不会有危险”那女子语气里有淡淡的艳羡,“云山虽大,仅有一条路径容人行走,旁侧屋舍皆有,你们须当心不得乱闯,尤其不可冲撞了……”
她欲言又止,不顾两个孩子好奇的眼神,一挥衣袖,顿时一阵旋风起来,轻飘飘地将她们送到虹桥
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就跌坐在半透明的桥身上,五彩虹光顿时淹没头顶,宁徵言眼花缭乱,费了老大功夫才站起来,她好奇地触碰桥面,只觉得温热而又柔软,像是活物一样,透过流动的七彩花纹可以看到下面深不可测的云海,胆小的人看一眼都会晕厥过去
但是,看到宁雪烟新奇地东摸摸,西看看的样子,再回头看到那群女子含笑的涅,宁徵言心里知道她们在别人眼里就是土包子进城,脸上微红,飞快冲过去拉起她的手就走
“雪烟还想玩嘛”
宁雪烟很小声地抗议着,宁徵言闷头走在前面,心里有些憋闷,但还是压住性子说:“这云合虹桥多得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要是喜欢,以后有的是时间玩,现在还是先寻住处比较要紧”
“哦”
宁雪烟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两个孩子就开始默不作声地走了起来,虹桥浩浩荡荡,一眼望去无边无际,身边时不时有云雾飞掠,脚下是隔了空的云海,宁徵言走着走着就想起家里,心里无端端惶恐起来,只觉得家里的事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一样,离自己很远,很模糊,似乎再也不能回去
修仙是什么,这个问题她之前问过,却没有得到回答,而家里更是匆匆忙忙就将两个孩子送了过来,临行前一句话也没提
她在故事里看到过,似乎只要沾上了修仙,一夜之间,普通人就变得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然而却要断绝和尘世的一切联系,再也没有亲人朋友的羁绊
自己也会成为那种人么?
不管怎么有,雪烟是绝对不能抛下的,她们两个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更是同时失去了双亲,被家族送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如今的她身边只有雪烟这个亲人了……宁徵言有点憧憬那种神通广大的日子,又带着些微惧怕
她不知道的是,之前看到的云山以及山上那人,还有莫名的天色变化,已经带着某种不祥的阴影落在自己心底最深处
不多时,云山在烟雾间露出一角
虹桥落处,果然是一条平平整整的道路,青玉铺砌,纹彩灵动,蜿蜒在山间如同泉水奔涌一般
宁徵言先走上去,只见两旁古树蔽天,唯独头顶洒下日光来,照得玉阶璀璨无比,她如在梦境,桥宁雪烟慢慢寻找方才那女子说的屋舍,走了没多久,果然在前面看到有几处木屋,错落散布在不远处的峰崖上,美得像是一幅画
“好漂亮的地方!”宁雪烟欢呼雀跃,说出了她的心声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看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要在这些房子里选一栋来住
“就选瀑布边上的那座吧!”宁雪烟眼巴巴地看着她,却被一句话给打击到了,宁徵言说的是:“若是你晚上睡觉不嫌吵,要住在那里也可以”
听到隐约的水声轰卢宁雪烟不得不承认这话有道理
结果挑选了半天,还是宁徵言选中了一间坐落在离虹桥不远处的木屋,那屋子后面便是溪流,左右开阔,背依山壁,周围长满了花树,景致漂亮得不像话,而屋内纤尘不染,只是枯叶落花铺了满满一层,家具样样不缺
等两个孩子费力地打扫干净后,天色已经晚了,宁徵言一路行来,不但走得劳累,心思也耗费太多,她匆匆啃了两口干粮,回房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颇不安宁
梦里全是那个人的目光,如电光石火,如镜花水月,影影绰绰有些什么在背后,却总是摸不透,猜不着,等宁徵言一身冷汗地醒过来,已经天光大亮,正是第二天中午,她下意识地找宁雪烟,却没看见她的人在哪
“雪烟!”
山中空寂,虫鸣鸟啼声反复回荡,伴随着回音阵阵,却始终没看到宁雪烟出现
3、广晏仙君
她慌了手脚,想到那女子警告的不可乱闯,生怕宁雪烟那时候迷迷糊糊没注意到,自己出去,被野兽伤了性命
想到这里,宁徵言立刻冲出门去m
一踏出青玉路的范围,顿时四周阴森了不少,野兽粗重的呼吸声在林中交杂,她心里估摸着宁雪烟应该没胆量在这种地方乱走,于是又回到路上,上上下下地找了过去
这道路却也怪异,虽然仅有一条,却在山上绕了好几个来回,连极其偏远的角落也可以走到,更奇的是,明明是在山的这一面走,但走久了,不知不觉就翻到另一面去,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返回
宁徵言就这样迷路了
日头渐渐西斜,鲜红如朱砂印的夕阳在云合载沉载脯蔚为壮观
她坐到路边一处泉水旁边休息时,就望着那天色发呆,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自己单独呆着,平白感到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心里难受得要死,等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宁徵言正打算掬水来喝,却看见水里冒个小小的蛇脑袋出来,张口就说出人言
“大人不是吩咐你在那里待着么,怎么跑到这来了”
宁徵言楞住了
蛇能够说话,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这里是云山,估摸着这蛇也是云山上的精怪,故事里的精怪都是修炼了几百几千年,呼风唤雨都不在话下,说几句话应该也没什么困难,只是这话说的奇怪,她一直在山上乱走,那个所谓的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小蛇又恍然大悟地说:“对了,你不是那个孩子,气息完全不一样嘛”
“你说的应该是宁雪烟,她在哪里?好不好?”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宁徵言一下子就明白它说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因为容貌相似,她们从小就会被认错她急忙询问,“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小蛇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就要游走,然而尾巴一痛,回头看去竟是被那女孩抓赚它大怒道
“放手!”
“告诉我,雪烟在哪!”宁徵言咬着牙,死死拖住那条滑不留手的尾巴,这是找到雪烟唯一的线索了
白影一闪,她突然觉得手上剧痛,原来那小蛇腾空飞起,回头狠狠咬在她手上,伤处顿时发青发黑
“你不敢毒死我的”尽管头晕脑胀,宁徵言还是强撑着濒了一丝理智,“你是云山上的精怪,擅自伤害云宗弟子性命,就不怕惩处吗?”
小蛇没答话,还是咬着
又过了一会儿,她只觉得手已经麻木了,但晕眩却减轻了很多,伤口泛青的皮肤也慢慢恢复了原有的白皙,这才明白过来:“你根本就没毒!雪烟在哪?”
无可奈何地放开了嘴,小蛇想要甩尾巴,才发现自己的尾巴还在人手里,忍不住气呼呼地叫道:“小小教训而已,没见过你那么倔的人,居然撑到自行散毒,还不放手!”
“你带我去,我就放”
“真是无礼,竟敢这样对修行前辈说话!”小蛇生气地甩着身子,拍打出阵阵水花,最终还是放弃了,“够了,放手,我带你去”
“你要发誓!”宁徵言又加了个条件,她知道对于修行者来说,自己发的誓言绝对不可违背,无论是人是妖,违誓后都是要遭到天谴的
“少你呀你的,没礼貌,我的名字是云泓!”
挣扎了一阵,小蛇心不甘情不愿地发了誓,等女童一放手,立刻把尾巴缩回来,抱着心疼了好一阵,突然跳到她手腕上缠了个圈
“走吧”
这次,宁徵言乖乖听从小蛇的指路,走了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转眼,便见到瀑布轰鸣,从高高悬崖倾泻而下,注入十丈之远的泉渊中,激起的水雾如雨丝散开,四周鲜花怒放,姹紫嫣红数不胜数,而崖上繁花极胜处,却簇拥着一小片竹林,旁侧坐落着小巧的楼阁,白墙青瓦,素净异常
但最早吸引到宁徵言目光的,却是竹林中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
“雪烟!”
她惊喜地大声喊道,那身影却一动不动
小蛇幸灾乐祸地说:“哈,白费心思了吧,见了又怎么样,凭你就想把人带走,简直可笑”
两人一路上都不对付,宁徵言现在更懒得接它话茬,一抖手腕,道:“约定完成,你可以走了”
小蛇气结,还想再说点什么来刺激她的时候,天际突然传来飘渺的话语
“云泓,请远客前来一晤”
那声音温润平和,如柔软的水流潺潺滑过石底青苔,光影交错,干净,空灵,然而落在宁徵言耳中,却宛如惊雷一般,平白激起她对梦境的回忆——几乎就是整个云山化出的那个人,他所投来的目光,竟与今日这邀请一样,萦绕着别无二致的悠远气韵,令人顿觉渺鞋不由屏息
宁徵言恍惚了阵,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淋漓,小蛇回过头来,咝咝吐着信子,奇怪地问:“怎么还不走?”
她赶紧抛去脑子里的杂念快步前行
只是这里的路径十分怪异,四时风光都有,一脚踏出去还是山清水秀,再走一步就变成了夏日炎炎,宁徵言隐约知道这是修仙者的手段,半点不敢乱动,让小蛇好好嘲笑了通,气得脸蛋通红
好在没过多久,她就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此际,那人却是闲散地坐在几棵姿态崎岖的古松下,面前是刻有棋盘的石桌,棋盘上摆着残局,对面却空无一人
只见他一手拈着白子,一手撑着头,侧身斜倚,多出几分人的气息,不再像是漠然储在众生彼端的云山所化
“尔所为何来?”
语气平淡的一句问话,就让她险些失了心神,将自己的来历全盘托出
这一位,想必就是小蛇口中的大人了
而上虹桥前那女子欲言又止的,恐怕就是这位大人,但是她为什么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呢?似乎……似乎不消她们知晓这一位的存在般
宁徵言不敢再看,低了头,恭恭敬敬地行礼
“晚辈系大旻国宁家后辈宁徵言,昨日刚刚拜入云宗门下,依照师门安排入住云山,此次前来是为了寻回妹妹宁雪烟,雪烟年幼不通世事,擅入贵地,还请前辈恕罪”
“原来如此”
那人淡淡地说
“让尔等入赚是吾之令,今后须静守居第,不可扰乱山中众灵,宁宁雪烟误入一事乃无心之失,尔将她带走便是”
“是”宁徵言躬腰应道,然而,脑子里突然升起无法抑制的念头,她脱口而出,“不知大人为何让我们住到云山来?”
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呆了
与其说是闻讯,不如说是质问,然而面对的是令云山精怪俯首,整个宗派听令的不知名的大人物,自己怎么敢怎么能就这样当面质疑?
冥冥中似有意志,牵引着她往诡秘不定的方向走去
“嗯?”
那人将目光从棋子移开,注视着她
宁徵言手脚发抖,但还是坚持着站立不动她手腕上的小蛇似乎也预感到不妙,整条身子蜷成一团,却把脑袋埋在里面僵着
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份难堪的死寂才被打破
“无他,尔等是宁家后裔,命格特异”对方似乎未曾介意她的无礼冒犯,平静回答
宁徵言心头一紧,再次发问:“敢问是何等命格?请大人赐教”
这却是她自己的疑问了,而那位大人也答得极快:“双魂双体,同出一源,为有前因,是生死命格”
说完,便让她离开
自从听到答案后就有点恍惚,宁徵言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只见松下一抹青色身影,融入山色间,丰神凛然她刚才被那人的风仪所摄,现在才想起,几乎没看清他的容貌,只记得大约是少年涅,眉目间沉静得像是经历了几生几世,现在想来,真正是光华灼灼,教人不可直视
小蛇一直在耳边聒噪:“哈,居然是宁家的小家伙,居然是孪生子,你惨了,生死命格艾多久没听到这个东西,想不到居然被我亲眼看到,嘿嘿,你就等着在云山上枯守到老死吧”
她有点微怒,却顾不上处置这精怪,而是伸开手臂接住跑过来的宁雪烟
“好妹妹,对不住啦,雪烟没想到会耽搁那么久嘛”宁雪烟知道自己让人的了,很小声地凑到她耳边说话,“这里可好玩了,徵言下次也一起来吧”
宁徵言叹口气
虽然是孪生子,分不出先后,但宁雪烟总是较同龄人单纯些,而她总是要老成些,于是往后都是她在外人面前充当姐姐,而宁雪烟就在她面前自称姐姐,扔下一堆烂摊子让她收拾,譬如这次
“以后莫要来了”她放缓了语气劝道
但那小蛇的窃笑让她心里仍然乱糟糟的:“生死命格,有趣,有趣!”
宁徵言怕宁雪烟听入耳中,问起来不好回答,就想换个话题
“对了,云泓,总是听你大人大人地叫,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这次,换成小蛇惊奇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云宗谁不知道,云山上除了天生天养的精怪,就只住着那一位大人,乃是下凡历劫的古仙,也就是千年前那位大名鼎鼎广晏仙君”
4、千年前的家族秘辛
千年前,这片被称为中洲的大地上烽烟四起
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约上百个国家部落分别盘踞一方,相互征战,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战士在厮杀中战死,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哭号震天众多修仙的门派还不像今天那样和凡间隔绝,这些门派或多或少都和凡人有着乾,天长日久,也被卷入了战火中,修仙者们一旦Сhā手战役,就彼此结下了冤仇,从切磋法术神通渐渐变成生死搏斗,许多门派纷纷凋零,因门人弟子死绝而断了传承Dm
少数明哲表的门派遁入世外闭门不出,人世间化为血腥惨烈的修罗超处处都是弱肉强食,人心黑暗
修仙者的存在彻底变成了传闻,后来传闻变成了更加虚无缥缈的神话
就在中洲乱成一团,几个庞大的王朝即将决战的时刻,一位道号广晏的古仙现身人世
古仙的存在,是神话中的神话
和修仙者不同,修仙者大多都是凡人精怪出身,凭借着上古流传下来的法门修炼出神通和法术,消有朝一日得道升天,而古仙则是真正的天地生成的仙人
他们本身就是这天地间的灵力凝结而成,一朝开启了灵智,化出自己喜爱的形态穿梭在天地间,偶尔会和修仙者甚至是凡人兽类有来往后来凡间混乱,古仙们从此邀游九天,不再理会俗世,在中洲彻底地消失了音
这位广晏古仙却和绝大多数古仙不同,他频频Сhā手人间战事,建立宗门,竖立起修仙者不可Сhā手凡间战事的规矩,将多方争斗压制到最小范围这很快引起了诸多门派的不满,设计暗害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身负重伤的广晏仙君隐身幕后,操纵其中一个强大的家族一统中州,建成王朝
就在众人以为那王朝将在古仙庇护下千秋万代之时,一夜之间,王朝分崩离析,而他则建立云宗,储在崑峿之中,协调各地势力,维持着中洲的微妙平衡
千年光阴以来,崑峿被视作仙人圣地,绝不仅仅是因为山水灵秀,修行者众多,而是因它乃天下清平的象征
崑峿不倾,中洲永平
千年光阴以来,那位古仙一直被尊称为广晏仙君,得到整个中州的敬仰,绝不仅仅是因为修为高深,地位尊崇,而是因为他当初为艰难人世争得生机的功勋
宁徵言是听说过这些故事的
她很小的时候就喜爱翻看那些杂书,对广晏仙君的事迹尤为着迷,现在听到小蛇说起,更是多了几分明悟
难怪
也就只有传说中的那位仙君,才当得起整个云山的主人,当得起那份绝代风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那位仙君的时候心里却始终有份莫名其妙的畏惧,宁徵言想了半天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于对方的威严
宁雪烟对那些故事不太了解,听得入了迷,缠着她问东问西,最后突然想起,问道:“徵言,那位仙君说我们是生死命格,所以才能够入住云山,那个命格又是什么?”
宁徵言一惊,还没想到借口敷衍,依然在她手腕上舒舒服服盘着的小蛇Сhā话了
“哈,你们是宁家的人,连这个也不知道?要说嘛,其实也和古仙有关,你们宁家先祖在千年前救了一名古仙,对方和他做了个交易,保证他子孙后代荣华富贵,但是后代里必定会出现具有天人命格的人物,为她作一件事”
“这一千年来宁家出了不少这样的人,她们都进入了云宗,可惜,大多都是庸庸碌碌过完一生的,始终没能看见那古仙要做的事”
小蛇摇头晃脑地只顾着叹气,没瞧成热闹实在是太可惜了,它实在没有说书的天分,一股脑将悬念倒出来,宁雪烟却听得津津有味:“那天人命格就是生死命格?”
“真要那么简单就好了”小蛇冷笑,“你们可知道命格是什么?”
两个孩子齐齐摇头
宁徵言以前在家里听到过一些秘闻,知道所谓命格就是注定了人一生命运的关键,不但包括出生时候的时辰八字,还包括此人的前世和来生,祖辈的福德,乃至天下大势等,推算起来十分复杂
而生死命格只会出现在孪生子之间,一旦出现,就必须杀一个,留一个
她不知道家里为何没有对她们下手,只知道自己绝不愿死去,或者让宁雪烟代自己死去
战战兢兢地过了十年岁月,来到云宗,她以为命运总算可以改变了,没料到还是因为生死命格被宗门另眼相待,所以当初在广晏仙君处听到后,才会那么震惊
小蛇将命格大致说了一遍,又解释道:“生死命格,就意味着两个人将来会一生一死,但这只是果,不是因,要说到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宁徵言心急的时候,它突然“哧溜”一声滑了出去,不见了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和宁雪烟已经走回居所,不到十里的地方,正立着一名昨日见过的领路女子
宁徵言只能叹口气,叹对方来得不是时候
那女子是过来送米粮衣物的,她衣袖轻轻一挥,地上立刻多出垒得像一座小山的各式日常杂物,令两个孩子看得惊羡不已,临走时她又叮嘱一句,称最近妖魔猖獗,许是有几个混入了云宗,要她们自己小心,若看到什么异状,立刻上报等等
妖魔?
宁徵言想起昨天的灾云千里,心里又沉重三分
世上有寻仙问道的修行者,就有和修行者水火不容的妖魔,妖是世间万物因机缘巧合而成的精怪,有灵智,然而凭借本性行事,不明是非,不知善恶,魔则是世间生灵因沉沦欲望而化成的异类,智慧和力量都进步迅速,要不是它们习惯于自取灭亡,恐怕人间早就被魔物占据
妖魔都是随心所欲,不屑天道,而修行者偏偏要压制己心,奉行天理,双方敌对由此而来
灾云千里的异象,妖魔的潜入,令她十分担忧
好在此后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山中不知岁月,花开花落,波澜不起
宁雪烟时车偷地溜出去,好几日踪影全无,宁徵言知道她是去那位大人的地盘上玩儿,也不多加干涉,只是自顾自地打理日常饮食,清扫小屋诸多杂事中,她最看重的还是对家传武艺的练习
“原来你们宁家的先祖成仙后,留下的不是修仙心法,而是武学秘籍,真是奇哉怪也!”
小蛇对此一味摇头晃脑地感慨,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它自从那日说出生死命格的来由后,就再也不提此事,随便怎么激也不肯开口,宁徵言只好罢手,转而猜测这精怪是不是被那位仙君下了封口令,不能将此事随意透露不过,小蛇自从吃过几次她做的烤肉,就常诚着兔子青蛙等猎物来蹭饭吃,一来二去地倒是和宁徵言混熟了
现在它便吃饱了肚子,懒洋洋挺直躺在石头上,看她练武
宁徵言一板一眼地比划着家里带出的软剑,直到将剑法练习得纯熟,这才盘坐下来运气恢复,听到小蛇的评论,她道:“有什么好奇怪,当年家中并无可以修仙者,留下功法,岂不是招人嫉恨,还不如让他们习武,能够强身健体也是好事,而且呀,说不定功法也留了下来,只等有缘人发现”
小蛇吃了一惊:“这倒是,你这娃儿不过十岁,怎么懂那么多道道,莫非投胎没喝忘川水不成?”
她摇摇头,有点低落地说:“若真的没喝就好了,我常恨我自己不够机灵,常常被他人捉弄,其实这些事也不是我猜出来的,家里早就有传言了,我只是留心这些而已”
自从双亲病亡,自己和宁雪烟备受冷落后,宁徵言才知道家族中还有人情冷暖这回事,她原本性子倔,心思也沉,自此开始学着看别人的脸色,表面上老老实实守规矩,私下里搞点小动作来改善生活,偶尔有次听到族人议论生死命格这回事后,更是心惊胆战,没过一天安生日子,生怕家族将两人偷偷害掉一个
幸好这家传的武艺是公开流传的,只要是宁家的子孙都可以去学她虽然还是孩童,却从书中了解到武艺的重要,天天督促宁雪烟练习,可惜没有效果,只好自己更加刻苦,以求危难关头有自保的能力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家族会让她们在十岁的时候拜入云宗,这份安排,倒是让宁徵言心里多了几分欢喜
也许处境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家族对自己和雪烟,也许,还是有那么一份亲情在
小蛇反而来了兴趣
它弹起上半身,信子一吐一吐地说:“你若要记得前世,其实也不难,可知徊梦醒灵草此物?”
“徊梦醒灵草?”
宁徵言惊讶问道:“我在书上看过,那草是天地灵物,历时千年而生,历时千年而熟,又历时千年而结果,果子叫做徊梦,吃下去会沉迷不醒,叶萼叫做醒灵,服用后,可以把人唤醒,但这和前世有什么关系?”
“真傻,徊梦果吃下去后,你以为会做什么梦?自然是关于前世的梦了,”小蛇啧啧叹道,“一般人被强行唤醒后,记不住梦的内容,但同时服用醒灵萼就可以全部记起来”
宁徵言眼眸亮起来,到底是小孩子,她对自己前世还是很好奇的
“云山里有这种草?那不是很珍贵么,怎么轮得到我?”
5、前世,那颗蓝色星球
“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修仙者到了一定程度,就能够明悟自己的前尘根源,何况前世的记忆对自己是好是坏都很难说,提前知晓了……咳咳,总之,你若是想要,我可以带你去找”小蛇撺掇得高兴,一时口快把实话说出来,赶紧扭过去
“提前知晓了对自己反而不好,对吧”宁徵言也不笨,稍微想想就明白了2m
凡间有三世轮回的说法,前世关系着今生,今生又关系着来世,谁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好是坏,是男是女,甚至是不是人,而一旦知晓今生最爱的人,正是上辈子的仇人,或者今生所受的苦,都是上辈子干坏事所注定的,很少有人能够坦然接受
那些故事中知晓了自己前世的人,不是出家了,就是失踪了,少数幸运的,他们的前世是个好人,这辈子也就能够从容接受上天赐予的福分
往日看那些故事,宁徵言都是半信半疑,没法想象自己上辈子会是别的什么人
现在么,被小蛇一说,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心
万一自己的前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小孩子大多都有这种幻想,万一自己前世很厉害很聪明很有钱,要是能够想起来,那该多好
想到可能的好处,宁徵言咬咬牙,道,“我还是想要那草,即使前世百般不好,当做假的不就得了,有什么大不了”
小蛇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听她说得爽快,当下就高高兴兴领着人上了山
离开石径,宁徵言再次体会到那种幽暗的压迫感,但这次有小蛇带路,细细长长的身子游走得极快,她一门心思跟上去,将害怕心思抛在脑后
山路崎岖弯折,不知道多了多久,草木陡然茂盛起来,掩映着背后一道深深缝隙,隐约可以窥见下面万丈深渊
宁徵言走得急,正好一脚踩在悬崖边上,身子晃了晃,惊叫一声
“干嘛一惊一乍的,”小蛇回头嘲笑道,“到了,就是这里”
她有点意外地探过身子,去看那深渊,只见不远处的石壁上,支出了几簇烟雾似地青色草叶来,叶茎分叉那里有三五个花苞似地叶萼,裹得很紧,在昏暗光线中泛出浅紫宝石般的色泽,十分漂亮
“再过一会儿,这草就成熟了,你得趁叶萼爆开的时候将果子连叶萼一起抓上来”
小蛇叮嘱
宁徵言点点头,她自幼练武,本就比一般同龄的孩童动作敏捷,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抓个果子不难
等到天边斜斜射来几道金红色的夕晖,那石壁上的草叶突然有了动作
草叶无风自动,簌簌抖了起来,而那叶萼颤得更是厉害,就在宁徵言和小蛇看得眼花缭乱的时候,那叶萼突然绽开!
霎时间,一股清幽至极的香气汹涌爆出,依稀可见其间几个小小的颗粒随之弹出
宁徵言眼疾手快,飞快抓去
手心一紧,叶萼和果子已经被抓在里面,然而还没等松口气,她眼前一花,劲风扑面,腥臭的气味灌进鼻子,一枚尖锐的黑色长针直直朝面门刺来!
针尖刺及面门,仅有半寸!
宁徵言脑袋往后一仰,身子随之倒去,然而另一只手也没空着,拎起刚刚上山时拄的树枝就对准那物横扫过去
她力气比普通孩童更大,这一扫,顿时风劲四溢
只听啪的一声,那来袭之物已经被打出去,落地上滚了两滚,又飞扑过来,这时宁徵言已经看清了,那是个硕大的黑色蝎子,大约有半个人脑袋长,尾巴高高翘起,尖端仿佛一根绣花针,叫人触目惊心
她压住慌乱,又举起树枝挡住蝎子的飞扑,然而噼啪声响,那树枝竟然断折了半截!
那蝎子直坠落地,眼看就要掉到她身上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闪掠,恰恰将蝎子撞飞出去,等宁徵言再定睛看去时,那小蛇已经张大嘴巴,一口将蝎子脑袋吞了进去,慢慢挤压入腹
整个过程,她看得又是害怕又是恶心,却莫名地有点兴奋
总算是进食完毕,小蛇打了个饱嗝,得意洋洋地说:“区区一个未成气候的精怪蝎子,也好意思在小爷口中抢食”
宁徵言哭笑不得,这小蛇缠着她说人间事,学了好些做派,嘴里时不时蹦个新词儿来,倒是比之前那老气横秋的涅活泼不少
她开始清点手里的收获,只见掌心上,是三片叶萼,五粒果子
“不错不错,没想到你动作还挺快”小蛇难得夸了她一句,满是兴奋地说,“就在这里吃了吧,不然怕药效过了,就没用了”
犹豫片刻后,宁徵言横下心来,一口吞了下去
叶萼和果子入口,顿时化作清凉凉的汁液淌下去,她才想起自己太激动,居然忘记洗洗再吃,也不知道这样吃下去会不会有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宁徵言眼皮子直打架,顿时就倒在悬崖边上睡着了
小蛇也不怕她滚下深渊去,好奇地守在一边它这次是心血来潮,反正这灵物吃不死人,只要弄出前世来,那女孩长了见识,说不定还可以做出更多好吃的
这一觉,宁徵言整整睡了三天
醒来后她只觉得腹中饥饿,像是火在烧一样,口唇更是干裂,好不容易才迸个“水”字,那小蛇看明白了,急忙找了水来,蘸在尾巴上,一点点润着她的唇
宁徵言稍稍有了力气,艰难地走到水源处,捧水啜饮起来
小蛇心痒难耐,一直拿尾巴骚扰她,不停地问:“你梦到了什么,是不是前世,你的前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宁徵言刹那间有些失神
原来那真的是前世,是一场梦,而不是自己真实的经历
在深邃宇宙中旋转的蓝色星球,到处可见的高楼大厦,还有,还有镜中的自己,那是个面目平庸到可憎的女人
她真心讨厌自己的前世
那个女人出生在所谓上流社会的家族中,从小就任性骄纵,喜欢抢别人心爱的玩具,玩腻了又踩坏,看着小孩子哇哇大哭的样子笑个不停,稍微大一点了,就压根不管学业上的事,沉迷网游和小说,后来又喜欢上登山越野这些户外活动,偏偏她脑子好,运气也不错,无论作什么都可以出类拔萃,哪怕在外面总是端着冷漠高傲的架子,也赢得了不少人的吹捧
由于容貌上的缺陷,她嫉恨身边美貌的女人,某次恶作剧地拿钱让一对小情侣分手后,她开始乐此不疲地抢人男友
那些深夜里最阴暗的想法,最恶毒的计策,最刻薄的话语,在梦境的片段中散发着丝丝寒气,令宁徵言不寒而栗
梦中,她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地球上二十一世纪的女人,醒来后,她想忘掉这个梦境
后悔了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宁徵言抱紧双臂,勉强对小蛇笑了笑,道:“没什么特别的前世的我是个普通女子,有很多兄弟姐妹,父母都活到高寿,后来我死的时候,也是孑然一身”
小蛇顿时就没了兴趣
要知道,世间因为种种原因重男轻女,通常来说,女子都是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几乎没有机会出门,更别提什么眼界见识了
它抱着仅存的消,又问:“那你可还记得前世平常的生活”
“记得一点”她咬了咬嘴唇“我那会儿也会识字读书,只是女工什么的做不好,唯独烹饪一道,还略有点心得”
刚才那些谎言很自然地就说出来了,这不是她能够做到的,而是梦中那个女人最擅长的事情是的,她现在知道,小蛇没什么坏心,就是消自己想起前世后做出好吃的食物来,大概还很得意自己满足了朋友的愿望,所以才避重就轻地说
它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前世那么离奇,竟然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反正反正只要让小蛇高兴就好了
她不敢去深究自己这个想法里到底受到了前世的多少影响,有没有功利的成分
“我要回去了,雪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若她回来,怕是等急了”
匆匆忙忙转移了话题,宁徵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不顾浑身酸痛就往山下走,她现在很庆幸自己只是做梦,醒来后,对这一世的记忆依然深刻,对这一世家人的感情依旧存在
她心神不定地回到木屋,恰好看到宁雪烟蹦蹦跳跳地从远处过来
“徵言徵言,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宁雪烟笑嘻嘻地抱了一堆果子,就要往她手里塞,也就是现在的宁徵言,才看出小小女童眼底的闪烁
“才回来翱”
有了上一世的眼光,宁徵言自然看得出这是小孩子做错事后的讨好举动,她接过果子,平静地问
宁雪烟大大的眼睛眨巴得更快了,终于撑不赚低着头,小小声地说:“我只是想去玩一会儿……没想到会那么久,真的”
宁徵言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和对方一样高
“下次记得出门前说一声,在云山倒还没什么关系,以后可就要当心了”
“嗯!”
宁雪烟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又将果子使劲塞过来
陷入低谷的心情终于恢复过来,宁徵言捏捏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突然就开心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她现在要努力吸收上辈子先进的科技文明,还要尽全力摆脱各种负面情绪和观点的影响其实好处也不是没有,那女人因为贪玩的性子接触了很多东西,包括各种各样的学识和新奇物件,让一直被困在宁家别院的她大开眼界,也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想法
不过,当发现雪烟抱着的果子几乎都是灵物,她还是有些无语,自己千辛万苦跟着小蛇爬山,好不容易吃了个,结果反而惹来一场噩梦,这个妹妹只是出去玩就带了那么多回来,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6、妖魔现
当晚,宁徵言在满屋子的果香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前世的种种情景,当中阴谋害人的尤其多,令她心烦意乱,自己的前世,怎么就是那种人呢?如果用这一生对待女子的标准来看,简直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是,若是用前世里的道理来说,似乎她也没做错什么
是的,没杀人,也没有放火,偏偏让身边的人都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这样混乱纠结的是非对年仅十岁的宁徵言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到她不敢去想,就像一个人面临无边无际的黑漆漆的沼泽,会自然而然地躲避开
这样翻腾了会儿,她突然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是了,这屋子内外太安静了
云山的夜晚原本就是安宁祥和的,但是再怎么说,也有远处哗哗的水声,风吹过树林的声音,虫鸣蝉噪,乃至飞禽走兽偶尔发出的响动,可是如今,到处都是一片死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声
不能坐以待毙!
来自前世的警觉再再提醒,必须去看个明白,宁徵言狠狠心,强忍住恐惧披了衣服起床,同时没忘记将自己的物品都塞在怀里,然而一推开门,她就吓得愣住了
只见雪烟正僵直地立在自己门口,双目紧闭,脸色发青
梦游?
不对,如果雪烟真有梦游的毛铂不可能现在才发作
她很快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为就连她自己的身躯,也随之变得僵硬,手脚都不听使唤地自己动了起来,跟在雪烟后面慢慢走了出去
这从未有过的异状,令宁徵言的脑子乱成一团
但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出了木屋,走出了道路,在满是沙粒草丛的山林中艰难地穿行,好在自己已经穿戴整齐,不至于受伤但是看到雪烟仅仅披着件单薄衣衫,赤足走在草木中,娇嫩的肌肤被划出一道道血痕的涅,宁徵言几乎没有咬碎了牙,心疼得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从小都是一块长大,听从父母的嘱咐,她一直将这个孪生的姐妹护得好好的,哪里见她受过这种罪
真的见到了,她却是无力做什么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路,面前豁然开朗,遮天蔽日的树林前方出现一座华美干净精致得不可思议的山谷
这山谷竟然是在整块纯粹到极点的赤红玉石上雕琢出来的,深红浅红玫瑰红金红……哪怕是云霞蒸腾夕阳沉海那样的景致,也无法比喻出万分之一,宁徵言像是做梦一样踏入山谷,只觉得生机勃勃的气息扑面而来,身边的玉石山壁无一不是充满了灵性,就像下一秒便会活过来,对自己开口说话
只是,现在的这座赤红山谷却显得无比狼籍
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凹陷,山壁上有无数深深的裂痕纵横交错,当中还有好几个坑洞,似乎是被刀枪拳脚给狠狠蹂躏了遍
谁能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几乎毁掉整座山谷?
宁徵言又惊又疑,她脚下是平坦广阔的道路,直通谷底那扇镶嵌在山壁上的高大玉门,然而这道路也变得歪歪曲曲,像是一匹光滑无比的绸缎被硬生生掀起来,带得地面上也满是裂缝和凹坑
一直在她前方行走的雪烟并没有沿着道路,而是僵直地来到山壁上的某个裂痕,艰辛无比地钻了进去
别进去!
哪怕心里充满了这样的咆哮,宁徵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满是伤痕的身影没入黑黢黢的狭窄裂缝,而自己则机械地抬着手脚沿着道路往门口走
谷底,那扇大门缓缓开启
里面喷涌出一股热气,进去后便是一条秘道,四壁用玉石修砌得齐齐整整,在镶嵌的夜明珠光晕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在空旷的秘道中缭绕盘旋,宛如彩虹下的光雾一般
流动的光雾柔软而温暖,卷在身上,倒是让她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秘道的尽头又是一扇门,不过这门倒是微微开启了一条缝,恰好容得她钻进去,刚刚进去,宁徵言突然觉得身体又回来了,手脚不再是不凸唤的状态,而从未有过的酸痛和疲惫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差点瘫倒在地,却在看清周围景物后又惊得站直了身躯
因为这里是一处辽阔得至少占地方圆百里,宏伟壮观至极的陵墓
借着秘道中的光线看,空荡荡的大殿莹润剔透,仿佛是用无数的水晶和玉石拼接镶嵌而成,地面雕有无数浮雕,依稀可以分辨出各种各样的仙人和妖魔,还有无数的上古文字,这些图案排列成玄奥的形态
而四周的墙壁则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延伸到顶端形成高高的穹顶
突然之间,整座大殿明亮起来
宁徵言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放开手,原来大殿两旁各自列有几百架烛台,每个烛台都有水缸粗细,顶上跳跃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四周照得宛如白昼
然而,这些火光映照在大殿中央立着的人身上,却像是被吞噬了般,透不出一丝光明
“千年了,吾终于可以见到你,古仙陵墓?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死了……”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很冷,很涩,带着些许金石交击的铿锵声,听到耳中,仿佛有刀尖割裂耳膜般,不难听,却说不出的难受
更令人难受的,则是叹息中的沧桑和沉郁
仿佛千年的时光都蕴藉在这句话中,将人不由分说地带入漫长到永无止境的枯寂等待和死灰般的心境,一旦沉溺进去,几乎是再也不可能挣扎出来
宁徵言打了个冷战,后退一步
能够用一句话弄得他人的心绪紊乱,这已经不是人能够做到的,而是修炼者的手段
像是听到了她发出的声音,那个人转过身来
他的面容瘦削,却极其清楷上挑的眉梢飞入黑鸦鸦的鬓角,双目尾稍翘起,内里一点星子般的瞳仁极其明亮,亮得令整座大殿的灯火都变得黯淡无光,照映在他身上的黑衣,竟然泛起涟漪般的光彩
这光彩简直要令人陷进去
宁徵言愣愣地盯着那光彩看了好久,突然反应过来,她离那个黑衣瘦削的男子至少有几百米,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连他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都没有错过
“你是谁?”
她脱口而出
“吾的名唤作戡”那人依然是笑意隐约的样子,看久了,却觉得那笑容像是悲哀般,“外界之人,唤吾为魔主”
魔主戡?
宁徵言手脚冰冷,她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千年前率领天下妖魔捕猎凡人,差一点就令中洲再无人烟的存在
但是,自从广晏仙君一统中洲后,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有的说他是被镇压了,有的说他被打得魂飞魄散,再也无法作恶
原来潜伏到云山的妖魔是他!
灾云千里,灾云千里,原来是预示着这样一个传说中的魔头!
只是,他为什么要到云山,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和雪烟下手?隐隐察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宁徵言咬了咬下唇,怎么也想不出办法
她从来就不聪明
但是,如果是前世的那个女人……她又会怎么做?
“另外一个终于也到了啊”魔主戡轻轻地笑着说,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子正费力地从墙壁上某道裂缝钻出来,大约是在裂缝中受了伤,那身上满是血污,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将地面染成淡淡的红
宁徵言脑子嗡的一声,跌跌撞撞跑了过去,将那流血不已的小小孩童抱在怀里
“雪烟……雪烟……”
眼泪几乎完全不受控制地滴落,她拼命遏制住抽泣,呼唤妹妹的名字,然而雪烟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双目紧闭,乖乖地躺在她怀里
“多么深情的声音,你很好,真的很好,吾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美景了……血染的颜色,眼泪的颜色,还有人类之间血脉流动的颜色”那叹息声又响了起来,清淡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充满缅怀,“一个陷入沉睡,另一个却要清醒地看完一切……好久,好久都没有操纵过这样的戏码了”
不能哭,不能哭……宁徵言听着那些刺穿人心的话语,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臂,不能……在这个时候嚎啕大哭
如果是前世的那女人,她到底会怎么做!
竭尽全力地让自己沉浸到那个梦境的氛围去,随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冷漠到冷酷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那可真是恭喜了,不过,千年前惨败的丧家之犬,又为什么要到云山来,不怕再次消失千年么?”
“你来到这个陵墓,是要找什么东西呢?”
“唔,让我猜猜看,我踏入陵墓后,身体上的束缚就消失了……应该不是某只犬类的恻隐之心吧,莫非,是这陵墓的关系?呵,想要操纵他人为你寻找什么,还是为你做什么,的确是不错的计策,可惜,被看破的计策,不再是好计策”
宁徵言不敢回头
难以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激怒对方的话,会送掉性命的!
难堪的死寂过后,魔主戡反而轻轻的笑了,越笑,就越是大声,到最后整个陵墓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7、最残酷的真相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外表光鲜亮丽,实则腐朽不堪,他们的内心是空荡荡的黑洞,无论多少欲望也填补不了,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就像传说中的地狱饿鬼,攫取在手中食物的必定变成粪土,于是,他们只能用他人的痛苦换取刹那间的愉悦,用夺取时候的快乐,来掩盖求之而不得的痛苦
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Dm
亲情爱情友情,哦,对了,还有成功,当我得到的时候,这些东西也就变质了,不再是我想要的
那么,就让一切都毁掉吧
前世的那个女人曾经这样说过,很快,她就死了
究竟是怎么死的,宁徵言完全没有这个印象,也许,是因为那灵草的效力不够,无法看到前世死前的场景
然而那句话却深深烙在心中
本能的,她讨厌这句话,更讨厌那个女人,然而看着笑得极其愉快,极其放肆的那个黑衣妖魔,她却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没说错
是的,那位千年前鼎鼎大名的魔主戡,和自己的前世是同类
宁徵言并不清楚,现在那株徊梦醒灵草的药力正在不知不觉地发挥作用,云山上的药草本身就是奇珍异宝,何况又经过那么多年的生长,原本的效力更是累积到恐怖的程度,就如现在一样,不但唤醒了她前世的记忆,甚至令这份记忆融会贯通到她目前的意识当中
这份融合本来是个漫长的过程,不留一点痕迹地,原本那个单纯而固执的孩童就会慢慢变成和前世那样的女人,但宁徵言心中的渴求改变了这一过程
在强烈的意志驱使下,前世记忆就这样直接浮现出来,甚至能够对眼前状况作出应对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宁徵言现在的状况相当于前世心理学里所说的人格分裂,以前世的人格替换了本身人格,从而凭借前世那个女人的能力,预测到对方的下一步
“你说的对,被看穿的计策不是好计策,那么,吾应该怎么做呢?”他慢慢走了过来,面色一丝表情都没有,眼瞳中的光彩简直要灼伤她的双眼,“不如这样,吾告诉你,你们为何会来到云山可好?”
感觉到这话中蕴含的阴谋味道,宁徵言忍不住颤抖起来
是的,他被激怒了
但是这样的人,越是被激怒,就越是快乐,他会用他认为最残酷的手段来折磨你,他喜欢的手段,却是让你先得到一切,再彻底失去
她要的,或者说,前世那个女人要的,就是这份“得到”
一个普通的凡人孩童怎么可能抗衡千年前的魔头,除非,是让那魔头主动扶持那个孩童,让她有一拼之力
“此陵之中,葬的是千年前的古仙”魔主戡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两个孩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都是宁家的孩子,应该知道这位古仙和你们宁家做的交易”
突然,他又恍然大悟地说:“对了,你们不知道,谁会告诉你们呢?是背弃信诺的宁家,还是那恐惧着自己权势地位被夺走的……所谓广晏仙君?”
这话听起来刺耳无比,宁徵言只能忍住不反驳,她知道,这妖魔是在故弄玄虚,一旦自己上当,他就会动手杀人
没错,尽管看不出来,但从前世的经验判断,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属于前世那个女人的深沉心机再度浮现,她像是从身体抽离出来般,听到自己平静地说:“愿闻其详”
魔主戡作了个奇怪的手势
转眼间,整个大殿地面上的浮雕都似乎活了起来,无数的虚影悄然浮现,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变幻着,宁徵言看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四周不再是之前的景象
上下四方尽都是红彤彤的火焰,光焰飞扑,热度惊人,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景色
过了不知道多久,火焰中突然凝结出一抹人影,起先,人影还模糊不清,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却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就在即将完成的一刻,宁徵言想凑近点去看,却一下子回到已经被虚影充满的大殿,身边立着的依然是那个黑衣妖魔
“这间陵墓中,封存的是她的记忆”
他的目光投在虚空中,朦朦胧胧,有几许眷念和悲伤
果然,接下来宁徵言又断断续续地看到了其他一些场景,此时她也明白了,从火焰中诞生的那个人影正是陵墓的主人,千年前和宁家作了交易的古仙,这位古仙可以说是天地间的五行本源之一,从最初的“火”中产生灵智而成
她的名号称作“凤寰”
凤寰古仙从火中诞生,随之而生的是凤凰朱雀毕方等神兽,后来火中还诞生了许多一看就是宝物的器具,可惜刚一出现,这些东西就化作流星飞散到各处,这让宁徵言有些奇怪,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世界,眼前场景为何会与上辈子的神话有不少相同点
关于千年前中洲战乱的记忆更是混乱,她好不容易拼凑了个大概
当时诸国和修士们陷入战争,妖魔也在对人类发起进攻,广晏仙君在明处平衡势力战局,而凤寰古仙则在暗处打击妖魔,可惜后来她被魔气侵蚀,不得不退出战局,落入崑峿休养
接下来的记忆,戛然而止
霎时间回到大殿的宁徵言还有些恍惚,但就在这个时候,昏睡的宁雪烟有了动静,她呜咽着呢喃了几声:
“冷……好冷……”
宁徵言急忙要去抱起她,然而比她动作更快的却是那个妖魔
纤长柔软的手指触到女孩幼嫩肌肤的时候,宁雪烟顿时打起寒颤,周身飞快笼上一层薄薄的冰霜,转眼又昏迷过去魔主戡有点不满意地将女孩拎到面前晃了晃,似乎想要摔出去,但最后还是将她放在肩头
整个过程中,宁徵言都按捺着没冲上去抢回雪烟,直到那妖魔大步往陵墓深处走去,她才紧紧跟上
大殿对面又是长长的通道
这次的通道足足有百米宽,两侧列着整齐的石室,石室没有门,里面的景色一览无遗,统统都是储在庞大方形水池中的梯形高台,高台上安放了座半透明的洁白玉棺,里面影影绰绰透出红衣的人影
魔主戡走了一段路,在两个石室门洞间放缓脚步
“这里面的人,都是你宁家的先祖”他说得极其轻描淡写,“也就是古仙所说具有天人命格的女子”
宁徵言心头狂跳,不由自主退下来
“想看,就去看吧”
轻飘飘丢下一句话,黑衣的妖魔就失去踪影,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次考验,或者说是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
考验,有考验的基准,游戏,有游戏的规则,既然有规则,那么就有赢的可能,宁徵言并不打算直接反着干,而是走进了石室准备查看
水池和高台都是整块玉石雕刻的,半点花纹都没有,形制也是墓葬中最普通的那种她看了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强忍着不适感去翻看玉棺,只见玉棺里的女孩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相貌生得极好,五官和她有几分相似,眉心处有一抹红色的印记,隐约像凤凰图案,寥寥几笔,就生动勾勒出上古圣兽的神韵
她身上衣裙是很老的款式,衣料却依旧柔软鲜艳
宁徵言犹豫了片刻,朝玉棺磕了几个头后,费力地将并未钉死的棺盖拉开
刚刚拉开,棺中鲜活的躯体就吓了她一跳,除了毫无气息外,那女孩简直就像是正在熟睡,随时都可以坐起
一般来说,死去的人会口中含玉,身上也有些镇邪的物品,旁边还会有陪葬物,但这个玉棺里的女孩却什么都没有佩戴,更像是她才卧在自家闺阁的绣床里小憩,却转眼间到了崑峿云山之内,这座极其神秘的古仙陵墓里
难道那妖魔要自己看的就是这个?
宁徵言满腹疑惑,小心翼翼地将棺盖推回去
当啷一声,她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有东西从棺盖底部脱落下来,掉到地面上滚了几圈,最后静静地躺在水池边沿,差一寸就要掉下去
那东西是枚半圆的宝石,底部有磨损的痕迹,看起来似乎是镶嵌用的饰品她下意识地将手探到棺盖底只听得哗啦啦的声响,许多闪亮的珠宝都掉落在棺中人身上,手心却触到冰冷坚硬的剑柄
从小练习锦,宁徵言对剑柄的形态并不陌生,她顺势握住那剑抽出来一看,险些没被照花了眼,手中剑仅有三寸长短,晶质的刃身上密布切面,通体璀璨,随意挥动就带出无数的彩虹霞光,映得满室都是粼粼的彩光,与之相对的是剑刃透出足足有丈长的气芒,轻而易举地接连切过十几堵墙壁,在左右的石室中分别激起无数波浪和碎屑
“不妙!”
她惊呼了声,跳下高台就奔出石室
身后传来吱吱嘎嘎的墙壁坍塌声,宁徵言不敢回头去看,背上冷汗直冒,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造成那么大的破坏,这时她才发现手中还握着那把闯祸的短剑,有心扔掉又舍不得,
“那妖魔厉害成那样,自己应该留点防身用的武器,不说保命,至少可以求个速死”
“这是宁家先祖的东西,又不是外人的,今日遇到算是机缘,宝剑有灵也不愿被埋在陵墓里不见天日,与其让它伴在死人身边暴殄天物,不如让活人使用”
“再说了,大家都是天人命格,彼此借用一下兵器又有什么不好,这是借用,不是偷盗,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偿还……当然,若是这剑无意间损坏或者遗失,就是天意注定,天意让这剑不能回到陵墓……绝对不是借走不还……”
脑海中总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对自己劝说,几乎可以设想出那个女人一脸坏笑吞吐着烟雾的样子,宁徵言正是神思紊乱的时候,只觉得那些话说得没错,对呀,她是宁家的后裔,又是天人命格被送到云山来的,虽然不知道那古仙到底要自己作什么,但是找前辈借点兵器总没错吧,而且眼前就有个不知来意的魔头要对付,取剑一事,简直不是偶然,而是天意注定的必然定然理所当然
刚想通此节,她头疼欲裂,脚下却是不得不汀
不知何时,那黑衣的妖魔突然出现在前方的通道上,背对着她发问:“那些石室你都查看过了,不觉得奇怪吗,玉棺中几乎都是十来岁的女童,额有凤凰印记,尸身不腐,衣饰不朽,甚至连面貌也有八分相同”
尖厉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通道中,激起阵阵回音
“那是因为她们都是凤寰为自己准备好的肉身,时间一到,就可以进行夺舍”
“奈何,奈何,宁家背信弃义,竟让那广晏将她们全都囚禁在这云山之中,用了手段让人提前逝世,千年至今,怨魂无数!”
8、反击
夺舍?!
纵然宁徵言此刻心神不宁,还是被这残酷的真相惊呆了
人死后,有三魂七魄,若是死前怨气不散,心存执念,这魂魄就不会飞散,也不会进入轮回,而是在世间徘徊,慢慢失去神智和记忆,最终成为满怀憎恨的厉鬼,若是凑巧遇见体质孱弱的活人,便能够吞噬掉原主的魂魄,附在他的身体上存活,只是活人的身躯抵不过鬼魂的阴气,终究还是会一命呜呼Dm
倘若那魂魄运气好一点,能够早早地找到具刚咽气的尸体上身,便是借尸还魂,说不定还可以再活一世
正是因为魂魄有这个特点,某些修士在死去时,便会千方百计寻找合适的躯体进行附体,他们的魂魄早已凝练得强大无比,足以赶走任何凡人的原本魂魄,占据他们的躯体,这一行为被称为夺舍
只是夺舍也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尤其是修士魂魄过于强大,一旦他们选了个不好用的身躯,很容易造成肉身崩溃,魂魄飞散的后果
而且随意出手打散别人魂魄,占据他人身躯和命运的行为违背了天道,将来必定要付出沉重到极点的代价谁都不能预知那代价是什么,有时是天灾,有时是人祸,但总归和夺舍脱不了关系
过得了的,就是一片坦途,过不了的,就是万劫不复
有如此严重的后果,还是有不少修士选择这条路,原因无他,拼命一搏而已,左右都是死,还不如争取那冥冥中的一丝机会,若不争取的话,魂魄落入轮回中失去记忆,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够修炼得回来
永远沦落在红尘中受苦,这是修士们最恐惧的事
那凤寰古仙当初受到魔气侵蚀,若是没有解决办法,只能舍弃作为火之本源的原身,保持灵智重新修炼,要做到这点,最好的途径便是夺舍
否则,她就只能重新归于混沌当中,等待着千万年后,于火焰中再度产生一个全新的古仙
她能够想到和宁家作交易,一定是有手段让这个家族产生出条件符合的身躯,天人命格,天人命格的身躯多半就是最适合夺舍的身躯
怪不得家族对生死命格的说法不理不睬,从小就将自己和雪烟隔离在外面养着,连爹娘都见不到几面,却尽力满足她们的所有要求将来会成为别人躯体的孩子,一出生就注定是器具的孩子,还有什么抚养的必要?
刹那间想明白一切,宁徵言浑身发抖,不是愤怒,不是恐惧,不是悲哀,而是——不甘的憎恨
“好故事”
恨恨咬着牙迸出几个字来,她一下下地拍着掌,以免被对方看出心中惊惧
“宁家为何要背信弃义,让家族中出一个古仙,岂不是利人利已的好事?何必要舍弃那么多子孙后代”
“为什么?”魔主戡微微张大了眼睛,惊讶地反问她,“有人为了自己如今的权势和地位,答应让宁家成为中洲最大的家族,如若不从,顷刻间整族覆灭,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害处都摆在面前,谁还会理会千年前的承诺?”
宁徵言的心沉下来
不用多说,这个所谓的“人”,想必就是坐镇崑峿的广晏仙君了
“那么,想要完成这个承诺的人……哦,不对,应该说,想要让凤寰古仙复活的,应该就是魔主了”
她头痛欲裂,但还是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另一个意识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而她自身的感知越来越模糊,几乎要在剧痛中昏迷过去
一旦昏迷,宁徵言将真正被她的前世意识取代,这就是徊梦醒灵草提前爆发药力的结果
她不知道这一点,却依稀感到极大的危机
魔主戡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柔声道:“是艾除了我,谁还会知道她呢?只有我才能够救她,当初看不起我的是她,现在被我所救的还是她,呵呵呵,凤寰啊凤寰,你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的脸,这多让人愉快”
他口中慢慢说着,突然握拳往地面重重一击!
整个陵墓猛地爆发出斑斓赤红的光芒,朝黑衣的妖魔席卷过去,然而在他身边一寸之外消散得无影无踪,反倒是被击中的地面轰然坍塌,无数碎玉飞溅开来,最后现出个深远的洞口魔主戡连衣角上都没有沾到灰尘,肩膀上昏睡过去的宁雪烟也好好的,旁边的宁徵言就没那么好运气了,饶是她闪躲得快,还是被砸了好几下
揉着红肿的伤处,她低垂的眼眸中却闪出光芒,某个想法慢慢成型
魔主戡突然伸手将她抓赚一起跳进了那个洞口
飘飘荡荡地不知道落了多久,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热到极点的时候却陡然转为清凉,宁徵言只觉得同时眼前逐渐明亮起来,双脚落入了凉飕飕的水中,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眼前的情景
这里竟然是一处天然洞茓里的水潭,辽远开阔的岩洞一眼望不到边,底下的水潭深深浅浅分出好几处池子,水潭里到处都是一簇簇的水晶,散发着微微光芒
前方的水晶簇丛生,连接成片片水晶壁,而水晶壁又一层层地堆叠起来,在这广袤的天然洞茓中央竟然叠出了高耸的柱子
晶柱中,镶嵌着一抹朱红色的影子
那是一名少女
脱离了年龄的桎梏,她身上呈现出的就是凡人在极其年轻时才会有的稚嫩活力,与干净纯粹的姿态
哪怕站得极远,宁徵言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涅,和那些玉棺中的女孩子一样,这位少女同样是面容鲜活,宛如熟睡,然而,她那不同寻常的美貌却是格外让人惊心动魄
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琼鼻,樱唇
最寻常的美人脸
只是世间绝对不会有这样完美的容颜,简直像是经过精准计算般,美到有虚幻的感觉,光是看着就让人头晕目眩
少女身着一袭朱红华美的衣裙立在水晶中,裙裾翩然,发丝飞扬,仿佛凌空飞舞般,而她双臂合十抱在胸口,螓首低垂,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周身都是飞扬的火焰,凝结在着水晶柱里,却依然能够让人感觉到那惊人的热度
宁徵言突然觉得眼睛疼痛,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慌忙地用手去摸,却摸到了湿漉漉的鲜血,沾染了满手
“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胆大包天,吾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直视古仙那么长时间”低低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听得出笑声的主人心情很好,“尤其是凤寰,当年胆敢正眼看她的人,谁不是被九天玄火烧成灰烬,嗯?”
“算了,既然你的眼睛瞎了,那就先让这个孩子来吧”
魔主戡的笑声越来越开心,水中传来哗哗的响动,似乎是他正在往水晶柱走去
“虽然那孩子身上有伤,不过,若是凤寰无法看到吾,那么苏醒还有何意义呢?你说,对不对?”
宁徵言后悔到了极点,不该贸然去看那水晶柱的,可是,天知道那水晶柱里居然就是凤寰本体,甚至还有这么大的威力她掐了把胳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寻着水声往水晶柱走过去,急匆匆地喊:“你这妖魔,快放下雪烟,她才不是什么凤寰,那个人早就死了,你没看到吗!”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寂然无声
摸索着靠近了水晶柱,宁徵言泡在水中,冻得瑟瑟发抖,有次还差点踩滑了地方,落入深水里去,然而一摸到光滑笔直的水晶壁,她立刻就拔出剑来砍了下去
铿锵一声,火光四溅,整个洞茓顿时掀起了庞大的炽热气浪
宁徵言此刻看不到洞茓中的场景,对记忆中的方位高声喊道:“你不敢对我怎么样,凤寰未醒,雪烟未必就是最合适的躯壳,而我的眼睛有治好的可能,不是么?我现在就待在水晶柱旁,你又打算怎么办?用什么办法才能够不伤到里面的人?”
“身为魔主,你用了多长时间才成功潜入云山?又花费了多长心思让云宗未注意到你?你,还有多长时间来完成第二次?”
当初魔主戡让她和雪烟走过来的时候,宁徵言就已经在怀疑了,两个小孩子走路慢,途中变数也很多,使用这种方法来诱使她们来到陵墓,要么是那妖魔变态过头,要么就是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能够在千年前一统妖魔,这位主绝对不是变态到丧失理智的类型
宁徵言更倾向他不愿意轻易伤害这两个躯壳,以免影响到古仙的夺舍,而他在陵墓内的动作,更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魔主戡的潜入尚未被云宗发现
陵墓被激发出来的彩光证明了这里有术法保护,那么,只要她制造出更大的破坏,这座陵墓本身就成了个巨大的警报器
因此,在说话的过程中,她手下未停,拼了命地破坏那水晶柱,洞茓更是发出了尖锐的声音,隐约可以听到那妖魔飞到空中,似乎在对抗着什么
宁徵言扯动被砸伤的嘴角,笑了起来
她赌对了,这个陵墓认得她和雪烟,不然那妖魔的法术不会突然失效,而她之前在石室挥剑造成破坏后,也不会那么轻易地逃掉
宁家和古仙定下了约定,而她和雪烟都是宁家的后代,更是古仙为自己选择的躯壳,不会轻易死在她的陵墓中
然而,下一剑似乎砍到了空处,落下时空荡荡的一片
她看不到水晶柱已经被砍掉了一大块,逐渐祼露出里面的火焰,而这一剑却恰好将火焰引了出来
刚一得到自由,原本赤红的火焰刹那间变成紫色,飘渺如烟气般裹到那把较,却没有对巾造成任何破坏,而是沿着往上伸到了她的手腕处
“啊——”
剧烈到极点的疼痛传来,感到那股足以让金铁融化的灼烧,手腕传来皮肉焦烂的气味,宁徵言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
9、落入凡间
同一时间,头顶传来岩石崩裂声
灼烧感突然消失了,眼睛却又痛又痒,似乎有什么在里面飞快地生长着,这份难受劲儿让宁徵言连站都站不稳,她扶住水晶柱,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身体的异状平息下来
福至心灵般,宁徵言睁开了眼睛,发现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破碎的水晶柱缺口,以及缺口后面凝固的火焰
再过会儿,脚下的水潭和远处的洞茓都慢慢看得一清二楚
她难以置信地摸摸眼睛,自己的视力竟然恢复了,这是怎么回事?
刚想到这个疑问,宁徵言就看见自己身上正缭绕着一层袅袅如烟雾的青玉般的光晕,从上空倾注下来的光晕不断渗入肌肤,原本被砸到的红肿处顿时就不见了,疲劳和酸痛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青色光晕正是从岩洞顶端的破口处洒落,和七彩晶辉融在一起,就在这如梦如幻的光雾交汇间,依稀浮现一道修长的身影,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悬浮在空中的黑衣妖魔
“当年汝扰乱中洲,被镇压在痕千年,至今未有悔改之心,现又暗中令妖魔围攻云宗,潜入云山,已是罪不可赦”
“今日,汝当在此魂飞魄散,了断因果”
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如清泉潺潺,云雾飞掠,话中含义却是残酷异常
雾中之人,正是广晏仙君真身
寥寥数语,光雾在一瞬间散去,显出仙君真容
修眉,长目,如青莲叶,带着几分冷漠的寡淡,确确实实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孔,不可谓不俊秀,却有着让人肃然不敢直视的凝然神情,更异于常人的是,那肌肤通透光明,宛若花开刹那的灿烂,生机盎然得刺痛眼眸
他身着浅青长袍,式样竟和水晶柱中的古仙衣裙有些相似,玉佩流苏垂挂,霞光明耀,但显然是男子衣物,华美不逊半点,威严端正更胜一筹,飘飘然如神龙隐现
然而,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些
只因他身上气韵过于强盛,仿佛亘古山脉耸立,千古流云缥缈,见则忘却一切俗尘,别说是仔细看了,就算粗粗掠过一瞥,也会令人失神
宁徵言有过教训,瞥了一眼就没敢再看,她心里很是佩服雪烟,自己只见了这位仙君两次,就再也不敢去叨扰,雪烟居然还可以一再跑去玩耍,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别有缘法,还是无知者无畏
想到了昏迷后中的雪烟,她急忙划着水,往水晶柱的另一边走过去
“雪烟!雪烟——”
烟波茫茫,全然没有那熟悉身影的踪迹,宁徵言正在焦急时,水里哗啦啦地窜出一抹雪白的影子,却是条三五个人都合抱不拢的蛇尾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宁徵言被吓了跳,想都没想就举近下
“住手!”尾巴底下传来个微弱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高高举起的手臂已经被另一道猛然冒出的雪影扫开,甚至将她整个人都掀到水里宁徵言呛了几口水,手忙脚乱地浮上水面,这才看清面前竟然是个熟悉的脑袋
变得格外庞大的白蛇扬着脑袋支在她面前,嘴巴咧得弯弯,显然是笑的涅
“云泓?!”她失声喊了出来
“你看你,毛毛躁躁的,差点就将小爷尾巴砍了下来”变得足足有数丈长的小蛇摇晃着它那庞大的脑袋,先发制人地指责,“你手里拿的可是法宝,就不能当心一点么,就算是修炼了几百年的大妖,也经不起这剑的”
眼看小蛇还要絮絮叨叨,宁徵言赶紧打断话头:“你是怎么来的?有没有看到雪烟?”
小蛇歪着脑袋,不满地嘀咕着:“看见?当然是看见了,那丫头可比你乖巧得多,见到那老妖鹤也不哭不闹,现在恐怕已经被老妖鹤送出去了,我?我自然是领了仙君的命令才来找你出去的,否则这陵么,云山上谁都不敢进入,我怎么可能会来,倒是你,还不上来是在等什么?”
听到雪烟已经安全了,宁徵言放下心来,比听到小蛇是来找她的还要高兴,当即就利落地翻到小蛇背上,揪住了鳞片
“痛死了!”小蛇乱叫道,“你下手有没有轻重的!”
正在两个打打闹闹的时候,突然间,半空中那黑衣妖魔沉默良久之后,放声大笑
“中洲不该是孱弱凡人的中洲,本就应该是妖魔与修士划地而治的中洲,吾百年修魔,却受千年镇压,如今二十七年苦心经营尽毁,苍天何其不公!”
“道不存,吾独往矣”
小蛇汀了晃动,宁徵言也抬起头来,两个都呆呆地看着
加上前世,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笑声,这样的话语,满是郁愤,却自有股不服天不认命的凌云豪气
就像中洲天经地义就该让妖魔统治,那镇压天经地义就该被打破
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傲慢,在这一句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竟让她这个受害者也不由得在一瞬间转而感受到份功亏一篑的痛苦
痛苦么?只是,除了痛苦之外,更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哈哈哈哈,天道不存,仙凡遭劫,千年前的妖魔尽出,中洲必定将再起战火,吾纵然烟消云散,看到如此场景,平生亦足矣!”
“吾不是死于他人手中,而是死于吾之愿望!”
话音刚落,空中的妖魔周身黑气暴涨,刹那间将整个洞茓弥漫得黑暗如夜
心头升起沉重的不祥预感,宁徵言紧紧抱住小蛇,只听耳边巨响,她惊骇地发现周围竟然出现了裂缝
不是水晶柱上,也不是岩洞壁上,而是黑暗的空中,被狂暴的气流硬生生扯出一道道扭曲的光影破碎的裂缝
一道灿烂如匹练的青光卷来,然而在那青光裹住她和小蛇的同时,旁边有道缝隙急剧扩大,恰恰将两个一起吞没了进去
宁徵言只觉得顷刻间天旋地转,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到处都是混沌,都是万千生灵的碎片,她甚至看到自己前世生活的场景支离破碎地掠过,却统统被拦在薄如蝉翼的青光之外,身下的小蛇早就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唯独她还苦苦支撑着
哪怕是死,也要睁着眼作个明白鬼
前世不明不白的死亡在她心中留下阴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看着自己的结局才行
时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她似乎在这裂缝中过了几百年,又像是只过了几秒钟,下一刻,突然就脱离了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
身边飘过一缕云气,深蓝夜空中的灿烂星子似乎触手可及
这是哪里?
晕头转向的她还没来得及查看,就和小蛇一起直挺挺地从天空中栽了下去
如果这时候有人旁观,就能够看到数千里的朗朗高空中,一长一短两道流星划过天际,蔚为壮观
当然,这是宁徵言后来才知道的
两人从裂缝中离开后,竟然直接到了高空之中
万幸的是,地面上是茂密绵延的森林,处处都有高可参天的巨木一失手从蛇背脱落的宁徵言率先掉下来,砸断了几百根有数米粗的树枝,又挂折了无数缠满了藤蔓的枝叶,最终在这逐渐减缓的速度下落到了铺满落叶和腐土的地面
扑通一声,已经被沤得松软肥沃的土壤愣是被砸出个深达几米的大坑
宁徵言晕乎了半响,这才看到夜空中有道蛇影同样挣扎着落了下来
她赶紧捂住耳朵,等那声更加巨大响亮简直惨绝人寰的落地声过去之后,这才慢慢爬出去看,只见不远处原本是树林的地方变成了好大一个巨坑,数以百计的古木七歪八倒地攒在地上,当中不知道压死了多少来不及逃命的飞禽走兽
“可怜,可怜!幸好,幸好!”
骨子里属于前世的脾气突然发作,她嘀咕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可怜小蛇呢,还是在可怜惨遭飞来横祸的土著动物们
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把剑之后,宁徵言心里安定不少,将剑横在前方,慢慢地走过去
坑中,依然是巨大形态的小蛇可怜兮兮地瘫在里面,半个身子都被土埋住了
“云泓,你……没事吧?”
她试探着问了句
“有眼睛不会自己看艾小爷这像是没事么?”虽然气息虚弱,小蛇还是很高傲地回了句,继而又垂下脑袋哼哼起来
宁徵言摇摇头,索性走近了去查看,只见偌大个蛇躯的确多出不少伤口,鲜血淋漓的,看上去十分吓人
“果然是天道不公艾同样是掉下来,凭什么你身上就没有伤口,凭什么我就得受重伤”小蛇不满地吐着信子宁徵言只觉得哭笑不得,拍拍它脑袋道,“我身上也有伤艾都是些外伤而已,你的伤势也不重,可惜现在没有药,否则稍微敷用些,就好得很快了”
她心里却是在猜测,为什么两个人没有受太重的伤
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结到之前那道青光上,大约是广晏仙君想要将他们救出,却来不及,只能分出力量来护着两个不至于受伤而死
一想到之前的经历,宁徵言心里就有几分沉重
10、诡异的黑色令牌
崑峿云山古仙陵墓……还有自己身为别人夺舍的躯体这一事实,简直像是噩梦一样,让她不愿意再去回忆
“哪里有药?这里的浊气那么重,多半我们已经离了中洲,到了最最污垢的人间俗世,可恶啊”小蛇的抱怨将她拉回现实,“辛辛苦苦修炼那么久,小爷可不是为了到人间受浊气毒害的,唉,原本马上就可以脱胎换骨,化作神龙血脉,如今一来,却是全部都耽搁了”Dm
“人间?”
宁徵言心头一动,问道
“正是,中洲乃是三千小世界之外的洞天福地之一,离了那处,再想修行却是不容易了”小蛇有气无力地拖长了声调,“对了,你肯定是不知道的,毕竟是宁家的人嘛,小爷怎么就那么倒霉呢,怎么就被你给拖累了”
她已经没心情听下去了
隐约地,前世的那个声音不停地在脑海里响起
“离开中洲,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呢?至少不用面对被软禁至死的命运了,可是,别忘了雪烟还在那里,你一个人逃出生天,却将爹娘临死前交托的姐妹抛下,百年后的黄泉地府,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
“哦,对了,你是一心要修炼求仙的,只是落到这人间,你又该从何下手?”
“或者,是索性借着小蛇的能耐,在人间谋个荣华富贵,再找人嫁了,让他家博得个子孙满堂?”
“你是想在人间活个百年就化为枯骨呢,还是像之前那妖魔,甚至是那广晏仙君一样,举手投足间拥有强大的力量,再也不受人摆布”
“人生不过百年,百年一场大梦,你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童,虽然有云泓陪伴,更有一把神兵利器,可是,怀璧其罪的道理想必你是懂的,无能之人要如何才能够薄这些呢?何况,有朝一日,当你年华老去,它们都会离开你,最后连在中洲的记忆也不复存在”
“是要继续投胎转世,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的人,还是要争取得这一世的自在逍遥?”
这些声音让宁徵言冷汗直冒,口干舌燥,她的心拼命在跳,脑子里神使鬼差地冒出来个念头
“……我们回去”
小蛇抱怨得正高兴,突然听她回了这么一句,疑惑地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回中洲去”宁徵言舌头都有些打结,却还是勉强说了出来,接下来的语气更加流利,更加坚定,“人间又怎么样,俗世又怎么样,既然我们是从中洲来的,那就要回中洲去”
小蛇楞了楞,歪着脑袋看她:“回中洲?就你?这,有可能么?”
“为什么不可能?”
她反问了句,心头豁然开朗
就算落入到小蛇口中浊气深重的人间,她依然有所依仗,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就不信翻不出一两个修仙的法门来等自己修为到了,便悄悄回去中洲,将雪烟救出来再想办法解决古仙那边的难题,从此脱离宁家及云宗的约束,自由自在,天下都可以去得
至于小蛇么,横竖它和宁家的事没关系,等到了中洲,它是想要回云山也好,不想回去也好,总归是周全了在山上的情分
宁徵言笑着拍了下小蛇的脑袋,却没留神一下子将它拍到土里去,她急忙将小蛇拉出来,有些歉疚地说:“云泓,我们先去找些草药疗伤,回头你再将洞天福地和三千小世界的事讲给我听,我们想办法回中洲去,好不好?”
“……再让你拍两下,连草药都可以省下了,古怪,你手上力气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大?”小蛇爬出来,呸呸吐了两口土,突然又叫了声,“那是什么东西?”
对哦,似乎从古仙陵墓之后,自己的力气就大了很多,这又是什么缘由?
正困惑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宁徵言就听到小蛇的声音,沿着它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枚黑漆漆的令牌涅的物件从坑里露出个角来
如果不是那令牌有什么特殊,以小蛇修炼数百年的眼光是瞧不上的,她好奇心起,过去拿了在手上看,小蛇的脑袋也凑了过来
那令牌只有婴儿巴掌大鞋通体乌黑,却不时闪烁金色光芒,仔细看,竟然全是一道道细如发丝的纹路攒起来的,那些纹路彼此纠缠盘错,形成各种繁复的图案,看久了,那些图案竟然像有诡异的吸引力般,不知不觉让人沉迷其中
等宁徵言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只觉得周身酸痛,脚一软,直接跌坐到地面上
而小蛇早就在一旁的林子里等得不耐烦了,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见宁徵言有了动静,它当即就游过来叫道:“你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怎么我叫你的时候一动也不动……嗯,嗯,现在你应该没事吧?虽然那令牌是我发现的,但你可不能将责任拖到我头上,再说了,我,咳咳,小爷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宁徵言发现自己手中还紧紧捏着那令牌,掰都掰不开,她心里惶恐,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这东西究竟是哪里来的?”
小蛇也看到她手指僵硬的情形,哼哼了两声,却是没好意思说话
她其实也没对小蛇的回答抱有期望,现在想来,那令牌要么是这林子里本身就有的,要么是在那裂缝里带出来的,前者太过巧合,后者倒有几分可能,不过,如今已经没有验证的机会,宁徵言索性抛下不管,一边揉着那手,舒活血气,一边跟小蛇走出林子
尽管大半夜没睡,小蛇依然十分精神,这很正常,它本身就是修行数百年的妖类,早已没了睡眠的需求,宁徵言却发现自己同样是神清气爽,半点困意也没有她心里犯着嘀咕,踏出林子就看到脚下是个陡坡,孤零零立在悬崖上面,放眼望去,四方皆是无边无际绵延的苍莽山脉
浩瀚辽远博大
这边是层层叠叠的崇山峻岭,那边又是几簇笔直如莲花瓣的孤峰,茂密的树林宛若翡翠铺地般,不时交错着摇曳的竹林,乃至动辄绽放了数十里的花海,树下野草丛生,青苔如茵,盘绕在古木上的无数藤蔓开出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来,任由虫子蚂蚁攀爬,蝴蝶飞落,蜻蜓掠过枝头
好几头顶上生角的麋鹿追逐着从平坡奔过去,趴在不远处一丛草堆里的豹子大约是吃饱了肚子,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并没有暴起发难
鸟啼声不绝于耳,长短不一,清脆各异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和着山泉叮咚的声响此起彼伏
沉醉在这平和静谧的风光中,宁徵言突然发现一只兔子连滚带爬地从陡坡上跑下去,还没跑远,突然上空扑下一道黑影将它攫赚那是头精悍到了极点,通体羽毛油光水滑的苍鹰苍鹰长鸣一声,带着那不停扑腾的兔子凌空而起
东边,一轮火红的太阳高高挂在山巅上,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受到那喷涌的热力
宁徵言双目刺痛,突兀地滚下颗泪珠来
“这里就是人间?”
她喃喃道
人间,在前世记忆里是灰色的高楼大厦,夜晚中灯光闪耀的纸醉金迷,颓败荒凉的旷野和悬崖
同样的,人间,也是个充满了尔虞我诈,名利欲望的地方
她原本满怀着警惕和提防,一心要想尽千方百计回中洲去,绝不和人间扯上半分关系,但是亲眼目睹到的这生机勃勃的自然景色,却意外地打破了她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偏见
小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吞了颗灵芝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似乎这人间也不错,几百年的灵芝长在地上没人吃艾云山上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像我们妖类,别说吃了,稍微碰一碰都要去宗门那里记上一笔”
“诶,那你之前还让我去摘徊梦醒灵草?”宁徵言突然想起来,追问道
小蛇假装没听到,埋下头专心吞灵芝
宁徵言好气又好笑,看来自己之前是被当做挡箭牌了,只不过这小蛇也实在没道理,云山上的精怪不能动山上的灵物,难道云宗的弟子就可以动么?
她一下子醒悟了,说不定住在云山上的云宗弟子,还真就可以随意摘取灵物,不然那雪烟从哪里找来那么多果子?
“……艾突然有种极其后悔的感觉”宁徵言低声对自己抱怨,除了陵墓里那把剑,她现在身上可是带有那手镯的,若是知道云山上的灵物可以随意摘痊自己怕不早就将手镯填得满满的
也不对,之前自己可是谨守规矩,就算知道了,怕也是瞻前顾后地不敢动手
这么说来,这样的想法还是记起了前世之后才有的
“应该没关系吧,云山上的灵物那么多,我就是一个人而已,哪里摘得了许多,填满个手镯么,哎,宗门应该也可以体谅,绝对不是我被前世的记忆带坏了……”拼命安慰着自己,宁徵言强行将那丝不对劲的感觉压下去,准备查看手镯里带了些什么,最好是有套衣服,能够将自己身上早已破破烂烂的衣服替换下来
她没招呼小蛇,一个人退进了林子,耳中却突然听到个不属于山间的声音
“……小师妹,拘魂灯里的滋味不好受吧,那处宝物的位置到底在哪里,你倒是说啊……哼,你以为我会信么?那位推算了那么久,也只推算出个大概位置,若不是有宝物,岂会花费那么长的时间……”
无声无息的,林子正中多出个女人来,她手中捧了盏燃着黑色火焰的青铜长柄灯,正轻言细语地对灯火说话,语气却异抄冷
“可笑,人,我已经杀了,莫非事到临头还要放过你不成,今次我瞒着门派前来,冒了偌大的风险,若是你教我空手而归,可知道自己有什么下晨”
11、夺宝
黑色火焰中传来细微尖锐的哀号声,蓦然在光天化日下平添一份诡秘的气氛
下意识地觉得不好,宁徵言后退一步,脚下发出声响,原本这声响在山中十分寻常,然而此刻听来,却是让人心惊胆跳Dm
那女子蓦然转头,神情凶狠地喝问
“什么人?!擅入我冥识山百里范围之内……不对,你不是凡人,你,你手中那是什么?”
宁徵言这才想起自己一手抓着那令牌,一手拿着从古仙陵墓中带出的长剑,那剑原本就晶莹剔透,在日光下更是散发出层层彩晕,十分吸引人
眼见对方眼中露出贪婪神色,她立刻决定先下手为强
将令牌塞进衣襟,宁徵言猛然跃起,早就烂熟于心的叫挥出,长较曳着长长的气芒呼啸劈下,那女子猝不及防,从左肩到右腹下方被气芒狠狠劈了一下,鲜血立刻从极深的伤口冒出,她尖叫起来
“我要杀了你,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
猛然看到自己一击得手,宁徵言反而惨白了脸孔,她虽然自幼练剑,却只是遵守家族的规矩,平日最多也就是捕猎几只野味,从来没有用在人身上,她知道现在应该趁胜追击,趁那女子慌乱的时候再补上一剑,但手脚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是进,还是退?
是索性杀死面前这个对手,还是逃开?
时机转瞬即逝
就在这个时候,女子已经急匆匆地咬破了指尖,将血滴在灯中火焰上,撮口尖啸了两声,顿时那火焰就如活了一样不断跳动
刹那间,阴寒气息如潮水涨满了整个林子,黑色火焰飞快散成数百条丝线,如天罗地网扑下来
面对这骇人的景象,宁徵言反而能够沉静下来,连退好几步,手中长剑挥得滴水不漏,只是一开始她还不习惯那较气芒,好几次都差点出了疵漏,那女子眼尖看见,转而喃喃念起古怪的音节来,那黑色火焰陡然收成一团,趁剑法出现破绽时化作细长利箭射出!
眼看着黑色火焰裹上身来,宁徵言却进入了奇异的空明状态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火焰收拢飞来的全部轨迹,手中剑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沉重,无数招式可以避开,然而身体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做不到霎时间,火焰已经近在面前,扑面而来不是灼热,而是刺骨的冰冷,宁徵言打了个寒战,她没有徒劳地躲避,而是看准了火焰最薄弱的一点空隙抬结刺
巾颤动,嗡然长鸣,气芒飞扬如龙,穿透黑色的火焰直冲那女子而去
女子脸色因惊骇变得苍白,她手忙脚乱地从背上解下一具形状古怪的匣子,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匣子开启的刹那间,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后面挥出,狠狠砸在她身上,将那女子砸得踉跄往前走了两步,口中喷出血来,尔后她睁大了双眼,看着那气芒从心口当中贯入,带出了四处的飞溅的血沫,撕裂了她的大半个身体
“咯……”
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声响,女子往前慢慢倒下去,落地时,气芒掠过,身躯已经裂成两半,鲜血飞快地涌出,将这片地面染得通红
直到此时,那木匣才碰的一声跌落地面
宁徵言没有看见那女子的死亡,此刻的她很冷,非常冷,那黑色的火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简直能够冻到人的骨头里去,此外,她的头也很疼,无数人凄厉的哀号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来,如刀子硬生生刮了一遍又一遍
狂乱中,她已经扔掉手中的剑,抱着头跌坐在地面上,完全失去了力气
当那女子身死的同时,那一直握在她手中的青铜长柄灯也悄然裂开了,黑色的火焰更加汹涌地裹了过来
耳边依稀听到有焦急的呼喊
想要回答,喉咙却僵硬得发不出音节,宁徵言拼命想站起来,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黑暗,空虚,寒冷,她突然间明白了,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在这一刻,无数人声发出像是哭号一样的尖声欢笑,无数双虚幻的手扯住她的身躯,要将她拖入永远痛苦的死亡中
死亡,那又如何,只不过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
恍惚听到了前世的那个女人发出讥笑,她大口呼吸着寒冷的气息,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想要挣脱出来
意志力逐渐起了作用,她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下
此后,胸口那令牌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吸力,黑色火焰突兀地被吸了进去,速度之快甚至刮起了小小的旋风
当旋风消失,宁徵言茫然失神的瞳孔慢慢恢复,她费力地转动了下脑袋,看到小蛇正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地面的泥土都磨出了一层浅浅的痕迹
“云泓,你在做什么?”
她愣愣地问
“我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小蛇同样楞了一下,转眼就气急败坏地冲上来嚷嚷,“刚才那东西你居然敢去硬接!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阴火!人死后怨气凝成的东西!沾上的不死也要大病一超而且那鬼玩意儿攻击的是魂魄,想救都找不到地方!”
“死后怨气……”
总算是明白了刚才那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宁徵言扶着地站起来,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手软脚软,走起路来丝毫使不上劲,果然像是大病了超她朝那尸首走去,近了看到那躯体撕裂的惨状,忍不住腿一软又跪到地上,低头干呕起来
小蛇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人虽然死了,身上说不定还有些有用的东西”宁徵言其实并不愿意扒死人身上的物件,但前世的经验告诉她,杀人之后搜刮战利品是必要的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毁尸灭迹更是必须
只是,面对平生第一次杀人的场景,她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何况从小到大被教导的道理,都是死者为大,财物为轻,宁徵言挣扎在两种迥异的观念当中,鼻端又有血腥味不断冲来,除了干呕再也不能有别的动作
“原来如此”小蛇的神情变得微妙,迟疑着说,“你不该杀人的,杀生造业,会消减你的福禄,日后在凡间……”
“我是要修仙的”宁徵言呕了半天没呕出东西来,正难受的时候又听到这话,心头憋屈得慌,立刻出言反驳
“若是要修行,就更不该杀生,犯下的杀孽日后会化为劫数要你的命……罢了,刚才是那个人要杀你,我也邓干系,劫数就劫数吧不过这人身上未必有好东西,与其你这样勉强去翻找,不如拿了她那灯和木匣”第一次,小蛇郑重其事地嘱咐道,“灯应该是和魂魄有关的法器,至于木匣里的东西,我也看不出是什么,你去拿时务必当心”
“嗯”
面临生死关头时都没有动椰宁徵言听了这话,心头却突然像被针刺了下,些许惆怅升起
自己为杀人痛苦,是因为和本身重视人命的观念冲突
而小蛇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丝毫不将杀人一事放在眼里,只是担忧造业会阻碍自己两个的修行,这样的想法让她开始有点的,若是以后自己真的修仙了,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么?
也许,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里不是前世的时空,也不是云山,而是更加残酷的人间,也许,她应该抛弃以前的想法,免得今后争斗中再次出现自己下不了手,被对方反败为胜的情况
这一次是有小蛇帮忙,下次呢?
可是……这样的改变,让宁徵言心里极其不舒服,说不出来,但如鲠在喉
“若是你一不当心,让那木匣子给放倒了,可别怪小爷不替你收尸”小蛇又毫不客气地多加了句,顿时让她心中的惆怅灰飞烟灭
宁徵言扶着脑袋,头重脚轻地走到木匣边上,拿剑挑开盖子,里面露出一枚奇形怪状的物件,令她“咦”了一声
这物件足足有七八寸长短,呈环状,圆不圆,尖不尖的,前端还分出三个尖尖的箭头,半金不红的色泽,摸起来温润糯软,质地却坚硬无比,连古仙陵墓中带出来的那把剑都砍不出缺口,而做工竟然和刚才那令牌有几分相似,都是由十分精密复杂的丝线攒起来的,却没有那般玄奥的图案和吸引力
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她就决定要带走
的木匣会被熟悉女子的人认出来,她从手镯中翻找到了换洗衣服,将自己身上那套脱下来包在上面,同样系在背后,又将那把剑Сhā在布包中,只露出个剑柄,如此一来,虽然形态怪异了点,却不至于让人立刻联想到那女子的涅
宁徵言庆幸不已,那剑仿佛通灵般,半分也没有显露出剑刃锋利,而是老老实实待在布包里,省去了找绞的时间
眼见她收拾完毕,避到林外的小蛇又游回来,拿尾巴拍拍她,示意地面上缺了半截的灵芝
“你身上又是受伤,又是阴气入体,快吃了这个”
认出那就是刚才它吞掉的灵芝残余,宁徵言看到小蛇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当即就吃了下去,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没过多久,热流从腹中升起,倒是让她好受了点,头也不那么晕了
将那女子尸首及她手中报废了的青铜灯扔下悬崖后,两个商议了阵,决定先行下山,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节省路程,宁徵言坐到了小蛇背上,沿途畅通无阻地往山下游走去,前方野兽在感觉到小蛇刻意放出的妖气时无不飞快逃窜,一时间路上尽是鸡飞狗跳,狼奔兔走,如此过了三四个时辰,山上已经开始出现人迹
然而,这些人迹未免也太多了些日头西沉的时候,宁徵言他们出了最后一处密林,好不容易到了山脚,山脚下却尽是些三三两两的身着劲装腰佩刀剑的人士
12、人心可用
宁徵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拉住小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林子里听了一会儿,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所谓人间的武林人士,并没有修士存在,这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前来这里寻宝偏偏他们堵住的路口正是上下山的必经之路,若是不想办法驱散这些人,她可没法偷偷溜出去zee
宁徵言想到那令牌的奇特处,心里怀疑他们要找的宝物就在自己身上,低声问道:“云泓,你还有没有办法变回去?”
小蛇疑惑反问:“什么变回去?我又没修炼变化的法术”
“不是变化”宁徵言比划了半天,“是像在云山那样,稍微小点,免得被那些人看到”
“话都说不清楚,那可是我本身的天赋神通,大小都是原身,何来的变化?”小蛇不屑地嘀咕了句,让宁徵言站到旁边,迎风一晃就变成了三寸长短的涅,直接盘上了她的手腕,“怎么,你想就这样走出去?”
“当然不是”她摇了摇头
前世的经历里,这种情况还真遇到过不少,随便捡个计策出来就行,宁徵言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猫着腰稍微走近了点,借着茂盛树枝的掩护,静静等待着机会
幽幽的,前世那个女人的话又浮现出来
世间的争斗,无非是为了名与利两个字,而争斗的过程,却逃不开情理法三个字,其中,情,才是重中之重
人皆有情,分作喜怒哀乐,一旦被挑动起来,理智和底线都不复存在,只要掌握了这一点,当有人挡在路上时,你就可以轻易地踢开他们
宁徵言咬了咬下唇,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对是错,甚至,她很难真正地明白名利争斗的含义,但这不妨碍她从这句话中寻找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
练武之人,总是争强好胜的,也许,可以从这一点入手吧
宁徵言在树后辛辛苦苦瞄了很久,久到小蛇都不耐烦地爬到她耳朵边连连抱怨,终于等到两个之前就不太对盘的人无意间擦肩而过
手下微动,夹在指间的石子恰到好处地击在其中一个人的膝盖处,令他身子略微一倾,撞在另一个人身上,看上去像是故意挑衅般
果然,被撞的人很是恼火,满口污言秽语地大骂,而撞人的那个本身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突然歪了下身子,又不甘示弱,当下就吵了起来,两个好不容易才被劝解开,结果被撞的那个怒气冲冲走开的时候,肩膀突然一沉,撞得那个撞人的一个踉跄
这下好了,双方又再度开始争吵,
但是天不遂人愿,这群人似乎有所顾虑,没有直接动手就在争吵快要平息的时候,宁徵言决定冒一回险
让小蛇出去吓唬人?这显然不行,那些凡夫俗子哪里知道妖的厉害,说不定还以为是条特别大的蛇,想要打杀了来作蛇肉羹,到时候动起手,指不定又要生出许多枝节
“罢了,既然要找宝物,那我就弄出个宝物来”
掉头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她选了个高高的陡坡,对准日头抽出剑,运足了十成力道往林子里挥过去
晶莹剔透的长讲那间折射出一道彩虹,掠过天际
与此同时,暴涨了至少有半丈长的气芒轰然划断大半个林子,无数折断的树木和枝叶轰隆隆倒下来,鸟雀惊得飞起,在半空盘旋着叫个不停,许多见机得快的山猪野狼等动物奔了出来,声势颇为壮观
宁徵言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收了剑,往之前看好的地方躲去
“……艹他个妈的羔子,哪个王八蛋偷偷上山了!”
