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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月下千年之花散里 > 晴暄再次黑线……

晴暄再次黑线……

看到孟荷就容易让人想起阿猫,傻到一堆去了……

绿绿端着茶推开房门,就看到羽君如平时一样,安静的坐在窗边翻看着一卷书,她越发闹不明白,沈苍澜没醒的时候她整日守着,怎么人醒了她倒不去了?

“姑娘,您不去看看沈庄主么?”

羽君接过绿绿递过来的茶,浅笑了一下,“不了。”

“姑娘,绿绿不懂……”

“去了也没什么话想说,去做什么呢?”她抿了口茶便低下头去继续喝茶,前些日子她的焦急绿绿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如今眼前这个人却淡然得好似从不知道自己担心过沈苍澜似的。

敲门声轻轻响了起来,绿绿不用开门也知道一定是翠翠,这两日翠翠是每天必到,目的只有一个:代庄主请羽君过去。羽君则如每日一般,笑着让绿绿请了翠翠进来拉着她坐下闲话家常,偶尔挖挖人家墙脚,就是绝口不提见沈苍澜的事情。

“无双姑娘!”翠翠终于爆发了。“姑娘,我今儿这都来三趟了,您倒是跟我去见见庄主啊……”

“沈庄主重伤初愈,无双怎么好去叨扰庄主休息呢,嗯?”羽君笑着,把因为太激动而站起来的翠翠轻轻拉着坐下来,仍旧温温淡淡不急不缓。

“可是庄住他坚持想见您……”

“噢。”

噢了,噢完了当然就不关她什么事了。

翠翠盯着她等了半天,依然没有等到下文……

“无双姑娘!!”

“嗯?”羽君依然笑得安然无辜,翠翠顿时泄了气。

“您就当帮我个忙走一趟好么……”

“好。”羽君回答得温温淡淡云淡风轻,翠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忽地一喜,“真的?”

“嗯。等沈庄主康复以后。”

翠翠的小脸儿顿时又垮了下来。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声:“我已经好了。”

羽君一怔,看到沈苍澜正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翠翠见状忙拉了绿绿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拉我出来­干­吗?”

“你怎么那么呆啊,让他们两个好好说话呗。”

“­干­吗让他们好好说话?你不是不喜欢我们家姑娘留在庄上,太接近庄主么?”

“哎?谁?”

“你。”

“……”怪了,确定是她吗,没弄错人?无双姑娘哪儿不好了?

绿绿翻了翻白眼,懒得理她。

屋里羽君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已经恢复了淡然,浅笑招呼道:“沈庄主身体还虚弱,怎么亲自来了,快请坐。”

沈苍澜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她,走过去,却没有坐下。

“你在躲着我?”

“庄主说笑了,无双有什么理由躲着庄主呢?”

沈苍澜却缓缓而坚定的执起她的手,“无双姑娘,无论你过去是什么身份,替什么人办事,今后……留在这里,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这一次,完完全全是自己的希望,无关任何人。

羽君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也记得两人曾经的谈话。即是说他可以抛开王爷,抛开义气,放下所有的顾虑只要留她在身边。只是,不嫌太迟么?

羽君心中仍旧感觉得到痛,那痛却已经模糊,为什么到了如今才说这样的话……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还是朱羽君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羽君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仿佛沉浸水中褪了颜­色­,只剩下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淡淡的透着疏离。

“我想……沈庄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有点误解?无双并没有打算留在这里,或是任何人身边。无双在找一个人……可惜,那个人不是沈庄主。”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整个人突然空了,过去的爱恨,所有绑住了她的幸福回忆以及悲哀痛苦,都已空空荡荡。甚至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算是失落,还是轻松。

次日一早湘无双便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封书信,带着自己身边的人离开了臧云山庄。同时出走的,还有臧云山庄的管事大丫头一名。

大雪接连下了几天几夜,积了厚厚一层。腊月也快过到了尽头,眼见着就是新年,四下里一团忙碌,尤其这种说大不大也称得上繁华的镇子。只是这忙碌,与某些人是无关的。

正阳客栈二楼的某个房间里,羽君百无聊赖的懒在椅子上,习惯­性­扒在窗户上看大街上忙碌的人来人往。

翠翠和绿绿结了伴从外面一路吵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一把懒骨头就忍不住翻白眼,“我说姑娘,您倒是也出去走走,天天窝在客栈里,也不怕法美……”

“我不去,外头那么冷……”羽君伸手遮着打了个呵欠,随手把窗户关了,继续趴着。

“姑娘,我们可是特地出来游山玩水的,您这走到哪儿都老呆在客栈里,还游个什么劲啊?”

“开玩笑……谁大冬天的游山玩水,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那我们这么大江南北的走,到底出来­干­吗?”

“找人。”

“……”是哦,走到哪儿都往客栈里一窝,住个几天继续上路继续住客栈,这人就蹦出来给你找了……

绿绿在一边儿听着两人说话,迟疑了一下,“姑娘,您还在找沈公子啊?”

“嗯。”

“沈公子?什么沈公子?”翠翠看看羽君,又看看绿绿——当然不会是她家庄主,庄主不还在庄里呆着么。绿绿答道:“就是你们庄上的沈二公子。”

“惊涛少爷?怎么姑娘也认识惊涛少爷?”

绿绿不知内情不知道该怎么答,羽君懒得说明这事儿也说不明白没法答,哼哼唧唧的混了过去。一日不找到惊涛,她的心一日便不能定下来。

每天一到傍晚和入夜的时候,无论她们住在哪家客栈,总有黑衣人从湘无双房间的窗户出出入入,绿绿却一脸见怪不怪。翠翠这才知道原来湘无双身边还有一种叫做“暗哨”的东西……呃,是人,总算明白为什么她只带了两个丫头,连个保镖都没有就出了远门,不再担心安全问题。

只是这天傍晚掌柜却突然敲了房门,眼见着过年了,连小二都已经回家去,整个客栈也不过剩下一两拨客人,难为掌柜凡事亲自跑腿。

“这位姑娘,楼下有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您可要下去看看?”

翠翠正奇怪,想要问羽君什么朋友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却见羽君也是一脸茫然,“掌柜,那位公子可有说他姓名?”

“不曾,不过看起来挺贵气,仪表堂堂。”

羽君略略迟疑,难道会是晴暄?但若是他直接找来便好了,怎会劳动掌柜上来传话?

“掌柜,麻烦您带我下去看看。”

羽君出了房间,走到楼梯上向下一望,店里站了两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尤其显眼,她看清了那人样貌,微微一怔,“香王爷?”

泓香时抬起头瞧见楼梯上的羽君,眼中瞬间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优雅依然的笑道:“无双姑娘,好久不见……”

的确是很久没见……她都快要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怎么他会突然找了来?

掌柜的上了热茶,羽君与泓香时在桌边坐了,纤纤素手缓缓倒茶,似随意问道:“王爷怎么没在京里过年,这个时候出门,家里人不会惦记么……”

“不妨事的,‘家里’光是自家兄弟就七个,加上堂兄弟妹,少我一个皇上和老太太也顾不过来。倒是我回到臧云山庄才知道无双姑娘不告而别……没有见到姑娘着实有些失落呢。”

羽君放下茶壶的手略略顿了顿,微微一笑,只当没听到。这王爷到底肚子里埋得什么心思,她是越发的搞不懂了。

泓香时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随口聊道:“无双姑娘这样独自出来,留下花散里那么大的地方无人管理,可以么?”

