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天山
别古的讲述,令本就前途难卜的天山之行平添了异数。
趁着别古不在的时候,开明坚决不允绾绾去别古家,担心他那一双中了邪魔的儿女会对绾绾不利。
眉生却要看得更远一点,“如果天山脚下真的有异像发生,那么定然会与父皇被囚之事相关联。有时候,越是看起来离奇之事反倒越意味着线索。我们此来天山,本是盲目而来,完全不确定父皇是否被封印在此,更无任何线索可循,说不定眼前之事便能帮我们别开洞天。”
绾绾也点头,“眉生,我希望你帮帮别古大哥的两个孩子。以你们的力量,定能斗得过那所谓的邪魔去!”
说到“邪魔”,绾绾忽地“哎呀”一声跳起,“真糟糕,光顾着来天山的事儿了,眉生,林家二老恐怕落在了幻紫手中,你要设法相救!”
眉生闭住眸子,他眉间的那一点朱砂殷殷而红,半晌,眉生轻轻摇头,“二老,不在楼兰。”
“啊?!”绾绾惊住,讷讷地说,“难道,难道他们已经遭了幻紫的毒手?”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别胡思乱想。没有,我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而且并没有生命的危险。”
绾绾皱眉,“那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她会不会是被幻紫操控了?”
正说着话,别古忽地从外面一掀门帘进来,“三位,明日就能到达天山了。只是看天色,明日恐有一场落雪,三位多穿点衣裳啊。”
不过刚刚九月中,竟然便能降雪,绾绾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是真的吗?”
别古憨厚一笑,“天山北麓要寒凉着些,每年八月底就会开始落雪了。不过天山上却总会有缤纷花朵与白雪共存的美景呢。”
绾绾不由得神往,“竟然有那般神奇?!”
别古笑,“天山是圣山,神奇的事情数不胜数。”
看着绾绾闪闪的眸子,别古扭捏了一下继续说,“绾绾姑娘,其实我一直想说的,如果绾绾姑娘不想到我家里去住,我也可以为绾绾姑娘另外找一户信得过的人家住下来……”
绾绾的心一热,“别古大哥,你别多心,没事的。”
别古黧红的脸膛微微涨红,“我知道我那一双儿女的事情可能会让三位不放心。其实,其实他们都很乖的,除了不认人了,却绝不会伤人的!要不,要不我还是把那千两金子还给姑娘吧……”
绾绾站起身来,握住别古的大手,“大哥,我想去你家里。你放心,我身畔有保镖的!”
眉生闻言便也笑起,“兄台请勿多虑。相逢自是有缘,说不定这一件事情对我们也有助益。”
别古微微轻颤,“真的?三位真的不嫌弃?真的不会以为是我贪图那些金子吧?”
绾绾微笑,“大哥,如果真的过意不去,那就多做几个好菜给我吃呀!我吃饱了肚子,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别古笑开,“没问题!天山上下到处都是珍奇美味,我天天去打猎,烧了给你吃!”
笑声映着火光,缓缓漾开。人世间最暖人的,永远是信任的心。
翌日一早,空中果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绾绾兴奋地将它们接在掌心,眉生笑着给她披上鲜红的大氅。白雪红妆,格外妖娆。
午时前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天山脚下。雪渐渐停了,远远望去,碧空、雪峰、绵延草甸、星辰繁花,有群群牛羊散落其间,像是一大朵一大朵洁白的云。
绾绾惊叫起来,“天啊,好美啊——”
别古自豪地点头,“这里便是上天赐给我乌孙人的人间仙境!”
别古将三人带到了一片以云杉树枝编制起来的宅院前。其实说宅院并不确切,因为院落里只有一座尖顶木屋,而余下的则是一顶顶纯白的毡帐,毡帐上方飘荡着五色的风马旗。
刚到门口,别古便扬声吆喝,“古丽,快出来,我们有贵客到了!”
随着一声答应,一个中年女子从毡帐中走来。虽然已经中年,但是她那两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依然闪烁着青春的光芒,她深邃而立体的五官也铭刻着当年的风韵。
别古微微红着脸介绍,“古丽,拙荆!”
绾绾不由得心下暗叹,西域的女子总是有一份天成的艳丽。绾绾急忙下马奔到古丽眼前,“古丽嫂子,我叫绾绾!”
眉生和开明也下马向古丽施礼,古丽微微有点激动,“今儿一早上,就听得雪山上有鸟儿的欢叫。大家都说今天一定会有贵客到来,果然就迎来了你们!”
古丽给三个人端上了喷香的奶茶和鲜嫩的手把羊肉,这才退出帐去见别古。
古丽叹息,“艾曼和马特都很好,只是还是想不起来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爱说话。不过神奇的是,今天早上,当天山上传来鸟儿欢叫声的时候,艾曼忽然大声说,‘来了,来了……’,看来就连孩子们也知道贵客临门了呢……”
别古轻轻握住古丽的手,“这些日子让你一个人在家里受苦了。”
古丽摇摇头,“你更辛苦。出外行商,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别古终于微笑,“古丽,我赚够了钱,我们可以去买血胆玛瑙了!”
古丽眸子中绽放光彩,“真的?”
别古点头,“都是那几位善良的贵客赐下的啊……”
古丽扑通跪在了地上,遥向苍天,“佛爷啊,谢谢佛爷慈悲,我的孩子们,终于有救了……”
毡帐里,忽有一声响箭破空而来,穿过氆氇毡,射入帐中木柱。眉生伸手取下纯黑羽箭之上的字条。
开明上前问,“如何?”
眉生叹息,“尚无消息。天山雪峰数十座,座座都高有数万尺,而且长年积雪。帮众们都是凡人,所以进行得很艰难。”
开明皱眉,“哥,我们去吧!”
眉生碧色眸子望着绾绾,“不,你留下,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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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孙人,就是现在的哈萨克族人。】
105.雪豹
绾绾来到天山的第一个夜晚,睡得极不安稳。
她以为是自己刚刚换了地方的缘故,另外又是担心眉生的离去。整个晚上,绾绾一直听着满耳的风声,想来定是天山上吹来的风穿过山坡上浓密的森林而造成的。只是这风中却似乎一直有一丝细细的宛如哭声一般的哀叫,好像总在喃喃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惹得绾绾别生怅惘。
暗夜之中,醒着的倒不止绾绾自己一人。
在木屋之中,一个紧锁着的房间里,幽幽的夜色全然将一切都包裹起来,却掩不住两双闪着幽光的眼瞳。
一个男孩儿的声音轻轻说,“她的血,味道不对。”
另一个女孩儿的嗓音冷哼,“可不是,她经历过男人了,不干净了。”
男孩儿点头,“真可惜,以为能为主人找到一个新鲜的食物呢。”
女孩继续冷哼,“找不到才好!”
男孩儿低低笑开,“姐……难道你想让主人只对你一人那般吗?”
女孩不满了,“那你替他去找新鲜的食物,还不是为了可以借此多弄一个女子!”
男孩儿没有否认,嘿嘿地笑,“这个丫头虽然不干净了,可是我倒是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啊……”
女孩儿这次倒是同意了,“是……好像有海的味道……很新鲜,很湿润。”
男孩儿轻轻咬牙,“我喜欢……我想要她!”
女孩眯起眼睛,“别乱来!她身边还有个和尚,看样子不像是好对付的。”
男孩子磔磔笑开,“那怕什么……姐,正好一男一女,咱们姐弟一人一个……”
女孩儿似乎略有羞色,“一个臭和尚,我才不要!”
男孩儿嘿嘿地笑,“白日里谁说那和尚眉目如画的?况且,正因为他是个出家人,才更需要姐姐你的开导……”
女孩轻哼,“我倒是看着另外那个好呢。”
男孩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那个,我们自是动不得的……”
女孩儿似乎有淡淡惆怅,“主人已经有多久不曾召唤过我们了?他难道忍心看着我们就这么被关起来么?”
男孩一笑,“算了,他们总归是爹娘……”
女孩喉头咕咚一声,“弟弟,我好想念那个味道……主人什么时候再来喂我们……”
男孩无声地笑,“快了……我已经感知到主人就要醒来了……”
夜风,寒凉呼啸,天空之中,有汹涌的乌云渐渐遮住星月。
天山脚下又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畜栏之中的马牛羊全都惊恐地动着,仿佛想要寻得一个庇身之所,或者想要冲破栅栏奔跑求生……
山风更加寒凉而来,畜栏之中猛然一阵绝望的嘶鸣声惊醒了别古家中所有的人!
别古大声朝外吼着,“谁?!”说着便披上衣衫,手执钢叉从毡帐中奔了出来。
只见得漆黑的畜栏之中似乎有灰白色身影一闪而逝,畜栏中的羔羊听着主人的声音,更是拼命地悲鸣着!
古丽和开明、绾绾也各自披衣从毡帐中冲了出来。
古丽颤声问,“是什么?”
别古走入畜栏,借着灯笼的光,看着地上的殷殷血迹。地上躺着十多头被咬死的羊,每个都是颈子被一口咬断,颈子里兀自流着汩汩的鲜血。
开明眯着眼睛走入畜栏,却没有跟着大家看向那些羊,而是朝向畜栏之外,悄无声息地走着,努力像是寻找着什么。
绾绾惊恐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别古皱眉,“绾绾姑娘你别怕。天山上有雪豹,估计这便是雪豹饥饿,出来觅食了吧……明天天亮,我便会立起高些的围墙,围墙外面再挖深些的壕沟,以后那畜生定不敢再来了!”
虽然知道天山上有雪豹,绾绾的心倒也安定下来。就算是再凶猛的兽类,人类总有办法对付,只要不是妖邪之事,那便没什么可怕。
绾绾跟别古说完了话,这才发现开明半天没了动静,抬头去看时,才见到他正立在夜色苍茫之中,青色的僧衣被风鼓满,仿佛随时都会驭风而去。
绾绾便倚着栏杆呼唤开明,“开明,你在干什么?你发现了什么吗?”
开明听见绾绾的呼唤,开明忙转身回来,笑笑摇头,“没事。是担心那东西还潜藏在附近。看样子已经远去了。”
见着绾绾和开明受惊的样子,古丽很是歉疚,忙说,“我往日里都是在畜栏里挂上一盏灯笼。有了火光,这样野兽便不敢靠前。昨儿因为夫君归来,便疏忽了,忘了挂住来,让你们二位受惊了,真是抱歉啊……”
绾绾笑着安慰古丽,“嫂子别担心。我正好还没见过雪豹呢,也正想瞧瞧呢……”
古丽面色一变,“姑娘,切莫枉言,雪豹可是雪山之灵,不可随便为人所见的。否则,每见必有流血和死亡……”
这么一折腾,就算想睡,也睡不成了。于是古丽便邀请绾绾和开明到大帐中喝奶茶,也好驱驱夜寒。
绾绾捧着温热的奶子碗便问,“嫂子,我方才听见风里有哀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那是什么?”
古丽倒没惊讶,“啊,姑娘勿惊。那是天山上的一种鸟儿,草原上有老猎人在林间曾见过。”
绾绾眨眼,“一种鸟儿?鸟儿为什么要哀伤地叫着‘不如归去’呢?难道鸟儿也有伤心的事儿吗?”
别古一边在火盆里添火,一边笑着说,“我们乌孙人千百年来都居住在天山脚下,我们早已经臣服于天山的神威,所以我们相信,万物有灵。即便是鸟儿,也会有着如同人类一般的七情六欲呢。”
绾绾便不自觉地想到了眉生。在遇到眉生之前,她定然不会相信别古的话吧?可是遇见了眉生之后,她的人生便像是打开了另一扇大门,无数的神奇、无数的诡异,便都已经成为了亲历的事实。
绾绾捧住木碗,不由得点了点头。
106.血印
“古丽,快来!血胆玛瑙,我终于找到了!”这日,绾绾正陪着古丽在灶间说着话,别古惊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古丽手一抖,满满一壶热奶子“夸嚓”跌在了地上,热气翻滚。古丽却已经顾不上了这些,连忙奔了出去,“真的?太好了,太好了……艾曼和玛特终于有救了……”
绾绾也跟着出来,开明也闻声而来。
别古和古丽流着眼泪,引着开明和绾绾走入了院落中间的尖顶木屋之中,打开大锁,眼神殷切地望了绾绾二人一眼,“请二位略做准备,恐一双犬儿惊吓了二位。”
绾绾和开明跟着别古和古丽走进了房间。房中突来的幽暗让她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应,可是却能敏感地察知,似乎有一线目光恍若冰凌一般刺向她的身子!绾绾不由得寒凉一颤。
循着那股子怪异的感觉望去,绾绾缓缓看清——墙角里,一条粗大的锁链正锁着一对少年男女。女孩子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样;男孩子稍小,大约十六岁的样子。都有着极为美丽的面容,却又难掩两个人眼神里的寒凉。
绾绾惊讶,“怎么竟然锁着他们!”
古丽已经落下泪来,“他们就是我的一双儿女。女儿是姐姐,叫艾曼;儿子叫玛特。我也不忍心锁着他们,可是又怕他们出去了会做错事……“
绾绾急了,“不是买来了血胆玛瑙么,快些用啊!”
绾绾急着,身后却猛然被开明扯住。绾绾不解回头,却见开明虽然用手扯着她的手臂,他那双狭长的眸子却紧紧盯着那两个孩子,有一丝丝寒光透过房间中的幽暗,喷涌而出。
这么久以来,绾绾似乎还没有见过开明这般紧张的样子。绾绾的心不由得剧跳,难道那两个孩子真的遭遇了什么难斗的邪魔上身?
开明与两个孩子之间的目光缠斗,并没有被别古两夫妻留意。他们此时全部的心神都在那块血胆玛瑙上。
血胆玛瑙约有手掌大小,黄.色,隐隐剔透,在房间的幽暗与门外泄入的阳光之间,熠熠独明。
别古略显激动,将血胆玛瑙捧起来朝向阳光,看着玛瑙之中涌动着的血色水胆,笑着,“血胆,血胆……都是魔鬼之血啊,如果能饮下它们的血,就能拥有它们的力量啊……”
绾绾便是一愣。此时的别古有点迥异于常,竟像是被那血胆玛瑙摄住了一般!
绾绾猛地拍了别古一下,“别古大哥,快啊!”
别古如梦方醒,咬紧牙关,手执大锤猛地砸向那玛瑙!
“砰”地一声巨响,石舂之中血花迸溅!
艾曼和玛特像是被血色点燃,猛然耸起身子来,像是要扑上来一般!
所有人都被两个孩子凶狠贪婪的样子吓到,古丽忍不住哭了起来,“艾曼,玛特,我是妈妈啊,求你们安静下来……就好了,我就要救回你们了……”
母亲的眼泪暂时平息了艾曼和玛特的激躁,别古将手指伸入那捧血色之中,颤抖着手,将那嫣红的血涂抹在了艾曼和玛特的眉间……
古丽流着泪喃喃着,“魂系,归来;魂兮,归来……”
绾绾四人都紧张地注视着艾曼姐弟面上神情的变化——当血色刚刚涂上眉间时,他们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双眼迷茫而绝望,五官更是狰狞地纠结在了一起……渐渐地,他们的身子平静了下来,双眼中的戾色渐去,五官也渐渐地和缓了下来。后来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地上,竟似睡着了一般。
别古和古丽也都不敢去惊动他们,四人都只好定定望着姐弟俩,生怕再有意外发生。
良久,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艾曼首先睁开了眼睛,幽蓝的眸子荡漾着清澈的光波,“爹,娘,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
不多时,玛特也苏醒了过来,同样幽蓝的眸子闪着同样的清澈,望着艾曼道,“姐,我们不是在天山中采药么?怎么这么快回到家了?”
古丽首先忍不住哭了出来,扑向两个孩子,“太好了,太好了……我的艾曼,我的玛特,你们终于醒过来了,你们终于回到了娘的身边……”
别古也是长泪纵横,拿出钥匙将大铁链打开,一家四口拥做一团。
绾绾也忍不住流了泪,陪在一旁偷偷地抹着泪花。
可是开明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抱着双臂站在绾绾的身边,双眼没有温度地望着眼前的一家人抱头痛哭的场景。
绾绾意识到开明的不对劲,忙回头看他。
绾绾以为开明定然是见着人家一家团聚的样子,联想到了他自己身世的悲伤,所以才会绷起一张脸来。绾绾只好扯着开明出来,以免开明伤心。
终于踏出木屋,开明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气,回头笑笑地望绾绾,“你哭得,真难看。”
绾绾被开明说得差一点泪花又滑下来,“丑,我也心甘了,真替他们高兴。我也有点想我爹娘了,从东海边来西域大漠,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他们都过得好不好……”
开明摇头,“那有什么难。让哥带你去看就是。”
绾绾轻叹,“现在怎么行啊。等眉生忙过这件事吧,希望他山上,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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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绾姐姐……”这日,绾绾刚一出毡帐,便听得有一个甜美的嗓音从畜栏的方向飘来,听起来就像清冽的山泉水。
绾绾扬眸,原来竟是艾曼。
绾绾笑着走过去,艾曼和玛特正在畜栏里帮着别古整理,两个少年的脸上都飘着健康的红晕。
艾曼捉住了绾绾的手,“听阿爹说,都是绾绾姐姐给了金子,这才买了血胆玛瑙,救了我姐弟的命呢!”
绾绾摇头,“不,是你们的阿爹为了救你们,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是他用自己的勇气赢得的这些金子。”
艾曼的笑美如春花,“绾绾姐姐,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将你当做救命恩人了呀!”
绾绾脸上一红。艾曼比她小不了一两岁,却用这般的语气对她说话,让她有点不自在。
眼神瞥开的刹那,忽地撞上畜栏中正在叉草的少年。那一汪如碧空般湛蓝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定定望着她,嘴角含着一抹慵懒的微笑。
绾绾的心,不由得惊讶一跳。
107.赤谷
感受到玛特那孩子诡异的凝视,绾绾心下惊跳。
但是她倒也随即释然,说不定那孩子只是与他姐姐一般,将她当做了救命恩人吧。男孩子害羞,不好意思像艾曼一般地与她亲近,所以便用那般炽热的目光凝视着她吧。
绾绾努力回了玛特一个微笑。却没想到玛特非但没有别开目光,反倒扯起唇角,贪婪地望着她。
绾绾找了个借口回了毡帐,进了帐门,心还在突突地跳。
玛特虽然刚刚十六岁,但是西域的孩子普遍发育比中原人要早,所以玛特的身高和样貌都完全要比他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大。
可是就算看起来已经是成年的男子,但是他毕竟也只有十六岁啊,绾绾觉得自己竟然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般地看着,心里总是别扭。
呆在毡帐里半晌,绾绾心里格外地想念眉生。掐指算来,眉生这一走就是七天,也不知道前他的天山之行是否顺利。
正出神着,帐外忽然传来开明一声怒喝,“好了,请姑娘你自重!”
绾绾一皱眉。开明似乎对艾曼和玛特充满了莫名的敌意,可是现下毕竟住在人家的家里,总不能面上太僵才是,更何况还有与别古和古丽的情分在。
绾绾忙掀帘出门,只见艾曼粉面含羞地望着开明,而开明正满面怒火。
见着绾绾出来,艾曼满面的委屈奔过来,“绾绾姐姐……开明哥哥他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开明一怒,“姑娘你休得妄言!”