“是虹光虹光艾宝物出土了!”
“混账东西,给老子停下来,不准跑,宝物是我的!”
与此同时,山脚下爆发了极大的骚乱,几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山上赶,生怕错过宝物,将他们之前的顾忌都抛在脑后
如果那些人能够冷静点,自然能够看出这番变故的不对劲,然而他们早已因为争执而头脑发热,心浮气躁,哪怕有那么一两个头脑清醒的,也挡不住大部分人都往山上疯跑过去
“走!”
轻声对又爬到自己肩膀上看好戏的小蛇说了声,宁徵言飞快地从藏身之处钻出来,趁着混乱的人潮一溜烟冲过那条路下了山
直到远远脱离了刚才那地方,她都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计策居然成功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容易被挑起怒气和纷争,他们怎么就不能冷静的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为什么他们会被莫须有的宝物迷了眼,甚至连这种拙劣到极点的小孩子把戏都看不穿?
宁徵言的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个念头
世人都愚昧,所以才会被挑拨离间,世人都贪婪,所以才会利令智昏,而她的目标,和这世间的任何人都不一样,所以……
“云泓,我现在发现,旁观者清真是很有意思的词句,嗯,你说,我们到了人间之后,要是不自己去杀人,而是像今天这样让他们自相残杀,是不是就不必造业了?”她侧着脑袋,像是在问小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蛇想了半天没想出答案,有点赌气地说:“这个我怎么知道,那是老天爷才管的事情……不过,你要杀人做什么?”
宁徵言哑然
她没想过要做什么,只是乍然看到自己如此粗糙的计策也可以达成目的,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有点无措
就像小孩子第一次玩火,却不小心点着了人家的房子,对火焰的威力有了敬畏,也对自己能够掌控这种威力而惊讶欢喜,甚至为了证明这一点,还会去乐此不疲的继续去放火
当然,他们最后往往会挨一顿狠狠的板子
只是现在,板子还没有落下来,她也就有了胡思乱想的空间,好在被小蛇提醒了,才没有想到歧路上去
胡思乱想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宁徵言好不容易走完这段曲折的山路,看到了远处第一座村寨
村寨形制奇特,尽是些圆圆矮矮的木质房屋,这些房屋大多都建了两层,唯独东南边有座格外高大的圆屋子足有四五层,简直像是堡垒一样,外观十分雄伟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的光景,看到寨口有陌生人靠近,家家户户的狗都叫了起来,惊得鸡鸭等家禽四处乱飞几个妇人高叫着跑出来撵鸡鸭回笼,却被神情紧张的男人们轰进屋子里去
奇怪的是,如此热闹的场景,却透着股子说不出来的死寂和凄清
村人们大多都是神情麻木而惶恐,动作更是匆匆忙忙的,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大难临头,不时有平路上跌跤的,弄坏了东西的,让站在寨口的宁徵言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自己是该进去呢,还是继续找下个村寨
她还在犹豫不决,这边已经过来人了
“小家伙是从哪里偷跑出来的,爹妈没教过太阳下山就要回家嘛”一个身形比旁人高大的男人排开众人,走了过来,大声问道,宁徵言好悬没被震得头晕,她揉了揉耳朵,随口扯了个不算谎言的谎言道:“大叔,我是从外地来的,和家人走失了,想找个地儿歇脚”
“外地来的?”
那男人突然看见了她耳朵上攀着条细长的小白蛇,表情变化了瞬息,随即回头和众人商议,过了一阵,他又走上来
“我们赶家人从不往外撵人客,你今晚可以歇到寨子里,只是不能到处走动,晓得了?”
这些自称赶家人的村人们说话口音很重,虽然是同样的语言,却让人听不懂,宁徵言好不容易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点头,跟着进了村
路上,宁徵言发现几乎人人都盯着她的耳朵看,被发现后便马上移开视线,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该不会是被当成什么危险人物了吧?
带路的村人将她领到那座四五层高的圆屋子门口,匆匆交代了几句,便慌忙离开,竟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她满腹疑虑地推开了门
“呵呀,又有新人来了……黑老哥,你这次输给小妹,回去后要记得还账才好”
门刚开,一股子热辣辣的气浪和着酒肉的喷香,以及汗臭脚臭的气味涌了出来,怪异得差点将外面的人冲个跟头听到女子的笑语,宁徵言尽量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四下微微瞥过,心头已经狂跳起来
这屋子比村里其他圆屋大了两倍,门口进去就是个宽敞的圆形大堂,上面屋顶中心是空心的,阳光漏了下来,照在中间的水井上,不过这水井如今盖了盖子,铺上布成了矮桌,上面放满碗筷,显然是被当成餐桌用
这样的餐桌不止一个,到处都是盖着布的桌子,里面不是椅子拼成的,就是凳子垒起来的,唯一一个整整齐齐的大圆桌被安放在大堂前面正中,满堂都胡乱坐着正在大吃大喝的那些人,唯独那张桌子只坐了七八个
和村寨的死寂截然不同,这里是喧哗的嘈杂的,四下墙壁都挂起了火把,红彤彤地照在略微暗沉的阳光上,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现在,满堂的粗鲁汉子,以及那七八个人的目光都落在推门而进的宁徵言身上
一时间,她手脚都有点发抖
不能发抖,不能慌……宁徵言在心里告诫自己,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走到那大圆桌前面,从容地拖了个空椅子坐下
“咳咳”桌子正中那个紫色脸膛的汉子发话了,“小妹子,这个地方不是随便坐的……你家大人是哪个?”
旁边个面目奸猾的中年人也搭上话头:“诸老大,你这样问法不对,人家既然来了,还坐了,就是有根底的,不如我来问一下,不知道尊驾家在何方,住的是哪个水头,点的是哪盏灯,过的是哪座桥,掌的是哪处眼?”
小蛇原本盘得挺舒服,被这样一闹给吵醒了,左右看了看都是些不知所谓的凡人,只觉得没兴趣,又趴下去继续打瞌睡,只等宁徵言自己应付
13、月下少年披羽衣
“我只是过路的,听不懂你们那些话”她眼眸低垂,看也不看这些人,摆出老成的样子来轻飘飘说道,“过路的有过路的规矩,你们有你们的规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好过”
之前说话的那个女子又笑起来Dm
“哟,小妹子好大的脾气,若是姐姐想要打听打听呢?”
“那就彼此都不好过”
宁徵言一动也不动地说,双眼只盯着桌子,像是要从桌子上看出朵花,左手却像是无意地摸了摸小蛇盘着的那只耳朵
古怪
这番古怪的作态,让桌子上的人都不说话了
虽然看起来只是个硬要装成大人的小鬼,但普通小鬼又怎么可能到这个村寨来,更别说大喇喇地走到桌子边坐下而且她耳朵上盘坐的小白蛇也给了他们很大压力,自古江湖上行走,最怕的不是强横的敌手,而是摸不清来路的陌生人,这些人都是混久了江湖的,自然懂得忌讳,于是也就不再提起,只当桌子上没这个人
宁徵言不懂这些,只知道别人是扮猪吃老虎,她就得往猪鼻孔Сhā大葱装象,不能拿背上宝剑吓唬人,就只能借助于小蛇的威慑力了
她看准了村人对自己耳上小蛇的忌惮,有意显摆出来,果然让桌子上的人误会了,以为她有驱使虫蛇的诡异手段
一番勾心斗角,双方就这样达成了无声的和平协议
不一会儿,大碗酒大块肉热腾腾的端了上来,桌上的人开始相互敬酒,后来又成了灌酒,燥热的气氛几乎快要沸腾,宁徵言头皮发麻,只是,她现在不敢走,万一露馅被人瞧出来,一定会很麻烦,很麻烦
“……老子想不通,凭什么要听那个拿了盏鬼灯的女人胡嚼,到这种穷山沟里找宝贝!”
酒过三巡,大堂里的人开始发牢骚,耍酒疯,没等那汉子说完,那个诸老大已经一脸紧张地让他住口
宁徵言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
她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冷冰冰地问:“那个女人是不是拿着青铜长柄灯?”
渐渐的,整个大堂都安静了许多
那汉子酒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说:“是……是青铜长柄灯,邪门得很……她……”
宁徵言眼皮也不抬地打断了他的话
“很好,我现在有事,告辞了”
说完,她立刻就走出了圆屋,扔下满堂或迷惑,或紧张的人
听到拿着灯三字的时候,宁徵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山上被自己杀了的女人,那女人能够驱使鬼魂,是她至今见过的唯一和修士挨得上边的人物,原本是想Сhā个话混过去,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对上号
原来那女人不但自己来寻找宝物,还唆使了那么练武的普通人前来,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意图,寻宝不是人越少越好么?
整件事就像是个重叠的谜题,一个解开了,还有下一个
不过,做出一付知晓内情的样子离开,应该能够弧大堂里的那些人吧?宁徵言这样想着,快步走到某户村民的家中,借口说自己吃不惯酒肉,讨要了些晾干的腌菜和杂粮炒的饼子带走,躲到村寨边上大口吞咽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微微发起抖来
宁徵言觉得自己很冤枉,她原本只想找个地方歇歇,顺便打听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却没想到刚才那批人后面竟然还有人,而且就住在路头上的村寨,自己不该进来的,那些虽然都是普通的武林人,但自己更是个一无所知的孩童,若要仗着一把神兵利器就横行的话,下场多半不太好
面对摸不清你情况的敌人的时候,千万不要暴露出你的无知,哪怕是羊,也要装成蓄势待发的狮子,越是让他们以为你有底气,你的安全系数就越大
这,是前世那个女人用自己惨痛经历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前世的记忆也都对不上号,她只能靠自己琢磨,万幸的是居然又成功了
“唔,我是不是应该去拜一下神佛?只是,这个世界有神佛可以拜么?”宁徵言琢磨着,呸呸吐掉了口中一股腥味的腌菜
这时,小蛇也醒过来了,在她耳边打了大大的一个喷嚏
“好重的浊气,好浓的煞气,好麻烦的人间……小爷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三千小世界的修士必须要飞升到洞天福地,才能够逃脱必死的命运,长期在这种地方待着,平日里修为不倒退才怪!”
难得听到小蛇主动提起,宁徵言费力地吞下口杂粮饼子,急切问道:“我还不知道三千小世界是什么,云泓,你给我讲讲”
“三千小世界?”小蛇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勉勉强强地说,“这个么,小爷当然知道,不就是人间么,而且数量很多很多,三千只是形容而已,里面生活的都是俗人,修士很少,精怪也很少……咦,奇怪了,这地方看起来和洞天福地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差那么多?”
“洞天福地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只觉得刚才那口饼子实在是粗糙得要死,硬生生卡在喉咙口,简直像是刀子刮一样,而且还有股浓重的怪味,好悬没让人吐出来
“嗯,嗯,大体来说是在三千小世界之外的大世界,都是好地方,比人间要少一点,不过要计算数目的话,也费劲的很,从来都没有人做过,据说中洲附近还有二十多个洞天福地,经常有人往来,上次就有个那边的家伙到云宗挑衅,被打回去了”小蛇说着说着,突然又兴奋起来,“嘿,那还是三十九年前的事,我记得清楚,那厮被活生生打成了个猪头艾灰溜溜地夹起尾巴就逃了”
三十九年前?
宁徵言心头重重跳了一下,那正是前世她死亡的时间
一定是巧合吧,这种事情想必天天都会在不同地方出现,和她前世有什么关系?只是乍听到这个年份,有点惊讶而已她忽略过去,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三千小世界和洞天福地之间,有没有往来的方法?”
这可把小蛇问住了,它从未关心过人间的事情,愁眉苦脸地盘算了会儿才回答道:“应该是有的,从洞天福地到人间比较容易,只是很少有修士愿意去,包括魔修,谁都不想去人间,至于人间到洞天福地么,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每年总有些修士突破了他们的世界,进入洞天福地的,据他们说这叫什么呢?飞升?成仙?唔,大约也是个方法”
宁徵言捏着那杂粮饼子,彻底地垂头丧气了
这岂不是说她要在人间想办法修炼,还要修炼到飞升才有机会回中洲去?
诶,不过,至少证明人间还是有可能到洞天福地的,总算是有点消,修炼飞升听起来渺茫,到底是个机会
她又振奋起来,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找修炼的方法
就在这番谈话的时间,突然村寨口呼啦啦过来了一群人,个个身上带伤,为首的那个口中焦急地说:“……兄弟们都被骗了!死伤了不少人,这当中肯定有人搞鬼,必须要禀报给老大,喂,前面那个家伙,站赚我们老大现在在哪?”
眼尖认出那些正是刚才林子里的武林人士,宁徵言一声不吭地翻出村边篱笆,偷偷溜走
她也是心虚得很,毕竟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万一被人察觉出来,还呆在村子岂不是坐等人来算账?
“对了,你刚才说的浊气和煞气又是什么?”
跑远了之后,她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两个陌生词语,随口问了小蛇
“天地之间分阴阳二气,清轻者上升为天,浊重者下降为地,这浊气就是人间的气……”没想到小蛇突然拽了句文,继而欢喜不尽地说,“哈,我知道了,人间之所以比不上洞天福地,就是因为地气太重,这人和动物都接了地气,哪里还能够静下心修行呢?”
“煞气么,杀生害命的事情做多了,身上自然就有,等你修行了就看得出来”
似乎想通了个千古难题,小蛇现在开心得很,爬到她头发上吊着晃荡
“比如说刚才那屋子里的人,大桌子上的,手头起码沾染了上百条人命,凶得很,其余的普普通通啦,也就十几二十条的样子”
“那个紫色脸膛汉子最离谱,早就被煞气入心,不杀人不舒服”
“嗯,唯一的那个女人倒是煞气最少的,但她身上污垢气重,一股子腐臭骚味差点熏死人,这些地方你以后也少去,凡人就算没感觉,也会被那些煞气不知不觉地侵蚀,到头来轻则寿命减少,重则被迷了心窍,犯下造业的就完蛋了,以后轮回也轮回不到好的去处”
宁徵言点点头,认真记下了这番暂时还不太懂的话
她心头还有点发紧,虽然知道圆桌子上的人都不是好货色,多半是江湖上大帮派的头脑,但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他们眼皮子下蒙混过关
此刻已经月上中天,离了村寨,路上都是些旷野荒凉的山景,黑魆魆的树影沙沙吹拂,似乎藏了无数妖魔鬼怪,等着吃人肉,喝人血,然而那皎洁的清辉朦朦胧胧地覆在群山上,又添了几分迷离的出尘气息,偶尔有几声虫鸣传来,越发显得幽静
宁徵言只觉得一点睡意都没有,脚下越走越轻快,眼看就要翻过这座山
夜空如水波般晃动了一下,突然就整个儿压了下来
并非是天崩,却是比天崩更加令人恐惧的强大压力
漆黑如夜,深沉如夜
小蛇一个不当心,顿时被沉重压迫感压得身子一歪,“嘶”的一下就掉落下去,宁徵言来不及去看小蛇,就被遥遥传来的话语惊得亡魂俱冒
“——杀我门下妙音者,可是你等?”
她眼前一花,对面突然多出来个十三四的少年,头束白玉冠,肩上披了一袭雪色的鹤氅,细致羽纹闪着泠泠光华,然而脸色却是出人意料地苍白,在月色下仿佛是半透明的青瓷,鬓边幽深的黑发蜿蜒着披在肩头,显出几分妖异
他言语冷肃,语气却带着几分沙哑,就像是刚刚才大病初愈
说完这句,少年皱起墨如鸦羽的双眉,抬起白得过分的左手掩住口唇咳了几声,,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14、冥识山
然而,在那种沉重的压迫下,宁徵言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她冷汗直冒,脑子却转得飞快,随口道:“我昨日才到这个地方,初来乍到,不曾惹是生非,更不知道妙音是谁……倒是前面路口那个村寨多了不少武林人,指不定他们会知道”
“狡言强辩!”
那苍白病弱的少年微微一笑,宛若昙花盛放,清雅难言,他双目天生宛如眯起了眼睛的狐狸般带有几分笑意,此时却看不出喜怒
“既然如此,你背上的木匣又是从哪里来的?”
被一句话点破杀人行径,宁徵言有心辩解却说不出话来
眼前之人虽然外表是病弱少年,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沉沉压迫感可不是开玩笑的,凭借直觉,她心知这个人绝对不好对付,也许加上小蛇都不是他的对手
若是他要自己抵命,怎么逃也逃不了
夜风中,少年又掩着唇咳了三两声,这才嘶哑着嗓子说道:“罢了,妙音是我冥识山门人,日前偷盗了门中宝物私逃,自行取死也是她的命数,只是你斩杀我门人,又带走宝物,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说法”
“怎么说?”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宁徵言索性一咬牙认了下来
少年道:“妙音陨落在你手上,你又得了她盗走的宝物,便跟我回冥识山作三十年苦工来相抵罢”
她还未回过神来,便觉得风云变色天旋地转,对方只是微微抬起左手,整片山林便如水波荡漾,一忽儿便破碎成万千幻影,而幻影中五光十色连接成片,急剧围着两人旋转起来,片刻后,那些光影忽然消失不见,宁徵言早已头晕脑胀,此刻再支撑不赚扑通一下摔倒在地面上
然而地面上不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一方冰冷莹润,流动着微微光晕的白玉板
她楞了下,悄悄抬起头往四处看去
周围不知名的繁花绽放得如火似荼,外面松林层叠,时而掀起海浪波涛般的哗然风声,再望上看去,夜空中垂挂着一轮广大明月,当中婆娑阴影清晰无比,仿佛触手可及
这里,竟然已经不是刚才的山林
宁徵言的心慢慢冰冷,冷得就和这白玉板一样,对方举手投足间就改换了乾坤,这份能耐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她面对这样的力量,还有反抗的余地么?
然而,心头不甘的火苗窜动
凭什么?
就算是神通广大,凭什么就能够决定她的生死去处?
当初,面对千年前传说中的魔头,自己都还能够想尽千方百计全力一搏,如今难道就灰心丧气了?宁徵言突然惊觉,暗地下了决心
作出悠悠醒转的涅,她摇晃了下脑袋,再度闭上眼睛,伏在地上声息全无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了!禀告老祖,聆空峰座下弟子妙音不见了,镇峰法阵的阵眼也不见了!”
就是这个时候!
宁徵言突然睁眼,拔剑,一跃而起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晶剑的剑刃微微颤动,头一次暴涨出三丈长的气芒来,以纯熟到极点的叫挥出
漫天剑光洒落,如星落雨,美丽而危险地望前方笼罩过去
身在空中,宁徵言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少年正立在叫范围之内,此际月华更盛,清澈的银光倾注下来,披拂在他身上,却掩不住他那周身湛然的光彩,更兼气韵明净,竟如山间的疏松秋月一般
少年平静如水,全然不看这边一眼,而是轻轻抬起了手,随意地往空中一点
叮!
极轻,极微弱的一声,却恰好点在她叫破绽处
急速回招护身,纵然如此,还是被一股大力击得心口剧痛,宁徵言当下失了力气,从半空中落下,半跪在地上苦苦支撑
而那个前来报信的年轻男子正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此事我已知晓,阵眼在此”那少年语气淡泊地说,手中突然多出个木匣来,递给了对方,“妙音盗走门内物品潜逃,如今身死,不必追究”
宁徵言盯着那木匣,完全想不通他是什么时候取走的,就这样一思虑,忍不住喉口腥甜,涌上血来
“这便是导致妙音身死之人,被我带来,日后会在山上做三十年苦工作为偿还周新,你将她领入赤明峰就是”
偏偏这个时候,那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神色不变,警告的意义却十分明确
“我不服!”
强忍着痛苦开口说话,宁徵言勉强拄着骄起来
“那妙音杀了她同门,将魂魄囚禁在青铜灯中去寻宝物,被我撞见后痛下杀手,我为自保,不得已才杀她,你这样处置分明就是不辨是非,毫无道理!”
看到那年轻男子脸色变了,她决定再接再厉,多添上几句话,只是那少年下一句便将她想要挑拨离间的念头全部打消
“你这孩童真是不知好歹我冥识山的阵眼岂是凡人轻易沾手的?何况你又被妙音那法器攻击,虽然后来服食了药物,但也只是暂时克制赚阴气早已深入到骨髓经脉中,此后三十年逐渐发作起来,有的是苦头吃若留在山上干活,终有治好的一日”
少年随口说道,又皱着眉头轻轻咳了两声
宁徵言吓出冷汗来,竟然将当日场景说得一丝不差,看来这话是真的了,再说了,这样的人想要对付自己,压根用不着酥段吧?她想到了这点,但还是满腹冤屈,这真正是无妄之灾
“那我同伴呢?”
一时抹不开面子,宁徵言转移话题地问道,语气还是有些冲
“诺,不是在你手中么?”月下那少年语气清淡地扔下一句,转身离开,没入松林之中
被唤作周新的男子连忙冲那方向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来对她说道:“小姑娘,老祖一片好意,还请莫要辜负了,你先随我来吧”
宁徵言忙着查看手上突然多出来的小蛇,见小蛇想要开口说话,急忙拿手指头堵住它的嘴,警觉地回道:“我还不知道这是哪里,你说的老祖又是谁,况且天下间哪有个干活就能治病的道理,莫要哄骗我”
周新见她固执,本来不想和小孩子争辩,只是看她手中拿着剑,怕又闹出什么事,不情愿地劝道:“你现在横竖是走不出这冥识山,再不走,还想留在这里餐风露宿么?”
宁徵言不以为然,但又想到那高深莫测的少年也在这里,为了避开他,还是跟着面前这个人走比较好,于是默然不答
见她不说话了,周新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个短笛涅的东西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片刻过后,空中传来羽翼扑棱的声响
宁徵言抬头望去,顿时呆住了
只见深蓝清朗的夜幕下,数头白鹤扬着起码有丈长的双翼翩然飞来,映在满月当中,清影纷舞,不似人间
它们盘旋着落到山崖边上,收起羽翼,矜持地稍稍垂着细长的颈项,漆黑剔透的眼珠子里透出极其清亮淡泊聪慧的光芒,让宁徵言几乎有种错觉,以为面前的不是几头长得格外庞大的白鹤,而是几名真正的经历数百年风雨的修士
“还请诸位前辈送我等一程”这是周新收了短笛,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更让她眼睛几乎掉下来的事情发生了,那几头白鹤纷纷鸣叫几声,仿佛是还礼般,随后颇为人性化地舒展开羽翼,递在两人脚下
小蛇很不满,吭地一下就咬住她手指头,痛得她死死捏住了小蛇,两个相对怒目而视
周新熟练地爬到白鹤背上坐着,一鹤一人而起
看了看自己脚上满是污泥的鞋子,又看了看那洁白无瑕得隐隐泛出光华的羽翼,宁徵言忍住痛,硬着头皮,学着周新的样子踏了上去,刚一落脚,只觉得底下轻盈若无物,柔软得像是棉花堆里般,却又透出坚实的力量只是那一个个黑乎乎的泥脚印在上面排了一溜,让她脸上发烧得差点想钻到地洞里
那头被不幸选中的白鹤倒满不在乎,见她坐好,清鸣了几声,翅膀一抖就恢复了洁白簇新的样子,继而向夜空展翅翱翔
呼呼的风声灌入耳朵,宁徵言侧坐在白鹤宽大的背上,一手掐住小蛇,一手揪住了几把根茎坚硬如铁,绒丝却柔韧如棉的翎羽稳住身子只见夜幕笼罩下的四野寂静,而自己刚刚离开的山峰正突兀耸立在山岭间,四面光滑如刀刃削成,半腰处就有云雾缭绕,望不见顶端,云气极浓郁处,隐约现出之前的白玉平台
“咝咝”
小蛇一边咬着她,一边含糊不清地发出声响抗议
“再咬我就把你扔下去!”宁徵言坚决不妥协,她可不想把自己底牌全部暴露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只是,这番苦心没办法在白鹤背上说出来,先前的那种错觉犹在眼前,若是被这些白鹤泄露了机密,那就实在是太晦气了
在被少年捉上山来之后,宁徵言就决定做事要谨慎点,更谨慎点
15、万载地火
飞了大约半个多时辰,这些白鹤纷纷落在一座山峰的半腰上,待宁徵言拖着酸痛的两条腿好不容易爬下地面的时候,这才陆续飞向夜空中,隐没在银月光辉里
早在落地的那一刻,宁徵言已经悄声嘱咐了咬在手指头上的小蛇
“我们被带到这冥识山,还不知道是祸是福没人的时候你再说话,千万莫暴露了妖的身份,日后若有个万一,你便是奇兵一支,如何?”
其实这个时候小蛇早就放轻了牙口,但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还是哼哼地回道:“要设埋伏就设埋伏,随便堵住别个的嘴是怎么回事?再有下次,小爷咬死你”
她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周新已快步走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木匣子说道:“这里便是赤明峰,你今后就住在此地了,我先带你去日后做事的地方,去了之后,你不可乱动,以免有性命之忧,我在那边另有要事,却是救之不及”
想到要去的地方十分重要,宁徵言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勉强打起精神,跟着他走进松林小径
月色在林中忽明忽暗,草丛沙沙,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小径终于到了尽头,只见前面屹立的山壁隐隐现出暗红色泽,周新停在山壁前放下了木匣,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双手掐诀射出一道清光,竟然在那岩石上面照出一道若有若无的门户
“这里就是入口处,你以后出入倒没必要那么麻烦,老祖赐下了令牌,你佩戴上之后只需直接走进去便行了,不过那令牌还得明天一早到流芳飘雪海去取”周新颇有点酸溜溜地说,看到女孩毫无变化的神色,他忍不住刺探着问道,“老祖今次的宽宏大量可谓前所未有,你真是好运道”
宁徵言一心惦记着刚才他使出的法术,没察觉到其中陷阱,下意识地反问:“你说的老祖究竟是何身份?”
“老祖自然是我冥识山一脉的开山祖师,你竟然连这也不知道,真不知道老祖为什么让你来赤明峰”
套话套出她的确是无意间上山的,周新顿时冷淡了十分,想到自己以后又要多添麻烦,心头的不痛快便化作刻薄言辞喷了出来
宁徵言这次听出不对劲,心里开始盘算
意外进入冥识山,虽然只能在这里做做苦工,但毕竟是接触到了和修行有关的方面,就比如说刚才的那个法术吧,搞不好以后有机会的话,还能够偷偷学到一手
不过,眼前这个人看似本分,其实心胸狭窄,要怎么弄到法术秘籍,还得多下番功夫才行
说话间,两人已经前后进入门户
里面是空荡荡的向下倾斜的岩洞通道,两侧岩石同样是暗红色,镶嵌了许多拇指大的洁白珠子,层层散发出耀眼的光焰,将道路四周照得纤毫毕现
斜坡走到尽头,眼前出现一处宽敞平坦的洞茓,众多五彩斑斓的钟乳石或垂挂,或耸立,间杂着滴答的泉水,透出股幽静的美感
只是,这份幽静此刻却被破坏无遗
从钟乳石的缝隙间可以看到,远处,火红的雾气丝丝缕缕飘拂,缭绕成瑰丽的漩涡,更不可思议的是,一股浓烈的喷香气味扑面而来,宁徵言差点呆住了,这气味,怎么那么像是烤肉的味道,而且还是加了不少香料,将肉腥味去除得干干净净,咬一口就能够流油的鲜美烤肉味道呢?
周新已经心急火燎地冲了进去
“混账,你到底在干什么?!天艾这这……”
里面的人,莫非还真是在烤肉不成?
十分好奇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宁徵言紧跟着周新冲了过去,只是在看到面前的场景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鼻不欲向膻腥之气,口不欲尝毒辣之味,心不欲谋欺诈之事,此辱神损寿夫常人不得无欲,又复不得无事,但当和心少念,静虑,先去乱神犯性之事……区区不才,用了这万载的地火,千年的灵药,烘烤这百年的灵兽,想来是正气正味,却不知道周执事你为何口出恶言呢?”
洞中,火红雾气凝成了玉膏般的绯红泉流,正涓涓汇聚在一册悬浮在空中的青色竹简上,散发出足以融化铁石的惊人热度
周围尽是些干巴巴的灵芝人参散落着,还有些认不出来的草枝,光是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就知道定是难得的珍稀药材
一名身着书生长袍,容貌秀美得如同二八少女的年轻修士笑吟吟地站在竹简旁边,抑扬顿挫地吟诵出上述一番话来,他神态十分端正严肃,简直像是在学堂里面对着鸿儒学者,然而,嘴边的油渍,手中拎着的串着几只烤禽的长剑却暴露了他的老底
周新气得差点晕过去
“天苍子,你你你还是修行了百年的修士么?你,你居然用法器引动万载地火?这是什么?这些骨头这些骨头……别告诉我那是门内豢养的灵兽,你知不知道它们都是难得的珍品,十个你也赔不起啊”
早在听到灵兽二字时,宁徵言就眼睛一亮
天地间自有珍宝,而灵兽则是其中最特别的一种,要么,是皮毛刀枪不入,要么,是吃了之后能够治愈百铂还有些一出生就有灵智的,能够接受上一辈记忆的传承,甚至,更有极其少数的灵兽天生就可以呼风唤雨,神通广大
更进一步,例如龙凤麒麟之类,那就不再是灵兽,而是自成一族,谁也不敢以兽类称呼了
不管怎么说,灵兽这种珍品,随便放在哪里都有大堆的人抢破头,而眼前这个人居然拿来烧烤了吃,真不知道该说是暴殄天物,还是胆大包天
唔,似乎这两者并不冲突吧
想归想,她脚下却悄悄往后退去,这两人若是打起来,可别殃及池鱼才好
“先贤有云,修行之五难,难在名利不去,喜怒不除,声色不去,滋味不绝,神虑精散……嗯?区区绝对没有说周执事你犯了这五难,难怪上山二十年还是凡人一个”天苍子面带微笑,口唇未动地嘀咕着,却又将声量放得恰到好处,让两人听得一清二楚,“竟然用区区我来比拟那些肉食,岂不是神虑精散,胡言乱语么?”
就在周新被他气得鼻子都歪了的时候,他突然一挥袖子,收了那竹简,散去空中火雾,正儿八经地问道:“那么,不知道周执事来此有何贵干?区区奉命镇守万载地火八十一天,可不敢有丝毫耽误,还请执事莫要废话太多”
废话太多的明明是你吧,宁徵言难得地和周新想到了一起
只不过,她这边是暗自掂量着那周新和天苍子之间的冲突,试图看出点关键来,而被指责的那位则是愤怒得发抖
“本执事奉老祖命令,送聆空峰法阵阵眼来此修复”周新咬牙切齿地迸出几个字来,示威般高高举起了木匣
可惜的是,这番动作注定白做了,天苍子压根没理他,而是身形一晃,冷不防地来到了宁徵言,满面笑容地深深作揖下去
“这位小小姐,区区这厢有礼了……哎呀,真是罪过,竟然将小小姐冷落如此之久,都是周执事的罪过艾不知小小姐有什么事可以让区区效劳么?但请放心好了,一旦有所吩咐,区区立刻让周执事去做,绝不让小小姐有丝毫为难”
这下,宁徵言立刻就幸灾乐祸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怕在人前失礼,她真想去揉揉发酸的牙帮子,然而,面对神态真诚热情如火的天苍子,还有旁边虎视眈眈的周执事,宁徵言只能僵硬地回礼道:“前辈客气了,晚辈今次随周执事前来,前辈若有疑问,不妨问问执事就好”
话到嘴边,她灵机一动,将祸水再度引到了倒霉的周新那边
“你天苍子你枉为修士,我与你说话,你竟……!”周新正火大着,天苍子又嘀咕了句“目不欲视不正之色,区区看的都是正色,执事你么,又有什么好看的”
这下,差点没将人给气死
不过那周新虽然气量狭窄,但为人并不愚笨,知道身为凡人的自己想要和修行了百年的天苍子斗绝对是自讨苦吃,当下硬生生忍住一口气,高傲无比地说道:“那女童么,却是被老祖罚来赤明峰作苦工的,此处看守地火的人,今后就是她了天苍子,你还不赶紧将事情交代给她?”
周新也是有小算盘的,你天苍子再能耐,总不能和冥识老祖斗吧
不过,他低估了对方的脾性
天苍子沉默了很久,但是很久之后,他面上的笑容渐渐灿烂,灿烂到周新有不祥的预感,他极其斯文地伸手一招,隔空将那木匣子取到手里,随即拉了宁徵言就往洞窟深处掠去,他的动作奇快无比,周新眼花片刻过后,就再看不到他的人影
“呵呵呵,区区说了半天的话,不就是为了等执事你这句么,放心吧,阵眼宝物交到区区手上,铁定是妥当无比,至于这女童么,区区自然会和她交代地火的事情,余下的,执事就不必操心了”
“哈哈,执事你去吧,去吧,没事就别过来了,耽搁区区参悟这宝物当中深奥无比的大道,可是一个死罪啊”
末尾死罪二字,陡然变得阴森渗人,直刺听者脑海,周新惨叫了声,不得不立刻退出洞窟,以免被弥漫过来的冰寒杀气给伤着了
16、谋取功法,交易
想要祸水东引的宁徵言,完全没想到这把火最后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她现在头很晕
任谁在短短几息之间被人拖着飞掠过少说有几百米的路程,也会晕得像她一样,看什么都是重影
等重影完全消失了,宁徵言才看清现在的处境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岩洞,她会以为自己到了某个狭窄的山谷,头顶上是极其高远的,透出一丝细长缝隙的岩顶,地上铺满了红色的晶亮细沙,绵密柔韧,踩上去会发出仿佛雨落般的父窣窣声
占据了这个山谷绝大部分面积的,则是一处格外广袤的湖泊
和寻常湖泊不同的是,那里面静静流动的不是水,而是滚烫的岩浆,宁徵言不无惊骇地发现,本该沸腾燃烧的岩浆就在自己眼前懒洋洋地简直快要凝固了似地流动着,上方却笼罩着一层无色透明的火光
这火光剧烈地波动着,将四周景色扭曲得支离破碎
但就在这火光和岩浆之间,却有一道身影踏在湖泊上,一手握着竹简,一手拎着木匣,沉吟般动也不动
这个人,正是夺了木匣而来的天苍子
“清醒了?清醒了就好,你应该猜得到,这湖泊底下便是那万年地火所在,地火每隔十天会喷涌一次,你守在这里只需要将喷涌的方位记下来,别的都不必作”
“如此,事情算是交代完毕了吧”
天苍子长叹一声,充满感慨地说道:“如果不是区区修习的功法特殊,如果不是诳言欺人会让道行倒退,道心不稳,如果不是冥识山上的那位还在,区区何至于这般费力与人交谈,直接将木匣子带走便是……可惜,可惜,嗯,区区说的都是真话,只不过,你没有听见吧?想来你是没听见的,对不对?”
宁徵言心头狂跳起来
她现在实力弱鞋在谁面前都说不上话,谁都可以像无视蝼蚁一样无视她,只不过,蝼蚁,也有蝼蚁的想法和用处
“晚辈什么也没听到”
“不过,晚辈倒是见过那木匣中的东西,而且还知道有一件令牌与它极为相似不,不是相似,而是更加精致绝伦”
“前辈,可有兴趣?”
她慢慢地说,只觉得衣襟里放着的那枚令牌沉甸甸的,冷汗浸遍全身
天苍子在空中转过身来,满脸的不屑
“你?若是你见过那东西,冥识山上那位岂能让你活到现在?”
“晚辈不知”宁徵言直截了当地说道,“晚辈在山下遇见了聆碧峰的妙音寻宝,她找到令牌后便欲杀人灭口,被我反杀,期间那令牌落入悬崖……此事,当时天知地知我知,再没有第三人知晓”
等待回应的时候,漫长无比
对方乃是百年修为的修士,若是使用法术之类强迫自己说出实情,那也是无可奈何,只是她在赌,赌之前这天苍子表现出的对冥识老祖的忌惮
自己既然是和那位有关,想必他不会肆无忌惮下手
但,这只能是个赌局
赢了,当然很好,可是如果输了,下场会变成怎么样没人知道,不过,一定是凄惨无比
湖面上的无形火光突然疯狂地翻涌起来,气流顿时变得更加炽热,岩浆像是烧开了一样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好在这些气流火光仿佛是被看不见的墙壁隔绝,丁点也没有烧到岸边,天苍子的身影凝立不动,发丝却突然散开飞舞
“你要什么?”
“冥识山的功法”宁徵言顿了顿,沉声道,“我,也要修仙”
“就你?”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天苍子不断地笑,笑意冰冷
“你浑身骨髓经脉被阴气怨气所伤,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赚还想要修仙?下辈子吧告诉我,你现在想要什么?是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丹药?或者是入地的法术?”
“我要修仙”她表面平静,内心却如这湖泊岩浆翻涌,原来自己身体真的受到了损伤,并不是那状若少年的冥识老祖随口捏造,“性命一事不劳前辈费心,前辈若是想要知道那令牌的下落,便助晚辈得到冥识山的入门功法”
“我不求遁地,不求富可敌国,不求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只求修仙”
天苍子森然道:“你威胁我?”
“交易罢了,晚辈从未有威胁的想法”宁徵言轻描淡写地说,“总而言之,功法交换令牌下落,前辈能够为那木匣子里的残次品花费心力,为何不能拿对您来说毫无用处的冥识山的功法来换取真正的好东西”
她面上轻松,心里却是紧张无比
这个时候,只要那天苍子再多疑点,就能够找出那令牌实际是在她身上
然而,她的运气很好
“好,既然如此,你先将令牌下落说来,我自然会将冥识山的功法给你”天苍子突然说道
这是试探,还是诚心的交易?
宁徵言神色不变,平静地说:“晚辈相信前辈的承诺,修行之人说出的话,必不会更改,否则日后将有报应”
她屈膝半跪,在松软的晶沙地面上画起了地图,将当日的地形一一描绘出来
天苍子要找令牌就让他去找吧,反正令牌在自己身上,任他找遍了那里的山脉也别想找出半个角出来当然,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应该也拿到了功法,有足够的空间来解决此事,
若是他不遵守承诺,那正好可以说是毁诺的报应
找不到令牌,是你自己福缘不够,不修德行,关她什么事呢?对不对
她起身时,天苍子已经悄无声息站在地图旁边,待宁徵言将上面的地点极其详尽地指出,连赶家寨这个名字也讲解得清清楚楚,他仔细沉吟了下,随手从怀里摸出本薄薄的书册扔过来
“拿着那符箓出去,嗯,这些天你便在外面守着就好,不许进入,否则,杀!”
最后一字陡然震得洞壁簌簌落下沙石
宁徵言同样被震得头晕脑胀,急忙捡起书册,找到通道飞快地跑了出去
书册中果然夹了张黄底红纹的符箓,等她走到道路尽头,面对山壁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被拿在手里的符箓突然自己燃烧起来,火焰半点也不伤手,刹那间就有光芒射出,照出了来时曾经出现过的符箓
走出山腹,小蛇长长吐了口气:“好闷的地方,又热,又无聊,你当真要在这里修炼?”
“嗯,不过要先将身上的隐患解除了才好”宁徵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襟,不知道那令牌到底是什么,但看天苍子如此重视,想必是好东西,也许修仙之后,会对自己有所帮助“还有件事,刚才周新说要我应该去流芳飘雪海取令牌,只是,那流芳飘雪海在哪里?这山上莫非还有海不成?”
一人一蛇面对面无奈地摇头
“算了,先找东西填饱肚子,回头打听一下吧”看到微微泛白的天色,她忍不住抱怨道,“从云山到这里,整整一天一夜了,除了那些干粮外我什么都没吃过,也不知道冥识山管饭不,若是不管,那只能靠你去打猎了……诶,这里的药草应该可以随便摘吧?若是不找点香料去腥味,烤出来的肉可是难吃得很呢”
事到如今,宁徵言也懒得将所有事都闷在心里了,想到什么都随口说出来
毕竟,今后她在冥识山势必要慎言谨行,如果在唯一知根知底的小蛇面前还要压抑性子,多半会憋出病来
想到小蛇,就想到云山,而想到云山,就想到了还在云宗的宁雪烟
她站在山壁前方默默望了一阵天空,心里不断抽痛
“就算是为了救出雪烟,摆脱那可悲的注定的命运,我也要回去中洲才行,只是这三千世界何其之多,而修炼飞升又何其渺茫……我所求的,真的能够实现么?”
“只是,不为此拼搏,我还能够怎么做呢?”
小蛇听到烤肉,却是整个尾巴都欢快地甩来甩去,差点连口水也流了出来
“没问题,捕猎交给小爷就是,刚才那家伙烤的灵兽可真馋人艾你的手艺就没他好,快点,我们快去找找这山上还有没有灵兽,别被他一个人吃完了!”
听到小蛇连声催促,宁徵言十分无语
怎么说,她现在也算是这里的杂役吧,总能够找到个吃饭的地儿吧,这话怎么说得就像是她决定了要烤肉呢?
而且她现在还饿着肚子,看到肉都恨不得生啃了才好
只是小蛇已经溜下手腕进了草丛,她只得到处找有水的地方,好在山壁不远处就是一口小水潭,旁边松林中满地的枯枝足够生火
等她搭好了柴堆,小蛇正好衔着一只鸟儿找过来
“这是什么?”
宁徵言总觉得十分不妙,那鸟儿身长八寸,一身五彩斑斓的羽毛晶亮剔透,此刻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眼中露出十分人性化的求恳之色,看起来……简直和之前的白鹤差不多
小蛇莫名其妙地问:“这是鸟艾还能是什么,小爷可费了不少功夫,快点生火啦”
“嗯,嗯,我火折子似乎没带出来,不如,我们去找吃饭的地方?”想到它对灵兽垂涎欲滴的涅,她把从手镯拿出来的火折子又偷偷放了回去,打猎就算了,要是打到了灵兽么,她可不是天苍子,没那个能耐面对冥识山这个宗门的怒火
“哈,火折子我有,你们烤肉的时候,加上我一个怎么样?”
突然,头顶树枝处传来了个笑嘻嘻的声音
17、同门?
随着这句Сhā话,从树上跳下来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年纪大约七八岁,头上乱七八糟扎了个单髻,到处支楞着毛茸茸的短发,身上是件剪裁得极其飘逸的深蓝袍子,裹在他身上却显得可怜巴巴,似乎随时都会嗤的一下崩开
宁徵言一惊,盯着他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待多久了?”
“哎呀,不久不久,这位小蛇兄弟说要烤肉的时候我才来的呐,小蛇兄弟,看来你也是同道中人,什么珍禽异兽,哪有一顿烤肉来得实在,咱俩认识一下,我叫罗葛,你呢?”小男孩亲热地伸出藕节般肉鼓鼓的小手,想要摸摸小蛇的脑袋
这么说,他知道云泓是妖的事了
自己的算计就这样被无意中撞破,宁徵言抿着嘴一言不发,心里急速地想办法扭转局面
立在石头上的小蛇灵活地躲开那手,口中愤愤道:“有话好好说,小爷的脑袋可不是谁都能碰的,你有火折子?那就快点火,食材死了就不新鲜了”
她突然接口:“你若要吃烤肉,就帮忙将那鸟儿打理干净,生火的事我来”
罗葛挠了挠头,不明白地问:“为什么是我来打理?”
“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手上毫无力气,若是让那鸟儿挣脱逃走,那可就没烤肉了”宁徵言摊了摊手,这个动作还是她从前世学来的,“当然,如果你宁可冒这个险,我也没话说,只是,你会生火么?”
“呃,这个嘛……”罗葛讪笑着,看了眼垒得整整齐齐的柴堆,“其实,我也是很能干的呢”
“那么,就麻烦你将那鸟儿打理干净了”接上了他的话头,宁徵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展开一个诚意满满的大大的笑容,“怎么样,罗小兄弟,打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那当然,看我的!”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罗葛还是劲头十足地捡了鸟儿跑去溪边,完全不顾手上那鸟哀怨的眼神,将它强行按到水中,自己则被扑棱的翅膀扇了一脸水珠子
“厉害”看完这一幕,小蛇佩服地对她说,“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你怎么就没现在这么厉害,轻轻松松就找了个苦力,嗯,不过,看他的动作,万一没收拾干净怎么办?待会儿烤起来,要是吃到羽毛茬子就不好了”
“想吃烤肉,不付出点劳力怎么行”宁徵言眯着眼,轻轻地说,没有回答它的问题
“云泓,你要记赚这里是凡间,不是云山,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那鸟儿一看就不是凡品,万一这是有主的灵兽,那我们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现在呢,鸟儿是那小孩打理的,我们最多就是个从犯,担不上太大的罪名”
“我们两个想要回到中洲,很难,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在凡间好好地生活下去,绝不能因为疏忽招惹是非”
小蛇听得晕乎乎的,它晃了晃脑袋,嘀咕着:“听不懂不过呢,现在既然你变得聪明了,那小爷也懒得动脑筋,反正你说的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放心吧,那鸟肉我会好好清理的”看到云泓听进了自己的话,宁徵言自从离开云山后,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现在来找调料吧,嗯,看那天苍子的涅,这附近应该有可以调味的药草”
欢呼一声,小蛇跟着她冲进了旁边的草丛
但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传来个清冷得像是冰玉交击的少女声音
“罗葛,你果然被天苍子带坏了,连赤明峰上同门的灵宠也敢打来吃,你还偷偷吃了我刚炼制的九转玉参丸,这肉吃下去,你至少会有半个月要躺在床上”
像是被火烧到ρi股那样,溪边的罗葛直直跳起来,啊地惨叫了声,与他手上正翻着白眼的鸟儿相映成趣
听到灵宠二字,宁徵言飞快拖回小蛇,退后几步
自己,真是很有先见之明啊
她小心翼翼地往半空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飘飘洒洒的浅绿长裙,水袖飞扬,飘带不断盘旋在周围头顶的少女正凌空立在那里,脚下踏着柄细细长长,却散发出大片凝实光幕的长剑,她那精致得不可思议的面孔宛如美玉雕成,神情冷淡,整个人却宛若一泓最为柔润的春水,散发出让人安心的静谧气息
正好,那少女也看了过来,皱起眉头问:“你是何人?为何在赤明峰上?”
“晚辈宁徵言,原本是山下之人,刚刚被冥识老祖带上来,负责看守那边的万载地火只因天苍子前辈的吩咐,暂且出来,正要去那流芳飘雪红取出入令牌”
巧妙的掐头去尾,原本被拂苦工的事实就变成了一段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奇遇,宁徵言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不清楚那少女是什么人,有了天苍子的前车之鉴,更不敢胡乱称呼
称呼得年轻了,怕她以为自己是在攀附,称呼得老了……那下超多半会很凄惨
“既然如此,你不必自称晚辈,唤我戚心师姐就好”少女飘然踏光落下,收起长剑,几步走到溪边,一把拎住了罗葛的耳朵,平静地说:“原来天苍子也在此,难怪你要往赤明峰跑过来……还不将你手上灵禽放下”
罗葛歪得脑袋,疼得眼泪花都快出来,不情不愿地放了手,得救了的鸟儿向戚心投去个感激不尽的眼神,跌跌撞撞地飞到空中,看那头也不回的样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胡乱在外面飞了
“宁徵言,你要去流芳飘雪海,为何还在此耽搁”
收拾了罗葛之后,戚心又问
“是,师姐,我这就去”宁徵言看到她眼中坦率的疑问,故意将这句单纯的问话扭曲成质问,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般低下头,小小声地说,顺便将不断乱动的小蛇抓到手里,“可是,可是我迷路了……”
“流芳飘雪海距离聆碧峰不远,你随我来就是”戚心楞了下,想了想说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趟”
罗葛一听就哀号起来:“只不过是几颗九转玉参丸,师姐,不必告到执事那里吧?”
“你知道什么,那丹药是师尊要的,被你吃了,至少要给个交代”这个时候戚心已经重新抽出长剑,剑光陡然暴涨了好几米长宽,再度形成光幕,她示意两人都站上去,“何况,我去流芳飘雪喉有要事”
看到这神奇的变化,宁徵言完全没力气再惊奇
烤肉没了,早先吃掉的半片灵芝早就消化完毕,她现在是真的饿啊小蛇还好一点,它毕竟是妖,想吃烤肉也是因为被之前的香气勾起馋虫,这厮如今正攀在她肩头上,和小胖子罗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从他的口中,宁徵言了解到冥识山如今分作十大山峰,除了坐镇玉京峰的是冥识老祖本人之外,其余九峰的峰主全是他的亲传弟子,而且,那九峰都是由峰主的道号来命名的
比如说,戚心所在的聆碧峰,峰主的名号就是聆碧羽士
而罗葛本人却是空峦峰的弟子,自然,那座峰的峰主,就有了空峦这样一个仙风道骨的名号
另外,似乎羽士这个名号是对修仙之人的通用称谓,倒要比前世小说中到处都是真人仙子这种称呼实在得多,也低调得多
“聆碧峰?聆碧峰?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宁徵言这样想着,却死活想不起究竟是哪里听到的,她的脑子现在已经全变成了浆糊,浆糊里翻搅的都是之前眼看着就要变成烤肉的食材
“早知道,就不要啰嗦那么多废话,让罗葛直接掐断那鸟儿的脖子就是,省得夜长梦多啊”
她突然明白过来
要是自己当时能够再直接点,岂不是又能够吃到东西,又不用担负责任
似乎连老天都看不惯她的想法,突然一阵猛烈的山风吹来,宁徵言正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没提防住放了手,顿时就被吹落到剑光之外
飘飘荡荡地落到空中,她瞥了眼底下至少有千丈距离的渺小山脉,果断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暗叹了口气
“就算我不恐高,也用不着这样对我吧……”
她倒是没的性命问题,果然,随着罗葛的惊叫,戚心飞快地按下剑光将她接赚满腹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师姐,我我肚子很难受,头也晕乎乎的”没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是饿坏了,站立不稳,被风吹下去的,宁徵言尽量委婉地描述了遍
“嗯?”戚心又皱起眉头,不解地说,“你是生病了么?罢了,我的事不算太急,正好现在离绝刃峰不远,我带你去找苏凝然罢,他之前从我这边要了不少丹药,待我为你诊治后,或许能够找到对症的药物”
话音刚落,她就掉转方向往群山中一座格外险峻的山峰落去
小蛇还惦记着宁徵言之前的叮嘱,专门爬到她耳朵上很小声地问:“你当真病了?莫非是那阴气的问题”
宁徵言哭笑不得,狠狠瞪了它一眼
阴气引发病症哪里有那么快?她这就算是铂也是饿病好不好
18、阴气爆发
绝刃峰
大片大片的平整痕迹布满了方圆足足百里的峰顶,祼露出的岩石白花花一片,反射得正午的太阳光更加耀眼几分,表层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晶亮微光,到处都可以看到深刻的刀近砍的痕迹
“苏凝然,我家小妹有何得罪于你,你竟然要杀害她?!”
一群身着深蓝长袍的人团团围在峰顶,为首之人愤怒地质问道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名身着银白劲装的少年,年纪最多不过二十,面容清逸,轮廓冷峻,他一手握剑,眼眸低垂,冷淡道:“此事于我无关”
“哼,小师妹失踪后,种种证据都指向你,我们已经上告执事,你最好和我们走一趟,否则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人群中有几个义愤地叫喊起来
“那么,证据呢?弟子失踪一事自有师门查处,你等贸然来此胁迫同门,乃是逾矩”苏凝然平静地扫了他们一眼,回头就走
“无聊”
最后那句深深刺激了这些人,为首那人怒火上头,猛然掐动手诀,口中呵斥一声:“天地元炁,归化五行,赫赫灵威,出乎其形,敕令六五曰土,摧汝身魂,起!”
……
宁徵言一行人来到之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情形
犹自在半空中的戚心毫不犹豫地翻手取出一枚焰光吞吐不定的丹丸,朝那群人投掷下去,刹那间,火光破空激射,恰恰要落到为首那人身上,就在此时,苏凝然长剑出鞘,龙吟一声刺往前方,顿时只见剑尖指向的虚空中缕缕浅黄气流散去,白光闪动,在赤焰到来时更是暴涨数寸
“在门内擅自动用五行术法,而且一出手就要致人死命,按律——当诛!”
少女轻轻吐出一句话
施术那人吓得魂飞魄散,整个身子都僵直了,然而剑气却只是在他颈项处划了一圈,将寒毛剃了个干干净净,连油皮也没擦破半点
“我非戒律,不会妄自出手”苏凝然从容回剑,“不过刚才偷袭的那笔帐没完,滚!”
等较的三人踏上峰顶时,那群人已经灰溜溜地走了个一干二净
“那是空峦峰的人,他们找你作什么?”戚心走过去询问道
苏凝然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否认还是不屑:“当头那个说我杀了聆碧峰的同门,真是好没由来”
聆碧峰?!
宁徵言这下终于想起来了
之前自己杀掉的那个妙音,不就对着青铜长柄灯自言自语,让那个所谓的小师妹说出藏宝地点么?
没想到这个圈子最终绕到自己头上了,她真是无辜的啊
看现在这个情形,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真凶已经惨死在自己手里,不过,还是继续瞒着比较好吧?
想通了前因后果,她当即就闭紧嘴巴,准备当作不知道
然而戚心却将她推到苏凝然面前,道:“她是赤明峰新来的,身上似乎有隐疾,刚才在飞较时失足坠下,恐怕情况不妙,你先看看是什么症状”
“哦?是天苍子他那儿的?”苏凝然扫了她一眼,那目光和之前的剑气也差不多,凛冽无比,令宁徵言顿时觉得自己被看了个通透,十分难受
“是的,她今后会负责万载地火那边的看守职务”戚心和他说话的时候,罗葛都是老老实实躲在后面,不敢去和小蛇聒噪
苏凝然毫不避讳地搭上了她的手腕,沉吟了一会,说道:“看出来了”
“是什么毛部”戚心问道
“饿的”
宁徵言默默别过脸,不想去看三人的表情
过了会儿,苏凝然说道:“你也是医药出身,怎么就没发觉?”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丝无奈的情绪
“我在聆碧峰专练丹药,并未学医,不清楚这些有什么好奇怪”戚心理直气壮地说,不过,她看向宁徵言的目光也带上了丝丝古怪意味,“你真是饿的?”
……拜托,这种事就别再提了,难道饿得从飞剑摔下来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么
就在宁徵言尴尬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她的肚子咕噜响了几声
……很好
她现在特别想杀人灭口
小蛇已经在她头发上笑得直打滚了,不停地碎碎念:“哎呀,小爷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会因为饿从飞较落下,啧啧,掉下飞剑的原因可多了,有被敌人杀死的,有法力枯竭的,有遇上了罡风烈雷的,哈哈哈,你这是饿的,饿的,古往今来头一份啊”
……灭口任务中还要包括斩妖除魔
好在戚心和苏凝然惊奇了会儿后,就没再提这事一行人径直去了苏凝然的住处,准备休息片刻
绝刃峰的峰顶寸草不生,不过底下还是林木茂密,时而有飞泉瀑布悬挂,显得郁郁葱葱,山路尤其险峻,处处可见凌空架起的天然石梁,下方深渊一眼望不见底,看一眼都让人头晕目眩
这段路,宁徵言干脆是闭着眼睛走的,她原本就头晕,若是脚一软落下去,这里可没人驾驭飞剑,想救都来不及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只见悬崖瀑布边上立了栋小小的木屋,修筑得十分粗糙,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到里面简单到极点的摆设
她一时恍惚,心头浮现出似乎从很远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
——徵言,不如我们就住在瀑布那边吧,风景多好
——若是你晚上睡觉不嫌吵,要住在那里也可以
苏凝然的问话唤回了她的神智:“……怎么了?你还好吧?”
宁徵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木屋的门前,一直发呆没动,将后面几个人全部堵在外面,忍不住又是一阵尴尬
“嗯,难受”她很快调整过来,面不改色地说:“刚刚突然眼前一黑……真是抱歉了”
小蛇不断嘀咕:“才饿了一天一夜,有那么严重?”
“有吃的么?没有的话,这山里的蛇应该有很多吧?”宁徵言充耳不闻,满眼期盼地望向了两人
罗葛不明就里地连连点头赞同,惹来小蛇狠狠一瞪
结果,她的期盼落空了
苏凝然在翻找了一罐子茶叶,一大箱子丹药,一堆药材出来之后,终于赧然地说道:“似乎已经没什么吃的了,虽然可以到外面抓点东西来,不过,你们谁会做饭?都不会?就那个饿着的会?……嗯,戚心你不是要去流芳飘雪海么,不如带她一块儿去好了”
“也对,那边有供应吃食的地方”
戚心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就抓起了装死的小胖子罗葛,和饿到半死不活的女主招出飞剑
然而她手上一轻,罗葛被提着领子拎在苏凝然手中
“你一个人要顾这两个,顾得过来么?”他同样招出长剑,巾陡然变大了好几倍,可以容两个人同时站立,“何况,刚才那群人的事还没完呢”
说到这句的时候,少年脸上露出个平静柔和,但看了就让人打寒颤的笑容
饶是宁徵言现在正是有气没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朝戚心那边移过去
不一会儿,两道剑光从绝刃峰拔地而起,直往东北方向
落地的时候,宁徵言差点吐了,倒不是她体质太差,而是现在的确状态不好,苏凝然的剑光又实在太快,戚心同样加快了速度,然后就大而化之地忽略了同在较的她
等她干呕完毕,直起身来,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
这里竟然是大片大片的斑斓花海,曲径两侧尽是花树,枝头上的花朵开得争奇斗艳繁茂异常,空中清香馥郁,脚下的细软草丛踏上去仿佛上等的羊毛毡子般,柔韧中带有些许棉和,更难得的是,顶上碧空明透如洗,日晕流转,光芒中看不见半点尘埃,真正是纯净到了极点,也清丽到了极点
“这边是山中杂役住的地方,上去就是执事堂了,那些执事负责处理各座山峰事务,大事就报到峰中轮值弟子那里……你,你没事吧?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终于,戚心注意到了她的脸色,而且还被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
宁徵言突然觉得很感动,原来上天还没有抛弃她
冲进挂了个什么轩的牌子的两层小楼阁中,一行人点菜时的凶猛气势差点没把那里的杂役吓住随后,她往肚子里灌了三人份的药粥,两人份的素包子,七人份的百花小菜,还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
“这里的菜肴分量怎么那么少?”面对旁边堆成半人高,然而平均只有小孩子巴掌大的碗碟,宁徵言有点郁闷
这,不是显得她吃了很多么?
饿久了之后不应该吃太多东西……她可是严格照做的啊
“哈……哈哈……这里的菜肴……哈,那是给门中新进的弟子解馋用的,那些弟子,他们已经在开始修炼辟谷,不用或者少用饭食,哪里能够和凡人相比……哈哈哈……”小胖子罗葛已经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你不也吃了很多么?所以才长成这付德行”苏凝然见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招来杂役结账,顺便凉凉地说了句
罗葛的笑声戛然而止,戚心敲了下他的脑袋,起身道:“如此,我们便先去执事堂,你们么,便在附近逛逛吧”
一行人分开没多久,两人就回来了,哪怕小蛇好奇得要死,宁徵言也完全看不出结果如何此后按照路程的远近,戚心将罗葛送回去,苏凝然送的则是宁徵言
回到赤明峰时已经是黄昏了,望见夕阳,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短短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宁徵言惆怅了一阵,便按照戚心帮她领回来的令牌上的记录,找到自己的住处
凑巧的是,那处屋子离藏有万载地火的山壁不远,通体由青石砌成,里面落满了尘埃,显然很久都没人住过
带着满满的怀念之情打扫了屋子,这一晚,宁徵言没有入睡,而是照着从天苍子处得来的心法修炼起来
她万万没料到的是,这一下,骨子里突然蹿出股冰冷至极的寒气,沉重森然,四散在身躯之中游走,如同早先阴火袭来的摧心痛楚
果然是阴气么?
云泓,你个乌鸦嘴!这就是宁徵言陷入昏迷的最后一个念头
19、揭穿
如果现在身体还能够动,宁徵言发誓她一定会听到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实在是太冷了,简直像是待在冰天雪地里等着血肉慢慢坏死,而且还没法感受濒死时的温暖,只有铺天盖地的寒冷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死亡,不知为何,冥冥中有什么在牵扯着她的意识和身躯,不让生命彻底泯灭
真是的,为什么别人死前就可以像看电影一样回忆一生,轮到她就只能深刻体会“自作虐不可活”这个道理
过了很久很久,极冷过后,陡然转为极热!
黏糊糊包裹在身体上的热流,从五脏六腑散发出来的燥闷,宁徵言口舌干渴,似乎体内的所有水分都化作汗流出去,还没等汪在皮肤上就蒸干了
等等,汗流?
她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真实的色彩和触感提醒着自己没死这个事实
不过,她明明是在屋子里偷偷打坐,如今映入视野的却是暗红色的石壁,高高悬在顶上,就像是之前那山壁里的洞窟,这又是怎么回事?
洞窟中传来一阵阵轰鸣的话语,回音久久不散
“唔,果然是九天玄火”
“叶晖老鬼,你早先闭关三年推算天机,甚至伤到了本源,算到的就是这上界之火?奇哉怪也,上界之火为何会出现在一孩童身上?”
“错了,我冥识功法乃是从上古传承的残篇演化而来,如今到了最终破空飞升的一步,却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咳咳……天机难测,当日我只是算到进一步演化功法的机缘在那山脉出现,却不明了究竟是何,如今玄火现世,其中含义颇费人思量”
被称为叶晖的那人沉吟着说道
“那孩童呢?”
对方再问
“她体内阴气肆虐,难以消解,只能放在这万载地火内慢慢炼化,好在有玄火护身,性命暂时无忧”
宁徵言听出说话那人正是当日将自己擒上山的少年,也就是周新说的冥识老祖,她吃力地挪了下脑袋,往身上看去,果然那上面浮着一层虚无朦胧的紫色火光,和古仙陵墓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而自己此刻正浸在火红流淌的岩浆之中,两下热气腾腾,熏得人头晕眼花
“咳咳……这里的万载地火被玄火气息引动,险险就要喷发出来,楚道友能够及时前来施以援手,叶某铭记在心,只是如今耽搁了道友大半个月时间,叶某心中不安”
“哈,老鬼你还真是不讲情面,这就要赶人了罢,我楚无忧一介散人,倒也不在乎这些礼节走也,走也!”
那人口中叫叶晖作老鬼,自己的笑声比鬼都还难听,两人说话间,宁徵言偷偷睁开眼看过去,只见那洞窟中一道不断变化形态的黑烟滴溜溜旋了圈,顷刻就消散开来
消散之际,那黑烟中突然幻化出张鬼脸,两只眼睛促狭地冲她账眨,嘎嘎笑着就不见了
她被吓了一跳,冷不防地,叶晖突然念出一段话来
“神与气合,守一定心,炁行周天……收!”
话语落在耳中,宁徵言感觉到体内气息不自主地便照着运行了一圈,顿时,身上那层紫色火光十分乖巧地没入了她体内,连衣角都没有伤到
底下岩浆陡然滚烫了百倍,即将被焚化的刹那,她却是站在了地面上
竟然能够将人在瞬间转移出来,这份手段实在太过高明,宁徵言顾不得自己被识破的事实,惊讶得差点跳起来:“这,这是什么法术!”
眼前,叶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道
“上界之人,嗯?”
在那清亮得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下,她突然有了心虚的感觉
“九天玄火乃是万火之源,世间一切火,皆从此物生出,能够在凡间见到还真是稀奇”叶晖又咳嗽了几声,道:“想不到你竟然能够从天苍子手里取得功法,只是修行一途,需要先打熬基船磨练身心,方可以入门而无隐患,你贸然修炼,引发潜伏在体内的阴气,却是怪不得别人”
“只是,莫非上界之人,也看得上这凡间修士的功法不成?”
他的话语还是那么轻柔,和煦,似乎只是谈笑而已,然而内里埋藏的深深寒意,却是比之前的阴气更加叫人心惊
这,大约就是刺探了吧?
“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宁徵言含糊着带过了来历,表面上老老实实地坦白道:“当初意外落到山中时,我并没有修习任何功法,为了寻到回家的道路,只好出此下策”
看到叶晖眉目动也不动,神情莫测的样子,她脑筋急转,突兀地问道:“除了那九天玄火,我身上别无长物……阁下若是有所要求,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这句话也是试探
在凡间再进一步就可以飞升的修士,想来都是顶端的存在,发现了她的身份后不动声色暗作安排,一定是有所图谋
这份图谋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光凭猜测是猜不出来,事到如今,也只好冒险一问
宁徵言紧紧盯着眼前少年涅的修士,只消他能够露出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好让自己推测出点什么
叶晖却答非所问:“你想修行?”
“……是”
明白自己的打算落空,宁徵言无奈地答道
“也好,我这里有专门锻炼阴气的功法一篇,若你想要修行,可按照功法行事,三年后,当可炼化阴气,奠定基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册绿光流转的竹简,叶晖弯起的双眼带上了几分算计,“你从上界落入凡间,嗯?想要回家?好,很好,我冥识山乃是凡间修行门派之首,你若修习了我门中功法,倒也不辱没你的来历”
“……这……”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架势似乎是自己已经站在秤上,即将被人按斤卖掉,宁徵言有心拒绝,却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是艾这冥识老祖说的没错,她现在急需修行功法,甚至,不光是功法,修行这条路十分艰难,只能自己摸索,想要飞升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而小蛇又不知道云宗弟子的修行功法,靠它还不如自己摸索呢
尤其那厮说得十分气人:“你想修行我的功法?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的尾巴呢?哦,没有尾巴,经脉又那么多,那么复杂,你真的确定不会修炼到走火入魔?”
“这功法想来十分贵重,平白收下真是于心不安,不如阁下开个价,将来我若是修习有成,必当回报”
不过,宁徵言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话头一转,就把话题给转到了反方向
功法?你不是平白送的么?
平白送多不好艾开个价吧,以后钱货两清,多公平
现在没法两清?没关系,等修习有成就行了,至于什么算是有成呢?炼化现在的阴气也算是有成,再去找点阴气来炼化,也算是有成,将来还可以搜遍天下的阴气炼化呢,有成不有成的,不就是她一句话的事?
嗯,这于心不安的说话,听起来真是耳熟艾在哪里听过呢?
叶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我辈修行中人不谈黄白之物,只谈因果,今日因,明日果,你修行我门中功法,当担负我门中气运……不必的回报一事,日后么,总有时候”
他低声咳了阵,将那竹简递到她面前
“受教了”
口中虽然是这样说,宁徵言却并不太相信因果之类的说法,立刻就迫不及待地将竹简收起,在她看来,只要对方别提出奇怪的要求就好,能够混过去就更好了
离开地火洞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在对自己的好运气感到庆幸不已
在赤明峰上和天苍子等人混了半个月的小蛇同样表示了祝贺,虽然说得有几分难听:“果真是傻人有傻福,不过就算有了功法,你还是得炼完阴气才能够修炼……啧,好好的洞天福地不待,非要到凡间来修仙,小爷还真没见过这种事”
宁徵言气结,她哪是不愿意待,分明是受到乾才落下来!
衣襟上涂满油污的小胖子罗葛抱住酒坛呵呵地笑:“哎呀,管他什么阴气,修炼,有好吃的就行,哦,酒也是好东西,嘿嘿”
戚心盘膝而坐,双手虚拢,中间一枚色泽鲜明的丹药翻滚个不停,道:“你当真是被带坏了,酒肉无忌,当心这一身土行先天灵气耗费殆粳到时候可就不能肆无忌惮的到处跑”
不远处,苏凝然立在高台上,持剑不动,周围月光简直凝成了实质般,银光灼灼,一股脑朝他倾注过去
赤明峰上,这方亭台楼阁笼罩在淡淡青色的月华中,如雨如雾,几分柔和的水气晕染开来,照得这几个人不好好修炼,半夜里溜出来烧烤聚餐的情形也多了些许出尘之气,和着热气腾腾的香味和铁架上光秃秃的烤鸟儿,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嗯,火候正好,看来是差不多了……噫,你们倒是给区区留条腿艾斯文,斯文……都给我放下来!感情我辛辛苦苦烤的东西都便宜了你们不成?你你这条蛇,怎么就囫囵吞了下去?暴殄天物啊”
伴随着天苍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一道天雷落下,小蛇尖叫了声,带着肚子里清晰看见的烤肉轮廓飞快游到戚心身边
凭借练武的身手,在苏凝然不在场的情况下成功抢到两条腿的宁徵言慢慢咬着浓香四溢,还带了丝丝草药味儿的精肉,望着打闹的几个人忽然笑起来
“这些人,都是身怀秘密的吧,看来那叶晖将我安排在赤明峰天苍子那里,也是有预谋的了”
真好
就算是有预谋的,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好
说不出来的暖暖的感觉熨烫在心里,她对着月亮举了举啃掉半边的烤腿,心里终于完全放下了芥蒂
“你才上山,应该不知道三山八门每隔二十年召开盛会的事情吧?”罗葛凑到她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另一只烤腿,“那可是非常非常热闹的盛会,而且艾更巧的是,再过一年就要召开了,召开的地方还是在我们冥识山,你的运气实在不错,嗯,要是你能够把那个给我,我就告诉你盛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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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改大纲,5月恢复更新
20、剑光陨落
“这个?”
宁徵言晃了晃手中完整无缺的烤肉,馋得小胖子连连点头
“不好意思,这个是留给戚心师姐的”她笑眯眯地逗了罗葛一会儿,朝戚心招呼道,“师姐,你也来尝尝吧”
“师姐?”罗葛楞了下,叫道,“师姐诶,您可是聆碧峰上最高明的丹士,不会沾这种荤腥的吧?”
戚心双目似闭非闭,掌心相对间的丹药突然忽而散开成无数星点,化作一道银光湛湛的星河围绕着她飞舞不已,惊得罗葛叫出声来:“不好了,徵言,一定是你胡说八道,让师姐炼丹失败啦!”
“别胡扯”宁徵言敲了小胖子一个爆栗,自从跟着戚心有样学样后,她也习惯了这种动作,“没见师姐胸有成竹么,这是炼丹的高深手法吧”
果然,那星河盘旋了七七四十九圈之后,转眼又聚拢在原处,凝成了枚再无任何光焰,唯独一抹微光流转的莹白丹药
“徵言说的没错”戚心睁眼,将丹药收进玉瓶道,“呼,不枉这半个月的苦工,总算是将替代九转玉参丹的凝星丹练成了,罗葛,这笔账记在你头上”
“怎么又是我?”罗葛委屈地摸摸头,看到徵言自然地将烤肉递过去,忍不住嘀咕,“师姐的修为又进步了艾诶,修为高深了,不是应该戒掉荤腥么,师姐可别因为照顾那丫头的面子,坏了自己的修为”
这次连宁徵言也想揍他了,戚心却毫不在意地咬了口香得流油的烤腿肉,干脆地说:“寻常荤腥对修行人自然是有害无益,不过这数十种顶级药材加进去的好东西,我倒是很有兴趣呢”
“无缘无故留好东西给我,徵言,你想要什么?”
知道她就是这个脾气,直言不讳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宁徵言懒得计较,扔掉手中光溜溜的骨头就瞎扯道:“你是师姐,我不过是刚上山的杂役,难得你我又投缘,这哪里是无缘无故呢?只是,我现在还真有个难题想要请教,嗯,如果师姐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另外先说说刚才那三山八门盛会之事?”
“三山八门?”戚心皱起了眉头,“你想了解哪一方面?”
“全面点,当然是全面点”宁徵言张眼睛,飞快地补充,她至今都还对自己的处境糊里糊涂,有人肯讲解,那是一定要问个仔细的
“全面……”罗葛无语地擦擦汗
“全面?啧啧,区区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这样要求,真是勇气可嘉,想来徵言你一定是修行有成,可以熬个几天不睡,这才能够将三山八门的来历出处功法特点,历代高手和法器,乃至相互间的情仇恩怨听完了”
早就将抢到手的肉吃了个一干二净,此刻正懒洋洋躺在火堆旁边仰视月空的天苍子憋不住大声笑起来
“难道我不会分几次来听?”宁徵言无奈地说,随手揪下根野草编织起来,方才带着一股子药草清香的肉进了肚子后,暖烘烘的热流便充斥了全身,让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晰,连很小时候玩过的草编都记起来了,“第一次听嘛,只需要听个大概就是”
“可怜,人家好心答应,倒被你敲诈了个干干净净”消化完烤肉的小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脸餍足表情地说
就在宁徵言拼命去捂小蛇的嘴,而小蛇拼命挣脱的时候,戚心已经理好了思绪,全然没管这几个人胡闹,娓娓讲述起来
“三山八门,指的是冥识山蓬山无涯山,以及悬华门瑶光派清净怀梦林荒鹤殿伽蓝婆娑天龙庵琅楼玄空盟这八个门派都是修行界中的翘楚,然而功法不同正邪各异,本是相互竞争的关系,但在千年前却结成了盟约,共同抗击从天外而来入侵的妖魔,胜利之后并未解除盟约,久而久之,就被称为三山八门”
“二十年一度盛会的来由也在于此,当年为了对付妖魔,八家门派定下每年交流一次的期限,一来是为了交换情报,二来是为了保护修行人的根苗,不过如今和平已久,这盛会间隔的日期越来越长”
“原来如此”宁徵言一只手将不断抗议的小蛇按在地上,摆出付虚心求教的样子问道,“可是,既然八个门派都不是一条路上的,那为什么过了千年还能够维持那个盟约?莫非其中就没有哪家想要脱离,或者说……”
骨子里隐隐有丝莫名的期待,她笑眯眯地说:“就没有哪家想要趁盟约还在的机会,埋钉子,敲闷棍,下毒手,将其他几家一网打粳自家独大么?”
罗葛瞪大了眼睛
被按在地面的小蛇突然停止挣扎,打了个哆嗦
天苍子含糊念了声:“最毒妇人心”,翻过身去,不一会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居然是睡着了
“没有”戚心摇摇头,道,“至少我不曾见过”
“谁说没有?”
不远处,已经收剑入鞘的苏凝然大步走了过来,面容犹自闪动着莹润的光泽,显然是刚刚修炼完毕,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
“只不过是你我等人还无法接触到那一面罢了”他的话十分尖刻,却有着让人信服的魔力,“表面一团和气,底下谁不是勾心斗角,天下的乌鸦都是黑的,就算是号称飞禽中第一通灵的白鹤,尾巴上不也还有脱不掉的黑色羽毛么”
山间不知哪里传来几声清亮的鹤唳,似乎在抗议被人随便扯来垫底的遭遇
“然也,天下禽鸟身上就没个纯白的,区区拔了那么多羽毛,也未曾见过哩……咦?!”
原本装睡装得正香的天苍子突然坐起来,一本正经地附和,但话还没说完,他就惊呼一声,双目直勾勾地望向漆黑的远方山峰
山峰处,几道疾驰如流星的剑光正飞快朝这边奔来,间杂着几声中气十足的呼喝
“大胆叛徒,竟敢谋害同门,逃出宗门,我等这便要将你擒拿下来!”
“想跑?没那么容易!”
“前方的同门,劳烦拦下这厮!”
赤明峰上,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烧烤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喂,你说这算不算是你以前讲的事故体质,怎么我们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会出点事呢?”小蛇有点忌惮地甩着尾巴碰了碰宁徵言的手背
宁徵言默然
这个时候她偏偏还能够想东想西,自己也许不应该讲那么多前世的故事给这家伙听,似乎有点教坏小孩的倾向啊
苏凝然再度拔出长剑,呼啸一声迎上前去
最胆小的罗葛一声不吭地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窝着,戚心在同一时间驾驭着那细长的剑飞上去而天苍子早已在惊呼的同时一脚踢开火堆中熊熊燃烧的竹简,竹简带着丝丝火星,陡然发散出浓郁至极的青光,托着天苍子直射天空
须臾,许多斑斓剑光此起彼伏,好像是在月下绽开了场盛大的烟火,最前面被追捕的那道剑光显然是被逼得慌不择路,竟一头朝赤明峰栽下
好死不死地,那剑光偏偏落到宁徵言等人附近数百米处
轰隆巨响过后,剑光没入地面,炸起数百丈高的沙土气浪,被波及到的亭台楼阁皆崩坍断裂,砖石飞溅宁徵言早在看到天空异状的时候就一手抓起小蛇跑远了,眼见这样剧烈的冲击,她徐徐吐出口气来
“罗葛,你在哪儿?”突然想到没见到小胖子,她急忙喊了起来
然而到处都是嘈杂的声响,夜空中那数十道剑光不知为何始终盘旋不下,宁徵言忧心同伴性命,谨慎地躲开了地面的凹陷和裂缝,踏着废墟慢慢朝剑光落下的地方找过去
不时有断裂的梁柱瓦块之类从天上掉下来,和小蛇分作两路后,她护住头顶,弯着腰到处寻觅,然而别说是人影了,就是个鬼影都没看到
万一罗葛来不及跑,被埋在下面……宁徵言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更加努力地搜找
十步之外,深深的凹坑中传来细微的呻吟
“罗葛,是你吗?”
她急忙走了几步,蹲在坑边轻声呼唤
蓦然,一只枯槁的手从土里冒了出来!随后那手按在泥土上,慢慢地,土面拱起,钻出半截几乎看不出容貌的焦黑身躯
即使如此,也看得出那绝对不是罗葛
宁徵言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站起来,轻轻按住腰间的剑,准备随时予以一击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那个刚刚爬出土面的人突然吐出最后一口气,脑袋以不正常的角度垂下去,就这样死了
她呆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去检查那人究竟是死是活,转身就要跑开
就在此时,胸口的令牌突然一阵滚烫,连衣襟都冒出了火星,宁徵言急忙扯下带子,然而那令牌却像是活了一样,上面的符文不断地扭曲蠕动,幽黑光泽闪烁
“这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折的功夫,令牌突然喷出道黑气,在她惊骇的目光下,黑光直往那人尸首钻了进去,没一会儿就隐没不见
也就是这个时候,夜空中的那些剑光似乎终于作出决定,一忽儿便落到了这个大坑的周边
21、心魔
“哼,受了你苏凝然一剑,此人已经没命了”瞥了那半截躯体一眼,驾驭着火红剑光下来的男子满腹狐疑地说,“原本执事是让我等将人活捉带回,录问口供,如今你这一剑下去,嘿嘿……”
“谁不知道苏师弟是绝刃峰新进弟子的第一人,不将执事的吩咐放在眼里也说得过去”
另外有人阴阳怪气地说
从空中落下的一共十六个人,个个冷嘲热讽,语气中都有责怪的意思
戚心天苍子都阴沉着脸站在旁边
这两个人明明并非不善言辞之人,但不知道在空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如今竟然是憋着火气一言不发
“各位师兄都瞎了不成,看不出他最后是要施展魔道功法同归于究”苏凝然平静地说
“苏凝然!”
似乎是被踩中尾巴般,当中有人爆喝起来
“剑带血光魔气冲天之时,诸位师兄都不愿动手,那就只有我来效劳,违背执事命令一事让我扛下可以,再来指责,别怪我反咬一口”苏凝然毫不低头,目光锋利如刀,一道道冷厉地划过那十六人,“你们可以滚了”
被戳破私心,十六人皆面带尴尬神色,其中有几个想要说几句话挽回面子,却被同伴拦下
“算那小子识相……我们走!”
那人上前一步伸手去抓尸体,想要带回去作为证物,然而刚刚触碰到,尸体便化作片片飞灰散尽在空气里
“你在瞬么花样?!”
被指住鼻子的苏凝然不耐烦地拿绞拨开那人的手,略有点讥诮地说:“需要么?”
这个时候的宁徵言早就藏好了恢复正常的令牌,跑去和戚心等人会和,小蛇也带着罗葛游过来了,一见面就抱怨道:“这小胖子是属泥鳅的,不,比泥鳅还滑溜,小爷费了老大功夫找到,他居然好好地藏着看热闹,身上连丝油皮也没擦破”
听这语气,简直就像罗葛没重伤很对不起它这番辛苦似地
知道宁徵言和小蛇冒着危险到处找他,小胖子挠着头嘿嘿傻笑起来
含糊地答了几声,宁徵言此刻心不在焉的,见戚心两人不愿意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没再追问
她现在非常紧张
就在方才那尸首灰飞烟灭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一道比刚才浓郁了百倍黑气闪电般返了回来,冲进自己袖子里面,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令牌正贪婪地“吞咽”那黑气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玩意儿”
刚刚捡到的时候,这令牌就吞掉了妙音放出的阴火,现在又主动出击,将黑气放出去毁掉了那具尸体……宁徵言越想,越觉得这牌子古怪到极点
也许,她应该哪天去问问天苍子,看他想要找的令牌究竟有什么来历
可惜天苍子自从她从冥识老祖那里出来后,对那天的交易一个字也不提,就像没发生过似地照样谈笑自若,若是贸然去问,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
就这段功夫,那十六人最终还是怏怏地走了,苏凝然戚心两人结伴离去,直到被苏凝然提走的罗葛在空中扯着嗓子叫她,向她道别,宁徵言才发现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小蛇和天苍子也不见了踪影
“阴火魔气……嗯,这令牌吞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许,人家是在替天行道呢?”一边走回去,一边安慰着自己,宁徵言望着眼前被月光照得亮堂堂的远山群峰,忍不住苦笑
“替天行道?哪里有专门吸取这些污垢东西来替天行道的”
“也许,我现在该做的是提升自己实力了”
想到来冥识山之后,见到苏凝然的剑法戚心的丹丸,以及那些人的术法,还有如今的飞椒逐,她怔了会儿,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了
得到那功法已经两个月了,但是,除了和戚心等人混熟之外,自己并没有太大的进展啊
猛然想起了件事,她长长叹了口气
“艾我的那个难题都还没有问呢,结果就被那些人给打断了……真是的,虽然那位给了炼化阴气的功法,可是,到底要怎么才能够观想呢?我都在这问题上卡了两个月了,再枯坐下去,别说是三年了,就是三十年,也未必能够踏进修行的门槛”
“算了,今晚再到地火那边试试,实在不行,明天专门去找师姐问问好了”
一连两个月,连功法上最基础的要求都没有做到,宁徵言根本没好意思说出这种事,一个人苦苦摸索,只是到了现在,脸面哪有性命来得重要?
是的,性命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再面对那分明是死物的令牌,她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面对极大的威胁般
扔掉么?万一被别人捡走了,将来有天反过来对付自己,那可真是倒霉透顶
满怀心事地踏入地火洞窟,宁徵言猛然吃了惊,只见那岩浆池子岸边巨石上盘踞着一道白色蛇影,正是之前消失了的小蛇
“闲来无事,想到这洞窟里玩玩,怎么,你有意见不成?”小蛇抬头理直气壮地说
只是,它这样未问先答,却透出了一股子心虚的味道
蛇类性子喜欢阴冷,虽然小蛇修炼的是云山功法,内息浩浩荡荡,纯正无比,但也绝不会热爱这种燥热烦闷的地底,宁徵言突然明白过来,她每天毫无效果的用功都落在小蛇眼里,而今晚自己向戚心提问,更是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它才会头一次到这边来看着自己练功
心里有着微微的感动,她叹口气,原来自己真的很没用,甚至让小蛇都开始的了
“我是的自己打坐着就睡着了,梦里闻到烤蛇肉的香气”
以微微的自嘲口气回应,宁徵言做好准备被反唇相讥
“嗤,笨蛋”小蛇只是轻哼了声,道,“打坐到睡着么,在修仙者当中倒也不是没有,这样还能够坚持两个月的,却是少见,嗯,少见,莫非你睡着后都会做梦么,不如说出来让小爷开心开心”
宁徵言摸了把头上不存在的冷汗,果然,自己讲述那些前世笑话,真是教坏小孩子了
不过,小蛇会这样说,想必是打算帮忙了
“做梦啊……”她有点入神地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梦境”
叶晖给她的功法中,入门第一步就是打坐调息,进入定境她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在打坐的时候脑子里毫无杂念,按照上面的法门进行呼吸,久而久之,意识突然沉入黑暗寂静之中
那是纯粹深远到极点的黑暗,没有身躯,没有意识,更没有“我”的存在,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个念头,沉浸在那亘古的苍凉中,清净,通彻,不动不静,不悲不喜,无爱恨憎怒,似有知觉,似无知觉,其中感受难以用言语描述
然而,在这种“入定”的境界中,下一步的“观想”便成为难题
功法要求在入定后想象自己坐在燃烧的地火当中,身体通透,念头引地火入内,以此来炼化骨骼血肉中的阴气
然而她一旦开始想象地火,杂念便喷涌而出
有前世的,也有今生的
前世的,是许多孤独悔恨的瞬间,杀人之后,害人之后,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空茫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异常的满足,令她在战栗恐惧中猛然退出定境
今生的,则要简单得多
雪烟那在月光下铁青僵冷的面孔,陵墓中一列列玉棺,还有那黑衣妖魔最后张狂的笑声,无时无刻不回荡在脑海,这些并不是全部,在恍惚中,她一会儿看到雪烟狞笑着撕咬自己,一会儿见到自己被困在水晶柱,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在水晶里的赤裳古仙衣袂翩然地走出去,离开这阴森的地底
“这是心魔”
小蛇一针见血地指出
“人有识神和元神,识神是后天形成,可以是一个人全部的性情和学识所在,元神是先天之物,是人的本质,掌管身体中一切精气,连通天地,然而日夜被外界干扰而成识神,入定之后,识神没有杂念束缚,元神显露,各种往日所不能知晓的念头都会浮现出来”
“你欢喜何物,恐惧何物?元神都会原原本本地折射出来”
“度过这一关之后,你才是修行人,否则的话就是俗人而已”
宁徵言若有所悟
“必须要斩断那些杂念才能够算得上是修行人?或许吧,或许,所谓的俗人,就是无法直面自己内心的人”
“可是,如果连自己一生中的爱恨都看透了,放下了,那还算是人吗?”
她唇边泛起苦涩的微笑,盘膝打坐起来
无论是不是人,她都要修仙,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否认这一点,岂不是否认了自己的全部过去?
小蛇的絮絮叨叨在耳边远去:“人?连精怪之类都可以修行,人不人的,有那么重要么?再说了,斩断杂念有什么不好?没有杂念,你才能够认识自己啊……”
定境
和以往一样,宁徵言刚刚想到地火,眼前就浮现出一道稚嫩的孩童身影
那毫无表情的青灰面孔让她猛然惊觉
“原来,那不是雪烟,而是我自己……我害怕的不是雪烟,而是有了前世经历后,变得连我都不认识的自己啊……”
“可是,有了前世的我,就不是我了吗?”
“被家族出卖,被妖魔擒去给古仙夺舍……这些,早已是过去的事,我现在已经远离了中洲,一切都还是未知,何必要因为害怕裹足不前呢?”