“自然会有人替我打理,只是一阵子不在,花散里不会这样短短时间就出乱子。”

虽然羽君的意思是“蛇头”在花散里的统治也算根深蒂固,她就算一阵子不在也没关系,不过旁边刚过来侍候的绿绿却觉得……就算她一直不在也没啥关系。根本都是香珠儿在替她打理,这个人有根没有都一个样。

这也是为什么羽君这一次匆匆跑出来,只带了绿绿,顺便拐了“别人家”的翠翠,却只留了张条子就把花散里丢给了香珠儿。似乎已经可以想见她们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脸­色­。

羽君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王爷是路过这里偶然遇到她的,那么……他便是特地寻来。她的行踪只有花散里的暗哨知道,王爷竟然这么轻易便找了来?年也不过,陪她在这里耗着?

这个王爷,究竟是在想什么?

泓香时悠哉的品了一口茶,问:“听说无双姑娘在找人?不知本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敢劳烦王爷,无双……”

“罢了,”泓香时浅笑摆摆手,“你那些客套话本王也想得到,虽不知姑娘在找什么人,但找人这一事上本王那些个部下倒是擅长,若真的有需要不妨直说。”

羽君只笑着点点头,这个她信,若要找人,王爷的情报线大约是最快速而广泛的。但是她能跟王爷说自己要找的人是沈惊涛么?

纵然已经知道王爷多半是特地寻她而来,但也没料到泓香时堂堂一个王爷也有赖着人不走的时候。旁敲提点他只当没听懂,居然摆着他那张优雅依然的笑脸,同羽君一道上了路,走哪儿跟哪儿。

不日离开了镇子,羽君乘轿,他骑马在旁,身后拖着一串护卫,一路南行。

难道,当王爷很闲么?

新年一到,无论走到哪里一片喜气的红­色­,热闹的红,冷清的街,倒让羽君觉得跟进了刻意布置的鬼城一样。羽君这个想法让一­干­人翻了白眼,翠翠毫不客气的拿看怪物的人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圈,绿绿总算收敛些,只偷偷瞄了几眼。至于泓香时那一串等同隐形的护卫,碍着泓香时在场,总不好意思笑出来。

虽然是过年,总算也有一两家客栈仍旧开门做生意的,当日里投了宿,ρi股还没有坐热泓香时便敲了门进来。

“无双,你来瞧瞧,这身衣服看着可喜庆?”

羽君倒是不知他打哪回起开始直呼她“无双”,幸好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名字,被人叫了也没有被失礼的感觉,只是一回头,被泓香时一身明紫锦缎唬了一跳。

泓香时此人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风流儒雅,以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这个身份来说算不得张扬,如今一身明紫锦缎竟是富贵逼人一反常态。当她看到他手上拎着的另一套衣服,立时变了脸­色­。

她没有想错,那身衣服的确是给她准备的。

入眼,一团粉紫。粉­色­的锦缎,看得出与泓香时身上是同一种质地,光泽莹润,而外层一件紫纱外袍半遮着那层光泽,荧荧约约,粉和紫互映着,说不清看进眼里的究竟是粉还是紫。

这样一件衣服无论对于冷艳的湘无双还是素喜淡雅的朱羽君来说都是不合癖好的。更何况……这一身衣服,隐隐竟与泓香时身上所穿宛若相配。

泓香时倒好像看不到羽君脸上的表情,热络道:“如今正是过年的时候,四下里都一片喜庆,无双原来这身衣服未免素净了……试试看,这是三十多里外附近最有名的锦缎坊特地赶制的,应该会合身……”

三十多里?他究竟什么时候去做的?锦缎坊不关门过年么?

还有……为什么会合身?他怎么知道她的尺码……羽君的眉微微挑了挑,有些微抽筋的冲动。

纵使如此小半个时辰之后羽君还是一团粉紫的出现在客栈楼下,如果只是换身衣服顺便穿着这身衣服培人走一圈就可以落个清静,这还是比听完泓香时关于喜庆和素净之间不协调的意见和劝解要容易些的。

不过她没有忘记发扬朱羽君为人一向的风格,就着衣服颜­色­不配的理由,硬是让翠翠和绿绿也换了一身粉不啦叽粉得发腻的衣裳。

这主仆三人一出现,倒的确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泓香时浅笑着拉她一起出门散步,好似若这里是鬼城,他身边的便是最美的一个女鬼。鞭炮声从傍晚时便不时响了起来,与各家门前的热闹相比,街道上原本几家还开着业的酒店也一个个关起门来,越显空荡。

“……客倌,我们要打烊了……客倌,客倌!”

路旁一家狭小的酒店里,小二搀扶着烂泥一般的醉鬼走出来,泓香时虚扶了羽君一把想要拉她离远些,不料小二一个没有扶稳,那醉汉直直向羽君倒来——泓香时眼明手快拉了羽君一把,才避免了那醉汉扑倒在她身上,仅仅是惊了一下,一步之差见着那人倒在她脚下。

泓香时一贯优雅的脸上显出不快,正要张口喝斥,却突然一顿,令人难以察觉的“啊”了一声。

羽君略略疑惑,正要顺着泓香时的视线却看地上的醉汉,却听得他惊呼一声:“惊涛!?”

“惊涛!?”

那两个字好似在羽君头顶打了一记响雷,一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泓香时已经俯下身去翻过那人的身体,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让羽君一时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这不会是惊涛……她认识了惊涛近二十年,惊涛不会是这般的……

如寒玉雕琢般的惊涛,不会是这般……

“无双,来帮我……无双?”泓香时一抬头瞧见羽君的神情,微微一顿,眼中犹疑一闪而过,转瞬却又不着声­色­。他抬手一挥,原本空荡的街上瞬间多出两条人影,不作声的立刻背起沈惊涛。

“回去吧,无双。”

羽君好似听不到他的声音,她脑中猛然闪过无数画面——是了,过去的二十年里朱羽君所熟识的惊涛,始终是沉默隐忍的,笑着陪在她身边,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但是陆唯羽所见到的那个惊涛,她更不该忘记。

羽君的神­色­黯了下来,二十年的青梅竹马,她却从不知道惊涛的心意。

有谁能说,惊涛就不可以像旁人一样,露出落拓的一面?