绾绾一听艾曼对开明的称呼,她心里也有点别扭,“艾曼,开明是出家人,虽然不用持比丘戒,但是也不能用俗家的称呼唤之。”
艾曼便是娇笑,“绾绾姐姐,我们西域比不得你们中原,我们不奉汉传佛教的。我们更愿意奉持密宗,这里来自吐蕃的圣僧们都是可以成亲的……所以,开明哥哥这般俊美的和尚,如果弃绝了尘缘,倒是太过可惜呢。”(小注:吐蕃密宗,除了俗称黄教的格鲁派之外都是可以成婚的。)
开明并不是什么持戒的和尚,他如今这副装扮不过是因为从小在昭怙厘大寺中长大的缘故;况且他当初在“欢境”楼中,早已尝过了男女之爱。可是此时听艾曼这般说出的话,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绾绾暗暗扯着他的袖子,满面央求之意,开明只得压下想要反驳艾曼的念头,轻哼了一声,转身入帐。
绾绾跟着进来,“她毕竟比你小,就当让着人家吧。”
开明皱眉,“可是你要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
绾绾惊讶,“她做了什么?”
开明咬牙,“她将她的胸撞进我的掌心来,还捉着我的手,要我摸她!”
绾绾惊得几乎无法呼吸,“真、真的?”
开明皱眉,“本来我不想说,但是我依然觉得,别古用了血胆玛瑙并没有能破除艾曼和玛特身上的东西……”
绾绾一震,“开明,你是说这两个孩子此时的样子,还是受了邪魔的操控?!”
开明点头,“你收拾东西,我们离开。我刚接到哥的飞鸽传书,说要我们到赤谷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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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古和古丽带着艾曼和玛特站在院门口为绾绾和开明送行。
古丽最是不舍,扯住绾绾的手,“等你们从赤谷回来,一定还要到家里来啊。”
绾绾点了点头,她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歉疚,仿佛将别古和古丽这一对善良的夫妻丢给了邪魔,而她却没有任何的办法来帮到他们。
在别古一家人的千恩万谢之中,开明带着绾绾离去。两匹马在繁花如星的草甸子上,宛如两颗流星飞去。
别古和古丽回到毡帐之中去,艾曼和玛特还背靠在围墙上望着开明和绾绾的背影。
艾曼高挑着眉尖,“看来那个和尚的确看出了些什么。”
玛特邪魅地笑,“那又怎么样。”
艾曼翘了翘嘴,“好可惜呀,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没尝到他的滋味。”
玛特眯起湛蓝的眼睛,“他们离开了我们家,就一定能逃得过你我的手心么?”
艾曼斜斜望玛特,“你真是个邪恶的孩子……”
玛特向艾曼俯下身来,唇只悬在艾曼的唇瓣上方,喑哑着说,“你也一样……”
艾曼勾住玛特的颈子,将他的头压下来,“怎么,得不到那个丫头,便想来用我获得满足么?”
玛特伸出舌尖,溜过艾曼的红唇,“怎么,难道我无法满足你吗?”
艾曼娇笑,“我可是你的姐姐……”
玛特斜挑眉尖,“你早就不是了……”
艾曼妩媚望着他,“不,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姐,这是生来就注定的。”
玛特眯住眼睛,“你是说血缘么?我们早已经用血破了那个劳什子的规矩,不是么?”
艾曼遥遥望向碧空,天山之上的雪峰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圣洁的光芒,她迟疑着说,“以血破血,真的便能,抹杀掉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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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谷曾是汉代古乌孙国的都城,虽然比不上楼兰和龟兹的繁华,却也人流熙攘,城中尤可多见身着红袍的修行之人。
绾绾好奇地问开明,“他们也都是和尚么?”
开明仔细打量了几下,摇了摇头,“恐怕是来自波斯的摩尼教徒。他们敬奉的是‘大云光明佛’他们修建的寺院叫‘大云光明寺’,一般信众便将摩尼教僧侣也等同于佛门弟子了。”
绾绾摇了摇头,“他们面上神色便与佛门僧侣不同,没有那份圆融之气……”
开明竖起手指,“嘘……慎言……”
绾绾看了眼三二结队从她身边走过的红袍僧侣,不由得吐了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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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曼”:像月亮一样;“玛特”:小伙子。】
108.魅影
来到了约定的地点,眉生已在这里等候。偌大酒楼,仿佛只见得这一份绝世的白衣飘摇。
绾绾的心狠狠一荡,到了眉生面前便已经忍不住隐隐含泪。
眉生碧色眸光深深凝注绾绾,纤长的手指从桌下伸来,紧紧缠进绾绾的指间。一切,皆在不言中。
开明开门见山地问,“大哥,父亲的事,怎么样了?”
眉生抬眸望了望四周,点手唤来店家给换了个楼上清静的雅间。四面螺钿簪花屏风之外,眉生长指划过,又设了一道透明的结界,这才说,“父亲那边,还没有消息。”
开明微微皱眉,“那你这么急着叫我们过来,所为何来?”
眉生深深望了一眼绾绾,“别古买的血胆玛瑙,恐有问题。我不放心你们,只好让你们过来。”
绾绾一愣,“眉生,你发现了什么?”
眉生沉吟了一下,像是在谨慎地斟酌着字句,“帮中兄弟发现,那个将血胆玛瑙卖给别古的商人,隔日便死在了荒漠之中。身上的血流干……”
绾绾一愣,微微颤声说,“你在别古家那边安排了暗哨?”
眉生点头,“是。一路上都有。这一番你跟着我一起来,我不敢有任何的差池。”
绾绾越想越怕,手指冰冷地颤着,“开明也发现了那对姐弟不对劲。即便是用过了血胆玛瑙之后,依然诡异。原来竟然是真的……”
绾绾捉住眉生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古和古丽怎么办!”
眉生淡淡摇头,“我现在也还没捋出头绪来。但愿他们不至于伤害别古夫妻,毕竟那是他们的生身父母……”
绾绾垂下头沉默不语。那两个孩子奇异的目光再度氤氲在她脑海里,此时这一切终于有了答案。
开明望着眉生,“我担心天山有鬼。”
眉生抬眸,“怎么?”
开明皱眉,“那晚别古家中出现诡异身影,不过短短须臾之间便咬死了十余头羊。别古以为是天山上的雪豹,我却在畜栏之外发现了其它的东西……”
绾绾一愣,想起了那晚开明独自立在夜色中,青衣飘摇的背影,她忙问,“开明你发现了什么?”
开明望了一眼绾绾,“人的脚印……就在血迹之旁……”
绾绾惊讶,“你是说,那咬死羊的不是雪豹,而是——人?”
绾绾面色有点苍白,“可是,如果是人的话,别古家是在一片平坦的大草原上,距离旁边的天山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那个人怎么又能那么快地消失不见呢?人,怎么会咬死羊,又怎么会有那么快的奔跑速度!”
开明点头,“所以我担心——是鬼。”
绾绾微微颤抖,“鬼!……”
眉生牢牢握住绾绾的手,用他掌心的温度温暖绾绾,“我也有这样的想法。这次在天山之中行进了七日,虽然还没有到达雪线之上,但是已经沿途发现了无数的死兽的尸体,俱是——血尽而亡,骨肉却未动。”
开明皱眉,“难道是——食血鬼?”
眉生点头,“从当初听到别古说要用血胆玛瑙来救他两个孩子的时候,我便有此感觉。除了食血鬼之外,谁会对血这般感兴趣呢?可是我却一直未敢确认,毕竟西域乃是佛法大扬之地,我以为不会有邪魔敢于逾越……”
开明沉吟了下又说,“别古那两个孩子……很奇怪……”
眉生眯住碧色的眸子,“怎么奇怪?”
开明也闭上眼睛,似是想要捋清他自己心里的感受,“我觉得他们之间有超越了姐弟同胞的感情在……”
绾绾惊讶,“怎么会?”
开明皱眉,“我曾经在夜晚听见过两个人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但愿,是我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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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赤谷城,城中一派红灯潋滟。摩尼僧众赤红的大袍反倒在红灯的辉映之下现出玄黑的厚重。灯影幢幢里,人影晃晃,好像各自掩住了神秘的面孔,露出诡异的笑。
绾绾睡得满身是汗,梦境里仿佛总是有黏稠的血液,跟住她的脚尖,蛇一般地蜿蜒。
这样的夜晚,远在草原之上的艾曼和玛特也睡得极不安稳。
外面有风声,还有隐隐的羔羊嘶叫的声响。
玛特不由得伸出手扣住艾曼的手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心安。
却猛然,梦境之中的艾曼扭动抽搐了起来,她闭着眼睛,娇媚地喘息着,自己将身上的衣衫尽数扯掉,柔声说着,“主人,来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仿佛有风吹来,毡帐猛地抖动。
艾曼的身子也剧烈地抖动起来,就像真的有人在她身内冲击!
玛特一惊,“噌”地坐起来,轻声呼唤,“艾曼,艾曼……”
仿佛有玄黑的雾霭笼罩住艾曼,一个粗哑的声音粗喘着说,“嗯……小东西,味道真是越来越棒了……值得我好好地,品尝你……”
玛特一震,慌忙跪倒,看着艾曼身子的剧烈涌动,痛楚地喊了一声,“主人!”
那仿佛隐身于夜色的“主人”,并未说话,继续凶狂地驱策着艾曼的身子,让她一串又一串发出极尽消.魂的娇.声。玛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恨恨地用手指紧紧攥住了榻上的羊皮……
终于,艾曼的身子平息了下来。那个粗哑的声音低低地笑,“他们,去了赤谷啊……”
艾曼扭着身子,“赤谷?那里有好多人,我们恐怕不易得手……”
粗哑的声音又笑,“傻孩子……什么叫赤谷?那就是曾经被鲜血流满的山谷啊……那里是我们的天下,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109.羞辱
宛如黑风,神秘的主人消失在毡帐之外。
艾曼娇笑着回身望住玛特,“怎么了?不高兴?”
玛特狠狠一砸拳头,“是!我不愿意看见你被他这样!”
艾曼笑着爬过身来,身子盘旋着绕住玛特,“不要这样……我也是为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玛特沉沉望着艾曼,她脸上刚刚激.情的红晕还没褪去,玛特痛苦地别开脸,“可是,你是我的!就算是主人,又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这样对你!”
艾曼拥住玛特,将他的头埋在她胸的浮凸里,“没关系,我们一定能忍过去……十年,很快就过去,只要能熬过这十年,你便能复生,再不用依靠他给你的那东西……那样,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我只是你的,你也只是我的……”
玛特被艾曼身上的体香惑住,忍不住伸出舌尖,绕上那两颗玲珑。艾曼笑了,“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忘了今日的痛苦,想着十年之后的复生……我们只想着取悦彼此,只想着欢乐,忘了你心里的不甘……”
艾曼的身子缓缓绕着玛特厮磨,两个人终于粗喘着,合在了一起……
帐外依然是亘古不变的山风,天地之间都是冬季将至的寒凉,不过至少还有这一顶毡帐挡住那一切,帐内只要还有彼此的怀抱,只要还听得见彼此鲜活的心跳——就够了,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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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艾曼和玛特相拥着平静了下来。
艾曼轻轻推了推玛特,“回去睡吧,别被爹娘发现了。”
玛特咬着唇搂住艾曼,“不,我今晚想跟你在一起……大不了我早一点起来,不会被爹娘发现了……”
艾曼也只能疼惜地妥协下来,两个人在夜色之中静静相拥着,看着月色从东向西缓缓移动。
玛特静静地说,“那个丫头身上的气息一直在召唤着我……”
艾曼点头,“她身上的血液定有灵力。我们该去一趟赤谷。”
玛特皱眉,“只是担心她身边那个和尚。”
艾曼一笑,嫣红的舌尖恍若蛇信,“有我……我会缠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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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与绾绾坐在店堂里吃饭,眉生又离开了两日。眉生说过不超过三日,一定会回来,绾绾不由得担心,不知道他那边究竟又发生了什么突发之事。
绾绾正失神地吃着馕饼,忽地耳畔有疾猛的嗡嗡声破空而来,绾绾还没等回过头来,便只觉颈子上一阵酥麻,下意识用手去拍,一只寸许长的蜂子嗡地飞起。
“怎么天气都冷到下雪了,还会有蜂飞来飞去的?”绾绾捂住颈子,忍不住抱怨。
开明担心,伸手来拍那蜂子。蜂子自然逃不过开明的手,一下便被拍住。开明正想将那扁了的身子扔开,却冷不防那本该已经死了的蜂子又猛然回头叮了开明一口!回光返照的一口,纵然是开明也没躲得开。
恨得开明顾不得一掌心的血,便又加力拍了一下。
绾绾捂着颈子便笑,“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这位大师倒好……”
开明一呲牙,凑过来挑着眉,对绾绾低声说,“这位女施主说对了,贫僧本是个花和尚……”
绾绾笑开。两个人说说笑笑着吃饭,便谁也没有将此事再挂在心上。
直到夜晚,绾绾才渐渐觉得不对。当客栈的红灯盏盏亮起,她的颈子忽地又麻又痛起来,揽镜而照,却并不见红肿和任何的异常。
终究是冬日里做垂死挣扎的蜂子,咬得重了些也有情可原,好在这个季节应该已无毒性了,于是绾绾就也没对开明去说。
夜梦里,颈子上渐渐麻痒难忍。绾绾想起身,却已经无论如何都起不来。绾绾心内巨震,想要喊,声音便已经卡在喉咙中,嘶哑着只有蚊蚋声大小。
绾绾挣扎着想要从榻上摔下身去。开明就住在隔壁,如果她能摔下地来,巨大的声音一定会传到开明的耳朵里,开明一定会过来帮她!
就在绾绾努力着向榻边移动的时候,忽地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恍若幽灵一般,无声地推开窗子,飘然而入。
一双有力的手按住绾绾的身子,戏谑的嗓音低低笑着,“好了,可别摔着,不然,我可会心疼呢……”
绾绾一惊,抬眸望去时,月色之中竟然是一双湛蓝的眸子!
竟然是那乌孙少年——玛特!
绾绾很是紧张。玛特当日邪邪望着她的眼神,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而无巧不巧地,他竟然在她身子麻痹无法移动之时,乘着夜色而来!
绾绾用力说着,“你,你要干什么?”声音低哑得只有玛特和她自己能听得见。
玛特低低一笑,“要——你……”
绾绾惊愣,“你,你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样!”
“孩子?哈哈……”玛特无声地笑,“你又比我大多少呢?”
说着,玛特已经伸出寒凉的手指,抚上绾绾颈上汩汩而跳的脉搏,他贪婪地舔着自己的唇,喉头上下滚动着,“真好……真温暖,真有力……”
绾绾惊恐,身子却无法移动,她拼尽全力呼唤着开明的名字,可是那声音却轻易被窗外汹涌的风声吞没。
玛特笑着拖住绾绾的身子,唇发出奇异的猩红之色,“不用叫了……他现在正跟艾曼在一起,你听,他的声音有多快乐……”
绾绾一愣,细细听去,隔壁果真传出低低的嘶吼和床榻撞击之声……
玛特缓缓覆下身来,喑哑地说,“来吧,我们也来乐乐……”
玛特说着,他的舌已经触上了绾绾的颈子,而他的手指便已经探向了绾绾的双股之间!
绾绾绝望地无声呐喊,“眉生!——”
110.心乱
听见绾绾绝望地呼唤,“眉生!——”玛特嘿嘿一笑,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在幽夜红灯里,散发着鬼魅的萤光。
“嘘……乖乖的,现在谁都救不了你了……”玛特的手指眼看着就将探入!
就在此时,窗外的胡杨树上,忽地有轻轻的一笑,“如果真的来不及救她,我便会让你遭受比她十倍的痛苦……”
正是眉生!
玛特一惊,眯起眸子望向窗外。那一双本是湛蓝的眼睛,不知是不是被窗外泄进来的红灯照亮,此时看上去竟是猩红层层!
“你是谁?你又能怎样做?难道想——杀了我吗?”玛特的嗓音里透着轻蔑和嘲笑。
绾绾努力抬起眼帘,深深地望着眉生。幽蓝天幕,浑圆清月,眉生一袭玄色长衫,斜坐在树枝之上,长发随风飘摇。
眉生望了望绾绾,竖起手指,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这才缓缓将眸子转向玛特,“尽管,我现在已经恨不得杀死你十次、百次,但是我更知道,对于你这样一个阴魂来说,你已经死去,便不会再死……”
玛特一惊,离开了绾绾,“你,你怎么知道?!”
眉生微笑,“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你该庆幸,你没有动到她一根寒毛,否则——我会让你三魂七魄全都灰飞烟灭,从此再不能往生!”
“呵呵,呵呵……”玛特忽地笑了,“你吹牛!我的主人说过,我已经是死魂灵,没人奈何得了我!”
眉生微笑,“或许我真的没办法奈何于你,毕竟我不是阎罗殿的夜叉……但是,我却要告诉你,如果你不放开她,我会用你姐姐的命做抵偿……”
玛特一震,“艾曼!你,你想做什么?”
眉生摇头,“应该是问你想做什么?我不强迫你,我要你自己做出选择……如果放手,我们便一起放手……”
玛特眸子眯紧,“你……难道你就是主人说到过的那个鲛人?!”
眉生静静一笑,“我现在,只是她的男人……”
马特凶狠地吠叫着,“既然你是鲛人,你怎么可以用艾曼的性命与我做交换?她还是人,鲛人如果妄害人命,便是触犯了天条!会被——剥去龙鳞,跌入万劫不复!”
眉生微笑,“你,终究还是个孩子……你还不懂,情对一个人该有多么重要。如果真的失去了她,就算还活着,就算还拥有那一片龙鳞,又岂是未跌入万劫不复?为了她,我没什么不敢冒犯,更没什么不愿舍弃的……”
玛特的眸子猛然潋滟一晃,“不,我懂!如果不是懂了这些,我又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你放了艾曼,我便也放了她!”
眉生轻轻笑开,“好啊……”说着身形一晃,恍如一阵夜风,眨眼之间他竟然已经飘落在了绾绾的身旁!
玛特也是一惊,“你,你竟然这样厉害!那你如果刚才想要杀我,也能做到!”
眉生指尖从绾绾面颊上滑过,柔柔一笑,“没错,杀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可是,我不能冒险,我宁愿让你看轻我,也不能让绾绾因此而受到一丝的危险……”
玛特的眼中狠狠一晃,“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服了你!”
眉生坐在榻上,将绾绾拥入怀中,循着血脉的方向,一点一点帮她赶开麻痛之感,“艾曼就在胡杨树下,你带她走吧……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不要伤害你的父母,更不要怀疑他们,他们终究是生养了你的人,他们永不会害你……”
玛特狠狠望了眉生,身影一晃越出窗口,穿进了夜色。少卿,窗外传来脚步杂沓之声,显然是已经走了。
绾绾身子渐渐自如了起来,她抬眸望着眉生,静静地落下泪来,“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却还要时时拖着你的脚步……”
眉生将绾绾拥紧,“傻瓜,别胡说。人生一世,不过浮萍,如果没有爱的牵绊,这一生活得又有何益?”
绾绾哽咽,“我想,变得强大……”
眉生摇头,“我不要你改变。为了保护你,让我来变得强大;为了让你放心,我会更加谨慎。你就是你,我爱着的,就是这样的你啊……”
绾绾将头埋进眉生怀中,深深体会着这一刻心意相通的幸福。忽地,绾绾想起了开明,忙拍着眉生的手,焦急地问,“开明他,怎么样了?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吧?”