电光石火间,这些念头掠过脑海,如一道闪电划破静寂的黑暗
即将脱离定境的瞬间,她心里却充满了欣慰,下一次入定观想,想必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很多吧……但是,意外发生了
放在衣襟处的令牌突然传来一股清凉的气流,裹住她的意识直冲躯体
22、疑团重重
自从那叛逃弟子陨落在赤明峰后,负责追击的弟子们大多得到了奖赏,而当晚协助他们的苏凝然等人却无人过问,这几个人在冥识山上的地位似乎十分微妙,虽然是各峰之上的弟子,有正经门派,但平日根本就无人管束
和他们混熟了的宁徵言和小蛇也显得微妙起来
说是杂役,却没有住在杂役所居住的山底,而是守在峰上的门派重地,说是老祖看重,却又没几个人会在意他们
整整一年时间,除了看守地火和日撤解就是跟着戚心等人到处游玩,宁徵言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是来做苦工的,分明是来放假玩乐的
然而这一年,她在修行上同时有了极其迅猛的进展
一年前,藏在衣襟里的古怪令牌突然发出黑色气流将那陨落的倒霉弟子化作人形飞灰,回头就在她修炼的时候送入清凉气息,不管她这个主人的意愿,卦裹着她的意识开始了功法上的第二步修炼
宁徵言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身躯浮现在黑暗中,通体透明,内里的五脏六腑和骨骼血脉散发着各异的彩光,其中,心脏是赤红的光芒,肝脏则是青光,双肺白光隐隐,藏得差点看不见的脾透出一点黄光来,底下的两个肾流转漆黑的光芒,显得分外诡奇
这些光芒又渗入到各处,黑光紧紧贴在周身骨骼中,白光融于肌肤之上,青光伴着血肉里的筋络,黄光则从肉中透出,赤光随穿Сhā在体内的无数经脉游走
彩光照映下,身躯内里纤毫毕现
但这些光芒并不耀眼,而是有些灰扑扑的,很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可以看到在彩光和脏腑间隔了层灰不灰白不白的沉积物,再仔细看,沉积物竟然全部是由数以万计的人的面孔组成
那些男女老少扭曲而痛苦的面孔无一不是张口哀号,教人毛骨悚然
当看清这一点时,宁徵言惊骇得差点从定境中脱离出来
然而那令牌发出的清凉气息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卦带着她的意识,在虚空中燃起了无色透明的地火
地火起,逐渐焚化那些密密麻麻的面孔,哀号声忽大忽小
等到第二天天明时分,阴气也才不过炼化了半寸大小的样子,宁徵言满头冷汗地起身,始终想不明白为何阴气当中竟然如此恐怖
“不应该艾哪怕你是天才横溢的人物,哪怕你肉身根器好得不能再好,心魔这种事也不应该一个晚上就解决了”小蛇同样很纠结,“这样说来,你岂不是比天才还要天才了么?”
“阴气?那女人用冤魂来炼制阴气,当然会出现这般景象,要知道人是天地间的最通灵的生物,他们的怨恨最为接近天地间的戾气,或者可以干脆地说,怨恨之气本就是戾气,不过那些面孔并非人类,而是他们残留下来的意识啊”
“你问什么是残留意识?昨晚小爷不是说过么,人有识神,这识神里有无数杂质,炼制阴气的时候将当中属于戾气的杂志剥离出来时,识神也就分化了一团出来,自然而然形成人面”
“为什么?小爷哪里知道为什么……闭嘴!”
终于把小蛇追问得暴躁了,宁徵言也只好无奈地去继续修炼,反正令牌从那以后天天都帮着她观想自身,炼化阴气,用不着自己半分力气
那清凉气息不仅仅是维持她的意识不生心魔,不离定境,而且还挟带着地火顺便洗练她的血肉经脉,时日一长,宁徵言在武功一途上不知不觉有了进步,身法越发灵动飘逸,剑法也更加锋锐狠辣了十倍不止
如果让现在的她再去对付妙音,那妙音在施放阴火之前就会被一剑毙命
不过,武功大大长进的宁徵言现在也就是跟着在山上结交的好友到处闯祸玩耍而已
“嘘,小声点,这聆碧峰上的药园管得可严了,万一招来看守弟子,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小胖子罗葛费劲地在药草里弯腰,埋住身子,还不忘记回头叮嘱她,显得很是吃力
“若不是你偷吃了戚心师姐用来炼药的寒水朱果,我何必要冒这个风险,不过,现在连天苍子和苏凝然他们也被你哭着喊着求来偷药园,我不来的话,想必你又要在背后抱怨”盘膝坐在草丛中,她慢悠悠地说,“记得了,这次的寒水朱果我要三成,不多,就三成,还有地火那边你也要替我看守一个月”
罗葛眨巴着眼睛,委屈地说:“三成?他们已经分走了六成,我从哪里找出多余的朱果来给师姐啊”
“诶,这我可不管,反正偷吃的不是我,你不是还可以用其他东西来换么?”宁徵言嘴角翘起,勾出不怀好意的弧度,“不多说了,反正采集寒水朱果的主力是我,我说分多少,那就分多少”
眼前,一株珊瑚树般红艳可爱的小树生在深潭中,枝头上挂满了丁点大的青色果子,在潭水不断升起的冰冷白气中,果子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如此转变了九次
刚刚变为红色的刹那,她手中剑光掠出如电,恰恰斩断了这些果子底托和枝头相连的毫厘根茎
长剑一转,悄无声息地接住了纷纷坠往谭中的果子
“走!”
动作迅捷地将寒水朱果收入早已准备好的铁瓶,宁徵言轻喝一声,低身脱出,罗葛慌忙跟了上去,两人埋伏在早已找好的藏身之处,等着巡查弟子走过去
“……听说了吗?那位闭关了三年多的东轩长老从上个月起就不好了”
“东轩长老?他座下弟子叛逃冥识山被诛灭,他都还在闭关,一直没有出来,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这两件事还是有点联系的,据说峰主他们彻查了那叛逃弟子一事后,竟然亲自去叩关,结果那长老破关而出应邀前去,回来就快死了”
宁徵言动也不敢动,等那几个人走远了后,才捅了捅小胖子,示意他快走
小胖子却生根了似地站在原地
这个地方不一会儿就有弟子要过来巡查,万一被捉到,铁定会被押送到聆碧峰主那里发落,而苏凝然等人在药园的另一端,不好接应,她心里发急,轻轻绕到前面一把拖了罗葛就走,直到安全抵达下一个落脚点才松口气
“罗葛,你犯什么傻!……罗葛?”
宁徵言慌了手脚,只见小胖子脸上满是鼻涕眼泪,满是悲切的神色,人早就呆怔了
现在别想着偷药草了,还是先脱身为妙
这样想着,她急忙朝远处打了几个手势,不一会儿,药园一角种植的草木突然长得快了许多,以肉眼的速度抽枝发芽,引得许多不明就里的巡查弟子慌忙过去查看,生怕出了什么事
这就是天苍子动的手脚了
他惯常用来生火烧烤的竹简其实是一册上古功法,内里蕴含无数生机磅礴的木气,可以飞快催熟任何一种药草,也因此他每次烧烤都不会缺少香料,只要备有种子,便可以很快地生长恰里
趁着药园动乱,宁徵言小心翼翼地带了罗葛退出来
“他这是怎么了?”
找到聆碧峰上的戚心会合,听了她对刚才的描述后,苏凝然眉头紧皱,天苍子摇摇头,灌了口酒道:“还能怎么着,那东轩长老艾当年可是将小胖子捡上山抚养的人”
“咦?”
偷眼看到戚心已经将罗葛带去安抚,宁徵言飞快问道:“既然如此,怎么都没有听罗葛提起过?”
“嘿,提起又怎么样,长老这个位置就是比峰主差点,而东轩长老更是因为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而地位超然,但超然的又不是被他随手捡上来的孤儿……何况小胖子一身先天土行灵气,无法修炼,在人看不见的时候没少被欺负”
“自从东轩长老为求突破,在三年前闭关后,小胖子就算是彻底离了空峦峰,跟着我们混了”
天苍子眯起眼睛,十分感叹地说:“我还记得,当时戚心拎了个脏得看不出人形的耗子大的瘦竹竿来参加聚会,大家都十分惊讶,没想到三年过去,竹竿倒变成个活蹦乱跳的小胖子,真是世事难料”
此刻的他丝毫没有往日嬉笑怒骂的涅,反而是带着微微的沧桑和叹息
也许,往日的那个涅,其实是他的伪装吧
这里的每个人是不是脸上都带了伪装,而掩盖住不想让人知晓的真实的自己呢?
宁徵言扭头去看罗葛,那小胖子又被戚心狠狠地敲了一通脑袋,并且被勒令禁足十天帮她整理丹房,小胖子反而乐呵呵地笑着,一个劲地点脑袋,完全看不出之前还伤心得稀里哗啦
“不知聆碧峰主究竟查出什么来,竟然让那东轩长老有陨落的危险”苏凝然一个人沉思半天,突然冒出句话
天苍子想了会,随手将酒坛子摔到地下:“不错,果然奇怪不过是个叛逃的弟子,哪怕挂名在长老门下,也用不着强行将一位炼丹大师叩关唤出,导致对方闭关失败”
罗葛呆呆地看向这边,戚心面色不悦地说:“那又如何?峰主与长老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能Сhā手的,何况此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可未必”
寂静中,突然冒出幽幽的一句
“杀了那位聆碧峰小师妹的凶手是妙音,这一点毋庸置疑,那叛逃弟子和妙音是同伙,所以在事态暴露后才铤而走险逃出冥识山,却被主动担下此事的那小师妹的哥哥追击,乃至死在了赤明峰”
“看起来很简单,可是,妙音要杀那小师妹,是为了追问一个地址”
“我曾经目睹过她的问话,她问的是师门中人推算出来的一个地址,认定了那地方藏有宝物”
“现在事情又绕回去了,妙音要找的是什么?”
“能够推算的修行者已经有一定道行,在冥识山中,这样的人不是长老就是峰主,他们推算出来的又是什么?为什么妙音与那叛逃弟子都不知道,而只有那个小师妹知道,为什么峰主在彻查此事后,要去强行唤出东轩长老?”
“这,可是关系着整个冥识山的大事艾怎么说和我们没有关系呢?”
宁徵言的语气并无太大波动,然而一句句揭开的联系却抽丝剥茧般展露在众人面前,当中潜藏的阴谋,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见她说得辛苦,戚心递了杯水过来,蹙眉道:“我们只不过是冥识山的弟子”
苏凝然答得言简意赅:“城门失火”
天苍子唇边勾起个冷笑:“覆巢之下”
正在喝水的宁徵言差点被呛着,她果然不该讲那么多前世的小故事,还说那是凡间发生的事情
小胖子罗葛张了张嘴,眼看着又要大哭起来:“我……我不想长老死,长老一定是被冤枉的!呜呜……他,他是好人……”
23、三山八门的决裂
偏生这个时候,峰顶上传来数道急促的钟鸣
“你们盗取朱果的事被发现了?不对”戚心面色一变,惊异地说,“是封山法阵,为何会突然开启法阵?”Hxm
宁徵言抬头望去,只见天空忽然荡漾起一层清凉如水波的光幕,在聆碧峰上闪动几下,悄然隐没
冥识山坐落在苍媒脉中,却又自成一系,九峰在外侧并立如柱,悬崖峭壁底下乱石堆砌,不生一草一木,百里外被大片的茂林瘴雾遮挡,其中多毒蛇猛兽,人迹罕至此刻那九峰外纷纷出现这般情形,光幕散去之后,九峰凭空多出莹莹光华,于自然而然间埋藏下凶险的杀机
当然,这一切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到
十天后,靠近外面山脉的三座山峰之间被人为开辟出一条通道来,数以百计的羽衣修士纷纷前来,踏入光幕中虚幻出来的门户半个月后,无数裹在黑衣中,周身死气沉沉的古怪人物同样进入冥识山,他们方一到来,身上的血腥气就惊得鸟兽到处乱跑,紧跟着而来的却是一队黄衣的光头修士,以及一队白衣的光头修士,这些形容更加古怪的修士口中吟唱颇有节律的曲调,安抚了这山中生灵
又隔了大约一个月的样子,山脉上空的云层中浮现出长长的车队,众多拉车的马匹通身洁白,一丝杂色也无,四蹄隐隐有烟气缭绕,四壁镂空的车厢更是精致得天下难见,内里垂落着层层琉璃珠帘,将其中光景挡得密不透风后面两队马队逶迤而行,华盖蔽天,声势鼎沸,清淡的熏香袅袅飘拂
“这就是无涯山的修士了么?怎么看起来倒和前世的古代儒生们一样”
赤明峰刚好就是那三座山峰之一,从地火洞窟旁边望过去,恰恰可以看到光幕凝结成的门户,和以往一样,在听到峰顶传来的钟声后,宁徵言带着小蛇透过木窗张望,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很低,低得在一旁的小蛇也听不清楚
“不止是无涯山,前些时候的伽蓝婆娑和天龙庵的修士,分明就是秃头和尚的打扮形貌,就是不知道他们信的是佛还是别的什么,看起来似乎和荒鹤殿的人完全不对路啊”
她突然问小蛇
“云泓,三千小世界是不是都有同样的修炼法门?”
“这个么,难说”小蛇踟蹰了下,含混过去,口里嘀咕道,“三山八门盛会,哼哼,很嚣张么,害得小爷都没有好东西吃”看它那涅,似乎很想一口咬在那光幕上面,省得放人进来
宁徵言看向那光幕,心里同样有着丝丝的火气
那天盗取朱果之后,冥识山突然开启了戚心所说的封山法阵,不仅隔绝外界,还禁止了九峰之间的各个往来道路
幸好,通告了三山八门盛会来临之后,各峰的峰主短暂开启了峰上的通道,让所有冥识山的门人杂役各归其位,否则宁徵言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赤明峰,不过这样一来,足足两个月她都无法外出,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地火洞窟炼化阴气
戚心等人不时通过白鹤捎信过来,告诉她追查东轩长老一事的进展
“这就是凡俗之人和修士的差距啊”回到屋子里,她翻看着那些信件,“纵然封了道路,他们还是可以暗中行事,我却只能待在这里,真闷”
“肉艾肉啊”小蛇则是闷闷不乐地摔着尾巴
宁徵言无奈地揉了揉小蛇的脑袋,她早在半年前就开始辟谷,服用的不再是普通饭食,而是各种药材炼制成的丹丸之类,这些丹丸吃下去后,足足两三天都不用吃饭,腹中也感觉不到饥饿
这其实和人参吊命是一个道理,调配好的方子能够以药力补充人体每日所需的能量,不会像饭食那样产生各种杂质和渣滓
她其实并没有到达可以修行的地步,只是戚心见她炼化阴气辛苦,自作主张要她断绝饭食,免得被那些吃喝拉撒的杂事干扰了修炼
饿了将近半年,从天天走路虚浮快要升天,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宁徵言十分好奇自己为什么没饿死,只是这个问题不是被戚心莫名其妙地反问回来,就是被小蛇嘲笑个半死
“凡人若不吃饭当然要死,可是你不是服用了丹药么?”
她只能默默地把“这不科学”给吞回肚子里去
“或许,前世和这里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吧”宁徵言突然觉得,自从发现了心魔根源后,自己是不是被前世影响太多了,如果不是有那黑色令牌,就凭她这些疑问,估计到死都没法修炼
窗外传来一声清呖,她走出门去,正好看见一头硕大的白鹤嘴里叼着书信落下地来
信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有事,速来
龙飞凤舞的字记天苍子留下的,这和往日的来信不同,天苍子虽然自命学识渊博,却懒得动笔,反而每次都是沉默寡言的苏凝然执笔,戚心和罗葛在一旁口述
关于东轩长老一事,他们已经查到了空峦峰主头上
原来那被妙音杀害的小师妹正是空峦峰峰主在凡间的子孙,由于有修行的资质被带入冥识山,她因喜好照料草木进了聆碧峰,还有个亲生哥哥在空峦峰学习五行法术,正是先前和苏凝然交手的那人
至于那叛逃弟子,背后则隐隐有苏家的影子
苏家正是苏凝然的本家,自从查到这一点后,好几次都是由戚心和罗葛轮流写信,不见了苏凝然的手笔
戚心一向直言无讳,她在信中亦写明了苏凝然曾在苏家有过一段很是不好的际遇出生时,他就因为父母双亡被视为不祥之人,后来十来岁时,因苏家有子弟拜在冥识山门下,又被带去作服侍自己表兄弟的杂役,在山上他私下学了绝刃峰的睫功法,苦苦隐瞒五年,最终被绝刃峰主收为弟子,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如今,苏凝然,戚心,罗葛都没有书信,反而是天苍子送来急讯
宁徵言心慌了下,抬头就看到白鹤微微颔首,随后展翅飞到空中盘旋不已,起落间透出那么个带路的意思
“走吧”
她拍拍小蛇,待它不情不愿地变大了身形后,坐到背上去,跟着那白鹤飞快地游走前行
走了差不多四个时辰,快要到赤明峰山脚下的时候天色昏暗下来,忽然身后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宁徵言回头去看,只见高空中一头豹子似地怪兽猛然从云层里冲出来,直直撞到赤明峰半腰上!
顷刻间,山峰岩石崩塌,沙土滚落
水波似地清亮光幕陡然浮出,将那怪兽弹飞出去,然而怪兽不依不饶地又飞回来继续撞击,将偌大个赤明峰撞得摇摇欲坠
她在山底下看得心惊肉跳,急忙让小蛇跑远些
白鹤早就飞走得不知所终,小蛇拼了老命地游走也不过是跑出数里路程,就被前方看不见的阻碍拦赚宁徵言瞥见不远处有块巨石歪歪斜斜地搭在石堆上,凑成个斜坡,赶紧指挥它躲到那斜坡下面去,免得被上方的攻击扫到
刚刚藏好,就听见外面天空传来爆开的轰隆响动,没过一会儿,许多雪花和着火星飘飞着坠落,掠过她的视野,显得离奇而又美丽
宁徵言大着胆子探头出去看,隐约望见峰巅有人影储在云霞间,彩光环绕,火光飞腾直冲天顶
“引精怪来撞击我赤明峰,你等好大胆子!”
这声音高亢宏亮,刺得耳膜发痛,她伸手一摸全是鲜血,慌忙撕下衣襟塞住
峰外的半空同样有人回答:“本座乃是荒鹤殿十方坛长老之一,今日坐骑不知为何在冥识山中突然发疯,这才不小心冲撞峰主……这坐骑跟随本座日久,如今自行爆体实在教人惋惜,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带来才对……嘿嘿,哈哈哈哈!”
赤明峰主被这强词夺理的说辞气得连声喝骂,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三山八门盛会在即,你我不必多言,等到大典上见个分晓便是!今日本尊暂不追究,滚!”
“本座可是损失了好好的坐骑,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去”那荒鹤殿十方坛长老却不肯善罢甘休,冷笑着挥出一道虚影
虚影在空中翻滚两圈,起来就成了和刚才怪兽一般无二的巨大兽类,通体都发出刺眼的光来,宁徵言双目疼痛,她在云山的时候吃过亏,当下就缩回巨石底下不敢再看,只听见峰顶上全是来往交手的混乱声响,过了不久,突然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好啊原来你赤明峰的镇峰法阵,也是用了那万劫符文!奇怪,怎么有两个?”
“另一个却是正在用地火锻炼,恐怕也是被他们冥识山用作了法器……哼,那冥识老祖果然走上了邪魔外道的路子!”
“符文现世,妖魔万劫!我三山八门乃是为了对付妖魔而结的盟约,如今同道之中出现此事,真是令人痛心!”
“既然真相大白了,那就无需多言,今日冥识山背弃盟约,我等须讨个公道回来!”
山峰外又多出纷纷扰扰的人声,宁徵言悄悄示意恢复了原状的小蛇去看,小蛇刺溜一下钻出去,又刺溜一下钻回来,连声道:“吓人,吓人,赤明峰现在空中可热闹了,之前见过的进山修士全部都到齐了,没有见过的也围在那里,要命了,都找上赤明峰做什么?现在我们倒走不得!”
她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天苍子的传讯,或许他说的有事并非是戚心等人出事,而是自己这里有情况
只是,看起来那赤明峰主都是一付措手不及的样子,天苍子又怎么会提前得知?
24、剥茧抽丝
没等想出头绪来,宁徵言后脑好似被重击般剧痛起来,顿时就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和衣躺在赤明峰的木屋中,天光大亮,往窗外看,远处的空地上端端正正坐了道纤秀的身影,掌心之间火光飞旋,竟是正在炼丹修行的戚心
她挣扎着坐起身,朝窗外嘶声询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Sg
戚心闻言收了丹火,走进屋子端了杯水给她,道:“封山法阵已经撤去,你久未前来,我便过来看看,当时你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吞了丹药后才好些,究竟发生何事?”
“师姐不知道赤明峰发生的事么?”
一口气将清凉的水饮粳宁徵言闻言十分吃惊,看到戚心认真摇头,她随即将之前的见闻一一说了出来,戚心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叹道:“难怪冥识山从此不再是三山八门之一,并且宣称闭关百年,据说那边会另外择修行门派补上,想来天下必会发生大事,只是现在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闭关百年?!”
宁徵言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躺了大半个月,她咬住下唇沉吟不语,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和戚心说了阵闲话,约定了下次聚会的时间
目送绿衣少女飘然离开后,她重新躺回床上,脑子里的念头像是惊涛骇浪般翻腾起来
刚才的交谈中,宁徵言并没有将最后被打晕送回山峰顶上的经历如实相告,也不曾让戚心帮忙寻找至此之后不知所终的小蛇,这些都是因为她隐隐约约觉得,从自己上了冥识山后,就像是落入一个暗局中,看不见摸不着,却不知不觉地算计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暗局的中心,便是那黑色令牌
前些日子看到的三山八门修士们联手对付冥识山,将其逐出联盟,起因就是和那黑色令牌极其相似的所谓“万劫符文”,而第一个对万劫符文表现出极大兴趣的是天苍子,让人不得不对他的身份起疑
知晓她身份的冥识老祖叶晖虽然一个字也没提黑色令牌的事,还留下了炼化阴气的功法,但根据戚心等人的来信,推算出那个地点的正是他本人
空峦峰主的俗家后代无意间得知了这个消息,大约是平日间漏了口风,却被一直在聆碧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妙音杀害,用不知道哪里来的秘术束缚了魂魄,带去寻宝,期间她甚至还广为传播这个消息,引来各方人士争夺,然而这一切却坏在宁徵言手上,杀人灭口的时候枉自送了性命,实在称得上是冤屈
妙音死后,聆碧峰又出了叛逃弟子,还牵扯出地位仅在峰主之下的长老
对此,宁徵言只能想到四个字,内忧外患
叶晖迟来一步,却没有在乎那妙音的下落,而是将她带上山了事,仔细想想,拂苦役一事其实可以看做是让她修习那功法的伏笔,他说过炼化阴气需三十年功夫,那么三十年后,这样的因又会导致怎么样的果?
退出三山八门,冥识山宣称闭关百年,而那个时候……
她竦然而惊
到时候,如果她没有化作白骨,势必要开始修行,百年看起来漫长,对修仙者来说也就是转瞬即逝,百年之后,拥有那万劫符文以及上界之人的冥识山又会如何?
洞天福地,万劫符文,这其中必然有一个联系
宁徵言唯一能够看到的联系,便是叶晖本人
只是,冥识老祖岂是她一个杂役轻易能够窥探的,而三山八门的决裂也断了她到外界寻找线索的路子,现在也就只有慢慢查探了
她不知不觉想了一夜,快到凌晨时撑不住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这才被饿得醒了过来
辟谷半年,宁徵言早就习惯了这种饥饿,她取出手镯里的药丸吞下,一股暖流在体内慢慢散开,驱逐了腹中空荡荡的难受感
“……现在只有一个头绪了”
她收拾整齐后走出屋子,按了按腰间的剑,望向浩荡山脉中那一点白色花海的方向
苏家
来信中对苏家语焉不详,戚心只知道苏凝然在苏家的事,就这也是罗葛千方百计打听出来讲给她听的,现在,查探苏家就成了她唯一可以做的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苏家在流芳飘雪海
小蛇莫名其妙地失踪,身边或许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在旁觊觎,然而——
宁徵言握紧了剑
她可以为了炼化体内的阴气,为了修仙而待在冥识山,忍受日复一日看守地火的枯燥生活,但绝不允许被操纵算计,尤其是当这份算计伤害到她所重视的同伴
“苏家”
她轻声念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往下山的道路走去
冥识山各峰之间都有修砌得整整齐齐的道路相连接,青石平铺,纵横交错,细密如蛛网,来往十分方便,平日草木森森,阳光洒地,端的是清凉幽静,只是宁徵言上山后几乎都和戚心他们混在一起,不是被带在飞较,就是守住那地火洞窟修炼功法,实在不行还可以坐在小蛇背上游走山林,很少老老实实地走这种山路
从一大早走到下午时分,路程也不过走了数十里,刚刚才到赤明峰底下,这里的景致又和山峰外围不同,那一边是乱石丛生,这一边是林深草长,花开蝶舞,看到从断崖落下的细小瀑流和下面清亮见底的水潭后,宁徵言无奈地坐过去休息片刻
她虽然极想一刻不停地到苏家查明真相,体力却已经告急,再不歇歇,恐怕待会儿就一步也走不了
瀑流的哗啦水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当初你我兄弟两个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有了奇遇后一同上了山,万幸蒙峰主收留,后来还拜在老师门下做了弟子,如今山上这个情景,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别的我不多说,我只问你走不走”
宁徵言皱了眉头,转身望过去,只见林子对面有两个一般高矮的人正在面对面地争执,面对同伴的劝说,粗壮点的那个只是冷笑,过了会儿突然叫起来:“我受不了了,这十来年只是让我们练功,干活,说是弟子其实和杂役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名头好听点,再说那冥识老祖得罪了三山八门,闭关百年?嘿,百年后老子都是堆死人骨头了!”
“嘘,不可胡说!”另一个急得跺脚,“你这样只会乾我!”
“老子要走的人了,怕他个鸟!”话是这样说,那粗壮点的声音小了不少,絮絮叨叨抱怨了许多清规戒律,最后说,他是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要回去看一眼家人,别人是跟着也好,是留着也好,总之都不会回头
她听了这话,别的都听不入耳,只是忽然在心里想着,自己若是修仙不成,百年后不也同样是白骨一堆
等到那个时候,或许除了坟头一座,世上再无证据自己来过
比起那个想回家的汉子,她还更可悲一些,别人的家都在这个世上,而自己却要在凡间苦苦寻找通往洞天福地的道路,若是事不成就死了,中洲云山的种种过往也就成了一场幻梦,就像前世那般,若不是机缘巧合,谁还会知道有那么个女人,度过了那样糊涂可笑的一生
原本宁徵言是练武之人,屏息偷听的时候对方发现不了,她这一恍惚,呼吸顿时有了痕迹,林子对面的两人都跳起来大喝:“谁在哪里?!”
“赤明峰,宁徵言”
突然有所触动,她此刻的想法也有了转变,不是急忙躲藏而是直接站出来质问
“你们又是什么人,到赤明峰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个小小的杂役……”对方略带轻蔑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不必掩饰,我知道你们是要偷跑下山的弟子,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出去”
趁那两个人微微一楞的时刻,宁徵言出剿
在瀑流边上,她发现了这两个人,而这两个没能发现她,这就是输赢的关键
她自幼练习剑法,对人的气息十分敏感,对方稍微一动就能够捕捉到攻击的机会,自身的速度和力气也比一般孩童大得多,斩杀妙音后更多了几分狠辣煞气,否则此后也不会假装昏迷偷袭冥识老祖
由于不清楚他们在山上学到了什么能耐,一开始她就使出了十分力量,剑光过处,这两个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哗啦一声,被衣襟兜着的凉水淋了两人一头一脸
“咳咳……怎么回事……”两人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已经被布带绑了起来,身上衣服撕得一条一条的,刚才那自报家门的女孩却站在眼前,扔掉湿漉漉的衣襟,提着剑表情莫测地看着自己
费了许多功夫,宁徵言才从他们口中掏出话来,原来冥识山宣布闭关百年后,一心修仙的还好,那些尚有牵挂的弟子们和杂役就在私下有了许多不满,不少人趁着封山法阵撤除后还未开启的关头想要偷偷下山,看到各峰的执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想回家的那个胆子也大起来,做了第一个尝试的人,他兄弟见局势古怪,怕他会有不测,急忙过来劝阻
25、此地空余潭中树
听到说封山法阵已经撤除,通往外界的道路不再闭塞,宁徵言颇有几分心动,只是她还保持了几分警觉,任何一个门派都不可能在宣称闭关百年后还放任自家山门畅通无阻,其中必定有古怪
再说,她现在还惦记着去苏家追查真相,寻回行踪不明的小蛇
又盘问了几句,发现问不出其他事来,宁徵言索性从两人身上搜走了令牌和行李银钱,他们的令牌和她身上的差不多,都是标识身份用的,上面刻有名字,底纹则是各自所属的山峰图案,十分好辨认
“既然你那么想回去,那便走吧,出山后这令牌对你也是无用,不如给了我,至于你么”她目光转向另外一个,看得对方惴惴不安,“你不是要陪他一起去?那令牌我暂时收缴了,待你回来,到赤明峰寻我,不过我现在要出门,不定什么日子回来,你可有耐心?”
那人拼命点头,心中却是暗自腹诽,那令牌是在冥识山自由出入的唯一凭证,被她搜去,自己可不只能待在赤明峰等着么
宁徵言才不管他怎么想,剑尖轻挑,割断了捆在两人身上的布条,在两双饱含愤恨的目光中从容离开
她拿了两人的令牌,就是为了知道离山的道路上会有什么古怪
他们不回来还好,一旦回来,势必要寻她,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好好盘问,哪怕只回来一个,这令牌也拿得值得,如今放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着,宁徵言满心都是怎么混进苏家,脚下越走越快,没一会儿就将瀑布树林远远抛在后面
饶是如此,她也用了足足三天才走到流芳飘雪海
冥识山中的道路十分齐备,岔路口都立了路标,路上不时还可以见到来去匆匆的门人,她为谨慎起见,不愿与这些人打照面,每每都是躲到旁边的树林中,山中草木茂盛,为她遮挡了不少麻烦
这一次同样如此,当她从草丛中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却意外地发现前方山谷口现出一抹皓然雪白的景致,落花纷飞,暗香缭绕,正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找到溪流处打理了下头脸,宁徵言握了握系在腰间的剑,大步朝流芳飘雪哼去
流芳飘雪海名为海,实际上却是建立在冥识山中的十来个镇子之一,只是因为花树遍地而得名这里面居住的都是普通人,有些是山里的原住民,有些则是从外界来的,因为各种原因被冥识山收留,在此地落了户,苏家便是这样的一户人家
狭长的山谷口外,绿草连天,平缓山坡间一弯木桥跨过数米长的河道,对面屋舍错落,街道整齐,两旁商铺林立,如今正是晌午,外面人不多,路面上不时传来清脆的笑闹声,那是顽皮的孩童不肯回去吃饭,躲着家里人跑来跑去,差点撞翻了路边的摊贩
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原本是聚在一处嬉戏,当看到桥那边大步走来个一身杂役打扮,脸上却冷冰冰不带半点笑容,而且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陌生女孩子时,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有个胆大的跟了段路过去,只见那女孩子径直进了路边一家饭馆
“听说苏大老爷家又在招收新的药园杂役了”
“可不是么,前些日子药园丢了药材,又有株贵重的药草胡乱生长,耽误了药效,负责管理药园的执事又是苏家的人,他们自然是推脱责任,胡乱将杂役赶出去了事,现在又不够人手,自然要招收新的”
“你这话小心点说,这里可是苏家的地头”
在外面听到里面闹哄哄的谈话,正愁该如何入手的宁徵言当下就走了进去,装作要吃饭的样子,坐在角落桌子旁端了茶水慢慢抿着
那些人浑不在意地又议论了阵,只说苏家真是好运气,不但两个子弟拜入了绝刃峰,还有个更是拜在峰主门下作了亲传弟子,这身份可就和普通弟子不一般,只需埋头修炼,别的一概不必忧心此后,苏家更是凭借这点让族人当上了各处的执事,三年来气焰越来越嚣张,简直快成为镇上的一霸
这次他们放出话来要招收新的杂役,不知道多少人慕名前来,都是想攀上苏家换个事做,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说到这里时,有人就往宁徵言那边瞥了眼
宁徵言低头拿筷子拨弄着饭菜,心里恍然大悟,想不到前段时间偷取寒水朱果竟然还有这番牵扯,那个作了亲传弟子的想必就是苏凝然了,只是不知道他对苏家究竟有何想法,抚养成长之恩,轻视冷淡之情,带来的究竟是怨恨还是感激,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如今苏家又和叛逃弟子一事有关,其中复杂更是一言难尽
她孤身前来查探苏家,就是因为顾虑着戚心等人,现在看来这份顾虑是对的
只是接下来又该如何做,要去苏家作药园杂役混进去么?
十天后
镇子东南一侧就是苏家大院,说是大院,其实已经有几分府邸的气派,占地至少有十来里,高墙后面枝繁叶茂,一簇簇花团锦簇,时时有落花当空飞舞,在幽深的巷子里展开绚烂的纱幕,院子后门吱呀一声开了,管事涅的人正对着面前两队高矮不一的杂役训话:“以后务必要勤勤恳恳做事,但凡是执事吩咐的,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讲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执事总算是带着杂役们前往药园,在墙上枝头藏了半天的宁徵言急忙跟上去
她原本身手就极为轻捷,辟谷之后步法更是轻若燕雀,轻易让人发现不了,在墙头树上几番起跃,竟然寻了个空处伸手将落在最后的一名女孩抓上来
“唔唔……”那女孩被堵住嘴,挣扎了半天也挣脱不得,只能惊恐地看着面前那年纪比自己还小些的陌生女孩
“现在,我问你答,只许比划和点头摇头,不许出声,否则我杀了你!”抽出剑来架在她脖子上,宁徵言细细盘问了番,确认没有遗漏之后直接用剑柄敲晕了她,将人往树上一放,也不管对方下不下得来,带着新到手的令牌和包裹就跟了过去
那女孩是个孤儿,平日里没有多少人认识,这次也是偶尔听说苏家的事才跑过来的,之前宁徵言动了手脚让她差点没赶上机会,为了就是这一刻
好不容易赶上队伍,宁徵言往脸上身上抹了泥灰,谎称失足跌到路边的花坛里去,算是勉强应付了管事的责问
苏家里面很是藏有几个高手,之前她在探查时就差点被发现,直入虎茓这条路显然行不通
而她在那大院里听到的片段话语却是和药园有关,似乎那里有十分紧要的事物,宁徵言决定混入杂役中,但又不想暴露自己身份,才有了这番算计
好在镇子上没有半个人是练过武的,都是寻常百姓,这,不能不说是她的运气当头
一行人来到聆碧峰下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苏家的执事正等在那里,交接过后,宁徵言拿出的令牌换成了新的,这就算是落了名字,正式成为了药园杂役
聆碧峰以丹药修炼之法闻名,上面的药园至少有十几处,种有寒水朱果的那处坐落在半峰腰,他们这些新来杂役要去的便是这遭了家贼还损失了颗珍贵药草的药园,宁徵言被分去锄草,烈日下山风猛烈,饶是她身怀武功,还是有些撑不赚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哎,你怎么在这里锄草,我们不是都要去照料药草的么?”
午饭的时候,一个长得黑黢黢的女孩子坐过来说道
“我也不知道,若是你实在疑惑,去问执事好了”宁徵言看着那饭菜心里就腻烦,又不能当着众人摸出手镯中的药丸服食,听到这话头不对,不软不硬地回了过去
她其实心里清楚,自己假冒的那个女孩又是孤儿,身上又没有多少钱,放在哪里都是被人欺负的料子
哪里的活儿多,活儿重,哪儿就轮到她
懒得和脸色都变了的那女孩计较,宁徵言随手端起饭菜就走了出去,口中嘀咕着:“累死了,耳边还有苍蝇吵来吵去,索性出去吃好了”
后面的人还不肯善罢甘休,跺跺脚就追了出来,然而刚出门就看不到对方人影,惹得她回去后还疑神疑鬼了好一阵子
此刻的宁徵言已经悄然潜入药园中寒水朱果所在的地方
深潭依旧,一缕缕的寒气如云雾般缭绕在殷红的树枝间,那上面连青色的果子也不见了,失去了全部的果实后,寒水朱果连色泽也黯淡了几分,吸收寒气的速度比原来慢了许多,颇有些有气无力的调调
“古怪,怎么上次盗取那几枚果实后,药园的人不但不加以保护,反而将果实摘了个干净,防贼也不至于防得这样离谱”
苏家那位执事逐走的杂役几乎全是看守这里的,反而是那珍贵药草那边的杂役留了几个下来,戚心等人正是由此发现苏家和东轩长老一事有乾的,可惜信件上篇幅有限,语焉不详,只能由她自己细细查明
果子已然失踪去,此地空余潭中树(∩_∩哈哈~
26、有狐出没
只是,她哪里有时间慢慢查明此事
宁徵言心念急转,手中扣了枚石子发力掷向最为细弱的一根树枝,然而那潭水哗啦翻腾,突然探出个硕大的乌黑蛙头,冷不丁弹出长舌将那石子吞下去,没等她吃惊完,大口一张,石子和着箭般激射的腥臭黑水喷了过来
纵然她闪避及时,沾了黑水的衣摆仍然刺啦啦一阵作响,冒出股火烧般的烟气来,被活生生腐蚀了一大片
这下,宁徵言已经确定这地方有古怪
药园本来就守护森严,哪怕再珍贵的药草也用不着这样的怪物来守护,如今满院的药草中只有这一株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可见苏家对这寒水朱果看得十分重要
寒水朱果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听到远处有人奔跑过来的声音,她急忙寻路返回,途中撕掉了衣摆装作是被树枝勾坏,等到了夜晚再度前来
转眼间,就是半个月过去
白天锄草顺带查看寒水朱果,夜晚则到水潭边上打坐修炼,宁徵言足足等了十多个夜晚,有几次都见到苏家那位执事鬼鬼祟祟前来,将许多丹药投放到潭水里去,而得了丹药的寒水朱果一次比一次生长得旺盛,这一夜,终于结出了枚黄豆大小的青色果子
有了黑色令牌相助,她现在已经可以任凭体内观想出来的地火炼化阴气,而自己还维持着清醒,能够看到外界景象
因此,那朱果树枝底下突仃出一点芽孢,继而飞快地开出一朵雪白的五瓣花,花朵凋谢后底下子托长成果实的整个过程,就这样呈现在她眼前
一折,那青色果实已经长了好几圈不止
被这夜色中悄然生长的奇异果实吸引,宁徵言屏住呼吸,生怕干扰了一丝一毫,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苏家那位执事又来了
这次他身边还有两个人
“你疯了……”那个人低声说,“寒水朱果还没有长成,就这样摘下来,会损伤到树木根本的”
苏家执事的语调带着绝望:“如果现在还不摘……我怕我们就没有那树活得长久了”
三个人在潭边静默了一会儿,苏家执事最终还是动手,以特制的一把小刀将那青色果子轻轻割下来,顿时,就看到那寒水朱果萎靡下去
“快走!”
那人紧张地催促了声宁徵言等他们走远了,这才运起身法悄悄跟上去
三人走的路都是崎岖小道,渐渐的,那小道没入了山岩之中,竟是直接进了山腹,她在外面犹豫了下,还是跟着进去了
——寒水朱果受损,下一次结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苏家执事如此看重果实,其中必定有关键,要查明此事,就在今夜,岂能因为害怕没有退路就裹足不前
山腹中空气沉闷,一点点声响都可以放得极大,宁徵言竭尽全力按捺住自己声音,脚步简直就是轻若鸿毛,呼吸更是放得很慢很长,黑暗中那三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好在这道路仅有一条,曲曲折折地蜿蜒在山深处,并没有别的岔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丝亮光,凉风吹拂到鼻子尖上,有些痒酥酥的
越接近出口,她越是警惕,从地上找了块石头捏在手里,慢慢将眼睛凑到亮光的来处去看,只见几步路外就是洞口,外面则是漫天星光下的一处山谷,谷中十分突兀地堆着黑魆魆的山岩,苏家执事等人就站在山岩旁边
宁徵言心跳快了几下,或许,那山岩就是她要找寻的真相了
转念间,苏家执事已经将青果放在山岩边,退了好几步,过了会儿,山岩突然晃动了下,露出一点赤红
她凝神看去,那一点赤红抖动了几下,显出全身,竟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幼小的红毛狐狸
怎么可能?
苏家费了那么大的劲,怎么可能是为了一只狐狸?!
那小红狐全然不管苏家执事等人,眼珠子骨碌碌地盯着那青果,小爪子一刨,就将青果刨到自己嘴边
恰在这个时候,一股力道突然从身后击来,宁徵言正是心神不定的时候,当下就踉跄着跌出山道,苏家执事三人齐齐惊呼,手上亮出兵器冲了过来,她暗自恼恨,抽出腰间的剑挡下了急促如暴雨的攻击
然而山岩处同时传来小红狐的叫声,那叫声十分奇怪,竟然是“朱如!朱如!”的短促声
围攻的其中一个大叫不好,回头去看,只见山谷中不知何事又多出一个浑身黑衣,黑布遮面的人,此刻正抱了那小红狐要走
苏家执事双目血红,扔下宁徵言不管就要去冲向那黑衣人处,对方同样朝他冲来,然而在擦肩而过的同时,银光闪动,一线血迹高高喷射出来
直到黑衣人同样打倒剩下的二人,拖了宁徵言就走的时候,她这才惊呼出声:“是你?!”
正如对方从剑法认出她的身份那样,宁徵言也认出来了,这个杀了苏家执事,夺走小红狐的人竟然正是苏凝然!
后面,苏家执事的头颅啪嗒一声掉到地面,咕噜噜滚了老远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凝然的声音十分疲惫,宁徵言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他自己摇了摇头,道,“来不及说了,先逃出去”
他走的不是宁徵言来时的山腹小道,而是山谷旁边的山壁,陡峭的山壁上被人为地刻出了深深剑痕,形成一个接着一个的落脚点,足以供人攀爬上去
饮那至少有数十丈高的山壁,宁徵言骇然,刻下剑痕的时候,他究竟要冒多大的风险,需要多少勇气
攀爬到最后,宁徵言只觉得自己双手都在颤抖
山壁背后是大片大片深不见底的莽林,两人站在高处,头顶上满天繁星似乎触手可及,脚下山风呼啸,苏凝然肩上扛着那小红狐,扭头问她:“跳下去,敢吗?”
“既然是逃命,有什么敢不敢的”她挺无奈地回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就跟着苏凝然朝莽林跳去
等摔到林子里面,两人已经是狼狈得不行
宁徵言索性摘了破破烂烂的蒙头布,大口呼吸了一会,才问道:“那狐狸是怎么回事?”
落下来的时候她就想通了,一切的秘密恐怕就在那小红狐身上,苏凝然并没有回答,而是把小红狐翻到手上,拨开它背上的绒毛,道:“刚才那叫声你没有听见么?这不是狐狸,而是朱”
朱獳?
看着那赤红绒毛间一排整整齐齐的鱼鳍,宁徵言想了半天,才想起记忆中的确有朱獳这么一号怪兽,但那是前世看《山海经》的时候见过的,她试探着问:“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你是说……?”
“对”苏凝然皱着眉头说,“朱獳正是能够成为妖魔的上古灵兽之一,苏家……苏家想要争夺那个位置,却是用错了手段我我不能让他们一错再错下去……”
难道这个世界也有朱獳?
他正是心情激荡的时候,宁徵言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暂且按下疑惑,急切问道:“他们想要争什么位置?为何要养一只妖……灵兽?”
好悬她没受到前世影响,说出妖怪两个字来
苏凝然盯着手中不断滚来滚去的小红狐,勉强答道:“苏家觊觎绝刃峰主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聆碧峰的妙音被妖魔所迷惑,他们不但不以为是警戒,反而趁机陷害东轩长老,聆碧峰出事,和他交好的峰主自然就……唔?”
她听得莫名其妙,但苏凝然在关键时刻竟然汀话头,神色冷肃地抬头喝道:“何人在此,出来!”
父窣窣的声响过后,有人走了出来
林中枝叶密不透风,连天上的夜光都透不进一丝一缕,然而那人一袭宽袍大袖地走出来时,却像是带着飘飘洒洒的星光
他的眉目和苏凝然有八分相似,却有三分的老成,显得更加英俊凛冽
“哼,三年不见,你倒是本事见长,如今竟敢杵逆家族,盗取灵兽,现在马上跟我回去见族长,要是认了罪,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原来是你,苏宛然”
苏凝然手腕一抖,已经拔出剑来
宁徵言则是接过他抛过来的小红狐,不对,现在应该叫做小朱獳了,她心里默想,当初戚心信上说苏家有子弟拜在绝刃峰中,恐怕就是这位苏宛然了苏凝然曾经给这位表兄弟当过五年的杂役,此后地位却又扶摇直上,远远地高过了他,难怪两人一见面就冒出火药味来
“朱獳……算了,我还是叫你小红狐比较好,总比侏儒好听那么一点”
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两人任何一个的对手,退后了几步,对怀中的小兽说道
不仅被改了名字还被改了种族的小红狐迷茫地眨巴了下眼睛,两只爪子还死死抓住那青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认下了这个叫法
27、一剑争锋芒
就在宁徵言对小红狐说话的时候,苏宛然已经慢慢拔出了剑
他身边隐然有星光洒落,然而他的剑却像是星光凝然,刚一出鞘,锋刃就带着漫天闪耀的光华斩落下来,气流呼啸,四周的林木枝叶摧折飞散m
宁徵言目光一落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圆融完美的一剑
苏凝然练剑的时候,她见过,剑光吞吐日月精华,引动天地气息来呼应自己身躯血脉,这是绝刃峰上以剑法进行修炼的不传之秘,然而他的招式虽然完美纯熟,却太过理智,淡泊,一板一眼,总有种清静无为的味道,或许,这对修炼来说是必不可缺的,但她还是觉得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因为她自己练剑也是如此
遵循着家族练剑的祖训,将传下来的一招一式都练到无懈可击,乃至让剑法自己生出灵动来,足以斩杀敌人于前——之前的妙音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苏宛然的剑不同
他自己便是剑法,手中握的则是满满的气势,几乎可以让人读出那星光璀璨中活泼泼的心念来
“你自己被家族冷落,是你自己没用”
一交如其来,仿佛是他在这样说
“身负足以修炼的资质,在这绝刃峰偷学五年,拜入师门成为亲传弟子,你,不错,可惜却走上了歧路”
又是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来回刺击,满溢出挡不住的高傲和嘲讽
苏凝然显然也看懂了,他咬紧牙关挥剑苦撑,往日用以修炼功法的剑法却变得相形见拙,完全抵不过对方的凛烈杀意
“叛逃家族,盗走灵兽,拒不悔改……”
就在他牙缝迸出血来的时候,苏宛然突然放缓了攻势,开口说话
忽然,他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苏凝然,你自甘堕落,我乐见其成——今夜,是适宜杀人的夜晚”
手腕轻轻挑起,长剑仿佛情人的低语般掠过苏凝然的脖子处,就像是他之前掠过那苏家管事一样
然而,并无鲜血滴落
苏凝然手一松,早已残破不堪的胶啷落地,他伸手去摸颈项,眼神里涌动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为何……?”
苏宛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另一边,口中问道:“你想和我交手?”
他问的是交手
宁徵言听懂了这一句
不知不觉的,她竟然看的浑身血液沸腾,不知不觉从腰间抽出剑来指向他,小红狐早已很有眼力地跃到旁边的树枝上,轻轻鸣叫了声:“朱如!”
“是”
她口中发干,吞了口口水答道
“很好,很好,你也不错”苏宛然的语气很愉快,但他没有笑,眼中尽是疯狂的战意,“今夜,适合杀人,也适合比剑,你不行,他也不行,你们加起来,或许还有一拼之力”
“曾经有人说过,我太痴迷于剑,杂念太重,所以不能拜在她门下,成为亲传弟子”
他微微眯起来,竟有些沉醉的样子
“她说的对,我不愿真正拜师修仙,所以,自从上山以来,我好久都没有这样痛快的出手过了”
那凝聚了漫天星光般的剑也轻轻颤抖起来,发出嗡鸣声,似乎在应和一样,随即,叫再发,磅礴凶猛地正面攻来
宁徵言明白这一剑的意思
——不要让我失望啊
这就是苏家那位早早拜入冥识山下,却被自己表弟后来居上的剑客的心声
苏宛然是天生的剑客,不是修仙者,所以他的剑法中饱含感情,仿佛有着永远跃动燃烧的火焰,这就是苏凝然和她都欠缺的东西
“怕你不成!”
被这炽热的火焰感染,她高声回了一句,手中剑起,练习了千万次的招式同时递出
几番踏步,两人缠斗在一起
苏宛然身法如鬼魅,足尖轻点,借力错力间盘旋自如,而宁徵言仗着身量幼鞋灵活得像是只矫健的山猫,总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跳开,继而绝处逢生,两把长奖而绞成一股,叮叮当当溅出火星来,时而又分别攻向对方的要害,只是一个来势汹汹,一个灵动阴险
瞬息的功夫,这交手已经有了好几十个回合
并没有使用冥识山的修行功法,苏宛然仅仅是用单纯的武功招式和她比斗,然而时间一长,两者的差距就显了出来,宁徵言一个喘息未接上,眼睁睁就看着那剑毫不留情地朝自己头顶劈下来
这要是落下,林中妥妥的多出一具被划成两半的尸体
正在危急关头,苏凝然加入了
他似乎心平气和了不少,手中剑看准个破绽如游鱼般滑进了战局,从容自若尽现大家风范,然而,苏凝然并没有和他们一样以武功比拼,而是带动了夜空之上的光华倾注入林中,就像是他往侈炼所作的那样
“苏家不该用凡俗的名利之心玷污冥识山的清静,勾结妖魔,私养灵兽”他平静地说,“苏宛然,上山之后,你便不再是你,心中也不该有家族的牵绊”
苏宛然再次冷哼一声
然而,在场的第三人并没有听到这句话
宁徵言正沉浸在剑法中,这套宁家传下的剑法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别有独特的韵味,无论是练习还是打斗,都会慢慢生出奇妙的节奏来
或许,说是韵律更准确些
她此刻就聆听着这样的韵律,如同风吹松林,海涛阵阵,月下清泉,花间琴声的韵律正随着剑的挥舞而颤动,在这样的情况下,脑子里想到哪里,手中剑便指到哪里,其中一丝停顿也没有,一切都是行云流水般的自然
苏凝然以修仙者的手段Сhā入争斗,苏宛然自然也拿出了深藏的实力
两把剑,一把如月光皎洁,一把如星光灿烂
宁徵言身在剑光笼罩之中,被锋利的气流卷得浑身是伤,点点细小的血珠飘飞,她却毫无知觉,依然杵在中间,恍恍惚惚地随着那韵律朝苏宛然方向轻轻比划过去
那时,她其实是没有看到苏宛然的
然而苏宛然却自己撞了上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而言之,在苏凝然咄咄逼人的攻击下,又正赶上宁徵言那一剑,顿时五脏六腑就受了重伤
不知道是哪一方的攻击更重,令他当场喷出口血,直挺挺地往后飞了十多米,轰地撞翻了沿途的树木,最终大睁着眼睛倒下去
宁徵言轻轻吐出口气,按照练习时的收手招式,慢慢收回了剑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她急走两步又停下来,对着苏宛然的方向叹口气道:“我输了”
原本是想要逃脱苏家的追兵,却被来者的剑法引动而主动挑衅,宁徵言所惋惜的不是自己的冲动,而是她仍然没有跳出家传剑法的束缚,只能被带着走,而不能像苏宛然那样如臂使指地运用剑法
杀妙音,伤苏宛然,都是这套剑法自身的玄妙,其中并没有她的功劳
“走吧”
苏凝然收剑后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径直前行
“你……”本来想问他为何不去看苏宛然的伤势,宁徵言想起刚才他那番话,竟是完全断绝了七情六欲的语气,心里一冷,也就不再询问,紧走几步跟上去
那小红狐之前逃到树上却没有离去,结果在苏宛然转换目标找宁徵言交手的时候,被苏凝然捆了个结实系在枝头上,如今他直接往那树枝一摘,便将不断叫着“朱如”,声调甚是哀怨的小红狐扛走了
两人闷不吭声地狂奔了一通,却是往聆碧峰上赶去,就在宁徵言终于忍不住想要问个究竟的时候,苏凝然突然说了声:“到了”
这时天色已经隐隐发白,依稀可以看到突兀耸立如莲花花瓣的峰顶上,有打斗呼喝声
云雾缭绕间,一名绿衣翩翩的少女正盘膝坐在峰顶岩石上,双手不断地掐动指节,作出各种变化的姿态,而她掌心的火光则随之起舞,遥遥指挥远处的数枚丹丸滴溜溜在空中打着圈子,不断闪动着光芒
宁徵言一眼认出那是戚心
光芒形成的圈子中,一会儿是火焰起伏,一会儿是冰霜横扫,将里面的敌人困得轻易不能动弹
只不过,说是敌人也不准确,那光圈里轮流受水火土风轰炸的,竟是一头足足有丈高,活像是豹子却顶生弯角的巨兽
虽然被困得无法动弹,但那巨兽却毫无受伤痕迹,似乎是烦躁起来,它仰头长长吸了口气,令苏凝然和戚心的脸色剧变
“吼——”
宁徵言眼明手快地捂住耳朵,然而那叫声却像是滚雷直接炸响在脑海,而且还一阵连着一阵,持续许久袅袅不散
“又是灵兽化成的妖魔”等那吼声过去,苏凝然才冰冷地说了句,“冥识山上真是什么东西都出来了……给我滚开!”
他直接握住剑柄,以绞隔空打了过去
周围气流一阵翻涌,那豹子般的巨兽一声不吭地就被打得趴到地上,负责看管小红狐的宁徵言不禁咋舌,这时戚心再度比划了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动作,让那光圈平稳下来,套在巨兽身上
“你为什么在此?”她走过来问道
心中的迟疑一闪而过,宁徵言还是下定了决心,大声道:“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
28、兵戈相对,刺骨冰寒
聆碧峰上,东方天际泛起丝丝霞光,半明半暗地照在这巨兽盘踞的峰顶,三人相对无言,一下陷入了僵局
戚心道:“刚才那妖魔是一种名为蒙狰的灵兽变成的,正是它又传授了妙音拘束人魂魄的邪术,我来这峰顶本是为了接应苏凝然,却恰好遇上了它,因此两下斗起来,不过,这妖魔似乎发挥不出全力”m
宁徵言想起了起来,刚才指挥那丹丸困住妖兽的时候,戚心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自己还以为那是在念动口诀,但现在看来,或许就是她在询问那妖魔了
“想不到聆碧峰上还有那种东西”苏凝然从她手中拿过小红狐,拎着耳朵尖放在太阳光下查看,小红狐疼得鸣叫不已
“这朱獳现在还是灵兽,只是苏家不断拿寒水朱果给它吃,以后药力发作起来,多半就异变了妖魔”戚心蹙眉沉吟道,“此事事关重大,徵言你怎么也被卷进来了?”
苏凝然很是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在去苏家的时候,我就见到宁徵言从药园一路跟过来,那时候还没认出是她,后来盗取灵兽成功,我便带着她一起逃出”
“我只是想帮你们……”宁徵言心知躲不过去,又不想说自己被算计的一系列事情,她可不想知道黑色令牌的人再多几个,何况对方还是她的朋友,更不应被她乾,于是信口说道,“之前在信上看到说苏家有线索,我便去查探了一番,哪知道会遇上你们……咦,罗葛和天苍子呢?”
“罗葛去照顾病重的东轩长老了,天苍子说他另有要事”戚心没有发现她在转移话题,认真地回答了,倒是苏凝然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等等,你刚才说正是那只妖兽教给妙音邪术,可是……”蒙混过关后,宁徵言忽然想起刚才被她忽略的那句话,然而还没等问完,平地忽然响起阵阵怪声,竟像是山崩地裂,岩石滚落撞击纷沓而来,震得峰顶地面摇动不已
苏凝然反应最快,率先御剑飞起,戚心拉着宁徵言踏上奖慢了一步,低低痛呼了声,伸手捂住心口
“师姐?”三人中反而是宁徵言没事,她紧张地摸出几个药瓶在手里
“蒙狰的叫声可以伤害到修仙者的神魂,对凡人反而无害,你不必的”戚心面色平淡地答道,目光在她手中突然多出的药瓶掠了一掠,随后就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在剑光上打坐调息起来
宁徵言心里明白,这次匆忙拿出药瓶,恐怕已经暴露了身上那个手镯的存在
自从上山以来,她一直小心谨慎地掩饰自己的身份来历,但是再怎么小心,她毕竟还是个十一岁的孩童,偶尔也会露出破绽,戚心等人从来都是对此视而不见,没有问过半句
想明白了这点,宁徵言慢慢将药瓶放回手镯中,心里翻涌着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灼热情绪
此刻三人已经升到半空,迎着那初生的朝阳
霞光之下,原本趴在地面的蒙狰已经站起来,仰头长吼,口中吐出的竟然是人的语言:“……吼吼……想……困住……吾……痴心……那个想……”
从庞大兽嘴里迸出来的话语含含糊糊,而且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听起来格外别扭
“……魂魄之术……不是……邪术……”
宁徵言只觉得有冷汗滑下额头
这家伙竟然还会为自己辩护?
“妖魔就是妖魔,从不认为自己做错”戚心摇头,挥动双手再度指挥那盘旋在蒙狰周围的丹丸,“无论从前是何灵兽,如今的你,不再是天地间的生灵,就此散去吧”
光圈陡然浓厚起来,肉眼可见的火焰将空气扭曲得不成样子
然而,那蒙狰越发大声地吼叫起来
“……吾奉令守阵已有三百年时间,自不量力!”
这次它的语调诡异地变得清晰,同时从口中喷出的还有黑色的火焰
和早先妙音使用过的黑色火焰不同,这次的火焰更加灰蒙蒙沉甸甸,像是混了许多杂质在里面,却要阴寒许多,隔了老远就能够感到一股阴风扑面而来,苏凝然同时喝道:“不好,那是玄阴煞气,戚心,你不是对手,速退!”
“来不及了!”
戚心面上掠过一抹惨然
蒙狰装傻使诈,始终都在等着这个机会,玄阴煞气直往她两人所在剑光扑去,偏偏她在驾驭剑光的时候,还要分心控制丹丸,已经失去退避的机会
而宁徵言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推了出去
“接住”
风中飘来这样一句话,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急速地坠下高空,然而这一次却是被人从剑光扔下来黑色火焰在对面十余米远的地方直冲戚心飞扑过去,而苏凝然看准了机会,驾驭着飞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巧妙绝伦的弧线掠来
“师姐!”
被苏凝然一把提了上来,宁徵言百忙中回头,恰好看见那绿衣翩翩的少女立在旭阳之下,逆光之下,那黑色的剪影越发显得分明,俄而衣带迎风飞舞,披覆着广袖的纤细手腕抬,作出拈花的姿态,似乎面对的不是令镇定如苏凝然都失色惊恐的黑色火焰,而是花海遍地,清香飘浮
就在黑色火焰扑来之际,她手中突然出现一轮耀眼的太阳
不对,那不是太阳,而是一枚金色的丹药
那丹药在她白玉般的指间悬浮静止,晶莹剔透,浑圆无瑕,宛若是最上等的水晶雕琢而成,通体的金色光泽耀眼到了极点,几乎可以和此刻东边的朝阳相媲美,苏凝然怔怔看着,突然落下泪来
宁徵言吃惊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的本命丹……戚心的修炼法门和我们不同,以丹寄托一身的修为,丹毁,则修为性命付诸东流……”
他的语气极其平静,但内里蕴藏的情绪却极其激烈
感觉到这份深沉到极点的愧疚和自责,宁徵言无声地望向戚心,若是苏凝然之前没有和苏宛然打那么一超以至于现在除了御解再没有余力……
可是,纵然他有余力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承了戚心的救命之恩,但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碎
现在本该是他们带着小红狐迅速逃走的最好时机,然而二人谁也没有动,只是默默看着这最后的终曲
刹那间,黑色火焰凶猛地扑入了金光之中,那少女的身影被埋没得不见了,峰顶上尽是纠缠的光芒和火焰,截然不同的金黑二色翻滚不休
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金光尽数消散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天上突然落下一册庞大得不可思议的竹简,伴随着轻飘飘得几近轻脯嬉笑得几近嘲笑的声音
“哎呀呀,好端端的峰顶弄得乌烟瘴气,真是大大不该,区区往日用火烤灵兽,都没见着那么大的烟子哩”
竹简上青光闪动了阵,突然边角变得锋利无比,飞行速度更是快了百倍,几乎没有人看清楚的瞬息间,就滴溜溜地将蒙狰的一双弯角割了下来,蒙狰呆愣了半刻后突然张开嘴疯狂地嘶吼起来,等到脑袋上突冂出两道血泉,更是突然跳起直撞到山壁上,硬生生将山壁撞塌了一块,自家身躯也弄得血肉模糊
落到峰顶岩石上的天苍子只是讥诮地看着它,面色沉静,神态从容,哪里还有半点平日嬉笑怒骂的样子
“蒙狰,朱獳,嘿,这冥识山莫非是妖魔鬼怪的老巢么”
宁徵言隐约觉得不对,她刚想催促苏凝然过去寻找戚心,苏凝然却御剑后退了数里
“你究竟是谁?”
他问得十分奇怪
“区区不才,修行百年不过是三山八门之中,悬华门的执法长老而已,奉命前来彻查冥识老祖坠入魔道,冥识山勾结妖魔一事”
天苍子雍容地朝两人作了个长揖,当他起身时,手中已经抓住那两把弯角
“如今证据确凿,区区需回去复命,不日三山八门的讨伐便会前来……你们,不如趁机也走了吧”
宁徵言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去
她眼睁睁看着天苍子从巨石走下去,找到了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戚心,将她扶起来坐着又灌了颗药丸下去
“这药能够薄她的性命,只是……”他忽然苦笑起来,自言自语般地说,“罢了,现在说这个何必呢?等她醒来你们自然知道,区区区区……”他说了两次,最后还是说不下去,眉目间染上一丝黯然,道:“告辞了”
苏凝然已经驾着飞搅电般冲了下去
刚一落地,宁徵言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戚心身边,将她硬生生从天苍子手中拉开,不断地轻声呼唤
戚心微微睁开眼睛,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不……不能……让他走……”
“我知道,可是师姐你的性命更重要”之前都一点眼泪都没有,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必须强忍住即将涌出的眼泪,“我带你去疗伤”
说这话的时候,宁徵言心里有着微微的失落和释然
她现在分明应该和苏凝然一起阻拦天苍子,免得他引来三山八门,让冥识山就此覆灭,毕竟冥识老祖叶晖曾经允诺给修仙一事,哪怕那个允诺是三十年后才能够实现,而三山八门的人未必会对冥识山的余孽手下留情
但是,她却下意识地选择了救治身边的同伴,而且也不消早已受了内伤的苏凝然勉强和人对上
29、风起
戚心面露痛苦地按心口,摇头道:“我不行了,性命虽然无忧,但此后修为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何况如今心境被破……别问”
“是那药的关系?”宁徵言浑身发冷,艰难地问道,“果然是那天苍子下的毒手……”Dm
“别这样说,他,他是有苦衷的”唇边溢出缕缕鲜血,她苦涩地展开微笑,眼眸中却闪动着奇异的亮光
“师姐,你……”听出话语中为天苍子的开脱,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上心头,宁徵言问了半截就没再问下去
戚心却像是听懂了,轻轻吐出口气,顿时被血沫子呛得咳嗽起来:“咳咳……是……”
“为什么?”
她惊疑地追问
过去他们五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戚心有这份心思,甚至,她一直以为,就算有可能,也是应该和苏凝然才对这两个人容貌年纪相当,都是二十岁左右风华正茂,又是同样直率的性子,相处得更是格外融洽些,怎么看都是珠联璧合
“大约,是羡慕吧……”戚心喃喃说着,“我只知道炼丹,只会炼丹而已……可是……世上若有那么多知道原因的事,就不必有如今的局面了……”
“我原以为一生都会如此,哪知世事变化无常,心不能静,则修为……永不可再修行……”
哪怕在说这些痛彻心骨的情愫时,她的语气依然十分平淡
“……好”
宁徵言将她扶到一旁的角落坐着,放了手,认真说道:“你要我去阻拦天苍子?”
这个时候,苏凝然已经和天苍子斗上了,半空中尽是剑气纵横然而,凡是有眼力的都可以看出,那剑气已经是强弩之末,天苍子连攻击都不用,只是操纵那竹简挡在面前护身,如闲庭漫步般的就退出了老远
“冥识山……不可被毁……”戚心喘息了声,低低说出一句
宁徵言突然想起戚心本身也是这冥识山的人,她的生身父母都在山中小镇上住着,只是她平日一心沉迷炼丹,被拖出来游玩的时候也一刻都没有停息过,因此只是偶尔回家看看
或许,除了炼丹外,戚心的心中对自家也有几分浓浓的牵挂吧
她仰头看天,天苍子的身影已经远去模糊了
“我也觉得”
赞同地说了一声,宁徵言唇边挂着莫名的弧度,大步踏出
“天苍子,那黑色令牌在我身上!”
她奋力喊道
高空中的那身影突然一顿
“之前的话都是骗人的!那令牌一直在我身上,怎么样,你不是想要么,过来取走艾为你的丰功伟绩再添一笔!”
青光回转,风擎电掣般驰往聆碧峰顶,俄而在半空同立在竹简所化光芒上的天苍子冷冰冰地喝问:“你说的是真是假?!”
“与我一战!”
宁徵言拔出剑,抬起头喊道
“想要拿,就踏着我尸体来拿……嘿,我知道你想走,也知道你明白我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可是凡事都有冒险”
“不妨来赌一把,是你赶在援兵之前打败我离开,还是我将你拖到死!”
数米高的半空之中,青光徘徊游移
“哪怕是看在戚心师姐的面上……你,你不能再多看她最后几眼么?”她的声音突然转为暗哑
天苍子面无表情地落地
他刚刚站定,背后的剑光就追了过来
宁徵言没有看到那个人是苏凝然,她此刻已经抛却杂念,进入了入定的状态,无有知觉,无有自我,所有意识都沉浸在那家传的剑法之中
如果你当真那么神奇……那就这次再帮我一把!
就在苏凝然再次脱力落败,半跪在地不能动弹的时候,宁徵言突然动了
她运起身法,轻盈盈地直往天苍子冲去,在他身边环绕飞舞的竹简杀到之际,周身一动,如蜻蜓点水般就闪了开,手中长剑绕过了青光刺去,巾颤动,发出雷鸣般的劲气鼓荡声
天苍子眉头一皱,挥手将竹简招回来
只是他要对付的不再是宁徵言,而是洞天福地之中,宁家传了千年的剑法
那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剑好似有了生命,灵巧得活像是诡诈成精的毒蛇,若有似无地贴住他不断纠缠,巾纹路同时闪动着明亮的光华,点点滴滴融汇成取人性命的锋芒,剑光剑刃忽然化作残影万千,饶是那竹简随心如意,却也是疲于应付
宁徵言本身更是快得让人看不见,仗着身形短鞋飞快穿梭在青光间,还能不时说一两句话来扰乱对手的心神
“那黑色令牌在我身上待了一年,你竟然没有发现,真是没眼光啊”
“不过呢,那东西似乎也没有什么用,我都足足带了一年,都没见有什么好处”说这话的时候她有点心虚,因为此刻正是那黑色令牌放出清凉气息,像是每晚修炼那样帮着她维持身体在定境中,而神智依然清醒
“既然没什么用,我倒是有点想毁掉算了”宁徵言脚步划过,轻轻闪开直取她颈项来的青光,“你说,要是你不小心砍到我哪儿,结果把那令牌给毁了,那怎么算?”
竹简有几分狼狈地退了三分,天苍子面沉如水,突然冷笑道:“将你挫骨扬灰,那东西也不会有事”
等的就是他这句!宁徵言笑笑道:“真的么?若是如此,我倒要拿出来挡挡了,嗯,万一被你劈中的时候那东西起了什么效果,那倒是有趣的很”
这话仅仅是威胁而已
天苍子也知道这点,但他不能去赌,就在这个时候,峰顶数百里开外突然飞来一道浩浩荡荡凌厉无比的纯白光芒,直破云空!
“居然是绝刃峰主亲自赶来”他眯缝起双眼,突然将竹简招在手中,“既然如此……只有速战速决了”
他面上露出萧瑟的神色,手抚着恢复了书本大小的竹简,轻声吟咏
“山有风,飘乎磅礴,起于青萍之末,落缤纷兮,今我忧思,日月其忽”
念到第三个字的时候,峰顶的山风猛然呼啸冲出,草木纷纷飒飒,宁徵言第一个就立足不稳,匆忙后退了好几步才算稳住身子,然而大风迷眼,她不得已紧握住手中长剑,闭目聆听周围的动静
“山有风,激荡飓扬,翱翔九天之上,舞干戚兮,今我忧思,日月其昂”
随着这一句,狂风突然闪动了下,泛起一层雾蒙蒙的青光,越发锋利无匹,巨大的力道将周围的岩石掀翻了,将扎根在地底的巨大树木也掀翻了,甚至将地面上的浮土都刮了起来,卷在旋风中裹成黑乎乎的一片
宁徵言身上原本就带伤,被这诡异的青风吹过,更是处处见红,脸上身上多出无数条血痕,她咬牙又退一步,忽然手腕被人握赚往某个方向拖
“到这边来”那是苏凝然的声音
脱出打斗后,苏凝然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就看到天苍子以竹简召开的怪风,他急忙找到了戚心和宁徵言二人,想要在法术彻底施展开之前离开
“山有风,勃发沉郁,长徊幽泉之畔,惊魍魉兮,今我忧思,日月其哀”天苍子的声音低沉下来,终于念完了最后一句
被苏凝然扶住的戚心刚刚迈步,哇地喷出大口的鲜血
风,变了
原本是狂暴的飓风,此刻却忽然沉静下来,变成了阳春三月温软的和风,然而这和风却带着微微的寒,一直寒到骨子里去
骨骼陡然剧痛,宁徵言终于明白戚心为何要吐血,自己也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不行!
她猛地拄剑支撑住身躯
“冥识山中长赚二十年伴孤愁……今朝相别,来世,再了断恩怨吧……”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天苍子的声音,他手中竹简往下扇去,就要驱动这摧枯拉朽的青风,将三人一同碾作飞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天际那凌厉白芒终于赶到
“奸贼伏诛!”
空中传来女子的声音,随即,一道至少长百丈,宽十来丈的剑光仿佛九天瀑布般倾注下来
聆碧峰顶就此崩裂!
深深的裂缝从中央延伸开,恰恰将天苍子困在即将断落的一块悬崖上,而那些青风也被剑光压制得四处逸散,过不了多久,天地间又是清朗一片
“原来是绝刃峰主亲身前来”
法术被人打断,天苍子踉跄着倒退,险险踩在摇摇欲坠的岩石边沿,却还是硬撑着笑道
白芒呼啸着落地,当中现出一名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容貌大约二十五六,眉飞双鬓,眸闪彩光,神情如古井无波
她的长相不如戚心精致,然而身上勃发的英气,却又是戚心不能比拟的
绝刃峰主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把宝剑从天而降,处处都是锋刃,内敛而凌厉,让人稍一碰触就会伤了性命
对天苍子的话语,她根本就不屑搭理,指尖一动,化出白芒为绢带,将他连同弯角和竹简捆得严严实实的摔到地上
“你等见到了那蒙狰,就不用离开了”转身之后,绝刃峰主满脸冷漠地说,“自裁吧”
“师尊?!”
惊呼之人竟然是苏凝然,宁徵言当下明白了,他居然拜在那九位峰主之一的门下,难怪之前地位如此微妙
只是,那绝刃峰主却又何其寡情
“冥识山蓄养妖魔守护万劫符文,此事绝不可传出”她目光如刀,剜在人身上简直像是凝为实质
这个时候,昏迷过去的戚心突然清醒过来,勉强说了几个字:“我们……愿意受峰主的禁制……”
“你可愿意?”绝刃峰主看向苏凝然
苏凝然脸色惨白地点头
“那么,闲杂人等也不用留了”白衣的女子点头道,突然挥起一道劲气朝宁徵言打过去
宁徵言只看到眼前一道亮光爆开
随即,耳边风声呼呼,她人已经坠下了悬崖
30、大梦初醒
她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再一次躺在赤明峰那间木屋的床上,之前的所有就像是一场迷梦
“不是梦……”
宁徵言吃力地坐起来,看到身上还裹着纱布,那些伤处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将她再次送回这里的?
她有些发愣
之前天苍子自曝身份的时候,她曾经以为那个人就是天苍子,但现在想起来实在不像
现在的经历证实了这点
没等理出个头绪,屋外传来的哭声吸引了宁徵言的注意力
她此刻脑子里满是浆糊,下意识披了衣服下床,推开门晃晃悠悠走出去,只见院子里有个大男人正蹲在院门口哭得抽抽噎噎,当下被恶心得打了个激灵
“你你是谁?!”
那个鼻涕眼泪抹了一脸的男人看到她,呆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我曾劝过他不要走,他偏偏要走,走得却是尸骨无存血肉成泥,我我和他从一个村子来的,现在要怎么回去说他死了!”
宁徵言想了会儿,终于想起这个人就是当初自己下峰时遇见的那两个人之一,自己因为想要知道能不能出山,夺了二人的令牌,让他到赤明峰等着
“拿去!”像是扔烫手山芋般,她迫不及待想要将令牌退还给眼前这个人,免得自己没有落崖摔死就被这个人给恶心死,但想了想又缩回去,“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又抹着眼泪颠三倒四地讲了一遍,宁徵言好不容易才听明白
原来那天他们遇到她之后,无可奈何地继续往山外走去,沿途毫无障碍,顺顺利利地到了三峰边界
然而,边界处立了块碑
那是一座至少有百丈高顶端缭绕着云雾的石碑,上面刻着气势磅礴的大字,笔走龙蛇,内容却十分平淡:
——冥识山闭关百年,犯界者后果自负
那一心想出山的粗壮汉子看了是哈哈大笑,笑冥识山真是被三山八门给吓软了,连立个碑都放不出狠话,但他总觉得不对,死活劝同伴不要莽撞行事
对方却不肯听,毫不犹豫地就走出了石碑划出的界线,还回过头来劝他一起走
看到同伴好端端的没事,他一瞬间也以为是冥识山在空口唬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设什么法术来阻拦
但就在他动心想走的瞬间,那汉子浑身血肉从肌肤毛孔中爆裂出来,短短几个呼吸,就成了一滩血糊糊
他当场就被吓疯了
疯跑了一阵子回到赤明峰脚下,他这才恢复了一点理智,想起证明自己身份的令牌还在宁徵言手中
这要放在之前,他未必会老老实实上去等着,但看到了冥识山鬼神莫测的手段,他再不敢大意,只能按照吩咐守在赤明峰等她回来
宁徵言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王二牛”那人恭恭敬敬地答
“这牌子上怎么写着你叫刘金发?”她有点嫌弃地捏着那令牌问
“哦,那是小的拜师之后,师傅见我名字不雅给改了”刘金发问什么就答什么,生怕少说了半句
想了半天也不觉得冥识山的修士会给人取这种名字,宁徵言疑惑地说:“你拜的师傅是谁,你那位同伴又叫做什么?”
“他叫赵德财”刘金发竹筒倒豆子般地说,“我们的老师是同一位,就是明夷岩的李富贵李铁匠,我们都在他那里作徒弟学手艺”
明夷岩?没听过这名字,估计也是和流芳飘雪海一样,是山中的小镇宁徵言苦笑着摇摇头,难怪这两个半点修士手段也没有,原来竟是铁匠的学徒,恐怕也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否则也不会看她身着杂役服饰就轻视了
这一点却是她想差了,这冥识山上的杂役没有哪个像她那样的,怪不得别人
“那好,刘金发,你带我去那石碑处”
宁徵言随口说道
刘金发脸色像见了鬼一样,喃喃地说:“你你要去那个鬼地方……”
她并没有多加解释,而是随手挥出一道剑气斩断了院子外的一颗小树,慌得刘金发立刻带路
其实宁徵言并不是想去看那边界,她只是突然有了个念头,想把那个人给逼出来
起床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如初,如果不是伤口未愈合,简直和没有受伤一样那人有这份能耐,又是隐藏在暗处,让她实在无法安心
对方究竟是敌是友,有何用意?
宁徵言不愿意光是等着事件发生,既然上一次的猜测错误,那么就重新来过
她一路催促着刘金发快走,刘金发敢怒不敢言,两人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到了山峰边界宁徵言抬头看那石碑,脖子都酸了也看不见顶,那上面的字在云雾中却是清晰异常,银钩铁画般的刺人眼目
看罢,她回头道:“好极,你说你那同乡是走出了这石碑?”
刘金发心里忐忑,连连点头:“是,是,他一出去,立刻骨肉成泥,十分可怕,我们这就回去罢”
宁徵言脸一沉,驳斥道:“既然来了,哪里有回去的道理,你说的话我可不信,要不你自己去试试好了,我就在这里看着,到底是怎么个成泥法”此话一出,惊得刘金发打了个倒仰,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千真万确是亲眼目睹,您老人家莫要开玩笑了!”
“我很老么?”她怒道:“你不让我去,我偏偏要去,而且要让你一同去”
想到戚心等人的惨状,一股火气直冲心头,宁徵言愤愤地想,前几次那个人都是在她危急关头出现的,两次都救了她一命,似乎是不愿她死的意思,现在她就要以身犯险,一定要将人逼出来,让他去帮忙救戚心等人
话也懒得多说,她拿了绳子将刘金发手腕缚赚拿住另一端笑道:“我这就要去,你也跑不脱,等我出去了再拉你一把吧”
刘金发此刻肝胆俱裂,大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由不得你!”宁徵言冷森森地说,眼眸中尽是煞气
“你你哪里是小孩儿,你是恶鬼,一定是恶鬼附体!”刘金发看到她神情大变,不似之前,惊慌之下狂呼乱喊宁徵言皱着眉头,心里隐隐有些别扭,但她救人心切,哪里管别人说什么,哼了声就径直往前走
她在云山上时力气大增,连修行五百年的小蛇都能按赚更别说一个拜师铁匠的凡人了,刘金发狠命挣脱,却还是一步步往前挪
快到边界处,宁徵言犹豫了下,闭上双眼一步迈出
然而这一步却没有落下
额头突然传来疼痛感,一股锋利气息直透眉心,恍如寒冬腊月的冰水直直灌到脑子了,从前到后穿了个通透,她突然心里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不少
万一真的死了,又怎么办?
之前想的不过是猜测,她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就算那个人出来了,也未必要救她,就算是救了她,也未必要去救戚心等人,她怎么可以将朋友和自己都寄托在这缥缈的消上?
一时间,寒遍全身
恶鬼?恶鬼?!刚才自己的那股疯狂劲儿,真的很像是鬼迷心窍的样子
不,仔细想想,从云山到此地,她所做的事,心里所想的念头,都是从前不会有的,提防别人,推脱嫁祸,诳言欺骗,这些……这些她从来都不会
会做得出来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前世的她
原来,自从服下那徊梦醒灵草之后,她就一直被前世的残留意念所操纵么?
恶鬼附体,何其贴切!
眼眶逐渐热起来,说不清来由的泪水滚滚淌落,宁徵言缓缓睁开双目,只见一根莹润如美玉雕成的手指正点在自己的眉心前一寸,方才那锋利的痛感正是由此传来
救了她两次性命的人,就站在边界之上
身上所披的华美羽衣在暮色中彩光闪耀,黑鸦鸦的鬓发眉目幽深似水,衬得面容苍白如瓷,整个人都病弱得似乎风吹就倒,那人,竟然正是许久不见的冥识老祖叶晖!
她呆愣愣地看着叶晖,一句话也说不出
叶晖眉目不动,手掌轻翻,那上面盘着一条细细长长通体洁白的小蛇
他轻轻弯腰,将小蛇放在她脚边,随即直起身来后退一步,顿时如同走入了水幕之中,周身连带后方景色波动了几下,随即人就不见了
宁徵言低头去看小蛇,只觉得像是被人抽了筋,拔了骨,满腔怒气乃至力气都消失了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放到地面上,小蛇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到她之后顿了顿,突然弹起来大叫
“笨蛋笨蛋笨蛋……!”它一连叫了几十个笨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真是气死小爷了!自己不好好修炼,偏要学人去鬼混,现在居然还想去撞那个阵法?!阵法是好玩儿的么?你死了倒清静,拖累小爷那笔帐还没算完!想死?自己买块豆腐去撞好了,撞阵法?还拖着人去撞阵法?你就是个傻子,天下第一大傻子!”
“喂喂,你,你别哭啊……说你是傻子你还不信怎么着?又是被石头砸,又是掉下悬崖,不是傻子哪里会遇上这种事……拜托你别哭了好不好,哎呀,哭得闹心死了!”
宁徵言早就听不清它在说什么了,她双手捧住小蛇,紧紧靠近心口,已经是哭得抽抽噎噎停不下来
是的,她是笨蛋
被恶鬼操纵去杀人骗人,自不量力的笨蛋,现在还想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这些事回头再看,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
幸好,她现在醒过来了
31、斩前尘
清澈得像是一大块水晶的天穹之下,彩虹若隐若现,横跨在云雾翻滚中的浮岛之上,浅淡的光晕照在几点翠绿峰头,天地间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唯独虹桥上立着的女子身影清晰可见,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沙哑的磁性,藏着几许诱惑的意味
“你终于来了”
宁徵言抿嘴不言,只是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个人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陌生
那是前世的自己
用这一世的眼光看,女子长相十分平常,轮廓分明如男子,然而在前世却是非耻欢迎的面孔,弯而浓黑的眉,高挺的鼻子,性感丰满的唇瓣显得夸张,一双微眯的眼睛深邃中带点慵懒
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头色彩漂亮的毒蛇冲你吐着信子,又美丽又恐怖
“知道么,我很喜欢看小说,哈哈,这个爱好经常被那群白痴笑,结果死后我居然真的遇上了小说一样的事,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女子欣赏着她的样子,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死物
“好不容易醒了过来,我很喜欢这个世界,还有这个身体”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然后哈哈大笑,“上辈子玩得差不多了,这辈子玩玩修仙也不错,至于你么,只不过是我重生路上的一点障碍,不过,也就是和尘埃差不多吧”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去做什么”女子毫不在意地说道,“可惜,现在我也厌倦了,你,消失吧”
宁徵言低头看,发现自己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她反而笑了
笑意纯粹而干净,是真正属于孩子的纯真微笑
“这里是我打坐入定后的心境”她坚定地说,“你只是我心中的幻象,是的,你存在于我的心中,我也曾经为此迷失了道路,但是不管怎么说,属于你的已经过去了,现在活着的人是我”
“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语气不冷不热地说,“难道我们不是同一个灵魂么,难道我经历过的你没有经历过么?”
“不是”
宁徵言摇头
她的身躯越来越透明,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你不是我”
她用几乎消失的手拔出了腰间的剑
“你没有在宁家生活十年,你没有进云山,你也没有被妖魔扔到凡间去,更没有在那里挣扎过,迷惘过”
“你没有感情,没有朋友,戚心他们结交的是我不是你”
“还有,雪烟是我的妹妹,不是你的”
“你看不起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你的心是空洞,你只想得到而不想付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这样的生活延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你只是一缕不甘心的残留意识,真正的你已经死了”
就在化为虚无的一瞬间,宁徵言抽出剑不带任何花俏地斩了下去
站在虹桥上的女子依然还是笑着,但那笑容中多了几丝悲凉,她的目光像是冰雪一样,里面是彻底的死寂和百无聊赖
“你的经历我都知道,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再重复你的错误”
碧空彩虹云海浮岛……天地间的一切支离破碎,就连她用来斩杀心念的剑也碎了,宁徵言看着那四散破碎的女子面孔轻轻说道:“我是你,你不是我,这就是我们的区别,再见……不,永别了,我的过去”
就在女子彻底消失的刹那,周遭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宁徵言发现自己也消失了,没有身躯,没有意识,只有一点清明的念头存在于这黑暗中,这就是她曾经经历过千百次的定境,但这次她不再恐惧,内心一片宁静地开始观想自己的身躯
没有清凉的气流,那黑色令牌已经被她深深埋在木屋外面的院子里
失败了许多次之后,她终于看到了
虚空之中,一具通体透明,光华流动的身躯浮现在眼前,到处都是无色的火焰不断波动
然而身躯里附着的那些阴气却传来阵阵嗡然的笑声,那些细小如蝼蚁的人头全部变成了刚才那女子的面孔,欢笑的,惊讶的,愤怒的
“你永远也离不开我,你是我,你才是我,我永远都在,斩杀不粳火烧不除!”
“是么?”
宁徵言心思一动,火焰突然在身躯内部燃烧起来
“既然你是我,那么我想除去阴气,你也是这样消的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地火灼烧那一张张重叠的的痛苦尖叫的面孔,听着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她低声自言自语
“你的爱和恨,我都记得,你的不甘和留恋,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现在已经得到了新生,你的确是我,是抛弃了腐朽过往的我”
“我想回云山,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就在最后一个字说完的同时,那些面孔统统都不见了,依附在骨骼和五脏六腑上的依旧是灰蒙蒙的黑气,在地火的灼烧中飞快消散了
三十年苦功都未必能够清除的阴气,就在这转念之间,烟消云散
宁徵言蓦然惊觉,观想的定境之中,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然而这份惊觉已经无法再让她脱离定境了,待阴气消失殆尽之后,宁徵言徐徐从定境中脱出,睁开眼就看到面前一个硕大的蛇头
“云泓?”
随即,她又看到另一个人
叶晖遥揖在岩浆池子的上空,朝她问道
“你身上阴气可炼化完毕了?”
宁徵言完全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为何会知道自己的进展,只得点了点头,答道:“是”
“好”他说,“你早先戾气缠身,所以阴气入体不能根除,我原来估计三十年内方可用水磨工夫慢慢解决,没想到你能够提前一步,如此,修仙一事可以着手开始了”
突然听到这天大的好消息,宁徵言又惊又喜,但心里还有些疑惑
“莫非我修炼的功法还不是修仙么?”
“当然不是”叶晖含笑摇头,道,“凡人修仙哪里那么容易,首先就是要奠定基船少说也得百脉畅通,心神澄净才行”
“今日左右无事,我可为你讲述一二”
她哪里还不知道这就是要传授修仙法门了,当下就跪下去,诚心诚意地说:“请前辈指教”
抬起头来时,周围已经变换了天地
原本她和小蛇是在地火洞窟之中,四处火焰纷飞,此刻两个却置身于山峰顶上,清凌凌的夜幕就像是低垂在岩石松巅,上面嵌着几颗宝石般硕大的星子,一闪一闪十分招眼,地面是白玉铺成的平台,边沿立着一方六角亭台,如展翅欲飞的雄鹰般悬在断崖上,顶上飞瀑好似银河倾斜下来,花香隐隐,鸟叫虫鸣,在几处烛台的照映下显得分外宁静
俯瞰远方,九座千姿百态的山峰储在荒野中,环绕拱卫,看似错落有致,其实方位设立得十分严谨
宁徵言认出这里正是自己第一次上冥识山时,叶晖将她带上来的地方
不消说,此地就是冥识老祖亲自坐镇的玉京峰了
叶晖本人正坐在一处开满了花藤的长廊畔,手中拿着书卷,丰厚华美的羽衣盖在身上,与现在和煦的气候十分不搭,似乎病重了些的样子,此刻他想得入神,突然又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蒙上一层青灰
心里无端端又忐忑起来,宁徵言生怕自己的修行找不到人问,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过来”
在叶灵晖的示意下,她走过去,将右手放在对方掌中过了一会儿,叶灵晖道:“你根骨极好,想来是自出娘胎就开始浸泡药袁三岁出头便练习武功,是以浑身经脉坚韧,血气充足,后来似乎又在灵气雄浑之地待过一段时间,略有几分脱胎换骨的意思”
宁徵言越听越惊奇,这些都是她在宁家受到的待遇,想不到竟然在这里被人认了出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知道这叫什么吗?”