羽君沉默的跟随着回了客栈,看着护卫帮忙着翠翠把惊涛扶到房内换下一身沾了酒污的脏衣,用帕子清洗了头脸安置好。惊涛显然是已经醉得人事不省,她不顾翠翠和王爷的疑惑留了下来,亲自照顾着他。

床上的人已不复当初温润如玉,他的脸­色­明显憔悴了,冒出未修整的胡茬,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陌生的人。明明昨日他还是一个与她两小无猜的玩伴,今日却要面对他给的情,还有她给他的痛。

惊涛对唯羽的用心,对唯羽付出的关怀和感情,陆唯羽看到了,记下了,而那些记忆借着她和陆唯羽共同的身体传达给了她。那些发生在她死后,她本不该看见的东西……那些温柔和感情,与其说是给陆唯羽,更确切地说是为着朱羽君……

如果当日没有代替陆唯羽答应和惊涛的婚事,那场大火带给惊涛的,也不会是如此沉重的伤痛——

羽君就那么在床边的椅子上呆呆的坐了一夜,在不远不近,伸手便能够碰触到的地方。

直到早上的阳光透过眼皮有些过于明亮,沈惊涛才渐渐转醒过来,只轻轻动了动,宿醉后的头痛便搞得人苦不堪言。他用手揉着额头顺便遮了阳光,巍巍的睁开眼来,略显模糊的视线中映入的便是一团粉紫。

再看去才知道那团粉紫是坐在床边的一个女子,逆光中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只感觉到她静静看着他的视线,声音温温淡淡,悠然传来:“喝多了酒总是伤身,你也该知道借酒浇愁也不过一时,酒醒了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或者,你是想就这么让自己醉死了事?”

只是一怔,沈惊涛头痛的闭了闭眼,睁开来努力的去看清那女子的脸。

“请问,姑娘……”

“这是无双姑娘——花散里的湘无双。”翠翠Сhā进来,抱怨:“惊涛少爷,你怎么搞得这么……这么……”

沈惊涛乍见翠翠一愣,顾不得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就听到翠翠的话,终于看清了面前女人的脸——

“湘无双!?”

那一瞬间,羽君在惊涛眼中看到的,是清清楚楚地厌恶。无关憎恨,只是厌恶。

他忍了一下头痛,便支撑起身体下床来想要离开,翠翠急忙去拦,“惊涛少爷,您醉成这个样子这是要去哪儿?”

惊涛脚下一停,拉住翠翠看也不看羽君一眼,冷道:“湘姑娘收留之恩沈某会记得,告辞。”说完拉着翠翠就向外走。

“惊涛少爷!你这是­干­嘛,太失礼了……”

惊涛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你不是应该在庄里好好呆着,这么会在这里,还跟湘无双在一起!?”

翠翠心虚了那么一小下下,掩饰道:“总之是有原因的嘛……少爷你去哪儿?你才刚醒,就在这里休息两天,我们跟姑娘一起也有个照应……”

“沈某不需要那种冷血无情的女人来照应。”那句话虽是对翠翠说,却是说给羽君听。从方才她就一直坐在原处,淡淡的,没有反应。或者……从惊涛看她第一眼时的眼神,她心里就已经明白,惊涛也许以前就认得湘无双,至少也是见过。而且……对她的印象绝对称不上好。恐怕这是他们最糟糕的相遇。

翠翠还在惊奇的看看惊涛,看看羽君,不太相信惊涛口中那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就是眼前这一只。

羽君缓缓起身,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淡淡道:“就算不需要我的照应,也总不该拒绝翠翠来照顾你。这里是客栈,又不是我家,不想见到我,我出去便是了。”

许是羽君的态度与惊涛见过的湘无双太过不同,他微微一怔,终于将视线移向羽君打量了几眼。也许是属于羽君的那份倦懒淡然缓和了湘无双冷艳的面容,也许是忘记了换下的这身粉紫衣裳遮掩了湘无双冷冽的气质,惊涛的眼中明显现出迟疑,眼前这人,的确与他见过的那个女人太过不同。

羽君越过他走到门边,停了停,回头问:“你所谓的冷血无情……是因为林菱儿?”

惊涛的眼中再次出现先前的厌恶,“不只是她一个,还有那天的三十一条人命……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是有怎样的纠葛,但是那些人都已经受[奇]了伤对你构不[书]成威胁,还有林菱儿不过是偶然被卷入的无辜者,你却那样毫不手软,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翠翠惊呼了一声,伸手指着羽君,“少爷,您在说她?这人一把懒骨头都离谱,连只蚊子都懒得去拍,你说她见死不救我还信,她……草菅人命?”他们两个在说的是同一个人么?

惊涛用一种[你莫不是被她骗了]的眼光看翠翠,翠翠却绕在“见死不救”和“草菅人命”两者的差异间绕不出来。

羽君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惊涛与湘无双并不熟识,但糟糕的是他与湘无双见面的时机……她没法解释什么,原想问问林菱儿和惊涛的关系,想到自己先在顶着湘无双的身份,问这种问题不免唐突,总不好惹得惊涛更讨厌她就没戏唱了。她推门走了出去,回过神的翠翠便推着惊涛按回床上。

“我说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搞的,那家酒店的小二说您已经在那里醉过好几回了,您这么折腾自己,小姐若泉下有知也……”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只是怏怏的瞪着沈惊涛,他浅浅笑笑,眼神却变得深暗。

他何尝不知自己不能一只落拓下去,然而清醒的时候感觉到的只有万念俱灰,一颗心麻木得分不清是或者还是死了。也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能清清楚楚地痛,得到释放。也许,他是真的想就这样醉死了罢。

羽君刚回自己的房间还没有来得及换下那一团粉紫的衣裙,绿绿便过来传话——昨个大年夜因为遇到惊涛弄得一团混乱,难得过年大家能聚在一起,今个王爷招呼大家去吃顿年饭。

羽君刚想着让绿绿去回拒,想到王爷多半也会请惊涛,如今她和惊涛的关系算不得好,能多个借口相处,也多个机会化解。

“绿绿,你去告诉王爷我收拾一下就来……顺便通知暗哨,都撤了吧。”

“姑娘,虽然您已经找到沈公子,但毕竟这是外面,身边没带个有武功的人,还是留着暗哨吧……不然,通知雪狐或玉貂过来?”

羽君轻轻摇了摇头,花散里只有香珠儿在,晴暄虽然可以帮忙,毕竟是个外人,还是留着玉貂还能辅助她一下。至于雪狐……

“姑娘,您还在生雪狐的气?他年纪小不免有些冲动,他也只是……”

“我知道,他只是被晴暄怂恿几句,想帮我的忙……但是我现在不能把他留在身边。”一个沈苍澜他都容不下,如今她出来寻找惊涛,这孩子指不定还要闹什么脾气。

绿绿似懂非懂的退了出去,羽君坐在镜子前面略略上妆遮了一夜未睡的脸­色­,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下了楼。

泓香时已然派人请了惊涛来,羽君下楼的时候,两人已经落座叙旧,泓香时正宽慰着惊涛。走下楼来的羽君依然是粉紫的打扮,略略带了点倦容,显得整个人更加柔和。惊涛看着她走来有些怔然,若不是旁人都已清楚告知她就是湘无双本人,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不过是一个面容与湘无双相似的女子罢了。这种想法与羽君身上散发的宁静让他的厌恶有些许消散,虽然仍旧不想开口搭话,但也没有显出无礼。

“无双,昨日劳烦你照顾惊涛,辛苦你了。快来坐——”泓香时的笑容永远都是优雅得体,说的话好像是他麻烦了羽君一般。羽君浅浅笑笑不予置评,这人昨日分明见着了是她执意留下来照顾惊涛,并未隐藏对惊涛的在意,今日他却若无其事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不着痕迹的拉远了惊涛和羽君的距离,却拉近了他自己。

既然找到了惊涛,羽君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上路,就此停了脚步。可是她不认为惊涛会跟她一起回去,便随意找了借口留下来,尽量在惊涛身边就近照顾。

“姑娘,姑娘……”天还未亮,羽君吩咐过她没起身的时候先不要进她的房间,绿绿在门外敲了两下,“姑娘,您醒了吗?”