眉生摇头,眼神中却是隐隐藏着一丝看不清的颜色,“没事……艾曼那个女孩终究还是个活人,她的手段事实上还比不上玛特……”
绾绾想着之前那诡异的声音,“可是,开明他怎么会竟然这么轻易便被艾曼制服?就算他日间也被那蜂子咬着过,可是他终究有一半鲛人的血统,不是吗?”
眉生静静垂首,哄慰着绾绾,“别担心,他没受到什么伤害。乖乖地睡吧,我守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有眉生陪在身边,有他手指温柔的按抚,绾绾很快便堕入了梦乡。这么多日来的奔波于心内的忧虑,终于可以全都远去,睡梦第一次变成蓝天碧草的温暖与柔美。绾绾在眉生的怀中,静静地微笑。
眉生望着怀中佳人的睡颜,神情一柔再柔。这么久以来,虽然两个人早已明白了彼此的那段情,从亲密的关系上来说更已经直比夫妻,但是能够这般相拥而眠,却还是第一个夜晚。
他忽地舍不得睡去,只想好好享受这一刻,只想好好感受爱侣在怀的温馨。
当然——他心中还有忧虑。
就像绾绾说的,开明本不该被艾曼这么轻易征服,就算他的身子也麻痹了,但是他之所以被艾曼打败,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来自开明的心中——他心中还对绾绾存留着深深的渴望,所以当艾曼趁着他麻醉之时俯上他的身,他便本.能地陷入,因为在他的脑海里,竟然将艾曼当成了他梦境之中的绾绾……
111.隐洞
一夜惊魂,翌日早晨见了开明,开明面色带着一丝灰白,默然垂下头去。
绾绾便也没多说话,以为开明还是为昨晚的事而纠结着心。
开明倒也并没多在意绾绾的表情,反倒是神色之间有点避着眉生的目光。
如果自己在另一个人眼里,总如透明人一般毫无私隐,纵然是血脉相通的手足,心下也难免生有隐隐的芥蒂。
在客栈店堂里吃过了早饭,眉生便要绾绾回去收拾东西。
绾绾以为是眉生要替她再换一家客栈,便柔声说,“玛特他们,估计不会再来了,所以继续住在这里,应该无妨……”
眉生却缓缓摇头,“不,这一次,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就算会累得你辛苦一些,我也要让你跟我在一起。”
绾绾眸子里迸发一丝火花,“眉生,你真的肯带我同去?”
眉生点头微笑,碧色的眸子里漾满温柔,“是。要做好准备,可能会很多艰难。”
绾绾忍不住握住了眉生的手,“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眉生望住绾绾,深深点头,“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话。”
朝阳柔光里,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软金之色。开明抬起眸子望着沐浴着一身阳光的眉生与绾绾,不由得黯然别过脸去。
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能比得上一个人潜藏着的心魔?
纵然他并不想,可是那心魔却能够找准他最脆弱的间隙,击垮他所有的心防,让他堕入自相矛盾的迷惘之中……
当朝阳终于换做了艳丽的金色,眉生拥着绾绾上马,一行三人向天山脚下奔去。
马儿出了市集便四蹄腾空地急速而行。眉生指尖点住绾绾眉间,轻声说,“小睡片刻吧……”绾绾只觉得迎面风起云来,神智却已经坠入了梦境,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眉生才轻轻吐声,“绾绾,醒来了……”
绾绾睁开眼,忍不住一声惊叹,“眉生,这里是——”
眉生微笑,“便已在天山之中。这座雪峰名为‘博格达峰’,在游牧人的语言里,便是‘圣山’、‘灵山’之意。据说,这里是最接近上天的地方。”
绾绾惊讶,抬头向天,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几种颜色:纯净清透的天空之蓝、玉树琼林的雪峰之白、状如宝塔的云杉之葱翠、耀目阳光的灼灼之金。
绾绾已经全然不知该用何样的语言来形容此时的心境,眉生握着绾绾的手静静一笑,不用言语,两人此时的心却已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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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首领,我们发现了一件奇异之事……”一个披着玄黑大氅的黑鹰帮众走上前来叉手施礼道。
眉生挑眉,“何事?”
那汉子说,“我们在山壁之中发现了一个山洞,洞中竟有人身鱼尾的岩画……”
眉生一震,“快带我去!”
眉生身形疾向前去,手指却紧紧绕著绾绾,带着她一同前行。绾绾心底暗自一暖,纵然冰天雪地,却也再不觉得山风寒凉了。
沿着山壁前行不远,向阳的方向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走入其中,山洞上下约有二十尺高,又深又阔,竟像是一间巨大的厅堂。黑衣汉子引着眉生来到靠向洞壁内侧的一处隐蔽之处。因了山石的嶙峋,那幅画恰好被藏在一块突出的石角之下,如果不是极为细心地搜寻,极是难以发现。
绾绾跟着眉生探头望去——青灰色的山壁之上,果然用着赭红色的颜料涂抹着一个人身鱼尾的男子形象。面容清美,长发过腰。虽然构图简单,线条相对粗糙,但是青灰色的岩壁恰似碧海青天,赭红的颜料便像是温热的血肉,一对眼睛更似用了青金石而显得绿意莹莹,倒是真真将鲛人的形象气质勾勒到了十分。
绾绾不由得紧张地握了一下眉生的手。如果这个世上多了一个人知道眉生的身份,无疑眉生的危险就要多了一分。
眉生回首望着绾绾,轻轻一笑,“放心,不是我……”他的手指缓缓滑过那些线条,“从颜料的时间来看,应该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我才不过三百岁,所以定然不是我哦……”
绾绾被惊得差点坐在地上!——这还是第一次听见眉生说起他的年龄:三百岁,竟然已经三百岁了啊……
绾绾的惊愣逗笑了眉生,“怎么,嫌弃我是个老头子么?”
绾绾不好意思地将视线投向那画像,故意不去深究眉生话里隐藏的戏谑之意,红着脸说,“为什么我竟然觉得他在盯着我看?我换了个方向,竟然依然如此呢……”
眉生被绾绾说得一愣,伸手去摸向那鲛人画像的眼睛——恍如有玉珠滚动,偌大的山洞之中,骤然轰隆隆滚过一串雷声!
眉生一惊,本.能地将绾绾整个护在怀中,以免上方有山石坠落。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山洞中点点恢复了安静。洞顶却没有山石跌落,而是最里侧的山壁缓缓滑开了一扇小门……
原来那鲛人壁画的眼睛竟然是一个机关!
“啊!是什么?”黑鹰帮众们纷纷惊问。有几个汉子便自告奋勇想要钻进去打探,却都没眉生拦住,“你们都呆在原地,我去。听我的吩咐。”
看着眉生俯身向小门之内而去,绾绾忙跟上去挽住眉生的手,“带我去。”
眉生微微皱眉,“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会危险……”
绾绾倔强地咬住唇,“就因为危险,我才要跟你同去!”
眉生忽地明白了绾绾的心,便展颜微笑,“好,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112.水天
眉生握住绾绾的手,俯身钻进小洞之中。
眉生轻声嘱咐绾绾,“屏住呼吸。洞中幽塞多年,恐有浊气。”
绾绾依言而行,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洞中略显幽暗,绾绾刚入其中,眼前只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鼻息之间却并无窒息之感,反倒是有清冽的空气脉脉流动的感觉。
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眼前是一条狭长的石廊,约有二三十尺的长度,尽头又隐隐通向另一轩敞的洞室。
绾绾抬眸望眉生,眉生没有看向石廊尽头,反倒回身望着身后——那里正有条条光从山洞石壁缝隙里氤氲而来,丝丝缕缕照亮了洞内。这虽然可能是大自然的形成,却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也就是说,这个神秘的洞府很可能是被人有意开凿出来的……
绾绾沿着石廊向前走去,忍不住惊声叫了出来,“眉生,你快来看!石廊壁上都有壁画!”
眉生奔过去看,果然表面参差嶙峋的岩面上绘满了层层的水浪,有无数人在水浪之上沉浮。嶙峋的岩石恰好被作为层层涌起的浪花,让水浪显得更为立体,却也让水浪之中人们面上的惊恐更加鲜活。
绾绾不由得掩住心口,一股窒息感铺天盖地向她压来,她忍不住轻轻说,“人们,在恐惧……”
眉生望着壁画良久,没有出声。水之于他,是生命的必需,也是生命的乐土,所以他乍然望向壁画的时候,对人们面上恐惧的神情还没有感同身受;此时听得绾绾脱口而出,他才想起,对于普通的凡人来说,虽然活着离不开水,但是汹涌澎湃的水却会夺走人的性命……
绾绾胸.口感受到的窒息越发沉重,忍不住有泪涌上眼眶,“我想起了家乡,想起了每次海啸袭来之时,村人们痛苦的奔逃……就算人能够侥幸逃生,但是却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家园全都被巨浪无情地吞没……房子、船只、牲畜,加上人们曾经生活的所有的美好记忆,全都被海浪抹平,再也找不见了……那个时候,听着身旁哀恸不欲生的哭声,真的觉得自己太渺小,太绝望……”
眉生轻轻握住绾绾的手,此时他才真切地体会到,水曾经带给人们的灾难……
绾绾回眸望眉生,“曾经,我被选为人祭的时候,我怨恨过阿爹和村人;我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要用我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大家的活下去……可是现在我忽地明白,我之所以没有反抗,没有逃跑,除了冥冥之中会遇见你之外,更是——我的心里甘愿这样做,我想帮亲人们逃过水患……”
眉生心疼地望着绾绾,“世上万事皆要遵守天条。比如我们,何时化云,何时布雨,何时催动潮汐,这都是要遵守上界的规定。但是,我当年却也只是被动地执行而已,从来没想过要为了人类去争取……绾绾,我答应你,若异日我们还有机会回去东海,我会尽量跟上界争取,免除了人们的水患之灾……”
绾绾含泪望住眉生,深深地点头。
两个人携手向石廊深处走去,绾绾皱着眉思忖,“这里是天山,山下又是大漠与草原,水源稀缺,人们应该不用担心水患才对。可是这石廊的墙壁之上,却为何画着这样的壁画呢?”
眉生也是微微皱眉,“这个世上沧海桑田万万年,你现在看到是荒漠的地方,曾经反倒可能是一片浩淼的水域,就像牢兰海;而现在是高山的地方,很多年前也可能是一片盆地……”
绾绾点头,却又再度摇头,“可是几万尺的天山应该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升腾起来的吧?你说壁画不过千年,所以那绘画者应该还没经受过曾经的水患才对……”
眉生点头,“我也是对此有怀疑……”
两个人正说着,石廊尽头的石室之中忽地传来隆隆之声,竟然是有巨大的水浪涌动的声响!
绾绾本能一惊,眉生将绾绾拥入怀中,沉声说,“有我,别怕!”
两个人不退反进,携手跨入那石廊尽头的轩敞洞室之中——天地之间蓦然光转,四壁之上竟都是粼粼流动的水波!
两个人微微惊讶。洞室之中并无水波,墙壁之上的粼粼光转原来都是来自于头顶——一洞顶竟然是一块巨大的透明晶石,清晰地看得见洞室上方的水波流动!
原来这山洞的上方竟然是一方水域;也就是说如果从水面的高度看来,这个山洞隐藏在水底……
谁能想到,这一方隐秘的山洞,不但是别有洞天,竟是以水为天!
两个人正在愣怔之时,上方的水域之中又是一阵巨大的隆隆之声。透过那透明的晶石极目望去,隐隐可见碧色蓝天与莹白雪峰,刚刚的巨大声响似乎是有巨大的冰雪块从雪峰壁上滑下,以万钧雷霆之力扑入水中,冲起焰火一般的巨大浪花……
绾绾和眉生不由得都被眼前所见惊住。冰雪与水交结旋转,无数纯白琼花在水底翻转飞舞,有流晶一般的气泡澎湃升腾,那一方水底竟然像是烟花绽放之际的璀璨!
眉生轻轻叹息,“极可能是雪峰之上的雪崩,或者是岩冰倾落……冰、雪与水本是同根,却又能激发出这般巨大的声势,真是太壮观了……”
绾绾早已被眼前所见的一切折服,幽然说,“我想开凿了这个洞室而居于此的人,一定是爱极了水啊……至少也该是与水有缘之人……”
绾绾说着蓦然转头望向眉生,“当今世上,还有什么人会比鲛人更加爱水呢?入口处也有鲛人的壁画——眉生,你说,这里会不会曾经有一位鲛人在此居住过?”
113.秘会
这一方山洞竟然以水为天,绾绾直觉地说,“眉生,你说,这里会不会曾有一位鲛人在此居住过?”
眉生便是一震——他在寻找他的父亲啊,如果真的另有一位鲛人真的在这天山之中居住过,那么便很有可能是他的父亲啊!
眉生碧色眸光一闪,已经疾步奔跑起来,查看洞室各处,希冀获得有关父亲的讯息!
可是,洞室偌大,却无一丝依然有人正生活于此的痕迹。整个洞室之内,唯一能证明曾经有人居住过的证据,便是墙角的一方白玉寒床……
绾绾触手摸了一下,便是低低惊叫,“天,好凉啊……”此时他们正置身在白雪皑皑的天山之中,洞室中又是多年的幽闭,可是这些竟然都比不上那白玉寒床的冰凉刺骨……有谁会选择这样的一张床用于睡眠吗?那究竟是放松身心,还是自虐身心呢?!
绾绾惊讶望着眉生。
眉生摇头,“鲛人的居寝,与人类并无不同。不会挑选这样的寒床……”
四壁全都查过,终究再无所获。洞外空空传来黑鹰帮众担心的探问之声,眉生只好挽住绾绾向外走去。
这一方隐秘的山洞,对于眉生和绾绾来说,的确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但是却又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切更无头绪,整个山洞除了洞口的壁画和水天之外,完全无法与杜宇被封印串联起来。
众人怏怏下山,想退到雪线之下以便安营扎寨。
一个黑鹰帮的汉子回首遥望博格达峰的三座雪覆主峰,怅然地说,“千百年来,这里都被称为‘雪海’,没人能够登上,没人能知道其中的秘密……这一次我们已经很接近了,却还是要戛然而止……”
另一个汉子安慰他,“算了,生活在西域的人,谁不知道这里是圣山,是神域啊?据说王母娘娘的瑶池就在这‘雪海’峰上,难道你还想爬上去看看王母娘娘长什么样儿吗?除非你不想活了……这个世界啊,神就是神,人就是人,各自有界,各安本分才是。”
一席话说得绾绾又有些暗自伤神,却被眉生从后方拥住,低低耳语,“我不是神,我只是鲛人。鲛人也挂了个‘人’字哦……”
绾绾心下波涌粼粼,就像是之前洞中所见的水波潋滟——忽地,绾绾回眸,“他们说瑶池!是不是,洞顶之上的,便是那一方池水?!”
绾绾眼眸闪亮着叫住那汉子,“吐尔逊大哥,你给我讲讲那瑶池的故事!”
那名叫吐尔逊的男子一笑,“那瑶池名叫天池,早就在老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流传了千百年了。都说那里景色秀美,就连西王母娘娘都来此居住了呢。绾绾姑娘,你当初听说过天子周穆王与西王母的故事么?周天子穆王驾八骏游西山而遇西王母。穆王向西王母献白圭玄璧,两人同游瑶池。盘桓三日,穆王乃去。西王母与穆王约定日后再见,西王母在山中瑶池日日等候,可是穆王竟然一去再未回返……”
眉生点头,凑在绾绾耳畔说,“曾有诗云: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绾绾一听,心下便是尖尖地一酸:纵然那女子是西王母,纵然她能够身在优美的瑶池,可是千万年的岁月也只能是空空无望的等待——穆王何事不重来……
绾绾咬住唇,“为什么这世界上,总是要女人痴痴地等着情郎回来呢?”
眉生一愣,轻声说,“我不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绾绾心伤,“眉生,你说那个洞室是不是就曾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她一直记着她与周穆王同游天池的欢乐,所以她在天池水底开洞而居,希冀着如果有一天周穆王出现在水边,她会第一眼看见他……而她选择了那么寒凉的白玉寒床,正是为了映衬她日益绝望的心境……”
眉生一震,狭长的眸子里碧色的眸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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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白虎峰。天山共有数十座高达万尺以上的雪峰,白虎峰便是其中一座,因其形状肖似卧虎而得名。
白虎峰因其南面有一座更高的白玉峰,山峰之上的阳光被大半挡住,所以整座白虎峰呈现一股阴戾之气。
阴沉沉的山林间,艾曼和玛特正跪在一座高石之下。高石之上,一个身披墨红色带风帽大氅的人,佝偻着身子踞坐其上。
一个沙哑的声音,仿若穿过林间的寒凉的山风,“玛特,这一次,你真让我失望……”
艾曼连忙向上祈求,“主人!这一次,玛特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玛特定然已经得手了……”
那人磔磔地怪笑,“玛特……你为什么要救艾曼?”
玛特忽地倔强抬头,“没有什么事,比她更重要!”
那人又是大笑,“是吗?你可知道,那个丫头的身里有鲛人的灵珠啊……鲛人有命千年,灵珠便可抵半条命!本来你如果吃了她的血,便可以就此获得永生的机会……可是你自己却放弃了——为了救艾曼,你等于放弃了你自己的性命!”
玛特皱眉,“可是那个鲛人赶来了……他,着实不好对付。”
“那个鲛人赶来了?怎么可能!你,骗我!”那人忽地有点激动。
玛特抬眸,湛蓝的眸子里漾满冷硬,“主人,我又何必骗你?”
高石之上的人似乎开始犹豫。他在石头上不断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那个晚上,我明明见着他还在博格达峰中。博格达峰二千尺高啊,从山上到赤谷城中,就算他是鲛人,可是他也无法那么快地到达啊!他疯了,难道他竟然拼尽了性命地冲下去了?他竟然真的为了那个丫头,不要了命吗?……”
那人忽地又磔磔大笑起来,“没关系……既然那鲛人已经来了,那我们就只好杀了他吧……”
114.逗弄
白虎峰寒凉的山风里,红袍怪人磔磔怪笑,“既然那鲛人来了,我们就杀了他吧——直接吃了他的血,比那丫头的还要有效哦……”
红袍怪人的眸子紧紧盯着艾曼,嗓音沙哑着,“艾曼……尤其是你。想要跟玛特同样拥有不朽的生命吗?那就去杀了那鲛人,吞了他的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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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格达峰上,黑鹰帮的汉子们已经安下了帐篷。一堆堆的篝火映红了草甸,温暖了雪峰上的夜色。
吐尔逊正在火堆上烤着猎物,他挥手扬声喊绾绾和眉生,“大首领、绾绾姑娘,快来尝尝!”
夜风游荡之中,吐尔逊手中的烧烤野味早已经将诱.人的香气飘散在了整个山坡上,绾绾早已经好奇了,听着吐尔逊的邀请,绾绾急忙扯了眉生,“快走,我想吃!”
眉生便也笑了,“好,小馋猫!”
绾绾接过吐尔逊递过来的铁叉,问,“这是什么?”
吐尔逊自豪地笑,“这有黄羊,还有大头羊和雪鸡,都是上天赐给天山的美味,个个吃了一口便保管姑娘你终生难忘!”
绾绾尝了一口,好吃得她险些吞了自己的舌头——又鲜又滑,肥嫩多汁,更是有着一种平地上的兽肉所无法比拟的山野灵气。
眉生也跟着称赞,“的确好吃!”