宁徵言冷不防被笑得心里七上八下,迟疑地问:“什么?”
“玉骨炼芳髓,冰脉锻灵识”
轻轻吐出几个让她寒毛直竖的词,叶灵晖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只看得她毛骨悚然,道,“你莫以为这句话只是形容女子美貌,等你修行到后来,便知道好处了可惜这体质还不完全,否则就是先天武体,百脉通畅,寒暑不侵”
“人体内天生藏纳元气处有六,脑髓骨脉胆女子胞,先天武体便是着重了骨髓脑脉四样,之所以称作先天,就是因为这四样都能够像是胎儿出生之前,浑厚纯净,不染杂质”
“咳咳……话扯远了,你现在只要记住八个字:身心合一,体随意转这就是凡人修仙道的必须条件,也是凡人中武道的最高境界”
宁徵言想了想,自家武学功法里的确写明,这两个要求就是练到后来的最高境界,不由信服地点点头
“只是可惜,你先天魂魄就比常人弱上一大半,而且还被戾气缠绕许久,现在想要修习我冥识一脉的法门,那是万万不能”
32、问道
如果这话放在之前说,宁徵言怎么都要失望一阵子,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叶晖吊人胃口的玩笑,摆出张诚恳的脸认真请教:“那么,前辈又有什么办法让徵言能够修仙呢?”
“倒是比之前有进步了”
叶晖瞥了她一眼,闲闲地说了句,这才进入正题
“你可知道什么是修仙?”
宁徵言茫然地摇头
“那你知道什么是修道么?”
她更加茫然地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你又为何要来问?”叶晖突然冷了脸呵斥道宁徵言眨巴一下眼睛,飞快地答道,“正是因为无知才要请教,徵言并非不清楚凡间对修仙修道的认知,只是道听途说绝非真实,只能听从前辈的赐教”
“那你说说看”他咳了两声,示意道
“凡间传言,仙人无所不能,神通广大,所以古往今来都有人孜孜不倦地追求各种方式修仙,武者以为能够像武艺那样练出来,文人以为能够像读书那样悟出来,普通人则以为随便捡个宝物,脱胎换骨地就成仙了”她小心地斟酌了下用词,便一气呵成地说起来,“其中,凡间又有一些人,认为修仙的本质在于道,所谓道,是天地间的至理,只要明了道理,就可以改换天地,像仙人一样逍以在,万古永存”
“那你想要的是哪一种?”
叶晖淡淡地问,星光照在他面上犹如溶银般,看不清神情
“徵言不求永生,不求成仙”这次,她沉默了很久才说
“你这是在拿我说笑么?”叶晖的语气依然平静,透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前辈知道徵言是从上界而来”宁徵言双手扶住地,头顶扎扎实实地磕到了坚硬的玉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徵言别无所求,只求能够回去,然而洞天福地只有修炼飞升才能够抵达,所以这才想要修仙”
她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对面这位一开始,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只是,那黑色令牌的事,他知道不知道呢?宁徵言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叶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前往上界的途径有二,一是你刚才所说的修炼到飞升境界,自然能够突破这一方世界,前往洞天福地,二么,就是斯世的五处通道”
通道?!
宁徵言呼地一下抬起头,好险没有眼前发黑地栽下去不过,为了不打扰叶晖的沉思,她还是按捺住性子没有开口
“这五处通道艾那可是极其凶险的地方……咳咳……现在说出来,你也没有办法去,只有修仙有成之人才能够冒险一试我这里有书册一本,记录了通道的地点,你可拿去,等到可以观看的时候再打开”随手将手上那卷书册给了她,叶晖又问,“修行清苦,仙道缥缈,你天生资质不足,在凡间做个顶级的高手可以,但要修仙未必能成,那么现在,你是要留在冥识山,还是下山去自己闯一番事业?”
宁徵言心里沉重,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自己资质不足了
想想当初练习那功法时的艰难,难道是真的?自己天生就魂魄虚弱,无法修仙?
她反复想了想,突然察觉出叶晖问话中的圈套,于是坚定地说:“徵言选择修仙,无论有多艰难困苦,在所不惜”
“那就随我来”
叶晖点头道
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宁徵言知道,她又猜对了先前叶晖问她选哪一种的时候也是这样,若是她真选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但是现在她还有许多牵挂,不能就这样离开
“前辈且慢!”她急忙唤道,“徵言,徵言还想去看望戚心师姐等人……”
叶晖清湛的目光望来,看得她一阵心虚
过了许久,他终于发话了
“也好,你有一个月的时候去解决山上诸事,只是你要记得,一个月过后须回到此处,否则的话,你就自谋生路去吧”
要她自己回到这山峰之巅?宁徵言偷看了下山峰底下,只见峰形笔直陡峭,完全没有可以攀登的路径,这样说的话,他是拒绝么?
脑海中,突然掠过一道被淹没在黑火中的绿衣身影
还有,那屡次护在身前的执劫年
甚至是那个圆乎乎又贪吃的小胖子,也在眼前转了几圈,她如今就要走了,说不定以后都难回来,这些人都还生死未卜,她真的要丢下他们,丢下冥识山上整整一年的相伴么?
“是!”
咬紧了牙关,宁徵言逼迫自己答应下来
中洲,她要回,但是在这个三千世界,她同样不消留下遗憾
叶晖微微点头,一直盘在旁边走廊栏杆上的小蛇突然蹿出来巴住她的手腕,这就是她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
此后,宁徵言已经踏在夜色笼罩的山坡上
繁花盛开的树林簇拥着前方河流的木桥,犹如雪海凝霜,清雅不沾凡尘,面对这曾经来过好几次的景色,她想到的是叶晖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安放在这里,那么,难道戚心的家人就居住在流芳飘雪衡个小镇上?
大约是夜晚的关系,小镇上冷冷清清,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宁徵言走进来的时候,只有几条被惊醒的老狗叫了几声,扰得主人家起来呵斥,不多时就没了声息
她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环顾四周
小蛇没有吭声,依然盘在她手腕上睡大觉,据它自己说,这些时日都累得很,有什么话等它醒了再说
这个时辰是找不到戚心的所在了,只能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等明日天亮了再寻人打听
就在这个时候,宁徵言看到不远处一方偏僻的屋舍还亮着油灯,昏暗光线下,隐约可以看见几个人正在从屋里往外搬床褥桌椅等家什,里面有妇人哭哭啼啼地嚷着什么,外面的人只是不耐烦地叫她闭嘴
奇怪了,莫非这冥识山清修之地,也会有强盗不成?
她紧走几步,到了屋子附近随意找个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冥识山内,你们还敢打劫不成?”
对方却是个身形比常人彪悍一圈的大汉,见她身着杂役服饰,怒骂道:“哪来不识好歹的小杂种,干扰你家爷爷办事?!”
宁徵言抬眼一扫,看他满脸横肉,面相凶恶,就知道这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当下拿起浆带绞往他手臂上的一拍,沉声道:“口出狂言,大胆!老实交代了,这家人姓甚名谁,犯了什么事,你们又为何要深更半夜地搬人家的东西,若是说不清楚,那就随我到峰上去见个分晓!”
她下手不重,那大汉却杀猪样嚎叫起来,他的同伴们纷纷围过来,看了这般场景,那卷袖子握拳头的动作也没了,劝他赶紧实说
“我我们都是苏家的看家护院,只因为这家人欠了苏家的钱,经年还不上来,又占了好大一块地皮,苏家让我们将房子拆了,拿地方抵押,这家人自己也同意了的”大汉等人哪里不知道自己招惹上了修士之类的人物,心里暗自叫苦,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
宁徵言楞了下,没想到自己会看见一出古代版的强拆
“既然是两家同意,又为何深夜前来,就不怕打扰了镇民休息么?”她怀疑地说道,抬眼往屋里看过去,刚才哭泣的妇人见外面有人来干涉,早就出了门,见她看过来便扑过来哭诉道:“小民哪里同意了拿地皮抵押,现在连落脚处都没有,如何舍得下这房子,苏家变脸变得好快艾上个月还说不用那么早还钱,现在就要赶小民一家走了啊”
外面其中有个脾气暴躁的,大声吼道:“苏家不是给了你们一家的房子么,别给脸不要脸!你们一家拖了一个月,也够久了!”
“呜呜……那破房子远在镇外,顶上漏雨墙头漏风,哪里住得人,你们欺负穷人啊”妇人哭得更来劲了
宁徵言听得老大不耐烦,甩手就想走,突然心里就咯噔了下
苏家这番动作显得蹊跷,这时间也蹊跷得很,她在地火洞窟打坐了一个月,这里的事也拖了一个月,莫非……
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她抬脚就往屋子里走去
屋里的里间黑灯瞎火,透着一股子霉味,角落里用木板和稻草铺成张床,上面躺了个人,杯子乱糟糟地裹在身上
宁徵言拿过油灯往那人面上一照,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还是正常人的面孔,除了几条长长的皱纹之外,最多的就是青黑的痕迹,一看就是长久血脉不通,内脏受伤的征兆,五官都憔悴得看不出样子,满头白发搭在紧贴着骨头的头皮上,稀稀拉拉的十分吓人
然而,她认得出这个人是谁
“戚心……师姐……”
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宁徵言哽咽着唤了声,后面那紧跟进来的妇人立刻就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唷娘的好女儿艾如今你成了这个样子,你的师妹还有心过来看望你,那天杀的苏家就要赶我们走啊——”
她的声音拖着又尖又长,刺得宁徵言心头阵阵颤抖,虽然明知道这是妇人的手段,但还是忍不住两行眼泪落下
戚心眼皮微微翕动了下,总算是睁开来
“娘……您先出去……”她的眼瞳浑浊,然而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语调虚弱却从容,“……让我……和她说会儿话……”
妇人欢喜地应了,走出屋里,宁徵言默默看着床上的戚心,泪水滴滴掉落
33、曲终人散尽
过了会儿,戚心努力扯动嘴皮笑了下,断断续续道:“我还没死,哭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Hxm
“那药的效力太过霸道,我心境被破,不能修行,才成了现在这样……”她短促地说,“苏家仁至义粳我娘却是凡人一个,你……你莫要在意就是”
看到戚心说得吃力,一句话拆成几个字来说的样子,宁徵言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刚刚碰到的时候寒毛都差点竖起来
这手腕已经干枯得和死人差不多
“你……有空苏凝然和罗葛……”
戚心又说了一句,然后就昏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宁徵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走出来的,她还记得一个月前,山崖上戚心说愿意接受禁制的坚定涅,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好好一个风华绝伦的少女变成这样,然后她又想到苏凝然说的本命丹,以及天苍子给她服下药后欲言又止的场景
妇人见她出来后既没有给银钱,又没有一句话的就走远了,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
苏家的护院大汉们面面相觑,有的就劝说道:“戚家娘子你就搬了吧,那房子哪有那么破,当初你不是将家什都搬了一半过去么?苏家的钱哪是那么好讹的,再拖个十年八载也讨不了好”
随即,那妇人又呼天抢地的叫骂起来
宁徵言听不到后面那些话,她只是空落落地往苏家大院的方向走,看到外面的防护又严密了许多,这才惊醒了过来
“苏凝然,苏凝然……”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心乱如麻
戚心都已经这样了,那苏凝然呢?
她曾说苏家仁至义粳可见借钱的事是真的,没有什么事能够瞒过一位修士,何况戚心之前还是聆碧峰的丹士她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苏家多半是怕借出去的钱打了水漂,可是,苏凝然为什么不出来说句话
望着那森严的高墙,宁徵言纵身跃起
今晚无论怎么样,她都要为戚心讨个话回来
这一次苏家的院子比上次更不好查探了,她费了半天劲,才抓住个落单的仆役问出苏家少爷养伤的地方,潜入那竹林簇拥的院子里去,趁着巡查的家丁走过,宁徵言推了木窗户就跳进去
“是你?!”
这句话,却是两个人异口同声问出来的
正一脸郁卒躺在床上摸着剑的,不是苏凝然,而是之前和她交手过的苏宛然
苏宛然没了之前的锐气,爱答不理地瞥了她眼,嗤笑道:“来找苏凝然的吧?你来迟一步,那小子丢了前途,已经被发配到其他地方去做执事了”
宁徵言皱着眉头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啧,还不知道翱那我再说一次,苏凝然完蛋了,他不知道怎么惹恼了绝刃峰主,被下了禁制,从此再不能修炼剑法,更别提修仙了,峰主还好心让他去做个执事,真是那小子的运气”苏宛然哂笑,“我本来还以为他可以做我对手,现在也没这个指望了,可惜,实在可惜”
晴天霹雳般,这句话打在她头顶上
不能再修炼剑法,不能再修行?苏凝然如此心高气傲的人物,竟然会落得如此下超这……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走也走得像是丧家之犬,连剑都没带,去的时候还喝醉了酒吐得遍地都是”想起当日的场景,苏宛然不悦地用鼻子出了口气,“真难看”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她心里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宁徵言突然声音嘶哑地问道
他握着溅笑,有些自嘲地说:“我只是受了伤,又没有断送了前途,自然只是在这里养伤了,虽然说没有修仙的资质,不过,至少也不会被人弄得从此爬不起来”
“我知道你和苏凝然交好,这次来是为了戚家那个丫头的事吧?”
“其实来说项的人不少,只是,怎么说呢”苏宛然唇边嘲弄的意味更浓,“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戚家大娘看到有人帮忙,本来要搬的房子也不搬了,钱也不要了,一直在那里撒泼打滚,想要苏家连棺材本都帮她备着”
他长出了口气,道:“你也不必去趟那浑水了,我看你身手极好,想必现在是被哪位前辈高人看上,以后连杂役都不用做,若是对剑法感兴趣,以后来苏家找我吧”
宁徵言冷冷地看着他
“不必想太多,我只是想找个和我一样杀过人的对手”苏宛然有些无趣地解释道,他也是在床上待太久,找不到人说话,才会说那么多的,“这里的修士都软绵绵的,较没力道,只配杀鸡而已,你和他们不同”
大开的窗户中忽然有凉风吹进来,将桌上的蜡烛呼的一下吹灭了,满室黯淡,只有外面透出的依稀夜光将枝叶花影映在白生生的墙壁上,摇曳个不停
“我以后再也不杀人了”
在黑暗中,她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管苏宛然怎么想,径直转身离开
是的,不会杀人了
宁徵言现在满心都是床上奄奄一息的戚心,还有那临走前烂醉如泥的苏凝然,她想要救人,然而——
她伸开双手,在夜空下仔细看着
这双握惯了长剑,沾染了血腥,指尖上还带着薄薄茧子的手,真的可以救人么?
对了,还有罗葛
想起此行要去找的最后一个人,宁徵言心急如焚,不知道那脑子本来就有点不清楚的小胖子又会遇到什么
应该不会出事吧?
她不断安慰自己,罗葛没有参与任何计划,他肯定没事的
等到天亮,宁徵言好不容易走到聆碧峰,到处都没有打听到罗葛的事,只听说那位东轩长老最后还是死了,他死得极其不甘心
“……据说长老临死的时候,双目那个圆睁艾和看家护院的石狮子也差不多了,一口气都没有出完,只说什么‘老夫……老夫一生清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的清白被那个妖女给毁了咧”
几个嘴碎的杂役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议论着,不时传来窃笑
“哎,我说你们也别太过分了艾那长老明明是不甘心嘛,他一辈子都在斩妖除魔,临了自家弟子居然被个修炼魔道的妖女给勾搭坏了,还是挺可怜的”
“有啥过分的,就兴他们把咱呼来喝去,不兴咱背后说几句了还”
“长老这一死,就是树倒猢狲散咯”
“你们知道有个叫做罗葛的小胖子么?他后来到哪里去了?”
“谁艾没听说过”
“……奇怪了,刚才是谁在说话呢?罗葛?你们有认识这个人吗?”
杂役们聊得火热的时候,突然有个陌生的声音来Сhā了句,偏偏过后又找不到人,顿时只觉得阴风惨惨,四下里散了,后来这里就传出了东轩长老死得冤屈,死后变成厉鬼的谣言
聆碧峰外,一道孤单的身影渐行渐远
“你也别伤心了,聚散乃兵家陈……呃,似乎不对”小蛇睡足了之后,精神百倍地打开了话匣子,“总之呢,修仙就是这样,有时候你看着这人风光无限,没准什么时候就跌下来了”
“修仙之人,再无寿数啊……”小蛇摇头晃脑地感叹
宁徵言看了看前方喷薄而出的赤红朝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常人大多都有寿数,有的是七八十岁,有的是五六十岁,还有的生下来就死了,这个除了看人的命运,还要看那人的身体如何”总算得了她一点回应,小蛇急忙卖弄地说,“寻常人的精气神是跟着岁数走的,年纪小的,精气神好点……”
“说重点!”
她黑着脸说道
“好啦好啦,总之呢,修仙者妄图掌控自己的命运和寿数,调息用神,追求长生,结果就是没了寿数,成,则长生,不成,那就只有速死了”看到宁徵言心情跌落谷底的样子,小蛇三言两语说完,又有点的地拿尾巴碰了碰她
“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玉京峰吧”她摇了摇头说,神情平静得像是冰面下的湖水,一丝波澜不起
“嘎?”有些适应不了如此跳跃的思维,小蛇呆了下,然后又恢复正常,老气横秋地说,“你能够自己想得通,那就最好不过,修仙嘛,本来就是这样,别人各有各的际遇造化,你这又是何必呢……”
在这样絮絮叨叨如同老妈子一样的劝告中,经过了好几个昼夜的行走,笔直险峻的玉京峰终于出现在眼前
玉京峰上,并无道路
这是因为冥识老祖不喜人打扰,能够到这里来的都是高来高去的九位峰主,以及飞书传信的白鹤
宁徵言花费三天时间,绕着峰底走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个地方就要攀爬上去
晃悠悠挂在藤蔓上的小蛇倒吊着脑袋,兴奋地喊着:“加油加油……哎你怎么又没看清楚落脚点啊”
瞪了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一眼,宁徵言望着至少有上千米高的峰顶,苦闷地叹了口气
34、天上白玉京
已经是第十四天了,宁徵言蜷曲在山壁上一处用节出来的凹洞中,从手镯摸出最后一颗丹药
乌黑的药丸只有拇指大鞋散发着阵阵草木的清香,那时戚心将几个大瓶子交给她,吩咐道:“……将胡麻蒸煮九次,曝干九次,从漆黑熬到明黄通亮的时候,加入等量的干制天门冬,再加入当季的白茯苓白术,取蟠桃核里的桃仁,以及高山上长的陈年黄精,捣碎后加蜂蜜制成丸,就能够代替每日的饭食了此外瓶里还有水丹芝丸葵子引金散松苓膏等,都需要日日服食不可懈怠”
“你却也古怪,死活不肯用云母雄黄等物,只愿意吃这些草木制成的药丸,否则哪里需要那么费事呢”
那时她心道那云母雄黄都是矿物之类,一个不好,别说是辟谷,恐怕这辈子都不用吃饭,直接升天了
如今再来回顾往事,宁徵言满心都是苦涩
饮了水囊中最后几口水,和着丹药吞下去,她顿时觉得腹中又有了力气,头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身边已经是寒雾缭绕,然而仰头看去,那十数米开外的平台下更是云气迷离,宁徵言默默计算着爬过去还要几日的路程,忍不住有些犯愁
“怎么,走不动了么?”
小蛇从顶上刺溜一声滑下来,关切地问
她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候少说一句话,就是多留住一份力气她双手握剑,费力地在较高的山壁上挖出一个落脚的凹坑,抬脚踩了上去
这十四天,宁徵言天天都重复着这样的日子
幸好,小蛇能够仗着身量轻巧,借助藤蔓爬上去衔了水囊到处取水,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上去
如果一切照旧,今晚大约就可以到平台那里了
短短的十数米距离,却因为山壁越发光洁坚硬而变得遥远起来,宁徵言已经很难在那上面开凿出坑洞,只能想别的办法
她指了指远处茂盛的藤蔓
“你是要到那边去?不对,那么是要把那些长藤扯过来?”小蛇很聪颖地领悟了她的意思,犯难地甩着尾巴,“扯过来不难,可是你要怎么上去呢?那平台古怪得紧,稍微一靠近,就有无形的墙壁拦在面前,小爷试过好几次都被挡在外面”
宁徵言又沉默了
那一夜,叶晖让她在一个月后回玉京峰,就绝不会设下阻碍,让她无路可走
莫非是时间不对?
她心里粗略地估算了下,自己找不到罗葛后决定回玉京峰,寻找救治戚心等人的法子,因此现在离一个月后还有七八天,莫非真的要七八天后才能够上峰?
将这个设想说给小蛇听,小蛇咧着嘴叫起来:“要在这里待上七八天?!就算你想吃腊肉了,也不必拿自己作材料啊”
哪怕已经尽力控制住多余情绪,宁徵言还是忍不住闷笑起来
笑过了,她又举起剑砍在山壁上
费了一整天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往上挪了几米的样子,一直到再也靠不近平台的时候,宁徵言才罢手,就此在山壁上汀不动了
这时已经是三天过去了,她浑身又脏又破,几乎就是个泥人,完全看不出五官身形,好在她平日都依靠丹药维生,身上并没有太多污垢,不曾引来蚊虫蛇蚁之类,只需要忍住阵阵传来的刺痒和麻痛,以及不时猛烈吹过的山风
丹药断绝后,没过两天,宁徵言就饿得头晕眼花,好在她早有先见之明,让小蛇扯来藤蔓系在自己身上,否则说不定就要掉下去
又过了几些时日,日月就在那山峰外面升升落落,宁徵言那会儿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就这样看着天空黑白交换,明暗更替,心里反而越发地平静
她想,为什么自己会想要修仙呢?
其实从离开中洲之后,自己和小蛇就不太可能回去了,都说三千世界洞天福地,修士飞升方可以往来其中,但究竟有谁向她证明过呢?小蛇听到的传言,有可能只是传言而已
而且,被扔到这里来又不是自己的错
妖魔死了,广晏仙君还在,他不会让古仙成功夺舍的,雪烟一个人在云山也会过得很好,她在不在根本无关要紧
至于宁家,将她们送去的时候应该就没想过要她们回来,又有什么好怀念的
她应该好好地在此世生活下去,像小蛇赌气说的那样,富贵绵延,子孙满堂,或者,凭借高超的武功走遍天下,看最美的风景,喝最醇的酒,过着不知道明天会遇上谁,发生什么事的有趣日子
明明有无数的选择,她为什么非要脑子抽筋地选择最艰难的一种?
眼前掠过许多闪动的亮光
其中,身形笔直的银衫少年手中握剑,面对着空地上大群义愤填膺前来指责他的人,坚定地说着什么
小胖子傻乎乎地掐着一只正在翻白眼的灵禽
天苍子在地火洞窟之中,对她冷笑:“你也想修仙,凭什么?”
幻觉
宁徵言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自己又累又饿,精痞竭而产生的幻觉
可是,眼泪会随之滴落
为什么要修仙?
黑衣的妖魔在古仙陵墓中张狂大笑,笑声震得周围的玉石发出清脆的鸣声,水晶柱中的少女拥有绝世的容颜和绝世的威仪,开天辟地以来的火焰在她周围缭绕飞舞,将一切对她不敬的人化作飞灰
她想修仙,根本不是为了回中洲
不再被那些修士当做蝼蚁般处置,想夺舍就夺舍,想抛下凡间就抛下凡间,她想要修仙,想要回中洲,都是因为想要能够站在他们面前,令他们正视和畏惧!
而现在,她心里又多了别的牵绊
“哎,要是我能够变大了托你上去,你就不用变腊肉了,嗯嗯……”小蛇有点心虚地在她耳边嘀咕着
“唔……”
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已经被捆得失去知觉的手腕处传来阵阵刺痛,宁徵言脑子浑浑噩噩的,只是隐约知道了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个答案整理成型的时候,整个玉京峰突然发生了瑰丽的变化
明月当空,照在峰顶之上
峰顶折射出错落有致的光芒,其中一缕清亮银白的月光被牵引着盘折下来,层层绕在山峰周围,逐渐凝结为实体,化作半虚半实如水晶的漫长阶梯!
正趴在宁徵言头顶睡觉的小蛇腾地一下立起了半个身子
“这是化虚为实的法术!”
宁徵言看着那垂落到峰底,在面前半步距离间银光闪闪的阶梯,苦笑道:“原来这才是一个月后的道路,我真是笨蛋”
小蛇不满地嚷嚷着:“才不是!”
为什么不是?它也不晓得那么多,只知道这个实实在在的笨蛋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得到这样的评价
“想走上来么?”
听到这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问话,她昏头昏脑地点了点头
一双手伸过来将她身上的藤蔓解开,又递来一枚异香扑鼻的药丸
吃下药丸后,宁徵言精神猛地一振,她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去,只见面前的月光阶梯上多出一个人站在那里,羽衣飘飞,宛若白鹤般轻盈灵动,他的面色苍白,目光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平静
“这一个月,你在山下看到了些什么?”
叶晖问道
“我看到了戚心苏宛然,可是没有找到其他人……”转眼间,她同样站到了月光之中,脚下身边尽是虚无,“这就是修仙的下晨”
“是”他又问:“你还想要修仙?”
“这么多的考验还不够吗?”看到叶晖恰到好处的出现,宁徵言想明白了,反问道,“你一开始就打算让我他们现在的处境对不对?我已经看过了,我的答案是,没错,我要修仙”
凡人难道就没有比这悲惨千万倍的遭遇?只是没有人记得而已,他们的苦难求生挣扎和痛苦丝毫不比修仙者差多少,想到心境中前世的那名女子,哪怕只有一丝残留的不甘也想要活下去,她打了个寒颤
叶晖没有说什么,转身翩然踏上光阶
“……若你不来,玉京峰上的这条道路亦不会在此时出现”
她一把抓住头上差点掉下来的小蛇,将它塞到袖子里,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踏出脚步后,后面的月光随之而隐没,等宁徵言随叶晖登上峰顶,四野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黑暗,刚才的奇景仿佛是幻觉般,悄然消失在夜风中峰顶上早已等了个人在亭台上,远远见到叶晖前来,顿时笑道:“老鬼,你又去哪里领了个泥猴过来?”
“这就是你将来的传人了”叶晖将宁徵言往面前一提,示意她跪下去,“你不是一直都想惦记着九天玄火么?上次来得那么及时,别说是因为你突然变得古道热肠起来”
“山人向来古道热肠,怎么,老鬼你不服?”
听到头顶上那个打着哈哈的声音,被一股沉重压力按到地面的宁徵言好不容易才想起,那正是上次自己阴气爆发后,醒来所听到的那个人
只是她现在被迫跪在那人面前,想要抬头看看也抬不起来
“这就是九天玄火所寄的那个孩童,你要是嫌弃,那就罢了,我冥识山以锻炼神魂为主,入手的门径倒是颇多,她虽然天生魂魄虚弱,若是好好修行炼丹之术,也没什么大问题”叶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你这个幻炎散人,当真就成了孤家寡人,将来免不得什么事都要自己去跑腿了”
35、拜师
楚无忧呵呵直笑:“算了吧,有你从中作梗,那孩子头也磕了,山人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老鬼你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叶晖静默了会,道:“待到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Hxm
身上突然轻松了很多,宁徵言急忙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尘土就要去看自己刚拜师的那人什么样子,结果一抬头,好悬心脏没从口中跳出来,她“啊”地惊叫了声,指着对方说不出话
不能怪她失礼,实在是那人长得太过奇异了
高高瘦瘦的身躯上,顶着的居然是一个硕大的野猪头,那野猪头上两只眼睛精光闪闪,衬着两根獠牙锋利外挑,鬃毛倒竖,实在是威猛惊人,宁徵言没有叫出“野猪妖”这三个字,已经算是她性子沉稳的好处了
“怎么一惊一乍的,这般浮躁,如何修行”野猪头不满地说,突然想起了什么,自己尴尬地咧大了嘴
叶晖不动声色地说:“还不换回你的本来面目?幻炎散人,嗯,我倒觉得幻颜散人这个名号更符合一点,总之你的脸是千变万化,有趣的很”
宁徵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用手往脸上一抹,顿时成了个五官端正,剑眉朗目,下巴挂着三络柳须的中年儒雅男子,口中抱怨道:“找来了传人也不提醒下,害山人丢人丢到后辈眼前去,不过,本来面目还是算了,算了”
他突然把头凑到宁徵言面前,笑嘻嘻地问:“这张脸可还过得去?”
猛然有张脸在眼前放大,她惊得后退了一步
“莫要再丢脸了”叶晖面无表情地说,“既然这个传人符合你心意,想来道友亦愿意让出那五光守元石了”
楚无忧的脸狠狠抽动了下,满是无奈地掏出一把东西,飞快地抛出来
“就知道惦记山人千辛万苦找到的宝物,好好好,这五光守元石归你,啧,这可是天生的至宝,能够将一个白痴凡人直接调理成元气充盈的修士,可惜就是土性过重,需要许多珍贵药物搭配,叶老鬼,你可别糟趟这宝贝”
宁徵言只看见他手中赤黄青白黑光芒轮流闪烁了下,就被叶晖接了过去,不知道藏在哪里
“为凡俗子孙泄密之事,空峦辞去了峰主一职,要让他亲传的大弟子接位,愿意用半数修为来换这五光守元石为他弟子洗髓伐骨”他轻淡地提过,“如此用途,可是不枉了此物?”
“自然是不枉”楚无忧摇头叹息道,“只是何苦,何必”
叶晖收了石头,转身就要离去:“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纵然是他的师父,也管不了那么多,去红尘里历练一番也好,最多不过就是迷了心性,等下辈子脱渡罢道友,时候不早,叶某告辞”
“这里是你玉京峰,哪怕要赶人,也没必要说得这般客气吧”楚无忧瞥了宁徵言一眼,突然张口道,“不过你冥识山出了如此大事,怎么也不和老友知会一下结局?”
远远的,风里传来嗤笑
“世事变幻无常,因果乾攀附,何曾结局?”
“蒙狰被叶某捉来守山三百年,原本还有百年就可以解脱,可惜它不信叶某承诺,一心想要出山,挑唆那妙音叛出师门,如今死在天苍子手下,也算是做了个了结”
“自认失职,聆碧早早选了闭关,不到功成绝不出关,然而他心绪紊乱,若是突破不成,恐怕也只有留待来生”
“至于那天苍子……”
宁徵言心一跳
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楚无忧未必会对冥识山的事那么感兴趣,而叶晖提起天苍子就更奇怪了,就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一样
那么,天苍子那日在聆碧峰究竟有什么下晨
“他乃是三山八门中悬华门的执法长老,我冥识山不敢妄动,只得将人留在山中好好呆着,或许有那么一天,待到白骨成灰,灰飞烟灭,此事自然就有了结果……”
叶晖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缥缈的声音回荡在峰顶上
沉默着低下头,宁徵言想的是那天戚心异常明亮的眼眸,她是真的喜欢那人,而那人的心意,又有谁能够解说得清楚?现在两厢不见,直到老,直到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此刻翻腾在她心口的酸楚久久挥之不去,或许就是他们这段感情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妓
“事已落幕,人各结局,你还不走是在等着什么?”
楚无忧突然放声笑道,挥手招出一片腾腾燃烧的赤红火云缭绕在身边脚下,宛若神仙中人
他弹出一点灰影,那影子在空中飞快弥散,展开成了张巨大的网将宁徵言笼在里面,轻柔如蛛网的丝线飘荡轻拂,已经将她轻轻托起
这是嫌弃她满身的泥泞么?
宁徵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攀住网线站了起来,看见自己已经和楚无忧一起站在那片火云上,掠过了夜幕下静谧的山脉,飞快地穿过或浓或淡的云层,朝广阔无际的天边疾驰去
火焰在四周跃动,然而脚下却是浮动着隐隐绯红的虚空
虚空中偶尔闪出片段的纹路,宛若锦绣般细腻的纹理绚烂流转,轻柔而坚韧
站在前面的楚无忧就像后背长了眼睛般,知道她正在埋头研究那火云,慢吞吞地说道:“你身上携带九天玄火,这施展火云锦的法术,将来必定是要学到的,现在去看,白白耗费了心神”
宁徵言急忙抬头,不再去看那脚下的纹路,应道:“是”
“唔,山人名号幻炎,这个你知道了,山人名字叫做楚无忧,这个么,如果你记性没问题,应该也是知道的”楚无忧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门派什么的没有,山人素来不喜这些杂务,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建一个来玩玩,其他就不用来问了”
“是”
建个门派来玩玩?她可没那份心思,宁徵言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看上去越来越不靠谱的师父,只得应了声
不过,门派么?
她莫名地想起了云宗,当初家族将她和雪烟送到云宗的时候,恐怕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落到凡间,还瞒着宗门另行拜师吧
真要理论起来,她在云宗并没有拜师,而在这三千小世界拜师又没有加入门派,应该算是两下都不冲突,应该吧宁徵言颇有几分心虚地安慰着自己
“你早先学过武艺,倒是合了山人的路数,不用那么惊讶,叶老鬼刚才已经说了你的来历出处,是你自己没有听见而已”
宁徵言哑口无言,好么,不知道叶晖用了什么法门传的话,将她转眼就卖了个干净
“是”
想来想去,她只有没精打采地回了句
“你是笨蛋么?”
“……”
楚无忧抚掌大笑,道:“还没笨到家”
一直藏在她袖子里的小蛇探出个脑袋,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带着几分困意说:“这人脑子有病吧?”
宁徵言飞快将它按了回去
她心里不免嘀咕,自从小蛇从叶晖那里回来后,三天两头地打瞌睡,一睡就是好几天,难道是被下了瞌睡虫之类的东西?瞌睡也就算了,像现在这样不分场合乱说话,实在让人头疼,幸好楚无忧没听到,否则自己和小蛇说不定就要被扔下去
“这蛇儿挺瘦的,一看就没几两肉”楚无忧在前面打着哈哈,“等到了地方,你不妨去找条肥嫩点的养着,秋凉了还可以下锅”
他语带嫌弃地说:“肥一点,笨一点,也比看不清形势的强”
宁徵言默默将小蛇往袖子里藏得更深点
然而下一刻,她就领悟了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
飞驰了不知道多少时辰,火云落在莽林中的一处山谷,那山谷外窄内圆,是个半封口的满月形状,里面立着一栋精致的竹楼,除此之外,四处都是野草茫茫,乱石飞泉,浑不似人住的地方
就在火云落在竹楼前消散的一刻,宁徵言亲眼看见一头至少有碗口那么大的癞蛤蟆从乱糟糟的草丛里跳开
这里,就是她将来要居住的地方?
环顾四周,宁徵言打了个寒颤,看楚无忧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意这人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活了那么多年的啊
楚无忧一挥衣袖,朝竹楼门口走去
“自行找个地方打理干净吧,十日之后,乃是你入门拜师的仪式”
36、屠杀,初春的夜
傍晚时分,天际沉闷地滚过开年来的第一道雷声,随即春雨便淅淅沥沥地撒落下来,打在无比险恶的悬崖栈道上,激起阵阵尘灰,令远道而来的商队更加艰难地跋涉在泥泞中领头的马匹打着响鼻,脖子下悬挂的铃铛甩来甩去,叮叮当当地回荡在雨丝中,很快,就将后面嗡嗡的咒骂声盖了过去
“霍头儿,您看,这天气是不是该让弟兄们停?”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的一名中年男子策马赶到了队伍的前段,朝坐在头马背上的精壮汉子恭恭敬敬地询问2m
“这山道上不好停,再走几步,前面就有个山神庙,到那儿正好可以休息一晚上”漫不经心地用标准的官话回了话,霍头儿捏了捏缰绳,身板挺得笔直,透出一股子常年走南闯北的人才有的自信来他已经在这条商路上奔走二十多年了,毫不夸张地说,对这路上每一块石头都清清楚楚,自然摸得清老天爷的脾气
这南方的头场春雨,和北方的大雨不同,最是温柔不过,至少要过几天才会滂沱起来,这段时间正好就是商队赶路的日子
霍头儿瞥了眼折返回去的中年男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以他的眼力,自然认得出那男子蓑衣底下露出的绸缎和玉佩,以及那股高高在上的雍容气度,这和迫于生计奔波经营的小老百姓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只是,就在新年前夕,这人突然带了几个少年少女来到自家商铺,要求加入商队,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掌柜的居然同意了这个荒谬的要求,他现在也只能当做看不见
浑然不觉自家被瞧出破绽的中年男子回到了商队最后一架马车的旁边,勒住马头,低声对窗口说:“十七少爷,前面有个山神庙,待会儿商队会在那里歇息”
“辛苦您了,孙管事,您老先去歇着吧”窗帘子忽然被掀起来,露出张五官清楷眉头却紧紧锁赚带出些忧郁神色的少年面孔,他口中说着话,眼珠子却始终盯着车厢里的某个角落,这付神不守舍的样子让他话语中的老成大打折扣
孙管事心里叹口气,应了一声便策马稍稍离远了车厢
“……思秋哥哥,刚才是什么人在说话?”就在他刚走不久,车厢里就传来个娇怯怯的少女声音,虚弱中还有几分困意
“连屏儿,你醒了?”被称作“思秋”的少年大喜过望,急忙挪几步过去
商队用的马车很是狭窄,里面除了条横椅外就没有别的,那名叫连屏儿的少女裹了件皮毛毯子侧身睡在座椅的一端,原本秀丽的容貌因连日奔波显得憔悴,嘴唇却是怪异的青色,她此刻微微张开口说:“嗯,醒了一阵子,却不能睁开眼睛,大约是那毒的作用吧”
“……那万虫老怪真是欺人太甚,纵是我齐家得罪了他,也不必乾无辜!如今却是累得你要到那南方蛮夷之地,寻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来解虫毒”
沉默了下,齐思秋气愤地说道
“不必这样说,你我……你我自幼就有婚约,如今我受这毒害,也不过是……”连屏儿声音越发低,脸上飞起红晕,眼波闪动着又是羞涩,又是喟叹的神色
齐思秋心里一动,悄悄握了她的手,只觉得触感冰凉,忍不住心酸地想,这又是中毒的原因了
“是,我陪你治好毒后,回去就向连家提亲……”
车厢外的雨声哗啦啦响着,将车厢里一对少年男女的喁喁细语淹没得无影无踪,商队很快就找到了半山坡的那座山神庙,马队的汉子们身上搭了块油布,跳下马将货捆得更紧点,此后马车里的商贩们也纷纷走了出来,不是打着涩就是披着斗笠蓑衣地走到山神庙去
唯独最后那个马车一点动静也没有,孙管事前去劝说了好久,才将沉溺在温柔乡的自家少爷说动
“齐家现在正是危难时机,老爷让十七少爷您护送连姑娘来医治,未必不是让您避祸的缘故,如今护送商队的马队乃是当地的一大势力,要是结交了他们,对齐家有大用处啊”
齐思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山神庙,刚闻到那股稻草霉味和马队汉子们身上浓烈的骚味,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是为了被早年仇人找上门的齐家,他强忍住不适,挤到那堆汉子中间和他们一块儿喝酒烤火
火堆很快就升起来了,马队的人拿了干粮出来在旁边烘烤,大米的香气不一会儿就被烘了出来,酒囊被一双双手传递着,不时有人接过去灌几口,抹把口子递给下个人,齐思秋只看得毛骨悚然,等传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狠狠心,对准那不知道几十个人喝过的口子灌下去,顿时差点没被浓烈的怪味熏得吐了
“哈哈哈!”旁边烤火的汉子们哄笑起来,他们是有意捉弄这个富家少爷,只是见到对方如此豪气的表现,还是纷纷翘起了大拇指
齐思秋咬紧牙关吞下那口不知道什么味儿的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山神庙的两扇破木板轰地一下被掀翻!
“来的是哪路朋友?”一直慢条斯理啃着干粮,看着底下闹剧的霍头儿按住腰刀站了起来,沉声喝道
然而,扑进门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人,好几个满身血迹的人滚了进来,就此没了声音,最前面那个勉强抬头道:“救……救命……”
“走!”
霍头儿眼睛毒辣,看出他们身上的伤痕都是高手所为,脸色一变就要率领众人退走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山神庙外呼啦啦响起了整齐的马蹄声,不多时,就看见黑压压一队身着盔甲,装备精良的骑士围住门口,最前面的扫了眼庙中众人,冷酷地下令:“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庙里的人顿时就炸了锅,马队的汉子们抄起武器就要冲上去,然而,下一刻嗖嗖扑来的箭雨,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们的身躯
惨叫声此起彼伏,商贩们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推搡跌倒的人,齐思秋身上有几分武功,他当下就拔出佩刀,用刀柄大力拨开人群冲出去,眼看要冲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孙管事拉住了
“少爷,去不得啊”
齐思秋嘶吼道:“连妹还在那里!”
孙管事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眼前一亮,改口道:“对,对,连姑娘还在那里,只是现在不能冲出去,我们找别的路走!”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庙里的人已经死伤大半,孙管事拉住齐思秋往角落跑,只见那墙角垮了个大洞,正好可以容一个人钻过去
看出那个洞是被人硬生生掌拍出来的,齐思秋吃惊地往后望了眼,心道这孙管事居然还是个高手,往日却隐藏得一点都看不出来,难怪父亲会让他一个人带着自己和兄弟姐妹前往外面求援
等偷偷潜到马车那边,齐思秋将情况说了,就要将连屏儿抱起来带走,孙管事又一次阻止了他
“少爷您带着连小姐必定是跑不远的,横竖要被那些人发现,不如趁这个时候驾了这马车逃走”
齐思秋急忙点头,让孙管事到前头驾车,自己守了连屏儿在车厢里坐着,心里十分烦乱果然,马车还没跑出多远,后面便传来一阵喊杀声,他听着不对,探头往后面看过去,那边尘烟滚滚,竟是整个骑队都追了上来了
而跟在马车后面,被整个骑队追杀的却是浑身浴血,一手抓着大刀,一手拼命挥鞭子的那位马队的霍头儿!
孙管事发现了这一点,几度掉转马车,想要将后面的这群人甩开,然而那霍头儿却紧咬不放,眼睛通红地冲马车狂吼:“停下来!否则咱就同归于尽”
马车上的人恍若未闻,驾车越发急了
“呸!”霍头儿狠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道,“该死的王八羔子,他们是京里来的人,兵器是制式的,马匹上还有印章……”
“快上来!”被这几句话吓得魂飞魄散,孙管事连忙放缓了缰绳喊道,他深知自己这些人一旦知晓了内情,离家破人亡也就不远了,如今只能和这马队头儿站在一边,尽量逃命
霍头儿一脚蹬在那累得口吐白沫的马匹上,跃上了马车
被蹬开的马匹悲鸣一声往后摔去,正正拦在路上,将来势汹汹的骑队打乱了一阵,就这个功夫,马车又跑得远了点
挤在车驾上的霍头儿看到孙管事往马匹嘴里喂了把药丸,瞪圆了眼睛叫道:“这是千金难得的五华固元丹,你你们……”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无激动地问:“你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现在要往哪里走”
孙管事有些愠怒地喝道:“你堂堂马队领头,莫非没听说过南方寨子里的大蛊师?”他刚刚用掉了价值千金的伤药,正心疼得厉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齐思秋在车厢里凝神听去,只听霍头儿倒抽口气,喃喃道:“大蛊师?大蛊师……是了,是他,景二先生,我们有救了!只是最近这几天二先生不在,你们可有办法见到令大先生?”大约是心情激荡,最后那四个字带出了点口音
“令大先生?”孙管事惊疑地问道,“我们只带来了给大蛊师的书信,你说的又是何人?”
37、试剑
“哼,连宁大先生都不知道,你们来做什么?”
正是开春的节气,天色猛地就黑了下来,马车在夜色中的山林疾驰,后面那一队黑色盔甲骑士穷追不舍,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冷冰冰的缥缈女声,满是不屑地回荡在马车上每个人的耳边
正往外看的齐思秋忍不住“啊”地惊叫起来
一下子被勒住缰绳,正跑得欢场的马匹不满地直蹬蹄子,然而车驾上的两个人完全没有心思管这个,他们正是如临大敌,精神紧绷的时候
只见前方狭窄的小径上,立着一名身影若有若无的女子
女子头上挽着南方寨子里常见的高髻,点缀着层层叠叠的琉璃簪子,脸上用黛青描长了眉目,一身窄窄的彩裙将身段勾勒得窈窕动人,是当地女子最地道的打扮,然而在夜空之下,她那半透明的身形却一点人气都没有,全然就是传说中的鬼魂之类
“你是人是鬼,有何贵干?”
危急关头,还是霍头儿先恢复了神智,壮着胆子喝道
“你们不是要寻景二先生么?他现在不在,你们可以走了”那女子满脸冷漠地说,伸手一挥,顿时空中泛起阵阵阴风,四周景致变得扭曲起来,再也不见了道路
孙管事急忙叫喊起来
“仙子切莫动手!我齐家也是南方寨子里的人艾如今在外面遭了大难,特来求助,莫非寨子连离家二十多年的子孙都要弃之不顾?!”
齐思秋死死攥出窗沿,心里翻来覆去都是孙管事的那句话,原来自己家是从南方来的,为什么他一直都不知道
“对了,原来先前霍头儿说的令大先生其实是宁大先生,不是口音的问题”莫名其妙地,他脑子掠过这个念头
那女子果然住手了
“既然是寨子里的人,那又有所不同,我名蓝朵,你们称我大巫医即可”
孙管事赶紧将被追杀的事说了一遍,蓝朵也不多话,只是让他们留在原地不动,转眼就没了踪影齐思秋看到孙管事满脸的冷汗,迟疑半响还是问了出来:“……那女子是谁,为什么让我们叫她大巫医?”他到底没问出自家是怎么回事来
孙管事涩声道:“寨子里,大巫医是和大蛊师齐名的人物,可是……蓝朵这个名字,却是寨子里的第一任大巫医”
“还算有点见识”
马车外再度传来缥缈的声音
就在马车中人惊骇不已的时候,蓝朵已经飘然来到了骑队前方
“杀!”
面对不知是人是鬼的来者,骑队全然没有孙管事等人的恐惧,而是以更加铁血的手腕来应对,空中再度充满了弓箭破空的声音
“雕虫小技……”蓝朵冷笑了声,不避不让的就要欺身过去,当第一枝箭矢落到她身上时,箭矢毫无障碍地穿了过去,然而箭头却燃起了一小簇金色火焰,火焰转瞬即逝,令她痛呼起来
“居然是专门对付阴魂的破邪矢,原来你们是有备而来!”蓝朵急退到半空中,咬牙叫道,“都给我死!”
她那长袖如水波般挥起,空中阴风打着旋儿,地面上的骑队却是临危不惧,整整齐齐地拔出了雪亮的长刀,长刀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遇到阴风之际,纹路骤然闪出亮光,将那阴风消散了去
“列阵!”
领头那黑甲骑士厉声下令,队伍立刻分散开来,有条不紊地占据方位,隐隐将蓝朵困在中间,直到这个时候,她脸色才变得沉重起来
“你们刀上刻了真阳烈火符,你们,这是专门为了对付寨子而设计的圈套?”
“大煜王朝统一天下二十年,唯独你们南方十寨不服教化,当今圣上已下令剿灭,前方的几个小寨子灭绝时,并未见到你这般邪道人物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正好让我军中儿郎得以一试锋锐”黑甲骑士口气高傲地回道,他懒得和眼前那古怪的虚影多费唇舌,一挥手,列队士兵当即变换了阵型,将高高飘在空中的敌人去路封了个严实
四下空气陡然变得萧杀
蓝朵面色肃穆地吟唱起如长歌般的咒文,然而骑队怎么会让她如愿以偿,无数箭矢像是暴雨般倾泻过来,他们所列的阵势也有古怪,将她困在窄窄的方寸之地,无法腾挪闪躲
黑甲骑士摸了摸袖中的弩箭又放回去
自己一方占据优势,用不着再浪费弩箭和手炮,那些东西都是宫中的供奉制作出来的,每一件都价值万金,就是为了对付这南方十寨中的蛊师巫医等人,据说他们能够通鬼神,施法术,普通士兵完全不是对手,只有那些同样是修炼法术的道人和尚才能够解决
正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他的眼瞳突然收缩
即将被射得灰飞烟灭的那女子身形变得朦胧起来,一层水波般的赤光闪动,将箭矢上的金色火焰悉数吞没进去,随即破灭成无数散逸的涟漪,而那女子争取到这点时间,将咒语念完,霎时间天昏地暗,无数啾啾叫着的灰影从地下空中钻出来
士兵们一个个惨叫着倒下去,好在他们身上符箓众多,一时死不了,黑甲骑士急忙掏出一个装满水的白玉瓶朝天空抛洒出去,夜空忽而下起雨来
淡淡檀香的雨点飘落,遇上层层叠叠的灰影时,好似滚油遇上了冰雪,嗤啦一下就将灰影融化得不见了
只是这个时候,那虚影女子已经破开阵势,往远处逃去
“追上生擒!”黑甲骑士从未吃过那么大的亏,咬牙叫道,他心里也有小算盘,自己一行人只不过灭了几个小寨子,还没有斩杀这些重量级的人物,若是这一次围剿了那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虚影,说不定就可以建立极大的军功
骑队轰然应诺,当下就重新列成一行追杀过去
正在逃遁的蓝朵回头望见后方那群人,心中暗恨,她没有想到南方十寨居然会遭到那个新兴王朝的猜忌,更没有想到那王朝里居然还有不少高明的修士,制作专门对付阴魂咒术的法器交给军队使用,让她堂堂大巫医差点阴沟里翻船
她心里冒出好几个计策,于是放缓了身形,引得那后面骑队紧追不放,黑甲骑士看出了这点小伎俩,只是他自持身怀克敌制胜的宝物,不怕这南方十寨翻出天大的浪花来,依旧率队追了上去
两下追逐间,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进入山林深处,许多枝叶上还挂着残雪,地下泥泞不堪,马蹄一陷进去就很难拔得出来,然而他们的马匹同样全副武装,踏淤泥如踏平地,转眼就跟着那女子钻进莽莽密林之中
夜色越发深沉
潺潺流水在不远处响起,前方出现一条从山上倾泻下来的溪泉,在岩石的夹缝间奔涌不已,两侧岩石上搭了木桥,仅容两人并肩通行,旁边却有堆了积雪的石道,蜿蜒通往林中空地,隐隐约约可以望见那处空旷平地同样是白雪皑皑,在溪泉融会的湖泊边上建了一方小巧的亭台
亭台处,一点灯光如豆,昏暗地映在夜色中
眼见那女子身影一晃就进了亭台,骑队马不停蹄地追过去,然而就在外面石道上的时候,四周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焰,好几个打头的士兵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化作焦黑的枯骨
身上冒出白光,将烈焰挡在外面的黑甲骑士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后退
“你等大煜王朝的军队,奉命和南方十寨为难,所为的,不过是乌古族的百珠流丹泉而已”空中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话语,比先前那虚影女子的声音更加缥缈,更加鬼气森森,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其中话意让黑甲骑士心头发寒,忍不住退了两步,“丹泉出世,天下瞩目,我不与你等为难,只让你回去传个话,南方十寨守护丹泉百年,愿以十年一斛泉水换取永世太平”
黑甲骑士眼珠子转了转,掩饰不住的贪婪目光冒出来,他狠声道:“一斛?那怎么够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铲除了你们这些蛮夷,丹泉归于王朝,这才是天意所向!”
林中传来一声嘲讽的轻笑
本能地预感到危险,整个骑队轻微骚乱起来,就连那黑甲骑士也开始心虚冒汗,不多时,积雪簌簌落下,前方的树枝哗啦啦响动了阵,从中走出一个人来
黑甲骑士狠狠地吃了惊
那人居然是名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女子,穿着素色的麻布长袍,身量高挑,形态纤秀,面容却十分奇特,眉鼻比中原女子高耸,双唇丰盈,一双狭小的眼睛却是晶亮剔透,瞳孔里不时掠过瑰丽的浅紫光泽,令人惊心动魄
她肌肤是不常见的蜜色,手上握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女语气平淡地说,声音依然诡异莫名,“既然你等自寻死路,宁某最近也想试试新的叫威力如何”
38、围攻空峦
“邪魔外祟,何足道哉!”黑甲骑士被这句话激起心头火气,猛然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这一次招呼对方的不再是破邪箭,而是士兵们背负的诸多手弩,一声令下,骑队再度列阵,强度远远胜过先前弓箭的弩箭携带雷霆之威倾注,空中甚至冒出了点点火星,箭头上铭刻的符箓更是亮得让人不能直视
林中少女只是抬头凝望,一动也不动
就在黑甲骑士以为对方已经被吓傻了的时候,她突然出手了
快,极度的快!
几乎肉眼看不见的剑影晃过,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同时响了几百下,空中密集的弩箭纷纷折断,残枝到处飞溅,将猝不及防的士兵们射伤了好几十个,惨叫声此起彼伏,及时闪避开的黑甲骑士看得是目瞪口呆
“清场结束,现在,该是试剑的时候了”
静立在雪地林间的少女抬手并起两指,轻轻拭过巾,指尖掠过处,仿佛有浅紫色的烟气腾然飞起
她握住剑,慢慢指向黑甲骑士为首的骑队
这次的动作极慢,慢得甚至可以看清她握剑的手势很熟练,很精湛,只是那原本轻盈如鸿羽的较,突然多出沉重的压力,让整个骑队都如陷入泥沼,跑不得,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以极其柔缓优雅的弧度斩下来
那剑离他们还有好几米的距离,但是,就在斩落的刹那间,这把剑忽然燃烧起来
是的,燃烧
朦胧得像是秋日烟波般的浅紫火焰突兀地出现在较,灵动无比地跃动着,半点杀气也没有地沿着蕉的弧度朝他们流泻过来
这一幕,真是美到极点
触及火焰的第一个士兵消失了,没错,就是平白消失了,他身上那些高人施法的符咒兵器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带着也消失在空气里,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黑甲骑士看得肝胆俱裂,就在身边十米外的士兵消失时,他身上响起了轻微的玉碎声
碎掉的,是他家族从宫中供奉处求来的护身玉符
这护身玉符非同凡响,足足耗费了家族半年来的收入,连带各地的十来处良田和商铺,他当初肉疼了很多,却熬不过娘亲的坚持,只能白白看着银子出去,换来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玉符他当时就下了狠心,一旦自己从南方回去,定要将玉符花费出去的讨要回来
现在,黑甲骑士再也没有这个念头
他很庆幸自己的家族舍得在他身上下本钱,更庆幸自己有个好娘亲,能够说动家族,给他的小命上了层防护
险险从沉重的压力挣脱出去,黑甲骑士飞也似的抽打着马匹掉头逃走了,逃得连头都不敢回,更别说带上那些倒霉的士兵了
默默看着那浅紫的美丽火焰在空中飘荡了一阵子,再也找不到攻击的目标后,卦消散了去,收起剑的少女转过身吩咐道:“蓝朵,你将之前的事说来,灼华,逃走的那个人就交给你了,我还有话问他”
藏身在亭台中休养的蓝朵急忙飘出来,恭恭敬敬地应道:“是,主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述,就看到面前那少女的面容忽然模糊了下,转眼变成另外一个人
与之前的古怪长相完全不同,这一次,她的面孔显得柔和了许多,是典型的中原女子容貌,只是下巴稍狭,眉梢眼角略微上挑,显出张扬的气势
除此之外,那不时闪动紫芒的眼瞳一丝未变,依然摄人心神
“徵言,你又显出真面目了,若是让楚仙长知道,必定要责罚你”亭台随后出来的一名女子见状笑道,随手撤去了周围的阵法
先前蕉骑队,逼退黑甲骑士的少女,正是拜师三年后的宁徵言
“刚才叫消耗太大,你将生生丹拿来给我”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掐动手诀再度施展幻术,又变成了刚才那蜜色肌肤,轮廓深刻的涅,不过阵法撤去后,她的声音也变得如寻常人般清亮,不再是鬼气森森的调子
“生生丹前些日子才制作好,现在还不合用,换了桃花散也一样,而且桃花散能够滋养女子精气,助益容颜,徵言你年纪还鞋实在应该多用用,以后就知道好处了”女子轻快地说,看到蓝朵一脸不满后,无奈地改口,“好吧,主上,灼华已经打听到了那位空峦峰主的消息,他现在应该在寨子边上的集市”
对她刚才的话恍若未闻,宁徵言接过药瓶,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女子轻轻一笑,就此没了踪影
蓝朵一向对灼华的轻佻性子看不顺眼,碍于她来得比自己早,资格也比自己老,没法多说什么,这次忍不住道:“灼华前辈修行了千年,法力高深,怎么不将那个空峦直接带回来,反而要主上您跑一趟”
宁徵言知道这两个人不对付,蓝朵是五百年前南方十寨的首位大巫医,从来沉迷于医药咒术中,生活枯燥,性情刻板,老了来更是严守规矩,如今虽然身死后化作鬼魂,练寨子里祖传的巫术成为修士,容貌也变得年轻许多,但仍然十分固执,见不得灼华那样爱说笑热闹的活泼性子
灼华则是修行了千年的桃树妖,千年来一直驻守在寨子边上的集市附近,看遍了人来人往,正是因为对世间繁华的向往,她才有了修炼成妖的念头
然而成妖谈何容易,灼华浑浑噩噩千年,最终还是由楚无忧出手将她点化,扔到山谷中照料当初还是懵懂幼童的宁徵言,论起来,她的心智年龄恐怕连此刻的宁徵言都不如
这两个凑到一堆,偏偏蓝朵又是今年才到她身边的,不知就里,场面不好看才怪了
“空峦峰主何等身份道行,就算是我也需亲去向他请教,灼华只是去打探消息罢了”不好解说前因后果,宁徵言简单地用几句话敷衍过去
蓝朵当初和她因为误会打过一超重伤之后,又被宁徵言带去找楚无忧求医,心里始终对她藏了点畏惧之情,听到这样说,不无遗憾地作罢,讲起了之前经历
“这群人是不幸撞上了黑甲骑队追杀那几个小寨子的时候,后来又被杀人灭口,只是个小商队,那骑队又为何要穷追不舍,看来此事另有蹊跷”
宁徵言想了想,随口说道,只是她现在没时间多管闲事,只是吩咐蓝朵将那些人带到这里来,自己则要出门一趟,回来再议
蓝朵领命而去,她看了看周围狼籍空地,摇摇头,直接离开
当初楚无忧收她入门,并没有立刻传授功法,而是让她先练武,这一练武就是三年
三年时间,在楚无忧的指导下,她原本的武艺突飞猛进,如今可以说是登峰造极,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如今宁徵言一步踏出去,就是寻常人三五步也不能达到的距离,这就是对自身掌控到了极高的境界,虽然在修士看来还不值一提,但在凡间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因此她并没有乘坐马匹等坐骑,而是径直往灼华说的那个集市走过去
这段路程足足有几百里,但在她快捷如鬼魅的步法之下,只用了三个时辰
快要到集市附近的山坳时,宁徵言突然觉得不对
往常的这个时候,附近大小寨子的人都会前来集市,挑着涤卖水果的,摆摊的,提跟棍子卖苦力的,还有大姑娘小伙子们来赶场的,这山道天不亮就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热闹得不得了,怎么会现在还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影
闻到前方飘来一缕血腥气,她心知前方必定发生变故,急忙加快了脚步
山坳后面就是几条石头铺砌出来的道路,直通往山里面的空地,往日那空地附近必定满是摊贩,连个落脚处没有,但现在地面上却只有零落的裹着黑色盔甲的尸首,血迹一直蜿蜒到集市场地的深处
宁徵言的脸色阴沉下来
血迹的尽头是几个人在拼斗,一方身着藏蓝镶边的黑色盔甲,形制与之前的骑队一般无二,只是没有骑马而已,他们手中兵器无不是宝光闪闪,是经过高人施法的上等货色,正在被围攻的却只有一个人,棕黄色的脸膛和须发十分好认,正是先前灼华来报的空峦峰主
空峦峰主盘坐在石地上,三支金光闪闪的小锥在他身边盘旋飞舞,屡屡封住那些人的攻击,只是他的精神却越来越衰弱,目光逐渐涣散,连带金锥也好几次都失了准头,露出破绽让人攻进来
再这样下去,他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相对的,黑色盔甲诸人越战越是气势昂扬,哐当一声巨响,半空中一支金锥突然自行爆裂,狂暴的气流汹涌卷来,却被其中一人用巨盾轻轻松松挡下,反而是身上多出许多伤痕的空峦峰主闷哼了声,显然受到不轻的内伤
就在此时,一抹剑光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掠过来,正正抹在那手持巨盾之人的脖子上
噗嗤!
头颅落地,血箭射出,喷了旁边的人一头一脸,还没等那人的同伴们反应过来,剑光再度绕上,连连割了好几个脑袋
39、十路骑队,奉命征伐
转眼局面变换,原本胜券在握的一方死得七零八落,最后活着的那个跌坐在地,脖子上架了把剑,握住剑的却是名站在他背后的少女,此刻正不悦地说道:“闭嘴,否则就杀了你”
听到对方还是叫骂个不停,她用剑尖往他脸颊一拍,只听咔的声响,那人的下巴已经被卸了下来2m
处理完手头上的问题,她又向空峦峰主问道:“峰主但请放心,我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空峦峰主并没有收起金锥,警惕地道:“老夫早就不是峰主了,你对冥识山之事如此熟悉,究竟是谁?”
杀人救人的自然是宁徵言,自从在南方寨子里打响了名声,她对外一律自称宁某,但在空峦峰主面前,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她只能含糊地说:“我对冥识山绝无恶意,如今峰主您身受重伤,无异于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我只求一个答案,那就是当初聆碧峰的东轩长老究竟为何会死”
“隔了那么久,老夫如何会知道”空峦峰主唇边不断溢出黑红的血来,“砧板上的肉?倒是贴切,可惜老夫哪怕任人宰割,绝不任人戏弄”
“峰主难道不想知道,您的俗家子孙又是如何知晓那个秘密,从而招致杀身之祸么?”宁徵言抿了抿唇,道
空峦峰主盯了她很久,突然说:“老夫知道有人一直在打听当年的事,你是当初和苏凝然天苍子等人交好的那个杂役,对不对?”
宁徵言见瞒不过去,只好承认:“是,不知峰主有何指教”
“看来,你眼中的老夫当真是个死人了”空峦峰主惨然笑道,“也罢,老夫活了一百四十年,在修行界做过大门派的峰主,在凡俗也是家族繁盛,这辈子够本了,你将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老夫这里说不定还有些你不知道的东西”
看到他的确是将死之人,宁徵言飞快说道:“好,我信峰主的承诺这三年的确是我在调查当初事件的真相,整件事因聆碧峰弟子妙音而起,却很少有人知道她身上有蒙狰血脉,天赋通晓魂魄之类的神通,所以那镇守聆碧峰的蒙狰才会传授她秘术”
空峦峰主竦然而惊,叫道:“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她必定是被人安排进山的,不好,冥识山中当有内应存在!”
想不到他一个临死的老人还有这样敏捷的思维,宁徵言有点惊讶地点头道:“正是,可惜我查了许久,都不知道内应是谁,唯独东轩长老死得蹊跷他之前主张不隐瞒妙音的事,彻查冥识山,后来却莫名其妙死在自家洞府,和他持相反意见的长老们怕迪干系,将此事遮盖了个严严实实,聆碧峰主为此闭死关,至今没有出来我却以为东轩长老的死和那内应有关,目的是不愿妙音的事张扬出去”
“还有一点你没想到,那内应或许也是为了栽赃嫁祸”空峦峰主突然Сhā话,表情严峻地说,“此事老祖应该知晓,你在调查的时候可有发现?”
宁徵言颇有几分遗憾地说:“没有”
空峦峰主低下头去,目光闪烁,过了会儿,他似乎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将剩余的两枚金锥拿到手中递给她:“这是老夫的信物,你且带在身上,将来或有用到的一天”
接过金锥的时候,宁徵言发现他已经是油尽灯枯,急忙道:“峰主的俗家子孙当初却是被一个黑影诱到空峦峰的密道之中,这才不小心听到峰主您和其他人的谈话,冥识老祖推算的是修炼机缘,告知各位峰主注意那地方的情况,她却误以为是宝物,这其中必定有诈”
空峦峰主放了金锥,端坐在地面上,双眼炯炯地听着她的讲述
“妙音害了她提前去寻找,这背后定然有人唆使,我怀疑那不是人,而是妖魔!”
妖魔两个字一出,空峦峰主怒不可遏地喝道:“老夫亦有此怀疑,千年前妖魔为祸,三山八门才会结盟,然而这三年老夫却发现三山八门到处都有妖魔的影子,他们的弟子有些已经沾染了魔气,你一定要注意——”
话还未说话,他已经圆睁着双目,咽下最后一口气
宁徵言站在空峦峰主的尸身面前,心中泛起几分凄然
没想到这位老者同样是为了追查当初此事才会自我放逐,从高高在上的峰主变成居无定所的流浪之人,短短三年时间就查到三山八门头上,而且查出那些门派中藏有妖魔,这需要多大的坚持和毅力
可惜他去得太早,没有说为何会追查到看似毫无关系的三山八门
突然想起自己剑下还架着个口不能言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空峦峰主,宁徵言想从他口中探知一二,当即又用剑尖将他下巴拍上去
那人被卸掉下巴后,嘴边流淌了许多口水出来,一经复原,他却没有叫骂,而是以仇视的目光看着她,猛然朝她吐了口唾沫
“妖女!”
宁徵言急忙闪开,那人又冲死去的空峦峰主骂道:“魔头!”
“你们两个惺惺作态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动摇我心志?”那人冷笑道,“可惜我琅楼弟子别的没有,骨头倒有几根,想要离间三山八门?做梦去吧!”
察觉到异状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救人了,那自称琅楼弟子的人已经咬碎牙齿吞了毒药,当即就没气了
听到琅楼这三个字十分耳熟,宁徵言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刚刚上冥识山的时候,戚心为她讲解过三山八门盛会一事,其中就提到了琅楼
那时明月高悬,戚心苏凝然天苍子,还有小胖子罗葛都在,赤明峰上肉香四溢,哪里有半点清修之地的风范,小蛇和天苍子抢肉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戚心身畔萦绕银河般的光带,不理会罗葛的Сhā科打诨,为自己娓娓道来盛会的来历,那些回忆突然就浮现在心头
身后,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奔驰声
是后续的骑队!
剑握在手中,十指收紧,宁徵言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某天夜晚,自己说过“再也不会杀人了”这句话,只是从那以后,为了追查当年真相,三年来死在她手下的人已经不计其数
她又想起,追杀空峦峰主的蓝边黑甲骑队中有三山八门的弟子,屠杀寨子之后又追杀商队的黑甲骑队中,会不会同样有不明身份的人士
这些疑惑,只有等桃妖灼华擒下那个唯一脱逃的黑甲骑士才能够知道了
就在宁徵言即将对上前来支援的大批骑队,被她惦记的黑甲骑士正在狼狈的逃命
昏暗的密林中,他伏在马背上躲避着劈头劈脑打过来的树枝,手下鞭子却是一次比一次挥得更狠更急,每一下都扇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那高大健壮的骏马此刻完全接近癫狂了,双目充血,嘴角泛着白沫地朝前方冲去,完全顾不上底下的荆棘灌木在腿上撕拉开无数细碎的血口,引来密密麻麻的飞虫和蚂蝗附在血腥味上贪婪地吮吸
快了,他已经摆脱那杀人不见血的浅紫火焰,只要跑上官道,找到其余队伍,就可以跟他们会合,不至于一个人在这危险的南方山林里像无头苍蝇那样乱窜
他满怀着美好的消,眼角余光看到前方有横斜的树枝拦路,心里毫不在意地驱使马匹横冲直闯过去
只是,这刚刚开春的天气,这犹自严寒未消的深山老林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枝盛开着粉嫩桃花,花色灿烂若朝霞的树枝?
还没等这个疑问浮上心头,马匹前腿折断的咔嚓声响起,自己座下那通晓山林道路,又被秘药激发了浑身潜力的骏马悲鸣一声,倒头就栽下地面,他收势不及,直接从马背上被抛飞出去,眼看着就要撞上前方那棵少说有十人合抱的大树,撞个脑袋开花!
忽然一抹如花色般灿烂的粉红飘带横空卷来,裹住黑甲骑士的双脚,似有生命般灵活地攀上了高空中的树枝,将他牢牢倒吊起来
黑甲骑士努力抬起头朝上面看去,那树冠的枝叶掩映间,立着一名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子,她头上梳着飘飘然的飞仙髻,玉簪明珠装点其间,容貌清艳不俗,一袭拖曳的绿衣红裳迎风飘扬,越发显得翩若惊鸿
她面上的神情却是如孩童般的纯真和直率,一双星目闪着好奇的目光
“哎呀呀,想要生擒个人果真不容易呢,徵言又给我找麻烦了,不过呢,灼华还是很厉害的对不对,咦,我问你这个做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黑甲骑士听到这句,差点气疯了,这女人难道是有意在戏弄他?
不等他开口大骂,灼华又自言自语地道:“对了,生擒后该怎么办呢?就这样交回去么?那可不好玩,这样吧,既然是俘虏,你先说说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今年多大岁数了,家中有几口人……哦,还有,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浑身打了个激灵,黑甲骑士死死闭住嘴巴,然而那女人见到他久不答话,顺手就是一飘带挥打过来,他本来还以为不会有多大的力道,殊不知被打中的地方一会儿就火辣辣地痛起来,痛进了骨髓里
“我说,我说,我叫高辰,是大煜王朝晋王第九子!”实在受不了那钻心的痛楚,高辰胡乱叫嚷起来,他从小锦衣玉食,这次前来南方也是为了建立军功,以后好混个职位,之前仗着纨绔公子那股胡作非为的蛮横下令杀了不少人,如今一旦轮到自己皮肉吃苦,就彻底显出了软蛋的怂样,“这次来却是温郁将军奉了圣旨要剿灭南方十寨,将此地纳入王朝版图,他将骑队分作十部,各自散开执行任务,我只是其中一部里的小小队长,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饶命饶命啊”
40、设局
等高辰将他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完毕,灼华顺手就用飘带将他裹成个巨大的粉红茧子,提在手上,自身则笼在一团桃花般娇艳的濛濛雾气里往来路飞奔
她本身是桃树妖,黑夜中穿梭山林如履平地,如果不是带了个俘虏,直接用妖术遁走还能够更快些,好在这时候正是深更半夜,山岭本就人迹罕至,倒也不怕这番异状吓到哪个胆小的人Dm
夜空下,红雾裹着巨大的茧子急速掠过山岭,与山道上另一支趁夜行军的骑队狭路相逢
“啊呀!”
吃亏的并不是那些肉体凡胎的士兵,却是那千年修行的桃树妖,刚刚要飞掠过骑队上空的灼华惨叫一声,已经被冲撞得飞起数十步,连原本的人形都被撞出来了,系在手腕的飘带呼啦啦散开,里面翻出个人,滚了几滚倒在地上,让骑队那方领头的金边黑甲骑士眼神一凝,沉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私自绑了大煜王朝晋王府中小侯爷!”
“灼华是奉了主上的命令要将那小子生擒回去的,才不是私自动手呢!”灼华气呼呼地跑回来嚷嚷道,地面上的飘带似有灵性般弹起来,往高辰身上缠去,慌得高辰手忙脚乱地挣脱,大叫“将军救命!”
那金边黑甲骑士正是率领十部骑队前来讨伐南方十寨的温郁,他早已年过四十,由于武功高强,外貌好似二十多岁的人一样俊朗,只是眼底的阴鸷和刻薄的面相暴露了年龄听到灼华这样说,温郁当下就明白自己面前这个女子有着和外表不符的单纯性子,激将道:“你家主上是谁,胆敢冒犯小侯爷已经是死罪,他哪来的胆子,莫非是你这精怪在胡说八道?”
“说出来吓不死你!”灼华不甘示弱地叫道,“我家主上就是大名鼎鼎的宁大先生!”
温郁眼睛眯成一条缝,掠过一道如毒蛇般冷冷的光
宁大先生,这个名字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南方这块地儿早先是一团散沙,各种寨子族落巫医和蛊师的派系打得热热闹闹,今天你攻占了我,明天我又攻占回来,因此中原的王朝不管怎么变换,都不爱管这里的事,反正这些蛮夷也对中原没什么兴趣直到将近三百年前,此地才逐渐形成了十个最大的寨子,在征服其余族落的过程中,逐渐显出了南方十寨的威名
除了族长之外,十寨分别有大巫医和大蛊师坐镇,这一代最富盛名的大蛊师早先被尊称为景先生,可是就在最近三年,这个称呼突然变成了景二先生,踩着大蛊师出名的就是宁大先生这个名字
斩杀妖魔,处置叛逆,所到之处无不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宁大先生的名气建立在狠辣斩杀上,是个凶名
寨子里有人见过宁大先生的真身,但不管骑队怎么逼供,都问不出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可惜朝廷供奉都不赞成使用搜人魂魄这等手法,只给了破除邪魔的法器,温郁遗憾地想,要是能够用那种手段来刑讯逼供,想必南方十寨早就没了秘密
幸运的是,半路上撞见个邪魔被供奉炼制过的符箓逼出来,而且还是个没带脑子的,或许能够问出什么来
温郁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语气和蔼地问道:“本将乃是大煜王朝亲封的镇南将军,刚才得罪了姑娘,实在是失礼了,原来姑娘是宁大先生的人,不知我们这小侯爷怎么得罪了宁大先生,不如姑娘详细道来,本将会好好处理此事的”
“得罪么?灼华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总之这个人打上门来又逃走,不是个好东西!”
灼华一向没什么城府,宁徵言知道她性子如此,从来只让她去做不和人打交道的事,寨里的山民淳朴,更不会欺瞒她,之前那高辰若不是被吓破胆,恐怕也有逃生的机会如今她遇上个奸猾似鬼的温郁,莫名其妙就被套了话出来
加上温郁刻意亲近,这没见过世面的桃树妖没几下就被说得晕头转向
“唔,那温将军倒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说要亲自找宁大先生赔罪,还带了那么多礼物,可见的确是个好人,不过他们现在有急事呢,我也只好陪着走一趟了,免得他们以后找不到向导,绝对绝对不是贪玩哦”
灼华转着这样的念头,高高兴兴地跟着骑队走了,高辰自然被带到队伍末端疗伤不表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温郁正阴测测地吩咐着手下主簿
“幽水上部追击商队未果,全军覆灭,仅有晋王之子高辰逃生,你且不忙记在军功簿上,自己晓得就行”
负责登记军功的主簿点头哈腰不已,心里透亮,这晋王乃是先皇封的异姓王爷,他的儿子临阵脱逃,那是多好的把柄,当然不能给弄得全天下都知道
就在两人密议的时候,天上落下一只苍鹰,直直往温郁飞来
展开绑在鹰爪上的竹筒纸条,温郁皱起眉头
“什么,去追杀那老魔头空峦的巨木上部皋炎上部和利金上部都失败了,最后追击过去的只有巨木上部里寥寥几个人?”他一把揉碎了纸条,匆匆写了回信放那苍鹰离去,“罢了,先处理完厚土下部的事再说”
前来南方的十部骑队按照金木水火土分作五支,又在五支里分成上下部,这种和军制不同的分类法是为了迷惑敌人提出这个分制方法的温郁别有心思,将队伍中与自己不和的人都分了出去,只有厚土部是他的嫡系,如今其余骑队出事,他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唯独这厚土下部出事,他急着要去救
温郁并不知道,没过多久,那巨木上部就会被及时赶到的宁徵言彻底铲除
骑队带着的米粮茶叶金银珠宝等物沉甸甸地垂在马身的两侧,这些东西都是先前歼灭敌人得到的战利品,在夜风中晃悠晃悠的,散发出股陈腐的血腥味儿
厚土上部骑队一路疾驰,好不容易赶到了出事的地儿,那是南方十寨中的一方大寨,原本盘踞方圆人口密集的山岭上满是整整齐齐的圆形屋宇,好似无数浑圆的酒坛子藏在这山林中,透出股朴实憨厚的味道,此刻却只见火光隐约,浓烟冲天,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那半妖子是我等兄弟先看到的,你们这些中原蛮子要来抢,那是万万不能!”
暗金镶边的黑甲骑队正在与几方怪模怪样的人对峙,当中一方浑身缠满了斑斓毒蛇的人用古怪的口音说道
远处即刻传来暗沉而嘶哑的呜咽鼓声,咚咚咚如暴风骤雨,打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整个起火的寨子寂静无声,笼罩在这诡异鼓点中
过了半响,有道含含糊糊像是缺了半截舌头的声音在鼓声里,慢悠悠地,像是孤魂野鬼那样飘乎乎地响了起来:“中原蛮子啊……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半妖子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发现的,见它长得稀奇,以为是个大山猫,要拿出去卖,哪知道被你们起意追了过来,还放火烧了寨子……总之,多的话不说了,半妖子喝了百珠流丹泉的水才能够成活,它就是个活的路标……我等不可能将它放出去招惹祸事……你们,死吧!”
每一段,那声音都要晃悠几个音节,说阴森也不阴森,就是听起来渗人得慌
冷不防的,敲在“死”字上的鼓声似乎滑了一下,到最后说完的时候,已经完全变调,随后厚土下部骑队中砰的一声爆炸,人血人肉到处乱飞
这就是温郁赶来时看到的场景
百珠流丹泉!
耳朵捕捉到这几个字,他顿时下了好几道密令,要将那半妖子捉回去
然而就在这支骑队刚布置好的时候,突然鼓声大作,那几方还在相互对峙扯皮的人马纷纷朝他们攻击过来
不好,中计了!
温郁又惊又怒,心知这是给自己下的套,只是那些南蛮子是怎么知道自己赶来,又是什么时候布局,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无奈之下向灼华求助,灼华在路上就被那些闪闪发亮的首饰哄得手舞足蹈,当下就是一飘带挥过去,要将那抱在别人怀里的一个大包裹抢过来
“住手!”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平静响起,带着不可察觉的怒意
灼华手一颤,听出那是宁徵言的声音
然而那包裹已经被卷到半空中,温郁眼疾手快,跳上去就要将半妖夺来,一道剑光横空飞过,径直将他手臂斩下!
“啊——”
温郁惨叫落地,半空中只见衣袂飒飒,同样跃上去夺那包裹的少女得手后回到地面,低头看他
等那张奇异面容出现在眼前时,温郁听到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
他活了四十多年,什么样形状的人没见过,然而眼前这个虽然貌不惊人,身上的杀气却是比自己这个将军还浓厚,狂暴的杀气像是夏日雷雨般汹涌奔腾而来,直刺得眼珠子生疼,腿肚子发抖
“宁某不才,等候温将军多时了”
少女将手中包裹递给旁边的人,对着他说道
曾经想过千百次将那凶名鼎鼎的宁大先生斩于马下,温郁完全没想到,那人居然就是眼前年纪轻轻的少女,而且一个照面就让自己吓得瘫在地上
41、山雨欲来
宁徵言并没有太在意这个所谓大煜王朝派来的将军
她早先跟随飞剑游历山林,炼化阴气,斩除心魔,后来又经过楚无忧的严厉教导,一身武艺磨砺得越发臻至巅峰,三年来更是实战无数,对付区区骑队简直是手到擒来,现在她唯一恼怒的就是灼华的事
狠狠瞪了那没心没肺的桃树妖一眼,直瞪得她连连往别人身后躲,宁徵言这才沉着脸问道:“寨子里的人怎么样了?”
“景二先生已经有所安排,没有一个伤亡的,寨子里的火势也不大,只是烧了几座要推倒重建的屋子”
随着这几句话,寨子正在燃烧的火墙后面走出一行人来
当头的是名俊朗的年青人,和温郁那种京城奢华养出来的好皮相不同,他肤色黝黑清秀,就如这辽阔的山林般充满了自然野性的气息,只是身上披着件怪模怪样的皮袍子,上面父窣窣攀着无数的虫蛇,乍一看煞是华丽炫目,再仔细看就叫人惊惧不止
“先生放心,十座寨子都完好无损,我已经派人去前面几个遭难的寨子查看了,料想他们过几日就回来”
这个人正是南方十寨大蛊师之一的景二先生,他此刻说的却是一口柔和的官话,听不出半点古怪
“既然景秀你有了安排,那我便先行告辞”宁徵言和小蛇相处得久了,并不害怕他身上的毒物,只是不太想和这个人接触,有些冷淡地回应
景秀早年被楚无忧救过一次,一心想要拜在他门下修行,可楚无忧怎么也不松口,只是看见他时随手指点几下,令得到指教成为大蛊师的景秀感怀在心,只苦于无法回报后来宁徵言出现了,他立刻就缠了过来,口口声声喊着“先生”,其实是尊崇楚无忧的意思
宁徵言知道自己现在的名气多半都是他这态度弄出来的,心里只觉得麻烦,转身就要走
偏偏在这个时候,抱在那寨中女人怀里的包裹胡乱动了几下,传出急促的兽鸣
“喔喱这小兽崽子还咬人哩!”
女人慌乱地叫着,手上一松,那大山猫似地半妖子已经跳出了包裹,直往宁徵言身上扑去
宁徵言两个手指并起,轻轻松松将那块皮子拎到手上仔细看
这山猫儿似的半妖只有婴儿大鞋短绒绒的皮毛被刚才捂出来的汗浸透了,贴在它身上,越发显得皮包骨头,瘦小得可怜它脸孔上全是毛,只能大概看出人类的五官,被拎着后颈的时候鼻尖一抽一抽地嗅着,丑得和刚出生的老鼠有一拼
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湿漉漉地望着她,透出灵动的亲近恳求之意
宁徵言刚想将它扔回去,看到这目光,手顿了顿
三年杀戮将她心磨得坚硬如铁石,她早已不再相信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事实上,在宁大先生的凶名以及她那张平庸面孔之前,也很少有人能够第一时间表达出好感因此,面对这纯净到极点的幼兽目光,宁徵言不但嗤之以鼻,甚至升起了一丝疑惑
“这是个孽种”
察觉到她的疑问,景秀略带点厌恶地看向那半妖
“哦?”
将周围人屏退下去后,景秀这才重新解释道:“半年前,寨子里有个女子被山中精魅引诱怀孕,她因不愿意打掉这个孩子,触犯了族规,受到寨子里大蛊师的惩罚,然而在即将她死去的时候,那山精只身前来,拼死带走了婴儿”
想到当时的惨烈,本身就是大蛊师之一的景秀都有点脸色难看,反倒是宁徵言跟没事人一样催着问下文:“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寨子里的人捕获了只张着人脸的大山猫,觉得稀奇拿到集市去买,引得那些骑队前来追杀,我赶到的时候才认出那就是半年前的胎儿”景秀苦笑,“看来是那山精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乌谷族的入口,让那胎儿喝了百珠流丹泉,这样它才能开启灵智,作为半妖活下去,否则的话,妖和人所生的后代是无法存活的”
“现在看来,那山精应该已经死了,不然这半妖也不会被寨民捉到”
宁徵言点点头
她自然知道山精是什么——那是山中瘴气和灵气所混杂,落在飞禽走兽身上所形成的精怪,一旦形成就拥有强悍的力量和神通,灵智却极其低下,只会根据兽类的本能存活,当年楚无忧第一次考验她武艺进展时,就让她前往深山杀了头山精
那是一场险恶的拼斗,到后来,宁徵言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她以剑法杀死了那头以山熊姿态出现的山精,还是最后剑断手折之际,用牙齿硬生生咬死了它
直到现在,那种硕大眼球在口中爆裂,滚烫腥臭的血液不断涌入咽喉的感觉还深深刻在记忆里
回去后,宁徵言足足躺了两个月才恢复过来
重伤还不在话下,最要命的是她吞入不少混了山中瘴气的山精毒血,幸好那时灼华已经学会了调制药物,否则至少要疗养个十年八载,末了还得留下病根
整整两个月,她每天晚上都在噩梦中挣扎
再后来,杀的妖魔多了,宁徵言渐渐习惯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和自己身上的重伤,考验又变成了对寨子里的人处以极刑
南方十寨一向规矩森严,恪守传统,不过,总是会出现那么几个不要命的家伙,像之前的女子那样,不忍心杀害自己的孩子,却完全忘记了山精之子会给寨子带来的耻辱和危害,结果被大蛊师处死,孩子也被山精带走,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私奔的男女活着被法术化作拳头大小的圆球,直到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活着,求她杀了自己——所以她动手了
有人被外面的财富迷住心窍,盗走了寨子里的金银,他受到的惩非灌下所盗走的金银溶液,这种手段在中原也不罕见,罕见的是,那人由始至终都活着,还活了好几年,等她动手的时候,那人的目光充满感激
半妖在她手腕上磨磨蹭蹭的,宁徵言心里一动,问道:“你知不知道,它为何会缠上我?”