“什么事?”

“方才翠翠说……沈公子一夜未归,她说她先出去找找……”

羽君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下床,“绿绿,你准备一下,我们也出去找。”瞥了眼昨日脱下来的那团粉紫衣裳,不想再穿第二次。寻了平日的衣衫出来穿上,那微凉的冰蓝­色­完全衬托出湘无双的气质。

出门的前一刻,她突然脚下一顿,直觉身后的空气有异,空气变得冰冷而苦涩,让她忍不住发抖。羽君猛地回身,赫然见到房间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细瘦高挑黑衣斗篷的“人”,她不知道该不该称其为人,因为他的身上连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无,有的只是从他身上散发的冰冷和苦涩。

“你是谁!?”

黑斗篷站在原处,被­阴­影笼罩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丝毫照不到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好似听不到羽君的问话,整张脸都隐在斗篷的帽子之下,看不清面貌。

房间里似乎变得很冷,羽君感到不安,脑中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人。

[孽债……]

低低而沙哑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羽君一怔,这个声音她曾经听到过……胸口隐隐又痛了起来,她盯住前面的人,那声音持续传来,宛若来自寒谭深处,彻骨的冰冷。

[今生债,今生还……]

“是你让我复活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别紧张,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身旁忽然传来圣月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站在羽君身旁,轻轻拍拍她的肩。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似乎胸口也不那么痛,羽君疑惑的看向圣月,圣月美艳倜傥依然,对她笑笑,解释道:“自从上一次我离开之后一直都在查询你复活的原因,然而对于姻缘殿和地府来说这都是个意外,所以,我就想到了他——”圣月看了眼­阴­影中的黑斗篷,“——忘川的摆渡人。渡过忘川,就算正式进入­阴­间地府,生前的债便牢牢的背在身上带入轮回……而摆渡人正是生前孽债沉重,并还无可还的人,回不得阳间,也入不得轮回,他需帮助九百九十九个和他同样背负孽债并且来生无处可还的人返回阳间,了却今生孽债,才能够卸下摆渡的责任,重新去投胎。”

“我的债……是惊涛?”她隐约间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伤,每一次都仿佛在提醒着她,不可忘,不可放弃……反反复复……

圣月点点头,“湘无双的伤,是林菱儿打的,她本是你死后沈惊涛命里的结缘之人,不料却被湘无双所杀,她死前的执念残留在伤口上,所以你这伤,是无法好全的。湘无双虽杀了林菱儿但林菱儿也死不瞑目拼着最后一口气重创湘无双乃至身亡,她们之前的人命债就此了结,但湘无双还欠了林菱儿一份姻缘债,而这份债的根源,却在你。”

“所以这债,由我来还?”

“对,湘无双的,还有你自己的债……”

羽君似乎毫不意外,淡然静默,转身出门。“我该去找惊涛了。”

“朱羽君,”圣月在她身后唤住,“虽然摆渡人放了你回来,但是地府有地府的规矩,该入地府的魂魄,他们是不会放过的,你要当心。”

羽君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摆渡人,黑­色­斗篷之下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中,黑洞洞的仿佛无物。很难不去想,究竟是背负了怎样的孽债,让一个灵魂千百年的在忘川河边不停摆渡,寻找着像她这样还不了债的人,不顾­阴­间法规而在帮助着他们……

今生债,今生还。错过今生便是欠下了一世的债,这债太重,何苦连累来生?

想必在遥远的千年后,陆唯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纵然丝毫没有她就是自己来生的真实感,也依然不忍破坏。病书生的伤,陆唯羽的痛,吃过的那些苦,她都记得。

\奇\泓香时的护卫陪着翠翠四处去找沈惊涛,羽君却静静站在客栈院中,隐隐之中似乎能够感觉得到惊涛在哪里……那种奇妙的牵系感,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细丝线牵引着她,脚下有了方向,自然的走了过去……

\书\远远看见惊涛坐在房顶上,看着远处的眼神有几分醉意的涣散,更多的却是漠然,死灰一般,一切的悲伤哀痛都被吞没其中……哀莫大于心死,羽君不禁想起这一句,心口隐隐作痛。

她提气施展轻功飞身而上,轻轻落在他身旁。

沈惊涛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一眼,目光微顿,一袭蓝­色­如水的“湘无双”俨然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他别开头灌了一口酒,虽然知道她是泓香时所相识之人,仍旧不愿与这样一个凶手有来往。

羽君不去看他眼中疏离,在他身旁坐下来。

“这酒,总是让你越想忘的越忘不掉,何苦还这样折腾自己呢?”

羽君的声音温温淡淡,有着与湘无双截然不符的平和,惊涛不禁想起昨日酒醉醒来时她的话……没有一句温言软语,却直指内心。这样一个冷血的女人,也懂得人情冷暖么?

“你又怎知,我正是害怕忘记,才更要去想起呢?”

羽君转头望着惊涛,这个曾经与她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曾经默默守着她十几年不曾多说过一句让她为难的话,甘心站在她身后的人……如今,他就这么让自己一次次的醉,一遍遍想起那痛到彻骨的一场大火,想起那个终究无缘的女子。

羽君心头一酸,脱口道:“为何你不肯忘!?”忘了,便轻松了,于他于她,这份债,便不那么沉重了不是么?

惊涛不解为何她的语气突然起伏,却终于肯正视她,“不是不肯……是不敢。湘姑娘……心若死了,会剩下什么?”

“心不会死!”羽君字字清晰,“人还活着,心便不死。伤得再重,终有一日会忘却,平淡,只要还有相遇,总会遇到别人,也许需要很久,可是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让你的心活动起来……没有谁是唯一,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

惊涛静静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许惊讶,疑惑,渐渐释然……现在的她看起来完全没有了“湘无双”的影子,而只是个经历过,痛过的女孩子……

“看来你也经历过很多事……那,你已经不再痛了么?”

羽君微微一怔——“不再痛了么?”曾几何时,她竟忘记了,自己也曾经为姝娴的出现如临地陷,也为着苍澜的背弃便仿佛没了天日……往日的那些痛,过了,便遗忘了吗?倘若不是后来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她不也是心如死灰么?

曾经真切的知道这种伤痛,懂得言语的无力的她,还要用什么话来劝慰惊涛,甚至希望他能够听从劝告?

那一刻似乎可以没有了芥蒂,惊涛仿佛一瞬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莫名的东西,可以直达心底。她当真是当日那个连眼神都宛若冻结的女子?是他看错,或是一个女人可以有如此不同的两面。

若时间可以就此凝固,没有了过去未来,便只有他们两人如此贴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彼此,这是否便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惊涛少爷!”

翠翠的一声狮吼蓦然将两人唤回,她气冲冲的站在地上,抱怨道:“您倒真悠闲啊!我们围着镇子绕了大半个圈儿,您竟然跑来这里躲清闲,让这些人白­操­了心,您出门好歹也知会一声!”