黑鹰帮的汉子们听着声音也全都聚拢了过来,吐尔逊兴冲冲地将黄羊和大尾羊全都肢解开,一块一块地分给汉子们。众人便围在火堆旁,一边喝着腰上酒囊里的酒,一边大快朵颐。
绾绾笑着凑在眉生面前,“鲛人也可以吃羊肉吗?”
眉生便也笑,“当然吃!偶尔也尝尝人肉……”
“啊?!”绾绾被眉生说得愣在了当场,手里捏着块肉,就怎么都觉着好像眉生说的人肉了……
眉生低低地笑,他碧色的眸子映着红色的火光,格外生动而魅惑。
绾绾咬牙,“你真的,吃过人肉?”
美声凑上绾绾的耳畔,“难道你,忘了吗?”
绾绾一愣,“嗄?”
眉生低哑着嗓音说,“你身上有两颗枣儿,不是时常被我含在口中‘吃’?”
“啊!——”绾绾颊畔登时天火蔓延。眉生得意地坏笑,在绾绾反应过来之前,起身跑开,只留下一串得意的大笑在山间清冽回荡。
绾绾追去时,又哪里追的上眉生的身形……
他们背后,一丛丛火堆高高地燃着,汉子们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笑笑地看着他们的大首领像个大孩子般满山坡地跑着,而气急败坏的绾绾红着面颊成了这个夜晚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开明扯过酒囊重重喝了一口,灼热与辛辣直刺喉咙,竟不知是悲是喜。
欢宴过后,夜阑人静。
眉生从帐篷中静静走出,却意外地发现月色下的大石上,绾绾正盘腿坐在石上,望着他得意地笑。
眉生挑起眉尖,“怎么跑这儿来,想我了吗?”
绾绾咬着嘴唇,笑笑地点头。
眉生坏笑,“要不是怕你在帮众面前害羞,我早就安排你跟我一顶帐篷了……”
绾绾颊边羞红,轻声说,“你在——顾左右而言他……”
眉生微微皱眉,“哪有……乖,去睡吧,我陪着你睡着再回来。”
绾绾又笑,“你骗人。我睡了之后你才不是回来,你是要去那儿……”绾绾说着指头指向雪峰山顶。
眉生再度挑眉,“糟糕。本来以为我是鲛人,总能骗过你去,却没想到还没正式娶你过门呢,便已经什么都瞒不住你了……呼,怎么办,我注定要惧内了吗?”
绾绾咬住唇,眸子如星闪亮,“带我一起去。你刚说过,去哪里都带着我,我们再不分开的……”
眉生调皮吐了吐舌尖,“好吧……都被娘子大人捉住了,我还往哪里跑呢?不过娘子大人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绾绾笑,“那你先答应我。”
眉生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又一揖到地,“还请娘子示下……“
玩玩抿嘴,“吐尔逊大哥白天讲西王母和周穆王的故事,我便看你听得格外认真,眼睛里又有思索之色。接下来,刚刚吃烤肉的时候,你又有意劝我喝酒……这要是平常,你定然会,会……“说着,绾绾突地羞涩起来。
眉生微笑,逗弄着绾绾,“要是平常,我会怎样?“
绾绾低低垂首,“要是往常你灌我喝酒,会,会‘欺负’我……可是今晚你却没来我帐中……我便猜到,你让我喝酒只是为了方便你外出……”
绾绾抬起头来,勇敢地直视眉生,“现在,又有第三个证据了呀——看你一身夜行衣,分明就是为了外出!”
眉生低低地笑,手指绕住绾绾手指,碧色眸子在银白月光中熠熠闪耀,“真厉害……”
绾绾主动收紧手指,绕住眉生的,“带我去吧,好吗?我们说过,再不分开的……”
眉生坏笑,“好……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绾绾立时激动起来,“你说,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我都答应!”
眉生空拳捂住自己的嘴,“一百个,呵呵,那要等我们回来之后,现在要一个就好了……”
绾绾虽然感觉到了“危险”,却已经来不及细想,着急地问,“到底是什么条件,我答应了还不行吗?”
眉生沉沉地笑,喑哑地说了声,“亲——我……”
绾绾立时在雪峰月色里凝冻成了冰人……
眉生忍着笑,几乎憋成内伤,却依然要装作严肃地说,“可以拒绝我……不过时间不早了,我要赶紧走了。”
绾绾急了,“谁说我要拒绝了!”
眉生绷住笑,“好,来吧……”说着,眉生仰起头,闭上双眸,微微努起唇,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绾绾心跳如鼓。
雪峰月色之中,眉生五官秀美而英挺,宛如刀凿雕刻。睫毛如羽,红唇若樱……
115.夜探
月光如银,夜似玄色轻纱;雪峰幽静,帐中隐隐鼾声……这个世界宁谧而又美好,面前的眉生清美得宛如神祗……
绾绾轻轻叹息,心甘情愿地垂下唇去,柔柔噙住了眉生的唇瓣……
有淡淡的山风清冽,有丝丝的夜之清凉,还有微微的颤、温温的软……绾绾辗转伸入,竟然宛如醇酒,欲罢不能。
眉生动情,捧住绾绾的双腋,将绾绾的身子从高石上抱近。让两个人的唇贴合得更紧……
绾绾低低地嘤咛,双腿被眉生紧紧握住,勾上他的腰;身子紧致地揉在他的身上,仿佛有丝丝的火花在厮磨之中急速流过……
夜火流风,两情缱绻。
良久,眉生重重地喘息着停住,却又忍不住再缠上来又索一吻,这才抵着绾绾的额头,沙哑地说,“我后悔了……我舍不得去了……”
绾绾又气又羞,她的身也早已被眉生逗弄得麻软,却好不容易逮到了与眉生同去的机会,又岂能轻易放弃?
绾绾轻轻拍打眉生的肩膀,“你答应人家的……人家都已经亲过了你,你怎么还能,不算话……”
眉生轻笑,“好……娘子河东狮吼,为夫岂敢不从……”说着,抬起手指,将绾绾面上被缠磨散了的发丝重新绾好,这才握住绾绾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
走过草甸,再向上就是被冰雪严封了的山壁。望着月色之下闪着荧光的冰壁,绾绾垮下脸来望向眉生,“吐尔逊大哥说过,这博格达峰,被本地人叫做‘雪海’,千百年来只被当做神域,是没人上的来的……前面已经没有了路,我们该怎么办?”
眉生微笑,眨着眼睛,“忘了你相公我是鲛人吗?”
绾绾迟疑,“这里又不是水中……”
眉生又笑,“嘘……闭上眼睛。”
绾绾依言闭上双眸,忽地感觉耳畔有呼呼风声流过,身体上腾,衣袂飘摇。
绾绾紧紧捉住眉生的衣衫,“我,可以睁开眼睛吗?”
眉生笑,“我会抓住你,放心……”
绾绾缓缓睁开眼睛——天空仿佛蓦然拉近,天上的星月尽在眼前闪烁,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触碰到它们!
绾绾惊讶地再环视身畔,缭绕的云像是素色的轻纱,一朵一朵、一层一层从身边轻轻掠过……
绾绾咬住唇,尽量平静地说,“我们,在飞啊……”
眉生眨着碧色的眼睛,“很久以前我便梦想着这样一天,能带着你共同翱翔碧海蓝天,共同看沧海月圆。”
绾绾心下柔暖,垂了头轻声说,“能遇上你,真是我的奇迹……”
眉生温柔地笑,“你为我而生,我为你而活……”
耳畔风声里,两个人已经飞越了雪线,眉生横抱着绾绾,足尖降落在高山之上的云杉之上。
月色如银,前方有碧池一潭,水波粼粼,宛如雪山之中的又一轮明月!
池水身在众山环抱之中,没有风吹进来打破这里亘古的宁静。博格达峰三座雪峰宛如银雕,静静倒映在水中。正是水天一色,银波潋滟……
绾绾被震撼住,都不敢高声语,只是低低地呐喊,“天啊……好美啊……这里,定然有仙人的神迹,只是这样远远地望着它,我便又忘俗之感……”
眉生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点头。绾绾听得见他胸腔里砰然的心跳。
良久,眉生才静静地说,“我有一个预感——父亲定然曾经来过这里,他定然是对这里怀有特殊的感情……我感受得到他的气息,我甚至感知得到他当时的心潮澎湃……”
绾绾眸子闪亮,“你是说,你父亲他真的就在这里吗?”
眉生闭上双眸,仰高下颌,深深地呼吸,仿佛吞吐着天地的灵气,身心在与万物交流——良久,他忽地轻轻叹息,“他,不在这里……”
绾绾失望地垮下脸来,“牢兰海里曾经有,后来离开;这天山天池又是曾经逗留,却又消失……他老人家在做什么呢?究竟是别人强迫他一次次离开,还是他自己离去的呢?”
绾绾回望眉生,“眉生,我不懂你们的法术,但是我猜,如果真如你说,你父亲被封印住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在一地,无法离开的;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我总觉得,你父亲早已经冲破了封印,他这些离开都是自己主动选择的……”
眉生深深凝望绾绾,眸子中闪亮着灵动的异彩,“你说的,我为什么就没想到?”
绾绾脸一红,“我们的立场不同嘛。你是关心则乱,一心只进入‘父亲被封印’这样的一个设定当中去了;不像我,可以用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看整件事。”
眉生便笑,“罚你……都是人家儿媳妇儿了,还说旁观者……”
绾绾垂首,“你父亲可是古蜀金沙国的皇帝,我又哪里敢高攀……”
眉生幽怨地,“娘子……”
绾绾被眉生逗笑,也反击回去,“奴婢拜见王子殿下……”
眉生坏笑,“好,既然你自称奴婢,那么我就要你当我一生一世的奴,永远不许反抗、不许离开的奴……”
绾绾静静地将面颊贴在眉生的胸.口,静静地说,“傻瓜……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你……”
眉生动情地拥住绾绾。天上圆轮,池水如月,正是天上人间两团圆。真的希望能够这般两情长好,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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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大了,天上渐渐有浓重的云遮蔽了星月,似乎又有一场风雪将降临天山。眉生拥住绾绾,“我们且回去吧。待得白日再来探寻过,看看是否还能发现些什么线索。”
绾绾点头,轻轻打了个呵欠,“嗯……我困……”
眉生笑,将个猫儿一般的绾绾紧抱在怀里,“睡吧,我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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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中俯望营地,空气中竟然凛冽飘来血腥的气息。眉生一震,绾绾在朦胧的梦中也在低声嘟囔,“血,好多的血啊……”
116.马尸
寒冽的山风里,刮来浓烈的血腥气息;绾绾在梦中又见到了蜿蜒如蛇的血流,追着她的脚尖……
眉生一惊,轻轻落在帐篷后面的草甸上。帐篷前方传来黑鹰帮的汉子们惊恐的低呼,“是谁!谁会在一眨眼之间杀了我们三十几匹马?!”
绾绾也被惊醒,揉着眼睛跟着眉生转到了帐篷前。眉生沉声问,“只有马匹被杀吗?人呢?兄弟们都有没有事?”
眉生说着,碧色瞳光滑过在场的人,这才轻轻吁了口气:众人皆在,一个不少。
黑鹰帮的汉子们也逐个排查了一番,这才证明,人一个没有伤亡,只是他们的马屁被杀死了三十余匹。
马匹惨死在地,马眸圆睁,汩汩的血染红了大片的草甸,空气中满是血腥之气。纵然并无人命伤亡,纵然一众汉子都是刀尖上饮血的出身,但是蓦然在这雪峰夜色里遭遇到这般诡异的一切,也不觉各自心胆生寒。
眉生微微眯住眼睛,遥向满山摇曳云杉,清朗而啸,“你此举,所为何来,是要,警告我吗?”
山风忽来,满山的云杉全都呼啦啦摇摆,一声声阴森的笑声借着风声诡异而来,在万山丛中反射着空空的回响,“呵呵,呵呵……聪明……这一次,我只杀了你们的马;如果你们识相地早些离开这里也便罢了,如果你们再滞留在此处,或者还想向上攀登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个声音又沙哑笑开,“呵呵,呵呵……我已经很久没尝过新鲜的人血味道了,如果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我又怎么还能拒绝呢?”
笑声止歇,漫山的风便也似戛然而止,刚刚还在无依摇曳的云杉,重新直身挺.立。所有黑鹰帮的汉子们都愣住,有人更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像是在犹豫,刚刚的那一切究竟是真的发生过,还是不过是自己眼前的一场幻觉……
绾绾惊恐地握住眉生的手,“难道,是艾曼和玛特?”
眉生摇头,“不会是他们。他们的道行还没有这么深。”
绾绾瞪大眼睛,“难道,山中真的有食血鬼?”
眉生眯住眸子望着夜色中嶙峋的山峰,“我只是奇怪,他这次竟然只是这么简单地想要赶我们走……他的意思是要阻拦我们继续探寻天池,或者继续向上攀上雪峰,而不是真的想要与我们为敌……”
绾绾摇头,“可是不对啊,上次玛特那样,他,他分明是想要杀死我的!”
眉生点头,“也就是说,这山中藏着的秘密,在那人眼中甚至比得到你我的性命更加重要……”
眉生说着,长眉舒展,碧色眸子潋滟着爽朗一笑,“其实我这一次要感谢他……”
绾绾愣住,“你要感谢他?”
眉生点头,“本来我们之前的探寻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还在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在天池探查——这一番他的出现倒给了我确定的答案,这片山里、那天池之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我现在坚定了信心要继续探查下去了!”
绾绾手一抖,“眉生,可是会危险……”
眉生点头,“危险只会让我们更谨慎地准备,却并不能因此而拦住我们的脚步。绾绾,救出父亲,我们便可从此相随。”
绾绾点头,“我会陪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眉生郑重点头,回身望黑鹰帮的汉子,“弟兄们,我们下山去吧!没有了马匹,大家要多辛苦一些!”
吐尔逊等一众汉子都是齐声拒绝,“大首领,我们不下山!大首领想要救出老主人,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我们岂能贪生怕死!”
绾绾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眉生也是眉尖轻颤,“弟兄们的心,我都明白。但是这一场争斗恐怕非人力所能为,弟兄们就算陪着我在此处,恐也会白白牺牲!各位弟兄都跟了我这么久,保护大家也是我对各位家人的责任!所以,林某在此谢过大家了……”眉生说着朝向汉子们长长一揖。
黑鹰帮的汉子们连忙各自回礼,“大首领……当日入帮,我们便立誓,与大首领生死相随!就算明知此行凶险,我们也当站在大首领身前,至少要为大首领挡一分风雪!”
绾绾再也忍不住,泪水刷地流下。
黑鹰帮在她的心目中曾经只是一伙马贼,既然是马贼便会烧杀掳掠,策马大漠弯刀如虹,却没想到眉生麾下的这帮汉子,其实都是热血的男儿和真心的好兄弟……
眉生也自激动,拱手向大家,“其实,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兄弟们去做!”
一众汉子都答,“大首领尽管说,赴汤蹈火我们在所不辞!”
眉生点头,“请大家回到大漠中去,密切注意所有来往于于阗与天山之间的商旅,凡是货物中有血胆玛瑙者,都请大家密切注意那行商的行踪,并且将血胆玛瑙买下……”
“是!——”众汉子领命,集结下山而去。
绾绾惊诧,“为何要他们去于阗?”
眉生说,“于阗向来为产玉之国,玛瑙实为‘玉髓’,故而血胆玛瑙的来源主要是于阗。那里,定然有我们想要的部分答案。”
黑鹰帮众撤离,雪峰之上一下子寂静了下来。月色惨淡,笼罩在几十匹惨死的马尸上。眉生挨个走过它们身边,语气沧桑,“人们说,沙场战死也要‘马革裹尸还’;却没想到,今晚这些马儿们反倒替我们先死去了……”
绾绾握住眉生的手,“我们好好葬了它们吧。”
眉生抬眸——月色之下,开明灰色的身形立在月光之下,竟像是一抹阴影。眉生轻轻叹息,“开明,用你的手段葬了这些马儿吧。”
117.缠绵
眉生挽着绾绾的手向山坡下走去。背后,一片片白色流光在夜色之中宛若莲花绽放。
绾绾没敢回头,哀伤地问眉生,“为什么要交给开明?他的手段,够么?”
眉生轻轻叹息,“要相信开明。他虽然只有一半的鲛人血统,但是他深得佛缘,从小便是在昭怙厘大寺之中长大……”
绾绾犹自不放心,“那你怎么不帮开明?”
眉生摇头,“马儿们死去,只有开明知晓超度亡灵的手段。佛家有‘往生咒’,开明会帮这些马儿的魂灵渡过苦海,早日托生。”
绾绾终究忍不住还是回头望去——千仞雪峰,幽幽夜色,一片片从开明手中绽放的白色流光,聚集在半空,盛开若千瓣清莲……
眉生轻轻呼唤,“好了,走吧,我们下山去。待会儿马儿们的魂灵会脱壳升空,你看着会害怕的。”
绾绾一抖,连忙收回视线,低声问眉生,“我们怎么也要下山去?不是应该留在这里继续探寻天池的秘密?”
眉生一笑,“人家都警告我们了,如果还不走的话,岂不是不给人家面子?”
“嗄?”绾绾惊讶地望眉生,“你,害怕了?……”
眉生眨眼,“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天池一定要来,但是既然有强敌在前,就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来。我们首先要去弄清楚——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绾绾皱眉,“他在天山之中,我们倒要下山去打探清楚他的来头么?”
眉生长眉斜挑,邪邪而笑。
绾绾突地领悟,“你是说——艾曼和玛特!”
眉生微笑,“走吧,我很想念古丽嫂子的手把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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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眉生和绾绾的归来,别古和古丽两口子自然喜上眉梢。可是绾绾和眉生却也没有忽视掉,艾曼和玛特望来的目光里所盛满的怀疑、怨恨与恐惧。
更让绾绾惊诧的是,艾曼和玛特看着她和眉生的时候,明明眸光里有恐惧,可是当艾曼看向开明的时候,却似乎眼角滑过一丝得色……绾绾蓦然想起那个夜晚,艾曼在开明房间里发出的、床板吱嘎的响声,显然那一夜艾曼竟然是得手了的……
夜色如烟笼罩,绾绾辗转难眠。帐门轻启,月色之中是眉生长身玉立。
绾绾面上一红,“你不是主动要求与开明共居一处?”
眉生挑起眉尖,“毕竟你我还未完婚,我总归要为你着想才是,怕你在别古夫妻面前害羞。只是——你真的不想我吗?”
绾绾羞得垂下了头,轻轻说,“想……”
眉生一声轻笑,双臂已经用力将绾绾抱起,四眸相对之中,月华满天。
草原人的榻上没有被褥,直接铺着皮子,毛茸茸的,温暖又小小刺激皮肤的感官。
绾绾被眉生这般压在皮毛之间,肌肤敏感得像是耸着尖刺,眉生的每一个轻触,绾绾全都激动得几乎战栗。
眉生也自轻颤着,努力控制下节奏,唇舌与手指游遍绾绾身.子的每一处隐秘,耐心地等待绾绾将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当眉生将头埋向绾绾德双股,绾绾终究忍不住,叫了出来……眉生低低地笑,“嘘……草原上夜色宁静,你的声音会被人听到哟……”
绾绾浑身战栗,却不得舒展,只能指间死死绕住皮毛,婉转着身子,接受眉生的品尝。
只是舌尖的浅浅探入,绾绾便已经无法承受,低低而泣,“眉生,我,受不了了……”
眉生笑,手肘支起上身,邪邪地看着绾绾面上的娇羞,另一只手伸进穿梭,直引得绾绾春泉潺潺,身子酥软得宛若柔绵……
眉生也不由得低喘,邪魅地问,“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手指随之向内伸入,“是这样么?够不够?”