“山精嗜血,同样也喜好药草气息……”景秀说到一半发现不妥,勉强笑笑,宁徵言已经心知肚明
她身上有着长年累月积下来的血腥味,同样有日日服食药草的味道,难怪这幼小的半妖会那么兴奋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宁徵言反而不介意了
她一开始只是的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会吸引半妖,既然知道是血腥气和药味的缘故,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回去后就要让灼华制作除味的药物才行
“喝了百珠流丹泉而成妖的山精与人之子……”她沉吟道,“寨子里,怕是容不下它”
景秀点头道:“待会儿便要烧了”
“可惜了,这东西我带走,看能不能当做材料作出什么来”宁徵言将幼兽随手塞到灼华那里,灼华欲哭无泪,很想拒绝,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十分无奈地将那山猫似的半妖用飘带缠着提在手里,一点都不想碰到
这时,落到地面上的温郁已经被看守起来,他面孔白得青灰,断臂处滴滴答答淌着血,眼看就要不活了
两支厚土骑队的人无一例外地被寨民们绑成一串,先前那高辰也在其中,景秀正吩咐着让人把这些人好生收拾一下,用来当做诱饵,在其余几部骑队的前路设下圈套,以便一举擒获骑队上的战利品被翻出来,同样被翻出来的还有一大麻袋的人头,这些人头都是当地的山民,当场就由他们的亲朋好友认出了身份,紧紧抱住失声痛哭
宁徵言沉默地看着这生离死别的场景,对景秀说:“那山精能够找到乌古族,可见他们的踪迹已经不是秘密,百珠流丹泉千年来大名鼎鼎,大煜王朝虎视眈眈,你们自己要小心了”
“我理会的”景秀知道她要走了,叹道:“待我向楚仙长问好”
那些知道她要离开的寨民们纷纷止住了啼哭,忍住悲痛向她弯下腰,行了十分隆重的大礼
这些人都知道,这位少女刚刚和大蛊师一同设局擒获了中原来的骑队,救了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或许那骑队首领会利用那山精的孽种找到整个寨子誓死守护的丹泉
她曾经斩杀过许多危害寨子的妖魔,也处死过许多寨子无法处死的受刑者单单凭其中的一点,他们的尊崇便是发自内心
不知晓前因后果,不明了当事人心中的所思所想,寨民们只是看到他们应该看的,做他们应该做的
景秀远远看去,若有所悟
宁徵言走的时候,脚步轻捷,心却沉重得像是压了块石头
如今的局势,可以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回到湖边亭台,见到齐思秋等人时,这份感觉越发显得真实
蓝朵已经诊治过那女孩儿身上中的毒,如今她取出一枚黑漆漆的长针直往她手臂扎去齐思秋看得紧张无比,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滴落到眼睛处,刺得瞳孔生疼,他都不敢眨一折睛
只见那长针没一会儿就被拔起,针尖上缠绕着一缕似烟雾又似女子青丝的碧绿磷光,磷光闪动两下,忽然从长针滑落下来,就要再度钻进连屏儿体内
“有趣”
坐在一旁的宁徵言目光闪动,低低道了句
天下毒物千千万万,然而像这样虚实不定,自身甚至有了丝灵性的毒,却是十分少见,这已经不是凡人的用毒,而是修士的法术了
听孙管事的解说,这毒是中原一名为万虫老魔的人所下,能够让人逐渐忘却一切,最终死在一无所知的空白中
这番话落在宁徵言耳中,有了别的含义
毒的作用和形态都和她知道的一种法术十分相像,而那法术偏偏又是三山八门中荒鹤殿的不传之秘,如今落在和齐家有关的女子身上,这齐家更是寨子里三百年前搬迁出去的家族,各项事件连串起来,仿佛厚厚迷雾般令人看不透
42、过眼云烟处
经过蓝朵的诊治,连屏儿脸色好了不少,她微微张开眼睛,虚弱地和正凝视着她的齐思秋相视而笑
孙管事大喜过望,正要将自己一行人的来历和盘托出,却被宁徵言拒绝了
她看了看天边急剧飞涌的霞光,道:“灼华,谷里来信了”
朝日初升,漫天的红霞弥漫,当中天际一道霞光飞来,刚刚将那半妖安置妥当的灼华同样抬头看去,翩然扬袖,轻如水中桃花的长袖迎风挥洒出去,宛若一阵雾气拂过霞光,悄然将它收敛在手
“是楚仙长的传音,说此间事了,要徵言你回谷呢”灼华展开那裹在霞光中的书信,笑着递给了她
“如此,那就劳烦灼华你了”宁徵言收了信道,她环顾一周,对孙管事等人说,“你们速速离去吧,我和景秀知会过,他已经令人来接你们了,若是路上没有耽搁,这个时候来人应该快要到来”
说完,她率先起身离去,灼华嫣然一笑,跟随在后面,不多时两人的身影就隐没在积雪的枝叶间,再也看不见了
“此地将封,不能招待贵客,失礼了”蓝朵对亭子中的三人客气而疏远地说道无奈地道谢后,齐思秋扶着连屏儿慢慢走出湖畔,回头看去,只见那方湖泊陡然刮起了大风,片片雪花飞扬飘落,将其间的水波亭台女子身影掩映得影影绰绰,不多时,林木都结了冰,在初春的寒风中银装素裹一片,再也看不出之前的景象来
就在他们离开被彻底冰封的湖边,前去寨子的时候,灼华和宁徵言已经身在南方十寨的边界,驻足等待蓝朵的到来
那是寻常人要走几十天的路程
灼华身为精怪,自然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先前就用飘带裹着高辰提了一路,这时要带宁徵言走,她又有别的办法
“这个系在手腕上,不可以松开哦”面对脸色带着些微困惑的少女,灼华开心地笑了,“跟在灼华后面走就可以了”
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宁徵言点了点头,决定相信她一次
系在手腕上的是一枝带着新鲜露珠的桃花,青色嫩枝格外柔韧,甚至足以盘绕两圈待灼华忙活完了,她轻轻踏出一步,顿时两旁的林木如疾风般往后掠去,挡在面前的老树岩石统统变成了虚影般,直透身躯而过
这是……遁术?
三年来,她见过灼华使用遁术,能够直接穿透山岭,唯独不能携带凡人而已,以往两人能够同行都是借助了丹药的效力,现在灼华竟然能够使用这般手段,实在是教人吃惊
“灼华,你的法术似乎比之前有所不同”
刚一到边界,宁徵言便说
灼华笑盈盈地道:“让你猜着了,这段时间灼华炼制丹药,修为竟然长进了不少,施展法术更加得心应手,以前听过世间有用炼丹修行的法门,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她“嗯”了声,心里不自觉浮起那冥识山上绿衣飘然的少女身影
快要日上三竿的时候,蓝朵始终没有来
“我们去找她”
宁徵言心里隐隐不安,即刻就作出决断
“可是,楚仙长说了让我们在午时之前回去呢”灼华犹豫地说道,“现在就走还来得及,蓝朵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
想到楚无忧定下的规矩,宁徵言迟疑了,早先她不小心犯了几次错误后,受到的惩罚现在还刻骨铭心,而且南方十寨那边,可以说就是属于蓝朵的地盘,自己和景秀刚刚才挫败了中原大军,现在才过去几刻,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灼华你先回,我一路往谷那边方向走,回头你来寻我就是了”想到自己至今都没有修行,完全不能和灼华蓝朵二人相比,就算回去也只有拖后腿的份,她定下了主意灼华见她退让,也不多话,扬起粉红迷雾就地消失
然而,她一走,四周景色突然就起了变化
本来还是清朗寒冽的天气,猛地就如黄昏般黯沉,地面上袅袅升起无数缕白雾,宁徵言试着前行了几步,那白雾却飘飘扬扬散开,恍若雪白的云海将她裹在其中
视野被纯净的白填满
她伸出手,试着去触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絮状云雾
丝丝缕缕的雾气仿佛有知觉般纷纷避开,宁徵言若有所思,缓缓闭上了眼睛,仅凭之前的记忆和直觉踏向曲折的小径
脚步落下的地方,却是无数碎石和荆棘
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惊异地睁开眼,就在这个时候,头顶风声呼啸,凌厉的刀锋挟带劲风劈下,传来一声大喝:“杀!”
练武之人对他人的敌意十分敏感,这般浓重的杀气,稍微一近身时就能够感觉到,宁徵言却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她急忙后退闪躲,终究避之不及,从腹部到腿侧被余劲刮伤好大一条口子,衣衫撕裂,飞快浸染成红色
“锵”!
她迅速往腰间一拍,长剑跳出鞘内,握在手中
刀锋再度劈来,迷雾中显出攻击之人的身影,全身黑甲,座下一匹骏马咴咴长嘶,宁徵言吃了一惊,举剑格挡
“当啷!”
金铁震荡相击,溅出细微的火光,宁徵言只觉得对方气力沉重,好在她也不是等闲之辈,堪堪可以抵挡,随即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袭击我?!”
“温郁将军被你们害了,我大煜军队还在!要为死难的将士报仇!”对方爆喝了声,大刀往下压去
“为温将军报仇!为死难的将士报仇啊”
随着这句话,不远处的雾中突然爆发出阵阵呼喝,影影绰绰的许多骑兵策马奔来,宁徵言咬牙,长较泛起浅紫的火光,挥动处来敌已经灰飞烟灭
“唔……”冷不丁膝盖一软,她半跪在地,感觉身上力气已经被抽空,眼看又有骑兵要攻来,强忍着从怀中摸出桃花散吞服下去
不对
这些人来得怪异
她和景秀设局的时候,已经确定无人生还,为何还有残余骑队找她报仇?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思考是否有内鬼,宁徵言持剑一跃而起,寻了个空隙冲出包围
迷雾在眼前突然散去,露出之前看到过的路径
她反手一剑刺死前来偷袭的骑兵,夺了缰绳,翻身上马,以剑尖拍打马背,那马匹吃痛,撒开四蹄就跑起来
嗒嗒嗒……
身后是喊杀声,马蹄敲打在路径上,宁徵言无心对付那些骑队,要知道沿着这条路走,前方就是楚无忧居住的无名谷,谷口有阵法设置,任你千万大军也攻不进去
“总是说那阵法如何天下无敌,这次也该亮出来看看了”
伏在马背上,宁徵言轻轻嘀咕了声
途中险些被人追上几次,都被她一奖人夺马,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山脉苍茫,小径蜿蜒,直没入半人高的野草中,不远处有山谷掩映在青翠的竹林中,宁徵言看到这熟悉的景致,心中安定,加快手上力道抽打马背,催得那马儿越发拼命快跑
近了,更近了
就在即将踏入谷口阵法所在,摆脱身后追杀之际,她忽然看到前方的异样,浑身血液冰冷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山谷
到处都是火烧后留下的焦黑痕迹,整座山谷都被夷为平地,望去只残留着空荡荡的废墟,只有谷口那片竹林卦在风中摇曳,张扬着大片刺眼的绿
“怎么会?”
宁徵言勒住缰绳,呆呆在马上看着这一切
“嗤”!
身后长枪刺来,她没有能及时避开,肩膀上已经深深中了一枪,鲜血咕噜咕噜冒出来
宁徵言忍住钻心的剧痛,剑尖轻抖,再度荡起瑰丽的浅紫火焰,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往来袭方向扫去
这一次,至少有几十名骑兵丧身火中
下一建荡过去,面对的却是满目疮痍的山谷废墟
火焰无声无息掠过,地面凭空少了一大截,变得光滑无比,如钵般足以照出人影子来,宁徵言闷声策马奔驰过去,只听蹄声踏踏,转眼人就到了山谷通往附近山坡的入口,羊肠小道依然是草深半丈,花开寂寥,前方林木飒飒作响
一口气冲到山林深处,望着面前花藤悬挂,如同从来就没有人迹的荒芜坳口,宁徵言反而停下来了
“师父”
身后追杀声鼎沸,她稳稳坐在马背上,冷静地朝着空中询问
“你在这里,对不对,这些都是幻境,对不对?”
“找到了,杀啊”后面的骑兵冲刺过来,无数锋利的长枪裹起旋风,朝她心口扎去,宁徵言不避不让,沉默地看着那虚空
“唔!”背后一凉,银白的枪尖从胸前冒出来,泊泊鲜血冒出,将衣襟浸得湿淋淋的,她身子摇晃了一下,紧紧抓住缰绳
“大煜的军队怎么可能找到这只有精怪才能够通行的路径,您居住的山谷怎么可能化作废墟,最重要的一点”身上力气飞快流逝,声音越来越弱,宁徵言低声道,“那九天玄火在我体内,并没有动作,为何较会如我所愿燃起火光来?”
喊杀依旧,伤口的血滴落依旧,身后,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虚空中陡然荡起清亮的涟漪,映出模糊不清的人影,高冠博带,衣袂飞扬
“世事无常,往往如过眼云烟,军队为何不能扫平山脉,山谷为何不能变作废墟当到彼处时,你又如之奈何?”
43、破妄入道时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心口伤处不断滴出血来,令头脑渐渐晕眩,宁徵言握紧了剑柄,咬紧牙关道,“哪怕是假的,我也不愿意看到这些”
“痴妄”
空中传来深深的叹息Hxm
说话之人,或者说布下阵法衍生幻境的人正是楚无忧
“若是你一生都在谎言中度过,真的又如何?若是你死在幻境中,假的又如何?”
宁徵言没有回答
她低下头去,大口呼吸着
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心中的怒火
她说不清自己在愤怒什么,被军队追杀时受伤的痛苦,远远抵不上对蓝朵灼华的担忧,以及在看到山谷焚毁时刹那的绝望
这里是她居住了三年的地方,尽管时不时被赶出去接受考验,但在每次满身泥泞血腥归来的时候,同样是这里给予了安稳的栖身之地
曾经辛辛苦苦地在野草中开出了荒地,由灼华帮忙建起木屋
曾经被草丛里的蚊子叮得一脸大包,被半夜溜上床的蛇吓得满谷乱窜,想法设法地引来溪流结果差点淹没了整个屋子,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林林总总汇成记忆,藏在最难以翻找的角落
一旦触碰,涌上的尽是温暖和怀念
没有人可以毁去承载了这份温暖记忆的所在,即使是假的也不行
也因此,她才会再度使用那九天玄火,偏偏九天玄火和她心神紧密相连,虽然较燃起火光,那玄火依然静静蛰伏,这才令宁徵言彻底确认了幻境的存在,拼着受伤也要问个明白
当枪尖刺入心口时,带来的痛楚同样是她无声的抗议
“是艾真的假的,没什么不同”她按住胸口,唇边勾起苦涩的笑意,如果是真的,流了那么多血后自己早就应该死了,现在还没死只是因为身在幻境,“都是真的——那么,我不愿见到这些,这一点,又有什么不对?”
“诡辩!”
水波中的楚无忧有些不快地喝道:“既然你执迷于幻境,那就好好地待在那里,你想要知道三百年前的真相,那么,就在幻境中寻找答案吧,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座下马匹忽然立起半身嘶鸣,宁徵言正是虚弱之际,手一滑就脱了缰绳摔下来,等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时,意外地发现身边景致已经完全不同
她现在正跌倒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胸前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身上衣物也完好无损,宁徵言急忙站起来,发现周围的人都没看见她,匆匆忙忙地跑着,心里大概明了自己现在是类似幻影的存在
“不好了,中原蛮子杀过来了!”
“他们说是要追杀魔教的残党,却杀起了我们的族人,快走,快走,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救下一两个!”
耳中传来嗡嗡的嘈杂话语,宁徵言环顾四周,只见到处深山耸立,林草茫茫,看地形应该还在南方十寨范围内,路上的人大多都是寨民,一个个挽着袖子,操起刀枪等兵器往同一个方向飞也似地奔去
楚无忧让她寻找三百年前的答案,那么现在就是三百年前的幻境了?
她走在人群边上,随着他们奔跑的方向慢慢前行
幻境之内,宁徵言很快就没入人群之中
幻境之外,灼华俏生生地立在山坡坳口,周围花藤盛开,宛如雪白的瀑流,清香四溅,日光照射处是一座精致异常的亭台,有人正悠闲地坐在里面,端起一杯清茶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将石桌上的茶具收拾整齐,灼华眨巴着眼睛问道,“为何非要让徵言在那幻境中走一趟呢?”
“三年生生死死都无法破去她的执迷,再这样下去,再过三十年也无法修仙”楚无忧笑道,“世上的修行法门诸多,多半从法术神通入手,好处是上手容易,坏处是容易走入邪道,我这一门首先讲究的是心性,红尘磨心,此后才能够修行”
“先上手修行,再磨练心性不行么?”灼华鼓起腮帮子,孩子气地问,“徵言又不是坏人,虽然话少了点,杀生也太多了点,但灼华看得出她心地不错呀”
“和善恶没有关系”楚无忧拈着茶杯,掩映在阴影里的面孔泛起神秘微笑,“心性,道性也,只有认清了自己,明悟了红尘纷扰之后,心性澄清,才能入道修行”
“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还是不太明白呢……”
灼华喃喃念着,俏丽的面容上一片困惑,她顺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有点不满地抱怨
“磨练就磨练嘛,反正那孩子也磨练了三年,可是为什么要把蓝朵也放进那个幻境呢?灼华也想去啊”
回答她的,是悠然如常的话语
“这是因为,蓝朵自己也经历了三百年前的幻境啊”
就在这个时候,宁徵言在幻境中看见了蓝朵,这位寨子里的大巫医此刻大约是五十多岁的样子,拄着比平常男子高出半个头的骨杖站在高台,略带花白的头发盘成厚重的髻,威严而阴沉地目光扫过下面群情激奋的寨民们
“南离十方的人在五年前搬迁到我们寨子生儿育女,他们就是寨子里的人,中原那些人说什么魔教,那是过去的私人恩怨,我们不得Сhā手,但他们罔顾寨子的规矩,要在巫医和蛊师的眼皮子下杀人,那就是挑衅!”
她举起骨杖,那上面叮当晃荡的配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中原人罪无可恕以天神的名义,今日逐出那些外来者,让他们的灵魂在天神的愤怒下化为灰烬!”
寨民们欢呼起来,大坛大坛的酒被砸开封盖,磨得光闪闪的刀枪由寨子里的彩裙少女们流水般递上来等最后一坛子酒也喝完,砸碎在地的时候,脸色通红的人群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寨子,要去找胡乱开杀的中原人算账
宁徵言独自立在远去的人群最后,回头望向高台那个苍老的身影
当初和蓝朵相识,是因为她在追杀妖魔的时候误入了山林深处的湖泊,惊动了被埋在那里的大巫医的阴魂,两人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她依仗九天玄火,险些将蓝朵焚烧得魂飞魄散,那时的宁徵言还只有十二岁左右,只杀过妖魔,当下就十分歉疚地将蓝朵带到楚无忧那里,请他出手医治
自此以后,蓝朵始终以二十多岁的虚影伴在她身旁
关于她的事,自己仅仅是知道,却完全没有半点真实的体会
原来,她生前竟是这样的人物
一生在寨子里受人尊崇,死后被埋葬在阴寒的湖泊旁边,守望着寨子,坟头的草差不多有一个高了,如果不是她最后成了阴魂,步上修行之路,现在还有谁会记得她,了解她,后世只知道她的名字,自己只知道她的怨愤和不甘
生前享誉尊崇,死后一捧黄土
宁徵言恍恍惚惚地跟着人潮走,看见寨民和中原那些武林人谈判,双方一言不合,即刻开杀,到处都是血溅三尺,地面很快多了许多尸体
“噗”!
脖子的血喷出来时,像是风声,又像是笑声,旁边一个青年顾不上和自己打斗的男人,扑过来大叫:“阿哥,你怎么样了,你不要死啊”
那人再也没有力气答话,圆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背后一刀砍来,他的弟弟也步了他的后尘,同样死不瞑目地倒地,两人的鲜血交汇在一起,慢慢浸入地面的泥土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好生卑鄙,为了我教教主的武功心法,竟然追杀到南方来!”那些被称为魔教余孽的人满脸悲愤,他们身后的寨子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魔教教主在中原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你们快点弃暗投明吧,他最后还不是抛下整个教离开了,嘿,身怀千年前的仙人心法,他倒是走得利索,留下你们这群白痴作代罪羔羊”手持火把的众多武林人哈哈大笑
“交出魔教的宝藏,饶你们一条狗命!”
为名,为利,为了更强大的力量,宁徵言抬起手,刀锋从她的手臂穿过,砍在对面男子的头颅上,血从她的脚面穿过,鲜红的,刺眼的,闻不到腥气的
这就是三百年前发生的一切?
这样的故事,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发生南离十方,她念着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十分奇妙,不知道那位魔教的教主又是什么样的人,得了怎样的奇遇,最后是不是同样走上了修行的道路
心神沉浸在疑问中,宁徵言几乎是不知不觉的,跟着前去打劫宝藏的中原人走了过去
魔教的人将财宝都藏在了南方寨子附近的沼泽丛林里,经历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危险后,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找到了入口,更多的人现在躺在外面,即将化作沼泽的肥料
这些幸存者发现宝藏里最后藏的那份秘籍时,开始了新一轮的火拼
她站在一堆堆的黄金和珠宝前面,在珠光宝气中看着最后一个人状似疯癫地举着那秘籍呵呵直笑,他的神智被毒破坏,就快要变成个疯子了
书册落入淤泥中
宁徵言走上去,看到那封面上的字写着大大的“不解”二字
不解?
会是她现在心中的不解么?
下意识地伸手去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虚影,无法触碰到幻境中的任何东西,不禁摇头,看来在诱惑面前,自己也不能无动于衷
然而,让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手碰到了确实存在的书页,将它轻轻翻开
44、龙蛇变
幻境外,灼华仿佛感觉到什么,抬头向宁徵言所在的地方望过去,纤长的黛眉蹙起
“……好奇怪”
楚无忧转动着茶杯,轻声问:“为何这样说?”
“那里,似乎有非常非常剧烈的波动,好熟悉艾就像……”灼华茫然地说,“就像我第一次苏醒,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个时候,所感到的天地震动那样”
“妖成,而天地有劫,是何故?”
“灼华不知道诶”她歪着脑袋,露出有些厌恶的表情,“但是被雷劈很痛,火烧雨淋也很痛,老天爷真的很小心眼艾为什么就容不下妖的诞生呢”
“天道无情,岂有容得下容不下一说”楚无忧失笑,将手中茶水倾倒在地,“你看,发生了什么?”
灼华“呀”地惊叫道:“那是灼华好不容易泡出来的茶水啊”
“茶水倾覆于地,会发生什么?”
这一次,她只能呆呆地摇头
“水流化作烟雾,尘埃化作泥土,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令许多东西都改变了原有的涅”他说,“不过是倾倒茶水而已,就能够引起天地间如此的变化,那么,让一棵树变成一只妖,天地自然要起相应的变化”
“水滴落处尘埃起,悟道溯源天地惊”
随着这句话,幻境中,发生了新的变化
宁徵言已经看完了书籍的最后一页,那的确是魔教教主的功法,然而,上面并没有写具体的修炼方式,只是记载了满满的疑惑
常人习武,一开始只是筋骨强浆为何到了后来,会感觉到别人的敌意,能够在攻击未发之前先发制人?
招式套路是死物,为何会有仿天地自然而成的说法,气势又是从何而来?
……
满篇狂草飞舞,凌厉的笔锋刻下一个又一个疑问,将那些司空见惯的小事都梳理了一遍,提出无数异议
到后来,那些墨碱深烙印在脑海里,她握住那书册,浑然忘却自己身在幻境中
最后几页,写的都是剑法
并不是高深的武学,也没有奇妙的招式,记下的,只是任何初接触剑法的人都会知道的最基础的东西
用竭,需正心诚意
竭,兵器,有锋刃,可截,可削,可刺
是为道
宁徵言入神地望着那个大大的“道”字
何为道?
道是万物本源所在,分化阴阳,衍生天地人,也同样如此,譬如一潭清水,底下是淤泥,上面浮着落叶兽毛等物,一旦有所动作,尘埃泛起,故水浑浊,道的所在便是那清水,人每日所思所想,身体的欲求,心中的思绪,都是动作,都会引来尘埃,不能见道
修行即是修道,洗去尘埃,复归本源
身心洗练,一尘不染
人的智慧和神通,在洗去了杂质后将会自然而然地浮现,一潭水只能待在原地,静静等待死寂的那天,然而一滴纯净无比的水,却可以归于海川,掀起滔天的巨浪
长生是什么?
终有一天,人会死,海川会化作桑田,天地也会崩坏毁去,唯独道是永恒的,能够化作天地海川凡间万千生灵,当它化作你,你便是永恒
末页所记载的这些字句,在宁徵言眼里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前世,有相似的论述
那时的她只是大致看过,事后和人说起还狠狠嘲笑了一通,是艾人怎么可能是道?有血肉,有骨骼,有脑,有知觉,有意识……这些都可以看可以摸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验证道,只不过是古人的一个假设,一个概念而已
她一时觉得明白,一时又觉得恍惚
灼华远远地焦急地看着她,这时幻境已经破去,能够看到她站在原地不动,手中虚握,面色忽然欢喜忽然忧虑,额头上汗水淋淋,显得十分痛苦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灼华慌慌张张地问
“执迷不悟”
楚无忧摇摇头,抬手将空茶杯掷去
茶杯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青色弧线,准确地砸在宁徵言的头上,但她没有感觉疼痛,而是仿佛从梦境醒来,瞳孔中突兀地出现了碎成千万片洒开的青瓷,深深浅浅的梅子青,娇嫩青翠生机勃勃,如同初生的新芽般,一下子印在心里
就在这一瞬间,她忘记了前世,也忘记了自己,脑子里只有书册里的文字盘旋不已
不解
不解的另一个含义,是不必解
只需要明悟就够了,根本不用写那么多话来解释,道无形无质,言语不能描述万分之一,疑问也好,剑的定义也好,对人修行的猜测也好,并非道,只是求道之人的假想
这份假想,更像是一枚火种,点燃了原本就存在于身心内的某些东西
她不自觉地盘膝坐下,脑海空空如也,进入了定境
首先,是空无一物的黑暗
黑暗变得透彻,无数纷飞的碎絮如同阳光下的尘埃,辗转沉入不可见的边际,这就是沉淀杂质的第一步
随后,黑暗中浮现出了唯一存在的意识
意识变得光亮通明,这就是洗去杂质后的神魂,在极端的寂静中,仿佛是孤零零悬在虚空的一滴清水
这滴水,就是“自我”的存在
脱离了名字和肉身,连记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知觉触觉视觉的任何一种感觉,有的,只是新生婴儿般纯净无暇的属于“我”的意识,旋而,水滴溶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扬起清亮的水波
转眼间,水波荡漾,映在体内,将五脏六腑照得一清二楚
叶晖曾经交付给她炼化阴气的口诀突然冒出来,经脉中蕴藏的内力陡然按照那不可思议的循环流动起来,她第一次看清了内力的全貌,不是热流,不是液体,而是虚空中一道巧妙到极致的构造
就像是组成黑色令牌的纹路一样,那构造非常复杂和繁琐,待她匆匆一瞥,便又成为不断流转的透明气息,不断冲刷着全身茓位
不对,就连茓位和经脉本身都不存在,宁徵言还想再看,却眼睁睁看着散发光华的身体隐没在若有若无的混沌之中
不能……
还不能够看到更多,了解到更多的奥秘,她只是刚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本质,没有能力再作进一步地探索莫名的,宁徵言知道这是自己修为不足,道行不够的缘故
就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黑暗如潮水褪去,她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绿衣红裳的灼华立在三尺之外,笑盈盈的脸上流露出由衷的喜悦:“恭喜”
宁徵言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处
四野暮色苍凉,从山坡亭台那里走出一个人来,披了件宽大的银白羽衣,仿佛星河般光芒闪耀,衬得他那极其秀气的面孔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莹润剔透,然而黛青色的双眉飞入鬓角,眼瞳中精光灿烂如闪电,又于温和中平添几分煞气,
“跪下”
他走到宁徵言面前,语气平静地说
从来未见过这张脸孔,宁徵言凭借熟悉的声音认出那人正是楚无忧,想到之前叶晖曾说他擅长变换面孔,心里不禁猜测,这会不会又是他的新幻术
“这就是山人的真实面目”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楚无忧懒洋洋地说道
“你在我手下干了三年斩妖除魔,杀人行刑的脏活苦活,可有怨恨?”
“只有不解”听到他说那是真实面孔,宁徵言心头跳动,隐约感到今天会发生一些出人意料的事,十分认真地回答
“哈,倒是会现学现卖”楚无忧嗤嗤地笑着,又问,“你早先在冥识山立誓不再杀人,偏偏一来我这里就要杀生,如今有何想法?”
宁徵言沉默了
拜师之后,楚无忧并没有教导修仙的功法,而是让她继续练武,偶尔在旁边指点,指点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嘲笑几句,如果她真是十来岁的小孩,恐怕早就受不了逃出山谷吧,好在她忍了下来,才会有现在的成就
死在她手下的,大多都是作恶多端的妖魔,以及触犯了律法的罪囚
杀一个妖魔,能够救很多很多人
处死一名罪囚,换来的是整个寨子的安居乐业
然而,生命在自己手中逝去的滋味并不好受,鲜红的血,滚烫而刺眼,生机勃勃的呼吸静止,身躯慢慢变冷僵硬,眼球浑浊,腐朽的口唇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被虫蛇啃噬的头颅再也无法回忆曾经的一切……
只能忍受
三年前的那句誓言,她至今都没有忘记,就算救人之前必须要杀人,她也只能握住手中仅有的剑,一步步踏着尸山血哼下去
“罢了,你依然执念太重,太过拘泥,不是我辈中人,不过,这是你自己要承担的,入道后跪拜师长的仪式你也做了,从此修行路上,你自家好好把握”楚无忧抛下几件东西,转身就走,没几步,飘然若云的银白羽衣就隐在花藤之间,再也看不见,只有袅袅的话语飘来,“去看你那条笨蛇吧,它现在也快蜕化为龙种了”
“凡人修道,如蛇变龙,天地风云际会,雷霆震怒,回头便去冥识山那里罢,心境这个问题你也掌握得差不多了,有什么过往,今日就一并了结”
声音虽然细若游丝,却清晰地响在耳边
对了,小蛇!
宁徵言猛然想起,小蛇早在一年前就陷入沉眠中,据楚无忧说是修为到了,即将转变血脉化龙
同时间,山谷深处炸起一道雷响,正在东张西望寻找蓝朵踪影的灼华急忙躲到她身后,抓住衣襟瑟瑟发抖
“劫雷,是劫雷,绝不会错!”
45、云锦起
从刚才就一直伫立在山谷荒草中,身形飘忽,神情恍惚的蓝朵终于回过神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原来,刚才不是我的回忆,而是幻境的重现”
她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宁徵言,道了声“恭喜”,又苦笑着说:“果然,有人帮忙的话,修行要容易许多,我当年被埋在水边的阴寒之地,历经百年风雨,才好不容易凝结一丝神魂……主上因入道引发天地波动的劫难被楚仙长化解去,真是可喜可贺”
看到蓝朵这个样子,宁徵言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我……”她移开目光,看着那远处的雷光说,“我会尽力……”
天顶滚过厚厚的黑云,伴随沉闷的雷响,山脉深处突然又炸了好几声,几处繁茂的绿枝燃起火焰来,地底隐约有水流轰鸣传来,不多时,好些岩石和树林突然坍塌,汹涌澎湃的泥石流径直朝山谷冲下来
“不知道能够走到哪一步,可是,我会竭尽所有,终其一生修行下去,即使是死亡也不会放弃”宛若雪崩般的泥石流轰隆隆落下,却被山谷边沿的沟渠引到远处,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天灾所震撼,宁徵言后退一步,坚定地说,“如果,如果是我还没有死的时候……蓝朵,灼华,我会尽力帮你们”
地面微微摇晃着,她又退了好几步
修行乃是逆天之举,看到这一幕,宁徵言对这句话理解得更深,就连身怀龙族血脉的蛟蛇想要修行化龙,都必须经过这样惊天动地的劫难,区区凡人想要跳脱生死,改换命运,再也不受世间苦难的拘束,又是谈何容易
灼华早就嘻嘻笑了起来
“放心,蓝朵才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想要你珍惜现在的好运气再说,你才刚刚修行,连蓝朵的一根手指都赶不上,更别提灼华的千年修为了,要照灼华说,徵言你就老老实实等着我们帮你吧”
“嗯”蓝朵难得赞同灼华的看法,她点点头,第一次露出堪称美丽的微笑
雷声忽然停息
就像是天地都凝固了一样,雷点水流燃烧的山火统统静止不动,就在那一瞬间,地下传来比刚才雷霆更加宏亮的崩裂声,漫天乌云下,一道雪白无暇的龙影拔地而起,转眼就飞舞在苍穹之中
挟带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白色水浪,龙影呼啸,穿梭云间
几乎被那亲眼目睹的庞然大物摄去了全部神智,宁徵言仰头望去,云层间全是熠熠生辉的洁白残影
突兀地,从乌云里探出个偌大的龙头,俯瞰着小小山谷
那是难以言喻的威严宏大沧桑
宁徵言只觉得眼睛一花,天空融为一道耀眼至极的白光往山谷冲来,就在无法忍受的时刻,那白光猛地消散去,落在她手腕上
“整整一年的苦修艾可闷死小爷了!”刚才的不可一世如同假相般消失了,小蛇甩着尾巴缠在她手腕上,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是的,没有长出角和爪子,小蛇还是原先那付样子,咕哝着说:“才一年时间,你怎么长那么老了?都快认不出来”
“老……”
宁徵言目光一闪,伸手就拿起它打了个蝴蝶结
“说起来,五百年修为的你才老得像干柴火吧,普通蛇长个三年就可以下汤锅,你就是用火烤都嫌硬”
小蛇大怒:“我现在是龙!是龙!”
说完就被拎着七寸提起来,上上下下晃了一圈,宁徵言平静地说:“看不出来艾头上这两个包包是什么?被打肿了?”
“那是龙角啊会长出来的……”小蛇气息奄奄地惨叫
早在飞龙冲天的时候,灼华和蓝朵已经躲得远远的,她们一个是妖,一个是鬼,经不起雷霆更经不起龙威,如今看到恢复了平静,灼华率先凑过来问东问西
小蛇烦不过她,不得已说了实话,原来刚才那龙影只不过是血脉印记而已,想要真正修炼成龙,至少还要五百年的苦功,而且,想要由蛟蛇之类的爬虫转变为天地之灵,期间必须经历无数磨难和劫数
“不过呢,小爷现在也算是半条龙了”它骄傲地扬着尾巴,两只眼睛差点就要朝天看了,“呼风唤雨不在话下,更多的神通也是有的”
“那好艾现在随我上冥识山救治戚心师姐,我便承认你是龙”宁徵言毫不客气地一巴掌盖在小蛇头上
小蛇呸呸了两声,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你手上那是什么?!”
它问的是灼华,宁徵言看过去,只见灼华双手捧着两件东西,正是楚无忧之前抛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收去了
“都是法宝哦,很厉害吧”灼华俏皮地皱皱鼻子,道,“这个是功法,这个就是徵言你一直惦记着的火云锦了”
记载着功法是一枚青墨色的竹简,宁徵言接过来时,手上微微一沉那竹简触感不像是普通的竹木,反而如同美玉般温润,泛着通透的暗纹,她记得,当初叶晖给予的那份炼化阴气的功法是竹简,天苍子用来引火烧烤驾驭唤来狂风杀敌的法器同样是竹简,自己这个不知道有什么功用
“修士用来记载功法的大多都是竹简,很多人都喜欢将竹简炼制成法器,等徵言以后修行得差不多了,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灼华一眼就看穿她的困惑,笑嘻嘻地说,“功法可以往后看,你且揭开那火云锦试试”
宁徵言没理会小蛇的取笑,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叠成一小块绯红桃花般的火云锦
说是锦,其实那法器更像是一片若有若无,温软缥缈的雾气,和灼华的法术有几分相似,然而颜色却是鲜明通红,拿在手上宛如火焰跳跃,深深浅浅的赤光仿佛在流动般,将整个手掌都笼罩在内
“怎么样,感觉到了没有?”小蛇对这件法器同样十分好奇,催促道
自从脱离幻境后,经脉中内力就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之前的力量感,宁徵言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一点,火云锦在手中不断扬起火光,有种令人沉迷的魔力,她注视着那火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当中运作的脉络
“咦?!”
当看到火云锦实际是由无数火焰构成,被质地不明的丝束编织到一起时,宁徵言吃了惊,差点就要将东西扔开,好在她及时醒悟过来,终于明白当初自己想要修习驭火之术的时候,楚无忧为什么会说时机未到了
原来他说的时机是这样一回事
只有入道之后,接触到天地间的至理,才能够略微窥视这些玄妙的法器
所谓法,即是法理,并不是武功内力之类的物质,只有以神魂捕捉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能够运用修士的法术和法器
似乎是得到了冥冥中的提醒,她闭上眼,以彻底沉静下来的意识观看这火云锦,顿时,眼前的法器纤毫毕现,总共有七七四十九层纵横交错的织物将无数火焰分割束缚,每一层都刻有符箓般的图案,每层相互之间都有无数结点,每个结点彼此又有乾的丝线,到最后,这些丝线和结点统统归于一处
在那里,一点浅紫色的火星幽幽燃烧
体内的九天玄火仿佛见到了亲人般汹涌奔出,将那火星包裹起来,彼此再也不分你我,宁徵言意识一动,两者又依依不舍地分离开,然而那火云锦整个已经染上了些许浅紫,与华美的金红交相辉映,分外灵动
再睁开眼时,宁徵言已经明白了这火云锦的所有功用,脚下腾起一片火光,顿时离地三尺,小蛇羡慕不已地说:“好嘛,居然用九天玄火为核心来炼制这法器,现在你连炼化的功夫都省了,直接上手就是”
“你要是羡慕,也找人为你炼制一件”宁徵言心情很好地反击
话是这样说,她心里知道法器炼制十分不容易,寻侈士一生也不过一两件而已,天苍子是三山八门中的执法长老,随身的法器也就是那枚竹简,戚心只有本命丹可用,别的丹药都是法术之类,算不了法器,苏凝然手中的是一把凡间的神兵利器,并非是他们找不到法器代替,只是法器这东西,必须要和使用者相契合才行
例如她身上有九天玄火,操纵这火焰为主体的火云锦便如臂使指,要是换个人来,就发挥不了这法器的妙用
轻松地驾驭这火云锦飞上半空,宁徵言第一次体验到自行御器的感觉,风声呼啸,底下山林片片飞掠,耳边鬓边被漂浮的云雾濡湿,随即又被火云锦天生的热气蒸干在小蛇的哈哈大笑中,她匆忙按照法器上刻的图案掐动手诀,指挥火云锦发动变化,此后狂风云雾都被隔绝在升腾起的火光之外,再不能动她分毫
可惜,半个时辰后,她就因为神思衰竭不得不落地,最后还是由灼华带着进入了冥识山
无名谷距离冥识山不远,大约是五六百里的样子,灼华只用了一天功夫便赶到地方,和蓝朵同样隐身在后跟随
宁徵言的被认出来,随即用了幻术
“你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小蛇的眼睛瞪得溜圆
46、丹泉现世天下惊
宁徵言想起来了,她学幻术是在半年前,而小蛇在那之前就闭关,自然没有看过她这样的面孔
“很难看?”她早就习惯了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毫不在意地问Sg
“不是难看不难看的问题,你怎么会选择这样的面目?”小蛇半是惊异,半是厌恶的答道,“五官对应五脏六腑,肌理色泽显现一身精神,相貌可看出一个人的命运和心境来,这张脸,说句不好听的,注定了是个刻薄阴毒偏狭凶煞孤独终老不得好死的格局”
“你怎么了?”
看到她面色煞白,小蛇疑惑地问
“不,没什么……”宁徵言轻轻摇头,“真没想到,这样的面目正适合我现在的处境”
她并没有说出真相
这付面目正是她前世所拥有的,在那一世被认为是美丽,而在这一世被认为是丑陋,甚至还正好符合了所谓宁大先生的赫赫凶名,不能不说是某种奇妙的机缘际会了
来之前,宁徵言已经将弃用了很久的身份令牌重新翻出来,如今拿在手上,再次踏入冥识山,望见前方白雪皑皑般的花海,如同身在梦境,不清楚究竟三年的磨砺都是南柯一梦,还是她刚刚进入了记忆的迷梦里
正是清晨时分,镇上的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街道上人来人往
经过询问,宁徵言总算是找到了戚家所在
戚家终究还是搬到了镇子外面,靠着从苏家敲来的竹杠,将那处院子装修一新,处处透出奢华风气,然而有个长期需要服用贵重药材的病人在,这份横财没几年就用完了,戚心她娘逼着她爹外出做工,后来她爹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她娘便去给人洗衣服做饭打柴,后来跌进溪水里染上风寒,没几个月就病重去世
“你问戚家还有人没?”街头上摆摊的小贩捏了她给的银钱,笑嘻嘻地道,“诺,沿着街道往下面走,人烟最稠密的地方就可以看到”
宁徵言看了看早已破败不堪,里面草都长了半米高的戚家院子,沉默了阵,最终还是朝那小贩指的方向走去
那边是个砌了围墙的集市,里面到处都有店铺和摊贩,她和小蛇分头转了圈,都没有看到想要找的人
正打算走的时候,集市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好你个老乞婆,说了不准进就是不准进,你非往里面钻,人家生意还要不要做啦,老老实实在墙角下待着吧!”看管集市门口的小厮正大声呵斥,周围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大多哈哈笑着
宁徵言懒得去看别人的争执,径直从人群中走出去
集市口虽然是人山人海,但她毕竟是修行之人,轻而易举地就找到缝隙,从容来到门口,正要离开的时候,她无意间回头望去,顿时如遭雷击
那瘫在地上,浑身衣衫破烂,露出看得见肋骨的胸脯,满脸死气沉沉的老乞丐婆子,正是当年病卧床上的戚心
不会认错的
即使是容颜损毁,风华湮灭,那熟悉的眉骨和轮廓依然提醒着她过往的日子
“师姐……”
宁徵言口唇微动,却没有念出来
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她慢慢走过去,眼前耳边都模糊成一片,被人推搡不知道躲避,被踩到也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老乞婆的面前,将她拉起来,那个小厮急忙掩住鼻子往后跳开,叫道:“丑丫头,你想干嘛,这老太婆浑身又脏又臭,还不赶紧将她放在原处”
原处?
直到这个时候,宁徵言才恢复了点视觉和听觉,她看着那小厮连连示意的地方,心里连悲凉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地方就是个喂养牲畜的棚子,木柱子上拴着几头正悠闲吃草的骡马,到处都臭气冲天
“锵”的一声,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长剑已经出鞘,不用任何花俏地狠狠劈向那棚子,粗大的木柱轰然倒塌,茅草和灰尘一同高高扬起,往集市里吹过去,马匹骡子当下就嘶鸣乱跑,身上还带着被剑气擦伤的血珠,一时间整个集市口都骚乱了
“杀人了啊”看热闹的人群都跑了,小厮也转身就跑,回头还口沫横飞地乱叫,“你不想活了!这里可是苏家开的集市!”
宁徵言呆呆站在狼籍的集市口,老乞婆缓缓蜷缩成一团,窝在地面上
“你们……你们知不知道她是谁……”
环顾四周,她咬着牙迸出一句
大概是因为镇子太鞋苏家的人来得很快,气势汹汹地骑着马赶到门口大骂:“这里谁不知道她以前是个修士,那又怎么样,人都已经废了,苏家能留个地儿给她乞讨已经是善举,偏你个不好歹的丑丫头居然还敢来踢场子!”
小蛇在她耳边叹口气
见宁徵言没有动静,眼看着就要被人一鞭子打在身上,灼华急忙上前一步,却被蓝朵拦了下来
“你和这些凡人计较什么,若是连这点红尘迷障都看不透,主上她也不必修行了”
蓝朵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块地上忽然升起大片火光,将两人身影卷在其中,一闪就不见了
御器而行,火云锦转眼就掠过了数百里深山,最终在她头痛欲裂的时刻不甘地减缓了速度,轻轻落在一方悬崖
悬崖上,怪藤枯树盘缠,偏偏那枯树枝头开出一簇扎根在缝隙泥土中的花
“哇!”
落地之时,老乞婆扶着树呕吐起来,大约是连续几日没有吃过东西,吐出来的全是清水,还夹杂着没有消化完的草根宁徵言看着她,递过去一只药瓶
“这是你以前教我制作的丹药,我心里不信,总是学不好,这些都是灼华帮忙做的……师姐,你随我回无名谷吧”
“师姐?谁是你师姐!”那老乞婆突然开口了,语气中满是咬牙切齿的痛恨,“你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你好艾现在是修士了,可我呢,家破人亡不说,还沦落到乞讨度日,被人打,被人骂,被人像对狗一样踢来踢去……”
宁徵言脑子一片空白,看着那不仅面目全非,甚至连原本性子都彻底改变了的戚心,那个曾经绿衣飘然若仙,在妖魔面前自毁本命丹来保全他们的少女,现在正像一个真正的老太婆那样捶着地,絮絮叨叨骂着人
“我没有……”她低声说,“师姐,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眼睛干涩,声音嘶哑,眼泪早已在三年前就流过了,现在再次触及到当日生离死别的创痛,乃至创痛遗留下来的疤痕,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宁徵言注视着她身上的眼神,平静得吓人
“好艾反正看你现在还过得不错”就像是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戚心撇着瘪嘴咯咯笑道,“怎么样,后悔了吧,不应该来看我这个老乞婆是不是?居然被赖上了,你很难受吧,别不说话,你骂啊”
在异样的沉默气氛中,她慢慢止住了声
宁徵言突然往前走了步,戚心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身子骨抖着,往后缩了缩
“既然师姐你同意了,那就动身吧……师姐在镇上还有没有要带走的东西?”她语气清淡地说,就像是完全不记得刚才的事,唯有侧立在旁的蓝朵和灼华二人,才看得出那沉静姿态下的坚定
既然是自己立下了救人的誓言,那么,不管对方变成什么样,都要救到底
无论如何,戚心都曾经是那个带着她飞去流芳飘雪海,好心为她看病却闹出笑话,逼着她吃各种奇奇怪怪的药丸以便辟谷的戚心师姐,何况,说到底,戚心是为了救她和苏凝然才会变成这样
似乎感受到她的决心,戚心愣愣地看她
就在这僵硬得让人不舒服的气氛中,远处忽然传来尖锐而沉闷的滚滚啸声!
像是千万座大山同时崩塌,千万座冰川同时崩裂,大股泛着不祥暗红的乌黑尘灰直冲天际,地面猛然裂开无数细小的缝隙,父窣窣形成宛若叶片上的脉络,最终又汇集在一起,消失在看不见的彼端
隐隐的,雷霆般哗然的浪涛声传来
“是百珠流丹泉,时隔百年,终于又要出现在世间了”山崖上,不知道是谁呢喃着说了这么一句
过了一阵子,啸声渐渐消失,就在大家都以为事态会平息下来时,远方的地平线上忽然喷出一抹血红的水线,射入万里无云的清朗天空之中
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血红的斑块在空中迅速形成云层,如被狂风驱使着般蔓延开来,滚滚暗色朝四面八方蜿蜒,到最后,整个天空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暗沉红色,仿佛是煮沸的血海,看起来凄艳又迷离
诡奇的天象,出现在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在地底束缚千年,百珠流丹泉终于能够再见天日”
更远一点的南方十寨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发出叹息,不久,随着那声音所下的命令,寨子里所有的蛊师和巫医纷纷出动,往日连人影都见不到的他们,现在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上道路,向那丹泉出现的地方前去
“丹泉现世,居然是丹泉现世!”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的许多小流派,同样这般惊呼着
万里之外的中原,则像是接到了统一的召唤,无数光华从各个名山大河,繁华城镇拔地而起,引发了一阵一阵的骚乱
站在离丹泉最近的地方,此时的宁徵言却只能想到一句话
灾云千里
不同于往日听到丹泉二字的漠然,她身躯微微颤抖,突然觉得自己落入一个绝大的陷阱,如今,那蛛网上的丝线慢慢抖动起来,未知的危险即将来临……
47、斗法
冥识山巅,席卷起照耀天地的光华
就在那块刻有“冥识山闭关百年,犯界者后果自负”的巨大石碑之内,不足十步的距离间,一道泊泊涌出的血红泉水宛如悬挂在天地间,彼端连着被染上暗红的天际,此端连着看不见地的幽深地洞Dm
这一次的百珠流丹泉,竟是现身在冥识山境内!
从天空飞溅落下的泉水却变得清澈剔透,如同一龄珠,打在葱茏的山峰上,落在山脚乱石堆中,为大地蒙上柔美而飘缈的烟云,但这层烟云却在冥识山的顶峰前仿佛畏缩一般退去,不敢靠近分毫
光华中,隐隐浮现出披着雪白羽衣的少年身影,他脚踏涌动云层,面对前方或乘云霞或坐仙鹤或身披彩光而来的三三两两的修行者
“三山八门执掌,今日齐聚于此,冥识山何等荣幸”
叶晖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寂静得半点生气都没有,似乎半点也没有被人堵上家门口的愤怒
“贫道守心,在此代表瑶光派有礼了”
周身有云霞环绕,面容秀美如仙的一名蓝裳女子往前一步,浅浅行了个喏,抬起头来道:“眼下之事,还请道友做个解释”
“百珠流丹泉被镇压在南方久矣,每隔百年便会喷发一次,犹如昙花一现,这次,只不过是凑巧出现在我冥识境内,诸位有何疑问?”
少年唇边带上笑意,是冰冷的拒绝,亦是傲气的无视
“哼!明明是你在这三百年来到处收集万劫符文,用来作镇派之阵的法器,这才引动了那丹泉贯穿天地的祸事!”
瓮声瓮气说话的,是站在那女子身后的一名大汉,他周身披挂盔甲,胯下骑着一匹长了三头的黑色怪兽,杀气腾腾,面目凶横,如同人间最粗鲁野蛮的屠夫一般,然而强大的气势也昭示出非同凡响的实力和身份,此人正是荒鹤殿的数位殿主之一
“不必多言”
另一名声音和外表同样阴柔,却柔如春风化雨,令人有心旷神怡感觉的年轻道人跨坐在硕大的青色灵禽背上,双目低垂,眉头收敛,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说出的话却是更加直接和一针见血
“冥识老祖,三百年前你本是我蓬山首席弟子,后来因为得到上古仙人的功法残篇,又将灵兽饲养成妖魔,这才被逐出师门,只是我中原历来宽宥,当年你在南方开创冥识一脉,力压诸多门派,三山八门之盟同样尊你为首,然而丹泉贯天,诸世万劫,你做出这样的事,却是入了魔道”
“魔道?”
叶晖慢慢念着这两个字,面色平和地向前踏出一步
前方十名修行门派的掌门长老等人不约而同提高了警惕,身上爆出法器即将发动的灵光要知道,在三山八门里,排名第一的始终是冥识山,而冥识山高手寥寥可数,唯一称得上的便是冥识老祖一个,可见他实力有多么惊人,不由得人不忌惮
“万劫符文在我手中不假,然而那诸世咒文自千年前消失,从此再无人听说,你等可有证据称诸世万劫同时在我冥识山?”
众人面色都变得有点难看
丹泉贯天,诸世万劫,这是流传已久的说法,其中诸世和万劫其实是两种法器的名称,千年前由妖魔制造出来,掀起滔天的劫难,也因此才有了这样的名字,而丹泉则是制造法器时必须的材料,传言说,一旦它出现在天地间,就意味着妖魔将会死灰复燃
如今百珠流丹泉现世,却没有证据指明是叶晖所为,也因此,他们才没有直接打上冥识山
若是弄错事实根源,不但平白放过了真正的肇事者,还会结下叶晖这么一个的大敌,谁也不愿意迪这个心结,从而给自己的修行之路带来不可逾越的障碍
“让我等进入冥识山,神识一探便可以知晓”待在最后盘坐于金色莲台上,光亮的头顶足以当做镜子,身上披着黄色袈裟的老和尚原本一直在闭目养神,此刻突然开口说了句他正是远在西域的伽蓝婆娑来人,只是伽蓝婆娑奉行避世之道,很少和中原往来,在场的没有一个知晓他究竟是何种身份
“哦?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与我冥识一脉为敌”
叶晖这话一出,再次无人应声
“还请道友开出条件”莲台旁侧,立在无数七彩光带中的白衣女子柔声说道她的师门是天龙庵,一向与伽蓝婆娑同气连枝
出乎她意料的是,叶晖心平气和地回答了:“何必让叶某明说,中原门派一向以斗法决定胜败,今日自然不能例外”
斗法?
在场的人大多愕然
所谓世间无物不可入道,修行的路子一多,这世上的门派就多了,勉强要算的话,蓬山悬华门清净怀梦林算是都传承了道修一脉,无涯山琅楼可以算是儒修,伽蓝婆娑天龙庵同是佛修,而荒鹤殿却是魔修的圣地,其余门派便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就这,还只是三山八门里的区区十一派而已
除了大致的实力境界划分外,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测量方式,两个门派的修士相逢,实力境界相差不多,又难以从表面认定强弱,若是要争夺出输赢,又不想枉自伤了彼此性命,斗法便成了第一选择
就在他们各怀心思的时候,叶晖忽然挥袖,云霞划开,水雾散去,露出底下渺渺山林苍苍旷野的景色来
“咦?那是……”瑶光派的守心率先看到了地面上一处处不同寻常的动静
山林间,几名蛊师拦在前路上,不肯让那些从中原而来的修士通行,双方各自占据一边,蛊师驱动蛇虫,修士们则轮流上前,试图破解面前的蛇阵,可惜的是,他们没有一个成功,大多都精神萎靡地退了下去
平整的大路上,同样有几方人马对峙,周围阴风阵阵,地面散落着尸骨
寨子里就更加热闹了,蛊师和巫医走了大半,许多趁火打劫的人却发现,这里到处都还守着一两个枯瘦得只剩骨头的老鬼,他们或许没有太长的寿命,太强的实力,但大多都豢养有极其凶猛的野兽,下手之狠辣令人闻风丧胆
“啊——救命!救命!”
从千里外赶来,想要分一杯羹的普通武林人惨叫着,浑身皮肉一块块掉下来,新鲜得像是刚切出来般,然而他身边完全没有任何旁的事物前方那浑身只裹了件破布烂衫的老头发出猫头鹰般笑声,伸手抚弄着乖乖蹲在他脚下,浑身皮毛都掉光了,只有一双眼睛透着死气和凶狠的不知名野兽
老头咕哝着说了句什么,旁边寨民立刻毕恭毕敬地传话
“长老说了,你们立刻离开南方,还可以薄一条性命,否则五天之后,就会落到他一样的下场”
其余的所谓刀客剑客侠客顿时就一哄而散
然而他们在逃出寨子的时候,抬头却看到了更加令人恐惧的东西——那是一头刚刚从山林游出的巨蛇,通体晶莹如雪,金黄的瞳子似有灵性,脑袋上两处突起,十分奇特,然而它的身躯却庞大到让人做噩梦的地步!
喉咙里咯咯作响,好几个刚刚面对惨死同伴,又撞上这惊人巨兽的倒霉鬼,终于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脑袋一栽就晕过去看了
“云泓,我们走”
看也不看地面上的那几个凡人,坐在蛇背上一名容貌丑陋蜜色肌肤的少女低头对它说道
巨蛇点了点脑袋,再度向大道游去
正在那里对峙不下的三方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避让开
乘蛇少女同样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依旧催着身下的巨蛇更快一点,那蛇似乎很不乐意地晃晃脑袋,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嘶嘶声,身子往前一纵,飞也似地不见了踪影
沿着笔直的路线,一人一蛇不断接近丹泉
山林中的蛊师巫医们看到这一幕,惊骇万分,纷纷行了郑重的大礼
在南方寨子看来,蛇是神物,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条充满灵性的蛇,而蛇背上更是他们认识的人,两者加在一起,自然是令他们无比地吃惊
“还有多远?”宁徵言还是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焦急地看看天色,又看看前方路途,然而天色昏红,前路渺茫,完全没有一丝消的迹象,“据说那丹泉可以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师姐还能不能撑住……”她的声音低落下来
“管她撑不撑得赚你还是想想要怎么在冥识山内取丹泉吧”小蛇完全不抱期待地应道,“就刚才那远远看到的声势,啧啧,你要是就这么去,不被碾成渣渣才怪”
之前宁徵言将戚心带回了无名谷,却发现她已经是命悬一线,在集市口往里冲又被人殴打造成的伤情更是雪上加霜,然而楚无忧不在,灼华调配的丹药又没法让她服用,蓝朵这个鬼修就更不用提了,她在情急之下,想到的便是丹泉这处
说话间,小蛇已经仗着身形巨大一路碾压过去,从山林里硬是开了条道出来,活生生将数百里的路程缩短到几个时辰
因此,在抵达冥识山外百里的时候,宁徵言正好听到上方天际传来叶晖的声音:“……既然众人并无异议,那就如约履行吧,来到这里的十九个人,你们各自挑选出一方,与我选的人相互斗法,论个输赢胜负出来”
48、站定黑白试输赢
石碑外,十多个人正在相互对峙,当中的火药味浓得一点就会炸开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就晓得合起伙来欺负人,老子背的东西管你们屁事,荒鹤殿出来的人不是任人拿捏的,都让开,再挡住路,就不要怪我们动手了”站在离石碑稍微远点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孔尖瘦,身上穿了件上品的绸纱长衫,外面却披着灰扑扑的袍子,看起来十分怪异2m
年轻人后面站了三个看起来稚气些的少年,他们的衣着不同,有富贵的,也有穷酸的,但都裹着灰袍子,其中一个背了只差不多半人高的黑色布袋,脸色阴沉地瞪着面前那些林林总总站着的人
“阁下稍安勿躁,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还请打开来让我们看看清净怀梦林的道友从来不会说假话,这个大家都清楚,他说了打开无妨,那便是无妨”
被瞪着的那个人同样是个年轻人,面容生得温润柔和,身上一领青色的书生衣衫,手中摇着折扇,也不怕这初春时节的微微寒风
天际那声音传来之时,他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你是琅楼的,我记得你了”披着灰袍子的另一个少年突然说
同样是书生装扮的另外两个人脸色变了变他们身后,两名身着蓝色衣裳的女子突然轻轻念了几句,周身漾起一波霞光,那霞光飞快散开,穿过了青衣书生那边,顿时那方才放话的少年惨叫了声,倒在地上抽动着身体
“哎,大家都是同道,别为我杜左的一句话伤了和气”
自称杜左的也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人,大大的脑袋,头发乱得像是草窝一样,好不容易扎成发髻还到处翘起来,面容十分清秀,只是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主
他一脸笑嘻嘻地说出这番劝解的话,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当初,就是因为他一句“看着那个口袋,倒像是装了个人”,才让双方冲突起来的
宁徵言看得分明,那少年偷偷从竹简里倒出一股嗡嗡作响的黑烟往琅楼的修士扑去,而两名蓝衣女子则运转功法,扬起云霞消融了那黑烟,大约是法术被破,少年受到反噬,才会惨叫着倒地不起
此刻,她已经乘坐巨蛇来到场地中央,然而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看到她
同样的,这些人并没有察觉到方才天际传来的声音
仿佛又回到幻境中,成为虚影般的存在,宁徵言心里十分疑惑,这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地方,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遥遥的天边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既然已经定下人熏待叶某施展云篆天音阵后,依出阵之人数目来定输赢,可好?”
听意思,这些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听见叶晖的声音呢?
宁徵言抬头望去,却只能看见万里苍穹尽染嫣红,云海沸腾,其间露出千丝万缕的灿烂霞光,将原本暗沉的天空映得明亮了不少,还没等看清楚,石碑那边又有了新的动静
“曲果,你师姐妹二人破了我南离十方坛弟子的法术,害了他的性命,这又怎么说?”灰袍子的年轻人根本不搭理他,而是朝那两名女子说话
“啪”“啪”“啪”
站得更远点的是五个形态各异,但都身披鹤氅的修士,其中一个拍着手笑道:“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只准你荒鹤殿的人害人,不准别人帮忙,人家瑶光派要为琅楼出头,你管得着吗?”
他看似为蓝衣女子们讲话,这番话却更挑起了双方的火气灰袍子的年轻人冷笑着开始双手结印
就在这即将混乱的时刻,突然天外飞来一抹银光,恰恰擦过那个黑色布袋,布袋嗤的声裂了个大口子,里面骨碌滚出东西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突然杜左跳起来,兴高采烈地说:“是个人,我没有看错,那袋子里装的果然是个人!”布袋里滚出来的人也同样在叫:“啊呀,闷死我了,闷死我了!”
电光石火刹那间,宁徵言已经看到那滚出布袋子的人正是数日不见的齐思秋!
“不知道寨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投奔景秀的齐思秋等人也不能幸免,被掳到这里来,我需上去问个仔细”
她拍拍小蛇的脑袋,正要催促它走近一步,突然,四周空气抖动了一下,石碑众人乃至前面的冥识山全部都不见了,到处都是升腾的白雾,依稀可以看见周围都是清朗的天空,而脚下则是朵朵白云,形成悬浮的阶梯涅
“欲近丹泉,需闯过贫道这一关”
阶梯上方凭空多出个人,少年羽衣,时不时咳嗽一声的涅,正是刚才还在天空说话的叶晖!
宁徵言现在已经彻底糊涂了
石碑处对自己视而不见的那群人,耳边听到的话语,以及这眼前的变化,将她的思绪搅得像一锅粥
不过,这其中还是有线索可循的
她想起最早听到的话,说是让此地的十九个人相互斗法,以便为“他们”定出输赢,石碑那里总共有十八个人,加上她自己就是十九个,莫非现在斗法已经开始,而眼前的景象,则是叶晖所称的云篆天音阵?
自己,现在正在阵法之中?
正当这个时候,耳边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却是另一个粗豪汉子的话语
“用这十来个小辈胜出的数目决定输赢,有点下棋的意思,黑白双方,各执一子,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好,有气魄!说真的,我也手痒了,给你那阵法添点变化,冥识老祖你不会介意的,对吧,哈哈,哈哈哈哈!”
面前,叶晖依然慢条斯理地解说着
原来这云篆天音阵是由上古的道书篆文之一,也就是云篆构成,用途是隔绝出一方小天地,而闯关的条件则是打败面前的敌人
宁徵言眼前一花,脚下变成一格一格的棋盘棋盘一半纯黑,另一半纯白,在自己脚下疯狂旋转着,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黑色的一方
“你的运气不错,待会儿白端会有守关人出现,待你打败他们,自然出得了这个关卡”阵法中的这个叶晖轻轻颔首,又凭空消失了
宁徵言再度听到那虚无缥缈的声音
“道友这阴阳颠倒掌乾坤的法术用得实在巧妙,将阵法化作棋盘,斗法化为对弈,更多几分趣味和风雅”
这是一名女子的赞叹声
不过,她已经来不及听其余的话语,面前的白色棋盘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人来,正是刚刚荒鹤殿那位身披灰色长袍,掳来了齐思秋的年轻人
“嗯,怎么突然多出个人来?”
这还是小蛇头一次开口,只是它却是大惑不解的样子,让宁徵言有点讶异,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刚才你没有听到那人的解说?”
“什么人?什么解说?”小蛇一付迷茫的样子,“来到石碑之后,你不是一直在发呆么?还有十多个人也在发呆,我唤你好几声,你都不理会我,刚刚这里才变换了样子,莫非你我正处于幻境中?”
“不是幻境,是阵法”
现在宁徵言明白了,果然,那天际声音是不知道被谁用了法子直接传来的,而她更是在接近石碑的时候就中了别人的法术
将事情大致解释了下,小蛇也很快明白过来:“既然我们是在黑色这一方,那么应该是下先手”
宁徵言看到对面那个年轻人还是木呆呆的样子,点头道:“应该是我们攻击之后,他才会清醒过来,这就是我们的优势了,或许,他现在正在听选他的人解说吧”
她缓缓拔剑
既然是定输赢,那就一剑定出生死输赢来
较微微泛起浅紫的火光,小蛇看见了,倒吸一口气道:“不必一开始就下狠手吧,动用九天玄火之后,你再无力气斗法,这一剑下去,就没有了翻盘的机会”
“我天生神魂比别人弱鞋要论斗法,必输无疑”
宁徵言看着那剑,从古仙陵墓带出来的长剑在经历许多风雨后,依然通明剔透,不染半点血腥,平日却是光华尽数收敛起来,仿佛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钢剑
唯有在九天玄火燃起的时刻,巾颤动,那上面流动的纹路宛若流水琴弦,轻轻鸣响空灵的旋律
“何况,世间有几个人经得起这九天玄火一击”
说完这句之后,宁徵言扬起剑
这是她在入道之后头一次使用家传的剑法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能够斩杀妙音,重伤苏宛然,乃至后来斩妖除魔无所不利
这一剑法,并不是凡俗的剑法,而是剑道
那本封面上提书“不解”二字的书册记载了很多关于剑法的疑惑,此时此刻,这些疑惑在她的眼里烟消云散
遵循了天地间最玄奥的规律,剑的动作,就像是天地间一阵风一片云一群飞鸟的动作,不再是俗人拿着开锋的凡铁试图杀伤敌人,而是本身自有一套阵势,将对方逼到剑下,牢牢地锁住每一次攻击
就在她蕉下的那一刻,浅紫的火焰顺着那空中若存若亡的轨迹燃烧过去,内里隐隐透出锋利无匹的劲气
49、何为谎言
飘飞的云雾天际清朗黑白棋盘棋盘另一端的守关人……纷纷被浅紫的火焰吞没,天地分崩离析,巨蛇懒洋洋地摆动了一下尾巴,面前出现一道接连着暗红天穹的殷红泉水,仿佛是半透明的玛瑙柱,各种各样的水纹潺潺流动,从天空落下的水珠落到脸上,带来些许清凉的轻柔触感
她已经站在石碑之内
叶晖,或者说,长得很像叶晖的虚影悬浮在丹泉之前,问:“你有何心愿?”zxSm
来自天际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
“……出来之人总共十名,黑方有五,白方有五,是个平局”
“为今之计,只能让他们再斗一次”
“我等今日将他们当作棋子,焉知他日不会被他们当作踏脚石,照老朽看,不如每人予以一次挑选奖励的机会,这般以物换痊省得将来麻烦”
“玄空盟盟主所言有理”
宁徵言压抑住紧张的心情,飞快地说:“晚辈愿求取一瓶丹泉水”
当半寸大小的玉瓶落入手中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想到丹泉水那能够起死回生的奇妙效用,宁徵言心头一块巨石落下,服下身上所带的药丸准备第二次斗法叶晖的虚影在解说后消失不见,现在她看出来了,那虚影并非是冥识老祖叶晖本人,只不过是用来传话的幻影
很快,宁徵言精神一振,不过她心里知道,短时间内连吃两道丹药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现在的振奋只是透支精力造成的假相
“南离十方坛的人并无一个走出阵内,看来,荒鹤殿的眼光不怎么样艾三百年前巴巴地收了人家,结果呢,当年呼风唤雨的魔教,现在却沦落如此地步,实在是暴殄天物”
“哼!又是你,清净怀梦林就了不起么,正主儿还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
一柔润,一粗豪的两个声音过后,有人哈哈大笑
“好友艾看来你的一片苦心,反而给了别人把柄,不如就此算了吧!”
就在云篆天音阵重现,黑白棋盘疯狂旋转的时刻,宁徵言忽然听到熟悉的话语,不由吃了一惊
最后那句话,竟然是楚无忧的声音
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杂音,他那略带戏谑的话却在脑中响起:“真是笨蛋徒弟,被诓去斗法就算了,只要来一瓶丹泉水又是怎么回事,叶老鬼那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过,你干掉了南离十方坛的人,为师心情甚是欣慰啊”
自此以后,万籁俱静
身上突然一痛,宁徵言惊讶地抬头望去,只见对面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半边棋盘,顶着鸟窝头的少年正满怀苦恼地看着自己
“哎呀,怎么是个小女孩?要斗法的话岂不是变成我以大欺小了么”
明悟自己已经成为白方,宁徵言想要拔剑,那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别动手,别动手”那个少年正是刚才石碑处的杜左,他连连摇头,不再像之前那样装腔作势地说,“我叫杜左,是清净怀梦林的弟子,清净怀梦林你听说过吧?没有?!真是的……好吧好吧,总之呢,我们门派有个特点,就是不能说假话,一旦说了,就会成为现实,然后报应就落到自己头上,所以你不要拔剿,拔不出来的不相信?那蓬山的杜问你听说过吧,他可是我亲哥……”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令自己手中的郊终拔不出来,宁徵言唤起火云锦,腾腾赤焰笼罩了大半个棋盘对面还在胡说八道的杜左也变了脸色但在这个时候,宁徵言突然想起了天苍子同样说过,他因为修习功法不能说谎的事
他自称是悬华门的长老,然而这一特点却又和清净怀梦林相同
究竟,是眼前的少年说了谎,还是那个潜入冥识山却被禁锢起来,甚至还害得戚心等人生不如死的……昔日的友人在说谎?
天苍子这个名字,宁徵言一向都不愿意想起
一旦想起……
她拿住火云锦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悲伤,而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自从三年前彻底斩灭了前世的残余意识后,她终于能够以自己的双眼来看清那一年多经历的一切,而前世的二十多年也慢慢融入到记忆中,现在的宁徵言,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生于宁家的那个双胞胎之一,自然能够明白当时冥识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清净怀梦林,嗯,有机会我会去的,只可惜那时候你大约不在了”宁徵言慢慢念着那五个字,手中的火云锦瞬息化作一道红光飞去
“嗯?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杜左叹口气,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周围的景致却忽然变化成了滔天的海水,火云锦没入蔚蓝的波涛之间,宛若一条火龙在水中载沉载脯海面上冒出了腾腾的白气
宁徵言的神魂中感应到那里空无一物,然而眼睛看到的却是真实的水涛,驱使火云锦越来越力不从心,就像真的被大海困住般
她眉头一挑,问道:“幻术?”
“自然不是幻术”杜左一本正经地说,“心之所向,即是真实,你看这棋盘阵法,认为那不存在,可是它们却又真真实实在你面前”
“胡说!”
她隐约感觉到这番话中的破绽,分心二用,一边掐诀维持火云锦,一边再度伸手拔剑,这次,长剑很顺利地就拔了出来,却是半截断剑
“这,怎么可能?!”
“我说过了艾叫你不要拔剑嘛”杜左笑嘻嘻的,看上去十分欠揍,“怎么不可能?小姑娘,你说,闭上眼睛后,你还存在吗?”
“想动摇我的心志?做梦!”
冷冷地说了一句,宁徵言冷静下来,将那半截断剑又放回去现在她明白了,清净怀梦林这个门派竟然是以修习幻术为主,想要让幻术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难怪他们不能说谎话,一旦说了谎,就会难免在心境上露出破绽,无法令幻术臻于完美
无法拔剑,剑断鞘中,乃至眼前的大海,都只是欺骗了自己的感知
“让我闭上眼睛?恐怕你的法术不仅仅是依靠欺骗人的双眼来施展”她低下头,不再去看那少年和他身边的大海,卦驱动那火云锦盘旋飞舞不已,潜心感受那无数火焰反馈回来的信息
找到了!
火云锦触碰到的都是虚假,而那少年根本没有站在黑色棋盘上,那是……
白色的棋盘!
“被你看穿就没办法了”杜左并没有解释他是怎样逃脱黑白双方规则的,他手上拿着一付展开的画卷,此刻正握着画笔在上面随意涂抹着,“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不要太让我失望了……”
就在这一句话的时刻,突然,阵法中的小天地崩塌!
和上次被斩破的场景不同,无数清亮的泉水不知道从哪里倾泻下来,轰隆隆如银河落九天,随着泉水的灌入,这里的一切纷纷化作粉末,少年的身影被挡在越来越强盛的瀑流后面,宁徵言只来得及收回火云锦,下一刻,她便被水流冲走!
“咳咳……”
连接呛了好几口水,她挣扎着从水面浮起来,看到这里依然是冥识山外的石碑处,小蛇正从不远处游过来
这一幕令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初在古仙陵墓的时候,同样是在水中挣扎求生,只是那时候她还来不及明白究竟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宁徵言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小蛇,突然就笑了
“终于醒过来了艾那泉水刚才突然就从中间断开了,简直是倾盆的洪水啊”小蛇有点气急败坏地叫道,“早知道这样,我们就该迟点过来,别说救一个戚心,这里的泉水救一百个人都够了!”
果然,空中原本连接天地的丹泉不见了,源头处只有个黑黝黝的空洞,不停地咕噜咕噜冒着水
到处都是水,刚刚倾泻下来的瀑流已经化作地面上的无数溪流,朝四面八方奔去
低头看到那清凌凌的千百道溪流,宁徵言摇头道:“未必,你看这泉水的颜色和丹泉不同,或许已经失去救人的效力了”
她摸摸放在怀中的玉瓶,又说:“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我们回去吧”
然而,小蛇正望向那巨大的洞茓,并没有答话
不仅如此,它那足足数十丈的蛇躯甚至在发抖!连带它的声音都带有沉重的颤音
“来不及了……”
到底是什么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蛇变成这样?
宁徵言惊异地沿着那方向看过去
如同最深沉的噩梦出现在世间,那暗红天空之下,宛如地面上怪兽巨口的洞茓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猜错了,那不是泉水的声音,就在视野所及的范围,一团不成形的赤黑肉块正蠕动着,艰难的从洞口挤出来
就在她看得浑身冰冷的时候,那肉团终于发出轻轻的“噗”声,滑到地面上
湿答答的黑色粘液涂在洞茓边缘,一滴一滴地落下去,
等那肉团跌跌撞撞地,以那完全不成规则的体型试图“站”起来的时候,宁徵言终于看清楚了,那肉团至少有三四个成年男子的大鞋一两米的高度,浑身都覆盖着光溜溜的薄膜,薄膜上还裹着黑色粘液,底下看得见清晰无比的鲜肉纹理,以及盘结的青黑色筋状絮物,应该是人类头颅的地方是颗好像随便安上去的肉球,肉球里乱七八糟地镶嵌着许多眼睛,还有密密麻麻的裂开的缝隙,缝隙里有尖锐的利齿
此刻,那肉球上的许多眼睛一起向她看过来,无数的缝隙朝上弯去,露出个好像在“笑”的表情
在那肉团的背后,洞茓中咕噜咕噜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息,更多的肉块费力地在入口挤压着,想要爬出来
50、倾覆
倾覆
“走!走!走!快走,这是妖魔的老巢,我们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小蛇飞快用尾巴将她一卷,甩到背上,随即朝冥识山的方向亡命飞驰
然而,还没有到山脚处,两个都看到了更加像是噩梦的场景
整座山陆陆续续冒出无数的洞茓,洞茓中涌动着赤黑的肉色,而更多的却是怪异兽类,其中就有她曾经见过的朱獳,三年前还丁点儿大的小红狐,现在已经变成了至少一两人高的巨大妖兽,背上一排鱼鳍耸立如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浑身的红毛变成了尖刺,上面挂着好几个鲜血淋漓的看不出是死是活的人
“朱如!”
小红狐,不,现在应该叫做妖兽朱獳了,它仰头鸣叫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暴虐的疯狂和快意
宁徵言如坠冰窟
原来这就是妖魔,非人非兽的,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存在
她记得的,当初苏凝然说过,冥识山豢养灵兽,却利用各种秘法将它们改造成妖魔
现在这一切,就是冥识山想要的么?
用万劫符文作阵法的阵眼,用妖魔看守阵法,最后却酿出这样的惨剧……宁徵言抽出剑,往扑来的好几块肉团砍去!
噗嗤……
咕……
肉块裂开时,那滑腻腻的闷响已经足够令人反胃,一股股黑红色的滚烫液体连带着粘液劈头劈脑抛洒下来,幸好小蛇躲避得及时,因为宁徵言已经看到,被那些不知名液体沾到的地面发出吱吱声响,转眼就凹凸不平,露出底下灰白的岩石质地
“居然还带毒,真是小看了你们啊”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然而吸进来的空气都充满了灼热的恶臭
“去死吧!”
火云锦再度舒展开,宛如一片云霞盘旋过身边方圆十米火焰过处,那几个被斩成好几块,却还在地面蠕动的肉团顿时就焦黑一片,失去了所有生机
“别打了!”小蛇的大叫将她的意识从狂乱拉回来,“那些都只是最差劲的妖魔,只是妖魔的原体而已,你赢不了的,走啊”
宁徵言这才意识到,她刚刚从小蛇的背上跳了下来
环顾四周,前方山中隐隐约约出现了许多人形的妖魔,他们和那些肉团不同,有手有脚,和普通人差不多,而后面的丹泉巨洞则裂出了无数条缝隙,如果再仔细看,就可以看到缝隙里依稀伸出无数长长的肢体
“走吧”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叹息般地说道
让小蛇变小盘在自己手腕,之后,宁徵言将火云锦招到脚下,再次吞服了药丸
药丸一入腹,顿时头脑就清醒多了,体内在一瞬间传来绞痛感,但在药力的压制下,疼痛很快消失了
她知道,药物已经对她身体造成了伤害
拔地而起的时候,宁徵言看向下方,只见山林旷野陆续被黑色的阴影蚕食,心情越发沉重
这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涅呢?
但是,比起这个疑问,她更疑惑另外一件事
之前自己听到的声音,多半是冥识老祖叶晖做了手脚,要让她听到他们的会谈,最后被楚无忧阻止
他们为什么不动手?
突然想到早先和空峦峰主交谈之时,空峦峰主询问过一句话
他说:“此事老祖应该知晓,你在调查的时候可有发现?”
等她说没有之后,空峦峰主像是突然下了什么决心,将金锥信物给了她,现在那两个金锥还放在手镯中
她本能地抗拒着那个猜测
半空中,宁徵言下意识地抚摸手腕上的镯子
手镯和长剑,这两样都是她从云山带来的,每看见一次,回中洲的念头就会强烈几分,对雪烟的担忧也浓厚几分
不知道她在云山过得好不好……
正满怀惆怅的时候,突然,头顶一片阴影落下,宁徵言惊骇地往上看去,只见数根毛乎乎的棕褐色肉须已经从地面伸到了数百米高的空中,就在她瞳孔收缩的刹那,棕褐肉须已经将她整个人连同火云锦一起裹赚直往地底的洞茓拉下去!
“啊——”
猝不及防地被缚,宁徵言眼睁睁看着怀中那装有丹泉的瓶子掉了下去,她不甘心地伸手去抓,却被更多的肉须捆住双手,错过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就在宁徵言连同小蛇一起被拖入洞茓,瓶子落地的瞬间,远在无名谷的戚心咽下最后一口气,灼华六神无主地团团乱转
“怎么办怎么办,徵言回来了我要怎么和她交代?蓝朵也真是的,早早就说放心不下寨子出去了,太狡猾了!”
“有了,我先将她尸身保存着,再去找蓝朵留住她的魂魄,说不定以后会有什么办法”
她慌慌张张地扔个法术在屋子里,雪白的冰霜悄然蔓延,将木屋中的床铺和上面戚心的尸体严严实实冻在里面
此刻,蓝朵正在狼狈地奔逃,在她身后是好几个破败的寨子,以及追在后面锲而不舍的几只类似人形的怪异兽类
“该死,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么多妖魔?可惜我是阴魂修行,无法动用雷火之类的东西……丹泉贯天,诸世万劫,莫非是真的?”
她奔跑的方向正是冥识山
“主上在那边不知道遇见妖魔没有,我须去看一眼才能够放心”
冥识山
绵延的山脉,耸立在乱石堆中的九座山峰已经被妖魔占据,唯独最中间的那座玉京峰并没有用妖魔看守阵法,保持了最后一片净土
逃出来的人都聚集在玉京峰下,背靠刀削似地山壁,和逐渐追上来围堵的众多妖魔展开惨烈的厮杀
黑色的液体
红色的鲜血
地面被染成混杂的赤黑色,腐败躯体的颜色,妖魔一样的颜色
云海中透出的霞光渐渐暗沉下来,最后终于消失了,叶晖看着那原本还盘坐在云霞上,突然一个倒栽落下去的宛如枯骨般的尸首,叹息一声
“叶某早已说过,这番变故非叶某所愿,为何你们不相信呢?”
“魔头……你……果然已经……入魔了……”看着瑶光派的掌门守心惨死当超好端端个女子化作一具骷髅,从万里高空跌落下去尸骨无存,那蓬山的修士惨笑道此刻他身受重伤,不停地咳血出来
“冥识老祖,你突然下手偷袭,是打算彻底和中原决裂了吧”
荒鹤殿那位粗豪的殿主提着足足有一人高的骨杖,脸色难看得像是死人般
“三百年前本殿收编南离十方,乃是当时大势所向,幻炎神君,你已经隐居三百年没有出现了,现在要为你那些魔教手下报仇也是无可厚非但是,放出妖魔之后,受害的可不仅仅是我们中原”
“妖魔的事和山人可没有关系神君已死,站在这里的只是出家修行一散人”
楚无忧的神情很古怪,有几分怀念,还有几分遗憾
“山人楚无忧,早年孟浪,在中原创建南离十方,本来是想传下一身剑法,却被中原称为魔教……嘿,想要山人的剑法,直说就是,只是那剑法和千年前的仙人功法没有半点关系,真是可惜你们一番功夫了”
“哼,我承认,当初是荒鹤殿动了手脚”那殿主的面孔狠狠抽动两下,举起手道,“神君若是能够不再追究此事,荒鹤殿从此由南离十方做主”
“噫,真是好优厚的条件,不由山人不动心哪”楚无忧打着哈哈说,“只是呢,这妖魔还真和山人没有关系,殿主弄错了”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的时候,莲台上那来自伽蓝婆娑的老和尚突然张口喷出半是金色,半是红色的血来!
“无量梵天!”天龙庵的白衣女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道,“如今妖魔之祸近在眉睫,还请诸位莫要再起纷争”
“明明是中原门派安Сhā内应在我冥识山中,趁斗法之时想要进行探查,结果反而放出妖魔,酿成如此大祸”叶晖叹道,“他们不思悔改,还想要先下手为强,叶某说不得也只有动手了,伽蓝婆娑和天龙庵向来不Сhā手门派纠纷,还请继续布阵,待叶某处置完了此间事情,便来帮手”
被困在一处光罩中的好几个人脸色不愉,其中有人喝道:“是你勾结妖魔在前,我中原各派才会让弟子们前来问询,结果他们都一去不回,这才暗中做好准备!”
“冥顽不灵”叶晖有点不耐烦地说,“再争论下去也没有结果,反倒延误了消灭妖魔的时机,你等既然如此认定,那就随我下去,一并灭魔吧!”
“不可呀!”
不知道是谁发出惊呼,云海下,冥识山巅之上,光华陡然直冲向玉京峰顶
整个绵延了上万里的冥识山震动了下
感觉到强烈的震荡,宁徵言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正在地底的巨大洞茓中,小蛇托着她飞也似地奔走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吃力地问
“总算从老巢里逃出来了”小蛇头也不回,声音异常疲惫嘶哑,“你别说话了,也千万别动,小爷带你去找药草,放心吧,小爷可熟悉冥识山了,那年在山上走过不少地方,他们的药园子更是熟得不得了,一定会找到的……你放心”
听到这怪异的回答,宁徵言突然想起,自己掉下洞茓后摔在肉块上,被那黑色的粘液裹赚一动都不能动,最后周身慢慢麻痹,昏迷了过去
那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上一阵阵麻木的痛楚传来,并不是特别痛,然而很痒,非橱,痒得让她有不祥的预感
51、万劫符阵
宁徵言想要抬起手,但左手软绵绵的垂着,完全使不上力,她只能用右手拿出火折子,借着火光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涅
顿时,她大脑中一片嗡嗡乱响Sg
左侧的手脚已经是烂糊糊一片,渗出丝丝暗红的血迹,混在麻布衣物上,已经看不清到底哪里是血肉,哪里是织物
颤抖着用完好的右手触碰,从下往上,已经是大片大片的腐烂脓肿
宁徵言深深地埋下头
这样的身躯……显然已经残废了……
难以置信的事实,难以接受的现实,她眼中流不出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近似哭泣的破碎音节
痛,越来越强烈的剧痛不断从麻木中复苏,提醒着残酷的现状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地用右手一点点地抚过自己的面孔,幸好……幸好眼睛还没事,只是有几道细细伤痕
然而,摸到左边的面颊时,手颓然落下
厚厚的血糊里布满了疤痕和裂口,不用看也知道,这次不仅仅是残废,而且容貌也毁了
“无……妨……”
身体的残缺,容貌的损毁都是小事,只要还能够修行,终有一天能够恢复,想到这点,她吃力地握住了腰间的剑,冷冰冰的坚硬触感带来让人安心的感觉
只要还能够挥剑,世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
更何况,她还有火云锦,还有可供修行的功法,还有……小蛇
大块粗粝的岩石擦过身躯,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宁徵言回头望去,只见后面的黑暗中若有若无地奔跑着好些黑色的影子,它们彼此发出细微的声响,散发出浓重的腐败气味,正追逐在小蛇身后
看了几眼,身上疼痒得不得了,宁徵言伸出右手费力找着火云锦,头脑又开始晕眩,身躯缓慢腐烂所带来的衰弱感再次袭来,她不想认输,然而滚烫的身躯却是如此无力,渐渐拉着不甘的意识沉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右边完好的脸颊似乎被什么轻轻舔舐着,传来阵阵清凉
宁徵言睁开眼,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洞茓中,而是在一个药园子里,到处都是被践踏过的药草,被翻出泥土的根须,破破烂烂的砖头瓦块,抬头就可以看到漫天的繁星,深邃的夜空依然是暗红,连带着灿烂的星光也蒙上了不祥的赤色
这里是聆碧峰
趴在她肩头上的正是小蛇,它吐出信子,努力地一下一下舔着她的面孔
“云……泓……”
发现面前一堆药草,宁徵言吃力地伸出手,颤巍巍抚摸小蛇光滑冰冷的鳞片
“笨蛋!”
受伤的是她,守着她醒来的小蛇却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一口咬在她手上,却没有真正狠咬下去,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救人就救人,居然弄成这个样子,小命都差点没了,你想把我孤零零丢在这凡间?休想!离开云山都是你害的,你得赔!”
“好……”宁徵言心口剧烈地一抽,痛得比身上的伤还厉害,“……我赔!”
如果不是小蛇拼死救她,恐怕现在的她,已经被毒液腐蚀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在洞茓的时候她看得清楚,小蛇身上多了无数伤口,一点都不比她身上的伤来得轻,它只是仗着精怪天生的能力强撑罢了
“呸!你就是个笨蛋,怎么赔,怎么赔!”小蛇气得狠了,眼圈都蒙上了一层水汽,瞪着眼珠子叫道,“弄成这样,你怎么赔我!”
“对不起”
宁徵言深呼吸了几口,总算可以正常说话了,她认认真真地道歉
“我……我会尽快修炼……”
“你想要自行疗伤?”小蛇别过头去,闷闷地说,“没用的”
她说:“总要试试,我还得和你一起回云山”
小蛇不吭声,张口就往自己尾巴咬下去,这次是动真格的,一会就看到伤口处溢出金黄的血液,它忍住痛,把尾巴凑到她面前
“喝下去”
宁徵言心里抽痛得更厉害,很想放声大哭一超但她还是默默地低下头,去喝那金色的血
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浓稠液体刚刚入口,便化作一道暖流,飞快地在体内融开
腐烂的伤口逐渐愈合了,带来阵阵更加强烈的痛痒感觉
体内每一处都叫嚣着需要更多的血液,她压抑住这种冲动,放开了尾巴,冲小蛇点点头,问:“现在还出得去吗?”
小蛇满是忧虑地说:“大概不行,地底现在已经被妖魔占据了,开辟了很多巢茓和通道,我好不容易才开出条路……奇怪,那是什么?”
笼罩在暗红夜幕的冥识山中,就在玉京峰那里,突然亮起一道明净的光华,转眼间那光华腾空飞舞,将整座山峰都护在内里,但凡是靠近那光华的妖魔纷纷惨叫着灰飞烟灭
“一定是他们出手了!”
看到那光华,就像是看到了漫漫长夜中的唯一消,宁徵言轻声道
“我们去那边怎么样?那里,应该可以找到生路”
小蛇想了一阵,点点头道:“也好”
随后,宁徵言将药草嚼烂后裹在伤口上,撕下衣摆和袖子包扎好,昏昏沉沉的被小蛇托着往玉京峰的方向前去
途中,她昏迷过去又醒过来好几次,终于到达玉京峰
玉京峰上
四年前,宁徵言曾经在妙音那里见过的金红色万劫符文正飘浮在山峰的东南处,环状部分不断吸收着各处一缕缕飘来的黑色气流,那黑气在符文上运行一周,化作了极其精纯的一股半透明气息,从前端那三个尖尖的箭头流泻出来,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天地间
其余方位分别飘浮着形状各异的十来个符文,同样是一刻不停地吸收黑气,将其转化之后再散发出去
这些符文之间仿佛有奇特的吸力,令它们彼此乾,环绕在这玉京峰周围,发出耀眼而温暖的光华
“想不到这万劫符文竟然可以转化妖魔的气息”自身是三山八门的高层之一,如今却盘坐在东南方向,牢牢守着那金红色万劫符文的来自清净怀梦林的修士感叹道,“千年前,诸世万劫符文在妖魔手中,不知道收取了多少修士的性命,冥识老祖你能另辟蹊径,将万劫符文改作净化妖魔之气的法器,真是功德无量”
“哼,功德乃是琅楼那群臭酸,伽蓝婆娑和天龙庵那群男女秃驴的说法,你一个玄门道修说这些做什么!”
荒鹤殿的殿主心情很不好,他们这次对付冥识山不成,反而要在妖魔的威胁下被迫和叶晖结盟,怎么想都是吃了大亏
“哎呀呀,大家都是正经门派出来的,都是对付妖魔的同盟,何必如此计较呢?”
楚无忧笑吟吟地说道
他现在以真实面目现身,看上去丰神俊朗,宛若神仙中人,却还是那付言笑不忌的脾气,不气死人不肯罢休
“殿主可是贵喉有恙,不然怎么总是用鼻子出大气呢?山人曾经学得一点点医术,将一头不小心感冒了的狗熊花费半年时间治好,不如殿主让山人试试?”