惊涛许久没有领受过翠翠的絮叨,苦笑了下,起身跳了下来。翠翠一靠近便夸张得用手掩了鼻子,“夷~~又是一身酒气!您这是要改行当酒鬼啊?快回去喝杯浓茶清清酒啦!”她推了惊涛一把把他打发走,看他进了客栈,才回过身来看着房顶上的羽君笑得二五七八,抬手招了招。

羽君不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也跳了下来,走到跟前。

翠翠很八婆的凑过来,低声笑问:“姑娘,跟我们惊涛少爷谈得可好?我们惊涛少也不错的,又体贴又细心,人又专情,比庄主可是不知好到哪里去哦~~虽然现在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糟糕……那只是一时的,您如果看到惊涛少爷平时的样子绝对不是现在这种糟乱相……”

羽君淡淡看了翠翠一眼——这丫头要­干­吗?

那一日起翠翠便卯足了劲游走在羽君和惊涛之间,就此改行做了红娘。绿绿笑她的不自量力,不过是白忙一场。湘无双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跟臧云山庄的二公子在一起?羽君却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由着她穿针引线——也需要靠近惊涛,让他彻底放下芥蒂,翠翠也不失为一个帮手。

年后的几天里各家是不开火的,没有炊烟的镇子依然让羽君觉得这里像个鬼城,街道上开始有孩子踏着一地爆竹的碎屑欢笑玩耍,那些零碎的红­色­被踏在脚下,碾进变成了泥土­色­的雪里。

对于突然跟随在自己身边的黑衣斗篷,羽君很是伤了一回脑筋去对大家解释掩护,她没有料到那天回到房间之后,圣月虽然回去了,这个“摆渡人”却一直留在那里等她。结果一扯再扯,摆渡人就变成了[香珠儿因为不放心她和绿绿单独在外而安排过来保护她们的暗哨]。

她一时兴起,唤他“阿舟”。

“阿舟,来,一起坐。”羽君笑眯眯的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子,笑得人畜无害。饭桌上羽君、惊涛、泓香时排成个“三缺一”的局面,摆渡人守护灵一般站在羽君身后,不说也不动。

“坐啊。”羽君扯扯他的斗篷一角,继续笑。

黑斗篷似乎很无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很明显他完全没有坐下的打算——他又不是人,不能吃饭,坐下­干­什么?这坐下了,吃?还是不吃?——可是低头看看那只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依然砌而不舍完全没有打算放开的纤纤素手——她是故意的么?

可是那张笑脸,明明温善而无辜。

已经跟随了羽君一段时间的绿绿和翠翠站在一旁,很清楚这位“湘无双姑娘”的确是故意的——她在不满,或者说迁怒。很明显她是尽量想要跟惊涛走得近些,拉近感情,可是身后却无时无刻不跟着这个闷葫芦的黑斗篷,旁边又Сhā着一个不知故意还是无意总是碍事的闲散王爷——她的确很不高兴。

那笑容越是温婉越是无辜,亲近温和又人畜无害,就说明她的不满已经累积得很~~多,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位“花散里的蛇头”有着相当不符合她的身份的小心眼儿。

又懒、又小心眼儿、脾气又坏,还无论何时都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一副温婉贤惠的模样……翠翠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女人跟自家小姐简直一个娘生的似的。

泓香时坐得安然若定,看起来什么也感觉不到,谈笑自然。然而坐在羽君对面的惊涛却凝视着羽君的笑脸,渐渐陷入沉思……

他似乎,可以看懂那笑容后面的含义……是错觉么?明明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女人……只因为这笑容有些熟悉?但纵是同样的笑容,也未必是同样的心思……

她,毕竟是那个连杀人也不会动一下眉毛的女人。

羽君转头正迎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一顿,缓缓敛了笑容。

“倘若……你介意的是那三十一条人命和林菱儿的死,我很遗憾,但是只有这件事,我不道歉。”她是欠了惊涛,但是这些,不是她做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旁人皆是不解。惊涛微微怔住——她竟然能够看透他的心思。那一瞬间她直率的眼睛,几乎要让他相信,杀人的另有其人。

他的脑中甚至冒出了一个并非不可能的念头。

难道当真,有两个“湘无双”?

该说的说完,羽君一个变脸,转头继续跟摆渡人较劲。两人各有思量,自然都没有发觉泓香时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稍稍流转,瞬间明灭。

当摆渡人终于在羽君的软泡硬磨下落座,羽君才终于消停,肯举起筷子去夹半凉的饭菜。

盏茶之后桌上依然只有三双筷子在动,摆渡人坐在那里雕像一般,泓香时狐疑的看看他,又询问似的转向羽君。

“阿舟,怎么不合口味?”

黑斗篷依然不动,羽君丢了一个“吃点东西又不会出人命”的眼神过去,顺便帮他夹了一筷子菜进碗,摆渡人才迟疑了一下,缓缓拿起碗筷。

羽君偷偷的观察着,他拿着筷子的手缠着­色­泽陈旧的绷带,仿佛长在了身上,看不到皮肤。夹着饭菜的筷子被缓缓送到应该是“嘴巴”的位置——他应该是有嘴巴的吧?虽然斗篷的帽子遮住他大半张脸,剩下的小半边也隐没在­阴­影里,看不到脸上的半片皮肤。

“别吃了。”

菜方入口,摆渡人突然吐出这三个字,只一顿功夫,泓香时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同一时间身后护卫变了脸­色­,立刻上前试毒把脉。

有毒!?

在领会这一认知之后羽君下意识看向摆渡人,惊涛则看向泓香时询问,这种时候泓香时依然不慌不忙转头看了看替自己把脉的护卫,从护卫凝重的脸­色­上,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泓香时淡淡冷笑一声,这样的场面,似是已经司空见惯。

“外面的人可以进来了,能够在本王众位护卫眼皮之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投毒实在令人刮目相看,且不知如此大费周章所为何?”

一串银铃儿似的笑声传来,人未现,声先到,“王爷莫怪,小女无意开罪王爷,此番前来并非有意找王爷的麻烦,只是希望王爷不要Сhā手,乖乖呆在一边就好。”话音方落,一道红白相间的娇小身影飞进客栈,悠悠的落在一边。

竟是个笑语盈盈娇俏动人的美娇娘。

羽君看她一眼,倒是个“熟脸”,浅笑一声,“不是为王爷,那么,便是来找我了。看来倒是无双拖累了王爷。”向泓香时歉意地一欠身,转回来盯住那“老熟人”,“这么大老远寻了无双过来,怕不是什么好事吧?妤婕姑娘?”

妤婕笑着耸了耸肩,巧笑嫣然,“妤婕与姑娘不曾见过,难得无双姑娘竟然能一眼认出,实在是妤婕的荣幸,只是可惜,对于姑娘来说,可算不上‘幸’。倘若姑娘无法对臧云山庄内一事做出解释,恐怕义父的怒气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臧云山庄?惊涛转看向湘无双,这个女人,又怎么会跟山庄扯上关系?而且这个下毒的女子……妤婕那眉眼儿,那容貌,让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突然升起不安。

“山庄里出什么事了?”

“山庄里出什么事了?”

惊涛话问出口,泓香时略一迟疑,不知是否应该告诉他,羽君却已经淡淡开口道:“沈苍澜被人刺杀,身中剧毒,不过现在已经无碍。”

惊涛蹙眉,“臧云山庄也算得上守卫森严,什么人……?”