绾绾摇头,“不……不够……”
眉生坏笑,舌尖代替了手指,“那,是这个么?这样,够不够?”
绾绾几乎晕厥,咬着牙低低嘶吼,“眉生,你,你混蛋……”
眉生邪魅笑开,终于悬在绾绾上方,却不垂下,“说,爱我……”
轻轻碰撞,随即退开,惹得绾绾颓丧大喊,“眉生,求你……”
眉生手指捻住绾绾的玲珑,再度诱哄,“乖,说,爱我……”
绾绾耐熬不过,辗转着说,“爱,爱你……”
眉生心内轻轻地轰鸣,终于忍不住撞了进去,致密的缠绕让他几乎嘶吼出声!
绾绾颤抖着轻吟,眉生含住绾绾耳垂,“还要……你每说一声,我才动一次……想要多少,你来决定……”
绾绾几乎疯狂,扭转着腰主动迎合上去。
眉生坏坏地退开,“快说……”
绾绾再也禁不住这般的诱引,撇开了矜持,环住了眉生的腰,媚眼如丝着低低娇喃,“眉生,我、爱你……给我,眉生,爱我……”
眉生额头一颗汗珠急速滑落,天知道他这般忍耐着,已经到了极限!
终于听到了绾绾的表白,眉生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身子猛然前冲,无尽的爱恋与思念宛如狂潮冲入绾绾,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将绾绾高高抛上潮头,木榻也难以承受两人的情,吱嘎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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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终究深了吧。应该没人会再游于夜色之中才是。
可是此刻帐外却有人,而且还是两个人。
开明冷冷望着披满月色而来的艾曼。艾曼柔媚笑开,“是不是恨不得那帐中的人,是你?”
开明听着帐中传出的声响,面如寒冰。
艾曼绕过开明的身子,忽地从后方抱住开明的腰,手向下探,便是咯咯一笑,“竟然,这般渴念……想象她这般对你,是吗?……”
118.怪寺
开明感受着那只柔滑的手,终究无法再忍耐,脑海中那不断涌动冲撞的两个人几乎将他逼疯!
开明低吼一声,猛地扯住艾曼的手臂,将她重重压.下——毫无怜惜,只有布帛破碎之声,只有长驱直入的掠夺!
艾曼的娇声在夜色中缓缓漾开,“大师,你,好厉害哦……从了我,我便帮你实现你的梦,好么?”娇娆的唇缠上开明的舌,却猛地一口咬下,血的甜味缓缓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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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开明,你说你要去摩尼教门徒修行的大云光明寺参拜?”早晨,绾绾刚喝了一口温热的奶子,就险些被开明的话给呛了出来。
开明淡然地点头,“是。”
绾绾皱眉,“他们看起来,都是怪怪的……你上次还说,摩尼教僧众看起来虽然像是佛门弟子,但是是不同的么?你怎么想要过去参拜?”
开明看了一眼古丽。古丽正好提着铜制的奶茶壶出门去,开明这才说,“这一次我们面对的可能会是极为凶险的食血鬼。一方地方一方神明,不管什么教门吧,多拜拜总归没有错。”
眉生淡淡一笑,“有理。”
绾绾又想说什么,此时门帘一响,别古端着新做好的抓饭走进来,绾绾只好打住。
吃着香喷喷的抓饭和馕饼,绾绾却有点食不甘味,抬眸问别古,“别古大哥,我见天山脚下有许多摩尼僧人。你们乌孙人,都接受了摩尼教吗?”
别古憨厚一笑,“其实对于我们乌孙人来说,没有那么深刻的教门之别。我们乌孙人历来游牧而居,所以大自然便是最大的神奇,我们相信万物有灵,所以便也接受所有教门的神明。多拜几个神,多磕几个头,便也多受几个神明的护佑,这不是很好么?”
眉生依旧长眉轻展,点头,“有理。”
绾绾忍不住瞪眉生,心说,“你今儿怎么了,怎么除了‘有理’便没有别的话了呢?”虽然绾绾也知道开明和别古的话的确有“有理”,但是她直觉里总觉得开明忽地提出这样的建议,不会是完全的巧合才是……
开明他,为何要突然这般做呢?
别古哪知其中情由,笑呵呵地给三人倒满奶茶,“如果要去大云光明寺,就让艾曼和玛特给你们带个路吧。这两个孩子别看年纪小,倒是很有佛缘的,素日里很喜欢去那边拜神。”
绾绾喝进口里的奶子忽地有些变味儿,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再度腾起。
艾曼和玛特毕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纵身上马之后,矫健的身影在蓝天碧草之间化作美丽的风景。
绾绾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轻叹。这样一双美丽的孩子,竟然变成邪魔的工具;而她明知道这两个孩子会带来危险,却又要故作平静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双方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心照不宣之中却又在各自暗暗防备。
开明察觉到绾绾的怀疑,到了大云光明寺前便让艾曼和玛特先回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绾绾这才惊讶地问开明,“他们,怎么会听你的?”
开明微笑,“别忘了我终究是在昭怙厘大寺中长大的,而别古也说过,这两个孩子在出事前便已经很是与佛有缘,所以我目下的僧人身份还是给了他们一定的说服力。”
绾绾望着开明,心中疑虑难去。
可是眉生还是轻描淡写的一声,“有理。”
走进大云光明寺,果然一应陈设与佛门伽蓝极为相似,怪不得一般信众总是将摩尼教等同了佛教呢。
一见有香客来,知客僧连忙上前施礼,尤其是上下打量了开明一番,许是见他是个和尚的缘故。
绾绾便也胡乱跟着双掌合十为礼,倒是眉生旷达,也没还礼,只是从袖间摸出一锭大银子,递了过去,“请大师代为随喜……”
知客僧立时眉开眼笑,单掌一礼,“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施主,小僧定代各位施主在光明佛前常颂《下部赞》。”
眉生一笑,手上纸扇哗啦一展,飘飘摇摇向佛殿中而去。绾绾立在背后望着眉生微微皱眉,心说这都是飘雪的季节了,他怎么还弄把扇子出来招摇?——不过,眉生用扇子的模样,真是像足了富家贵公子的模样,风雅无俦,煞是风流好看。
进了佛殿,绾绾细细打量高高供奉于上的摩尼光佛。与佛门佛像是极像的,光明佛也是高坐莲台之上,背后有辉煌的背光,面目都是圆润而慈善,所不同的是光明佛没有佛像的螺髻,有发丝垂下。旁边的壁画之上,还有光明佛戴着头巾的形象。
既然是神佛,绾绾便诚心而拜,没想到眉生却一直在她身边扇扇子,还戏谑地说,“好热,好热啊……”
绾绾没辙。这哪里会热啊,人家知客僧还不得笑话?可是出乎绾绾意料的是,抬眸望过去,那知客僧听着眉生说热,不但不以为可笑,反倒一副极为正常不过的模样;而开明的面上竟然真的涨红,似乎还有汗珠沿着面颊滑下……
绾绾忍不住问,“开明,你,那么热吗?”
开明微微隐忍,颈子上血脉激跳。
绾绾担心地望眉生,眉生一笑,“摩尼与拜火教同来自波斯,摩尼将拜火教义发扬光大,摩尼僧众又是崇敬光明,所以只要有缘之人,入了这大云光明寺,便会觉得血脉沸腾,身周暖意……”
那知客僧一听眉生这么一说,急忙走上前来郑重地深施一礼,“施主真是与我摩尼光佛有缘之人啊……”
(小注:摩尼教就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明教,却不是拜火教(祆教),金大侠笔误了。)
119.血诱
知客僧见眉生三言两语便说出了摩尼教的来龙去脉,急忙走上前来郑重一礼,“施主真是与我摩尼光佛有缘之人啊……”
眉生邪邪一笑,“既是如此,大师,敢问住持是否在寺中啊?在下极想拜见住持,请教修法心得一二。”
知客僧略有迟疑,“住持已经闭关数月。入关之时严辞嘱咐过,不许扰他清修啊……”
眉生一笑,又从袖中取出一块东西递了给那知客僧,那知客僧袖着手摊开掌心一看就愣了,“施主,这,这……”
眉生眨眼轻笑,“只是听说这东西会对摩尼僧众修行有益,原也不知消息是否确实。师傅且留着当个玩意儿吧。”
知客僧深深一礼,颠颠儿地就朝殿外走,还一壁说着,“小僧这就去看住持是否迎客,请施主们稍等……”
绾绾望着那知客僧激动而行的背影,回眸望眉生,“你给了他什么?之前见着那锭大银,也没见他这般激动啊。”
眉生一笑,哗啦一声纸扇合住,凑在绾绾耳畔,“就是,别古要舍了命给他儿女买的那东西……”
绾绾微微一惊,“血胆玛瑙!”
眉生轻笑,“嘘……”
绾绾身上立时燥热起来,佛殿外走过的红袍僧侣听见绾绾大喊“血胆玛瑙”,各自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了过来。
眉生低低地笑,“那东西可是摩尼僧众眼中的生物,据说得了一块便能精进修行十年。你这么大声音喊了出去,会引来无数‘苍蝇’的……”
绾绾惊讶地望眉生,“摩尼僧众也需要血胆玛瑙……难道,难道……”
眉生碧色眸子一闪,“我只知波斯摩尼本教之人崇尚穿白,出家僧侣应是白衣白帽,而此处皆是红衣红帽……”
绾绾心中一惊,低声,“血?!”
眉生狭长的眸子粼粼望向门外的天地阳光,声音却是寒凉,“天山脚下,各个大云光明寺附近,经常都会发生初潮女儿离奇失踪之事……”
绾绾掩住了口,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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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和绾绾拥在一起,看似亲密地说着话;开明便仰头参观佛殿之内的壁画。听得绾绾惊呼出的那声“血胆玛瑙”,开明的眸子里也是暗光一闪。
“哥,你派人去把守通往于阗的商路,以控制住所有的血胆玛瑙。看来,已经奏效了?”开明问。
眉生哗啦一摇纸扇,微微点头,“没错。我手里的,便是帮众送来的。成色,还算不错。”
开明眸子里又是隐光一闪,“哥,你手里现在有很多?”
眉生碧色眸子在金色阳光下恍如碧玉,“虽然不算多,但是足够用。”
绾绾相信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否则她怎么会看见开明竟然浑身重重一颤,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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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施主久等了,施主,住持请您入内……”正说着话,那知客僧便已返回,眉目之间俱是餍足之态。
眉生一笑,“好,还请师傅带路……”
绾绾和开明也跟上,却被知客僧拦住,“对不住二位,住持大师正在闭关修炼之中,此次仅是邀请了这位施主一人……”
绾绾有些担心眉生,眉生却将手中纸扇留给绾绾,笑谓,“常摇纸扇,心念自凉。等我,去去就回。”说着便抬步随着那知客僧而去。
绾绾无聊,便学着开明的样子,绕着佛堂四周去看那些壁画。云雾缭绕之中,但见白衣的摩尼光明佛与黑暗之灵大战,掌心有火光飘飞,煞是好看。渐至后来,那丛凝聚于摩尼光明佛掌心的火焰一点点地变了形状,乍然看来竟像是凝成了一滴血的模样!
绾绾一惊,以为自己看错,可是再仔细看上去,那摩尼光佛身上的白袍竟然也一点点地变成了红袍!
绾绾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触摸那红袍和看似血滴的火焰——“啊!——”绾绾惊呼出声!
开明闻声而来,“怎么了?”
绾绾颤抖着手,给开明看她的指尖——殷殷红色跃然其上,那红袍和火焰之上的颜色竟然是还没有凝固的鲜血!
绾绾颤声,“这壁画之上的红袍,根本就不是原来壁画的颜色,而是,而是后来用鲜血涂抹上去的!”
绾绾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开明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说了!这是在大云光明寺中,是他们的地盘!”
就在绾绾的手指刚刚碰到了血滴形状的火焰之时,绾绾忽地觉得耳畔似乎传来隐隐哀鸣之声,就好像这厚重的墙壁突然间变薄了一般!
绾绾顾不得害怕,将耳朵贴向墙壁的砖缝儿——绾绾相信自己定然没有听错,墙壁之内真的有一声声少女的哭泣穿过墙壁传来!
眉生之前说过的话在绾绾脑海之中回荡:“凡是有大云光明寺的地方,周围总会有初潮女儿神秘失踪……”绾绾扯住开明,颤着声音说,“你说,会不会是那些女孩被关在这里?”
开明也听到了那声音,他眼眸之中暗光闪闪,却依然坚定地握住了绾绾的手臂,沉声说,“走!”说着,不容抗拒地将绾绾扯离了大殿,直向山门外而去!
临近山门,绾绾正挣扎着,“开明,不行!眉生还在里面,我们不能先离开!”
开明正想说话,却猛然蹲在了地上,双手捧着头痛苦万端。
绾绾惊住,“开明,你,怎么了?”
开明低低呼着,“疼,我的头好疼,就像要被锯子锯开……”
一个声音宛若钻头一般钻入开明的脑海,“她就在你身边,只要你伸出手,她就是你的了……只属于你的了……抓住她,拥有她……她甜美的血在她身体里欢快地奔流,喝下它,喝下它……”
120.香扇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开明脑海里阴森笑着劝诱,“她就在你身边……她甜美的血就在她身体里欢快地奔流……喝下她的血,她就永远属于你啦……只属于你自己一个人啊……”
开明双手握拳狠狠砸向自己的头。
绾绾惊得泪都跌落下来,拥住开明叫,“开明,开明!你哪儿疼?你咬住我的手,别忍着!”
开明满眼血丝,绾绾的话深深刺激了他。
开明猛地抬头望向绾绾,“你说,让我——咬你?”
绾绾点头,“咬住我的手,别咬着你自己的舌头!来!”
开明眸子里殷殷鲜红涌过,他吞咽着口水,忍不住呲牙望住绾绾的手臂——脑海里那个声音更加疯狂,“对了,就是这样,去吧,去品尝她血液的味道……鲜美极了……”
绾绾望着开明眼眸里迷茫的神色,心痛难忍。开明这一生从没得过幸福,她与眉生都曾发誓要好好对他,可是此时望着他这般的痛苦,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绾绾的泪水一滴一滴温热地落在开明的手上,纯净晶莹……
开明忽地一声大叫,“不!不!”他猛然将绾绾伸过来的手臂推到一边,痛苦地圆睁着双眼望向绾绾,“走,我们先出了寺门,然后再回来找大哥!“
开明不由分说用尽全力将绾绾推出山门去,他自己也跌跌撞撞奔出。就在他们身后,数十个身着红袍的摩尼僧侣都在暗暗地盯着两个人刚刚一言一行,许多人的眼睛里都已经涌满了血色,有的更是呲出了牙齿……就连寺中的空气都兴奋地涌动了起来……
可是开明突然的停止,令摩尼僧侣们都定在了原地,他们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就这样刚要开始便已经结束,无限的不甘恍若汩汩暗流飘动在躁动的空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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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出山门,开明终于深深呼了口气。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不见,欲裂的头痛也停止了下来。
绾绾关切地问,“开明,你,好了吗?”
开明虚弱地点头微笑。
绾绾忍不住难过,“我,我什么都帮不上你,我……”
开明不忍,拍了拍绾绾的手,“傻瓜……是你救了我,绾绾……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绾绾惊住,“我,救了你?”
开明笑,斜挑眉尖,那一刻像极了眉生,“是啊,就是你啊……因为你——太笨了嘛,遇到问题的时候,我必须要努力想着先照顾你,所以新就没完全用在我自己身上啊,没想到这反倒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逃脱出来咯……”
绾绾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却没忽视到开明的话,绾绾点头,“在你和眉生的面前,我真的是,什么忙都帮不上,我觉得自己真没用……”
开明无奈地摇头,“知道吗,只要你在,只要眼睛能看到你,这便是最大的鼓励和帮助了……你的存在,才会让我们更有勇气……”
“所以……就算为了我们,你也要好好地,懂吗?”清朗嗓音柔如春风而来。绾绾惊愣回眸,眉生正微笑着倚在山门门框之上,望着她静静微笑。
不知怎地,绾绾只是看着这般的眉生,眼中的泪便已经控制不住,反身奔跑过去,双手环住了眉生的腰,“眉生……太好了,你竟然平安地回来……担心死我了,我特别怕自己就在你身边却丝毫帮不上你的忙……”
眉生反拥住绾绾,“看,我这不是一根发丝都不少地站在你面前了嘛……小傻瓜,好了,笑一个……”
绾绾破涕而笑,“眉生,刚才你见到他们的住持了吗?”
眉生碧色的眸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开明面上滑过,安抚着绾绾,“可以说见到,也可以说没见到哦。”
绾绾皱眉,“这是什么答案?”
眉生微笑,“见到了人,却没见到脸。他隐身在红袍里,坐在经堂的暗影中,我完全看不见他的相貌。”
绾绾扯下眉生的耳朵,“真的,就连你也看不见吗?”
眉生点头,“那个人也不简单,他能抗拒得了我的手段……”
绾绾只好作罢,回头望着依然坐在树桩之上深深呼吸的开明,“刚刚,开明很不舒服……”
眉生点头,“嗯,我知道了。”说着,眉生走向开明。
眉生背对着绾绾,绾绾看不见眉生的表情,而眉生的后背又恰好将开明的脸遮住,所以绾绾虽然看着他们,却完全看不见他们面上的交流。绾绾只是觉得有一团耀眼的光罩住了两个人,明明耀眼,可是那光晕的中心却是一片幽暗……
眉生静静地伸出手去,掌心向下平摊开,缓缓抚上开明的头顶。隐隐,有碧色的云雾袅袅缭绕在眉生的手掌周围。
绾绾忍不住走上前去。开明在眉生的掌心之下微微闭上眼睛,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绾绾轻声问,“开明他,怎么了?”
眉生淡淡一笑,“我给你的扇子呢?”
绾绾早就忘了那扇子,听到眉生问,才从腰间取出,“在这。”
眉生微笑,缓缓收回掌心,看着开明似乎一直在睡着,便拥住绾绾到了一边,“我知道你一直在瞪我,觉得我不该用扇子。”
绾绾面上一红,只有点头。
眉生眯起眼睛,“知道我为什么要用扇子?”
绾绾摇头。
眉生笑,“你闻闻扇子。”
绾绾将扇子凑在鼻端,“嗯……好清香啊……”
眉生微笑,“扇骨为檀香木,扇叶子上我用了安息香,扇坠上是苏合香珠……”
绾绾迷糊,“这般香风阵阵,所为何来?”
眉生便笑,“这些香药皆有开窍醒神之功。可以抵抗寺中浊香……”
121.两情
眉生说,“这扇子,扇骨为檀香木,扇叶子上用了安息香,扇坠上是苏合香珠。这些香药皆有开窍醒神之功,可以抵挡寺中浊香……”
“浊香?”绾绾一惊。
眉生微笑,“不然我怎么会说寺中好热,而那知客僧更是丝毫不奇怪?这大云光明寺里用浊香引得人血脉沸腾,所以便会感觉到热。”
绾绾这才明白,为何眉生一直在她身前左右地扇着扇子,他离去之时更是将扇子留给了她——他分明是担心她被那浊香所蛊啊!
绾绾回眸去望依然在树下睡着的开明,“那么开明便是被那浊香所迷?”