“你!”荒鹤殿殿主对他怒目而视
早先那南离十方的事,毕竟是自己这一方理亏,使用阴谋夺走了别人的基业,何况他现在又是冥识老祖的好友,自身修为更是让人看不透,越想越觉得不能发生冲突的殿主只得作罢,却是不再哼哼个不停
“看来这符文布阵的法子并没有疏漏,山人这便暂时告辞了”楚无忧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道,“山人那笨徒弟还在这山中呢,虽然无性命之忧,苦头怕是吃了不少”
端端正正地盘坐在山峰中央,冥识老祖叶晖微微睁开眼
他知道这是好友在向自己解释离开的原因
之前用万劫符文布阵的时候,必须要有楚无忧看顾,叶晖才能够放心把守阵的要事交给这些刚刚才翻脸打斗的三山八门的修士,现在阵法已成,如果不出意外,妖魔的祸乱不会再蔓延到外界去,只会逐渐被阵法消磨
“那是自然,道友请便”
楚无忧的身影从山峰上消失,不久之后,阵法有些微不稳的痕迹
“古怪,这是怎么回事?”一直默默用神魂感知那符文的玄空盟盟主忽然说了声,他脸色凝重,“有股力道将符文往下拉扯”
这句话过后,所有的符文突然在空中顿了顿
这一停顿仅仅是极其短暂,还不到万分之一刻的时间,却足以扰乱整个阵法,坐镇中央的叶晖闷哼了声,唇边溢出丝丝血迹,周边的各位修士比他稍微好一点,但也是气息紊乱,神魂震荡
叶晖并没有多言,径直运转功法,强行压制住越来越跃动不安的众多符文
“你……”蓬山那修士突然睁开眼,惊异地问了句,却是欲言又止
作为同一个门派的修士,他自然认得出叶晖所用的功法乃是强行激发功体,对自身伤害极大,然而看到眼前这个情况,他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但,他的努力注定是徒劳
底下的黑气突然浓郁了十倍百倍,宛若幽冥的黄泉之水般涌上来,东南方向的金红色符文第一个失去了光辉,从空中坠落下去,清净怀梦林的那位修士顿时脸色灰败,没了气息
第二个第三个……
三山八门的众多修士就这样一个个无声无息地陨落,千百年苦修化为乌有,而在山峰之下,刚刚赶到的宁徵言恰好从又一轮昏迷中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到高空中那些符文落下的景象
山峰,裂开了
没有轰鸣声响,没有惊天动地的崩塌
只不过是一股几乎凝为实体的黑气从山峰底部飞快地窜出来,所遇到的岩石山林统统被消融,变成了同样的黑气缭绕,直耸入云的玉京峰就这样被分成好几块,徐徐往四周倒下去,周围地面不断拱起,生出无数又长又深的裂缝
从赤明峰猛然飞出一道黑影,掠过数百里山林,与十多个万劫符文一同急剧往地底坠落下去
52、魔生魔灭
四年前,被宁徵言深埋在赤明峰木屋附近的黑色令牌仿佛受到莫名的召唤,破开土面飞出,如离弦之箭朝玉京峰射去
十一枚万劫符文亦在同一时间挣脱了阵法束缚,从高空俯冲地底
黑气腾空,玉京峰裂
黑色令牌和符文在空中彼此交错,溅出阵阵光芒,最终如火流星般拖着长长的黑色火焰尾翼落到了峰底的巨大缝隙中
宁徵言和小蛇都在那里
好不容易来到玉京峰的他们,偏偏又遇上这天崩地裂般的时刻,再度落入地底此时的小蛇正化身数丈攀在地面缝隙的边沿,尾巴上卷着早已脱力的宁徵言,然而重伤的它同样无力再进一步
哗啦啦……缝隙边沿又落下许多石块
“……放我下去吧”被拦腰横卷在半空中,宁徵言清清楚楚地看见小蛇身上许多巨大得可怕的伤口,在伤口附近,金色血液不断渗出,令肌体飞快地重新生出,然而那黑色粘液始终附在上面,一遍遍地侵蚀着刚刚愈合的嫩肉
“这次我大约是逃不过去了,云泓,你是精怪,还有足够的时间,想要修行也好,想要回中洲也好,没有我这个拖累,做什么都很容易”
她异常平静地说
小蛇仅仅是不快地哼了声:“你这是瞧不起小爷么?”
“哈……哈哈……”听到它再度用小爷自称,宁徵言忍不住扯动嘴角,笑了起来,“怎么会?你一向最有本事了,我还等着你去找转世后的我,教我再度修行呢”
“你!”小蛇刚说了一个字,就从缝隙滑下很长一截
“还记得云山上的徊梦醒灵草么?找到我之后,记得一定要给我吃那个,我还不想变成另一个人”渐渐头晕目眩,宁徵言说话说得很艰难,语调却很轻快,“所以,云泓你要动作快点,快点……将我放下去,好做你自己的事”
“谁会去找你?小爷才懒得教人修行”小蛇别过头,怒气冲冲地说,但就在这个时候,空中黑火掠过,黑色令牌和万劫符文一同坠落下来,恰恰落到半空中的宁徵言身上,它只觉得尾巴一痛,末梢已经消失了小半截,而宁徵言整个人都不见了
岩石崩塌的轰鸣人群逃散时的哭泣哀号,妖魔原体吞噬血肉的湿答答的咀嚼声,天空滚过的惊雷,都在这一瞬间停息了
天地间一片死寂
渐渐的,某种清越到了极点,宛若天云飘椰碧海泛波,明月清风松林间的啸声在每个人的心底,在每块石头之中,甚至是妖魔的身边响起
啸声似熟悉,似陌生
是宝剑出鞘的铿锵,是琴箫齐奏的悠扬,冰玉交击,金戈破碎,虎咆比不上它的威严,鹤鸣比不上它的明净,正在哭喊着奔逃的人们停下了脚步,呆呆站在原地,感受这那直接穿透心神的声音,妖魔亦是一动不动,许多经受不住的肉块状原体在这啸声中爆裂开来,流了一地赤黑的黏浆
然而,啸声中却蕴藏着深深的沉郁和悲痛,令许多人突然爆发出来,抱头痛哭,令妖魔猛然尖声厉叫,像是要将无穷无尽的怨气朝老天发泄
“这个是……龙吟声?!”
分崩离析的玉京峰顶上,金色的阵法光纹卦盘绕在空中,悬空坐在光纹中的玄空盟盟主惨笑
“想不到老夫临死之日,还有龙吟送终,真是值得了”
“哈哈,南方果然是藏龙卧虎,哈哈哈哈……”一直坚持到最后的荒鹤殿殿主大笑着,浑身都被黑烟吞噬,就此没了声息
“找到了!是主上的灵兽发出声响,可是为何会有这样悲凉的声音,难道!”千里迢迢赶来玉京峰的蓝朵看到眼前惨状,本就惨淡的脸色更加煞白
这时的宁徵言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落入到一个充满了迷雾黑气到处都浑浑沌沌的空间中在这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大地和天空,她悬浮其中,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意识能够清晰地目睹这一切
“丹泉贯天,诸世万劫,灾云千里,妖魔祸乱”
似远似近的,一道黑衣的瘦削身影立在到处都是昏暗乱流的漩涡中,金石相击般的吟咏声足以穿透任何人的心神
“……是你……魔主戡……”
宁徵言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落到这个世间,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汝应该已经见过吾的本体了”
那身影缓缓转过来,清俊的脸孔,眉目飞扬斜挑,眼瞳中的光辉宛若一潭极深的碧绿的水,摇曳着发出诱人的邀请,令路过者不知不觉沉溺下去
“吾,乃是他分化出来的一缕元神”
“此界名曰诸世,即诸世万劫符文中的小世界,汝可在此脱胎换骨,化作妖魔,继承吾本体的一切”
“诸世……”猛然想起朝自己飞过来的那黑色令牌,所有线索连贯到一起,宁徵言心神震荡,“那就是诸世符文?”
三年来,她和南方十寨一同守护位于乌古族地底的百珠流丹泉,对那个诸世万劫的预言可以说是烂熟于心,如果冥识山上镇压阵法的是万劫符文,那么,和万劫符文同时飞落的就应该是诸世符文了
传言中,千年来诸世符文都没有出现在世上,反而是万劫符文出现过几次
“诸世符文一直都在你本体那里,千年前就和他一起被封印在中洲……”她的嗓音嘶哑,几乎无法说出那个推测,“是你……是你本体将我引入这个世界,让我带着诸世符文……造成了这次浩劫……”
“汝,中洲宁氏后裔,凤寰选定之躯”
黑衣的妖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他在古仙陵墓那时一样,冷酷,漠然,就像是看待毫无生命的死物
“是愿将生命断送于古仙之手,还是投入妖魔之道,与吾族一同征战中洲,将血色染遍三千世界,洞天福地”
不小心接触到他的眼瞳,宁徵言刹那间陷入迷惘
是艾她从得知那个真相的时候,就一直很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的修仙,只有她和雪烟必须从小就被家族抛弃,送到云山中,在无边的清寂中度过一生
那陵墓中的玉棺,就是她们注定的葬身之处
离开中洲,反而得到了修仙的机会,以及……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只要握有力量,就不会再被人随意当棋子拨弄,就可以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可以选择修行飞升回到中洲,从云山将雪烟救出来,此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自己到底是妖魔还是修士,又有什么重要?
“……我是人”
就在那龙吟响彻天地的时刻,宁徵言沉默良久过后,终于开口
“妖魔……我不愿做……修士……我也不愿意做……我的修行,只是为了能够救出想要救的人,只是为了……这一点而已……”
为了摆脱脑中无时无刻不响起的诱惑,她说得断断续续,十分艰辛
黑衣的妖魔负手,目光冷凝
“人所渴望,想要得到的东西,无论是妖魔还是修士,都绝对不会明白……若是我成了妖魔,那就再也没有实现愿望的那天,只有无尽的沉沦……”
突然间,意识陷入混乱,剧痛传来,宁徵言试图用双手抱住头,却无法发现身体在哪里,整个人都像是被固定在这混沌之中
这番话,她已经想过很久了
楚无忧说她执念太重,不是修行之人,这一点,她心里亦明白,当初天苍子问她为何要修仙的时候,她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要修仙,只要修仙,因为唯独修仙可以回到云山
修士不屑于这样的答案,妖魔更加无法理解她想要回去中洲的执着,前者追求的是长生不朽,后者只想要餍足自己的贪婪欲念而她想要的太过简单,天上地下就只有生活在俗世的凡人才能够理解
回家二字,对雪烟来说,是个冷冰冰的词语,因为宁家给的院子只有她和宁徵言两个人
但是对她来说,却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
虽然,比起责任,这份执着更像是她给自己套上的枷锁没有人让她回中洲,也没有人让她带走雪烟,仅仅是彻底拥有了前世记忆的她的一个念头,认定了无人可以擅自决定别人的命运
“何况,哪怕是妖魔,也有穷尽千万年都无法得到的事物……”
仿佛是将身体撕裂成完全碎片的剧痛中,她轻声呢喃
在古仙陵墓的时候,魔主戡曾经说过,“千年了,吾终于可以见到你,古仙陵墓?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死了……”,他还说过,“若是凤寰无法看到吾,那么苏醒还有何意义呢?”
他的执念,是凤寰古仙
哪怕是曾经在千年前一统中洲妖魔的魔主,在如此漫长的光阴中,都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能一次次地算计
“汝之躯体已被魔气侵入……”
是谁的声音传来?
“汝之神魂已与诸世万劫之世界相通,永生永世无法分割,哪怕是轮回转世,亦将继承此物”
是谁在残忍地操纵自己命运?
“汝可修仙,然而本质已是妖魔,汝必将回归中洲,令浩劫再一次降临”
平淡到极点的话语,冷酷到极点的话语,回荡在她的神魂之内,宁徵言满怀憎恶地注视着那黑衣的妖魔,她已经无法开口,却在心里拒绝了他的每一句话
如果轮回转世也无法消除这样可悲的宿命,那么她宁可魂飞魄散!
似乎是感受到她无声的抗拒,魔主戡,或者说,魔主戡的分化元神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突然化成万千丝丝缕缕的黑色火焰,消散在这混沌的小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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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选错定时发布的时间了……于是迟了一个小时才发出来,真是非常抱歉,顺便说一下,女主现在散发出来的圣母光辉不会持续很久,这只是个小剧情而已╮(╯_╰╭
53、诸世令
火焰散尽的刹那,黑色的烟气飘然上升,在遥不可及的高空凝结为乌黑剔透如水晶的天空,而原本的混沌慢慢变得沉厚坚实,在宁徵言脚下化作大片的陆地,她这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身躯,左边身子依然包扎着布带,却已经心若死灰,只是漠然看着这些变化,心里半点起伏也欠奉
十一枚万劫符文也出现了,原来它们一直都围绕着整个小世界不断盘旋,直到那黑衣妖魔化作的黑火消散,混沌下沉,这才显现出来
金红色的符文第一个挣脱飞舞的轨迹,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南方,顿时那边光焰万丈,平地陷出一块,形成足足有方圆百里的金色后
其余的符文依次飞落,黑天暗地之间,陡然多出一轮苍青色的太阳,一轮藕荷紫的月亮,东升西落之际,投下无尽的冰冷清辉笼罩这片阴沉的天地,此后,一枚符文飞来投入地下,地面当即就拔起数丈高的山峰,娇嫩绯红的岩石上透出流水般的纹理,仿佛是万里桃花在山体中盛开
山峰上传来父窣窣的声响,无数花草树木破土而生,从新芽飞快长成为参天的大树和满地繁盛的花草,然而这些花木无一例外都是通体纯白,看不见丝毫杂色
感受到这个小世界散发出来的古老沧桑浩瀚气息,哪怕是满心都是死的念头,宁徵言也忍不住动容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神魂正在贪婪地汲取着所有的变化,要将眼前一幕牢牢刻在记忆里
“真是白费功夫”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那妖魔,“哪怕变化再神奇,这个小世界注定要同我的魂魄一起消失”
余下的六个符文不约而同破碎开,无数的星点飞散到漆黑天空的各个角落,悄然隐没在浅青色的阳光中
“和我一同消失吧”
过了很久很久,宁徵言失神地望着那灰紫月光中逐渐显露的漫天繁星,终于下定决心般吐出这样一句
就在诸世变化完成之后,她脑海里多出了对这个小世界的许多了解
诸世符文原本不是符文,而是千年前魔主戡自己炼制的法器诸世令,经历许多日月,内里早已演化为世界的雏形,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开启,这次他用了自己一缕分神,引动符文内部灵机变化,真正成了可以自行衍生完善的拥有天地法则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唯独大神通者才能够拥有,哪怕是魔主戡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宝物
察觉自己如同前世所看小说里的主角,遇到了别人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奇遇,宁徵言心里没有半点欣喜,她试着抬起双手施展法术,黑色天幕一下子变得无色透明,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诸世令现在还在玉京山峰下,前面便是之前她落下来抓住小蛇尾巴的地方
“原来我被击中后,直接进入了小世界,而这个小世界便汪在原处不动”她意兴阑珊地想,“不知道云泓哪里去了,会不会以为我死了,不过,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不去见它或许更好点”
“不行,魔主戡的阴谋还没有和它说,我哪怕是死,也要将这些事昭告天下才对”
想到这里,宁徵言指挥着诸世令向上飞起
魔主戡的分神消散后,这小世界变得灵性十足,更兼和她神魂有密不可分的亲切感,驱使起来十分容易,仔细想来,能够在刚刚入道时候就拥有许多法器的,记忆中也就她自己一个了,但越是如此,宁徵言就越是反感这一切,恨不得立刻将妖魔的阴谋揭发出,自己早点死掉,免得继续愚蠢错误下去
转念间,诸世令已经出了玉京峰底,这时她看到蓝朵的虚影在人群中穿梭,到处寻找什么的样子,迟疑了会儿终于没有现身
“她是南方十寨的大巫医,对自己的诺言十分看重,当初我开玩笑让她和灼华作伴,蓝朵却以为是让她为奴仆,立刻就发了毒誓,若她以为我死了,那就可以解脱了”宁徵言摇摇头,径直去找小蛇
然而,小蛇没找到,反而看到了个出乎意料的人
天苍子
尽管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宁徵言还是认出那个正坐在山洞里的人就是当年的天苍子,洞口被许多铁链封赚外面那些妖魔咆哮着想要冲进来,他闭目端坐在最里面的角落,神态沉静得惊人
她下意识地驱动诸世令穿入山洞,在经过铁链时,诸世令像是被什么拖住了似的,老半天才能够挪动一步
宁徵言无法可想,只能发出法诀,让自己声音穿到外面去
“原来你一直被锁在这里”
她想不出应该用什么话作开场白,只能选了最俗的一句,天苍子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洞口
好半天,她才憋出另一句
“戚心死了”
宁徵言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说出真相,她只是想在死前用这个消息狠狠刺伤这个人
“这对她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有些费力地动了下颈项,天苍子点头叹道
“早点轮回转世,早点享受下辈子的福分,她那样的性子适合修仙,或许下一世,还是会走上修仙的道路吧”
“不会的!”没有意料到他的反应会这样平静,宁徵言脱口而出,“转世之后,就是另一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从前的记忆,也不会变成前世,修仙也好,享福也好,戚心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天苍子却再度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她心里涌上深深的悲哀,怅然让诸世令这个小世界离去,然而刚刚掉头宁徵言就吓了一大跳,山洞前方站着另一个她所熟悉的人,正是她的师父楚无忧,脚下踩了一地赤黑血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斩杀了那么多妖魔
“堂堂清净怀梦林之主,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楚无忧的下一句话,更是如晴天霹雳打在她脑中
“鼎鼎大名的南离十方魔教教主,又怎么会跑到南方来作了个散人?”天苍子眼睛不动,口唇微启
“在我们几个当中,叶老鬼一向是最不计较的那个,你这次是惹火他了”楚无忧叹道,“即使不相信他,你何必彻底改变自己的容貌和功法,潜入冥识山查探?三山八门的声誉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
“妖魔浩劫事关重大,我肩负清净怀梦林一整个门派的责任,和你们想法不同”
宁徵言在诸世令中看到两人的交谈,好半天才回过神
原来天苍子真的是清净怀梦林的人,自称悬华门长老大约是掩人耳目的计策,只是身为冥识老祖的叶晖未必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将他关押起来而不是直接处死,更没有闹上悬华门去,听他们的话中含义,似乎三百年前这几个人都是相互认识的
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一点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总之是要死的”宁徵言反复地提醒自己,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苍子突然说,“有个人应该还在这里,你大约愿意一见”
听到这一句,宁徵言就知道自己早已暴露了身份,只是天苍子为什么会说楚无忧愿意见她?
“看来叶老鬼没有亏待你,平日没少和你说话吧”
楚无忧摇头道
这种局势不能再拖延下去,宁徵言径直从诸世令中现身,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她凭空出现,然而楚无忧和天苍子眼力过人,一下子就认出她使用了法器
“好运道”楚无忧赞道,“山人还的你在这玉京峰吃了大亏,没想到祸兮福所倚,你倒是捡了宝贝回来”
面对楚无忧的时候,宁徵言心里总有负疚感,心想,若是自己死了,这个人的三年辛苦教导全都付诸东流,只是她现在不得不死,否则将来会有更多生不如死的时候
待她含糊回了话之后,楚无忧像是突然接到什么讯息,脸色变得焦急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对她和天苍子说:“山人要去个地方,或许今后不会再来看你了,天苍子,既然你选了这样的路,山人却也没有资格说教你,但记住你们清净怀梦林的教诲罢,你好自为之过来,我们走!”
最后一句却是对宁徵言说的,话音刚落,他就挥出一片火云锦,载着两人冉冉往上飘飞
此时此刻,冥识山巅的云空染上了通彻的火红
又有碧绿的磷光如海水倒灌,往四面八方蔓延,在这诡异而艳丽的光景中,天空陡然变成一片漆黑,庞大的阴森气息从整座山的山体内爆发出来,隐约可见赤色岩浆奔流
一道浑身散发漆黑魔气的人影从磷光浮现,与那盘坐在峰顶的少年相互颔首致意后,虚影破碎,点点落入虚空之中
“叶老鬼,你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火云锦上,楚无忧再一次叹息道
54、死路
以现在的眼力,宁徵言看得出那破碎的人影化作无数黑色光点,在虚空里飘忽不定,如萤火虫扑火般投往冥识老祖叶晖的身体
“妖魔出世,所依仗的就是魔胎从今以后,魔胎即我,我即魔胎”
叶晖坐在不断飞舞的黑色光点中,面色比以往更加苍白,简直像是半透明般,整个人都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似乎马上就要消失,只有一双眼眸依然熠熠生辉,宛若天上的明月落入两个瞳孔中
“何苦呢”楚无忧苦笑道,“自从你告诉我,那千年前仙人功法其实是被你拿去之后,我便总觉得有这么一天,你何苦要让我预感成真?”
“咳咳……那真是对不住了”
许久没有这般病态的叶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捂住嘴,指缝间却流溢出鲜红的血液来,泛着点点粼粼的光芒
宁徵言远远看着他,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言
是这个人将自己带到了冥识山,从而认识了戚心他们,此后,又是他将自己引至楚无忧门下,从而走上了修仙的道路
他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千年前那个妖魔的诡计?
“那功法是堂堂正正的仙法,可惜后面却记载了太多利用妖魔修炼的法术你以此创建了万劫符阵和饲养妖魔之法,想要让妖魔从此变成修士的猎物,只是世人多愚昧,修仙之人中,又有多少能够明白你的用意?”
看到叶晖不答话,楚无忧笑得更苦涩了
哪怕是宁徵言心急如焚,想要将妖魔的阴谋和盘托出,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
过了一阵子,叶晖说:“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好友”
“果然又是这句话”楚无忧连连摇头,“你哪次不是给山人找麻烦,叶老鬼,你就不能好端端地修你的仙,成你的道么?”
“何谓仙,何谓道”整个人几乎被黑色的光点淹没,远远只听见叶晖说,“在叶某心中,守护一方是仙,坚持本心是道,当年叶某能够为了修炼无上仙法,彻底根除妖魔而被逐出师门,今日舍弃这身躯又何妨”
“嗯,说得好,说得大义凛然,山人好生感动,这便帮你收拾烂摊子”楚无忧说着,就从火云锦走了出去,踏着虚空走到那黑气光点汹涌翻滚之处,衣袂翩然的背影渐渐看不见了“徒儿艾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从他消失的地方,飞出两三件物什来,落到宁徵言手中
她吃了一惊,急忙叫道:“我有话说!”
“啰啰嗦嗦的做什么?有话快说!”
山巅传来楚无忧的笑骂声
宁徵言不敢耽搁,急忙将自己在中洲的时候,怎么从宁家去云山,怎么在云山被妖魔诱到古仙陵墓的事情都说了个遍,一直说到刚才妖魔出世,自己落入诸世令小世界里,得知了千年前魔主戡的算计,唯独隐去了前世记忆的事情
这一番话说起来复杂,其实三言两语也就讲完了
说完了好久,山巅上风声依旧,沉默依旧,她有些恍恍惚惚的,回顾那些前尘往事,实在是难以想象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怕不是我要死了,所以才想把一切都讲出来吧”自从下定决心要魂飞魄散后,宁徵言无时无刻不想到“死”字,然而在此番景象说来,却是分外心酸
“呵呵……哈哈哈哈……”
楚无忧的笑声传来
“想不到这个时候,反而解了山人多年的疑惑,好,好,好,山人没有白收你这个徒弟,不过嘛,妖魔的事,我们这群老鬼是管不了了,什么阴谋诡计的,你以后愿意去查也好,不愿意去查也好,总之是你自己的事,就不要来打扰山人了”
“叶老鬼倒是对这个有兴趣,可惜他自身难保,还要靠山人镇压他,现在也管不了闲事啦!”
“你自己去吧,去吧,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急得额上微微出汗,宁徵言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将火云锦吹得飞了出去,她在上面被颠得七荤八素,心知这一定是楚无忧的法术,忍不住腹诽了几句
不过,现在她应该怎么办?
宁徵言很茫然
魔主戡的诡计已经实施了大半,她只是其中最为可悲的棋子,而且是打定了主意自毁的棋子,要将这重担交给谁?谁才能够阻止这番计划?
她心思越发地烦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云锦最后平息下来,往冥识山外落去,那里妖魔不多,全都围在一处,被围住的是一名绿衣红裳的美貌少女,她与一条雪白的小蛇待在一起,笼罩在桃花般的云雾中,挡住那些妖魔不能进去
“灼华,云泓!”
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宁徵言叫喊出声
灼华仰头看见那火云锦,脸上有些喜色,不久便成了尴尬,很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徵言你来了艾不会是来找灼华算账的吧,灼华什么也没有做,真的哦……”
宁徵言勉强用右手拔出剑来,心里想着动用九天玄火,半天那玄火都没有动静,正当她十分沮丧的时候,突然神魂中的玄火恍若银河断流般宣泄出来,直朝那些妖魔扫过去,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灼华,你以后别跟着我了”待妖魔消除干净后,宁徵言落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不理会灼华的脸色,直接抓起小蛇就走
“徵言?!”
灼华在身后叫道
“别过来!”她头也不回地喊道,飞快地跑开了
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为止,宁徵言停下来,对手上晕乎乎的小蛇说道:“云泓,你还记得我们怎么来这里的么?”
“小爷当然记得,只是你记不记得你手上力气有多大?还不放手,快被你捏断啦!”小蛇大叫
“对不起……”她低声说,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面对小蛇,她再也无法控制心里的惶恐和悲哀
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宁徵言不敢去看小蛇的表情,将它放到地上说:“你以后自谋生路吧,我要去找魂飞魄散的办法了”
小蛇一声不吭
“我真的要走了”看到它还是那没反应的样子,她突然有点不安,又说,“以后雪烟就拜托你了……云泓”
小蛇却说:“你有没有看过那竹简上的功法?”
宁徵言楞了下,自从在无名谷中拿到楚无忧给的竹简后,事情连接不断,她压根就来不及去看
可是,小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我现在没有时间……”看到它坚持的目光,她妥协了,“好吧,我且看看”
翻开竹简,她又楞了下
那上面的字迹,和幻境中那本提有“不解”二字的书册一模一样,宁徵言忽然想起天苍子说过楚无忧正是南离十方教的教主,明白过来,原来那书册正是他所编写的
竹简上,同样有“不解”二字,却是嵌在四句话里
“人间自是有痴狂,不解明月伴大江生死成败空一超魂魄飞散两茫茫”她不由自主地念出来,只觉得诗不像是诗,话不像是话,音韵完全对不上,但是又别有一番意蕴,尤其那魂魄飞散四个字,暗合了她现在的处境,心神微微动摇了片刻再翻后面的篇目,都是大致讲解功法的样子,只是现在却没有那个时间慢慢看了
“我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收起竹简,宁徵言眉目有些黯然,想到死亡迫在眉睫,她就有逃避这一切的念头
“笨!”
小蛇冷冷吐出个字
“修仙修的莫非是个死字?遇到什么事都用魂飞魄散解决的话,世上早就没有了修士,何况,妖魔的话岂能相信?小爷倒觉得那货字字句句,都是将你引到死路上去呢”
宁徵言如遭雷击
“你对小爷说你想救人,你且说来,是谁向你求救了?你妹妹过得好不好,她自己自然知道,你以前总是要护着她,在小爷看来,那就是在约束着她,你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上安定而已”
小蛇的话语很冷,表情很严肃,宁徵言从来没有看过它像现在这样
“你说,你那没见过几次面的娘亲要你担负起宁家嫡女的责任,可笑,脱离了家族的责任还算是责任?修仙之路,断绝凡情,你以为那是说着好玩儿?”
“你一会觉得修仙是为了掌握命运,一会儿觉得是为了救人,小爷问你,你到底还有没有个谱?”
宁徵言身子慢慢颤抖起来,她一个立足不稳,跌坐到地面上
竹简亦从手中滑落,当啷一下,跌落尘埃
她看着那上面的墨迹,看着那“不解明月伴大江”,心里突然浮现出当初在玉京峰外,看到的日升月落,云飞朝霞
“不再被那些修士当做蝼蚁般处置,想夺舍就夺舍,想抛下凡间就抛下凡间,她想要修仙,想要回中洲,都是因为想要能够站在他们面前,令他们正视和畏惧……”“我的修行,只是为了能够救出想要救的人……”
真可笑
想要获取力量,就必须要杀人,想要挽救自己重视的人,就必须以自己的死亡作为终结,她修的是仙道,然而属于凡间那部分的执着却一再将她往死路上拖,那魔主戡的分神利用这一点,要让她自取灭亡
宁徵言的目光在功法上掠过,体内气息随着那些字句开始运转,每当她想到执念而痛苦的时候,气息就会忽然紊乱,身体一会儿痛一会儿麻,而这些痛苦又夺去她的注意力,一旦她脑中什么都不想,气息又平稳下来,逐渐修补刚才破损的地方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盘坐在地,开始修炼起竹简上的功法
55、风平浪静
就在楚无忧和叶晖二人身影彻底没入玉京峰巅的滚滚黑雾之时,又有一拨修士从中原四面八方赶来,他们站在离冥识山不远的高空中,以无声的神识默默查探
“我瑶光派的掌教正是在此处陨落,可恨那冥识老祖,竟然不顾同道情谊,灭杀掌教,让她惨死他乡,我守意定要为掌教报仇!”
又一名周身云霞环绕的蓝衣女子说道,然而她身边的霞光更加淡薄些,面容亦有悲戚神情随即,她清啸一声,口中喷出两道白光,光芒遇到风便急速长大,化作两道巨大无匹的弯刀朝魔气最为密集之处劈过去
“罢了,冥识老祖以己身饲魔胎,将其镇压在这山峰上,我三山八门却不能太过记仇,如今将他除掉,也算了了他除魔之心”
其余十人彼此点头,下了决心,纷纷祭出了法器,齐心协力攻向山巅
惨败!出乎意料的惨败!
盘旋在空中呼啸的众多法器被魔气污染,光华黯淡地跌落下去,众人受到反噬,齐齐吐了一口血
然而,受到法器攻击,玉京峰周身出现裂痕,顶上一道巨大的黑色虚影若隐若现,投在暗红天空中
“我等今日便将性命拼上,绝不能让魔物出世,祸乱天下”
一名高冠黄衣白发白须的苍老道者决断地说,其余人脸色都十分难看,他们知道,正是由于自己的攻击,才会破坏山峰上的阵法,导致那魔胎又有了出世的迹象,但他们身为中原修行门派中仅次于掌教的修士,又不得不这样做
魔物现世,带来的将会是惊天浩劫,天道不除,只能由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挺身而出
过了好几天,绵延上千里的冥识山周围升起浓浓的白雾,从此在南方隐匿了形迹,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它的所在
又过了半个月,天空中的暗红云斑消失了
再后来,中原门派的弟子们纷纷赶到,和南方寨子里的蛊师巫医一起斩灭许多妖魔,早先还不可一世的妖魔们现在销声匿迹,别说出来祸乱世间,就是刚刚冒出个脑袋,都会被许多人围住用乱刀剁成肉酱
三山八门经此一役,名声大噪,无论是中原还是南方都传遍了他们斩妖除魔的英雄事迹,然而损失了众多高手后,这些门派已经元气大伤,只能在表面上勉强维持
想要收服南方十寨的大煜王朝见此情形,也就停下了动作,一时间,南方渐渐平定下来,许多在妖魔来临时家破人亡逃往中原的寨民又回来了,他们本就性情坚韧,在失去亲人的悲痛被时间冲淡些许后,再度定居下来捕猎耕田,休养生息
一年的时光就这样如水流逝,山林中,一尊到处披拂着藤蔓,底下长满野草,不时有鸟儿飞下来啄食草籽的岩石忽然动了动
趴在岩石下盘成一团的寸长白蛇打了个呵欠
“不打一声招呼就参悟功法,修炼闭关,现在又是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出关,要不是小爷耐心好,你就等着当人干吧”
哗啦一声,从岩石滚下不少尘沙,藤蔓中有两处晶莹的光芒闪了闪,竟然是属于人类的眼眸,而且那双瞳子简直亮得吓人,如同漫天的繁星都落了进去,在粼粼的波光底下闪耀不已
手臂僵硬地抬起,将茂盛的枝叶从身上扒拉下去,显出一个干瘦得完全脱了形的人来
这个人迷惘地看着四周,过了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刚刚醒过来的这人深深地吸入一口气,顿时这山林刮起一阵小小的旋风,而那人的身体飞快恢复成了正常的状态,枯柴似的肌肤宛若注满了水那样白皙剔透,干巴巴的橘子般面孔亦恢复了少女的娇嫩可人
“这功法真是奇妙”小蛇赞道,“就连云山的修士,也未必见过这样的修炼方式”
“确实”
话语听起来嘶哑,干涩,然而那正是宁徵言的声音
她现在已经彻底恢复过来,站在林中,脚下是堆了老高的藤蔓和野草,满是尘土的面容稍微长成了点,比原先更削瘦些,尾端上挑的眼睛显得更大更深,黛青的眉亦越发舒展飞扬,原本应该是过于艳丽的容颜,却因为她眸中的精光,以及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难言气质而变得凛然不可接近
她身上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衫现在变得短了一截,挂在手臂和小腿处,说不出的怪异
楚无忧交给她的竹简功法,并不是她原先设想的驭火之道,而是来自叶晖的修炼心法的誊写本,里面注明了功法的由来
千年前,妖魔惨败在修士手中,不得不随着百珠流丹泉一起被镇压在地底,同时流传下来的除了那个丹泉贯天的预言外,就是这份功法了
据说那是千年前仙人降临,所留下的唯一能够对付那预言的事物,数百年来不知道引起多少纷争,直到三百年前,这功法被当时还是蓬山弟子的叶晖得到
自幼生长在蓬山的叶晖在修炼了功法后,又将功法献给了师门,然而蓬山却认为传言不实,要他废弃修为,销毁功法,叶晖力争无果,后来就被逐出师门他流浪到南方,根据那本功法创建冥识一脉,并想法设法捕获妖魔来试验那上面的法术
其中修炼心法的部分,名为两仪氤氲诀,划分为“觉迷坤基空明指玄太虚玉斗凝元归息朝素”九个阶段,对修士的心性要求极其高,单单是觉迷这一阶段,就要求修炼之人斩断执念,不染红尘,神魂通达圆满,然后才能够开始修行
宁徵言直到此时才明白,为何楚无忧会设下种种考验,让她磨砺心性,最后还动用了幻境
只是,不是说她执念太重么,为何还要给出这份功法?
而且楚无忧自己的驭火之道同样神妙无比,她身怀九天玄火,如果从这方面上手,绝不会有这三年的艰苦日子
好在她后来被魔头引发求死的念头,又受到点醒,可以说是破而后立,绝处逢生,彻底破除了执念,一步踏入道中,更是依仗自身资质和功法的奇妙,在这一年直接度过了坤基阶段,身躯坚固,不漏不坏,只需要内息打坐就可以维持生命,可以说是初步摆脱了凡人的身份
如今的宁徵言,正处于空明阶段
“唔,小爷见识过许多功法,起步不是化气就是筑基,还有一开始就凝丹或者凝结本命法器的,倒是你这觉迷,不像是道家的功法,反而有点佛家要求弟子四大皆空的意思”小蛇支起尾巴托住下颌,摆出付严肃老夫子的表情,看得宁徵言闷笑不已,也不知道它从哪里学来这种动作的,“至于坤基两个字,一听就是女子锻体的功法,古怪,古怪,你那空明又是什么迹象?”
宁徵言想了会儿,觉得很难说清楚,当下就捡了块石头在手上
“看好了”
她说了这么一句,将石头随意扔向一颗树,顿时树叶纷纷落下,她闭上眼睛随手一拿,就拿到了几片叶子,而这时石头甚至还没有落下来
“嗯,这不是凡俗的武功么?”小蛇看了阵子,突然叫道,“不对,你这速度也太快了,从看到那几片叶子,到闭眼再到伸手去抓,根本没有用多少时间……你是在看到的同时就伸手出去的,对不对?”
“是的”宁徵言点头道
小蛇埋头转了几圈,一下子停下说:“原来如此,这是身随意动,凡人在意识到之后才能够有动作,而你的动作已经可以和意识同步了……奇了,这是什么境界?有点像是某些外丹门派的金丹期,又有点像是武道门派的破虚期,这都是他们功法修到高深处才会有的迹象对了,还有个上古的大神通者,他将自己身躯练成了法器,就有点你这个意思”
宁徵言再度赞同地点头,去翻那驭火之道的功法
在玉京峰顶,楚无忧抛来的几件物什中,就有记载了驭火之道的名为焚天心法的功法,看完之后,她终于明白楚无忧让她修炼那两仪氤氲诀
原来这本焚天心法走的是借助外物修行的路子,一开始需要到处寻找火种,在神魂里凝结出本命火,此后依靠提升本命火来进行修炼,不仅费时费力,而且一旦找不到更好的火种,此生修行就无法再进步
宁徵言暗自心惊,倘若用九天玄火凝结本命火,虽然一起步就可以有很高的修为,但日后想要提升那就是难上加难,说不定永远都无法修行
何况,那九天玄火本是凤寰古仙的火焰,只是不知道为何落在自己神魂中,她对这件事一直都耿耿于怀,或许楚无忧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想明白了这些关键,宁徵言对准冥识山所在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虽然当初是半被迫地收徒,但楚无忧并没有敷衍了事,让她一步登天之后再也寸步难行,而是煞费苦心找来这样一本功法,磨砺她的心性,以期她能够在修仙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可是当她明白的时候,他已经为了镇压魔胎,永世守在那冥识山中
“我宁徵言以命发誓,有生之年必定竭尽全力,寻找镇压魔胎之法,令我师尊楚无忧和冥识老祖叶晖脱困出来”
对着天空,她郑重地许下誓言,一定要尽力找出消灭那魔胎的方法,将楚无忧和叶晖二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小蛇虽然不怎么赞同,但也没有反对,毕竟现在的宁徵言已经不再受执念困扰,她的决定无法改变
盘点好了身上的其余物品,宁徵言带着小蛇出了山林,途中找到地方换上合适的衣物在打探到南方十寨如今被妖魔破坏得满目疮痍,不再适合修炼后,她决定去中原寻找修炼之地那时被寨民尊为守护神的蓝朵正奔波在各个寨子之间,一心教导众多巫医,她完全没有发现有人在外注视自己良久,此后悄然离开
56、觅渡
临近初夏,周围山林越发浓绿起来,到处散发着草木的清香,日光高高挂在天顶,晒得这条平整官道上尘土飞扬
“过了这座山头,就到落花渡口了”2m
远远落在一支从南方返回中原的商队后面,宁徵言骑在一匹足足有八尺高的骏马上,目光远眺,只见前面山峦起伏,隐约听得到哗然的河流声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待了四年的南方十寨,她突然有些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那是谁取的名字,渡口花开花落,人来人往,然而再度开放的花不是之前的花,来往的人也不是之前的人,热闹中透着股子凄清感,令她想到曾经结识的那些人,经历的那些事,到如今,她不再是昔日的她,昔日的一切也不复存在
舒舒服服盘在她手腕上的小蛇翻了个身,抱怨道:“那就等到了再说,突然被你来了这么一句,小爷的瞌睡都被惊醒了”
宁徵言只能当做没听见,这家伙明明是修行有成的精怪,怎么还会那么贪睡,倒是谁来给她解释一下呢
才策马走了几里路,就看到前面不少人吵吵闹闹地聚在一起,她皱起眉头,暗道一声有麻烦了
果然,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几名大汉蛮不讲理地叫道:“今儿这落花渡口就是被咱青龙帮封了,什么时候能够开船,得问咱帮里管事的,总之你们一个都别想上这渡口”
小蛇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打了个寒颤,恰好迎上宁徵言探来的目光
“你不会又要用那玩意儿过去吧……小爷才不要进那个见鬼的令牌!”
作为云山上天生天养,修炼仙道的精怪,小蛇如今对那令牌里面的黑天暗地深恶痛绝
知道它每次都要这样说,每次都还是乖乖地钻了进去,宁徵言道:“一路上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我都背得下来,那地方哪有那么恐怖,不过是光照略微暗沉了点,你不是瞌睡得很么,不如就当里面是天黑,好好睡一觉吧”
“你还说,不知道究竟是谁选的路线,结果每次都遇上这种事,每次都要进那鬼地方!”小蛇越说越火大,“你自己就是令牌主人,当然没有感觉,小爷可受不了那里面的魔气,那是魔气啊”
它气急得立起半个身子,咝咝吐着信子道:“魔气艾普通修士沾上半点就洗不掉的,要么废掉一身修为成为凡人,要么就得修魔道,你当是好玩的?”
“有我在里面护着你,你怕什么”
宁徵言懒得多费唇舌,抓起它就要往诸世令里塞
“别啊……”小蛇拼命在她手心里扑腾,“你不是还有那镯子么,虽然普通的花花草草飞禽走兽进去就是死,可是说不定精怪不一样,小爷都还没有进去试过呢”
“若是能抓到和你一般的精怪,那就扔进去试试”
她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掐动法诀,脑中念转,一下子就将小蛇摄入诸世令的小世界里,感觉到它在那里闷闷不乐地缩成一团
宁徵言唇边挂起一丝笑意
她手上那个镯子是云宗最常见的储物法器,名为纳物镯,内里有百来里的空间可以承装物品,却不能带入活物,先前她试过很多次了,拿进去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大山鸡,拿出来就成了最新鲜不过的死鸡,拔毛后开膛洗洗就可以下锅,半点异味都不会有,实在是野外烧烤的必备物,省去多少动刀子的功夫
也因此,不管小蛇怎么闹,宁徵言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到充满魔气的诸世令中
她可不消从纳物镯里抓出一条死蛇
宁徵言很快也进入了诸世令,刚进去,就看到一轮紫月往西方落下,东边升起着苍青色的光辉,满山的花都开放了,如霜雪披覆在嫣红的峰岩上,也不清楚那里面究竟过去了多少时月她启动法术,让那漆黑天空变得透明,同时驱使着诸世令化作一道黑光往山峦背后的渡口飞去
前面是南方地域从未有过的宽阔大河,一眼望不见边,上面依稀有几处汀州,河水波涛奔涌,映照着正午时白亮亮的日光闪烁,宛如碎银洒落,煞是好看
远远望见其中一处汀州上聚集了许多人,宁徵言本来不想搭理,但转念一想,忽然掉转方向往那汀州前去
一直用尾巴搭在眼睛上打瞌睡的小蛇猛然冒出一句
“怎么不赶紧过河?”
诸世令停在那汀州不远处,早已隐匿起行迹,无声无息地融入空中,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得出来
宁徵言沉思了会儿,道:“过了这曲河,便是中原了我没有大煜王朝的籍贯文书,一路上只能躲在这诸世令中绕过关口,然而到中原之后就有诸多不便,不如先在这里看看,想办法蒙混个身份再去”
“有几分道理,只是你动作快点,别耽搁太久,”小蛇厌烦地扫了眼四周,满心不高兴地地说,“待在这里简直比坐牢还闷”
完全能够理解它的感受,宁徵言抱歉地一笑,便去专注看那汀州上的动静
这几年大煜王朝将天下治理得四哄平,每隔五年就要查一遍境内人口籍贯,像她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士,如果想要在这种严密的统治下弄个身份,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找实力强盛的帮派,免得被官府查出底细,那就不妙了
在听到“青龙帮”三字后,她就清楚这次是遇上江湖帮派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实力如何,需要再观望观望
她看了许久,只见青龙帮的人在外面竹林绕来绕去,总是找不到道路
“堂主,这落花汀真他妈的邪门,这可怎么办?”
有人慌慌张张地说
“若是办不成事,回去就要受公子责匪”不少人附和道,“现在大伙儿连门都摸不进去,堂主您快想想办法吧”
被称为堂主的却是个女人,她面皮白净,只是眼睛下面有几点淡淡的雀斑,顾盼间风情万种,宁徵言看到她的时候却吃了一惊
这女人她曾经见过,正是四年前她刚刚流落到这凡间,在赶家寨碰到的那群人中的一员
“我韩小刀说的话,莫非就是放屁不成?”
宁徵言刚刚想到这一节,那女人就开口说话了,语气不如四年前那么甜腻,多出几分冷冰冰的煞气
“你们都是吟香堂的老人了,虽然诸老大身死,我当了这个堂主后也没有亏待过各位,现在有了难处,大伙儿也不必这样生气,哼,气坏了身子,还有余力去找飘梦楼的姑娘么?”
韩小刀前半截还说的凶狠,末尾一句话风陡转,顿时就妩媚亲近起来
宁徵言听得有趣,又看到刚才还聒噪得厉害的汉子都不吭声了,一下子觉得这个女人颇有几分手段
“是个厉害角色,只是她哪里来的信心,能够收拾这群人?”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韩小刀已手上已经多出几把精光四射的小刀,她忽然呼喝了声,发音十分古怪,随后那刀子就飞出去,哗啦啦地斩断了好几里的竹子
“不对!这是……”
宁徵言看得仔细,那几把刀子虽然看似寻常,但隐隐透出一股熟悉的气息波动,而且它们砍在竹子上时,分明飞溅出许多了火星,显然那竹子也不是凡物
“魔气!”
待刀子飞转回来,被略有些娇喘吁吁的韩小刀收入怀中,宁徵言终于能够确定
自从得到诸世令后,这一路上的妖魔似乎是受到蛊惑般对她格外客气,完全是将她认作了同类
魔主戡的那缕元神曾经说过,她可以修仙,但本质已经是妖魔
宁徵言并不完全相信这番话,因为她在修炼两仪氤氲诀的时候,没有发现神魂和身体上的异常,但还是经臭意着,提防对方埋伏下什么暗手
因此,她老早就摸清楚诸世令的情况,知道里面构成天地山川的部分全都是各种不同的魔气,可以说,现在再没有人能够比她更了解魔气
韩小刀的那几把小刀,分明就带了些许驳杂不纯的魔气在里面,才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好了,现在路已经开了出来”
面对被砍得空空荡荡的竹林,韩小刀淡然道,她身后的汉子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跟着他们走了一段,宁徵言看到了竹林最深处的景象
三间修建得十分精致的茅屋立在空旷的石地上,窗前养了几簇艳丽的芍药花,旁边有篱笆绕了一圈,护住了绿意浓浓的菜地,几只肥大的白鹅正悠闲地在菜地旁边散步,偶尔往地上啄些虫子来吃
一名身姿窈窕的少女静静站在屋外,身边是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
“塔娜小姐”
韩小刀率众气势汹汹地前来,但在面对这个少女时,却显得十分恭敬,客客气气地招呼了一声
“韩小刀奉公子之令,要请塔娜小姐,”她顿了顿,看了眼那小男孩,又说,“和这位少爷一同去吟香堂做客,请小姐莫要与我等为难”
“我不是什么小姐,也不认识什么公子”塔娜面色恬淡地说,她生得头发乌黑,肌肤雪白,面容娇艳如桃花,令宁徵言不由往那公子正在追求她的方向猜去,“家师确实不在,各位还请回吧”
57、客从江上来
两方又说了一阵,话不投机,即将动起手来,塔娜拍了拍小男孩的头,道:“石伢子,你出去玩”石伢子好不容易有看了个说话的机会,直嚷嚷道:“我才不走,我陪着姐姐,那女人要是敢来,我就一弹弓把她给崩了!”
韩小刀抿嘴笑道:“这孩子可真有意思”,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却如刀子般凌厉Sg
听到这话,石伢子不服气地抬手拿出一个弹弓,取了枚石子射向韩小刀,韩小刀本来脸上还笑盈盈的,然而那石子来势古怪,飘忽中带着灵动,转眼就落在她脚边化为尘土,周围的人纷纷惊叫起来
“堂主,我的脚动不了啦!”
“我的手也动不了啦,堂主,那小小小家伙邪门得紧!”有个人本来是想叫“小畜生”的,想到自家堂主之前还对人恭敬,硬是将骂人的话吞回去
韩小刀这时已经粉面含霜,双手齐挥,数把小刀飞轮似地朝塔娜姐弟二人劈去
塔娜没来得及阻止石伢子示威,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瞪得自个儿缩到后面去,随即扬起轻飘飘的长袖,素手发出一把银光那些光芒忽闪着如水波般,将那飞刀拦在半空只有宁徵言那种眼力,才看得到银光原来是数百枚细如牛毛的长针
“刚才那弹弓能够定住凡人,这长针能够抵御魔气,也不是凡物,看来这两个竟然是隐藏在凡人中的修士”宁徵言心思急转
传闻中原之地卧虎藏龙,许多修士都和凡人一般住在各处,看来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才对,免得稍不注意就会惹来麻烦
之前以为是江湖纠纷,现在却成了修士间的争斗,宁徵言估计着混不到身份籍贯了,当下就想离开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塔娜一个不察,被飞刀掠过肩头,带出了血
宁徵言看得清楚,刀上缠绕的魔气发疯般往伤口里钻,若是放着不管,恐怕十天半个月后,这地面上又要出个妖魔,而在场之人面上并无异状,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她之前被魔主戡害苦,对妖魔半点好感也没有,自然不能不管这事
她身上的法宝中,只有诸世令可以收纳魔气化入小世界中,但必须出了这片天地,让她运用法诀吸取才行
心下打定主意,宁徵言手中捻了火云锦,又给自己幻化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闪身出了诸世令,裹在云霞般的金红光焰中飘然从半空落下
“你是何人,为何要用魔兵污人修为?”
没在意引发的骚乱,她径直拿起显出原形的诸世令往塔娜肩头伤口照去,就这一下,那些魔气纷纷被诸世令吸走韩小刀脸色狂变,突然道:“原来是瑶光派的仙子大驾光临,晚辈韩小刀,添为江湖门派青龙帮中吟香堂堂主,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仙子莫要Сhā手凡人争斗”
宁徵言没有见过瑶光派的人,不知道她们用的同样是云霞涅的法器,心中纳闷:“这韩小刀到底有何依仗,怎么就敢让修士不要Сhā手?”
她自然没有问出来,心想将错就错,道:“你先回话”
“呵呵”没想到韩小刀突然娇笑起来,道,“原来前辈不是出身于瑶光派,小刀看走眼了”
想不通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宁徵言楞了下
“前辈”这时才发现自己肩头有异的塔娜明白过来,知道这位从天而降的少女涅的修士是在为自己疗伤,想到她之前说的污了修为,忍不住打了寒颤,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百年前三山八门拟定律法,令天下修士不可Сhā手凡人纠纷,前辈想必是专心修炼,才不知晓这些杂事”
听到前辈二字只觉得十分刺耳,宁徵言道:“你不必称呼前辈,之前我路过此地,看到你们都是修士在斗法,怎么又变成凡人纠纷了?”
塔娜和韩小刀都惊异不已,在她们的印象中,能够的都是前辈高人,刚才只是凭借经验称呼,没想到却搞错了
韩小刀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想到面前这少女修士恐怕是身上有什么好法器,当下笑得更甜,道:“妹妹有所不知,虽然我和她都是修士,但事情起因却是青龙帮,塔娜的师父强占了青龙帮的地盘居赚更下达禁令,不许周围有船只出没,青龙帮本是以水运维生,被封了水路后无法可想,好容易求来一位高人,那高人偏偏不愿意出手,只是传授了法器口诀,让我们自行解决”
“我与你没那么熟”听出她说的话中十句有八句不真,宁徵言心里腻烦,刺了她一句
“道友,这只是她一面之词,塔娜可以起誓,绝无此事!”塔娜怒道
“就是就是,青龙帮本来和我们相处得好好的,后面不知道从哪里寻摸了个对头,说我们落花汀有宝物,这才想了个歪招!”石伢子躲了半天,见没人理他,胆子又大了起来,张口就说出一大串,塔娜却面色苍白地望向他,眼中尽是忧心
石伢子一脸茫然,他还不懂得宝物动人心的道理,这样冒冒失失说出来,无论落花汀有没有宝物,总会招来别人觊觎,若是搜不出来,恐怕还会有更酷虐的手段等着他们
宁徵言对宝物倒没什么兴趣,她自己身上就有许多妙用无穷的法器,于是问道:“魔兵就是那人给你的?他是谁?”
韩小刀有些迟疑,她其实一直没听明白宁徵言口中说的魔兵是什么,只觉得是法器之类的称呼,想到自己也有了法器,是修士之类的人,就打心眼地不愿意出卖背后那个高人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宁徵言已经完全收起遮人眼目的火云锦,站在竹林中等待她的回答就在此时,耳边响起哈哈大笑的声音
“何为魔,何为道?三山八门中有荒鹤殿,以御使妖魔为修炼之法,天下修士千万,世间大道万千,运用之妙,唯心而已”
那声音实在是悦耳动听,虽然是戏谑的话语,却叫人生不出火气,从江面上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宁徵言皱着眉头望过去
只见从江上山峰处,顺流飘来一叶扁舟,舟上有人侧卧在榻间,束了高高的玉冠,披了深紫衣衫,宽襟大袖,任由许多的环佩逶迤在地,身边却有数名衣着艳丽的美貌女子环绕,有的身萦薄纱,纤纤玉手端了茶在旁侍奉,有的披散了满头绿云般浓丽的乌发,偎依在榻侧抱着琵琶,不时盈盈浅笑,有的则端正坐在舟头,一身雅致至极的浅蓝长裙,正守着红炉上烧得咕噜噜作响的水壶,准备用来浇面前的茶具,还有的则是两人围坐对弈,一人娴静,一人秀美,都凝眸专注在黑白棋子上,浑然不觉外界发生了何事
立在舟尾掌着撑杆的亦是一名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她手中长杆数起数落,小舟便缓缓朝岸边行驶过来
韩小刀早就领了一众人跪倒在岸边,齐声道:“恭迎公子!”
“韩堂主,你这次做得不错,暂且退下吧”笑吟吟道出话来的,却是那抱着琵琶的散发女子她又对宁徵言说:“小妹妹,我家公子说了,难得遇见同道,不如上船一叙”
心里不喜这番做作的排超宁徵言面上不动声色,道:“不必了,我只想问清楚魔兵一事”
“好无礼的丫头!公子一片好意,岂容你这样不知进退!”
撑船女子娇叱了声,却被舟上人阻止
“是本公子托大了,修士本非俗人,不能以俗礼对待”这一句过后,那紫衣人起身朝岸边走来,岸上的人无不吃了惊,只见那人衣衫下掩映的竟是女子婀娜生姿的曲线,面容灿若芍药,略带点凌厉的远山眉平添几分英气,却是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
宁徵言早已看出她的女子身份,站定不动,只等她自己开口
“在下名为公子折兰,为行走江湖方便,不得已作此打扮,倒让各位见笑了”公子折兰露齿一笑,明媚不可方物她和宁徵言彼此见过礼,又亲热地向塔娜问道,“你师父果真不在家么?他去哪里了?”
塔娜板着一张脸,道:“我为何要对你说师父的去处?”
“你不说我也知道,樊先生是出了远门,我只怕你一个人住在落花同会有不法之徒上门滋事,所以特意来邀你与我同住”公子折兰手上多了把折扇,轻轻摇着,“不如这就随我去吧回头我留几个人在此等着樊先生,对他说你在我这里,可好?”
塔娜只是冷笑,石伢子脱口而出:“好不知羞的女人,追男人追到家门口去了,还想仗势扣押人哩!真是做梦!别忘记这里那么多人还在看着”
那公子折兰脸上微红,道:“小小年纪却想得那么龌龊,真是欠管教”她却是被说中心事,的被人阻挠,现在在场的大多都是青龙帮的人,只有宁徵言让她摸不清来路,索性送个人情,又道:“这位道友想知道魔兵的来历,我有个侍女倒比我知道得清楚,不如让她与道友分说一二?”
听到这纷争果然是和男女情事有关,却并非自己早先猜想的那样,而是那女扮男装的公子折兰看上了塔娜的师父,宁徵言就想抽身离去,听到这送客走人的话,当即就应下来:“也好,还请她与我找个地方从头道来”
58、争端
看到公子折兰能够号令青龙帮的人,宁徵言打算让她欠个人情,如此便可以开口讨个身份籍贯过来至于男男女女那些事,谁能分清楚对错?自己就不掺和了
“呸,你这坏女人,若是强掳了我们走,樊先生一定讨厌死你了!”石伢子心头发急,越发口无遮拦,惹来舟上的女子们纷纷嗤笑公子折兰双颊带出一抹艳色,见韩小刀等人已经制住了塔娜他们,往舟上押去,笑道,“我在京城里不知花费多少工夫,好容易帮他打听到了那乌古族圣女,他对我只有感激,哪里来的讨厌?”
这时舟上已经走出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面容犹带稚气,黑白分明的眼眸很是讨喜,她走到宁徵言身边行了个礼,自称名为君雯,两人正要走的时候,突然竹林中传出个沉稳的男子声音
“你找到了茶珂的下落?”
听到乌古族三个字,宁徵言心头一动,向竹林看去
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个面目冷峻的男子,他身上浅黄的麻布长袍随风飘动,散发出浅浅的药草气味
尽管容貌看上去只有二三十岁,他那满头黑发却掺杂了缕缕银丝,用铁簪挽成发髻,平添几分沧桑,而一双眼瞳却闪动着点点飘飞的荧光,越发显得风神毓秀宁徵言暗赞一声,心想怪不得公子折兰要穷追不舍
塔娜惊呼道:“师父,你怎么就出关了?”
这时候公子折兰早已看痴了,羞答答的行了个女子礼浑然忘却自己还是男装打扮,显出几分可笑
她说:“樊先生果真明察秋毫,折兰侥幸,在京城找到了圣女,还请樊先生与折兰一道前去”
“交出茶珂的消息,我便饶你擅闯落花汀的罪名”
被称为樊先生的那人毫不领情地说
宁徵言想起来了,那茶珂正是乌古族上一任的圣女,后来却在中原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乌古族失去了圣女守护,才会让她和景秀Сhā手保护族中百珠流丹泉,她正想用什么借口留下,这时的君雯却站定不动,央求道:“仙子姐姐,君雯的公子,还请暂且汪片刻”
本想抬出景秀的名头问那公子折兰,宁徵言见君雯自动送来理由,于是面上作出不耐烦的神情,道:“我姓宁,不要胡乱称呼”脚下站定不动
两人对答间,场中已经动起手来,韩小刀又飞出那几把刀子,然而樊先生只是抬手放出一道蓝光,就让那几把刀子无影无踪了
“想不到数年不见,樊先生你这妙手灵医的手段越发高明”本来还想抬高下自己身价,却被对方挫败,公子折兰勉强笑道,“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好宝贝,竟然能够破去折兰辛辛苦苦寻来的法器”
她口中说得委屈,只想唤起人同情
宁徵言听出这一点,但注意力完全在刚才那道蓝光上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看清,只有她看出了那蓝光其实是好几只通体由金属制成的蝴蝶,那些金属蝴蝶在接触到小刀的时候,不仅将刀子粉碎,甚至还将里面的魔气消融于无形
不是驱散或者吞噬,而是彻彻底底的消融,凭空令天地间的魔气少了一截
她第一时间想到,如果能够探得其中奥秘,应该能够用来消除诸世令中的魔气,从而改造这件法器
樊先生没有搭理公子折兰的话,只问她茶珂的下落
君雯咬了咬牙,突然说:“还请宁仙子出手援助,我家公子必有厚报”
她这一句,引来场中诸多目光投来,宁徵言低头想了一阵,道:“也好,我正要问你家公子关于那乌古族圣女的情况”
此言一出,石伢子气恼叫道:“原来你也是坏人!”
她不理不睬,对樊先生道:“不知道这位樊先生为何要追踪我族圣女,若是你斗法输了,今后不得再对此事多做打探,如何?”
“你是乌古族的人?!”塔娜讶异道
果然,樊先生眼眸中异彩闪动,踏前一步沉声道:“恕樊某不能答应这条件,可否多问一句,你当真是乌古族派来的?”
早在樊先生追问茶珂二字的时候,宁徵言就猜出他和茶珂关系匪浅,所以才故意站在公子折兰那边,抬出乌古族这么一块招牌试探他是友是敌她知道乌古族前任圣女十分忠于职责,尤其爱护族中子弟,性格有几分像是蓝朵,若是和茶珂交好,应该不会对她下狠手
“怎么,乌古族行事还需要问过你不成?”她有意说了这句,展开火云锦就要动手
樊先生面上露出迟疑之色,仓促间没有动用刚才那蓝色蝴蝶,而是换了张小小的旗幡拿在手上,正色道:“宁道友莫要误会,我与茶珂乃是至交好友,多年前她意外失踪,我这才多方打探她的下落,此番斗法不计生死,若是我侥幸赢了,还请宁道友一同随行”
“原来如此,可惜我已答应了君雯,待斗法过后再说吧”宁徵言见结果如自己所愿,当下就令火云锦幻化为一片火海,将樊衣裹在里面,而樊衣不慌不忙地将旗幡扬了扬,许多彩光闪闪的粉末落下,将火海熄灭了大半
她看出那粉末暗含至阴的剧毒,恰恰克制住火云锦里的火焰
“这一次斗法是输了好还是赢了好?虽然那樊先生的提议十分合我心意,但是不免受制于人,不如赢了他再说”宁徵言这样一想,随即运转火云锦中的九天玄火,将旗幡破去,果然见到樊先生面色难看,捧着一把半毁的旗幡道:“我认输了,还请宁道友让我跟随”
“嗯?”
宁徵言本来打的是那蓝色蝴蝶的主意,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说
公子折兰强笑道:“宁仙子果然好手段,不如就和在下一同上京城去寻贵族圣女,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就在称呼上夹缠不清,宁徵言也懒得管那么多,心想那公子折兰为了樊先生还真是不择手段了,不过樊先生既然要一同前去,路上有的是时间,她拿圣女作挡箭牌,问出秘密应该不难
再说,她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只是想找个安静地方慢慢修炼,等实力高深了再回南方十寨寻找下落不明的灼华等人,然后还有那五大险境要去一一查探,找那通往洞天福地的空间裂缝,于是点头同意了公子折兰的提议
她这边一点头,公子折兰立刻就让青龙帮的人去准备大船,并下达了封口令
早先躲在远处,连往这边看一眼都不敢的韩小刀被招过来,她听了吩咐后,毕恭毕敬地说:“吟香堂是公子培养起来的,自然识得轻重,回去后,哪怕是青龙帮帮主亲自询问,他们也不会吐露半点风声”
宁徵言听得诧异,她不知道这些人在江湖的风口浪尖打滚大半辈子,手中突然有了力量,可以过更加安逸的生活,那是绝对不会自行放弃的
大帮派的人办事果然妥当,一时半刻后,江面上行驶来一艘大船,桅杆林立,风帆层层,后面跟着许多小船,声势十分浩大
“樊先生,现在可以解除落花汀外的禁令了吧?”公子折兰笑盈盈问道
樊先生冷冷看了她一眼,双手突然往河流上一招,顿时落花汀周围水面飞出五只小旗落到他手上
大船上的人呜呜吹着号角,让船只在临时搭建的码头上靠岸了
宁徵言在踏着木板上船的时候,意外发现塔娜正在偷偷看她,一付欲言又止的神态
她寻思了会儿,想不出所以然来,也就丢开不管
这次和中原的修士意外相见,宁徵言发现自己还是缺乏经验,不能一眼看出谁的修为境界比较高,只能仗着法器犀利,强压人家一头,她想起小蛇还在诸世令中待着,便想将它带出来,顺便问问这些事
公子折兰为她安排的船上房间很大,装点得精致整洁,宁徵言虽然对中原事物不太了解,也能够从摆设上看出这房间十分奢华
只是这里的珠宝再好,也是俗物,没有半点灵气,还赶不上云山上一块石头的光彩照人,她看了一阵便失去兴趣,等到夜深人静,便进入诸世令中
那里景色未变,恰好是青日高挂,为天地蒙上一层淡淡的冰霜色泽,小蛇抬头望着透明的天空,头也不回地说:“宁徵言,下次你再将小爷关在这里,待小爷出来后,就与你一拍两散,永不相见!”
宁徵言心里愧疚,道歉了一会儿,看还是毫无效果,有些烦恼地说:“当时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只是想早点解决问题,并不是有意将你关起来中原修士对精怪一向是打杀了事,并没有南方那么宽容,这个是你我一起打听到的,不将你藏起来怎么办?”
“你倒是有理了”小蛇闷闷说出一句
宁徵言沉默片刻
“自从我断了执念后,你我反而经躇吵,这是为何?”
小蛇只说:“是你多心了”
她索性坐在地下,和小蛇一起看那浅青光辉遍洒的天空,这里是魔气所化的世界,而天空照出的却是俗世里的船舱房屋,两厢对比鲜明异常,宁徵言却没有心思去看,只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心了
执念断却,不再被心中所欲桥鼻子走,头脑清晰了很多,可是,为何她和小蛇的争端也多了起来?
59、戮星蝶
直到船只快要抵达京城,宁徵言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虽然那时她退让了一步,承认小蛇说得对,是自己太过多心,并保证了今后再也不将它扔到诸世令不管,两个才算是和好,但这个问题始终像根刺扎在心里,时不时冒出来膈应一下此后,船上的一个多月就这样过去,宁徵言每天除了修炼就是看书,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这天凌晨,天顶上轰隆隆滚过一阵闷雷,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修炼了两仪氤氲诀,耳力比寻侈士敏锐许多,宁徵言决计听不到雨声中轻微的敲门声
“是你?”
推开门后,她意外地发现门外站的是塔娜
这位少女今日穿得与平常不同,是一袭窄窄的长裙,边上坠着七彩的流苏,头上两侧垂髻间银簪闪烁,手腕上挂有大串木镯宁徵言正觉得这打扮眼熟,突然发现塔娜鬓角濡湿,衣袖都有水迹,像是刚刚从雨中走出来的般
“宁仙子……听说乌古族的女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要在身上铭刻印记,是真的吗?”
看到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涅,宁徵言疑惑地点头道:“不错”
“那,那您可否帮忙看看,那乌古族的印记,是不是就是这样?”
随着这句话,塔娜将袖子徐徐挽起来,露出一截嫩藕似地小臂,而那小臂外侧印有三片形状古怪的绿色花瓣
宁徵言看到那花瓣,心里咯噔一下
从色泽和铭刻手法看,这无疑是属于乌古族女子的印记但是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何会有人将族中视为神圣的碧灵花刻了一半在手臂上
除非……
“看来,你的确是乌古族之人”
她心里有个念头,刚想用话试探,却见塔娜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师父他,他果然只是看在我是乌古族人的份上,才会可怜我,将我收在门下……”
看在那少女跌跌撞撞地走出去,连告辞都没有一声,宁徵言心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隐约感觉塔娜对樊先生的感情并不那么单纯,但是又不能肯定,恰好在这个时候,船头传来嘹亮的号角声
“到京城了,到京城了!”
船工们欢呼的声音一直传到宁徵言这边来
此刻天际依然是漆黑一片,雨水哗啦啦落到河流上,溅起无数浪花,她慢慢走了出去,望见的都是濛濛雨幕,辨不清对岸城郭的影子
不知道船只在风雨中又航行了多久,宁徵言突然感到天色暗了暗,往上看去,却是巨大的城门阴影投下来
身后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叫道:“宁仙子,原来您在这里,船已经靠岸了,我家公子特意请您过去”
自从知道中原凡人向来都以仙子仙长称呼真正有修为的修士之后,宁徵言再也懒得计较称呼问题,回头看到来人是公子折兰身边的侍女君雯,于是就跟着她前去
君雯将她引到船头甲板处,公子折兰樊先生等人都在那里,还有一些别的她不认识的人
看到宁徵言到来,公子折兰急忙来迎接,客套了两句后进入正题:“塔娜不见了,船上没能找到她,敢问宁仙子是否有寻人的法子?”
“抱歉,我没有修炼那样的法门”宁徵言摇了摇头
这时,另一边传来小孩子的尖锐叫声:“放开我,塔娜姐姐一定是掉到水里去了,她从来没有坐过那么大的船,我要下水去找她!”
看到被两个船工拼命拉着的石伢子,宁徵言迟疑了下,又说:“我刚刚才看到塔娜,她来问我乌古族的事,之后便走了”
公子折兰眼中一下燃起消,连连追问,最后却是无比失望地说:“可是船上都已经找遍了,就那点时间,她还能够走到哪里去?”
樊先生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你,你又要去哪里?”公子折兰惊惶地问
让宁徵言有点意料不到的是,一向对公子折兰冷言冷语的樊先生居然叹口气,道:“樊某先在此谢过你的招待了,只是小徒下落不明,我这个做师父的,总得将她找回来,等找到她之后再来问你茶珂的下落……不,说不定已经用不着问了”
“樊先生,你别这样说……”公子折兰眼圈都红了,雨丝飘落在她的发上衣上,沾染了许多水汽,“你骂我吧,都是我自作主张,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的错,我……我是个不祥之人……”
她突然用手背抹去泪水,问道:“樊先生,若我对你隐瞒了许多事,你是否会怪我?”
樊先生以复杂的眼神看了她许久,只说:“公子与樊某不过是萍水相逢,即使有所隐瞒,也是理所当然,何来的怪罪?”
宁徵言早已退得远远的,碍于她冒充了乌古族身份,那失踪的塔娜偏偏又是乌古族,现在却是走不得
看到这一幕,她心里只觉得有些古怪,眼前这个样子,倒像是樊先生对公子折兰的不客气是故意为之,而公子折兰的说法更是蹊跷,怎么就突然扯到不祥之人头上了呢?
转念间,船只已经在公子折兰的吩咐下靠岸
这时小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再度舒舒服服地盘到她手腕上,好奇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船上到处都乱成一团?”
“你去哪里了?”突然想到小蛇说不定见过塔娜的去向,宁徵言将刚才的事又说了一遍
“若是你说的那个女孩,我倒还有几分印象,她似乎是被人带走了”
小蛇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回想了一会儿,便说出个惊人的事实宁徵言半信半疑,又问:“被人带走?可是,谁会向塔娜下手?”
“小爷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那人依仗法器而行,随后塔娜就不见了,不是他带走了还是怎么样?”
小蛇很不满宁徵言的质疑,气呼呼地说
“嗯,那我去和他们说”
宁徵言去找公子折兰等人,却听说他们都下船去了,等到她下船的时候,只见岸边的雨水中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毕恭毕敬地冲公子折兰高呼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场面,宁徵言和小蛇一起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公子折兰在侍女们手执的华盖下发号施令,那种威严气度和以往完全不同
将人都吩咐下去搜寻塔娜,公子折兰这才回过身来,对着宁徵言苦笑
“让宁仙子见笑了”
刚才只是对她身份的改变有点吃惊,宁徵言其实并不介意她究竟是什么公主,走过去道:“殿下不必如此,一个人不能改变自己的出生,却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殿下不过是选择了更加符合自己心意的生活罢了”
“唉,他也是这样说的,他……”公子折兰长叹一声,镇定下来,道,“我本是当今陛下的第十一个女儿,封号长陵,只因为羡慕普通人的自由自在,才在瑶光派那里作了个挂名弟子,此后浪迹江湖,后来又闯出了公子折兰这个名号……”
她似乎有点神不守舍,忽然用手按住额头,低声呻吟:“我的头好疼啊……”
见到两名侍女上前扶住了长陵公主,宁徵言不愿惹上麻烦,退到一边道:“殿下切勿忧虑太多,不如先去休息片刻,找御医来看看”
“不了,这只是老毛病……”这时有人前来报信,长陵公主推开侍女,听了消息之后,对宁徵言恳求道,“塔娜原来是被晋王府的人带走了,樊先生已经追去,我怕……”她迟疑了半天,说道,“宁仙子,长陵求您一同前可好?”
“塔娜是我乌古族的人,我自然义不容辞”宁徵言不知道那晋王府是什么地方,若是灼华在此,就会明白那是曾经被她俘虏的高辰本家她这时有些后悔,不应该贸然说下那个身份,不过当时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再说了,她虽然不是乌古族的人,但听到乌古族圣女的下落后,那是一定要去找的
带走塔娜的人并没有前往晋王府,而是到了高家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别院随着长陵公主等人一道前往,宁徵言乘坐在马背上,任凭马匹颠簸着小步前行,雨水不断敲打在斗笠上,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不知疲倦地奏响单调的伴奏
不久,那座修建在湖边的别院到了,趁着长陵公主他们和晋王府的人交涉时,宁徵言悄然潜入院子后门
远远的,她就望见整座别院黑烟滚滚,好似失火了一般
然而这是修士才能够看到的景象,普通人只能见到别院里的富贵清幽,万万想不到这样的地方会有如此浓厚的魔气盘踞宁徵言看到樊先生正操纵那蓝色蝴蝶对付面前如海涛般汹涌澎湃的魔气,只是他并不熟悉魔气特性,运用起来看不到丝毫效果
她心头跳了跳,知道如今正是时机
“原来封住这别院的是魔气,看来掳走塔娜之人,多半和妖魔有关系我这里倒是有对付魔气的办法,可惜身上没有合用的法器”宁徵言尽量以轻描淡写的语气道,“看来是帮不上先生的忙了”
樊先生看了她一眼,问道:“道友有消除魔气的方法?”
“正是,若是有法器在手,可以在半刻之内进入这别院”隐约感到自己的计策快要成功,宁徵言越发平静地说
樊先生毫不犹豫地将空中到处乱飞的蓝色蝴蝶收入手中,递到她面前:“此物名为戮星蝶,是我先前在心影岩找到的残破法器改造而成,还请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60、乌古族传承
心影岩!
宁徵言顿时吃惊,要知道,心影岩正是五大险境之一,从那里得来的法器不管再怎么残破,都拥有难以估算的价值
因为五大险境中存在空间裂缝,会流落在那里的事物,要么就是高明修士留下的,要么就是从别的三千小世界,甚至是洞天福地而来,无论哪一种都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这戮星蝶可以彻底消融魔气,单是从这一点看,就远远超出许多同类的法器了
如果换一个人,换一个场景,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地将戮星蝶拿到手,宁徵言这时已经以神魂探得这法器的内在,发现这戮星蝶虽然外观是蝴蝶,实际却是由蝶翼和蝶身蝶眼构成,而操控整个法器的正是蝶眼位置,之前樊先生在蝶眼处铭刻了独特的印记,尽管现在已经被抹去,却还是可以看出隐隐约约的痕迹
她心里知道,这相当于是樊先生平白送她一份厚礼,来换取她的出手
宁徵言以神魂之力覆盖在蝶眼位置,念头一转,那上面多出一丝九天玄火的气息,从此戮星蝶真正归她所用
为了救人,樊先生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再没有时间来思考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宁徵言摊开手掌,任由那几只蓝汪汪的蝴蝶落在掌心,仿佛展翅欲飞
她往前走了一步,没入漆黑浓郁的魔气里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宁徵言拿出诸世令开始吸取魔气刚才她没有完全说实话,这诸世令本身就是魔气构成的法器,用来吸收魔气再适合不过,只是她不愿意让诸世令里面的魔气更加壮大,所以平日没有使用
别院里的魔气虽然浓厚,却不怎么纯粹,和诸世令中的比起来颇有差距,也因此,没过一会儿,整个别院就清朗起来,再也看不到一丝黑气
及时将令牌收起,宁徵言握住戮星蝶,回头对樊先生道:“多谢道友赠器,我们这便进去吧”
黑烟散粳门户大开的别院显出庐山真面目,木质的后门掩映许多花草,曲径通幽,旁边是一处深深的湖泊,里面养了许多荷花,如今正是花朵遍开的时节,满池红白相间的荷花簇拥着水边一座青色的小竹楼,别有几许风雅
竹楼传来争吵声,不一会儿楼下闪出一名身着彩裙,满头乌发以银簪挽起的少女
“师父,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在船上遍寻不着的塔娜此刻正站在这个别院中,她应该是刚刚才跑下来,正胸口剧烈起伏,颤抖着声音发问
樊先生的手背在后面,宁徵言瞥到,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她在这楼上对不对?她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关于你的……身世?”
“……是真的?”塔娜含泪又问了声,看到樊先生低头默然的样子,突然双手捂住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飞快地朝门外跑去
宁徵言叹口气
虽然无法猜透这两个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现在这个场景,一眼就看得出有极其不妙的事发生了
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乌古族圣女,那其他的事就不需要多管
想到这里,宁徵言往竹楼走去,登上盘旋的竹梯走进了楼上最高的顶层房间房间是用整整齐齐的竹竿砌成的,到处空无一物,唯独一名同样身着彩裙的女子坐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满头黑发如瀑布般落下来,背影窈窕宛若少女,声音同样清亮悦耳
“你不是我同族之人”
“圣女说对了,不过,我的确在乌古族担负着守护圣泉的职责”宁徵言从手镯中拿出一枚盛开的花朵,轻轻放在地板上,“这次圣泉出世,应验了预言,想必今后的乌古族不会再有圣女一职我只不过是偶尔听到了你的名头,打算借此做点别的事,圣女大可放心”
“是吗?”
乌古族圣女轻声说道,转过身来
看清楚她的面貌后,宁徵言吃了一惊,从背面看犹是美貌女子的圣女,面孔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苍老妇人
“我一直都等着族中派人来找我,惩罚我当年擅自逃出族中的罪”圣女平淡地说,她的眼中已经失去了生气,麻木得一点情绪都没有,“原来,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惩罚”
宁徵言问:“院子里的魔气是你弄出来的?”
“只是我与别人做的一个交易罢了他提供魔气,而我借此恢复青春的面孔”圣女抚摸着自己失去光泽和弹力的面颊,露出一个微笑,那种风情足以让人想见她当年是何等的惊艳绝世,“既然能够拿出碧灵花作为信物,我相信你的身份,不知你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宁徵言有些意外地问
“请你拿走我身上属于圣女的传承,将它交给塔娜”直到此时,一直都很平静的圣女终于落下眼泪,泣不成声地说,“她……她是我的……我的女儿……”
不等对方回答,她已经抬起双手,虚拢在自己额头那半朵碧灵花的印记处,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剧烈抖动,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宁徵言心里动了下,再次运用神魂去看
只见圣女双手以古怪的手势牵引着她浑身气息,原本流转在身体中的碧绿气息一股股汇集到手上,与额头那印记里蕴藏的力量遥相呼应
“奇怪,为何乌古族圣女修行的功法,竟然和法器也差不多,都是将各种各样的气息以不同方式运行,形成结构后,再以核心为结点组建起来”宁徵言突然觉得奇怪,沉思起来,“这样说来,我见过许多人修行的法门也是如此,莫非这种结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奥妙?”
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一丝灵感
“只是修士对那个核心称呼不同,比如戚心师姐的本命丹,我师父楚无忧的本命火,还有其他法门修行的金丹元婴之类,嗯,若是能够想通这一点,说不定我不必去死记硬背各家功法境界,只需要简单的标志,便可以划分世间修士实力的高低”
就在这个时候,圣女已经行功完毕,她全身气息都被吸纳在掌心上空,形成一团碧绿飞转的旋风,旋风慢慢将她眉心的印记吸引出来
半朵宛若翡翠雕成的碧灵花飘然落在旋风中心,将那些气息悉数吸收进去
宁徵言眼中看着这一景象,心里却想:“这样简便的法门为何没有人想到,其中必定有所缘故,书籍中也完全没有蛛丝马迹,莫非竟是被刻意掩盖不成?”
“不好!”
这声“不好”却是她叫出声来的,只因半朵碧灵花彻底凝实后,圣女就吐出最后一口气
“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没有让樊衣……看到现在的我……”
没想到取出传承的代价竟然是圣女的性命,宁徵言不由暗自懊丧,只可惜自己不是乌古族的人,不清楚这点,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了其他办法她走过去拿起碧灵花,只觉得指间轻飘飘的,花朵毫不受力,就像不存在那样
“我答应你了,将这传承交给塔娜”
她郑重地对那圣女毫无生机的身躯说,却见那早已死气沉沉的面孔,突然放松下来
宁徵言急忙以神魂四处搜索一圈,却毫无所得
“……都说是人死后有魂魄,我如今修炼功法,也能认识到自己的神魂,可是,为何我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灵魂?”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灵魂会消散,那么蓝朵算是什么?死在我眼前的圣女又算是什么?”
这些问题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宁徵言先前没有斩断执念,想不到这一点,如今思路明晰,能够看清症结,却又找不到答案
正在她疑惑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爆炸声,喊杀声,以及大队人马踏踏前来的声音,宁徵言急忙招出火云锦,护着周身冲出了竹楼
半空中,无数箭枝混在雨水中嗖嗖射来!
幸好她早有准备,运用火云锦往那些箭枝一卷,便将它们用火烧成了飞灰,然而第二波射箭再来,宁徵言匆匆一瞥,已经看见院子墙外密密麻麻全是手执铁弓的士兵
“怎么会招来那么多士兵?!”
她在船上看了许多书,认得那些士兵身上的盔甲都是大煜王朝军队里的货色,忍不住心惊
这个时候,从院子前面传来惊雷一样的爆喝
“晋王意图谋反,该当死罪!”
听到谋反这两个字,宁徵言就知道大事不妙现在也顾不上探查那晋王究竟是真的谋反,让她们不小心给赶上来,还有另有隐情,她再度展开火云锦,却是用了一个“卸”字诀,将飞来的无数箭枝都挡在火焰外面,笔直地朝院子前面飞去
神魂之力不仅能够感应气息,还可以感应到周围方圆十里的动静,她知道这座晋王府的别院已经被重重包围,而长陵公主等人正在前面与人交涉,唯今之计,只有先去和他们会合,再作打算
61、圈套
雨,下得更大更急,白昼的天空像是黄昏一样暗沉
宁徵言赶到的时候,正看到长陵公主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站在别院的前方庭院中,脸色冷淡地与对面一名身披铁甲,骑在军马上的年轻骑十对峙Sg
“……既然公主执意要与晋王同流合污,那就休怪本王不顾兄妹情分了”
君雯被那骑士后面的人绑赚大叫道:“公主,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三皇子这次是有备而来,他要诬陷公主您啊”
长陵公主突然冷森森地笑了两声
“三皇子殿下,本宫往日称您一声兄长,可惜,今天本宫要开杀戒了!”
宁徵言都没有看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只见长陵公主探出手来,从空中抓出一片水波荡漾般的霞光,往那三皇子脖子上一割,顿时血光四溅,那身受重伤的三皇子身上却爆出刺眼的黄色光晕,他不惊反喜道:“长陵,你居然对兄长下这样的毒手……你果然是个妖孽!妖孽!”
“哼,你以为勾搭上琅楼,有了法器就可以薄性命了?”
霞光在空中盘旋了圈,再度往三皇子身上裹去,却被那黄光弹开这时三皇子带来的人马已经和晋王别院中的人战成一团,长陵公主骑上侍女们为她牵来的马匹追杀过去,突然看到半空中火云锦飞来,狂喜叫道:“宁仙子,原来您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
转眼就看见从三皇子阵营中分了几个人往自己这边过来,宁徵言在心头暗骂
这下可好,她多半是被当成瑶光派的修士,被那三皇子给盯上了
对面那几个人不由分说,径直攻打过来,宁徵言恼怒自己被人算计,也不多加解释,索性就让误会加深,令火云锦化为长剑跟那几个人打斗起来
御使火云锦的手诀她现在学得差不多了,除了飞行和防御之外,另有化物这么一招,宁徵言最熟悉的就是剑,在船上修炼的时候,刻意将火云锦化为长剑的涅,只是内里却是火焰构成,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挨上那么一剑,奔伤口流血不止,任凭灼热气息在体内大肆破坏也没有根治的法子
好在那些人没有法器,只是仗着功法与她盘旋,没过多久就纷纷落败,她一个收手不及,火云锦直刺数人心口,穿梭过去,在他们身上留下个血淋淋的大洞
眼看人已经没气了,宁徵言摇摇头,只能叹他们运气不好她如今本是不想杀人的
“修士不得Сhā手凡人争斗,你,逾越了”
这时的雨势渐渐转弱,豆大的水滴在无声无息间变成飘洒的雨丝,带着一点点阴冷,一丝丝缠绵不远不近地,一道声音在别院之外响起,语气很平和,很平静,然而所有人都可以听出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违背律令者,天下人,共讨伐之!”
远处的山坡上,有人在轻柔的雨丝中慢慢走过来,白衣如雪,黑发束玉,身上并无装饰,唯独剑气凛冽冲天
前方正在打斗的人马都如潮水般急速退去
不是出于尊敬,而是比尊敬更深层的恐惧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退手,失神的低语汇成了海浪般的声潮
无涯山,白惊鲲!
白惊鲲?
宁徵言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终于想起来了,船上看过的书籍中有提到过这个名字,却只是含糊其辞,称那白惊鲲是半途才开始修行的,后来被无涯山收归门下,是三山八门中数一数二的天才人物
“分明是他们先出手,何来违背律令一说?”
总觉得自己落入圈套,宁徵言收回了火云锦,按住腰间的那把真正长剑
“原来瑶光派的修士也会胡说八道,和长陵那妖孽是一路货色”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三皇子叫道,“他们都还是凡人,只是手头上有两套高明功法,被你一奖了,难道还不是Сhā手凡俗争斗么?”
“原来如此”
出乎三皇子意料的是,宁徵言并没有如想象般动怒,而是拔出剑来
“那就让我看看三山八门中的天才,究竟到达何种地步吧!”
非是人间的招式,挟带风雷之势汹涌反扑,转眼间,巾爆出千百次雪亮的光团,宛若夜空中绽开的烟火,处处点在他躲闪的身法空隙之间
白惊鲲并没有取剑格挡,而是飞快后退,脚步轻灵地带着她往院子外面的山野中奔去
“你还能躲到天边去不成!”
纵身飞奔的宁徵言口中轻蔑说道,心里却是凝重无比
她有预感,这个人会是她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到了一处远离人烟的荒野后,白惊鲲突然停下,在地上拾起一根干枯的树枝,轻轻点来
顿时,锋锐无匹的劲气宛若海潮高高升起,在空中几乎凝为肉眼可见的淡淡烟幕,即将给烟幕中笼罩的唯一一人带来灭顶之灾!
拈花飞叶皆可伤人,这就是他现在的实力?!
宁徵言心头微惊,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体内的气息澎湃不息,支持着轻轻颤动的剑尖在暴风骤雨般的剑气中屹立不倒,护住周身
“能够挡下我剑气而不伤,你不是瑶光派的人”
白惊鲲突然开口,话语中的锐气亦如剑气一般,狂暴得令人窒息,令人无法应答
“你的名字,有让我知晓的资格”
“不必了!”
宁徵言咬牙
庞大的压力之下,她光是维持叫就十分艰难,然而天生的倔强性格,让宁徵言不愿在此刻闭嘴认输
“你,没有资格!”