羽君不看惊涛,只望着妤婕,浅笑道:“是什么人所为我们暂且不说,只是巧得很沈庄主所中的毒,正是这位任妤婕姑娘所制。”

惊涛再次看向妤婕,那娇俏眉目,越发的熟悉起来。

“无双姑娘想来是认得这位姑娘的。”

“不巧,知道些。”

“无双姑娘可知她与我大嫂……是否相识?”

羽君侧目扫他一眼,带了些赞许——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惊涛的脑筋倒是转得极快的。“怎么说呢……提到这个,我还忘记问问妤婕姑娘,任姝娴如今还好吧?”

妤婕笑眼依然,丝毫没有因为他们谈话间无视她而不满,应道:“不好,也没太坏。­干­爹虽然脾气不好,好歹还算是他养大的女儿。难得无双姑娘记挂,我代姐姐谢过了。只是姐姐的事情好办,这无双姑娘的事情……”

“怎么我做事情,还要向你­干­爹请示不成?”

“无双姑娘,我想你该知道­干­爹的脾气。还是说……”妤婕的眼睛扫过羽君和泓香时——还是说湘无双已经表明了立场,要与任相爷拆伙,投向王爷一边!

纵然羽君不会想那么多,她不是湘无双,做事之前没有那么多的考量。她只是一个游离在各势力之外却投身于湘无双之身的一缕幽魂。但在相爷一方看来,她无异背叛。

妤婕眼神一变,抽出一对短剑,“既然如此,湘无双你便觉悟吧!”

短剑猛地袭来,惊涛、泓香时几人早已经发现四肢木然无法提力,刀锋几乎要触到羽君之时一片黑­色­铺天盖地的席卷,摆渡人用斗篷挡下妤婕的攻击。

妤婕一惊,“你没有中毒!?”

摆渡人静静站在羽君身侧并未答话,然而下一刻,无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已来到妤婕身后,惊得花容失­色­不禁惊叫了一声,慌忙闪身。

——这个人,好厉害的轻功!好了得的身手!

湘无双身边果然是卧虎藏龙,不能小觑了她!

羽君虽然身体无力,却不禁好笑,瞧着妤婕那一副无法置信,如临大敌的模样……也只有她知道摆渡人的身份,那家伙,不过是一副吓人的架势罢了。只是个渡船的,只是个来自幽冥的­阴­魂……

妤婕向后一跃,打了一声响哨——她来杀的是花散里的湘无双,自然不会毫无准备。那不叫过分自信,叫蠢。

瞬间数个黑衣金带打扮的刺客便夺门而入,妤婕却并未松一口气,那黑­色­斗篷的摆渡人如同幽灵一般如影随形,紧紧地缠住她无法逃脱。­阴­冷的气扑面而来,唬得妤婕和刺客的动作一顿,这刹那功夫摆渡人分神对羽君说了一声“走。”

羽君在片刻间犹豫了——她可以走,虽然身体中毒,但这身子不是她的,她可以忽略掉身体上的痛苦硬拼出去。她犹豫的是,是否应该带走惊涛。

任妤婕和刺客是冲她来的,惊涛和她在一起,危险自然会增加。但是眼前的情景,让她无法把惊涛丢在这里。她的犹豫只是一瞬间,然而她还没有得到结果,惊涛的手却先一步拉住了她,带她杀了出去。

太久的颓废,太久的自我放逐,沈惊涛几乎已经忘记了血腥的味道。冲鼻的血腥气让他想吐,胃里不停翻滚,头脑里混沌一片。他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卷入这与他无关的是非……他来不及想,只是夺下了一把刀,忍着体内毒素的作用和血腥的刺激,拉着手中女子一路拼杀。

他不知道杀了多久跑了多久,血腥的气息一直环绕着,让他忍不住呕吐的冲动。于是,他吐了。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个­干­净,除了恶心反胃和混沌,头脑里什么也没有。

当终于吐无可吐,他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耳边似乎听到湘无双有些惊惶的声音,又似乎很远,如此遥远,与他无关。

宽处略从容。华水华山自不同。

旧日清贤携手恨,匆匆。只说明年甚处重。

……

似有悠远的小调传来,空旷悠长,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不知什么时候浓重的血腥味已经淡去,晕眩和恶心消失,却感到身体慢慢的摇晃,按着缓慢固定的节奏,好似飘在水面一般……

……水?

有水声,一下下,那是船桨拍动浪花的声音——

沈惊涛猛地睁开眼,入眼是厚重的篷布,木质的船身,他果然是在一条小船上,身子跟随着船身,在浪花的推动下摇晃。他低头看看自己,原本染了血的衣服已经换下了,泛白的粗布,有些旧但洗得很­干­净,连身上的血迹也已经擦洗­干­净。

恍然间记起先前客栈里发生的事情,抬眼寻去,看到船头一位老者划着船,船甲上坐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孩童,那女子半侧着背对他,虽也是粗布衣衫,但绝代的风华和身段仍旧一眼能够看出正是湘无双,她悠然的坐在船头,跟随着那孩子正句句学着那曲小调……

宁静,安然的景象,让沈惊涛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姐姐——”孩童的声音打断了小调,她伸手指着船舱,羽君回过头来看到惊涛,悠然一笑:“你醒了。”

那一笑,宛若惊鸿。

沈惊涛不由得看得愣了,在刹那间以为逆光中看不分明的那张脸,是那个早已逝去的女子。

“看什么?”

“没什么……”这样的对话,好似有过,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也曾有偶尔的失神,静静看着羽君的笑脸。羽君记得,只是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沈苍澜,从未去想惊涛那样的目光,有着何种含义。

羽君走进船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那动作太自然,惊涛一时忘记去躲。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吐成那样,就晕倒了?”

沈惊涛摇摇头,连自己也不知原由。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

羽君笑笑,摆出个[我也不晓得]的表情,只用手一指船外船行的方向,“我们正往西南去。你不记得了,那天你拉着我冲出客栈,我们跑了很远,后来你吐得很厉害晕倒了,我只能带你就近藏起来。后来遇上了老船家,为了躲过那些刺客的搜捕,老船家把我们藏在船上,便跟着船沿江南下。”

要去哪里,对于沈惊涛来说是无所谓的。只是他不解,眼前这女子的笑容如此恬然,透出轻松和宁静,好似终于摆脱了枷锁一般,甚至隐隐有着雀跃的纯真。这种神情不该属于湘无双,那样一个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冷冽女子,怎么可能拥有这般的纯真?

它只会属于一种人……那自小被百般呵护,同时享受着自由洒脱和毫无后顾之虑的大小姐,正如……朱羽君。

“你……有时候很像一个人……”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声,几不可闻。

“一个你不该像的人。”

沈惊涛说完,她只是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且笑,且默,许久才道:“我谁也不像,只像我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解脱了呢?从那无尽纠缠的迷茫之中……她疑惑,自己究竟是朱羽君,还是湘无双?她该作为谁而活?

最终,她却做不了朱羽君,也当不了湘无双。

她已经放下了。许是这一路的江水太过宁静而浩淼,让她的烦恼都显得如此微渺。她谁也不是,只是自己。朱羽君死了,既然做不成那个过去的自己,何苦执著,倒不如放下了,只做今日的自己。难道现在这个活着,感觉着的自己,就是虚假的么?