眉生点头,“是。所以他才会汗珠滚落。”
绾绾皱眉,“这间寺院,没来之前我便已觉得诡异。如果不是开明极力建议,我真的不想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开明会想来这里参拜?这里哪里有什么神佛,这里根本都是被邪魔占据了啊!”
眉生却不惊讶,碧色的眸子望着开明,幽幽地说,“凡事皆有天定。开明他要走这一遭,也是定数。希望他能自己战胜了心魔去吧……”
绾绾听着一愣,“心魔?你说开明有心魔?眉生,我们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眉生微笑点头,“还记得开明刚刚说的话么?你好好地在这里,这便已经是最好的帮助了……”
“哥,绾绾……”眉生和绾绾正说着话,开明虚弱的嗓音传来。
绾绾回眸望去,金色胡杨下,开明面色略带苍白地坐着,金色的阳光从他头顶的林叶之间丝丝缕缕地筛落下来,在他身周围拢成一顶金色的纱帐。
不知是不是自己弄错,绾绾只觉得这一瞬,开明竟然似乎是透明的。
“开明,你,好了点吗?我们赶紧回去,让你好好休息!”绾绾奔过去对开明说。
开明微笑,“没事了。哥的手段很厉害,我脑子里的昏乱和燥热都已经不见。我还好好地做了个梦,梦见了童年时在昭怙厘大寺的经历。”
绾绾忧心地望着眉生,“我刚刚还……”绾绾是想说那些壁画中发现的血迹,以及墙壁所透出来的少女的哭声。
眉生却静静地凝望绾绾,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暂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先回去,此事不宜鲁莽来做。”
三人策马回走,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艾曼和玛特。一双姐弟防备地望着眉生,却终究还是走上前来。艾曼说,“你,有血胆玛瑙?”
眉生挑起眉尖一笑,“没错。”
艾曼咬着嘴唇,“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些。我便答应你,再不伤害你们!”
眉生却是轻笑,“别说要你们伤害我们的,是旁人的命令,你们的承诺未必管用;再说,就算你们还想要继续做什么,就一定能得手么?”
玛特狠狠咬了咬牙,“鲛人,我知道你厉害!但是,你别忘了,你身边的两个人却未必都有你的手段!就算你百手百眼,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眉生挑眉,“就冲着你此时发出的威胁,我便会郑重地考虑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艾曼一声惊叫,纵马拦在玛特身前,“你别伤害他!”
眉生望着艾曼,碧色眸子清光流转,“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你又何必怕我杀他?”
艾曼被眉生一声“死人”说得落下泪来,“是……我知道!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许你再伤害他!”
绾绾一惊,忍不住扯住了眉生的衣袖,“至少,替别古和古丽想想……”
眉生深深望住玛特,轻声地说,“以血破血……他吸干了你的血,说再给你注入全新的血液,这样你便与艾曼不再流着同样的血,这样你们便可以相爱了……玛特,你竟然会信他……”
玛特闻言便是身体剧震,“你,你怎么知道!”
眉生眯起眼睛,“他所要的,都是女子初潮时的血……他能给的,恐怕也是那种血!难道你想要?难道你想看着自己一点点变为女子,今生今世再也无缘与艾曼相爱吗?!”
玛特面色刷地苍白,“你,你说什么?!”
眉生摇头,“想想他们捉进寺院中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又替他在方圆百里之间做过什么事!这些,你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玛特的目光昏乱起来,“不是的,不是的……主人说要给我全新的血液,主人说要给我永恒的生命……不会的,你骗我,你骗我!”
眉生轻轻一叹,目光渐渐寒凉起来,“玛特,我本不想说,可是你却这般执迷不悟——如果他真的对你这般好,那么我问你:他明明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与艾曼相爱,可是他为什么却夺走了艾曼的第一次,而不把这份美好留给你?!”
玛特昏乱地大叫,“不是的,不是的……主人是要艾曼也能与我一起永生,永生啊……”
眉生摇头,“你们明明相爱,你们的梦想明明是两厢厮守,可是你们在替他做着什么样的事情?你们分别出现在了不同人的床笫之中啊!你们在执行他的命令的同时,你们更是在伤害着彼此啊!”
艾曼的泪刷地流下,她回眸望了一眼开明,忽地调转马头,策马在无垠的草原上狂奔了起来!
开明见状,急忙策马追了过去。
绾绾看着玛特抓狂的样子,心中不忍,“眉生,你别说了……”
眉生碧色的眸子沉痛地望着玛特,“你爱艾曼……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谈爱!如果你真的爱她,你怎么忍心看着她这么痛苦;你如果爱她,又怎么能忍心看着她一次次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玛特——爱一个人,不要让她痛苦,更不要改变她原有的一切——你们是姐弟,这是上天的决定,这是没人能改变的事实……你给了艾曼爱,却要让艾曼罹受背叛亲情之痛,玛特,你又,怎么忍心?……”
122.圣鸟
眉生沉痛地望着玛特,“你给了艾曼男女之爱,却要让艾曼罹受背叛亲情之痛……玛特,你又怎么忍心?”
玛特一声狂呼,“够了,够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求求你……”
绾绾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眉生,他,他还终究是个孩子……”
眉生一声长叹,摇了摇头,碧色的眸子里漾满疲惫。
忽地,玛特猛然浑身抽搐起来,身体像是罹受着极大的苦楚,他的双眼向外凸着,额头上青筋暴现!
绾绾惊住,“玛特,你,你怎么了?”说着绾绾就要下马奔去。
眉生一把拽住了绾绾,“别去!”
玛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他双眼直勾勾望着大云光明寺的方向,嘶吼着,“主人,给我,主人……求求你,我全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碧蓝的天空之中,蓦然乌云翻滚。眉生碧色眸子忽地发出精光,双手旋开,衣袖被风鼓满!
眉生望着绾绾,“让他熬过这一关,就还有救!不要管他,让他用他自己的意志力来克服!”
乌云翻涌,似乎想要冲向玛特,却都被眉生掌心升起的清光阻住,在一片光暗的缠斗之中,玛特翻滚哀号的声音响彻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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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玛特的滚动与哀号终于渐渐和缓了下来。玛特疲累之极地趴在草甸上呼呼喘息,但是他依然集中了全身的力气吼叫着,“鲛人,求你,去保护艾曼!艾曼跑到草原上去,主人不会放过她;不要管我,去保护她!”
眉生碧色眸子里的精光缓缓放柔,天空中的乌云也渐渐消散,眉生轻声说,“你放心,开明与她在一起,她不会有事。”
草原之上,渐渐有清风拂起,吹散了漫天的乌云,一点点重还天空以澄澈和湛蓝。
绾绾揪心地望着狼狈不堪的玛特,泪水盈眶。
眉生也渐渐平静下来,微微叹息着从腰间取出一块血胆玛瑙,跳下马去,来到玛特身边。
玛特一见便愣住,“是血胆玛瑙!你,你会给我吗?”
眉生叹息,“这玛瑙之中的血,与他给你的不同。”说着双掌一错,一道璀璨华光从眉生双掌之间腾起,,瞬间凝集成为一颗鲜红璀璨的血滴。
随着眉生的掌风,那血滴带着华彩,缓缓落入玛特口中……
就像有金色阳光从玛特身中贯串而过,一股活力重新复苏在玛特的身上。玛特苍白的面孔也渐渐有了血色。
他仰眸望眉生,“这,是什么的血?”
眉生仰头,望着湛湛青天上那一丝丝重新绽放的阳光,却是幽幽一叹,“于阗人有个传说,说天山之上有一种神奇的鸟儿,能够居住在高高雪海之中,日日飞到于阗玉山之上,啼血而鸣。渐渐地,那些鲜红的血滴便被成长之中的玛瑙包容起来,形成了玛瑙之中的血胆……”
绾绾一愣,“那时候不是说,血胆玛瑙之中的血是传说之中的鬼血?”
眉生点头,“就像这世上人有千千万,血胆玛瑙也有各种各样。被巫师们运用的血胆玛瑙,或许真可能是含有鬼血,所以才会有灵异之效;而这种从于阗而来的圣鸟之血,则是破除不洁与邪魔的良药……”
“啼血的鸟儿,啼血的鸟儿……”玛特忽地喃喃自语起来。
绾绾一愣,“玛特,你,又怎么了?”
玛特湛蓝的眸子像是蒙着一层轻雾,“我好像见过啼血的鸟儿……它真漂亮,披着一身洁白如银的羽毛,头顶还有一缕高高翘起的羽毛,仿若一道金冠戴在头上……那么高贵的鸟儿,却总是在哀伤地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然后口中有嫣红的血滴喷出……”
“什么!”绾绾呆住,“你是说,叫着‘不如归去’的鸟儿,便是那圣鸟?”
眉生也自愣住,“你说那鸟儿宛若头戴金冠?那它,那它还有什么特征?”
玛特想了想,“对了,还有一个神奇。它的项下,有一圈孔雀蓝的羽毛,看上去就像戴了一串翡翠的项链!”
眉生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鸟儿?又是在哪里见到它的?”
玛特皱眉,似乎那段记忆早已朦胧,“那应该是在,我与艾曼第一次遇见主人的时候吧……那是在天山中,我与艾曼想去找那神奇的天池,想去拜见那位神秘的西王母娘娘。我们想让她赐予我们相爱的机会,毕竟她也一直在等待着周天子的归来,她应该比旁人更懂得爱情的滋味……可是我们遭遇了雪崩,下山的路都被阻断,就在我与艾曼手拉着手以为一定会死去的时候,忽地就听见了那鸟儿的叫声……”
绾绾急着问,“然后呢?”
玛特用力地想着,“然后……好像世界一下子阴暗下来,主人他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玛特捧着头,似乎回忆让他极为痛苦,“对了,主人好像很讨厌那只鸟儿,他挥起披风,卷起漫天的风雪,想要赶走那只鸟儿。却没想到,那只鸟儿头上的金冠,就像是注满了阳光一般,始终没有风雪可以将它掩盖……”
眉生双眸紧紧凝住玛特,狭长的眸子里,碧光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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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特,玛特……你没事吧?”正说着话,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草原上,艾曼的嗓音带着焦虑,随风飘来。
蹄声得得而来,只一个须臾,艾曼便已经从马上滚落下来,奔到了玛特的身边。
玛特摇头,疲惫地望着艾曼,“不,我没事……他给了我血胆玛瑙,我现在,好多了……身子是从没有过的舒服。”
艾曼一愣,随即以膝当脚爬向眉生,“求你,救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
123.生死
天山北麓,云杉层层。
尽管头顶便是澄澈宛如蓝色宝石的天空,身旁便是晶莹剔透的雪峰,但是却完全无法将一丝清透和光芒撒入这一片重重森影。
高高凸出的一块山岩之上,红袍之人踞坐其上,面孔被深深掩在风帽之中,仿佛世上最为幽暗之地。
艾曼静静地跪在地上,面容安详。
有沙哑的嗓音响起,像是干凉的风掠过树梢,“你竟然敢回来找我……你和玛特都做了什么好事,难道还想瞒过我吗?!”
艾曼神色宁静,“我们自然知道,永远瞒不过主人您去。只是,主人,玛特的血并不同于寺中那些女孩儿们的血……所以请求您,将玛特的血还给玛特,将生命还给玛特吧!”
“哈……”那人望着艾曼良久,忽地寒凉而笑,“你竟然还敢求我还了玛特的血!你们是谁,你们不过是我的两个奴才,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艾曼始终神色宁然,“主人,我们知道只是您的奴才,但是我们却也因为这奴才的身份而知道了您的一些秘密!这些秘密,我想,您一定不想泄露给乌孙百姓知道,更不想被那个鲛人知道吧……”
那红袍人猛地一震,“什么!你,你竟然敢威胁我?”
艾曼静静地笑,“主人,我不敢威胁您。我只是在请求您,或者说想要跟您做一个交换……”
红袍人磔磔地阴森笑起,“交换?交换是要站在平等的地位上才能进行的,你觉得你已经跟我站在相同的高度了吗?艾曼,别以为你曾经是我暖床的工具,便有资格跟我谈交换!”
那红袍人伸出手。那是一支骨瘦如柴的手,那只手在空气中缓缓转了一圈,“艾曼,我如果现在杀了你,你便再不会威胁到我了……”
艾曼被红袍人羞.辱,眼中有盈盈的泪闪过,却并未屈服,颊边甚至依然挂着坚强的笑,“主人,您杀了我当然是易如反掌。只是,我要跟您坦白,此时玛特正在鲛人身边,如果我半个时辰内不回去,他们会立即将寺院中所有的秘密都公之于众的……”
艾曼说着,静静望了那红袍人一眼,“而且,玛特对那只啼血的圣鸟,记忆非常深刻。我想,他会对那鲛人讲起圣鸟的故事,讲起我们遇到圣鸟的那天,以及我们究竟是在哪里遇到了那只圣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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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曼之前所说的话,实则全都没有被那红袍人放在心上。艾曼不过是是他掌心的一只小蚂蚁,他想要什么时候捏紧手心,便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当艾曼说出那圣鸟的事情,那个红袍人却再也难以继续冷静了!
风帽遮挡出的幽暗之中,那红袍人的额头有青筋蹦起,“好……艾曼,你果然是我调.教出来的人,够狠,够明白手里捏着的哪一个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艾曼,虽然我心里确信,就算你记得那只鸟儿,就算你记得当时的情形,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过,艾曼,看在你陪了我这么久的面子上,我还是愿意给了你这个情面……”说着,那红袍人伸手入袖,缓缓摸出一支锡瓶,递给艾曼,“这个瓶里装的就是玛特的血……给了你吧……”
艾曼望着那支锡瓶,泪水潸然而下。她在心底无声地欢叫,“玛特,你终于能活了……就算不能给你换血,就算我们还是姐弟,就算你没有了永恒的生命,但是至少能让你皮肤温暖、面色红润地活在我的身边……这便,够了……”
望着艾曼捧着锡瓶而去的背影,那红袍人的面孔从风帽的阴影里缓缓露出——这张脸如同他的手一般,枯瘦如柴,就像是早已经没有了血肉,只剩下一层干皮,披挂在骨架之上。
可是即便如此,却依然能从那张脸上,依稀看得到他当年的英俊……
山风骤起,树影幢幢,那人幽幽一叹,“流珠,是不是我们终究没有他们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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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特,快,喝下它……”纯白帐篷里,玛特卧在榻上,面色苍白。
没有了那人定日给他的血液,他最后一点的元神都要散灭,即将在这个世间灰飞烟灭。就算眉生手里还有圣鸟之血的血胆玛瑙,但是那就像只是药材,只能治标却无法代替本身元神的根本。
艾曼奔了进来,流着泪欢叫着,“玛特,我来了!喝下它,你就会好了!”
玛特捧着锡瓶,眼神悲伤地望着艾曼,“艾曼,我,不想喝……”
艾曼泪珠落下,“傻瓜……你的心我都懂,但是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为重要。不管我们是姐弟也好,还是情侣也罢,至少要让我看见你,让我感受到你的温暖……”
玛特咬住已经青紫的唇,深深望了一眼艾曼的泪,终于拔开塞子将其中的血液一仰而尽……
那一瞬间,玛特的身体宛若透明一般,人们都看得见,正有一线嫣红的血色,从他的口唇一路向下,渐渐蜿蜒走遍了他的身子,一丝丝红润之色也渐渐爬上他的皮肤,玛特整个人一点点再度鲜活莹润了起来!
“玛特,玛特啊,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古丽和别古哭着从帐外进来。
绾绾一愣,望向跟在他们身后的眉生。
眉生静静点头,轻声说,“这世上,父母才是最爱他们的人;应该让他们知道。”
艾曼和玛特回首望着双亲,一家四口终于拥抱在一起,尽情落泪。
绾绾的泪也跟着扑簌簌滑落,而开明更是难受地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天大地大,所有人都有父母之爱,却只有他,竟然一天都没有享受过……
眉生望着开明的背影,轻轻一叹,随之跟了出去。
却在此时,猛然听得帐内呼天抢地的哀哭,“玛特!玛特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
124.血继
玛特喝下了艾曼从那神秘主人处取回来的、他自己的血,整个人终于鲜活了起来。眉生将事情告诉给了别古和古丽,一家四口终于敞开心扉相拥而泣。
可是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古丽撕心裂肺的呼喊,“玛特!我的孩子,你怎么了啊?”
眉生一听,急忙奔入毡帐之内,只见玛特刚刚恢复了神采的面上,此刻一片青紫!
艾曼惊愣地望着跌落在一旁的锡瓶,几欲疯狂,“难道这血有毒?难道他故意骗我?难道,竟然是我杀了玛特……”
眉生疾步走上前去,拿起锡瓶闻了闻,又以指尖蘸了些血放入口中……终究,就连眉生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是,天意……”
别古都要疯了,爬起来问,“这是,什么意思?”
眉生摇头,“血没有问题。那人也并没想害了玛特。而是——这当年温热的血装入锡瓶之后,密封了太长的日子。锡瓶短时间使用并无毒,但是如果与温热的血液长时间接触的话,会变甜,会有毒了……”
别古瞪大了眼睛,“上天啊!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孩子啊!”
古丽也爬了过来,“林公子……求求你,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求求你啊……”
眉生望了望他们,欲言又止。
他们背后,玛特的榻边,艾曼猛然抽出腰间的弯刀来,流着泪痛喝一声,“爹、娘,女儿有办法救玛特!爹娘,女儿不孝,先去了!……”
别古疯了一样冲过去,夺过艾曼手中的弯刀,“艾曼!你,你要干什么!”
艾曼流着泪微笑,“只有玛特自己的血,才能救他的命。可是现在他自己的血已经不能用了——这个世上与他的血液最为相似的就是我的血,把我的血给他,他就能活!”
玛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不要,不要!艾曼,你自己,你自己也已经被主人吸走了太多的血了,你现在剩下的血都不够维持你自己的性命!我不要,我不要!让我死,让我死!”
绾绾泪水长流,摇着眉生的手臂,“救他们,救他们……”
眉生也流泪,“没办法。现在只有他们自己的血才能够救他们,我纵然有法术,却没办法创造出血来……”
就在一片哀戚声中,别古和古丽互相凝望了一眼,多年的老夫老妻,此时已经是心领神会。
别古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大步冲了出去。少顷取来两条长绳。
别古抬头望着眉生、绾绾和开明,恭敬一礼,“还请三位客官另寻客店居住吧……在下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已经实在再没有心力招待各位。对不住了,请各位移驾吧……”
别古忽来的逐客令,让绾绾懵了。眉生挽住绾绾的手,向别古和古丽辞行。
出了毡帐,绾绾哭着,“现在他们遭了这么大的灾难,我们怎么能袖手而走啊……”
眉生仰望着长天,幽幽叹息,“纵然我是鲛人,纵然我有法术。但是天地之数永不能改,骨血亲情永远是最大的奇迹。”
绾绾惊愣,“眉生,你在,说什么?”
他们身后,开明也是深深叹息。见着绾绾问,开明走到绾绾身前,双手一挥,眼前一片无形的屏幕,屏幕之上正是帐篷内的情景。
别古拿着长绳走向榻边,古丽含泪帮他按住玛特的手脚,玛特将长绳毫不犹豫地绑住了玛特。
艾曼跪在榻边磕头,“爹、娘,你们干什么?求求你们别这样对玛特,求求你们……”
别古的眸中有泪,可是他却狠狠地忍住了。拿起另一根长绳,又迅速地将艾曼捆了个结实!
艾曼和玛特惊慌地看着父母,完全猜不到双亲要干什么!