她现在已经想清楚了,三皇子想要设计的是长陵公主背后的瑶光派,所以他带来的人中才会有无涯山的修士至于她无辜被卷入一事,搞不好,早在她以火云锦现身的那一刻,就被长陵公主算计在其中
自然,长陵公主未必会想到今天的局面,但一定想过让她被误认为是瑶光派的修士,从而为自己谋取好处
不过宁徵言自己也是想借助长陵公主的势力,两方都在算计,无法计较对错
最后一字迸出,她猛然后跃,剑气终于从颤巍巍的剑尖如流水般逝去就在白惊鲲再度抬手拿起枯枝,想要将她毙在剑气之下时,他却惊疑地看见那长剑之上流淌出一丝浅紫色的火焰
那火焰极其柔美,却带来极大的危险感觉
白惊鲲当机立断地往后飞遁
但紫色的火焰却陡然化作温柔的水波,层层涟漪在空中荡漾开,向他逼近,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闪着金光的影子从高空旋转飞来,哐当一声砸在那火焰之上
明明不是实体的九天玄火,受到这一击,竟然就掉转了方向,往另一处无人之地烧过去,片刻后,那荒地化作大片焦炭
宁徵言吃惊莫名,只见那飞影滴溜溜往回转过去
“无量光——”
“无量寿——”
“无量婆娑——”
三声宏亮的吟唱声响起,她这时才看清那空中飞旋的重物金光闪烁,回旋到半空落定,却原来是个硕大的紫金钵,此刻,那钵正托在空中凌虚走来的一名光头红衣人的手中
“白道友,许久不见了”
“真是多管闲事艾不悟和尚”白惊鲲并不领情,而是嘲讽道,“你们伽蓝婆娑也想淌这一摊浑水么?我记得,佛修讲究的是出世修心,怎么也要和我等儒修一样出世参与到帝王业中”
不悟和尚没有回答白惊鲲的话,而是对宁徵言说:“施主小小年纪便杀生造业,实在是罪过,不如随贫僧回佛门清修之地,参悟一二”
听到两人满口的儒修佛修,宁徵言心中只觉得荒谬无比
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儒道佛三家在历史上就纠缠不休,早先她在这个世界的书上看到,还没太深的感觉,如今真切体会,陡然又多出无数疑问
前世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为何一点修士的影子都没有,却只留下了无数的经籍和历史
想到自己还处于困境中,她挥去脑中杂念
“想不到,在这妖魔出世,天下动乱的时候,三山八门内部还在争斗不休”宁徵言拿话试探,果然看到两人的眼瞳闪动了下她心中大定,道,“我不过是无端被卷入是非中的过路人,对大煜王朝没有兴趣,不如就此罢手”
白惊鲲沉吟片刻,终于摇头道:“剑气出而不见血,对我修行不利……得罪了!”
“呵!”
宁徵言冷笑一声,再度挥出九天玄火,趁着不悟和尚用他那紫金钵帮忙格挡的时候,飞身跃出白惊鲲的剑气范围之内
她心里很清楚,火云锦和剑法都起不了太大的用处,自己身上只有这九天玄火能够勉强抵挡得住白惊鲲的剑气然而她修为普通,白惊鲲若是和更多的人联手,完全可以撑到她神衰力尽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取胜
现在是考验她逃命功夫的时候了
在连绵不绝的大雨中飞快摆脱追兵,潜入京城后,宁徵言无比感谢楚无忧,如果不是他在那三年时间令她和数不尽的山中妖魔打斗,让她锻炼出一身滑溜的逃跑功夫,如今自己大概只能等死了吧
62、皇城之谜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到了次日清晨,便渐渐停息了,花朵的芬芳就在这一夜之间弥漫到整个京城,宁徵言从客栈的房间里朝外面望去,只见底下的巷子摆了好几处摊贩,来来往往的妇人丫鬟大多都在那里买了几束花
“你要是还没有恢复过来,就继续调息会儿吧”小蛇无精打采地盘在桌子上,尾巴摆弄着盘子里的水果,拨得盘子叮当作响
“不用”她摇头道,“你怎么样了,还是想睡觉吗?”
小蛇仰起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嘴巴一下子拉得老大,看的宁徵言很想塞个果子进去
“没办法艾这就是血脉转换后必须经过的关卡”转眼它又耷拉着眼皮子说,“从蛇化为龙,要改换的地方还多得是,不是说唤醒了血脉印记,度过了天劫就完了的,睡个几年的都有,啧,像你这样的天生人身,自然不会懂得”
“虽然不懂,但是也看得出来”宁徵言拿手戳了戳它头上的两个包包,“呐,这个就是龙角了吧?”
“好痛好痛好痛!”小蛇一个激灵,笔直地蹦了起来
和小蛇闹了会儿,宁徵言开始查看从乌古族圣女那里得来的半朵碧灵花
这次进京,她如愿以偿找到了圣女的下落,也得到了乌古族的传承,算是了结一个心愿,不过身份籍贯还是没有办成,如今她只能在城南这家最破旧的小客栈住着,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像她那样来历不明的人物,老板和官面上有几分交情,才能够让他们对这些人睁只眼闭只眼
“唔,那里面有股很精纯的气息,闻起来蛮可口的”小蛇伸出信子舔了舔
“这个东西可不能吃,我还得去找到塔娜,将传承交给她”宁徵言想了下,又说,“你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千万别像昨晚那样吓人了”
当初她在晋王府别院和人打生打死,小蛇就在她手腕上睡得死沉,吓得她还以为小蛇出了什么事,大半夜的满京城找医馆
“所以说你笨艾找那些庸医做什么,没将你乱棍打出去都是好的”想到她昨晚手忙脚乱的样子,小蛇一下子喷笑
宁徵言眯着眼,刚想要教训它,冷不防的自己也笑了起来
看到小蛇半闭着眼睛说这是化龙的正常过程后,她慢慢明白过来了,自己和小蛇的争端,也许正在于对修行的态度上
小蛇从小在云山长大,一心想的是修成仙道,逍以在,不再受这个身躯的拘束,可以说并没有别的想法而她早先被执念影响,一直以来念头都游移不定,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么多,斩去执念后脑中得了空闲,反而杂念更多,对身边的人也时常有所误解
杂念,执念,看似一字之差,其实差别很大
杂念是受到外界影响的意识,人在世上,总会有许多冗杂影响到自己的想法,如水中尘埃,些许飘起,些许沉脯大都无关紧要,只需要专心致志地拨开便可以了,执念却是沉积在脑海中抹不掉的心结,如水中淤泥,只有下大工夫将其除去,水源才可以疏通
宁徵言现在修炼的功法到了空明境界,原本不会有太多杂念,只是她本身性情就多心多虑,总忍不住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反复琢磨
这种做法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容易发生误解,好处么,大概就是她现在发现的许多线索了
“三山八门里的无涯山和伽蓝婆娑都有人来了,其余门派想必也在京城有耳目,昨天三皇子敢仗着无涯山的势力对晋王和长陵公主下手,今天却风平浪静后,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云泓,我要出去转转,你去不去?”
将脑中的线索理出头绪,宁徵言问道
小蛇咕哝着说:“你还想将小爷留在这破客栈不成?只要不打扰小爷的瞌睡,那就没问题”
宁徵言想了下,将它从桌上拿起来,绕在发梳上缠了几圈,轻轻别入头发中
困得睁不开眼的小蛇抗议了两声,没多久就趴在发丝中睡着了
她现在依旧维持着那平平无奇的面孔,头上梳了两个松垮垮的垂髻,没有其他饰物,只是用发梳别住而已,通体洁白的小蛇缠在那上面并不扎眼
随手用手镯里放的翡翠珍珠等物付了房钱,宁徵言一边想着要去当铺换点银两,一边出了巷子,路上见到的都是一派富足场景,这大煜王朝的国都名为盛京城,繁盛华美的景致不可胜数,连道路都铺的是长好几丈的厚实青石,宽阔得足以让十辆马车并排奔驰,坊市的茶馆酒家熙熙攘攘,许多卖早点的铺子已经升起炊烟,开始了一天的生意
这样安逸平和的景象,让人错觉,就如同昨晚的紧张搏杀是场不真实的梦
然而,她打探到的消息,证实了那些阴谋的存在
而长陵公主回到京城后,一直在宫中侍奉她的父皇,当今已经垂垂老矣的皇帝,各府的皇子公主大多都在斋戒祈福,只有三皇子不幸在打猎期间受伤,被送到他领地上疗养,晋王府的军队一路将他护送回去
很自然的,护送到第七八天的时候,那边传来了三皇子伤情危急的消息
同时,宁徵言明白了那天晚上三皇子说的妖孽是怎么回事,原来长陵公主出生那天就能够说话,后来更表现出种种奇异的能力,由此造成谣言,说她是个妖孽,直到瑶光派的修士将她引入门中,称她天生就有神通,此事才暂时被按下不提
“原来那长陵公主还有这段过往,只是看现在的情形,她却是一心一意争夺皇位,这又是为什么?”
哪怕是动用了许多修士的手段,能够打探的消息也就那么多,宁徵言坐在京城房屋顶端,某处没有人能够看到的角落处,苦苦思索不已
这十多天来,她都是这样随意找个地方打坐歇息的
就在此时,宁徵言看到下面街道走过一名脑袋很大的少年,以及身后几个不远不近跟着他的人,眼中一亮
“来了”
她心中默念,悄然运转身法跟了上去
底下那个少年并不陌生,正是当初在冥识山前与她斗法的清净怀梦林门下弟子杜左之前在盛京城发现杜左时,宁徵言还颇感意外,然后便发现他身后门派同样和皇子公主们有说不清楚的瓜葛
“三山八门各自投靠了皇室里的势力,要在这皇帝病重的时刻Сhā手皇位之争,其中必定有缘由”宁徵言被长陵公主等人阴过一次,本来可以抽身出来,不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但对手变成三山八门就有所不同了,早先那空峦峰主说过,三山八门中有妖魔的影子,这事她一直记着心上,手镯中那两只金锥也始终放着没动,如今肯定是要顺藤摸瓜下去,查清楚那困扰了她整整四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至于寻找塔娜,查探五大险境之类的事,现在她毫无头绪,可以暂且放下不管
杜左突然回头冲那几个人一乐,随后那几个人就呆在原地不动了,他趁机溜进人群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宁徵言急忙跟上去
但见他在巷子里东转西转的找到了家小得可怜的院子,那院子只容两个人站着,稍微不注意就会被人忽略过去,里面却早已等了个清净怀梦林的弟子,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宁徵言在院子外侧的房顶上打坐,沉浸心神,总算是借助功法的神妙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今晚……子时……”
“皇宫底下的密道……长陵公主……”
她按住心口,生怕心跳声被他们发现,尽管理智告诉她这一点是不可能的
小蛇一旦陷入沉眠,谁都不能发现它的气息,宁徵言自己也是被这吓住了的,而她自己修炼的功法特殊,尤其在隐匿这方面上,更是个中翘楚,这使得她经常在想,莫非那传下功法的千年前的修士早年是从事特殊行业的不成,否则为何要在五感敏锐和隐藏形枷下功夫
宁徵言就这样一直守着院子,直到深夜
夜幕下,杜左的身影探头探脑从院子里出来,独自一人悄悄前往皇宫这里本来就离皇城很近,他没一会儿就到了皇城根下,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法子让守卫对他视而不见,宁徵言则是远远吊在边上
大煜王朝的皇城极其庞大,绵延百里有余,处于中心的宫殿群更是一处连着一处,富丽堂皇外令人眼花缭乱刚进去那会儿,她差点跟丢了人,好不容易才发现杜左原来走的是水路,从桥底下慢慢潜了过去
在其中一处桥头,宁徵言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杜左浮起,她暗道不好,那里面一定是另有水道
是下去,还是不下去?
盘算了会儿,她还是散开火云锦护住全身,用了个“敛”字诀收住光焰,悄悄入水
桥底下果然另有一番天地
清澈见底的河水里还藏有一出铁门在水道壁上,宁徵言发现那铁门的门阀已经打开,于是拉开门钻了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突然传来少年略有些拿腔拿调,却并不惹人厌恶的声音
“这位朋友一路跟随,真是辛苦辛苦,不才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63、洞府
听到这话,宁徵言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好在她见识过清净怀梦林的手段,早有防备,当下就施展出火云锦冲往杜左,免得让他幻术蒙蔽心神杜左陡然看见她的面容在漫天火光中显出,惊得魂飞魄散,叫道:“是你?!”
“你认得我?”
宁徵言就趁着他一愣神的时机,出剑架在他脖子上问道m
“这……我虽然修为低了些,不过在幻术上却颇有心得,当日在冥识山与道友有一面之缘,现在当然认得出”杜左的眼珠子盯着冷光湛湛的剑锋,苦笑道,“道友应该也是为了那飞升洞府而来,不如你我联手,破除着这通道中的机关幻术,免得被别人抢在前头”
飞升洞府?
清净怀梦林既然擅长幻术,的确有破除天下一切幻术的手段,但按照书上的记载,必须是达到“离妄”境界的修士才能够使用,而清净怀梦林中的离妄修士就那么几个,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宁徵言完全没有想到其中一个修为低下的杜左竟然也掌握了这个法门
不过,她更疑惑的是飞升洞府一事
“我可信不过你”宁徵言逼迫他往前走,“不过,我也没来由要和清净怀梦林结怨,你将这里埋伏的人手叫出来,再将你手上掌握的情况交出,我便放了你”
杜左苦着一张脸,道:“哪里有什么埋伏,飞升洞府何等厉害,岂是我们这些小修士贪图的,我只是想来浑水摸鱼而已”
“你敢来就必然有你的依仗,交代清楚,免吃苦头”想了想自己身上还真没什么叫人吃苦头的东西,宁徵言想了想,挥手将火云锦盖在他身上,捏诀控制了火势,道,“若有半句虚言,就教你做个烤猪头”
杜左叹口气,这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那飞升洞府名为星旋空,乃是千年前一位飞升修士所留下的,号称宝物无数,包罗万千,每隔百年就会开启一回,散落许多功法和法器,三山八门中大部分宗派都是从中得到了莫大好处,才能够成为现在的千年大派
然而其中最令人疯狂的好处,则是传言所说的,洞府中有通往洞天福地的路径
宁徵言拿剑的手稳了稳,心中起伏不定
若是果真如此,她在询问楚无忧的时候,楚无忧为何不告诉她这条消息?
刹那间,杜左滑溜地往后一退,宁徵言却不加阻拦,而是举靳身后格挡,同时召回火云锦护住自身
水底秘道中叮叮当当的剑击声不绝于耳,劲风将石壁撕扯得乱七八糟,宁徵言一开始落了下风,哪怕她剑法精妙,却暂时不能摆脱现在被追打的处境,幸好对方没有痛下杀手,她趁这个机会突然撒手扔了剑,转而用火云锦对敌
直到这个时候,宁徵言才借着熊熊火光看清对方面目
那人一张温润的容长脸,眉目英挺,和杜左有几分相似,却显得要年长一些,手中用的招数堂堂正正却逼得她无路可退,当初白惊鲲浑身上下都是锋利无匹的剑气,若是和这个人对敌,恐怕也讨不了好
“你是谁?!”她突然喝道,脑子想着法子要让他分心
“蓬山,杜问”
杜问看出她的用意,冷淡答道
不到迫不得已,宁徵言并不想随意用出九天玄火这样的杀手锏,她灵机一动,作出两败俱伤的样子,等到杜问凝神戒备的时候,陡然解除幻术,飞快地往秘道深处撤去远远听见杜左在叫:“大哥,我都说了她在用幻术,你怎么都不拦下她?……她是冥识山的人,我可是看清楚了她真面目的,回头画下来就不信找不到人报仇!”
她心中杀机转瞬即逝,随后打消了念头
要知道,这多半是杜左想要引诱她前去斩草除根的计策,那两人既然能够潜入皇宫,想来对清除痕籍分在意
飞升洞府一事究竟是真是假,现在还无从判断,宁徵言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看了看远得望不见出口的幽深秘道,她还是打定主意,先走下去再说
想起刚刚杜左说通道有机关幻术,宁徵言索性进了诸世令
刚一进去,就看到一簇雪白层叠的花朵在脚下徐徐绽放,小蛇被这里的魔气惊醒,呸呸地叫着,宁徵言好不容易才将它安抚好
“这只是权宜之计,三山八门的人齐聚帝都,就算没有飞升洞府,多半也发生了大事,等我一查清楚,立刻便出去好不好?”
小蛇歪着脑袋看她,问:“知道魔气对修士来说像什么吗?”
“不知道”
宁徵言还真不清楚这个,她现在对诸世令研究许久,只知道如何分辨魔气的种类和危害
“这样说吧,修士修的是一口先天之气,乃是万物的本源,天地的精华,虽然依照物性而各自不同,但本质一样”小蛇很委婉地说,“魔气呢,就相当于是天地间的糟粕,人人避之不及的那个……啥”
“啥?”宁徵言嘴角微微抽动
“嗯,就是那个啥”小蛇煞有介事地点头,“没见过修士一天到晚往茅厕钻的”
等到宁徵言从反胃中回过神来,想要好好教训它一顿时,小蛇已经很识时务地睡着了,害得她看着这周围景致堵心了半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自成天地的法器的确好用无比,宁徵言驱动诸世令一路穿过秘道,果然在前方看到了三山八门的人,这些人不再是像杜左那样修为低下的弟子,而是门派里的中坚力量,但在面对地下通道里的机关时也会手忙脚乱
出了秘道,前面就宽阔许多,一个个巨大的洞茓分出各种岔路,不少人都死在岔路里的埋伏上,唯独她借助了诸世令横冲直闯,遇到死路就回头再探,倒也硬生生找到了出路,径直往地底下去
不知道飞了多久,宁徵言正怀疑自己找错了方向,前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嚣声浪
“阵法破除了!”
好不容易从中听到这句话,她小心翼翼地驱使诸世令往前飞了一段,待看清楚里面的景致后,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像是幻觉,不是真实
前方果然是个巨大的石洞,洞中光秃秃的,别无他物,连地面上的碎石都没有,然而就在石洞的壁上,却隐约浮现出一条小径
小径由上好的青玉砌成,尽头处朦朦胧胧,如在迷雾中,玉石上有密密麻麻的符文相接,透露出玄奥莫测的气息
她迟疑了会儿,还是飞入了石壁之中
过了数十步的样子,便听得到飞瀑湍流的哗啦水声,小径两旁逐渐多了夹杂着白色繁花的绿树,枝头偶尔还挂了一两颗青嫩嫩的果子,散发出梅子特有的酸酸的清香,不多时就见到两侧有石壁陡立,半空偶尔飞出几道银色的瀑流,均注入石壁下莹润如碧玉的水潭突然一声鹿呦,宁徵言偏头看去,却见水潭旁一只幼小的鹿子正俯下颈项饮水,其余的鹿三三两两在梅子树下漫行
叽喳几声鸟叫,将她注意力吸引到树冠上
枝头上,一只大约珍珠大小的红色小鸟正冲着她沥沥啼叫,亮晶晶的瞳子极具灵性叫了几声,鸟儿忽然展翅飞向梅树林深处,没几步就停下来,又冲她啼叫了几声
她如今正藏身在法器里的小世界,怎么会被发现行踪?
宁徵言警觉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师姐,你看那鸟儿是不是在为我们引路?真是好有灵性呀!”后面一名娇俏的蓝衣少女拉着另一个女子的衣袖,好奇地问道
“此地已经是星旋空之内了,发生什么都不必奇怪”她师姐沉吟道,“不过还是要多加小心,据说,我们瑶光派的霞光功法就是从这里得到的,千万不能仗着修为就乱来,若是谨慎恭敬,说不定还有其他好处”
“那可真好”少女羡慕地说,“听说前段时间败落的冥识山便是从这里得了仙人功法……”
她师姐脸色一变,呵斥道:“想都不要想,那种东西不是我们保得住的,到时候赶紧交给师门长辈才是正道”
听了一阵,宁徵言就失去兴趣,这两个瑶光派弟子无非是聊些门内的小道消息,以及关乎星旋空的乱七八糟的猜测她再度驱使诸世令往前方探查,沿途看到奇异的花木灵兽,几度忍不住停下
“云泓,云泓!”
唤了几次没反应,她正要放弃的时候,小蛇却突然含糊应了声
“叫什么叫,叫魂啊”
将星旋空的事说了一遍,小蛇的眼睛越睁越大,兴致勃勃地说:“居然有这等好事,怎么不早点唤醒小爷?你这人笨手笨脚,又不认识好东西,不如让小爷出去找找,说不定要能弄点什么回来”
宁徵言气结,她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怎么让小蛇一说就变成自己的不是了呢
64、旋空碎
将小蛇送出了诸世令,看到它东张西望了下便选定地方直奔过去,宁徵言一路跟着,前方忽然有粼粼的波光晃动,却是一方湖泊,盛着方圆数十里淡蓝色半凝固的水波,正徐徐散发出洁白的烟气
“没想到在三千小世界里也能看到好东西”小蛇看了一会儿,赞道,“这天一寒魄是由水之本源中的一缕寒气凝结而成,可惜还不够纯粹,寒气收敛不赚若是再过个十万年什么的,这寒魄化为晶体,外表是一点冷烟都没有,若是修士沾上了,少说也是个神魂俱灭的下场”2m
“若是到那个地步,你我也休想将它取走了”宁徵言忍不住把声音传出去,“快动手吧”
小蛇又看了一会儿,继续赞叹道:“其实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若是没有相克的灵物,还真难将它取出来”
这一次,宁徵言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就是想要我动手吧?”
看到小蛇假装没听见的样子,她无可奈何地从诸世令出来,按照它说的将火云锦分出一小块,只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在本体上,继而用这小块的火云锦幻化为瓶,极力往里面灌了许多寒魄
那火云锦虽然是幻化的瓶子,看起来也就一寸长短,然而寒魄进去却是源源不断,宁徵言神魂中感应到两者都没有实质,却是在拼彼此气息的纯粹强盛,直到寒魄的气息略微和火云锦持平时,小蛇才急忙阻止
“够了够了,你这块火云锦已经到极限,再装下去,就是个法器毁,神魂伤的结局”
宁徵言刚一收手,就看到眼前湖泊陡然空了大半
“这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那寒魄不纯嘛,本来就该只有一滴的分量,愣是装满了一片湖,现在余下的只有寒气而已,不必管它”小蛇简单说完,又往其他地方飞去
星旋空内的地域十分辽阔,单是旁边的山川大河就常常绵延数千里,一眼望不见边际,宁徵言发现这里的修士都被分散开来,干脆离开诸世令,和小蛇一同四处探宝
这次,两人没有再遇上小蛇眼中的好东西,沿途收取了些普通灵物
“哎,那儿有天然的赤阳铁,是做神胤镜的好材料,你倒是收起来啊”
“看到那蜂巢没有?小爷敢说里面一定有上好的凝白蜜,你说什么?蜂子厉害?再厉害还能够追到诸世令里面去艾快去快回”
在经历了被火烧,被蜂群追杀的一系列险情后,宁徵言好不容易找到个僻静的角落,歇息了会儿,伸手将小蛇抓进诸世令
“这就回来了?外面可还有不少天生天养的好材料,你错过这个村,可就没下个店了”小蛇一本正经地说
宁徵言只是看着它
“咦,你脸上怎么了,抽筋了?”小蛇继续严肃地说
“别装了,你是不相信吧”宁徵言看它那死不认账的样子,叹口气说,“不信我能够改换性子,对不对?”
小蛇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
“两仪氤氲诀中的觉迷阶段,我以破妄度过,坤基阶段也在那一年打坐熬过去了如今到了空明阶段,神魂与身心相合,所思便是所为,执念于我已经斩断,区区杂念又能奈我何”宁徵言说,“虽然我心头的确有些东西还放不下,但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淤积在心,你这一路试探许多,可见到我陷入纠结之中?”
说到纠结二字的时候,小蛇看到她莫名地笑了笑,又说:“我知道你是在的这功法有问题,不过,我如今并没有其他选择,何况现在看来并无不妥,不是么?”
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小蛇突然甩甩尾巴,盘成了一团
“帮你找了那么多好东西,小爷也累了,先休息会儿再说记得快点找到出路啊”
宁徵言将它重新放到发梳上,藏在发中
两仪氤氲诀是楚无忧从叶晖那里得到,而叶晖又是从这星旋空里取来,她修炼功法之后性情改变,小蛇会猜疑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世间多的是邪门功法,能够将好端端一个人变作他人的傀儡,只是她自己心里清楚,那功法到现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只是修炼的阶段过于特殊了点,显得惊世骇俗而已
单是觉迷坤基两段,在别的功法中就需要打磨好几个阶段,她现在一蹴而就,却也是经历了过去一十五年的磨砺,并不是强行修成的
事到如今,也只有暂且走在这条道上,日后随时找机会验证吧
打定主意后,宁徵言就出了诸世令,突然发现天空和大地都在晃动,空中不断有修士用法器化光飞往一个地方
她赶紧又藏回小世界里,催动法器跟上去
从路上那些修士的谈论中,宁徵言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前方有掌管整个星旋空的宝物出世,若是谁能够得了那宝物,便拥有了整个星旋空,只是他们似乎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在这千年来,那宝物出世了很多次,每次都掀起腥风血雨,就是没有人能够彻底炼化那宝物
“也好,若是有危险,我再用诸世令逃离便是”
宁徵言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
星旋空每次开启都有一定时限,等到宝物出世过后,就会自动将里面的人抛出去,随后又隐藏起来
然而,她刚刚到达目的地,突然有极其不妙的预感
“我的!那宝物是我的!”
一个修士状若癫狂地朝她冲过来,把宁徵言吓了一跳,接下来她才看到有块石碑正从自己头顶掠过,后面跟了许多人
不对!那石碑……
“哈,我才是星旋空之主!”随着这狂乱的笑声,那修士心口露出一截雪亮的刀尖,他口中不断咳血出来,睁着眼睛从半空掉了下去
平日里最是讲究修身养性,爱惜性命的修士们一个个红着眼睛,为那石碑展开你死我活的厮杀,宁徵言呆在诸世令中,身上阵阵发寒,只有她看见那石碑正散发出赤黑色的气息,不断萦绕在那些修士身上,像是蛛网般将他们裹住
“魔物,那石碑是魔物!”
她终于明白过来
然而那石碑发出的魔气已经将修士们捆成一个个赤黑的茧子,宁徵言甚至可以看见,他们在无形的束缚中惊慌失措的样子没一会儿,那茧子慢慢挤压蠕动,将里面的修士们碾成一团血肉泥,继而慢慢吸收到内壁中,变得丰厚许多
这番变化也就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就在修士们的惨叫传来,她已经掉转了诸世令想要逃出去
星旋空内怎么会有这样的魔物?!
然而那石碑并不放过她,呼地追了上来宁徵言咬咬牙,整个人漂浮起来,即将引动黑色天空中的星辰之力来对付那古怪的石碑
在刚进入诸世令的时候,她脑海中就多出了运用此法器的方法,其实这个小世界不仅能够用来藏匿,还有许多攻击防御的手段,只是宁徵言不愿意太过于依赖妖魔的力量,并没有动用
恰好在这个时候,两名刚刚赶过来的蓝衣女子看到了石碑,其中娇俏的少女惊喜叫道:“师姐,你看,它正朝我们飞过来呢!”
没等她师姐说话,少女已经急匆匆地迎上去,手中霞光泛起,想要将石碑困住
宁徵言叹息了一声,估计石碑又要多吞噬一份食物了
“快住手,那东西厉害,你要小心……”那师姐正要喝止,突然惊讶地汀了,原来那石碑居然乖乖地停在霞光之中,仿佛被驯服的野马一样温顺
“我我真的收取了它?怎么办?我现在该做什么?”手中捧着变小了一半的石碑,少女慌慌张张地说
这时,更多的修士赶来了,没有了石碑魔气的干扰,他们只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那少女,并不是立刻下手抢夺
“这,这是……”后方又来了一名蓝衣的女修士,她又惊又喜地叫道,“你是谁门下的弟子?为何竟然能够收取那星旋空的石碑?!”
少女面上露出了笑容,正要说话
宁徵言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石碑像是吃饱了似地打了个嗝,冒出一大股赤黑的雾气,雾气过处,所有的修士都不见了,这时天空和地面都摇晃起来,似乎是要将人抛出去的前兆,然而那石碑猛然碎成无数块
恍惚又回到了冥识山下,那些肉块从丹泉地底洞窟涌出来的时刻,她眼睁睁看着无数的粘稠血肉飞散开,缠绕在每一寸土地上面
天地颤动得更加厉害
过了片刻,空中出现了许多细密的黑色裂缝
“不好,那是整个小世界要崩塌的征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小蛇喊道,“快逃出去!”
宁徵言早已试图驱使诸世令离开,然而诸世令像是被什么粘住了似地,怎么都不肯挪动,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这个世界传来的淡淡的喜悦
“早知道就不该依仗着妖魔的法器冒险”她暗自责怪自己,拔出剑来,准备用九天玄火开出道路
就在浅紫色的火焰飘飞到诸世令之外的那一刻,整个星旋空破碎了
65、血阵
“你就是个孽种!朕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不是……
“快来人艾公主她又犯病了,宫里侍候的人都死了好几个!”
我没有……
“你是天生神通之人,理应断绝七情六欲,出家修道,入我瑶光派来吧”
不……
“折兰,你可愿托生到大煜王朝,完成我族的霸业?”
是谁的记忆在一幕幕闪过,最后的画面汪在漆黑的天空中,有人立在天际,黑衣削瘦,长发披散
宁徵言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诸世令中,神魂里空空荡荡,不要说九天玄火,就是火云锦的感应也变得若有若无,十分脆弱
唯独诸世令这一法器,此刻和她心神贴近无比
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宁徵言急忙运用法诀,然而天空传来的景象令她楞了下神,只见这里已经不再是神秘玄妙的星旋空,而是漆黑的宫殿,巨大的房间和梁柱,其间不时随风飘起的帷幕,处处透出一股诡异的凄凉感
踏踏踏……
脚步声轻轻响起,她朝那边望过去,惊讶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人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半夜突然从床上惊起,头也不梳,外衣也不披,就要往这冷宫里走?”
稍微矮点的身影是君雯,她一路念叨,小跑着才能够追上一袭月白衣衫的长陵公主
长陵公主走得很慢,但又很快,只穿着袜子的双脚踏在地面,一步便走出好几步的距离,这是修士的手段,并不让人奇怪,但奇怪的是,她现在神情迷茫,眼神涣散,仿佛正在梦中,按理说应该不可以再用这种方式
不知道为什么,宁徵言总觉得应该跟上
小蛇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问:“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是平安出了星旋空么,怎么先前一股大力传来,简直像是要将这个小世界碾碎般”
将石碑的事简单说了遍,宁徵言突然住口,盯着着长陵公主的背影
“又发现什么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摊开双手仔细地看着
刚才自己并没有刻意去操纵诸世令,然而诸世令却自己跟着长陵公主微微转动方向,这实在是太离奇了
“罢了,我又不是非要依靠这法器不可,若是有什么不妥,直接抛开便是,有什么好的的”宁徵言想通这一点,和小蛇说了,主动驱使诸世令跟随那公主前去
宫殿深处帷幕一层层地垂落,最后,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塔娜!”
宁徵言失声叫道
此刻的塔娜依然穿着那身彩裙,然而不知道多少没有换了,身上尽是脏污,几乎看不清脸孔,她全身被怪异的丝带捆赚呻吟了几声,在长陵公主的注视下悠悠醒转
君雯站在公主身边,不安地劝着什么
从她口中,宁徵言听明白了,原来当日晋王府别院那里,塔娜跑出来之后就被长陵公主私下截赚本来是要带到樊先生那里去的,但长陵公主不知道怎么就患上了头痛铂时不时因为头痛而昏迷沉睡
短暂清醒的时候,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不但经常在宫殿徘徊,还将塔娜囚禁在这冷宫深处,只让君雯知道了这件事,平日去照顾她
“……星旋空……”
眼神木呆呆的长陵公主,突然看着塔娜说了这么一句
宁徵言更加吃惊,一直头痛沉睡的公主怎么会知道星旋空的事
没等她和小蛇猜测出个结果,长陵公主突然从怀中摸出把匕首,狠狠地往塔娜心口扎下去,宁徵言眼见不好,急忙从诸世令中现身出来,手中火云锦一抖就要袭击那匕首但就在她快要成功的那一刻,角落中突然飞出几把旗子,将塔娜卷到一边
“樊先生!”
看到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樊先生时,长陵公主突然又像是变成了那个江上初见的公子折兰,脸颊泛起红晕,眼中也有了亮光,带着几分扭捏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找我的么……艾我为何会到这冷宫来?”
“公主殿下,你的恩情樊衣永世难忘,只是今日过后,你我就不必相见了”樊先生冷淡地对她说,回头又对宁徵言拱手行礼,道,“宁道友,多谢你出手救下劣徒”
“不必客气,我也是恰逢其会”
宁徵言抿了抿唇,决定暂时不要多生枝节,等这里的事完了再将乌古族传承交给他们
然而那长陵公主突然出手,无数宛若霞光的青色丝带朝两人急冲过来,宁徵言甚至都还没有出手,樊先生就已经运用旗子将她压在地面,什么话也没说,带着刚刚解开束缚的塔娜往外走去,君雯早已站在一边被吓呆了,宁徵言本来不想多事,然而看着她那可怜的涅,还是回头说了句:“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将公主带回去吧”
她随手扔了颗清心宁神的药丸过去
这些药丸都是她早年自己做的,没有什么灵性,只对凡人有些用处,不过用在这里倒是恰如其分然而君雯还没有来得及接,自身被赤黑雾气笼罩,继而化作一滩血水
“什么?!”
发现不妙的樊先生同时回头,就在这个时候,被搀扶在他臂中的塔娜惨叫了声,身上到处青光闪现,人已经四分五裂了
在宁徵言面前,长陵公主低着头,披散着长发,慢慢站了起来她手中握住那旗,稍一用力,啪嚓一声旗子就粉碎了
“……丹泉贯天,诸世万劫……”
她口中呢喃着
宁徵言招起火云锦,第一次唤出最为炽烈的火焰,往她身上烧去,然而那赤黑的雾气缭绕在长陵公主身边,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灾云千里,妖魔祸乱……”
樊先生站定不动,目光落在塔娜犹带着惊恐的面孔上,眼中滴落两行清泪
“……星旋空碎……空碎……”长陵公主,不,现在应该说是不知名的魔物,她抬起头,姣好的面容上一双如血的眸子熠熠生辉说了两次,似乎是忘记了下面的词,她忽然抬手扔出更多的丝带,将塔娜的尸身转眼卷了过来
紧接着,她便被周围飞快布下的数只旗子所形成的阵法重创!
“玉琉书”负手站在阵法之外,樊先生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三个字,唇边溢出鲜血宁徵言本想动用九天玄火,然而她刚刚才受到星旋空破碎之力的震荡,只能收回火云锦护身,同时拔剑出鞘
“你,该死!”
“哈哈哈哈……”被困在阵法中的长陵公主玉琉书却大笑起来,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明,“长陵公主不过是这宫中的一个妖孽,玉琉书不过是为你而出现的一场幻梦,折兰,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宁徵言挥近下的同时,突然想起之前似乎梦见到某个记忆片段
那个黑衣削瘦的身影,他是……
“为我族能够生活在这个世间,折兰何惜这条性命!”
说完,长陵公主抬手接过飞来的塔娜尸身,厉声叫道:“乌古族的下一任圣女,以你的血肉和魂魄,开启我族的道路吧!”
剑光落下,她不躲不闪,任由赤黑的雾气弥漫
一剑下去只觉得砍在云雾中,软绵绵,空荡荡,完全不受力,宁徵言终于想起那个身影是谁
又是他,魔主戡!
满怀着愤怒,她飞快后退,以免被赤黑的魔气沾上,长陵公主的身影随即浮现出来,这时她身前的塔娜身上伸出无数血肉化作的丝带,在空中盘结成复杂的图案然而在阵法的作用下,她的动作越来越力不从心,整座宫殿摇摇欲坠,樊先生闭目坐在地上,惨笑道:“你我一同死在此地吧!”
宁徵言见得不好,急忙用火云锦护住周身,往上冲去,就在她刚刚冲出宫殿的片刻,地面犹如煮沸的开水那样翻滚着,瓦砾坠落,梁柱折断,无数华美的宫室沦为废墟
然而静谧的夜幕下,长陵公主不知何时也冲出了宫殿,立在虚空中
在她身前,是一付巨大的,几乎结连了天地的以血肉构成的图案,再也看不出昔日那个彩裙少女的影子
但长陵公主突然面露痛苦之色,从空中跌落下去
“……樊衣,樊衣,你——”
悲呼声,截然而止
宁徵言终于感应到神魂中一点九天玄火慢慢恢复过来,她毫不犹豫地挥剑,剑尖荡起浅紫的火焰
就在九天玄火即将吞没地面那个蜷缩起来的身影,空中的血色图案即将分崩离析时,突然,从宁徵言身上飞出一点碧绿的光芒,融入塔娜的血肉当中,转眼间,那些丝缕无穷无尽地暴涨开来,蔓延到整个天空
“我好后悔……我不是折兰,只是玉琉书而已”长陵公主在浅紫火焰中对她说,“妖魔和我没有关系……快阻止那血阵,它会,它会通往魔胎那里,将所有的妖魔都放出来,将世间一切都毁掉……”
宁徵言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临死之前,脸上又露出那种羞涩娇艳,却怎么看都有些做作和别扭的笑容,她第一次辨认出来,那是个讨好的微笑,犹如被世上所有人厌弃一般,躲在冷宫深处的被称为妖孽的小女孩所能够尽最大努力讨好所有人的笑容
66、通天长路
这时,盛京城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由塔娜血肉和乌古族传承化成的阵法散发出阵阵赤黑的雾气,如同黑夜中无数阴冷湿滑的蟒蛇向着整个都城蔓延爬行,许多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身躯爆裂成血肉碎末,随后又化作雾气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人却从惊悚和痛苦中醒来,发现自己逐渐变成了头上长角,或是长出其他一些不可名状躯干的怪物
“哇啊啊啊啊阿——”
“吼呜——”
盛京城皇城根下居住着几户平民,他们原本祖上是前朝的高官,后来败落得不成样子,只留下这几处宅院作为祖宅其中历史最悠久的一户袁姓人家,现在依靠调制酸梅汤和作糕点为生,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老百姓
这一天的四更过后,老袁照例起床熬酸梅汤,刚刚将熬好的汤汁放到祖传了好几代的老木桶里冰镇,就被城中突然爆发的阵阵嚎叫声惊得手一抖
“这又是咋了?”
还没等他定下神,赤黑色的雾气就从门缝里钻进来,老袁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接触到雾气的地方不断蠕动着,祼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飞快长出了嫩红的肉芽
“噗嗤”!
随之而来的剑光冲碎门扉,奇快无比地斩在他身上,发出像是嘲笑般的阵阵血肉断裂声,就在这最后的时刻,他脑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记忆和感情,临死前唯一的印象就是掀翻了挡在前面的沉重木桶,朝那个被金红色火光掩映的人影冲过去……
再度挥出一剑,将无头的身躯斩成两半,再也爬不起来,以火云锦护身的宁徵言脸色凝重地望向四周
没想到那雾气的蔓延竟然这么快
将长陵公主化作飞灰后,她的神魂中再也感受不到那九天玄火的动静,偏偏又遇上这种魔气封城的情形
“看来,想要赶在整座盛京城被污染前逃出去是不行的了”
她低声说了句,抬头望向那被血肉组成的图案所覆盖的天空,幽深的夜空中密布着鲜红的纹路,看上去又是诡异,又是玄妙
与宁徵言神魂相连的诸世令正在不安地动荡着,传出阵阵强烈的想要进入阵中的欲望
就因为这样,她不能进入那个魔气化成的小世界逃离盛京
“走一步算一步吧”许久没有醒过来的小蛇突然在头顶说了这样一句,轻飘飘落下来,猛然化身为巨大的形态它小心地将全身都缩在火云锦范围之内,有点不耐烦地道:“快走吧,小爷现在还有三五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助你”
“嗯”
宁徵言依言施展开火云锦,一跃而起,坐在小蛇的背上选定了方向
“朝北门走吧!”
先前长陵公主玉琉书说过,那阵法会通往魔胎那里,而她唯一知道的魔胎正是被冥识老祖叶晖镇压的那个,自然不能再往南方去自投罗网宁徵言只能寄消于人烟稀少,气候酷寒的北方可以暂时阻挡妖魔的入侵
不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三山八门以及中原各个修行门派没有动静?
最坏的可能,就是他们现在自顾不暇……
宁徵言想到这一点,越发谨慎起来,为了保存实力,她不再斩杀拦在道路上的那些正在转变为魔物的人们,而是仅仅用火云锦将它们挡在外面,让小蛇巨大的躯体径直碾压道路上的马车摊铺前行
快要到北门的时候,路面上传来轻微的打斗声
宁徵言止住小蛇,从街道拐角望过去,只见前面有五六个人聚在一起,面对周围汹涌袭来的妖魔
当中一个身着灰色长袍,口中念念有词,正驱使着一道黑影在那些妖魔中穿梭宁徵言看得仔细,那黑影正是个婴儿状的妖魔,手爪尖利,獠牙外翻,逮住那些妖魔的脖子就是狠狠一口,咕嘟咕嘟地喝着粘稠的浆液,眼珠子越来越亮
那人突然颤抖着声音道:“你们快点来帮我,我快制不住它了……”
就在最后一字落下,他忽然怪叫一声,往身边同伴脖子上咬去那婴儿状的妖魔反而浮在半空中,发出咯咯的笑声,看上去煞是可怖
另外的人正在全力对付妖魔,被袭击的那个听到话语有所警觉,当即就挥动手上的环状兵器格挡住
但那人被自己豢养的妖魔反噬,变得力大无穷,眼看着就要不支的时候,被袭击的那个人忽然觉得手头一松,对面已经逐渐变化的同伴已经身首分离,一股血泉冲天而起!
“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他眼前凭空出现一条巨大的雪白怪蛇,蛇背上坐着个手中拿剑的少女,这一人一蛇都笼罩在朦胧的金红色火光中,将周围的妖魔都驱逐开去看到那少女较卦滴着血,那人当即就知道是被她救下了,匆匆叫道
这时,被他们护着中间蹲地上的人抬起头来,大声道:“好了好了,这次的符箓终于画好了,快点来佩戴上,我可不消又有人被魔化”
宁徵言正想开口询问城中的情况,已经有人递了符箓过来
“不必了”
她有火云锦护身,并不惧怕魔气的污染,但对方还是再三劝说:“能够走到这北门的,哪个不是有所依仗,只是如今局势诡异,还是加点防护的好”
“城里已经没多少活人了,大家都在往外跑,多个活人总比多个妖魔强吧”又有一名大汉随声应道他扔出一把黄色的符箓,它们落到妖魔堆中燃烧起来后,抬手拿起腰间的酒坛子灌了口酒
说话间,街面上的妖魔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通往北城门的道路也逐渐清理了出来
见到盛情难却,宁徵言道了声谢,探下身伸手去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盛京城猛然地动山摇地晃动起来,布满夜空的那些血肉纹路发出刺眼红光,数不清的光芒一下子就投到地面上,形成长长的看不见顶的细线
眼见那密密麻麻的细线宛如蛛网般拦住道路,宁徵言拔出长蕉去,却当真像是砍在蛛网上,断掉的几许丝缕飘飘荡荡又缠回来,没有半点作用
就在她面前,那几个人身上的符箓爆发出耀目的光芒,随后他们就被好像是突然活过来的光丝缠绕赚在空中裹成几个巨大的茧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就是在一折的时间,宁徵言又惊又怒,不椭地挥浆时拼命运转意念,试图从神魂中引出九天玄火,然而全是徒劳
那几个茧子很快彼此合在一起,慢慢融化到光丝中
“锵!”
宁徵言在短短几息内就有数百近去,那早已变成光柱的光丝边上不断发出金铁般的声音,不再像是之前那样软绵绵的不受力
然而,同样的声响在同时响起
对面传来凌厉无匹的剑气,如雪白匹练般横扫过越来越巨大的光柱,只听一声巨响,光柱如实体般崩塌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盘旋如阶梯的形状来
“你为何会在这里?”
宁徵言惊异地问道
对面那人白衣黑发,此外一丝装饰也无,正是无涯山的白惊鲲
“星旋空那样的地方,去与不去,有何不同”
尽管宁徵言没有明确地问出来,白惊鲲却知道她在奇怪什么像他这样实力高深,又是门派看重的弟子,理应去星旋空,而去了星旋空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他冷漠地说:“我等睫,所依仗的只有心中锋芒而已”
他抬头看了看那光柱,突然说:“这就是通天之路了……丹泉贯天,诸世万劫,灾云千里,妖魔祸乱,嘿,星旋空碎,最后应该便是通天路开”
“通天路?”
想起长陵公主在施展血阵的时候,的确念过相似的句子,宁徵言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世间流传的预言并不完整,她只是乌古族的临时守泉人,所以也无法得知完整的预言,而三山八门或许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日的事,却因为抵御不住贪心,想要进入星旋空得到宝物,耽误了自家性命
不对,或许他们正是因为知道星旋空会在丹泉贯天之后破碎,才出动那么多人前去,殊不知会有石碑噬人一事发生
她皱起眉头,总觉得其中有个结没有解开
“……通天路,当真是通到天上去么”这时,白惊鲲已经走向那光柱的破口,“我倒想要上,究竟是何等残虐的上天,才会制造出这样生灵涂炭的鲜血道路!”
这句话,就像是说给她听的一样
不,那根本就是她的心声!
宁徵言低头问小蛇:“你说,我们是依照计划从北门出去,还是直接上?”
小蛇说过没有重要的事,最好不要和它说话,但现在已经是危急关头
“你心里早有答案”小蛇打了个呵欠,“不要问小爷,问你自己去,修行人最看重的便是心念,哪个选择让你将来不会后悔,你便选哪个”
“不后悔么?”
宁徵言喃喃念着,拍了下小蛇的头,让它恢复原形,自己跳下来往那光柱破碎处露出的阶梯走去
逃生固然重要,但任凭天下之大,魔气无所不在,又能够逃得了多久?如何能够在魔气肆虐的情形下安然修炼到飞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这个新发现的线索找到魔气的根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67、魔种
宁徵言原本以为光柱内会是和血阵差不多的光景,没想到进去之后,里面除了一层层盘旋上升的阶梯外再无一物,干净得有些空旷她踏在莹润的不明材质的阶梯上,脚下顿时响起清脆的声音
叮叮叮叮叮……
单调的脆响如同敲打在人心里,唤起沉沉的睡意Hxm
她一手持剑,一手捏诀操纵着火云锦护身,随时警戒四周,然而走了许久都看不到尽头,眼前的阶梯仿佛无穷无粳越走越是疲惫,似乎有个声音不停地对她说,闭上眼睛吧,闭上眼睛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突然,她眼睛一花,脚步被台阶绊了下
就在那一瞬间,宁徵言只觉得头脑昏沉,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腥臭的狂风吹来,随即有哗啦一阵热腾腾的雨水落下碰的一下,她踩着滑溜的雨水重重摔在台阶上,剧痛驱走了困意,宁徵言立即知道不好,以半跪在地的姿态勉强抽出剑来,火云锦已经是蓄势待发
“妖魔已死,不必如此作态”
从头顶上空传来锋利得伤人的话语
她抬起眼,看到白惊鲲正站在面前,双手平静地垂下,然而浑身气劲激荡,身边散落着一块块被砍得稀烂的肉团
自己……刚才是中了妖魔的埋伏?
宁徵言按住隐隐作痛的前额,醒悟过来,原来她在刚进入通天之路的时候就被妖魔以幻术设计,如果不是白惊鲲及时出手,她现在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多谢”
想到这里,她不再计较白惊鲲刚才恶劣的语气,目光触及到他背后蠢动的影子,手中结轻一挥,激射出的剑气已经将那黑影化作粉碎
由于她的剑气朝四方发射,白惊鲲无法闪避,只能待在那里被后方蓬然爆开的血水淋了一身
“此地危机四伏,不能掉以轻心”
火云锦转动之际,已经一把火将她身上的血污烧得干干净净,宁徵言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阶梯上方走去在她背后,白惊鲲慢慢抹去了从眼帘上方滴下来的血水,静如冰泉的眼眸中掠过幽黯的神色
他看得出,那剑气没有必要四处激荡,只需要凝聚一线便可以斩杀妖魔
沉思了一会儿,白惊鲲跟着走了上去此时对方的身影远远走在上方,金红色的光焰飘飞浮动,晶莹的长剑起落之间,就已经斩杀了上百只藏在阴影中的妖魔
不久,宁徵言的步伐慢了下来
越往上面走,妖魔越难对付她一开始杀的妖魔大约和丹泉那里刚刚涌出的肉团差不多,唯一的依仗就是身躯庞大,反而很少看到光柱口那种可以使用幻术的妖魔,然而随着阶梯的上升,宁徵言遇到的妖魔越来越狡诈,外形也越来越像活生生的飞禽走兽,甚至是人类
呼啦——
一只足足有半丈长的鸟儿拖着若隐若现的尾羽,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刮起的狂风差点将她掀翻下去
不妙!
宁徵言眼见那锋利得像是刀刃,薄到半透明的尾羽朝自己袭来,急忙用火云锦去挡,然而那尾羽在凝为实质的火焰面前只是微微一滞,继而又急冲过来她飞快运起剑法,用足目力捕捉每一片尾羽的轨迹
呜!
剑尖精准地点在一片飞来的尾羽上,交击间,尾羽发出细微如哭泣的摩擦声,偏离方向朝另一边飞去随即宁徵言再度击飞了连续不断袭来的尾羽,一时间光柱中鬼哭狼嚎,尽是呜咽之声,直叫人毛骨悚然
看到那鸟儿气急败坏地嘶鸣一声,尾羽即将转向袭来,宁徵言心知必须找到它的致命弱点才行
不过,弱点在哪里呢?
她陡然运剑如暴雨,几百下纷纷击在鸟儿身上不同的部分,然而那怪鸟毫无畏惧,依然直挺挺地俯冲朝下
不是眼睛,不是颈项,不是腹部……到底在哪里!
她突然瞥见尾羽中的模糊褐点
亮眼的孔雀绿中显出一簇褐色的短毛,稍不留神就会错过,宁徵言暗自有了怀疑,那怪鸟周身都不怕剑气,莫非是将弱点隐藏在最强势的部位?
再度击飞怪鸟,宁徵言突然追上去,高高跳起,一把抓住正飞扬在空中尾羽,怪鸟发出短促的叫声,她心念一动,令火云锦幻出一把小小的飞剑,径直朝那褐色短毛底下刺过去
剑尖触及的地方,竟然不是羽茎,而是一截骨头!
没想到在这鸟状妖魔的尾羽之中,隐藏了一截和身躯完全脱离的坚硬无比的骨头,火云锦一时斩不下去,宁徵言再度转念,令火云锦化作无数细密的长针,悄然穿刺
就在骨头被穿透的刹那间,怪鸟悲鸣,丧失了浑身力气般掉下去
宁徵言瞧准时机跳到阶梯上,顺手将那骨头揪了下来,说也奇怪,那鸟儿落下去的时候周身都变得绵软,随随便便就可以撕成粉碎
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那骨头究竟什么涅,宁徵言就再度听到怪鸟的叫声,那叫声此起彼伏,却是从下方传来,她低头看去,发现那边竟是白惊鲲被一群怪鸟围攻
他的运气可真不好
在她的注视下,白惊鲲第一次拔出了剑
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宛如它主人般毫无装饰的素净长剑,然而巾雪亮,锋刃如流水般优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自己的眼眸被割伤
剑气出!
被斩得七零八落的怪鸟纷纷哀鸣,尾羽沾上血迹,在光柱中漫天飞散
宁徵言有些动容
她看出那剑的材质普通,完全比不上自己那把从古仙陵墓中取来,看似平车则妙用无穷的宝剑,然而那剑的锋利气息却是和持竭息息相关,如果说白惊鲲本人像是一把藏在深潭中的绝世宝剑,那么他所使用的剑,简直就像是世上的另一个白惊鲲!
然而这些受了重伤的怪鸟始终都朝白惊鲲袭击,失去翅膀甚至头颅的它们竟然可以继续飞旋,迫使对方疲于应付,身上多出好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看了会儿,心中作出决定后,宁徵言握住剑,在原地站定不动
等到又一只怪鸟扑往白惊鲲无法顾及的角度,她手中斤,挥出一道劲气打向那鸟儿,恰恰将它驱赶到白惊鲲一蕉下的范围
噗嗤声响,怪鸟从头到腹被斩成两半,一团内脏在半空抛洒出来
白惊鲲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
“妖魔的弱点,就是尾羽中的那截骨头”
宁徵言以提醒回应
在两人联手施为下,怪鸟很快就被剿灭,收获的骨头少说也有十来根宁徵言细细查看过了,只见那骨头和寻常的鸟骨不同,宛若红玉髓雕成般,通体透明,内里有鲜艳的髓液流转
“这是妖魔的一身精华所在,名为魔种”
白惊鲲给出了答案
“妖魔修行和人类不同,是将自己身躯的一部分凝练出来,关联魂魄,而肉体只不过由此物操纵动作而已”
她点点头
换句话说,只需要找出魔种就可以轻易地斩杀妖魔,不过越是修为高深的妖魔就越是狡诈,让人很难找到魔种藏匿在哪里,就算是刚才那怪鸟,一旦群起而攻之,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查探魔种,只能以力破除
几句话之间,短暂的平静就被打破
再度迎上来袭击的妖魔,这一次,两人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配合默契,几个时辰后已经登上了光柱的顶端
“啊——”
一声惨叫从头顶传来,宁徵言听出那是属于人类的叫声,当下就收敛了火云锦的光焰,屏息踏上台阶
“小心有诈”
白惊鲲在后面淡淡提醒了句
他们之前同样在路上遇见过伪装成重伤人类的妖魔,差点与那妖魔同归于粳宁徵言点头,心里清楚这很有可能又是妖魔的诡计,但还是决定过
她知道,白惊鲲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不会在后面小心防护
虽然有了准备,但目睹到的场景还是令宁徵言楞了下
光柱顶端又和下方的阶梯通道不同,在这里,到处都是鲜红欲滴的图纹和构造,无尽的道路蜿蜒滋生,如同是噩梦中走不出的迷宫,周围角落中的阴影不断蠕动,不知道藏了多少妖魔,空荡荡的道路中间,有人静静躺在血泊中,一点声息也没有
宁徵言回头将情况和白惊鲲商量了下,两人还是决定过
事实证明,这一次他们是小心过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用剑尖翻开趴在地上的那人之后,宁徵言发现他正是先前在皇宫地底遇见的杜左,不禁发出疑问
杜左还有些微的气息,迷迷糊糊地呻吟着
“快……快阻止他……”
“谁?”
白惊鲲神情冷峻地问
“不,不是他……魔胎……快阻止……不是……”
勉强吐出几个不连贯的词,杜左又昏了过去,宁徵言在他嘴里塞了点丹药,心中犹豫不决
魔胎?
在冥识山上,被叶晖镇压的那个魔胎难道已经出世了,而自己这么快就要和它对上了么?
68、绝杀
白惊鲲为杜左包扎好身上的伤口后,两人合力将他抬到阶梯入口,宁徵言挥出火云锦,想要分出一块暂且为他护身,然而那火云锦早已分出部分裹住天一寒魄,加上她现在神思疲惫,一时哪里分得出来
“通天路中妖魔繁多,你分化法器,未必可以护他平安”
白惊鲲看出她的意图,开口说了句
“聊尽人事罢了”宁徵言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想到接下来可能和叶晖化身的魔胎对决,自己不一定可以幸免,在此情况下,能够救一人算一人
在北城门口遇见的那群人说的话,已经深深刻到她心里
他们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但却能够对看起来不需要帮助的她施以援手,那时候瞬间的温暖,宁徵言无法忘记
可惜她正在用戮星蝶镇压不断动荡,想要飞出去的诸世令,而天一寒魄又有别的用处,九天玄火自从星旋空破碎就再也找不到一丝影子,否则她也不会陷入仅有火云锦和长剑护身的地步
“是么?”
白惊鲲平淡地说了句,突然并指往杜左心口点去
昏迷中的杜左“哇”地喷了口鲜血出来,喷洒在他的衣襟上
“你做什么?!”
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痛下杀手,宁徵言惊讶地问道,刚才那短短一段路的联手杀敌,让她了解面前这个人外冷内热的性子,不信他会对三山八门的同门有所不利
就在她问话的时候,杜左身上忽然泛起一层朦胧斑斓的光晕,如幻梦般绚烂,须臾之间,他整个人已经消失在原地,怎么也找不到行迹
白惊鲲已经走远了
宁徵言站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是清净怀梦林弟子特有的护身法术,能够将自身纳入幻境,避开敌人,只有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才会发动自己没有及时想到这一点,白惊鲲应该是明白的,但他没有闭口不言,等杜左自己遇上妖魔的时候再自行发动法术,而是直接让她看见
待她追上去后,两人早已在光柱上方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和阶梯处的步步杀机不同,这里的血色迷宫平静异常,一路走来,别说是妖魔,连个陷阱也没有,两人抓紧机会分别调息,恢复了大半精神但就在白惊鲲打坐入定,宁徵言为他护法的时候,迷宫突然起了变化
轰隆隆乱响过后,整个迷宫突然像是活了起来,无数循环的图案在壁上和地板上掠过,叮咚的单调旋律像是歌曲般响起,不同的红在眼前飞旋,构成一个个足以令人神智错乱的漩涡
宁徵言吃过一次妖魔幻境的苦头,当下拔剑指向漩涡中心火云锦在她手中暴涨开来,将两人护得严严实实
“……原来,是你们”
她惊疑回头,看到的却是个英气勃勃的身影那人周身都笼罩在一件宽大的羽衣中,手中同样持剑,气度温润,看不出半点锋芒
听到那声音虽然生硬,却有几分熟悉,宁徵言试探地说:“不知阁下是谁?”
那人将羽衣取下来,露出面容
果然是蓬山的杜问
三山八门中,只有两个人擅长用剑,然而和专一修行剑法的白惊鲲不同,杜问更侧重于道法的路子,剑在他手上只不过是法器罢了,这倒是和宁徵言有点相似不过,他修为深厚,可以说是三山八门当今低辈弟子中的第一人
宁徵言从书中只言片语的记载看到,蓬山修行功法大致划分为炼气金丹元婴,再往上便需要飞升,而杜问如今正是金丹期
至于白惊鲲,他说过他的睫之法划分为千光无影虚实三阶,乃是与剑合一的路子如今他正处于千光这一阶段,大约和蓬山炼气期相当宁徵言拿他作为参考,有点不甘心地发现自己应该是炼气期的最底层
然而两仪氤氲诀和别的功法不同,只有在金丹期或者剑化无影阶段才能够达到的身心合一,她现在就已经掌握了
看到这通天路中不再只有她和白惊鲲,宁徵言略微放下心来,说道:“刚才在阶梯入口处,我们看到了杜左……”
就在此时,原本还在入定的白惊鲲突然暴起,万千闪耀的剑光化出无数剑影朝杜问倾注
猝不及防下,宁徵言眼睁睁看着从对面那人缓缓伸过来的手穿过了自己右边肩头一时间鲜血流泻,骨骼粉碎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
“唔!”
剧痛几乎贯穿神魂,她能够感觉到那手在肩膀中不断搅动生长蔓延
火云锦失去了控制,急速缩鞋化作一缕淡淡的火光在宁徵言和白惊鲲二人身边飘荡
“你是……魔物……”
宁徵言吃力地说了句,痉挛的左手摸索着,想要捡起落地的长剑
她还想过要唤醒小蛇,然而小蛇已经在北城门那里说了,十天之内,它能够保持清醒四五个时辰已经是极限,接下来再怎么都无法从沉眠中醒来
然而她没有机会了,面前那已经被魔化的杜问在见血后眼眸变得通红,身上的羽衣在剑气中千疮百孔,露出底下早已不属于人类形态的躯体他抬起变长了好几倍的血淋淋的手臂,将她高高举在空中
“……杀!”
那魔物含混不清地叫道
白惊鲲面色很难看,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小心地收起剑,突然身影闪动,出现在魔物的背后
看出他想要做什么,宁徵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裹着天一寒魄的小块火云锦从怀中招出来,她右手无法动作,不能运用那火云锦,只能以神魂发出最后一道指令
“爆!”
她轻轻喘息着念出那个字
一时间,存在于火云锦核心的九天玄火与她神魂紧密相连,按照她的意志分崩离析,继而引得火云锦中的火焰纷纷爆裂,整件法器的构造精巧无比,原本是用来封锁火焰的丝缕,在此刻却经受不住庞大的力道,轰然四射分开!
火云锦在爆裂之初,内里的天一寒魄已经在不安地躁动了,寒冷的白烟缭绕,和随即迸发的火光一旦相激,顿时就发生了更大的爆裂,将面前的杜问炸飞好几尺
“剑化——无影!”
然而她也被带着飞出去,就在此时,白惊鲲已经做好准备,他手中交然化为无形,淡淡的痕迹带着一抹锋锐朝魔物的脑中破开
“吼——呜啊——”
魔物发出宏亮的哀嚎,震得宁徵言头皮发麻
她如今状态实在凄惨,不但火云锦彻底报废,而且长涧落,右肩以下都受了重伤,只能眼看着白惊鲲掠身过来,斩断魔物还连在她身上的躯干
他将宁徵言一把抱起,猛然后退
“那魔物要自爆了”
就在后退的期间,宁徵言看到那魔物慢慢转过来,露出被一近开的后脑,那里镶嵌着珠子涅的红色物体,应该就是控制了杜问这个躯体的魔种然而魔种被白惊鲲斩出许多裂缝,此刻正颤动着,随时都要爆开的样子
不知道飞掠了多久,等白惊鲲停下的时候,远处的迷宫传来轰然崩塌的声响
等到声响停息时,宁徵言意外地发现那个方向已经变成漆黑一片,不断有黑色的裂缝延伸过来,裂缝中的混沌景象却给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快走,那是空间裂缝!”
她挣扎了下,想让他放下自己
白惊鲲索性将她扛在肩上,脚步踉跄地朝前方奔去
感觉到戮星蝶正在和诸世令不断对抗,消磨其中的魔气,然而自身也有了许多磨损,宁徵言再度兴起那个念头
哪怕是妖魔制作的法器,现在这个时候,也只得拿出来救命了
然而,魔主戡的分神在消散前留下的话语始终刻在她心头,本能的,宁徵言对诸世令有些微厌恶和……恐惧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变成妖魔
尤其是在认识到丹泉处的肉团,以及那个诡异的魔种之后,她更加排斥这个可能但看到白惊鲲勉强支撑的样子,宁徵言不由怀疑,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
黑色的空间裂缝越来越大,一直追上了他们,寂静的血红迷宫里唯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响起
突然,前方有数只虎豹形态的妖魔扑来
白惊鲲举近砍,但他刚才强行用出无影阶段的招式,又带着宁徵言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如今已经精痞竭,反而被其中一只妖魔狠狠给了一爪
宁徵言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急速延伸来的空间裂缝越来越近,即将坠落下去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防护的她若是掉下去了,绝无生机
就在这个时刻,白惊鲲将她朝另一条岔路口扔出去,自己反手一剑,忍着伤痛将对面妖魔统统横扫到空间裂缝中
宁徵言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强行运气下沉,随即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来不及顾惜伤口,她奔到白惊鲲那里
他正好一剑刺在地面,勉强止住将他往裂缝中推去的力道然而就在宁徵言快要拉着他的时刻,地面裂开,直直往裂缝落去
“别放手!”
宁徵言急促地叫了声,伸手抓住了脱离地面的巾
从未想象过的痛楚从掌心传来,哪怕她已经尽可能小心地避开锋刃,但那无处不在的剑气依然还是贯穿了她的手掌,许多细长的裂口出现在手背和指间,血流出来,一直沿着剑锋淌到白惊鲲的脸上
69、阴谋初现
地面哗啦声响,又落下一些碎屑,宁徵言看见那碎屑切面布满了骨头和血肉的纹路,它们悄无声息地没入到混沌之中,就此湮灭
白惊鲲身上出现了纯净的白金般光芒,那是他体内修炼的剑气
“不必白费功夫”
他说,
“睫的宿命就是战斗,能够亲身见证通天长路开启,斩杀其中的妖魔,对我来说,是圆满而不是憾事如今非我不愿继续走下去,而是道路终结于此”
宁徵言咬紧牙关,整个身体匍匐在地,勉力握住剑锋慢慢拉过来
只是她刚刚遭受重创,这点力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此剑名为倾城,转赠予你,但愿你能够走得更长远些……我身上,或许有保命之法”
说到最后那句时,白惊鲲犹豫了下
随后,他放开手
“我……”
那道白衣素净的身影没入到无尽的黑暗中,宁徵言手中倒握的那把长剑发出稆响,仿佛是在哭泣悲呼
她一时没法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本来,宁徵言想要取出戮星蝶,重新启用诸世令,然而诸世令的诡异之处一直在她心里盘旋,这才耽搁了些微时间
……若是能够斩破这通天长路,哪怕是化身妖魔,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惨笑着,毫不犹豫地放出了诸世令
黑色令牌传来狂喜的波动,一旦现身在这血红的迷宫中,顿时就开启了小世界,将宁徵言吞噬入内,一转眼就不见了
跌落到熟悉的黑天暗地之间,宁徵言望见漫山遍野盛放的雪白花朵,眼泪涌出
头上的小蛇一动不动
同样被卷进来的那把长剑静静落在地上,似乎是厌恶极了这里的魔气,剑气自行发动,整把剑看起来白炽而灼眼
这把剑,是在白惊鲲拜入无涯山,继而荡平大煜王朝一方城池之后得名的
根据传闻说,那座城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也是留有他苦难和艰辛过往的地方,曾经是备受家人宠爱的富家幼童,曾经是目睹家境败落人情冷暖的少年,曾经是寒窗苦读的学子,数十年的苦读,换来大煜王朝五年一次科考的头名排榜,金銮殿上泼墨挥洒,才气惊天,最后却在寻寻常常的官场倾轧中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
后来,他侥幸逃脱性命,随后弃文从武,以高超绝伦的心境学识为辅助,终于踏入武道
那座城,是他当年被当做囚犯押运时在此停脚的地方被他城中仇人收买了的押运衙役想要杀人灭口,却因为招惹了在这里休息的修士,被轻易给碾杀了
从此以后,世上少了个惊才绝艳却无端获罪的白姓少年,多个了无涯山的睫白惊鲲
宁徵言并没有拿这些陈年往事去问白惊鲲
现在,传闻的真实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几乎移不开眼地凝视着倾城剑那耀眼的光华,宁徵言终于沉沉睡去
醒来时,浅紫色月光正洒在她的脸上,宁徵言坐起来,取出丹药开始疗伤这次她受创很深,右肩附近还残余着妖魔腐败的血肉,不知为何,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魔化,仅仅只是受到了身体上的创伤
怀着对倾城剑的歉意,宁徵言开始拿藉理伤口,将那些异物剔除出去
长剑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主人,收敛了浑身剑气,乖乖的躺在她手中这把剑虽然比不上她从古仙陵墓带来的那把,但锋利程度有过之而不及,割开血肉的时候几乎让她感觉不到痛楚
突然想到自己从未给那把带出来的长剑取名,宁徵言有点失神
睫?
她算不上是睫
也许,只有白惊鲲那样的人,才能够称得上是真正用剑的人,而其他人,包括她和昔日的蓬山杜问,只不过是所用兵器恰好是剑而已
十来个日夜过去,宁徵言恢复了大半,然而火云锦爆开造成的神魂虚弱无法弥补,只能依赖时间慢慢复原
一直以来都没有查看外界的情况,等到让天空变得慢慢透明的时候,她心里有点紧张,不清楚外界会发生什么
天空中展现出来的景象,令她格外吃惊
此刻,诸世令正悬浮在一间寥廓的大殿里殿内以红黑二色为装饰,显得十分庄重,中央是一尊巨大的黑色三足鼎,材质非金非铁,浑厚而润泽鼎的外部雕刻着许多山川鸟兽的图案,精美绝伦,错落有致,而内部则刻着像是文字的线条,三足被铸造成怪异的人面,竖立在大鼎周边
大殿顶部没入幽深的黑暗,看不清楚
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宁徵言驱动诸世令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却怎么也操纵不动无奈之下,她握住倾城搅身出来
刚刚落地,宁徵言就听到有人说话
“你来了”
她惊骇转身,发现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多出一道身影,那人有着十三四岁的少年容貌,肌肤带着病态的青白,身上披着雪白的鹤氅,无数泛着淡淡赤黑光泽的长长发丝犹如活物般在空中飘扬
面前这个人有着和冥识老祖叶晖相同的形态
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十分陌生
“你究竟是谁?”
在他散发出来的威势下几乎站不稳,宁徵言深知自己决不是对手,她已经做好准备,一旦事情不妙,就回到诸世令中
“我?”
那人沉吟着
“在我的记忆中,你应该知道我”
“……魔胎!”
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个不再是叶晖,而是他曾经以性命镇压的魔物,宁徵言顿时知晓自己今天绝无生机了
早知道将诸世令放出来就没什么好事
死到临头,她心里微微自嘲
深吸一口气,宁徵言捏紧了倾城剑,徐徐指向那外形言谈和人无异的魔胎
“魔胎这个称呼太过难听了,我的名字是叶晖,怎么,你要对本族的至尊挥剑相向?”那魔胎轻轻笑着,很随意地将叶晖的名字用在自己身上,毫不在乎剑尖正指着自己鼻子
宁徵言心里一阵发紧,喝道:“你不是叶晖!”
“是与不是,很重要么?总之呢,他曾经是我,虽然现在我是他了”魔胎叶晖随手一抓,将卦悬浮在空中的黑色令牌拿到手上,“可笑你这个稀里糊涂的妖魔,见了至尊还不知道跪拜,这,就是你的魔种吧”
庞大得难以想象的压力倾覆过来,比早年面对叶晖时,更加恐怖,更加纯粹,若是说叶晖当年气势如漫漫长夜,倾覆天地,那么如今这魔胎略微散发出来的威势就是纯净的黑,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唯独只有静谧,安宁,恶意和杀意都化作天地间理所应当的规律,令人沉沦其中忘记自己是谁
宁徵言猛然半跪在地,膝盖在地面磕出重重的响声,她咬牙道:“我是修士,并非妖魔”
“真是顽固不化啊”
魔胎叶晖轻轻摇头,以怜悯的目光注视她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机会,看看在杀机之下,你面对的究竟是本族的强者,还是异族的仇敌吧”
她蓦然跃起挥剑
恍惚中,回到刚刚被叶晖带到冥识山的时候,她曾经做过同样的事,至今物是人非,原本在心中的不甘现在已化作异常的平静和坚定
剑光绽放,星落如雨
是不是妖魔已经无关紧要,宁徵言心中隐然有感,之前魔主戡曾经说过她本质已经是妖魔,事实上,早在唤出诸世令的同时,她也做好了被强行魔化为妖魔的准备
此身属于哪个种族,有什么要紧?
她的心念,永远都存在于这一道凌厉的斩杀中!
魔胎叶晖依然以那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她,唇边挂起一丝戏谑的笑意,当他微微抬起一根手指点住来势汹汹的剑锋时,那块诸世令突然动了一下
“嗯?”
宁徵言很清楚地看到,他面上突然露出痛苦之色
对方心神俱震,剑锋顿时突破封锁一往无前,毫无濒地劈向他,然而魔胎叶晖无暇顾及面前的杀招,而是连连后退,想要甩脱手上的诸世令
“你……你不过是一缕分神……呜啊”
瞥见他露出的破绽,宁徵言再度提力,从半空落下的同时连连踏步向前,已经探得道之奥妙的剑法宛若行云流水,牢牢锁定了魔胎所在位置
就在此时,魔胎叶晖突然止步
他面上不再是那种轻松的神色,而是仿佛换了个人般,神态变得锐利起来,眼眸如同燃烧着阴郁的火焰,黯沉而明亮
他突然说:“你做得很好”
就在宁徵言惊骇之时,那人用一根手指按在剑锋上,冷漠地注视她
“不过,你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我的本体将你和诸世令一同送到这里来,便是为了这一天啊……哼,用亿万血肉魂魄凝聚成的魔胎之躯,果真是妙处无穷”
她以握剑的姿态,怔忪地听着他的话语
“魔主戡?”
没错,能够说出本体之类的话,这个人不是魔胎叶晖,而是魔主戡的分神
宁徵言突然有点想笑
叶晖为了镇压魔胎,以身化魔,然而魔胎反过来又吞噬了他,掠夺了他的形貌和名字,但他们都没有魔主戡深谋远虑,早在中洲的时候就将分神放入诸世令内,让她和这块令牌一起落入这个和妖魔息息相关的三千小世界,最后成功夺取了魔胎的身躯
她呢?
在这场算计中,她又算是什么?
“身入魔种,你本来早该是我族的人傀不过,你脑子够用,心志也够强,我可以赐予你转化为魔的荣耀”
以叶晖形态立在大殿中的魔主戡平淡地说
70、兵解
宁徵言注视着魔主戡以及他手上的诸世令,她的眼中沉静如水,就连魔主戡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拒绝”她再度举剑,“就以这倾城剑,作为你我的终结吧”
“这就是汝最后的心愿?”魔主戡点头道,“也好,看在汝之前的功劳份上,吾成全汝”
就在她叫发出的刹那间,几只蓝色的蝴蝶翩然飞出
大殿中的魔气略微一滞
抓紧这一机会,宁徵言飞快退到大殿门口,就差一步便可以逃开
然而魔主戡并不打算放过她
“看来,还是让你成为人傀比较好”
他只是这样一说,踏步间已经移到宁徵言身后,伸手向她抓去宁徵言沉心静气,看准了空隙运剑挥斩,但她完全没有想到,那魔主戡竟然身躯一颤,握住诸世令的左手反而迎向剑锋,刹那间,血肉被劲气斫断,那只左手凌空飞起,带着里面赤黑色的粗大丝缕飞落到大殿的中央
宁徵言足尖一点,人已经在大殿之外
与此同时,她看到那左手飞快吸取着大殿的魔气,迅速成长为一个和刚才差不多的少年形态,反而是被斩断手腕的魔主戡无声无息化作一滩血肉,血肉上冒出缕缕黑色烟气,在空中凝聚成魔主戡的样子
“……你杀不了我……”
依稀听到这句话,她人在半空陡然转身,往无尽的血色迷宫奔去
前方究竟会有些什么?
是妖魔,还是虚空裂缝,抑或,是她性命的终点?
落地之前,宁徵言已经招回了戮星蝶看到那些蝴蝶围绕在身边,淡蓝的光泽盈盈闪动之时,她突然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此刻她还活着,那就还有消
哪怕是面对死亡,也好过被妖魔利用成为傀儡,做那些她不愿意做的事
神魂中,九天玄火忽然闪动
仿佛是感应到彼方的召唤,宁徵言心神激荡,飞快朝某个方向奔去她沿途挥斩妖魔,在原本就殷红的道路上留下长长的血肉痕迹
好不容易进入一处死路的尽头,她听到远处传来大殿轰鸣的声音
想必,那里又是一番激烈的争斗
宁徵言找到墙上的开关,用力拉开地面顿时坍塌出一个大洞,她一声不吭地就直挺挺落了下去
顶上的地板随即合拢
不知道在黑暗中落了多久,宁徵言只觉得神魂中终于有了动静的九天玄火越来越活泼,甚至还传来欣喜的波动
她并没有摔得多重
底下散落着厚厚一层软绵绵的花瓣,借助远方投来的光线,隐约可见这些花瓣泛着娇艳的粉色,散发出阵阵馥郁香味
宁徵言不自觉地抓起一把,任由它们在指间飘落
柔风吹过,将花瓣扬上半空
她翻身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那飞扬在上空的花瓣走去,不多时就看到远处一片树林,林中点起些微明亮的火光
影影绰绰的火光照映下,林中繁花似锦,轻粉淡红宛若天边一抹朝霞,灿烂得令人不能直视,有少女绿衣红裙,跪坐在花间斟酒,有人斜倚在树间花间,巍峨高冠脱落一旁,长发垂落如流水覆地,宽襟广袖上披着的羽衣正闪耀银光
“灼华”
宁徵言轻轻唤了一声,眼睛发热
原来她在这里,难怪自己之前在南方十寨怎么也找不到
随即,宁徵言遥遥拜倒在地,嘶哑地道了声:“见过师父”
“故人重逢,当浮一大白”远处的楚无忧晃了晃手中的杯盏,笑道,“可惜现在没有酒了,只有桃花露,笨徒弟,还不快点过来”
如在梦境中,宁徵言很小心地走过去,生怕脚步重一点就会将这个梦踩碎
待她走到面前,楚无忧翻手现出掌心中一点跳动不已的浅紫色火焰,秀美如女子的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神情,道:“本来,当日山人取了你一点九天玄火,是用来修炼驭火之道,看到火种还够,便做出了火云锦”
宁徵言这才看到,他满头青丝已经化作白发,如天边流云垂落于一地落花
“徒儿无能,火云锦已经碎了”
她跪倒在地,几次都差点哽咽失声
“也罢,山人并没有教你什么东西,就那功法,都是叶老鬼的人情”楚无忧唇边勾起弧度,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一生苦心谋划,最终还是这个下超真是天意难料”
“哎呀,这边的桃子总算熟了呢”灼华这时候言笑晏晏地捧了几个桃子过来,硬塞了个在宁徵言手里,“尝尝甜不甜”
她下意识地一口咬下去,顿时苦了脸
“好扎口……”
灼华没心没肺地咯咯直乐:“对不住艾灼华忘记洗了,不过,徵言你怎么都不剥皮呢”
桃子甘甜的蜜汁在口中浸染,和着桃子皮上那点涩味,令她心境起伏不已,宁徵言捧着那咬了一口的桃子,怔怔地问:“这里究竟是我的梦境,还是真实的存在”
这一问,连楚无忧也失笑了
“真是笨蛋”灼华反而叹口气,“像是灼华这么厉害的妖,怎么会是梦境呢?”
“我……”
宁徵言抬头看她,却始终看不清楚,眼中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滴落下来
“快说说你出去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没,灼华一直都没有出过南方,还是你比较好”灼华一脸羡慕地摇着她的手,“快说艾听说中原那边比南方繁华百倍,是不是真的?那里也有桃花么?”
宁徵言定了定神,将她离开南方十寨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灼华听得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叹息
“塔娜真是可怜,不过那长陵公主也很可怜……都说人间多苦难,原来竟是这般光景”她欲言又止,突然换了话题,问道,“中原女子都是十五岁及笄么?”
宁徵言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胡乱点点头
灼华突然笑道:“徵言今年也十五岁了呀”
她这时才想起,原来自己从中洲到这个三千小世界,的确已经过去四年多时间了算下来,此刻她应该是十五岁才对
“及笄了,真好”灼华托着脸不怀好意地笑,“可以嫁人了哦”
宁徵言哭笑不得:“修士不讲究这些吧”
“才不要,修士又怎么样了,那也是人嘛,就算是仙人圣人神人,说到底还是个人”灼华突然任性起来,嚷嚷道,“既然是人,就要按照人的规矩来办才是徵言你刚刚说过,及笄女子是要由亲人梳起发髻,灼华也要帮你梳头呀!”
早知道灼华的心智也就相当于七八岁的孩童,宁徵言却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小孩子脾气看到楚无忧在旁边一付看好戏的涅,她就明白不能指望别人打圆超无奈地说:“那,我却是不在意这些,你随意就好”
灼华兴高采烈地取下她发梳,逗弄了下上面的小蛇,看到怎么也弄不醒之后才怏怏放下
宁徵言跪坐在地,任由她在自己头上盘弄
这时,楚无忧却突然开口
“你刚才说的那人,是大煜王朝的公主?”
宁徵言不敢怠慢,急忙回答
“嗯,你还去过星旋空?”
她想要点头,却被灼华扯着头发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看来那一位果真是有先见之明”楚无忧的神情古怪,又像是敬佩,又像是惋惜,“叶老鬼一直守着那个秘密,算是他作对了,只是到了今日,天大的秘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山人问你,你可知道大煜王朝的来历”
宁徵言楞了下,飞快回想书中看过的内容,道:“大煜王朝是在百年前由玉家建立的当时中原正是战乱时节,许多大家族都覆灭了,唯独玉家占据兵权,强行夺了前朝皇帝的皇位,此后用三五年时间就统一了天下”
“你看,许多大家族都覆灭,唯独玉家青云直上”楚无忧眼中有笑意,“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宁徵言刚想发问,就被他打断:“时间不多了,你且听来”
“那玉家并不是寻常的家族,千年前,他们先祖中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名讳为上明下祁,当时正是妖魔突然涌现的时候,各修行门派纷纷出战,陨落修士无数,而玉明祁所在的门派也是其中一个”
“后来他一直被妖魔追杀,反而越来越厉害,不断反击妖魔,最终整合了天下修行门派,建立星旋空,以此为根基将妖魔斩尽杀绝”
“杀不了的,就封印在地底,百珠流丹泉和魔胎便是被他亲手封蝇此后他留下预言,就此飞升”
“这场大战过后,此世再无修行门派,后来星旋空逐渐流落出功法,如今的门派才根据此建立起来,叶老鬼得到的修行功法便是他留下来的,可惜内容太过惊世骇俗,竟不被人所信”
宁徵言大气也不敢出
楚无忧出神了一会儿,叹道:“山人的时间差不多了……早先为了镇压那魔胎,花费不少力气,如今体内的魔种已经克制不赚再迟片刻,便是个入魔的结局,你且助我兵解吧”
兵解……
宁徵言看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灼华的动作已经停下了,她心中很清楚,兵解乃是修士的最后手段,以兵器取这剧躯体的性命,用来让神魂保持意识,从而改修鬼道,或者转世投胎不忘记忆
然而,兵解之时,却是实实在在地杀戮性命
楚无忧面色沉静如月夜下的大江,平稳从容,她不敢再看,低下头去,目光却不小心触及到腰间挂着的倾城剑,心中顿时大恸
71、今朝桃花飘零去
灼华轻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了,不要耽搁时间了,徵言你快动手吧,我们等这个时刻已经等很久了呢”
“再等下去,只能是灼华出去找兵器了哟”Hxm
宁徵言能够感觉到,她的手在重新Сhā上发梳的时候微微颤抖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楚无忧说到魔种,那就意味着他的确已经被魔化,只是仗着修为硬撑如果她不动手,等楚无忧入魔后,从此神魂和血肉相连,一旦身死,就连转世重修的余地也没有
她抽出倾城剑
“这才对嘛”灼华带着笑意说道
楚无忧稳稳坐直,道:“玉家那位仙人设下许多暗手,就是为了对付今天这个局面,待山人死后,你那功法竹简的禁制就会解开,显出完整功法来,你可以依仗此物与那魔胎周旋一二”
“一直以来,妖魔都在三山八门中不断渗透,冥识山早年的事也是与此有关,到如今总算是有个落幕了”
这是他在世上最后一声感叹
宁徵言站起身来,抬起倾城剑,运起剑法中最为凌厉的杀招斩下去顿时桃花林中头颅飞起,冲天的血泉泼洒下来,和着飞舞的花瓣一起落到她脸上身上
“啊——”
她望着那漫天的血雨,仰头悲号
咕咚一声,前方那无头的身躯颓然倒地,埋在满地花瓣间
她心中有恨
恨楚无忧,恨自己,甚至恨上了那千年前的仙人
自从找到和魔胎同在一处的楚无忧和灼华两人后,宁徵言一直没有提怎么对付魔胎的事,就是害怕着这样的生离死别
她早有预感
如今预感成真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啊”灼华同样站起来,轻柔地将她揽在怀中劝慰道,“反正又没有彻底湮灭,将来说不定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啊”
宁徵言摸了摸干涩的双眼,说:“我没有哭”
“那就好”
她又叹口气,这是宁徵言有生以来听到她第二次叹气
“灼华也不能多陪你了呢,灼华要去追随楚仙长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千万不要死了,灼华还等着以后你来找我们”
宁徵言想要转身,却被她拦住了
“真是对不住簪子的话,不能为你别上去了呢”
她早该知道……
早该知道灼华不是无缘无故任性……
感觉到身后再也没有了声息,宁徵言慢慢弓起身子,双手抱住膝盖,将头埋在地面上,此刻周围大风刮起,桃林传来呜咽声,一时间,地面的花瓣消失得干干净净,她额头触到的是冰冷血红的地面
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面前
宁徵言伸手过去摸索着,抓到一枚长长的桃木簪子,只有枝干,并无花叶,犹自带着一抹新绿
簪子落到手中时,灼华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还是一棵树的时候,我便十分羡慕人间繁华,在繁华之中,尤为羡慕人间的情之一物……等到这簪子开花了,说不定我会再回来”
第一次听到她这样正正经经地说话,宁徵言死死握住簪子,就连簪子刺破手心也没有察觉
忽然,那桃木簪沾血后闪动了两下,消失在她掌中
神魂里多出一枚周身闪动灵光的簪子,宁徵言顿时知晓了这也是一件法器,它的用法同样在脑中浮现
那一点浅紫色的九天玄火早已投入她神魂中
宁徵言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自己依然在赤色迷宫的之内,分不清刚才是幻是梦
腰间倾城剑犹带血迹
宁徵言心里其实很清楚,魔胎出世,镇压它的叶晖和楚无忧理应不能幸免,能够见到他们最后一面,重新唤起九天玄火,得知三山八门和妖魔的擎秘史,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只是乍然重逢,心境波动之下,她无法坚守空明之境,所以才会那么失态
刚从纳物镯取出竹简,宁徵言突然感到身后冷风阵阵
“……竟然躲在这里,教吾好找”
魔主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通天之路中再无藏身之地,不必再逃了,让吾今日就取了你的意识作人傀吧,至少还可以留个全尸”
她转过身,看到通道对面飘来一个淡淡的人影
宁徵言飞快取出桃木簪,在脚下一划,顿时半空之中纷纷翩翩,尽是娇艳的花瓣在盘旋起舞,隔出一道屏障
做好该做的一切,她随口说道:“从以前起我就很想说了,苏醒到现在都还坚持着千年前的古语,你这是诚心想让人听不懂吧”
“哼!”
魔主戡的分神脸色不愉,身子一晃就要强闯
“这法器的主人修为未必比你差,她既然转赠给我,就应该对付得了你”宁徵言一手拈着簪子,一手翻开竹简,仔细看了下去,对外面魔主戡发出的响动看也不看,“你只是一缕分神,而且刚刚夺舍失败,功体大损,现在还有余力破我这法器么?”
她眼皮也不抬地问:“那魔胎怕是在后面追杀你吧”
魔主戡的分神突然同冷冷问道:“那又如何?”
“魔胎是你本体千年前耗费心血制造出来的,可惜你没有料到,他会因为叶晖产生灵智,从而让你功亏一篑”宁徵言扬了扬手中竹简,道,“有人已经将对付他的法子记录下来了,只是我一个人势单力爆还需要帮手才能够消灭他”
“是他,玉明祁!”
那分神恨恨道,突然对她嗤笑着说:“居然和妖魔谈联手,汝不是自称修士么”
“错了,不是联手,是胁迫”宁徵言突然问:“魔主认为凤寰古仙是怎么样的修士呢?”
下意识地感觉到话中陷阱,他冷冷道:“汝欲何为?”
“上次魔主说过,那位古仙最擅长用九天玄火将人化作灰烬,我也想对魔主试试”她拈着那桃木簪的手掌翻开,一点浅紫火焰跃然于上,顷刻间如大海滔天,汹涌倾覆而来,惊得那淡淡影子连退了好几步,也顾不上去破那桃花屏
“之前在诸世令中我一时忘记此物,魔主要不要尝一下破釜沉舟的滋味?”
宁徵言突然恍然大悟地说:“艾我忘记了,你不知道破釜沉舟是什么意思”
被人戏弄的火气在心中越积越高,魔主戡的分神却不敢轻举妄动,宁徵言说对了,他本来实力就不如本体,而且现在修为大减,即使夺取她的身躯作人傀,也不一定可以从魔胎的追杀下逃走玉明祁曾经在千年前与他斗了许久,那人留下的对付魔胎之法的确是极大的诱惑
那分神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宁徵言根据他的神情推论出来的,若是知道了,恐怕还会气出什么毛病来
“你我立下本命血誓,共抗魔胎,同回中洲,期间不得相杀,如何?”