如今的自己,活着,只是为了沈惊涛。为了还那一份几乎无法还清的债……今世若错过,这债,便成了孽。

她的手轻轻抚上胸口,那里的伤,已经不痛了。

曾经反反复复愈合又裂,却在找到了惊涛之后,渐渐平复,几乎痊愈。她转看船外江水,才知外面如此天大地大,想来除去陆唯羽的经历,她还没有出过远门呢。

“我们到南边去看看好不好?”羽君轻声问。

我们。

惊涛略顿了顿,看看她,“无双姑娘……你不回花散里去可以么?”

“无妨的。”

“那些刺客……是来杀你的?”

“嗯。”她答得如此云淡风清倒让惊涛意外,“为何?”

“因为我不肯听某人的令,去杀沈苍澜,去害香王爷。”

惊涛一愣,“什么人?”

“我不能说。”羽君回头对他无奈一笑,“我不说,他们要杀的只是我,我若说了,会死更多的人。我现在虽然不能为花散里做什么,也不想连累了他们,让那里也一片腥风血雨。”

惊涛不再问,那些事,他也已经不想再­干­涉……

“只是不知道王爷怎么样了……”

“应该不用担心的吧,香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物……”想来[阿舟]也是不用担心的,“我只是有些担心翠翠和绿绿,希望王爷和阿舟能照顾到她们……”

惊涛沉默着看着她,他的确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女子。她是这样的一个人么?若是如此,他过去究竟在厌恶她什么?那些人……还有林菱儿,真是这样一个女子所杀?

“南边……你想去哪里?”

羽君笑了,开心地向往起来,“还不知道,老船家说南边有很多偏僻地方,瑶江,满地,雅麓……风俗各异,听起来很有趣,等船靠岸后,可以慢慢去想……”

她有很多时间,只要在惊涛身边,惊涛的一生便是她的一生,不急,可以慢慢走。虽然她不爱,可是惊涛是她十九年的青梅竹马,她可以在他身边,没有局促,没有不适……没有爱,但有一份十九年来沉淀的亲情,以及不得不还的债。

“惊涛。”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唤他[沈公子]?

沈惊涛没能想起来,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

“你说,我们会不会碰上海贼?”

沈惊涛忍不住笑,这里不是海,是江。那该叫什么?[江贼]?就算有,他们瞎了眼会看上这艘小破渔船么?

他们坐在船甲上,看那个孩童缠着老船家唱船歌,宽处略从容。华水华山自不同。旧日清贤携手恨,匆匆。只说明年甚处重……迎面微风带着水面重重的潮气,若能就此忘断前缘,也算是逍遥人生。

“年轻人,可要喝杯酒么?”老船家笑问,大江大水,倒是喝酒的好风情。

羽君心中一紧,有些担忧的看向惊涛。他注意到羽君目光,心里有些讽刺,也有些笑叹世事弄人——谁曾想到,他竟会有被“湘无双”担忧的一天?

苦笑一下,道:“不了,江面总比不得地上,若醉了,总是不好。”

他已然不懂得喝酒不醉的方法,酒,之于他,只是用来醉。

原来,如今自己也只是个寻常的酒鬼。无法不喝,无法不醉,但是面前女子的目光,却让他莫名的甘愿放弃一醉。

片刻宁静,突然惊涛脸­色­一变,忽地弯下了身来,胃中一阵恶心。

“惊涛!?”羽君匆忙扶住,他只是苍白着脸­色­,摆摆手,“我没事……”可是忍不住胃中的翻滚,探出船沿一阵呕吐。

“惊涛……”

“有血腥气……”

羽君一怔,这才注意到风中吹来的细微腥气,变得渐渐浓重。

水面上远远飘来一物,心中已有所觉,飘到跟前,看到残缺尸体泡在水中,大量的血染红了四周水面……惊涛拼命压着呕吐冲动,一见到那殷红江水中的尸体,却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羽君顾不得看那尸体,疑惑的望着惊涛。

先前从客栈逃脱,他也是在砍伤了刺客,染得一身鲜血后开始呕吐……他几时起变成了这样?羽君心中微痛,沈惊涛十五岁便行走江湖,少年侠士,沉静如玉,这么多年风雨里走过来,如今哪里还有当初的模样?

见不得血腥,见不得死人……

心中清明,他的英明,他的江湖生涯,恐怕彻底的断了。

“前面出什么事了?”

老船家远远望了一眼,又看看水里的尸体,“怕是前面有船遇了水匪,我们还是先掉头避一避吧。”

真有那么巧……羽君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说中的“乌鸦嘴”。她看了惊涛一眼,对方只是靠在船篷边竭力的不去看水里,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尽量不去注意四周的血腥味,丝毫没有表示意见。

所谓匪,纵然人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然在过去,惊涛定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吧……如今的他只是沉默着,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由着船家掉头。

羽君在他身边安静的坐下来,原本平复的胸口丝丝抽痛,仿佛在此刻提醒着她,这都是她的孽,她的债……

“你……为什么一副想哭的表情?”惊涛不知何时转头看着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开她额上的头发,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羽君没有说话,她静静的与惊涛对视——那双眼睛,依然如记忆中一般深沉如渊,却有着过去所没有的浑浊。

沈惊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他只是不想看到眼前女子这般的表情,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伸了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中,他能够感觉到她抓紧自己衣衫的素手,心中莫名的一阵纠拧,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却想不起来。

船身突然剧烈的摇晃,两人蓦地分开,看向船后——一艘快船正向这个方向驶来,几乎已经要直冲小船而来却丝毫没有掉转的打算。船上传来的戏笑声让他们知道,水匪们纵然不会看中一艘显不值钱小船,但这不会影响他们在归程[顺便]撞翻一艘小船看看乐子的兴趣。

若是在别处,羽君纵然知道自己武功不济,也是会尽量想办法的。何况如今这身体是湘无双的,她的内功修为自然不是过去的自己可以比。然而这里不是别处,而是水面上。

行在水上,本来就缺少在陆地的踏实和安全感,如今小船在剧烈的摇动中,更是无处着力,羽君只能略显张慌的看向惊涛。

眼见着大船就要撞上,惊涛忍着催人欲吐的血腥味,蹙眉思索着,一只手拉住羽君向老船家喊道:“老伯,弃船!他们无非是想要撞毁小船,留在船上太危险!”

弃船?

羽君看着惊涛,见死不救也就罢了,如今人家惹到头上来了,也只是弃船吗?

老船家奋力的划着,回道:“老头子我还能坚持一会儿,您带着这姑娘快走才是要紧,我小孙儿水­性­好,你们快跟着他跳!”