别古和古丽绑完了两个孩子,彼此深深凝视。
别古叹息,“对不起,说好了一起白头,却没做到……”
古丽含着泪微笑,“这便足够了。这一生跟着你,没有后悔……”
别古点头,手上已经举起弯刀,将自己手腕上的血脉挑开,托起玛特的下颌,让那温热的鲜血奔流进玛特的口中!
艾曼和玛特终于明白了父母要做什么!
玛特拼命摇动着头部,却无奈怎么也躲不开别古死死的钳制。
艾曼哭喊,“爹,爹……”
别古的脸渐渐苍白,他望着艾曼,虚弱地笑,“傻孩子……你们是爹娘带来人间的,爹娘便有义务让你们好好地活下去……等你以后当了娘,你便明白了爹娘此时的心。”
古丽也点头,毫不犹豫地也割开了她自己手腕上的血脉,将她的血注入艾曼的口中……
帐外,绾绾哭得无法呼吸,“眉生,我们该怎么办?这样下去,别古和古丽会死的!帮帮他们,帮帮他们啊……”
眉生拥住绾绾,给她以支撑,却只能怅然摇头,“这便是人世间的骨肉亲情。一命换一命,只有生身父母才能做出的啊……”
绾绾咬住自己的衣袖才能保持冷静,没有哭得昏厥,她流满泪的眼睛看着那一片屏幕之中,别古和古丽苍白着面孔,像两片破败的叶子一般摇摇欲坠。就在两个人的血脉里再也流不出一滴血的时候,两个人相视微笑,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生命力已经回到了艾曼和玛特的身内,可是别古和古丽牵着手倒向了地面。
艾曼和玛特拼命地嚎哭着,却已经再也唤不回自己的父母……
这份缘自父母的血脉,曾经是他们最为憎怨的东西,他们为了能够相爱,而不惜想要抛弃这份血脉……可是在生死的考验面前,救了他们的,竟然就是他们曾经抱怨过的父母的血啊……
凡人的世间,也许颇多艰难,也许缺少奇迹。但是其实血肉亲情永远能创造出最为辉煌璀璨的神奇。
它是你最不能割舍的,却也是你,最容易遗忘的……
125.预感
看着别古与古丽为了挽救两个孩子的性命,竟然毫不犹豫地双双献出了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绾绾难过得哭倒在地,“都是那个邪魔,都是他!我想杀了他,真想杀了他!”
眉生点头,“我们一定会的!”
这时天地交界之处,有一线黑色风卷而来。转眼到了眼前,原来都是黑鹰帮的帮众。更令绾绾吃惊的是,他们的马上各自都驮着一个少女,俱是面色青白、发丝缠乱。
绾绾惊讶地回眸,“眉生,你派人去救她们?”
眉生点头,“我让艾曼去找那人,将那人调开之后,便让帮众去救这些女孩儿们。”
绾绾一愣,“可是,那大云光明寺之中,还有那么多摩尼僧侣呢啊!他们怎么会轻易放人?”
眉生淡淡一笑,“别忘了我让帮众们之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绾绾眸子一亮,“血胆玛瑙!”
眉生点头,“将血胆玛瑙散给那些摩尼僧侣,他们哪里还顾得上看守着这些女孩儿!”
绾绾眯住眼睛,“那邪魔是不是便是那大云光明寺的住持?眉生,你见过他,你能不能感觉到他的身份?”
眉生摇头,“他不是那住持。他只是假托了那住持的身份,占据了寺院,将寺院变作了他收集女孩鲜血的据点罢了。”
绾绾惊讶,“那住持呢?难道也已经罹难了?”
眉生摇头,“都说那住持闭关了很久。按照修行之人的做法,倘若闭关,如果不到功成之时定不会出关,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会伤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我便断定上次见到的人,定然不是真正的住持;而那住持,我能感觉到他仍在人间,只是被幽闭住了。”
眉生扬眸望向帮众,朗声道,“兄弟们,辛苦你们了!现在请大家各自将这些姑娘送回家中,只说在天山中救了她们便好,暂时不要提那大云光明寺。”
黑鹰帮众各自领命而去。
绾绾惊诧地望着女孩们远去的背影,“你说过,如果玛特喝的是那些女孩的初潮之血,那么他便会再无刚.阳之气。那么,那邪魔他又为何要这些女孩儿的血?难道他不怕伤了元气?”
眉生缓缓拢起眉头,深深一叹,“这就是,我们下一步要去探求的答案了。”
绾绾一愣,“我们,去哪里?”
眉生抬头,遥遥仰望那亘古晶莹的雪峰,“天山,天池。我想一切的答案应该都在那里。”
背后,开明忽地轻轻呻.吟。绾绾和眉生一愣,转身去看他,但见开明已经跌坐在地上,双眸紧闭,眉头紧锁。
眉生蹲在开明身前,轻声问,“开明,你别急,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开明面色憔悴,沉重地呼吸着说,“我看见,莲花。一朵朵雪白的莲花,绽放在清澈的池水之上,像是会呼吸,一呼一吸之间,那些花瓣聚散摇曳……”
绾绾糊涂了,“莲花,会呼吸?”
眉生碧色眸子点点幽光,“天山之上有一种神奇的雪莲,花开需千年,结实又千年,食之可得千年之寿……”
绾绾闭上眸子,嘴里喃喃说着,“雪莲,千年之寿,呼吸……天池……”
眉生轻轻唤开明和绾绾,“走吧,我们去天池!相信,当这一切点点揭开的时候,我们便定然会找得到父亲了……”
绾绾望着眉生的背影,心下腾起酸涩的寒凉——天山雪莲,她多想也能得到一朵!这样,她便也会拥有了千年的寿命,这样他就可以与眉生白首偕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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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踏,奔向天山。绾绾情不自禁回首遥望背后那一片宛如绒毯展开的草甸,轻轻地说,“眉生,你说,艾曼和玛特未来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呢?”
眉生柔声说,“他们是姐弟,他们必然会彼此扶持着度过此生。”
绾绾黯然,“可是他们却又明明是相爱的啊,却要从此回归姐弟的身份,可望却不可及。”
眉生拥住绾绾,不经意地回眸望了一眼身后的开明,缓缓地说,“爱情,或许是一生之中最为珍贵的东西。但是其实,爱情却永远代替不了骨血的亲情。就算他们还会迷惘,但是他们终会珍视他们身体里那来自父母双亲的血——他们会,好好地活下去……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不再仅仅是为他们自己而活,他们更是要连带着别古与古丽的那一份生命,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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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天山,便遭遇熙攘人流。这与素日里天山宁谧的景象颇有不同。
眉生提住马缰,问身边的那些短衣工匠打扮的汉子,“敢问这位老哥,你们这是去山里干什么啊?怎么会这么多人?”
那汉子看了看眉生,于是抱拳,“也不瞒公子,我们都是来自于阗的玉器匠人,此一番来天山是来找一只鸟儿的!”
眉生一皱眉,“为什么来找那鸟儿?”
汉子略一迟疑,“我们于阗有个传说,天山之上有一种金冠圣鸟,夜夜飞到于阗玉器山上啼血而鸣,那些血便被玛瑙包住,形成了血胆玛瑙。可是近段时间来,那圣鸟竟然再没来过,如此下去,我们赖以为生的血胆玛瑙生意就要断了!我们结队来天山祈求那圣鸟,再去啼鸣啊!”
眉生眉间紧锁,“你是说,那圣鸟已经很久没有飞到于阗去过了?”
匠人忙答,“是啊,是啊,否则我们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到天山来啊……”
绾绾心有不忍,“可是大哥,就算你们为的是生计,可是你们考虑过没有,那鸟儿的啼鸣可都是在啼血啊……你们来求它,岂不是要让它继续啼血?”
匠人有点愣,“姑娘,我们当真没有想过那个。我们以为,圣鸟毕竟是圣鸟,就算啼血,必然也有办法续命的……不像我们这些玉器匠人,如果没有了那血胆玛瑙的生意,那一家老小才真的是要饿死了啊……”
绾绾心下难过,却又着实不忍再苛责那些匠人,只能垂下头,黯然叹息。
眉生望开明,“我们要快一点了!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126.啼血
听着于阗的匠人言说,圣鸟已经有很久没有到过于阗去了,眉生便是眉间一紧,回眸望向开明,“我们要快一点!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父亲他可能有难!”
开明自然也听懂了这一切,急忙催马向前,两人在一众于阗匠人惊讶的眼神里,纵马向前,几乎欲飞!
到达雪线附近,再也看不见了那些于阗玉器匠人的身影,眉生这才纵身下马,与开明一同将马拴好。眉生一拥绾绾,轻声嘱她,“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说着眉生与开明两人已经腾空而起,飘摇直上博格达峰之上万年不化的“雪海”。
开明虽然身形稍慢,但是却也始终不辍,跟在眉生身后大约两三丈的距离,奋力向上腾跃着身形。
绾绾紧紧抓住了眉生的肩头,却勇敢地睁开了眼睛。不论前方要遇到什么,她都必须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面对!
雪峰直耸入云,像是永远没有尽头。湛湛青天,淼淼云海,凛冽风动,琉璃光转。
就在绾绾想要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得时候,眉生身形忽地放慢,身子一个急速的折弯,穿过一片嶙峋直立的山壁,眼前豁然开朗——碧水如玉,雪峰堆银,这正是绾绾和眉生那晚来过的天池!
绾绾叹,“到了!”
三人又哪里还有心情领略美景,因为整个池水周围的群山之中都在回荡着哀哀的啼鸣之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鸣声哀哀,幽幽回荡在山谷和林间,闻者心碎。
绾绾一惊,回眸望向眉生,“这便是那圣鸟,对吗?!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我们刚刚到达乌孙那个晚上,我在别古家的时候曾经听过……”
眉生三人降落在云杉之上,居高临下望着波平如镜的天池。如此美景,这般晴朗,可是却难掩那粼粼而起的寒意,就像池底潜藏着叵测的危机。
眉生皱眉,望住绾绾,“你说你在别古家的夜晚听到过?”
绾绾点头,“那夜,别古家还出现了神秘的雪豹,连续咬死了十几头羊,后来开明说那是人的脚印……”
眉生握着绾绾的手便是一抖!
正在此时,林中忽地传来一声呼啸,像是凛冽的山风刮过林梢。眉生向绾绾和开明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已经来不及在三个人身周都做好结界,手指只能勉强在身前划过,一道透明的结界将三人与面前的一切堪堪隔开。
眉生的手指刚刚放下,对面山间猛然窜出一个银色的身影,疾速宛如银白闪电,凛凛立于水边的高石之上。
绾绾险些没叫出声来,却被眉生用掌心紧紧捂住——那银白的身影竟然是一只巨大的雪豹!
修长、矫健、双眸如电,此刻正深深吸着鼻子,两眼怀疑地望向这边的林间而来!
绾绾紧张地一闭眼睛,眉生双臂收紧,将她圈在怀中。
三个人紧张地望着池水对岸,眉生和开明更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以防嗅觉和视觉极其灵敏的雪豹一旦发现三人的方位,便立时毙了它!
不过,三人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因为雪豹向三人藏身的方向望了一会儿之后,便被林间掠过的一个身影引去了视线!
见雪豹引颈抬头,绾绾和眉生也顺着雪豹的视线望去——苍天碧水之间,一只玉色的鸟儿,身形掠过林梢,直指飞向水面而来!
就算鸟儿体形并不大,但是却足够让眉生和绾绾看清,那凌空飞翔的鸟儿,果然是宛若头戴金冠,胸前垂挂一孔雀蓝的项链!
眉生的身形便又是一抖,支撑着他们的云山不由得发出瑟瑟的声响,引得那雪豹和鸟儿都回过眸子来望向这个方向。
眉生极力控制着结界,这才隐藏住三人的身形。
那鸟儿忽地仰天一笑,竟然口吐人言,“怎么,今日这般怕了我吗?何必又这般神色谨慎地望着林间?”
雪豹的金眸一眯,清冷一笑,“我又怎么会怕你?我望向林间,不过是好好看一眼这久违的天池美景。天山的冬天就要来了,不是么?”
鸟儿站在枝头,凛凛而言,“那么,你究竟还要固执多久?”
雪豹扬眸,长颈傲然,“那么你呢?你日日在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你究竟何时才会离开天山,还给我一时宁静?”
鸟儿叹息,“你又何必执迷不悟?你分明知道,那个法子不行!”
雪豹冷冷而笑,“我的法子不行?那么你的法子就行吗?就算我的法子再不行,我依然保得住她一丝元神,她依然还活在这人间!”
鸟儿长叹,“是啊,是啊!她的确是还活在这个世间,却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没有笑容,没有声音,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更没法表达她内心的感受——你,你有多狠,为了你一己的私念,你将她变成了什么啊?!”
雪豹显然被那鸟儿激怒,他嘶吼着,“我将她变成了什么?你怎么有脸这样说!应该由我来问,是你将她变成了什么吧!”
雪豹痛楚地伸展着修长的头颈,“当年你与她约定再来,她在这里苦苦地等着你,盼着你;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为了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你为了你所谓的权势,你娶亲,你生子,你享受着你的帝国繁华,你将她遗忘在了着冰天雪地的天池,独守着千年的孤寂!”
鸟儿站在林梢,便是一声悲鸣——蓦然间,一口鲜血宛如红玉,映着丽日雪峰,激.射而出!
嫣红的血滴落在白雪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哈哈,哈哈……你竟然又啼血了……可怜啊,真是可怜啊……如果她看见,真的是会心疼呢……”雪豹眨着金色的眸子说,“就算是我,恨你入骨的我,也会见血而伤心呢……”
“只是”,那雪豹又说,“只是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那口血……如果这口血能给了我,我便能多伴在她身边十年!十年啊……”
127.灵兽
那金冠鸟儿被雪豹激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雪豹却讥笑道,“我真心疼你那口血啊……如果能将这血给了我,我便能多伴在她身边十年!十年啊……”
鸟儿虚弱地说,“十年……虽然有千年的生命,可是我宁愿用那千年去换这十年啊……将我的血给她,求你,让我为了她能做一点事……”
雪豹冷笑,“不,不!我偏不给你这样的机会,我宁愿让她像现在这个样子守在我的身边,我也决不让她醒来,决不让她重新投入你的怀抱!杜宇,你死了这条心吧!”
“杜宇?杜宇?!”绾绾知道此时不该说话,可是她却再也无法压抑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的激动!
绾绾回身,眉生和开明远比她更为激动。尤其是开明,双眸之中已经隐隐泪雾——父亲,这个在他的心目中曾经只是一个梦想的身影,终于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尽管他此时是一只鸟儿的形象,尽管他是如此的陌生,可是就那份来自于血脉的延连却是不可割断的啊……
“杜宇?呵呵,呵呵……”身立树梢之上的杜宇忽地笑开,“你若不说,我自己都忘了这个名字呢……我现在应该叫什么?杜鹃、子规,还是曾经的望帝?我都忘了,那些于我,不过是身外的云烟,再都不入心了。”
雪豹冷笑,“不要在此时说得这般的旷达。如果你当日便能这般,她又何至于到了现在的地步!如果不是你贪图那个‘望帝’的尊号,如果不是你贪恋凡尘权势,你们早在这天池成为了一对神仙眷属!”
杜宇哀声一叹,“我知道,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所以我现在放弃了一切,我只想找到她,我只想救回她,我只想能够在这最后的生命里,陪在她的身边……所以,求你,允了我吧……”
雪豹仰起头颅,看向湛蓝的天空,轻轻一叹,“太晚了……不是我不允你,不是我刻意要拆散你们两个!——实在是,实在是太晚了……就算你流尽了你的血,也再就不回来她!”
杜宇惊声问,“你,是什么意思?!”
雪豹哀声长笑,“哈哈,哈哈……你以为,你的法子,我就没想过吗?我想过,我想过!我以为用了天下初潮女子的鲜血给了她,便能唤醒她的性命!为此,我不惜抛弃了我自己所有的一切,我不惜堕入魔道!杜宇,或许你会认为你爱她,为了她你化身成为杜鹃鸟,可是我告诉你,我才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别说什么江山社稷都可以不要,我甚至宁愿为她堕入魔道!”
杜宇也是一惊,它脚下的云杉树枝簌簌而响,“你说——什么?原来那天山脚下的食血鬼,竟然是你吗?你,你可是四大灵兽之一,你怎么可以那样做!天会不容你啊……”
黑豹仰天大笑,“四灵兽?哈哈,哈哈……你说你都忘了你叫杜宇,你又何必来跟我提什么‘四灵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杜宇,这不过是民间的以讹传讹,因为你们鲛人被讹传成了青龙,而我这金睛雪豹便被讹传成白虎罢了……如果还说‘四灵兽’,你我本该并列,又何至于没了你青龙,而空余我白虎?”
“再说……”雪豹的眸子里隐约有了泪光,“再说白虎本是降服鬼物的战神,而如今我自己都已经堕入魔道,成了食血鬼啊!”
雪豹再回眸时,已经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云从龙,风从虎,青龙白虎本是降妖除魔的最佳搭档,该是手足情深的兄弟!——杜宇,可是你我如今,都变成了什么东西啊!哪里还有脸面说什么‘四灵兽’?!”
天池之上,忽地悠悠风过,缓缓吹皱一池碧水,带来隐隐的花香。一个声音仿若从水中,粼粼升起,“不,杜宇、咸池,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你们都是为了我,才变成今日的模样……如果上天要罚,也都该是罚我……”
清冽的女子声音,轻若流风、静如繁花,在这片澄澈的天地间袅袅环绕。
原来那雪豹的名字叫:咸池……听来,竟然是“阗池”,甚或就是这“天池”……
杜宇与咸池都痛声而呼,“流珠,竟然,是你吗?!”
那被叫做流珠的女子,静静而笑,“是我,是我啊……一个凡人,竟然爱上圣兽,这本就是被天地不容的吧,所以上天惩罚我,让我无法与杜宇相守,又让咸池即便堕入了魔道仍无法解救于我……”
杜宇泪落,一口血又喷了出来,“流珠!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
流珠微笑,“这多年来,我沉沉睡着,虽然再无法醒来,却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曾经,我怨恨上天,怨恨他不让我与你相守,怨恨他生生拆散人神之恋……可是现在我想通了。鲛人是拥有千年寿命的,而我这般的凡人不过是人生百岁,我们终究还是要擦肩而过……可是上天虽然没让我等来你,他却安排咸池维持下了我的性命,纵然不能醒来,我依然还活在这个世上——如今算来,已近千年,这便是上天格外的恩典了,能够活在这个世上与你偕老,纵然不能相守,却也可以感知到你的存在……杜宇,我无怨亦无悔了……”
杜宇痛叫声声,“流珠,流珠!我从没舍不得这千年的生命,我早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随你而去……可是当我回到国中,正遇上国中大水,纵然身为鲛人,却无法治愈那水患。为了国民,我不得不留在国中,与臣民一起共赴国难……流珠,我绝不想负你……是母后为了让我忘记你,藏了我的记忆,让我忘了与你的约定……”
流珠静静而笑,“杜宇,别哭……我知道你的心。况且,就算你不来,你也已经留给了我最好的礼物……杜宇,我们有了个孩儿啊,你,知道吗?”
128.麟儿
风自悠悠,水自澹澹,流珠的声音甜美温柔,“杜宇,我知道你的心。就算你不来,你也已经留给了我最好的礼物——杜宇,我们有了个孩儿啊,你,知道吗?”