宁徵言撤去了桃花屏,静静看他
数刻后,魔胎叶晖追踪到迷宫的这一角落
察觉到魔主戡的分神所残余的淡淡气息,他伫立原地,挥手取出诸世令
“唔,这法器果真神妙,在我记忆中,此物真名唤作诸世万劫小世界,一旦将此世彻底魔化,纳入小世界中,法器才真正成型,里面的天地才会源源不断地孕育魔物,成为本族至宝,如今通天之路已经遍布此世,只需要时间而已”
他自言自语了一阵,突然就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那角落处依然寂静无声,没有丝毫动静
魔胎叶晖的身影随之显现出来,口中喃喃道:“古怪,那分神当真不在此处?他究竟哪里去了?”
尽管同时感觉到宁徵言的气息,但他认定那人类修士已经被制作成人傀,不足为虑,这一点令他在此后的事件当中大意了
十天后,那诸世令带着宁徵言前去的大殿被莫名升起的浅紫色火焰化作飞灰,中央大鼎被妖魔之力打破
“那仙人推敲出你本体制造魔胎之法,乃是以十二尊用天才地宝铸造成的大鼎作为核心,分别安置在此世的各处,而百珠流丹泉则是拉动大鼎的一个引子,一旦丹泉冲天,大鼎便重新现世,凝聚成魔种”
“魔种造就,还需要筋骨血脉作为身躯,于是就有通天之路这一算计”
“你本体早在千年前就分派手下各妖魔转世投胎,潜伏在三山八门和俗世家族内,它们经受洗练魔气千年百年,终于有一个折兰能够成功转世到玉家,依照前世记忆去寻找乌古族的踪迹,因为,百珠流丹泉灌溉出的法器碧灵花,正是制造通天之路的材料”
“折兰布下血阵,开启通天之路,她转生而成长陵公主却不堪自己是妖魔的记忆,死在血阵完成之前”
宁徵言站在大鼎之前,双手所捧的竹简盘旋半空,足足有好几丈之长,宛若一匹青色锦缎,被银丝串联的竹片上墨迹飞扬凌厉,闪动灵光
“十二魔鼎为魔种,通天长路为血脉,那魔胎的依仗是这血色迷宫,却也将败在这迷宫上!”
魔主戡的分神此刻一指头点出去,将大鼎击得粉碎
哗啦声响,散落一地的碎片拼命从地面吸取气息,迅速朝中间靠拢复原
“不愧是魔胎的魔种,尚有自愈之力”
他分化出自身魔气,融入到大鼎的碎片中,一时间魔种里面两股截然不同的魔气交织,相互冲突激烈
在宁徵言的注视下,这尊鼎最后彻底化作灰烬,再也没有重新聚合的迹象
72、炼化
就在大殿被彻底破坏之后,整个血色迷宫突然起了变化,就在魔鼎原本的位置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想要将她和悬浮在半空的魔主戡分神吸附进去
“獦……濣……偙!”
那分神丝毫不在意,双手结在胸前,一手捏做莲花状,一手直指前方如剑,口中呵斥出三个古怪的音节
宁徵言收回了原本笼罩在大殿之上的九天玄火,十分谨慎地放出戮星蝶,让这些蓝色蝴蝶在身边盘旋飞舞,不断割断空中丝丝缕缕缠绕过来的魔气
她突然感觉不对
那些魔气越来越多,甚至在半空中就凝结出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张开大口相互吞噬
宁徵言往魔主戡分神的方向后退一步,暗中令戮星蝶往身边聚拢,手中捏住了桃木簪,唯独没有再度唤出九天玄火,这是因为她的会出现先前离开星旋空后的状况,现在失去九天玄火,就失去了对抗魔主戡分神的手段
脚下猛地一沉,她低头看时,发现自己双足已经陷入地面上凸显的巨大人脸口中
大意了!
在宁徵言心念驱使下,七只戮星蝶忽地掠过地面,将魔气化解去她趁此机会向魔主戡的分神退去
“低贱的戾魍……”
沉沉低语从他口中传来,随着这句话,魔主戡分神手中多出一枚黑色的令牌
宁徵言有些吃惊,她亲眼见到诸世令早先被那左手所化出的魔胎设计取得,为何那分神手中还有一枚?
那令牌闪动着星辰般耀眼的光芒,忽明忽暗,不断轮转
不久,就在光芒彻底黯淡的霎时间,整座血色迷宫都震动起来,无数魔气从四周升起,连带着无数新化出的戾魍纷纷涌入令牌之中,就像被它一口气吸了进去
她甚至可以看到这通天长路的四壁变得淡薄而透明,可以望见高空下的山川旷野
“还不出现么?吾便先炼化了你这段通天之路,再去寻下一个魔鼎”
手持令牌,昂然悬浮在大殿之外的魔主戡分神对虚空寒声说道
虚空波动了些许
“原来你自身就是那诸世万劫令,能够被夺走的,不过是一方简陋的天地形骸而已”
少年形貌的魔胎叶晖手持同样的黑色令牌出现,唇边勾起清雅的笑意
“区区戾魍就可以引得此物出现,看来,你之前与我的争斗不过是虚张声势,自身实力恐怕早就消耗殆尽了吧”
“纵然炼化了一个人傀,又有何用?”
察觉到他那浑不在意的目光掠过自己,宁徵言悄悄又退了几步
以她现在的实力,完全没有资格参与到其中
不过,人傀么?
她抿了抿唇,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计划
“汝为了祭练此令,不惜废弃十二魔鼎之一”魔主戡的分神缓缓收起手掌,那令牌蓦然破碎成万千星光,散落空中,继而没入他的体内,“汝如今残存实力,不过与吾相差无几”
“云篆”
魔胎叶晖轻轻吐出两个字,血色迷宫中的魔气陡然旋转,排列出玄奥的纹路
“天音”
纹路之上,传来无尽的哀叫悲号之声
那些哀号是如此熟悉,源源不断地从通天之路下方传来,那是地面上被魔化的人们在临死前发出的痛苦和不甘的嘶喊宁徵言心神恍惚了下,转眼又清醒过来,她顿时意识到那就是妖魔的手段,以幻境影响心智然而为了那个计划,她必须继续装作人傀的涅,宁徵言咬牙坚持,终于没有动用任何法器
如果此时地面上有人能够仰望夜空,就会看到空中的血红图纹不断发生异变,最终化作一座庞大无比的符箓,印在天幕之下
“这是?”
魔主戡分神冷眼看着通天之路的变化,最终被困在符箓的中间
“有时候,在属于人类修士的记忆里,可以找出有许多有趣的存在”魔胎叶晖突然沉吟起来,继而释然地笑道,“或者说,是在‘我’还属于人类时的记忆中……叶某且以这阵法作为主超还请魔主赐教”
“两仪冥识诀,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主戡分神突然大笑起来
“又是他,又是他,他还真是阴魂不散,留了一手又一手,你要用他的功法与吾争斗?呵呵,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中没有快意,只有无限阴寒狠辣
突然,那分神将笑声一敛,傲然道:“千年前吾赢他一筹,千年后,吾亦不会败给他!”
两仪冥识诀?
宁徵言面色平静如常,心头波澜掀起
解禁后的竹简提到过这个和两仪氤氲诀十分相似的名字,她曾经作了许多猜测,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魔胎竟然也能够修行这一功法千年前那位仙人留下的,究竟是什么?
“也好,这样至少不必的被魔化后找不到功法修行了”
想来想去找不到答案,她在心里自嘲
九天玄火在神魂中嗡然颤动,似乎在回应着这句话,作出无声的抗议
自从在楚无忧处得到那一点九天玄火,神魂中的玄火就有了点生生不息的意思,无论使用多少都像是海潮盈川,无穷无尽
不过,现在的宁徵言无暇理会它
她在等
魔胎,或者说,现在已经自认是叶晖的魔胎已经使出两仪冥识诀里的手段,身边更有魔气相互化形吞噬,涌现出数不清的妖魔向对方袭去,而魔主戡再度祭出黑色令牌,顿时一方天地变换,夜幕垂落,大地混沌,日月各自悬在一方,苍冰般的浅青日光与浅紫的月光洒落在宁徵言盘坐的身影上,映得她如雕塑般死寂
心境沉潜,一派空明!
就在这魔气交相激荡,阵法之上无数神通法术闪现对抗的时期,她隐隐捕捉到空明境界中的一丝玄之又玄的气息
魔的本质,是吞噬操纵,夺取
修士本质上还是天地之间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精怪,他们一出生就定了命格性情如何,寿命长短,甚至一生际遇,都在玄奥无穷的所谓“道”的转动下,与无数生灵相互关联,环环相扣不可更改,一旦想要长生改命,便必须从天道之中摸索生路,可称为逆天
而魔的修行,却是吞噬血肉魂魄乃至天才地宝,凝练成本命魔种,继而操纵肉身,化作人类或者精怪继续修行,最终将天地都融入到体内,自成宇宙万物
非是逆天,而是灭道
宁徵言修炼的是两仪氤氲诀,在度过了漫长的磨练心性和锤炼身躯之后,终于晋升到空明境界,但她至今都实力低微,还不如蓬山刚刚入门的弟子
解禁后的竹简并没有太多对功法注释,依然是那么寥寥几句,连空明境界会有什么法术神通都完全不提
她现在有九天玄火作为依仗,可以和魔主戡的分神结成盟约,暂时薄自身
但是,以后呢?
宁徵言双目中光芒闪动,投往阵法中央的魔气变换
终于,那个机会来了!
她挥出几点戮星蝶,恰到好处地截断了魔胎叶晖刚要施展开的法术,魔主戡分神抓住那一空隙,手中诸世万劫令爆发出无数星光,天地猛然大了一倍,将受到法术反噬的对手席卷进去殷红山脉破开地面上升,雪白的林木中花开花落,一时间弥漫了整个血色的通天之路
然而,宁徵言自身却陷入危机中
魔胎叶晖在落到诸世万劫小世界之前,挥手就是一抹血光飞来
宁徵言完全来不及施展法术护身,但她心里并不后悔贸然出手
毕竟魔主戡的分神还惦记着凤寰古仙的夺舍一事,他不介意抹去自己的意识,但绝对介意自己身躯的完整
果然,这一道血光在半路就被那分神拦截下来
“原来你不是人傀,坏我大事!”
小世界中,传来魔胎叶晖冰冷的声音
他低头想了想,竟然一掌将自己左臂劈砍下来,远远抛出未完全成型的天地之外,那左臂落地后便飞快吸取赤黑魔气,几个呼吸间便化作少年涅,俨然又是一个魔胎叶晖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宁徵言毫不犹豫地发动桃花屏,朝阵法之外奔逃出去
“分身化体?!”
魔主戡分神双目微微眯起
“正是,还要多谢魔主的夺舍,令我领悟到分身化体这一天赋神通”依然被陷在小世界里的魔胎叶晖转过身来,口中淡淡说道,“一条手臂去对付那人类修士足矣,你将我引入诸世万劫,却不知究竟是你炼化了我,还是我炼化了你!”
魔主戡分神不再多言,径直凌空盘坐,运作起这诸世万劫来
他的本体在千年前殚精竭虑,就是为了让他的分神能够收获这个世界,殊不知出了叶晖这个岔子
两者之间,只能存活一方!
他曾经在千年前率领妖魔征战中洲,曾经在发现了这个三千小世界后,耗费许多时日想要将这里炼化为豢养妖魔的魔境,无尽的雄心壮志,最后却被镇压在中洲千年,空废在漫漫寂寥和黑暗中
谁又知道他曾经是人类修士的一员?
过往的遭遇一一浮现心头,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浅紫色火焰中一袭红衣,无数凤凰环绕飞舞的绝美身影
“能够动摇吾之心志的法术么……”
魔主戡的分神漠然注视着身边真实浮现的往事,任凭沉积了千年的痛苦忿恨涌上心头,冲击魔种!
73、回归
魔主戡分神借助法器成就小世界,里面的规则自成一体,将赤黑魔气不断磨去,化作清冷的风飘飞各处,而魔胎的依仗却是至今还在外界肆虐的通天之路,他现在已经吞噬了大煜王朝的数十个城池,不断有人被缠作血茧,融成最精纯的血气归到他本源里
以自身分神化作一方天地,以天地化出规则,以规则磨灭不应存在期间的魔物,魔主静静立在诸世万劫外,黑衣垂落,巍然不动2m
以外界源源不断送来的魔气为根基,凭借残余的十一魔鼎和通天之路对抗天地规则,魔胎在诸世万劫内闭目盘坐,苍白的面孔神色淡然,安之若素
双魔相争,到最后只有一个能够存活,然而在前期的争斗中,两者实力已经相差无几,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落败,化作胜利者的饵食
忽然,坐在一簇雪白花朵旁侧的叶晖微笑着说了一句
“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脚步在原地踏了几转,划出几道简单的图纹,然而图纹随即就被灌入赤黑色的魔气,在山岩上闪闪发光,竟然隔绝出一小片抗拒天地之力的死地
“魔主确实不凡,能够在这个境界便拥有诸世万劫的能为,可惜你来自于洞天福地,这天地的形成乃是借助了另一个世界的血肉魂魄,被此世不容我如今已经有了破解之法,再斗下去,你必败无疑”
魔主戡的分神本来就被叶晖的魔功勾起执念,心头无法保持原本的冷静,听到自己来历被道破后,更是狐疑万分
“吾不明汝之所言”
他语气平板地说了一句,却是用来试探的
“不明么?”叶晖轻叹着,拈起了枝头垂落的一片花瓣,“若是我,我也会这样说只不过,你真的不明白,你的出处已经被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么?”
看到对方得寸进尺,一再用言语来动摇自己心智,魔主戡分神猛然悟到方才的失态,他体内的魔种此刻再度被执念冲击,对那赤衣古仙的恨意以及别的莫名情愫不断翻滚,乃至于唇边溢出血丝来,索性沉默不语
“不相信?”
叶晖放开指间的花瓣,任由它飘飞到看不见的黑暗中
“其实,只要你有那么一刹间的动椰也就够了”
就在魔主戡分神呕血的那一刻,浅紫色的火焰从那图纹中盈盈升腾,所到之处,花朵山岩无不粉碎成烟雾
“九天玄火”分神死死盯着那不应该出现的火焰,一字一顿地念道
“正是”
叶晖点头
无需他再多说什么,魔主戡的分神已经看到了,就在诸世万劫小世界之外,本来被叶晖以分身化体之术追杀的宁徵言正站在通天之路上,一袭再简单不过的粗布长袍,长发挽髻,青丝间隐隐盘着通体洁白的小蛇她的面容此刻和古仙陵墓中的那些少女无比相似,一般的眉目艳丽,只是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煞气,少了额间一抹凤凰朱印
她周身有浅紫火焰升腾,通过脚下的那个图纹源源不断朝小世界送来那化体则守在图纹一侧,牢牢盯死了她的一举一动
发现了他的目光,宁徵言抬头望过来,目光陡然从沉静变得锋利
“哼,背弃盟约的人类……”看到这里,魔主戡明白自己是被这两人不知不觉地联手算计了,以魔胎的能为加上九天玄火,的确可以死死克制自己的功法
他不屑地道:“汝忘记当日所立下的誓言,然而誓言定会应验”
“是么?”
宁徵言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是看到他的口唇张合,读出了这句话她无心辩解,只是收回了目光,眼眸半垂,默默驱动神魂中的九天玄火
她先前驱动那桃木簪内的法术离开这里,只是为了实现之前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那就是和魔胎叶晖联手,困住魔主戡的分神!
无论这两个魔再怎么打得你死我活,他们毕竟都是修士死敌,若真是帮助一方彻底打败另一方,恐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她自己,以及她生活了四年的此世,还有即将面临诸世万劫小世界的中洲
魔胎叶晖刚刚出世,就功体而言,并不是魔主戡分神的对手,只是占据了通天之路的地利才能够勉强和他持平
因此,在叶晖隔开她和魔主戡分神的时候,宁徵言就已经传音给他
“来做个交易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初第一次来到冥识山,对天苍子说的那句话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似乎是受到主人心情的影响,九天玄火的跃动变得缓慢
“汝可知她的来历?”魔主戡这时没有搭理在他眼中有如蝼蚁的宁徵言,而是对魔胎叶晖说道,“不过是洞天福地一凡人,侥幸沾染了九天玄火这般神物,她魂魄久受火焰侵害,待到神物耗粳就是魂飞魄散之时”
“吾之天地历尽千载而成,岂轻易受得损害?时日一长,终究是汝惨输”
叶晖笑道:“魔主也做口舌之争?那凡人我是知道的,早已在她身边下了阵法,她什么也听不到,魔主但请放心”
魔主戡自顾自闭起眼,傲然负手
那凡人出身的小修士既然能够对他的话语有所反应,那就必然有她的手段知晓,只是那化体毕竟是魔胎刚刚施术成功分出的化体,只知道按照主体的意志行事,并不能真正察觉到其中的动作
只要她知道了那九天玄火就是她的性命……
仿佛依照他的想法,那图纹传来的九天玄火越发变得不安
他没有想错,宁徵言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她定了定神,告诫自己不可慌乱,随即放开了对九天玄火的控制,任由它们缓缓涌出,自己则盘腿在原地打坐起来
恢复了大半精力后,宁徵言取出桃木簪开始自顾自地祭练
这桃木簪上面一点纹饰都没有,完全不符合灼华爱热闹繁华的性子,唯独色泽隐约娇艳,灵光点点,格外显得纤长秀雅
“她说过,待到你开花之日,就会再回来”
宁徵言轻声道,想起那桃花林中喷洒的血雨和身后悄然逝去的绿衣红裳的少女,心里越发坚定
“在此,我赐名于你,名曰期华”
所谓名,是生灵和死物所共同拥有的咒语
凡人为子女取名,可以传递家谱名号,可以寄托美好愿望,更讲究些的还可以弥补五行欠缺,调理命格,命贵重的取个贱名好养活
修行手段里有不少法术,都能够通过一个人的真名来实现,浅薄点的,可以更改运气,高深点的,甚至可以单凭名字对魂魄下手
法器亦是同样
所谓法器,以天地之规则制成,通天地之至理,它的存在本身就和生灵相差无几,只是区别在有没有开灵智而已,若是开了灵智,那就不再是单纯的器物,而是法宝
修士们无比看重为法器取名,只因为名字若是取得好了,可以和法器融为一体,要么是增强威力,要么是赋予灵性,更容易锻炼为法宝
宁徵言所取的期华这个名字,归根结底,是等待灼华归来的意思
桃木簪在她手中一阵颤动,枝头隐隐有了点花苞的雏形
那簪子是灼华的本体所化,千年桃木的本质,千年精怪的育化,早已于至阴中生出一丝至阳至刚,最是能够克制妖邪,在具体运用上却是变化万千,之前她施展出来的满是桃花飞舞的法术,便是其中的神通之一
而如今花苞成型,却是令法器分了许多神通法力在那上面,一旦花朵盛开,桃木簪本体有了变化,威力就会更上一层
期华簪浑身灵光收敛,静卧在她手里,气息越发温顺乖巧
随后,宁徵言开始查探那把倾城剑
倾城剑的巾仿古制而成,剑柄圆直,剑刃长而微曲,弧线美妙,并没有其他装饰,一派素净剑的材质只不过是上好的精钢,她凭借书中经验,看出那剑刃是在炉中千锤百炼而成,上面的纹路细密如梭织,流畅如涟漪,泛着暗而不沉的红光,非是杀人沾的血色,却是出炉时以剑主血液淬火,才能够有这般光景
失去常年相伴的旧主,倾城剑颇有几分黯淡
她握住剑柄,只觉得入手沉重,挥动起来不如那晶剑顺手可惜晶涧落在通天长路中,无法找回
“罢了,你剑主失踪,如今暂且与我为伴,我必令你成就一代神兵,不辜负倾城之名”
说完这句,她试探着将一缕九天玄火引入剑中
倾城剑微微颤动两下,终究还是坚持下来了,并没有像其他凡俗兵器那样碎裂
宁徵言放下心,急忙收了火焰
在那两大凶魔面前,她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却又没有称手的兵器好在那倾城剑终究是白惊鲲的佩剑,竟然能够如古仙陵墓中的晶剑般,暂且承受在她神魂控制下的九天玄火
不过,若是她对玄火失去控制,这把剑恐怕会在刹那间化作飞灰
这段时间,截然不同的魔气相互对抗,九天玄火在诸世万劫小世界中肆虐,两魔彼此对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调息完毕,法器掌握得更加熟练后,宁徵言徐徐睁眼,对身边的化体说:“时机已到,还请开启通天之路,助我回归中洲”
74、照世灯燃
化体点头,诸世万劫小世界中的叶晖同时笑道:“甚好”
随着这句话,通天长路忽然震动,远处有呼啸的风声传来,不一会儿,血色迷宫的半空中分别浮起十一尊魔鼎,底下赤黑魔气滚滚奔涌Dm
叶晖本体站在诸世万劫小世界里,刻意放出赤黑魔气,与那十一处遥相呼应
魔主戡的分神忽然睁眼
“不必惊讶,这是你附体的那个小修士告诉我的”叶晖似乎觉得很有趣,唇角勾起笑意,“你既然跟着她,为何不知她竟然得了那玉明祁的传承?”
传承?
想到那记载了两仪氤氲诀的功法,魔主戡的分神不禁有些懊丧
宁徵言得到的功法来自于千年前的玉明祁,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但如今的这个世界上,几乎都是那人流传下来的零散功法,所有人都认为他自家心法的传承在星旋空内,因此他大意了,仗着自己本体在星旋空安放了石碑,留下后手,并没有太过计较,殊不知他的传承早已给了原来的叶晖
叶晖修炼的是两仪冥识诀,他能够给出两仪氤氲诀这事,没人会觉得奇怪
后来魔主戡分神自行散去功体,化为诸世万劫小世界,成就了诸世令那一法器,意识便陷入沉眠中,只能依靠本能去亲近魔气,无法感知到外界事物,那就更不清楚宁徵言的进境到了通天长路中,他遇到魔胎才苏醒过来,迫不及待地破开诸世令现身夺舍,和宁徵言彻底分开,当然更不清楚她得到了解禁的竹简,也就得到了玉明祁的传承
“那玉明祁与吾争斗多年,如今他将传承传下,吾却还在,胜负未可知”
魔主戡为了稳住心神,不为所动地说道
“如果再加上我呢?”
叶晖很认真地说
听到这话,魔主戡眼瞳收缩
自从魔胎承认了自己是叶晖之后,他就当真一心一意以叶晖自居,叶晖早年得了传承,修行两仪冥识诀,若是魔胎真要对付自己,多半会将那传承用到刀刃上
“星旋空碎,通天路启……如今的通天之路只是成型而已,若要说起来,还真没有通天”
突然念出预言,叶晖眼底的神色十分意味深长
“玉明祁千年前被你算计,不得已破空飞升,却在飞升之时强行汪了十日,不但将一生功法宝物留在星旋空,还说出那句预言”
“他的预言,不仅仅是预示你的回归”
叶晖说完最后一个字,十一处魔气忽然朝此处聚集迷宫里赤黑烟气滚滚,分不清东西南北,等到十一魔鼎飞到在诸世万劫小世界外,盘旋不已,魔气不止的时刻,叶晖突然面色肃穆地以手掌平摊,缓缓上托
就在他单手过了头顶之时,那手掌上隐然浮现出一尊巨鼎的虚影
“强行凝聚魔鼎,汝果然在祭练诸世令期间参悟了不少”魔主戡眼中露出讥诮,“却不知能支撑多久?”
“不如魔主自身化作诸世万劫”叶晖轻笑着说了句他掌心上的魔鼎已经浮到半空,发出魔气,和其余十一尊的魔气汇集到一起,直冲云霄!
宁徵言站起身来,道:“当年魔主迫使仙人飞升到中洲,那仙人却有了对付的办法,便是将魔主强行送回中洲,我沾光了,还请老祖护送一程”
她心里对那玉姓仙人的手笔十分感叹,对这个盖世凶魔,杀不得,镇压不得,也只有如此手段,等两人都到了中洲再分出个生死成败
老祖两个字,却是她看着叶晖化体的形貌,一时脱口而出
“你唤我老祖?”叶晖化体蹙眉想了想,忽然展颜笑道,“果然妙极,我乃是魔胎化身,前身又开了冥识一脉,这一声老祖当得”
就在宁徵言惊异的时候,远处的叶晖本体已经闭上双眼,一手托住魔鼎,一手结印在胸前,口中吟道:“今我为万魔之祖,三千世界,无尽虚空,终有一日尽归魔域”
外界的天空猛然震动!
在叶晖发出誓言的瞬间,尚且没有被血纹布满的天地响起了阵阵阴风哭号,大地龟裂,岩浆火焰涌出,天空却飞起了片片鹅毛大的雪花,日月星辰的光芒同时暗淡,黑云笼罩,山中走兽都从巢茓里惊恐地跑了出来,林子里的无数惊鸟从窝中飞起盘旋,这是此世被万魔之祖的誓言所惊动而产生的异象
而在血纹密布之处,依然是片死寂
宁徵言曾经疑惑过此世的魂魄究竟是否存在,如今,血纹下终于可以隐约见到魂魄出没,却都被拖入一块块的虚空残片中
那残片正是星旋空
此世之人死后的魂魄都去了星旋空,在那里被洗练后直接投胎转世,至今星旋空被打破,一时收取不及,再加上现在死的人太多,魂魄太多,这才略微显了行迹
掌握通天之路,叶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血色迷宫平稳依旧,因此宁徵言并没有发现外界的变化,而是看着那汇集的魔气化作雾蒙蒙的柱子,将那诸世万劫小世界给吞并进去,魔主戡的分神一时不察,同时没入急剧扩大的雾柱内她在化体的护送下慢慢朝那柱子走过去
就在快走到柱子之内的时候,宁徵言忽然转身回头,拿出桃木簪往那化体就是一下!
同时,她侧开身子,为雾柱内的魔主戡分神让出缺口,急速传音道:“魔胎在此,我并没有背弃誓言,不知魔主打算怎么做呢?”
亿万分之一息的时间,分神已经做出决定
他对魔胎叶晖的化体动手了!
魔主戡的分神本来打算等宁徵言进来时,无论如何都要引得她那九天玄火消耗干净,但面对他急需的魔胎躯壳,分神还是忍不住诱惑,毕竟恢复身躯比比杀人泄愤重要得多,而雾柱正飞快托起他们上升,时机就只有瞬间而已
然而,宁徵言的动作比他快得多
就在魔主戡分神和瞬间呆滞的化体交手的霎时间,她手执桃木簪再度往魔胎化体身上划去,不但令化体顿时四分五裂,而且将那镶嵌在他身上的黑色令牌刺落在光柱中
这,就是空明境界的真正威力
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如今的宁徵言真正能够做到心念有多快,身体就有多快因此那诸世万劫令在刚要下落的时刻,就被她拿在手上
这才是她分别和魔主戡分神,以及魔胎叶晖两个提出交易的目的!
失去诸世令,叶晖就失去了一大参悟魔主功体的机缘,而失去魔胎躯壳,魔主戡的分神就只能老老实实作他的一缕元神
同一时间,化体在光柱内爆裂开
映在眼瞳中的血色,无法激起她神色的一点波澜
魔主戡分神此刻已经明白过来,但这个时候宁徵言已经手执倾城剑,剑尖燃起一点九天玄火,迫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火是神物,角凡铁,汝,不过一刚刚入道的修士”魔主戡分神冷冷说道,“火焰耗粳汝的下场必会是神魂俱灭”
宁徵言看着他,忽然就莫名地笑了
她说:“古仙陵墓就在云山,云山就在中洲,大不了,我再去那古仙陵墓弄点火来……倒是魔主你,以一缕残破分神回到中洲,不但诸世万劫未成,反而赔了许多在那魔胎身上,不知魔主心情如何?”
“激怒吾,对汝并无好处”
魔主戡突然踏前一步,眼眸直直盯着她
他的眼眸中宛若有万千星辰不断陨落,不断诞生,隐隐有吸人魂魄的摄力宁徵言却一眼也不去瞧,只是闭目盘坐,将九天玄火护住自身
事到如今,她心头有了一丝动椰这魔头太过凶残,自己到底要不要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呢?
回到中洲后,想要去云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能够收服这缕被打压得实力大损的分神,想必会有很多助益,但她实力不足,万一被反噬的话就糟糕了
想了又想,宁徵言总算是平息了心头波动
绝不可以贪心太过,她现在并非是一无所有,没必要冒太大的风险,更何况,就算是一无所有,想要借助魔头的力量就已经是坠入魔道的起源,如果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罔顾自己心中的坚持,那么修行之路就算是彻底断绝了
修仙修行修道,修的无非是一个念头,念系于神魂,非得澄清如水,否则不可入道
手中突然灼痛
宁徵言惊讶看去,却发现手上抓的那诸世令变得滚烫,她猛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起了想要收服凶魔为自己所用的念头,就已经一脚踏入魔道,所以那诸世令才乖乖地任自己摆弄,但现在一念收敛,灵台清明,自然会和魔气冲天的这个法器起冲突
“发现得太迟了”魔主戡的分神趁她愣神的时候,已经准备开始施法,强行夺取这具躯壳作为人傀
然而他并没有成功
翻涌的雾柱中,猛然多出一条巨大的雪白怪蛇,盘绕的身躯护住那人类修士
雾柱颤动片刻,突然剧震,在无尽混沌中冲破了顶上的虚空!
就在这时,中洲上的某处忽然大放光明
落满灰尘的帷幔下,被供奉在高高台架上的一盏破旧铜灯忽然动了下,浸泡在半两油里的灯芯猛地自行燃烧起来那火焰却仿佛日月清辉般,刹那间泼洒到方圆千百里之外,照得上下四方通透明亮,纤毫毕现
“照世灯燃,天下从此多事了”
中洲极东,崑峿云宗,在那座坐镇中洲的云山上,有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75、踏破红尘入故土
浦口村坐落在海边,村里的人世代以捕鱼为生,除了风急浪大的时候,没有一天不出海,最近这些日子风和日丽,打渔的每次出海都可以捞满满一网上来,盛夏里正好放日头下晾干了作咸鱼,许多人家都挑到附近的城镇去卖,虽说比起大鱼来不值几个钱,好歹也是份收入,能够让手头略微宽裕点
“爷爷,我今天也去海滩上摸鱼了,摸了那么大一条”村口一户人家里,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围着老人比划,别提多高兴了
“好好好,你们爹一大早就进城里去,回来一定给你们带好吃的”老人的牙齿掉了大半,笑起来嘴都是瘪的,他心里很高兴,这段时间海面上十分平静,有了太阳,很多平时躲在水深处的鱼虾也浮上来了,如果能够再持续段时间,村子富裕起来不成问题
就怕六月的天变得快,说亥就亥,那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法出海打渔了
“咦?”其中一个孩子突然望着海面,好奇地问,“那个是什么翱”
老人眯着昏花的眼睛望过去,只能看见海天交接出有一条细细的黑线,正飞快沿着水面过来
他看了又看,终于变了脸色
那远处分明是掀起了数十丈高的海浪!
“亥……是亥啊……”终于看清那黑线越来越粗,海面上传来雷霆般的隐约响动,老人颤抖着声音叫道,“快,快去通知村里……”
那一年夏日,就在家家户户晾起了鱼干,过上难得的宽裕日子的时节,浦口村彻底不存在了
被亥淹没的还有海边数十个渔村,以及邻近的地势较为低矮的城镇上千户人家流离失所,死伤惨重,这场突如其来的亥在陆地上留下了满是血色的浓浓一笔
就在无数人挣扎在水中的时候,千里之外,同样还有一个人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载沉载浮
“咳……咳……”
腥咸的海水灌到口鼻里,呛得脑子雾蒙蒙的,连身在何处都搞不清楚了,宁徵言手脚动了两下,好不容易从水里浮起来点,这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那雾柱其实是魔主戡自己留下的暗手,他从中洲来到这三千小世界之后,设下了这样一条贯通两界的通道,只是万万料不到自己分神会被魔胎叶晖和宁徵言联手算计,提前开启通道,而宁徵言会知道通道的事,却是因为玉明祁留下的一半传承
是的,在和魔胎叶晖联手后,她就知道了那竹简就是仙人传承中的一半,另一半如今还在叶晖手里
现在叶晖还留在那个世界,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到中洲来
想到这点,宁徵言心里就沉甸甸的
幸好她后来又设计了那化体,将诸世万劫令夺来,本来是想和魔主戡的分神做个了断,为此,宁徵言还将小蛇暗中唤醒,准备作为一支奇兵使用
但事到临头,通道竟然炸裂,再后来发生什么她就完全不清楚了
对了,这里是哪儿?
“……你又是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凭什么让我们跟你走,告诉你,小爷也不是被人吓大的!你不将话说清楚了,就别想将人带走!”
远远的,蔚蓝海面上传来小蛇熟悉的声音,它说得又急又快,语气恼怒,可见一定是被人气得不轻
宁徵言努力探起头,只见那边有片小小的珊瑚礁,在光波中闪动着五彩斑斓的色泽,分外漂亮
珊瑚礁上立着一个人,哈哈笑道:“老子是你祖宗!屁大点蛇精,就敢讨价还价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就大步走到小蛇面前
这时小蛇已经使出神通,它化出至少有数十丈高大的巨大蛇躯,盘踞在珊瑚礁上,看起来简直是一座小山,然而那人压根就不理会它的变化,跃到蛇背上,伸手按住蛇脑袋就挥动拳头打下去
咚咚咚咚……
看他那动作似乎没用上多大的力气,然而小蛇那身躯却一下下地嵌进了珊瑚礁里,底下的礁石发出咔嚓的崩裂声
看到小蛇毫无反击之力只会挣扎的涅,宁徵言彻底清醒过来
她急忙搜查自己身上的物件,手腕上的纳物镯还在,倾城剑也挂在腰间,灼华留下的桃木簪也好端端地放在怀中
宁徵言取出期华簪,轻声念动口诀:“乙木合,东灵降,锦开千步,遁!”
随着最后一个字,她周身忽然飘起雾气,挟裹着人穿过水波径直往那珊瑚礁遁去,只是片刻功夫,就到了礁石底下
当日在通天之路中拿到桃木簪后,宁徵言以神魂探查,却不料身边天地变化,再度置身于那桃林中,然而满树的花开花落都是虚幻,混沌莫名的天地间只响动着句句口诀的声音她自从修行过后早已是过目不忘,然而那口诀却像是铭刻在神魂里,只需一个念头便能够翻腾出所需要的法术
挡住魔主戡攻击的是另一套防御的法术,而躲避魔胎化体追杀的便是这名为“锦开千步”的遁法
施展遁法之后,宁徵言只觉得这海水一下子变得虚幻,身边飘飞的桃花才是真实,踏在花瓣上便可以奔跑如飞,任凭是几百米远的距离,也是一会儿工夫就到了
这个时候,整座珊瑚礁都轰隆隆地晃悠个不停,听得她心惊胆战,这得是多大的力道,小蛇不会被打坏了吧
身体慢慢疲乏,宁徵言知道这是遁法在消耗她的精神,于是算计着时间,慢慢抽出倾城剑
“倒也硬气,被老子这样打还一声不吭”上面猛地平静下来,那人说,“不是吹的,老子这拳头有万钧之力,怎么样,服了没有?”
就是现在!
她猛然撤去遁法,踏住礁石翻身跃上
倾城较燃起一点浅紫色的火焰,在日光下如水波般温柔地涌过去,夹杂在雪亮的无数剑花中,半点也教人察觉不到
对这个人,必须要一击致命!
“嘿,你那同伴醒过来了,下手真是爽快”那人还有时间不紧不慢地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人已经不见了
“什么?!”
突然发现九天玄火彻底失去目标,在空中飘荡一会就消失了,宁徵言心中惊骇,急忙反手将剑护在身边,就要再次施展遁法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重击无声无息地落到她后颈
果真是好沉的拳头
脑海不由自主地掠过这样的念头,宁徵言再次被打得昏迷过去
恢复意识后,她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珊瑚礁上,刚才打晕她的那个人坐在礁石边沿
宁徵言仔细打量过去,只见那人生了一付二十多岁的俊秀青年涅,披着一头长长的银发,发丝晶莹透明,不断闪动着璀璨的彩光他的眼瞳也是银白色,但并不会像是瞎子,而是同样光芒闪烁,绚烂无比
他坐得十分随意,宽大的雪白衣袍拖曳在地,看上去颇有几分神仙姿态
可惜,那人一开口,这份风姿就荡然无存了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给老子滚过来”
宁徵言当然不会滚过去,她勉强站起来,只觉得颈项那里还痛得要命,又不敢拿手去揉,只能老老实实走到那人跟前,行了个大礼:“晚辈宁徵言,因为的同伴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告知名号”
“名号?你问来做什么,以后好报仇么?”那人一脸的怀疑
算你说对了,宁徵言心里念叨,只是她可不敢这样直白地说出来,随意编了个理由:“前辈只是反击而不杀人,可见先前都是误会,晚辈只是想赔罪而已”
“口不应心,算了,懒得和你这种人计较”那人打了个呵欠,随手把一团缠得乱七八糟的雪白绳子扔过来,“老子名号澜若,别的去问你那同伴”
宁徵言早就认出那绳子就是小蛇,急忙接住
“呼呼,小爷不服……”被绕得像麻花的小蛇晕乎乎地睁开眼,嘀咕了声又翻着白眼晕过去
她心里涌起深深的敬意
自己最多就是拿小蛇打个蝴蝶结,偶尔有时间了会打个盘结,怎么也不会像刚才那人一样缠得这样乱七八糟还看不出头绪来
能够把激发了血脉印记的小蛇绕成这个凄惨涅,那人,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啊
宁徵言好不容易把结给解开,小蛇像条真正的草绳一样弯曲着在礁石上瘫了半天,这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那混账东西……”说到这句的说话,那人远远哼了声,小蛇急忙改口,“那人莫名其妙地说要我们跟他走,小爷一个不忿,就和他打起来了”
宁徵言越听越迷糊,急忙打断它话头问道:“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之前的通道是怎么回事,那分神又到哪里去了?”
“你这问的不都是一回事么”大约是先前吃了大亏,小蛇语气很冲,“通道?毁了,一到中洲那玩意儿就彻底爆开,把那分神给炸飞了”
“中洲?”
一时只觉得喉头堵塞,宁徵言艰涩地询问道小蛇很奇怪地看了她眼,说:“对艾这里就是中洲”
她蘧然起身,四下望去,只见海天茫茫,波光粼粼,水中的珊瑚礁石斑斓多姿,顶上苍穹澄清一色,徐徐吹拂的海风略带咸味,柔若三月春雨,比起当初落去的凡尘别有一番清味,看不到半点杂质尘埃
昔日入红尘,心魔纠缠,至交好友皆陨落在争斗中,她对着前世残留的不甘意念说,我会带你一同回中洲去
丹泉贯天的那一天,她半身被魔气腐蚀,在聆碧峰对小蛇说,我还要和你一同回中洲
一时间,宁徵言心中似悲似喜
中洲,中洲!
被魔主戡百般算计,与他的分神以及魔胎叶晖尔虞我诈,背弃誓言,耗尽精神,她如今终于踏上了这片故土
76、水空倒悬禁地开
就在宁徵言愣神的时刻,天际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声音
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仰头看去,只见原本蔚蓝清朗的天空竟然动荡起来,泛起层层涟漪,继而波澜汹涌,仿佛是一团倒扣在顶上的水球,随时都有可能倾泻下来Hxe
“这里是海底?!”
宁徵言惊讶地脱口而出
小蛇从岩石上飞快地弹起,跃到她手腕上缠了两圈,仰起脑袋叫道:“原来如此,这里是海底禁制!究竟是谁那么恶毒,竟然将两界通道的入口设在海底,还下了如此庞大的禁制,岂不是要将人困在这里一辈子?”
她心里一动,扬声道:“说不定那个人正是设置通道的那位,要困住的也不是人,而是妄图将俗世炼化成法器的魔头”
“倒是有几分见识”站在不远处的澜若接了一句,转过身来说,“你既然想得到此节,为何并无怨恨?”
的确,如果真的是玉明祁在千年前设下禁制,想要困死从通道出来的魔主戡,那么自己和小蛇多半是逃不出去的
宁徵言在心里权衡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所谓禁制,必须借助天地间的五行才能够运行千年之久,无论使用的是阵法还是法器,都逃不脱这一点,若五行起了异变,天长日久总会散去”她拔剑出来,铮然一声,剑刃在波光日光中闪闪烁烁,流淌出一抹冷意,“晚辈虽然修为浅爆却也想要勉力一博”
剑尖上,不知何时起了如烟似雾的浅紫色火焰
“九天玄火?嗯,好久没有看到了”澜若轻声道,“嘿,想破开禁制,先过老子这一关吧”
他虽然语气轻柔,宁徵言却听出内里逼得人喘不过气的杀意她急忙后退一步,这才略微轻松了点
轰然如闷雷炸响,天顶的海水再度传来异动
她飞快望了一眼那动荡不安的浪涛,沉声道:“晚辈乐意奉陪”
想到自身已经踏在中洲土地上,宁徵言心急着要回云宗,一是寻雪烟,二是想办法进入云山的古仙陵墓,解决那九天玄火的事至于那诸世万劫令到底飞去哪里,却不是她现在能管的,总之是落在这洞天福地中,总不会再让那魔头肆意妄为就是
澜若莫名一笑,突然身形在原地消失了
劲风立即在身后偷袭来,宁徵言急忙跃开,回头怒道:“前辈这是何意?”
却见澜若手中拿着一枚眼熟的黑色令牌,面带冷笑,又是一拳朝她打来
宁徵言仓促之下举剑迎敌,心里只觉得奇怪,那人拿了诸世万劫令,若说想要杀人夺宝也就罢了,但他出手凌厉并无杀意,不知道这番作为又是什么意思她不敢再用九天玄火,只将手中剑按照家传的剑法施展出来,好悬逼得对方收了招式
“打得好,揍他!”小蛇在手腕上看得津津有味,叫道,“揍得连他娘都不认识!”
“你当这是在看戏?”
宁徵言百忙中压低了声音怒斥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经拼斗了几轮
“就这点本事?”澜若歪着头在日光下打量了她半天,突然又揉身欺近,喝道,“再来!”
看出对方压根就没有使出全力,打斗的时候甚至有点敷衍了事,宁徵言只觉得被人轻视戏弄,心中火大,突然拿了期华簪往面前一划,口中念道:“四大开明,天地为常,东帝炼芳,辟除不祥——韶华流景护我身!”
霎时间,这法术应言生效,凭空显出片片桃花翻飞,将她护在内里,教对方近身不得趁这个机会,她又急促念出下一段口诀:“孟章临天,神威内张,青源上镇——绛英伏藏·杀!”
虚幻的花瓣顿时分出千万片,汇成绯红的一股朝对方绞杀去,虽然是千年桃木精气凝聚成的外相,内里蕴含的力道却不容得小看
澜若站定原地不动,待那花瓣飞到面门前,忽然一拳轰出,将这来势汹汹的洪流破去
“又是术法”他眉头一皱,不屑道,“你就没有别的手段?”
宁徵言一声不吭,她刚刚从两大凶魔之间想方设法逃回来,晶涧落火云锦爆裂不说,连戮星蝶也碎在诸世万劫小世界里,就是九天玄火都不能多用,生怕下一刻就耗个精光,自家魂飞魄散,如果不是灼华临别赐器,她现在连法术也没法用
对手虽然就那么一招,自己楞是没有破解的办法
叫上小蛇也没用,那家伙是个没出息的,死活赖在手腕上不肯下来,还动不动指责她哪里打得不够好
宁徵言随即耐下性子,想要好好分说
“前辈……”
一声招呼未落,那澜若却又是一拳打过来,端的是不近人情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宁徵言拔出剑来,乒乒乓乓和他打到一起,也不施展什么法术,一心将剑法往精妙了使不多时,她依稀又感受到那种玄妙的韵律,手腕转动,轻飘飘地递过去,却是教人无路可退
澜若却突然收回拳势,飞快退后一步不打了,问:“你和霄远卿什么关系?”
心神都沉浸在剑法内,宁徵言一剑递出,收力不及,往对方心口刺下去,顿觉得力道反震回来,手臂剧痛,再握不住剑柄,倾城剑当啷落地
她不去拾剑,站在原地道:“你这问话蹊跷,我从未听过这个人,谈何关系!”
“九霄轮回剑法最早就是从霄远卿传开名头的,当时一干飞仙地仙被他斩落剑下,无人可挡,此后霄远卿销声匿迹,至今足足有五百多年,这套剑法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你说我为何要问”
澜若说着说着又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晒着太阳吹着风,整个人差点摊开,完全不像是刚才出手凌厉的样子
九霄轮回剑法?
宁徵言忍不住有点疑惑,那霄远卿如此鼎鼎大名,但她却从未在书中见过记载,也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人诓她
就算他说的是真话,那那霄远卿说不准和自己家族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点,她更加不会说实话
“前辈一直身在禁制,怎么知道没有人见过?说不定这剑法一直在暗中流传”宁徵言随口说道,突然想到他刚才说的是五百年前,心里泛起了嘀咕,“晚辈另有机缘得到这份剑法,倒是还不知道名字,如今多谢前辈告知了”
澜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经知道了她心里所想
“老子怎么知道的,关你屁事”
宁徵言暗地里磨牙,她就是想要打探下这禁制到底有没有出路,结果还是被气个半死,此人真是油盐不进
“那这剑法又关你什么事啊”小蛇可不吃这套,白眼一翻就嚷嚷起来,“逮着人就问东问西,感情你是那霄远卿的灰孙子,急着要认祖归宗不成?”
这话说的可就太狠了,宁徵言不由失笑,可见小蛇真是郁闷得要死,不然也不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要知道,中洲人士对血辈分是十分看重的,尤其是修士,当面说这种话无疑是极大的侮辱
“老子是霄远卿的灰孙子?!呸!你这肥虫,当真是嘴里欠盐洗,顶风臭八方”
这时澜若早就暴跳如雷
“肥虫……嘿,给老子死来!”
宁徵言见势不妙,果然那澜若又是一拳轰过来,竟然是将她当做出气筒了
“韶华流景·绛英伏藏!”
再度连续施展法术,她手握期华簪,驱动漫天恍若幻影的绯红花瓣飞舞,每一片花瓣都蕴含了来自乙木本源的至阴之力,聚在一起又生出至阳至刚的变化,阴阳交会涌起沛然大力,在空中破开无数白色气浪,朝澜若冲刺过去
这一次,她动用了全部精神,施展出来的法术威力不比之前,但见澜若连续轰出拳影,却不能将花瓣破除
小蛇看得眉开眼笑,张口就叫了一声好
趁这个机会,宁徵言一脚挑起落在地上的倾城剑,借助簪子里本身的乙木灵力施展出锦开千步这一遁法,挟带着滚滚花流直往上空水波
“这禁制,晚辈非要破除不可”
她身在半空,轻喝一声扬剑出鞘
“得罪了!”
与此同时,宁徵言手上的剑尖已经将九天玄火传到那水波与下面空间的隔断处,不出她意料之外,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实际上有着一层无形的壁障,壁障之中隐然透出五行气息运行的轨迹
世间所有阵法禁制,皆是依仗五行而成
如今,那壁障中突然多出身为万火之源的九天玄火,立刻染上淡淡的赤色,颇有几分不安稳的样子
此时,宁徵言突然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快要支撑不住
期华簪内似乎感觉到她的窘迫,源源不断地流出精纯的乙木灵气涌入她的体内
天地元气中,以乙木灵气最能够令万物滋长繁荣
人身有五脏六腑分别对应五行,修士正是以神魂引动体内的五行,勾入外界元气来锻炼己身宁徵言一直以来都是按照两仪氤氲诀老老实实磨练自我,即使服用丹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突然有了这乙木灵气入体,顿时木生火,火生金,金生水,水生土,复而归还神魂,体内的气息运转顿时强盛几分,连心智也变得灵动许多
“给我开!”
立刻意识到这时千载难逢的机会,宁徵言又加把力,将神魂中庞大的九天玄火尽数灌入那壁障中
盘踞在天空的水波传来哗然巨响,当中显出一道白玉阶梯
她心里有点惊讶
这阶梯怎么和星旋空那里的入口如此相似?
没等宁徵言回过神来,底下的岛屿突然传来鼎沸人声,欢呼声此起彼伏:“禁地打开了!”“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星落海的禁地开启!”
77、度过生死问碑文
合怎么会突然传来这样的喧嚣声?
她吃惊地往下方望去,只见澜若站在珊瑚礁石中央,银发飞扬,双臂在身侧略微张开,手掌朝下虚按,周围尽是斑斓的流光飞旋渐渐的,那流光溶入到整个珊瑚礁石之中,顺着边沿陡然升起,宛若一道光幕将整座礁石遮掩起来
光幕并没有到此为止,而是顺着海面径直竖立起来,形成大片的山川原野,一时间,空中宛若浮现出看不见边际的盒蜃楼,内里显出许多人影,而那欢呼声也是从虚境中发出来的
她俯瞰下去,发现那虚幻的景致又被光幕分割成数十块,有的像是密室,有的像是花园苗圃,有的则像是书楼
“这是?”
正当惊疑的时候,宁徵言突然看到立在斑斓流光中的澜若抬起头,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欣慰,有怨恨,还有怅然
“老子在这鬼地方镇守了千年,想不到……哼,斩得好!”
莫名其妙地发了句牢骚,澜若紧盯着天空中遥不可见的细小身影,双手虚握住光芒,仿佛握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慢慢向上提举
不断倒映出外界景象变化的光幕就在这一刹那间颠倒过来了
宁徵言眼瞳收缩
此刻,她正一蕉在天顶水波隔断处,神魂中的期华簪阵阵散发出乙木灵气的波动,在她身边以花瓣飘飞之态层层护卫,然而就在这一刻,光幕飞快地往四面八方蔓延,天地陡然倾泻,狂乱的虚影与禁地中的粼粼海波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手中的倾城交然倒转,直直刺在那无形的壁障上,全身的力量都往前方坠去,宁徵言猛地察觉到,眼前的天顶已经彻底倒转过来,成为覆盖在大地上的茫敏洋
原本披在身后的发丝飘然落到眼睛上,遮蔽了她的视线
即将下落的身躯变得沉重,力道完全压在手腕上,宁徵言深吸口气,握住剑柄的右手突然往旁侧使力,顿时不堪重负的纤细剑刃弯折出一个巨大的弧度
力,灌注刃身
就在那剑尖点在地面的微妙时机,她再度借助身躯的重量反向使力,倾城剑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仿佛是临终的悲鸣
然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的坚韧起了作用,弯折的巾一下子反弹起来
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点反弹的力道,宁徵言整个身躯向后空翻,转眼就落到水面上,还未等到波澜沾湿鞋底,底下的水波忽然散开,她踏在脚下赫然然就是刚才浮现在壁障另一边的白玉阶梯!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向下蜿蜒的白玉阶梯的尽头
不同于星旋空的岩洞,阶梯的尽头是一座高大恢弘的大殿,通体由洁白的玉版砌成,上面刻满了宛若篆文般的图案支撑其间的梁柱一根根五彩分明,看那纹理,分明是珊瑚礁之类的质地,然而各珊瑚柱上并无拼接的痕迹,很难想象需要多庞大的礁石才能够完成这一工程
殿内陈设齐备,两排安放着白玉雕琢成的椅子和茶几,上面镶嵌着贝壳和水晶,背后长约数十尺的屏风蒙着轻纱,说不清什么质地,宛若水波般雾蒙蒙地飘拂着
中间的空地上铺有精致的织物,碧绿丝缕缠绕编织,散发出阵阵草木般的芬芳
就在那空地上,聚集了之前发出欢呼声的人群
“……禁地开启,我星落海终于等来了振兴宗门的这一天!”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身着牙黄色长袍的男子,外貌大约三十岁上下,手中拿了面古铜镜,看动作是正欲收起
“什么人!”
与此同时,旁边有人呵斥了声,却是一名怀抱箜篌的蓝衣女子宁徵言正觉得她身上衣裳有几分眼熟,那女子已经拨动丝弦,清越的乐音在空中激起无数的涟漪,直逼白玉阶梯顶端!
乐音刚出,宁徵言已感应到杀气扑面,急忙举剑相抵
然而倾城剑之前早已有所损坏,涟漪来时,支撑不到三息便呛啷断裂,宁徵言只觉得身体被那层层叠叠的涟漪裹赚无边的刺痛融入骨髓
这,就是终结了吗?
明白了自己绝对无法抵抗这些涟漪,宁徵言霎时间有些茫然,她刚从人间地狱爬出来,好不容易回到中洲,竟然要将性命断送在此处吗?
昔日的云宗,昔日的云山,转眼就变得遥不可及
几乎凝为实质的乐音宛若丝弦般勒在她身上,极细极微,穿透肌肤直入腑脏,血肉刹那间就被绞得粉碎
不,不对,那乐音没有化为实质,而是引起体内血肉的共鸣,在千万分之一息的时间内以极快的震荡将它们震碎的!
“唔!”
宁徵言闷哼了声,从口鼻溢出鲜血来
结束了
心脏已经破裂,头脑亦是如此,失去了继续思考的能力,站在白玉阶梯上的少女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去,她手中的剑跌落在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后,在大殿上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的身影忽闪了下,没入白玉阶梯后面的虚空中,就此消失不见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会出现在我宗门禁地之中?”刚刚发动攻击的女子沉吟着,转头望向其他人
“无非是宵小而已,倒是麻烦韵无心执首了”收起古铜镜的男子摇了摇头,道,“此人实力不堪一击,大约是早先潜入之人,未清除干净”
“不可大意,星落海禁地封闭千年,内里端倪无人知晓”两人旁边,一名头戴朱冠,身披羽衣的男子语气郑重地说,“宗门在五百年前败落,各位执首均分散在外,如今能够前来,皆是星落海不可取代的栋梁,如今重振宗门的成败,在此一举”
“星主所言甚是”
后面那些随从纷纷附和,他们望向白玉阶梯尽头的眼光多了几分炽热
那里究竟有什么?
刚刚坠入那尽头后面虚空的宁徵言却不知道他们所想,若是知道,多半会劝说一句,这里虽然什么都有,但守着宝物的,却是一头脾气比魔物还要恶劣的力大无穷的怪物
现在,那怪物就在她面前数十米处,舒舒服服地躺在珊瑚礁上晒太阳
“……九霄轮回剑法在你手里,真是蒙尘了”
“连佩剑都会弄碎,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挑选传承之人的,连这种货色都可以过关,想起来真是惋惜艾哈哈,哈哈哈哈”
话是这样说,但半闭着眼睛肆意笑骂的澜若,他那语气分明就是极度的幸灾乐祸
宁徵言依然站在原地,也就是白玉阶梯的前端一步
“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蛇缠在她手腕上喋喋不休地追问
发生了什么,宁徵言也很想知道
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活过来,她仅仅是退后一步,身上再没有半点伤痕,连意识也恢复了
“……是因为禁地的关系?”
她脱口而出
澜若不再笑了,他懒洋洋地坐起来,往礁石边缘指去:“看到没有,那边就是玉明祁那小子留下来的石碑,自己去看,去琢磨,去找答案,别来烦老子,老子不想和他的传人说话,快去!”
宁徵言微微摇头,严格说来,她并不是玉明祁的传人,叶晖才是,自己只不过是沾了楚无忧的光拿到那竹简而已
不过,看澜若那样子,只怕是听不进这解释
自从回到这禁地之后,她看到的依然是和之前别无二致的景象,四处海波滔滔,天顶水波湛湛,然而这已经是天地倒转之后的局势,唯独那珊瑚礁石岛屿依然坐落在水面中央,屹立不动,坚固得就像是千年万年都可以存在般
如此奇妙的禁制,让宁徵言心中对那玉明祁充满敬意,加上之前对他精妙布局的赞叹,她现在急着想知道石碑上究竟写了什么
早先并未在岛上发现的石碑,沐浴在水波天光之中,上面如铁画银钩的字煎晰可见
“皇朝一百四十一年九月初,各地忽然出现血肉之怪物,不识人言,蒙昧嗜血,沾之者中毒腐溃,常人可斩杀”
“九月底,又现怪异飞禽,身漆黑,爪有毒,狂暴嗜血”
“十月,异类频现,渐有开灵智者,自称妖魔”
“世间有妖物,亦有魔物,然数量稀少,百年不存一十月底,妖魔蔓延至皇都,数百城郭举城搬迁至深山海岛等处”
玉明祁留下的碑文很简洁,很直接,就是在记录千年前俗世所发生的妖魔之祸,现在宁徵言已经知道了那是魔主戡在率妖魔入侵中洲时的一个布局,然而看到如此平静的笔法,描述当年血淋淋的惨剧,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寒
再然后,碑文匆匆将后来修士们和妖魔的对抗一笔带过,反而详细地写了很多关于妖魔的事
“妖魔可斩,然而妖魔之源泉不可毁,余将其封印在地底,建星旋空以鞭士传承,但求千年安稳,千年后,妖魔祸首将再临,后人可凭借两仪心法夺取魔胎,若事不成,通天路启,可将祸首送入其中”
这是玉明祁第一次在碑文中提到自己
他的笔调一直很冷静,宁徵言却想起早先听楚无忧说过,这位前辈修士是在门派被灭,自己被妖魔追杀的情况下完成这些壮举的,若是依照魔主戡的只言片语,他甚至还直接和魔主戡斗过一超最后连魔主戡也奈何他不得,只能设计让他飞升了事
冷静的笔触,轻描淡写的话语,血腥惨烈的战况
宁徵言深深吸口气,感觉血液中有什么燃烧起来
她不再去想自己后来的经历,也顾不上如今的处境,只是一味看下去
78、镇守玉阶求剑意
碑文只余下最后一行字了
“遇中洲一人,其能可与祸首相争,由其镇守通道出口作为镇压洞天福地,三千世界,仙神不可期,凡心不可欺,此身所在,皆是人间!”
笔锋张扬的期欺二字刻入石碑深处,一笔一划,不容认错
宁徵言立在石碑前,缓缓吐息
这上面没有附加什么功法,什么感悟,就只是单纯的字句,唯一出彩的,或许是那一手意气昂扬的好字
她想到的,却是自身在那个小世界的遭遇
丹泉贯天,诸世万劫,灾云千里,妖魔祸乱,星旋空碎,通天路启,这一连串的预言终于浮现出清晰的脉络
千年前,玉明祁封印百珠流丹泉,留下星旋空后被迫飞升,后世修士逐渐从星旋空得到各个门派的传承,再度兴建宗门,而叶晖则在三百年前得到两仪心法,却被蓬山不容,不得已来到南方建立冥识一脉为了对付即将到来的妖魔乱世,他想要收齐当时已经分裂为万劫符文和诸世符文的诸世万劫令,但诸世符文已经被魔主戡带到中洲,一起被封印在海底
后来魔主戡设计宁徵言携带诸世符文以及其中自己的分神,落到这个世界至此,丹泉出世,掀开了灾祸的序幕
她懵懵懂懂地待在那个世界,被算计,被利用,一心想要回去中洲
后来,她摆脱了前世的心魔,斩去了执念,在那个世界冷眼旁观,南方十寨也好,乌古族也好,大煜王朝也好,无非是她经过的地方,妖魔也好,民众也好,纵然看到了无数的悲剧,心中有痛恨有悲愤,却不觉得和自己有关
“……看完了?”
沉浸在回忆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宁徵言猛然听见澜若的话语
小蛇不满地哼哼:“小爷叫你那么多声都没有听见,怎么偏偏那怪胎开口,你就回神了?”
“肥虫,皮痒了是吧?”
澜若在远处挥着拳头威胁
“……”
宁徵言没有答话,她埋下头,肩膀微微抖动着
“喂,你干嘛,看魔怔了?”小蛇努力探着脑袋,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顿时急道,“怪胎,是不是你在搞鬼?”
“关老子屁事!分明是她自己看出毛病了”尽管满心都是被人冤枉的不快,澜若还是走了过来,打算看看情况
“哈,哈哈……”
她在笑
澜若吓了一跳,扭头向小蛇问道:“这人没问题吧?”
小蛇张口就要咬他
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按住了它,免去它被崩掉牙的厄运小蛇很不高兴地抬头看,只见宁徵言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她说:“没事”
小蛇一时分不清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徵言已经向澜若说道:“前辈便是看守禁地者?”
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澜若一下子跳起来
“不是,绝对不是!老子看守这破地方?哈,怎么可能!”他咬牙切齿地叫道,“老子是被某个混蛋给骗进来的!该死的,你记赚看守禁地的人是你!”
“哦?晚辈明白了”
想到刚才在白玉阶梯看到的一幕,宁徵言心里默想,大约这人真的是被骗进来的吧……没见那石碑上说,由其镇守通道出口作为镇压么?正常的修士,谁会乐意莫名其妙地守一个通道守上千年
能够算计魔主戡,建立星旋空之人,当真不是易于之辈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理解对方出现后的种种暴躁表现了
“给老子记住了,是你在守关,刚才禁地开启的时候你就守过一次,嘿,不过也真够丢人的,一照面就被人打死回来了”说到此处,澜若又变得眉飞色舞,“玉明祁的传人艾一个照面艾哈哈哈,果然是恶有恶报啊”
宁徵言决定收回自己的同情心,心平气和地问道:“既然前辈并未在此守关,禁地已然开启,为何前辈还不出去呢?”
澜若立刻止住笑,恶狠狠地瞪过来
她浑然不惧,能够被玉明祁选中,放在禁地里对付魔主戡的,想必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物否则的话,看守通道之人若是和魔主戡同流合污,这番设计岂不是白费
瞪了一会儿,澜若突然说:“你那剑法,嗯,想不想知道真正的九霄轮回剑法是怎么样?”
宁徵言一点都不犹豫地将问题扔过去:“还请前辈明示”
她早就习惯了对方说一半留一半,在谨慎应对的同时,也作出许多猜测,但这次她确实没有想到,澜若竟然是以剑法为交换,让她去守禁地的关卡
“整座星落海由白玉阶梯贯穿始终,上面有数十个关卡,你都得好好守住”澜若再度幸灾乐祸地眯起眼,“要是死了,丢的可不止是你的脸面”
宁徵言想了下,决定等出了禁地之后,再告诉他关于玉明祁真正传人的事
禁地外
之前试图用法器开启禁地,却恰好遇到宁徵言蕉禁制,破开关卡的一行人逐步探行,来到了第二个关卡
就在刚才,韵无心眼睁睁看着原本手执古铜镜的男子突然倒毙在地,尸首瞬间蒙上冰霜
“执首啊——”
队伍最后的几位随从看到如此惨景,顿时哭喊起来,纷纷冲上去
“诸位小心了,此地处处杀机,原因不明,嗯?这蓝色沙燎什么?”
韵无心急忙甩出水袖,拦住了想要冲过去的随从们她目光过处,已经发现一行人身处廊道边际些微的浅蓝晶粒
当初他们登上白玉阶梯尽头时,发现前面全是白茫茫的烟气,那烟气寒冷到极点,韵无心等人只好动用法术护体,沿着那雾中唯一清楚的白玉道路徐徐前行,却也无法分心探查待韵无心提醒之后,众人才发现那蓝色沙粒随处可见,只是早先隐蔽在雾气和角落中,不易被人察觉
“待本座一观”被尊称为星主的朱冠男子扬手,顿时那些蓝色沙粒飞起,落入他的掌心看了会儿,他惊讶道:“这,莫非是天一寒魄凝华?”
那晶粒依次在众人手中传看,最后得出的都是一致结论
“果真是水之本源里一缕寒气化成,看来此地杀机和寒魄凝华有关”那星主尚未说完,突然,面前的雾气中隐约出现一道身影,随即响起清亮的声音
“我乃是禁地之中守关人,出招吧!”
在场之人目力超群,却也看不破眼前迷障,直到那人影前方的烟雾散去些许,他们才吃了一惊
眼前这位,分明是早先被韵无心以乐音绞杀的陌生少女!
“如此,这一场就由赵某出手”星落海众人商议之后,一名羽衣男子排开人群出列,他后颈衣领处别有一支画笔
星主在后方负手道:“赵无伤执首,本座期待你的胜绩”
“请赐教”
为郑重起见,赵无伤抱手行礼,随即他反手取出画笔在虚空中信手涂抹一时间本是空无一物的长道上多出数头背上生出双翼,四足有云气缭绕的虎状异兽
“云生兽?”
现身之人正是宁徵言,她看到那赵无伤的法术后,想起当初冥识山前斗法的那清净怀梦林弟子也是用的同样手法,忍不住心头暗惊
莫非这星落海和星旋空有什么关系不成,否则,为何两者名称相似,连功法也有几分相同?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疑问的时候
云生兽,尽管名称外形都和前世那本山海经所著的十分相近,但宁徵言更了解的,却是此世中记载的只言片语
这种异兽可踏云翱翔高空,疾驰如风,身法轻灵无比,兼有尖利到无坚不摧的利爪和锐齿,在地势狭窄的地方,足以让猎物无路可退,惨死在兽爪下
只是——
她现在不是猎物,是猎者
宁徵言拔出剑,这把倾城剑回到禁地后又恢复成完整的形态,连一丝裂痕都没有留下
双手一前一后握住剑柄,左手在上,掌心向外,右手在下,掌心向内,剑尖斜斜朝前,高过头顶,这样不常见的古怪姿态,正是为了对付眼前以速度闻名的云生兽
澜若的话犹在耳边
“这一道关卡,你要注意的是来敌的速度,想想怎么对付速度极快的敌人吧”
宁徵言忍不住猜想,这位被疑似玉明祁骗来镇守禁地的修士前辈,是不是修炼有预言之类的法术,不然为什么对此次守关的局势猜得那么准确
……如果真是那种法术的话,没道理料不到自己下场吧
眼前一共三只云生兽
似是得到什么指令,其中一只忽然奔跑起来,云气缭绕的四足一蹬一跃,已经将彼此距离拉近三分之一,而其余两只则以较为缓慢的速度朝两侧奔来
这是那个赵无伤的战术么?
宁徵言摈弃杂念,同样是大步踏出,就在快要面对当头那只云生兽的时候,忽然一个侧身,从它和右侧那只云生兽的空隙钻出去,手中剑刃顺势斩落,正好砍在右侧那只奔跑过头,将颈项露出来的云生兽身上
咔嚓一声,颈骨折断
被击中要害的云生兽并没有像幻象那样回头撕咬,而是陡然化作青烟消失,这时中间那头云生兽已经与左侧那个一同掉头奔跑过来,又呈现出合围之势以刚才斩杀云生兽的未消力道,宁徵言脚下用力蹬地,一个空翻越过了两头异兽的背脊,同时刃锋落下,将中间那头云生兽的脊背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赌对了!
她在那个俗世了解到,清净怀梦林的法术不是简单的迷惑人眼目的幻觉,而是以虚化实的招式,幻化出来的事物必须遵照现实的法则,譬如这次的云生兽,一旦头颈被斩,就再也没有维持下去的道理
念头转瞬即逝,宁徵言已经趁着自己在后面的优势,斩杀了最后一头云生兽
这就是九霄轮回剑法的真正面目
不在乎敌人的速度力量甚至是人数,以自我的节奏掌控战局,各种奇巧的技法组合,再加上使用者迥异于一般人的身法和力量,轻易将敌人斩杀剑下
澜若当时突然告知她这一剑法的真髓,其目的就是让她代替自己守关,考验来者的功法和心性,如果她还是之前的那种水平,恐怕就考验不出什么结果来
而宁徵言也很满意这一安排
这套剑法虽然是祖传的,但家中从来没有提过剑法的名字,她甚至连招式的名称都不知道,只能靠运气来捕捉那剑法中虚无缥缈的韵律
澜若说,那便是剑法的剑意
为了离开这个禁地,有足够的力量回到云山,宁徵言早已决定用破关的这些人来磨练剑法,掌握剑意!
79、寂灭尽头斩身心
一息
守关人只用了一息时间,便斩杀了三头云生兽
赵无伤脸色难看,不仅仅是因为凝练异兽消耗了太多精气神,更是为异兽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斩杀感到惊骇他自己很清楚,云生兽在中洲灵兽中排的上凶兽之列,其速度快到少有修士能够看清,更不用说天生捕食猎物的能耐,根本用不着刻意驱使,它们就能够自行作出最恰当的选择
宁徵言曾经猜测这三头云生兽背后有人控制,其实是错误的
其余的人面色也不好看
他们都是久经争斗的修士,自然明白守关人刚才出剑意味着什么,尽管都是最简单的技法,但她的速度已经不亚于云生兽,说不定还要更快点,几乎是心神所到,剑锋立至
修士求道,除了磨练道心之外,还要修炼己身,令肉身与道心契合
但无论再怎么样修炼,身心始终是两体,契合之下总有那么一丝毫厘之差这毫厘之差,就是飞升前后的关键区别
要做到身心相合,除非是脱离了寻侈士范围的仙神之类
面前的守关人虽然是少女样貌,但她的实力莫非已经达到仙神的范畴?赵无伤一想到这点,心里立下决意
内忧外患,令星落衡个堂堂宗门近年来逐步衰落,他执掌的镜花水月一脉也不得不流落在外,直到星主发出号令召唤,他才知道宗门内还有禁地,禁地中有各种天才地宝和功法秘籍,若是能够成功从禁地取得这些,振兴星落海指日可待
他身为星落海的门人,理当为宗门考虑
赵无伤再度提起画笔,但这一次,他的手腕颤抖,好几次都差点失去准头,勉力在虚空中涂画几笔后,他当场跌坐在地,气息变得微弱起来
宁徵言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单手执剑,警戒四周
然而走道之上空无一物,等她惊觉到身边异状时,风,已经从脚下飞扬起来
浩荡的旋风就在宁徵言的双脚下升起,盘旋片刻,已经将走道上的蓝色晶廉裹在内,宁徵言一时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这旋风究竟有什么作用转眼旋风停息,那些晶粒纷纷扬扬落下来,沾染在她的发丝肩头
极冷
阴寒到几乎让人感觉灼热的细流传遍全身,血的流动渐渐缓慢,她握住剑柄的双手收紧,但,也就到此为止
天一寒魄凝华,乃是天一寒魄所凝成的精华,宁徵言不曾注意到走道上散落的这些晶粒,寒气入体,转瞬身亡!
少女的身影,再一次隐入雾气之中
回到禁地的宁徵言恢复了意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凑在光幕前看戏看得摇头晃脑的澜若和小蛇两个
小蛇变化为巨大的躯体,在光幕前盘成一堆,看到她的时候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以后别说小爷认识你,丢不起那人啊”
“这次总算撑过了一招,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澜若在一旁火上浇油
宁徵言默然
她突然想起前世有一种名为游戏的事物,那事物中最悲催的莫过于看守宝物和关卡的存在,它的意义就在于被一次次杀死,让人取得宝物,然后下一次再活蹦乱跳地出现,面对下一拨敌人
自己怎么和那种存在如此相似呢
赵无伤一定会很后悔如果他知道,之前那一笔带来的会是守关人毫不留情的奇袭,进而导致星落海众人困在第三关还折损了许多随从,他绝对不会请战
当时,众人越过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园林,来到绵延的一栋楼阁的大厅中他们还没来得及查看周围,就听到一声轻喝
“绛英伏藏·杀!”
无尽的绯色花瓣仿佛梦魇般笼罩了整个大厅,韵无心急忙拨动丝弦,放出层层涟漪护住周围,那星主储不动,大袖挥动,一时间花瓣中夹杂了许多尖啸的鬼影,另外的修士也各自施展手段,只有赵无伤尚未恢复过来,待在中间被人团团护住
无声无息的,隐匿在漫天花瓣中的凌厉剑锋朝星落海众人斩下
宁徵言一开始就打算用法术遮蔽视野,进而藏身在法术当中袭击众人,可惜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因此,这一次她又带着经历死亡的记忆回到禁地
“这一次是怎么回来的?”小蛇兴致勃勃地问话,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在给她伤口上撒盐,“刚才光幕中看不清楚”
想到刚才的经历,宁徵言心有余悸
本来她已经斩伤其中一人,然而当中一名满头白发束在金冠内,肩头披挂长串檀香木珠的修士却手执顶端如弯月的木杖遥遥指来,金光闪耀,如熔金长河奔流,那时候她收势不及,无法防护,硬生生杵在光流的当中,亲眼目睹了自己躯体的灰飞烟灭
不曾受伤,却急剧地衰败下去,身体每一处都快速变得苍老不堪,最终腐朽
若不是他们彼此援助,若不是她只有单独一人,这次应该可以守住这处关卡
想到这里,宁徵言不怀好意地瞄上了小蛇,拉长音调唤道:“云泓……”
“噫,听你这语气,一定没好事找小爷”小蛇满怀警惕,将巨大蛇躯盘得紧紧的
最终,争执不休的两个被澜若一起推了出去
星落海众人面对突然出现的巨蛇和守关人,果然出现破绽,尤其是之前出战的两人已经耗尽力气,数人联手,却也只来得及结阵将那守关人轰杀
“哎呀呀,这次可真狼狈”看到回到禁地的宁徵言终于身负重伤,衣衫处处滴落血迹,澜若摇头惊叹,顺手将她扔到海水里去
“咳咳……前辈想要杀人的话,可否换个方式?”宁徵言在水里挣扎了会儿,好不容易才把灌进口鼻的水咳出来,“这海水滋味实在不怎么样”
澜若答得飞快:“连一个关卡也未守住的人不要提太多要求”
又苦又涩的水流轻轻拂过她身上伤处,带来清凉的气息,伤处转眼痊愈,宁徵言却没有立刻上岸,而是静静坐在浅水中,再一次回忆多次生死关头带来的感悟
剑在腰间微微鸣响
她在那一霎想了很多很多,死亡,转眼复苏的生机,星落海众人一次次的攻击,韵无心拨弹的乐音,赵无伤最后巧妙设计的旋风,还有那白发金冠者所发出的金光,乃至最后数人连招的阵法
她一次次死在这些招数下,身躯破碎,意识归零
“再来!”
宁徵言突然有所触动,从水中一跃而起,口中轻喝
澜若在上方的礁石大喇喇坐着,见此情状,又一次将她和小蛇扔出了禁地外
这次,宁徵言清楚地感到了突破禁制时的刹那停滞的感觉,就在这一刻,她紧握倾城剑,剑锋出鞘,在空中划出黑白分明的界限
昔日那玄妙的韵律终于再现,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味的落向星落海众人
顿悟突破的喜悦,充满生机的喜悦
濒临死亡的悲伤,彻底寂灭的悲伤
不屈不挠,力争胜机,维持着在死亡面前不坠入黑暗的坚韧,是本能般求生的意念,亦是身躯和神魂共同唤起的生机
四肢百含五脏六腑,皆有生机存在,融入神魂的生之欢喜,落到剑法当中,是为生
然后,是归于沉寂
有生就有灭,当无力回天的那一刻,寿命走到终结,往日强健的身躯被日复一日的劳作磨损到苍老,灵动的心智渐渐疲惫,开始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
肌肤上爬满皱纹,脊背佝偻,眼珠浑浊,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深爱过什么,憎恨过什么
是为灭
在黑白界限之间,是守关人凛然的身影
“生灭”
她那原本清亮的声音传来,略带着嘶哑
韵无心率先支撑不赚哐当一声,箜篌落地,星主则撑到了最后,却只能即刻盘坐在地,闭目冥想,同时用法器护住周围,以免被这剑意夺去了神智,至于赵无伤等人还留在后方,倒也未出现重伤致死的情况
一击成功,宁徵言再也无法维持生灭剑意,被澜若及时拉回禁地
“很好,这次轮到老子活动筋骨了”他这样说着,搓着拳头大步离开了珊瑚岛屿,如果宁徵言还能够有余力关注这点,一定会为闯关之人加以祝愿,祝他们千万别被玩死
她现在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方才的生灭剑意中
刚才的叫其实很简单
避开最前面的人,以斜线朝旁侧的韵无心劈下,随后又借力连斩其余数人,最终落到最前面的星主身上
修士之躯,并不是那么好斩的
且不说他们早已将血肉骨骼凝练得十分精纯,半点杂质也没有,又炼化天地元炁令身躯强浆单单是施展出来护身的法术,或者是身上能够自动护主的法器,都足以挡下寻常的宝剑锋芒
唯有剑意,能够破开这些法术法器,连神魂带躯体一并斩落
只是这通道处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护住了星落海众人,否则的话,他们即使不会当场死亡,也要重伤个一两个
“原来守关的真意,竟是如此”宁徵言突然明白了
并非不允许星落海众人进入,而是要通过一层层关卡,考验他们的心性和能力,这,大约就是玉明祁当初设立禁地的原意
是考验,所以不会有死伤,无论哪一方落败,都可以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她喃喃自语:“看来这星落海和星旋空一样,都算是仙人的传承,仙人自然不肯让传人莫名其妙地死几个”
————————
今天才发现上榜……没有存稿真惨,赶工出来总是被网络卡得登陆不能更惨TT
80、风波乍起现珍府
“啊——”
光幕中传来惨叫,宁徵言一下子听出那是濒死时才会有的哀声
不对!
她猛然抬眼,看到光幕中映出的不可思议的一幕
通往禁地的小径分出好几处岔路,将星落海众人隔开,其中一处却有两个人在彼此交谈
“星主!为何要对众执首下此毒手?!”
韵无心双手同时在箜篌上拨动丝弦,随着乐音泛出的层层涟漪凭空托住了箜篌,也将她护住内圈,而早先被称为星主的男子却是面色平静,完全没有往地面上的尸体看一眼
他傲然道:“星落海不需要七脉同时存在,既然禁地已经开启,那么,有我通幽一脉,以及你悬华长音,已经足以振兴宗门”
“当年星落呵以七脉并称而著名,如今的星落海,又怎么可以抛弃自己的传承?”
韵无心的话语有些急促,驱动法器消耗了她不少精神
“无心,你没有看到么,现在的七脉早已不复当年”星主柔声对她说,“宗门逐渐衰败的那些时日,他们做了什么?没有,丹道是第一个出走的,至今也没有派执首回来,而云霞练的执首虽然在听到召集后回来了,但却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进入禁地,要求在外等候,至于镜花水月婆娑天的两名执首,他们不过是来捡便宜的”
“你……秋无际,他们皆是宗门同修,当初宗门遭遇强敌,不是说好了要各自分散,以免被大敌攻入,断了传承么?你为何要做这样的猜测”韵无心惊觉道,“等等,春秋无离执首的死,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秋无际面色有些难堪,反问:“你又何必将我想得那么不堪,不过,时无逢对你不怀好意,我却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在胡嚼什么舌根!”韵无心怒形于色,“秋无际,除了同修之外,我与你毫无关系,这星落海禁地不是你一个人能独占的”
“自然不是我一人独占”秋无际反而笑道,“是你我两人共有,无心,你别忘记了,你当年争夺星主位置是被我打败,这星落海,你一个人吃不下来”
听到这句话,韵无心沉默了会儿
随后,她突然反手握住了箜篌,以坚定的语气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是否吃得下来,不是由你说了算,今日这禁地,只能走出去一个人!”
“哦?你不怕被云霞练一脉捡了便宜?”秋无际戏谑地说,“别忘记了,他们那边的执首一直和你不对付”
“你早有安排对不对”韵无心想通了对方是用云霞练来威胁自己,一时气急,却又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无奈之下怒道,“可惜你料错一件事,我便是死也不愿和你联手!”
看到这里,宁徵言大致明白了
从话语中透露的意思看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已经到达禁地,然而水幕映出的却依然是掩映在水气烟波中的通道,因此两人的一言一行显得颇为可笑
看来这个关卡,考验的就是星落海众人的心性
她曾经听小蛇说起过各个门派对门人的考验,心性也是其中之一,也不是非要分个善恶出来的,只是要看此人平日行事如何但这一幕让宁徵言有些讶异,她原本以为争权夺利只会在凡间出现,没想到洞天福地的修士也会各怀心思,算计于人
心念乍起乍灭,她依然沉浸在生灭剑意内,恍恍惚惚的有了丝明悟
有欲望,故而争斗
在三千小世界的人间,宁徵言看到了冥识山上的明争暗斗,妙音为了宝物杀害同门,向妖魔学习魂魄之法,各峰弟子彼此都是嫉妒怨恨之心,苏宛然一心求武却困在清修之地,杀意腾腾之时不惜向骨肉至亲出手,苏凝然清修剑道却被废弃修为,放逐出山,戚心一缕情丝错付他人,心境破去后沦为乞丐
天苍子身为清净怀梦林之主,潜入冥识山苦心孤诣想要揭穿昔日好友的阴谋,最后被囚后山叶晖本是蓬山前途无量的天才弟子,因为偶尔得到仙人玉明祁的残缺功法,想要彻底铲除妖魔,却因为手段过于激进而被门派不容,从此来到南方开创冥识一脉,传下两仪冥识诀,然后却在丹泉贯天之日,以身镇压魔胎,反过来被魔胎炼化,从此消弭于天地楚无忧以武入道,建立南方十离,却因为武林误会其自创的剑法是仙人功法而被污蔑为魔教,后来散去教众浪迹江湖,自称山人隐居不出,即使如此也逃不过一死,镇压魔胎失败后不得已兵解转世,一丝真灵不知投往何方
满是血腥味的三年南疆岁月,她与灼华蓝朵二人结伴居住在冰雪漫天的湖边,不知道目睹了多少世事无常,此后大煜王朝派兵收服南方十寨,更是杀得风云变幻,头颅滚滚
离开南疆之后,她前往中原,在那里见到了更多的人,风口浪尖上讨生活的青龙帮韩小刀,妖魔转世的长陵公主玉琉书,收养了好友女儿的樊衣和交出传承圣物便含笑而终的乌古族圣女
……
这些记忆历历在目浮现眼前,宁徵言想,这段时间她在做什么呢?
她结识了三五好友,斩去心魔,拜入师门,修习了玉明祁的另一篇功法,从此走上艰难的红尘磨性之路,却还是要在楚无忧的帮助下,因幻境指引而窥得天地大道
想要了结冥识山之事,却被卷入妖魔乱世当中,惊觉了自己身上的秘密,可惜这个秘密不甚美妙,从此多出个魔主戡分神的仇家,至今都跟在身边,需要小心防范
和白惊鲲打过一超没想到反而是他和自己走上了通天长路,更被他救了一命,他在落入空间裂缝前将倾城阶过来,是托付同伴的意思——那剑就是他的同伴,与其两个一起被埋葬,不如让同伴在别人手上大放异彩
她接了剑,第一次出剑就是弑师,然后和魔主戡分神以及魔胎斗过一场
总算是回来了
尽管带着满身的隐患,无数次的迷茫,她到底是回到了中洲,要面对庞然的云宗和不知根底的宁家,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她幼时拜入的师门,一个是生养了她的家族,如今再想起唯有淡漠
凭着一股心气,说是为了妹妹也好,为了自己也好,总之,这股心气就是让她不曾放弃,终于归来的源头
楚无忧说她执念过重,她以前不明白,如今在这水空禁地之中,生灭剑意之内,宁徵言忽然就有些懂了
她一直都有所求,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来修行
有所求,就是有所欲
欲望与生俱来,潜藏于身体,发动于心,引动杂念,污浊元神,无论在旁人目光看来是好是坏,无论对自己而言是欢喜还是痛苦,无非是水中倒影,青荇交错
宁徵言慢慢回忆她斩除心魔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觉悟到自我的存在,从此以后,所有欲望都是自己心中发生的,不再有前世的干扰
因此,她和小蛇有了许多细小的冲突
人,总是因为欲望而痛苦
身在江湖不自由,其实不自由的无非是各种杂念束缚,你自以为那是你自家的想法,殊不知是受了无数人的影响,宛若尘埃落水,无声无息且身心合一,身体的不适倒映在心境当中,吃撑了会难受,生病了会倦惮受伤了会心火旺盛,迁怒于人,这些都是自然而然
修行是为了什么?
她慢慢伸出手,握住那剑锋,冰冷的感觉透过来,一线杀机似有似无,蓄势待发
灭
宁徵言知道自己心中一直有恨意,不止是对那要夺舍的古仙,更是对许多人,许多事,她也知道这种恨意对修行心境不好,每次察觉到及时按捺下去,但存在就是存在
意识到的刹那间,心头剧痛,恨意蒸腾
死了吧!
世间艰难唯有一死,然而更难的却是活着,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放弃自己生命,你也可以
想要魂飞魄散何其轻松,明月大江尽被夜色掩去
宁徵言猛然发力握住了剑锋,殷红鲜血淌落到手腕
不想死!
即使枯坐一年,斩去执念,她也无法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思
剧痛传来,掀起不甘的求生意念,如惊涛骇浪
一点喜悦自心内发出,闭上双目后的黑暗陡然大放光明,片片飘落如花瓣,飞舞在寂静的定境中,这些碎片渐渐融合起来,化作一团浑圆无暇,光照纤毫,身心两处顿时空空荡荡,轻若无物
这才是真正的空明境界
光在双目间,照遍周身天,暖融融的感觉与满怀欣喜八方鼓荡,当中有剑意生机勃勃,锋利无匹贯通上下,宁徵言沉迷在这妙境中,总算是知道自己以前是错得有多离谱
她居然以为修行只需要功法神通法器,一味去斩灭心魔和执念,却不知道若不清理源头,心魔和执念那是春风吹又生,永远都休想摆脱
“世人皆苦海,我欲作舟楫,一轮明月生,波涛连天起”
宁徵言口中徐徐念诵四句,起身站定,拔出地上的倾城剑,在小蛇惊异的注视下忽然劈砍向五彩斑斓的珊瑚礁石!
禁地内绝非凡物的珊瑚迸出火星,却抵不过区区凡俗铸造成的精钢剑,生灭剑意一动,礁石立刻被挑起一大块,刷刷地被砍成了方正形状
剑锋飒飒,将那四句刻在削作平整的石面上
她又道:“冥寂收妄念,蹑空步太虚,风送八万里,直入九重云”手下剑锋不停,很快石面又多出一行
欲落款时,宁徵言顿了顿,提剑念道:“劫来有心仗锋芒,身无一物是氤氲”
自然,这两句也落到石块上
小蛇看了一会儿,突然略微弯着身子对那石面拜了拜,继而斜视着她道:“不容易艾你也总算是开悟了,我还以为等不到这一天了呢”
宁徵言笑了笑,没有回答
“恭喜”
这声恭喜才是正题,算作祝贺她明白了修行的真意,中洲修士众多,能够悟到这一层的寥寥无几,悟不到的,最多也就是个地仙,不能超脱,能够悟到的未必可以一直修行下去,但总有那么一丝跳出天地因果的消在
她同样回礼应了声,继续拿着剑在石面上刻着字,这次宁徵言放慢了速度,字斟句酌,将自己在那个世界看到的关于妖魔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丹泉贯天,诸世万劫,灾云千里,妖魔祸乱,星旋空碎,通天路开”
从这几句预言开始,昔日过往形成文字,在剑锋下变得鲜明生动
宁徵言写完的时候,澜若刚好从水幕中走出来,手上拿了把绳索,另一头系了好几个人,生生将他们从里面拖到礁石岛屿上
“老子今天收获不错,虽然这几个猪头看着让人心烦,好在还多出来个合用的”他走过宁徵言身边,说的话让她眉心一跳,总有很不妙的预感
合用的?不会是她吧
不怪宁徵言想太多,实在是澜若看她的眼神太诡异
她看了看那几个人,暗自吸口冷气,被拖走的分明就是刚才星落海的修士,一个也没少,包括秋无际和韵无心在内都是付鼻青脸肿的猪头涅,修士的身躯可谓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想要将他们揍成这样,该用上多大的力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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