杜宇险些从树枝之上跌下,“孩儿?流珠,你说孩儿?他在哪里,在哪里?”
咸池恨恨低吼,“还说那个孩子,还说他是最好的礼物!流珠,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孩子,你何至于如此!”
咸池抬头望着杜宇,眼神寒凉,“让一个凡人女子生下鲛人,这对她的身体本就是极大的损伤!而她当时又为了你而心力交瘁,她的身体完全支撑不了生下那个孩子!我想毁了那个孩子,可是流珠以生命相胁!我只好妥协,允许她生下那个孩子……我后悔,我后悔答应她!她好好地生下了那个孩子,却将全部的生命都给了那个孩子,她的生命如今只能沉睡,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杜宇痛不欲生,“流珠……原来这又是我害了你……我不知道生育鲛人的孩子,对于你的身体会是这么大的伤害……”
听到这里,眉生的身子重重一颤。
绾绾敏感地查知,她当然懂得眉生心中的担心为何……
绾绾回眸,深深望住眉生,缓缓摇头。她想告诉他,她不怕,他们也不会遇到杜宇和流珠这样的悲剧……
眉生紧紧地握住了绾绾的手,两个人的心,无语相通。
流珠柔柔笑开,像是水晶一般剔透晶莹,“杜宇,别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心满意足的幸福。作为一个凡尘之间再普通不过的女子,能够在这天池之中邂逅你,能够拥有你给我的孩儿,我又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杜宇惊问,“那么,孩儿呢?我们的孩儿呢?他在哪里?”
一提到那孩儿,咸池便又狂吼一声,“杜宇,你还有脸问!都是你那个鲛人老婆,她、她竟然寻到这天池来,在流珠刚生孩子的第二天……她抢走了流珠的孩子,让流珠最终陷入昏睡!”
杜宇颤声说,“你,你说陵蓝?”
咸池怒吼着,“是,就是她!她说是你让她来接走孩子,说是你想让孩子回归鲛人的大海!”
杜宇嘶吼,“不……我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流珠有了我的孩子,如果我知道,我怎么会让陵蓝抢走流珠的孩子!”
咸池又是一声怒吼,却被流珠脉脉的声音拦住,“咸池,不要发怒。杜宇,也不要怪她……其实,是我自己愿意这样做的……生下孩儿,我便知道自己将不久于这个人世了。孩子,总不能跟我一样,在这天池之中孤独终老……陵蓝说的没有错,这孩子终究是鲛人,他应该生长在大海之中,他应该受到属于鲛人的教育……杜宇,是我自己主动将孩子托付给她……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在一个父母双全的情形下长大,我希望他能以为自己是纯血的鲛人……”
眉生重重地颤抖着。绾绾惊讶地握住他的手,却仍是无法止住他的抖动。就连整棵巨大的云杉都开始簌簌而响。
好在,杜宇和咸池此时都已经无暇留心旁边的响动。
杜宇低吼着,“我们的孩儿,他,他叫什么名字?”
流珠轻轻地笑,“名字,应该是父亲来给取的,不是吗?我将孩子给了陵蓝,我知道你必然会给他一个名字的……我们的孩子,他的眉心,有一点朱砂嫣红……”
这一方天地,所有人都在重重颤抖!
就算再愚钝,还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了吗?
杜宇更是一声痛呼,“原来,他竟然是我们的孩子!流珠,我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我们的孩儿啊……”
流珠惊声,“杜宇,你怎么了?你给了我们的孩子,什么名字?”
杜宇痛哭失声,“我恨陵蓝,因为母后封住了我的记忆之后逼迫我迎娶了她,所以当她告诉我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的时候,我竟然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那个孩子,便将那孩子送回了东海,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地长大……我没有给过他名字,这么多年来,只有每年寿日他才会出现在国中,而我根本连看都不看他,只记得他的眉间有一颗朱砂……”
流珠的哭声终于掩藏不住,“杜宇,你怎么能,那样对我们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杜宇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痛悔莫及,“都怪我,都怪我……我竟然让那个孩子孤独地在东海边度过了他的童年……我如何对得起他,如何对得起你!”
咸池忽地大喊,“我,我见过那个孩子!他,他来了天山!”
流珠和杜宇齐声大喊,“你,你说什么?!”
咸池点头,“没错……他来过我曾隐身的大云光明寺……你们不用担心,这个孩子长得很好,不但俊美无俦,更是机智过人,再兼勇气无比。他竟然明知寺院有鬼,仍然能从容而来,更是敢坐在我的面前,直直望向我的双眸……纵然是我,纵然是曾为四灵兽之一的我,却也被他气质折服,没有把握能动他一分一毫……”
流珠惊道,“咸池,你,你没有伤害他吧?”
咸池摇头叹息,“这便是天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与我为敌而来,可是我就是不忍下手伤他……流珠,原来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我纵然天良早泯,却仍无法伤害你的孩子啊……”
流珠的哭声,随风粼粼,“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好想见他;我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绾绾哭到咬裂了自己的唇。
身后,晴朗嗓音如月,轻轻扬起,“他叫,眉生……”
129.龙潭
流珠的哭声在天池上空粼粼回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好想见他;我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绾绾身后,嗓音如月,清朗扬起,“他叫,眉生……”
在众人惊讶的凝眸里,眉生握住绾绾的手,带着开明,从云杉树梢纵身而落。
咸池便是一声大喝,“是他,就是他!”
杜宇侧眸望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流珠的声音则变成了幽幽的抽泣,在山水之间凉凉回荡,“孩子,我的孩子……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为什么……”
眉生泪下,抬眸望咸池,“为什么,她看不见我?”
咸池摇头,金色眸子里漾满悲伤,“她仍在沉睡中啊。与我们说话的,不过是她的元神,可是她的身.体却仍在沉睡之中,她根本睁不开眼睛,根本——看不见你……”
眉生咬牙,“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背后,树叶飒飒,杜宇也哀声道,“咸池,求你,让我和我的孩子去见见流珠……让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一次吧……”
咸池扬眸望着杜宇和眉生,眼中是绝望的犹豫和挣扎。
眉生碧色眸子里坚定闪过,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跪倒在了咸池的面前,“求你,让我们见她!这不仅是我们的心愿,更是她的心愿……”
流珠的嗓音也哀哀而泣,幽幽飘荡在水色天光之中,“咸池……让我见见我的孩子。我一直在等着他,一直啊……”
咸池咬牙,“好,你们跟我来!”
咸池率先腾身跃起,猛然跃入天池水中!有清澈的水花喷入空中,映着金色的丽阳,勾出一道绚丽的彩虹。
杜宇毫不犹豫地随之跳下。
眉生回首对开明,“别担心,你可以的!变身看看!”
开明略一犹豫,猛然纵身而起,身体骤然膨大,腿从腰间聚合,终于在水光山色之间化成一条长长的鲛尾,闪着银色的鳞光,耸然水天之间!
开明朝向眉生一点头,“哥,我可以了!”说着,扑入水中,巨大的浪花里,矫健如龙。
眉生挽住绾绾的手,“有我在,别怕!”
绾绾抬眸,坚定地望眉生,“我不怕!”
眉生一笑,拥住绾绾,腾身而起,长发随风飘散,化作银蓝色的发丝。银蓝色发丝飘摇之中,他的身子已经现出了巨大的鲛尾,银蓝闪动,宛若水天集合之色!
这是绾绾自从人祭那次之后,第二次正式见到眉生的真身。曾经的恐惧早已不见,此刻只觉,他是天地钟灵毓秀的造化,是世上最美的男子……
眉生碧色眸子粼粼闪动,似是带着一缕羞涩,“绾绾,来,我带你去见,我娘……”
绾绾红了面颊,垂下眸子,任随眉生拥住她,落入水中……
水花砰然响在耳畔,眼前有串串银色气泡飞舞,绾绾发现竟没有窒息之感,她不但能在水中呼吸,甚至还能睁开眼睛,透过那澄澈的水幕,看得见碧蓝的天空与银白的雪峰。
眉生低低地笑,“你的身内,有我的灵珠啊。我的半条命,在你那里。”
绾绾惊喜得宛若孩童,睁大了眼睛看着水中神奇的世界。
前方,幽深的水底,传来砰然的声响,像是有巨石彼此撞击的声音。
眉生加速了游.动,绾绾惊讶地发现,脚下竟然便是那块透明的晶石,也就是她与眉生曾经到达过的那个山洞!
绾绾惊讶,“难道,难道你的母亲,她,她就在这个山洞之中?为什么我们之前到来的时候,却没见着她?”
杜宇在前方闻言,停下身形,“你说你们曾经到过这个洞室?”
眉生点头。
杜宇舒展一笑,“这真的是,天意……孩子,这便是我当年与你母亲,曾经居住过的洞室啊……”
前方,咸池的嗓音传来,“不,流珠她,不在这里……我曾经想过用千年寒玉床留住她的生命,后来发现即便是千年寒玉都阻挡不了岁月的侵蚀,所以给她换了地方。”咸池说着看了杜宇一眼,“我也是,不想让他找到她……”
杜宇黯然,“原来如此……我回到洞室之中,但见荒废已久,以为她早已经不在了……”
咸池没再说话,而是从水底一处隐秘石洞游向西侧,待得众人也通过小石洞中穿过,才发现别有洞天,这里竟然又是一处池水!
这里与天池在天池底部通过小石洞连通,本不易被发现,再加上咸池刻意的遮挡,所以一般人决不会知道原来天池之外还另有池水。
绾绾随着眉生,仰头出了水面,才看见池水旁有一方银石,上镌四字“龙潭碧月”。
咸池冷哼一声,望着杜宇,“龙潭碧月……流珠她即便被我藏到了这里,却依然不能忘你!龙潭自然说的是你这条青龙,碧月则又是急着跟你一起看到的沧海月圆……”
杜宇潸然泪下,“流珠呢?她究竟在哪里?”
耳畔,忽有轰轰的水声。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山壁之上挂着一道银色瀑布。瀑布之上便是博格达峰号称千万年不化的“雪海”。
杜宇一愣,沉声望咸池,“雪峰之雪,万年不化。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了一道瀑布?难道,难道?”
咸池静静一笑,“当然是我。千年寒玉都留不住流珠的性命,我只好拼了这条命将万年不化的冰川融化,用那水浇灌在流珠身上……”
杜宇再度落泪,“所以你会变成食血鬼,因为你需要不断吸食那新鲜的血液才能维持你身体源源不断的热量,以便融化那万年不化的冰雪……”
咸池微笑,“只要想着,她还在这里,就没什么做不得了。”
咸池扬手,目光变得极为温柔,“看,她就在那里……”
130.抱憾
咸池扬首,目光变得极为温柔,“看,她就在那里……”
众人皆抬眸,望向那银珠倾泻的飞瀑。咸池自豪地一笑,“这瀑布是我送给流珠的礼物——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玉带银帘’。”
杜宇沉吟,“玉带银帘……银河泻地,吐珠溅玉……咸池,你这说的便是她的名——‘流珠’啊……”
咸池眸中泪光一闪,“是!杜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最懂我的人,依然还是你!”咸池望着那挂水珠银帘,幽幽一叹,“实则,这也还寄托着我另一个心愿——”
说着,咸池扬手,便有一阵山风穿过林梢喷涌而来,缓缓将瀑布的水珠吹往两侧,竟像是珠帘半开,露出了水帘背后的一个山洞,而洞中一朵巨大的莲花白玉床上,正静静地卧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形……
杜宇痛声,“流珠!”
眉生与绾绾也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咸池也自哽咽,“我为这瀑布取名‘玉带银帘’,便也有另一个愿望——人间迎娶新嫁娘,都是会在新娘额前垂下珠帘。当新郎挑开那道珠帘,便可见到心上人嫣红的笑颜……”
杜宇心痛摇头,“咸池!你终究,也是个痴人啊……”
咸池垂首,“我终究,没有你幸运。虽然你们分隔这么久,但是你至少拥有她的爱,更有了他给你生下的孩子——可是我呢,虽然守了她千年的岁月,却从来没有一天走进她的心底……”
杜宇一声长叹,“咸池,这终究是我,欠你的……”
松涛阵阵,水声粼粼,绾绾蓦然心有所动,回首望去——刚刚站在背后的那一只鸟儿和雪豹,早已经不见。此时立在水光山色之中的早已是两个鹤发童颜的男子。都是白衣玉立,都是俊美天成——虽然岁月已经在他们脸上刻下了重重的皱纹,但是却可清晰见到他们当年的风采。
杜宇走向前来,仰望着水帘之后的流珠,轻声地说,“流珠,我来了……晚了千年,但是我终究,回来了……让你等了我这么久,辛苦你了……”
流珠的声音穿过水帘,清透而来,“杜宇……你,变了白发啊……”
杜宇微笑,就像是面对着流珠的笑颜,“傻瓜……鲛人也会变老的啊。千年岁月虽然很长,但是终究会走到尽头……我变老了,难看了吧?”
流珠轻笑,“你还是当年那个白衣的少年,展颜一笑便凝集了天地的颜色。”
杜宇含泪微笑,轻轻牵过眉生的手,遥望流珠,“流珠,看,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他说他叫——眉生。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呢,你,喜欢么?”
眉生双膝跪倒,泣不成声。
流珠静静地笑,笑中也有低低的饮泣,“我的,孩子……眉生,我好喜欢这个名字。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眉生点头,再点头。
杜宇也是泣下,“孩子,为父,对不起你啊……将你独自一人扔在东海,让你孤零零长大……”
眉生抬眸,轻轻摇头。他碧色的眸子凝望绾绾,牵过绾绾的手,两个人一同跪在了杜宇和流珠的面前。
眉生说,“父皇,娘……这是绾绾,是儿子心爱的女子。在东海之滨的日子,多亏有她,儿子才能今天这般站在双亲的面前……”
绾绾心下微愣,这才明白,为何曾经总是有片段的梦境,总是会梦见自己小时候与眉生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原来眉生便是从那个时候,已经悄然地爱上了她的吧……
杜宇点头,“我明白了。也只有爱的力量才能够让你逃过那些曾经的孤寂与哀伤。”
眉生紧紧挽住绾绾,“今日,儿子便也正式向双亲请求:我要与绾绾终生相伴,无论何事、何人,都无法改变我的心意。”
杜宇点头,“孩子,为父明白了……这是上天体恤,让我和你娘没有完满的情缘,在你们身上得以延续。鲛人与凡人女子的爱,终会得到完满。”
眉生含泪,扯过开明的手。开明也双膝跪倒在了杜宇的面前。
杜宇一愣,“这,这是?”
眉生说,“父皇……他叫开明,是儿子擅自给取的名字。他是——我的弟弟啊……”
杜宇皱眉,“你的弟弟?”
眉生碧色眸子里闪过泪光,“父皇,您可还记得龟兹国,可曾还记得在龟兹国中偶遇的一个女子?”
杜宇惶惑,摇头,再摇头。
开明不由得一怒,扬声说,“父亲,您,太过分了!您对大哥的母亲这般情深意重,可是怎么竟然连我母亲都不记得了?!”
眉生微微皱眉,扯住开明。
开明歉声说,“哥,对不起……不是对你与你的母亲,而只是父亲他……”
杜宇双手捧住头,深深思考,“国中先是发生水祸,后来又是叛乱……我被他们架空,封印在大漠牢兰海之中。可是对于流珠的思念,让我竟然冲破了牢兰海的封印,我便从牢兰海底经过大漠之下潜藏的水域,一路来到了天山……开明,不是我刻意忘记,而是那个时候我刚刚冲破封印,许多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
杜宇说着,双眸深深望住开明,终于微微展颜,“开明,我的孩子……对不起,虽然我不记得了你母亲,也不记得我们之间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却可以确定,你是我的孩子……无论是你的相貌,还是你在我心中激起的血流澎湃,都能够证明这一点。孩子,对不起……我真的是一个失败的人,无论是身为爱人,还是父亲……”
开明泪下,咬着唇,“就算你是我的父亲,我却也要说——我恨你!既然你根本不记得我母亲,既然你们之间没有爱,那你为何还要创造了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人间!”
131.永隔
开明悲声,“既然你根本不记得我的母亲,既然你们之间没有爱,那你为何还要创造了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人间!”
凄切悲愤的声音在水天之间凉凉回转,惹得人心碎。
杜宇老泪纵横,却无话可说。
良久,流珠清冽的嗓音悠悠传来,“开明,我可以也叫你一声‘孩子’吗?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母亲与你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孩子你可以听一听,我作为一个女人的心事吗?”
开明讶然仰头。
流珠淡淡地笑着,“开明,孩子……让我来给你说一说,你母亲当时的心境吧。女人啊,永远是这世上最痴情的存在,那个时候乍然见着你父亲的时候,我相信你的母亲定然也会与当年的我一般,一下子便被他绝世的风姿所征服,就算不自信自己是否能为他所爱,却也想要留在他的身旁——就算没有他的爱,至少能够天天看着他……这便够了,这便是一个女子对爱的成全……开明,所以我想,无论你的父亲是否记得你的母亲,但是从你母亲的心里来说,你的出生却也定然是因了爱的……开明,孩子,你的到来同样是爱的礼物……”
开明终于放声大哭,朝向流珠的方向深深一拜,“谢谢您,谢谢……”
杜宇流泪望着眼前的一双麟儿,忽地微笑。
他将自己颈下的孔雀石项链和头上的金冠取下,捧给了眉生,“孩子,古蜀金沙国便交给你了……你的眸子与这孔雀石有着一模一样的碧绿之色,这是我古蜀金沙国王位传承的血脉标志。孩子,去吧,去替你这失败的父皇好好整顿我们的国家,将国民带向安宁和幸福……”
眉生一愣,“父皇!那,您呢?既然您已经冲破了封印,为何不与我们同归?”
杜宇笑了,抬眸望着水帘之后的流珠,静静一笑,“不……国家与子民确实重要,但是我此时最重要的一切却是你的母亲。我已经让她等了太久,我不能再离开,我要守在这里,陪着她……”
流珠似乎担心,风中有轻轻的叹息。
杜宇微笑,仰头望着流珠,“别担心。我们的孩子,眉生,他已经长大了。正像咸池之前所说的,他聪慧、勇敢、机智,他定然能够成为一代明主。”
咸池也冷哼了声,“就算我现在堕了魔道,我终究也曾经是四灵兽之一……流珠,我这一辈子还没主动夸奖过几个人——相信你的儿子吧,他能行!”
杜宇幽幽地展颜一笑,望着咸池,“他是我的儿子,你在夸他,岂不是也在赞我?”
咸池不甘地瞪杜宇。
杜宇爽朗而笑,伸臂拍向咸池的肩膀,“老伙计……争了一千年了,该累了吧……现在我们都已经是老头子了,来日无多。你是否介意与我一起,陪着流珠啊?就让我们三个人在这天山之中,怡然终老吧……”
咸池一愣,“你真的,不介意我的存在?”
杜宇摇头,“老伙计……拍着良心说,我杜宇自问真的比不上你对流珠的情。如果没有你,流珠还哪里能保得住这一分元神,如何还能这般与我们交谈?老伙计,这都是托你的福,我如何还能介意你的存在?”
咸池忽地展颜大笑,“是啊,是啊!咳,真的都是老头子了,还说什么争风吃醋的话!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互相陪伴着,终老在这天山之中吧……真好,真好!”
流珠也笑了,风声粼粼,水声脉脉。
杜宇猛地回头望着眉生,“好了!这里是三个老家伙的世界了,你们年轻人,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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