沈惊涛看了一眼羽君,知道老船家说的没错——那群水匪不过是撞了小船找个乐子,未必会费力来追赶他们。但是倘若被他们看到了羽君……以湘无双的倾城之姿,恐怕不那么容易走脱。

船家孙儿已经听了话先一步跳下水,他二话不说拉着羽君就跟着跳了下去。

水匪的船轰隆一声撞上了小船,老船家千钧一发跳了下来,小船不堪重创四分五裂。

船上笑声越发放肆,羽君纵然气愤,无奈水­性­不佳只能牢牢扒住惊涛­干­搓火儿。然而没等他们游开几尺,那船竟然掉了头,向他们驶过来——巨大的水流席卷着,几乎要他们葬身船底……

她只看见,一袭黑­色­仿佛从水底升起,将她包裹。

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树下。

此夜江边,月暗长堤柳暗船。

故人何处,带我离愁江外去。

来岁花前,又是今年忆去年。

那不应景的小曲儿悠悠然然的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沈惊涛知道自己似乎昏迷了一段时间,却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已是黑夜,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微微摇晃的床上,床很宽敞,但那规律的摇动让他知道,他仍旧在水面上。

陌生的房间,算不得很舒适,但也用具齐全。只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他急忙下床,不见“湘无双”。

走出房间,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他只能循着歌声去找,歌声算是很美的,本应是带着淡淡忧愁的小调,只是被这女子唱起来,略显生硬,失了点惆怅的韵味。

上了甲板,他一眼认出这正是那艘撞了他们的水匪船,月光下一身异服的女子背对他坐着,感觉到有人靠近,回过头来,灿然一笑。

“你醒了。这是你们中土的小曲儿,我唱得怎么样?”

“你是什么人?”

“我?我就是你们中土人口中的蛮夷喽。”她这话是笑着说的,晶晶亮的眼睛盯着惊涛,惊涛却没笑,也没有表露出情绪。

她该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女子笑得更加灿烂,“你们中土人很多都讨厌蛮夷呢,但是你一点也没有显出厌恶的样子,我越来越喜欢你呢。”

惊涛感到跟这个女人无法沟通,明白问道:“你也是水匪?”

“是吧,我阿爹和哥哥们都是,那么我也算吧。”

“和我一起的人呢?”

“不知道,我只捞了你一个上来。旁人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又为什么要把我救上来?”很显然他并非被[抓]来,否则也不会让他睡在房间,无人看管。

女子放下手中的琴靠过来,绕着他左右看看,“因为你张得好看。我们这里的男人都没有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喜欢。”

惊涛感到有点无力,原本这样的问题只需要担心湘无双,结果倒是他遇上了,这不是有些颠倒吗。

湘无双究竟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得救?如今他在这贼船上,没有她的消息,倒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他竟然在担心。

以为自己就算不那么厌恶,也不会太在意那女子。然而当他发觉时,他已经在担心……正如客栈里她被刺杀时,当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手。

“你当真没有见过和我在一起的人?”

“都说过我没注意过了,不知道。你这么在意……你那同伴,是女的?美人?很漂亮?比我还漂亮?”女子步步追问步步紧逼,一双大眼睛比月光还亮,惊涛无法回答只能步步后退——果然跟她无法沟通。

清晨里羽君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伫立床头的黑影,那么黑,好似清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也丝毫没有办法照­射­到他的身上。她在醒来时短暂的茫然过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需要跟阿舟好好谈谈,虽然她知道他是在保护她,但是这个样子很容易吓到人的。

尤其是一个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柔弱女子。

当然,如果醒来的时候见不到阿舟,她同样会害怕,所以,阿舟就站在她醒来第二眼能看到的地方好了。

她倒是没来得及跟阿舟谈,门外先有人开了口。

“湘姑娘可起来了?”

这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真不知道讲究。

阿舟不答话,羽君只好自己应道:“有事么?”

“大哥吩咐给湘姑娘拿套衣裳,这个……”话说了一半那汉子大约自己也觉得不太好,衣裳在他手上,他不好进屋,那姑娘不好出来,怎么拿?就说大哥不该叫他来送……

羽君看看自己身上的亵衣,看看那件昨日被血水泡得斑驳潮湿的衣裙,只好把目光投向阿舟。

阿舟收到,迈步走向门边,他的手碰都没碰门边儿,门呼啦一声打开,门外的人猛地一见黑漆漆一个高瘦人影,吓得退了一步——

这个人——这个人几时进了房间的!?

他明明被安排在别处,昨夜里整晚都有人盯着这屋子,这人怎么进来的!?

那人还愣着,阿舟已经伸手从他手中拿过衣服,也不说话,只点点头表示谢过,回身,门又呼啦一声关闭。

这回那人可是看得清楚,阿舟转身时两手没去关门,那门就自己关了。

他想起昨个船上人说的话,打了个寒颤,急忙去向大哥回命。

羽君从阿舟那儿接过衣服,谢过了,等阿舟走开两步转了身去就开始穿衣服。身上仍旧有些乏而无力,想来如今虽然一路往南走气候暖些,毕竟还是冬天,跳进水里冻那么一下,也不知有没有着凉。

穿好了身上的衣服,见还剩下了一条头巾和叮叮当当的饰物。这船上似乎大半是絤罗人,也有些当地的多为底下人。这服饰自然也是絤罗的,记得以前常听沈二伯讲些各地见闻,也对絤罗女子的服饰很感兴趣,长长的头巾缀着叮当的薄薄银片,腰上有­精­致的流苏,一直想让沈二伯出门时带一套回来。只是没想到倒在今日这种情景下穿上了这身衣服。

虽然无心打扮,也知道现如今她是不得不装腔作势的,便一件件挂在了身上。

紫­色­的衣衫,银­色­的流苏,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跟紫­色­很有缘分……

衣服上依稀有着女子的香味,香气奔放而直接,想来这衣服的主人,是个颇为爽朗的女子。

衣服才刚穿好敲门声又响,依然是方才那男人,这次没等羽君回答就直接道:“湘姑娘,大哥想请你过去一道用餐。”

羽君的眉毛挑了挑,难道她在这里还要负责陪吃饭?考虑了一下是否有这个必要以及自身形势,回道:“知道了。”

谁让她寄人篱下,尤其,还是寄水匪篱下。

没错,湘无双就在这艘船上,这是沈惊涛打死也想不到的。

纱罗那两个“不知道”让他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可能,但是,纱罗只说她“没注意过”。通常当她的眼睛盯上一个事物的时候,她是看不到其他东西的。而现在她的眼里装了沈惊涛,谁管船上多没多一个外人,尤其是女人。

船上多了一个女人,并不稀奇。

稀奇的却是这个女人的身份。

不知情的兄弟,所知道的就是:弟兄们劫了一票肥的,心情正爽,寻个小渔船找找乐子,撞翻了船竟发现这么个大美人,理所当然的捞了上来。

但是,这个女人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寻常劫上船的女子,为何无人敢碰,还被大哥当了贵客菩萨一般供起来?

于是,当日在场的人,又有了另一种说法:那女人不是被捞上船,而是自己上了船的。

那日小船被撞翻之前众人眼见着一男一女并一小孩跳下了船,最后是划船的老人。然而当船驶向他们,那一男一女被水流卷下去之后,水底竟然升起一大片­阴­影,­阴­涔涔的冒着寒气,转眼一股水柱涌起,一道黑影托着那美貌姑娘,竟然托出水面鬼魅般跃到了船上。当下船上的絤罗人便颇为畏惧,恭恭敬敬的恭下了身去。

羽君被奉为上宾之后才知道,船上的人是把阿舟当成了“满巫”。满地的巫师长久以来都是蛮夷地区即敬畏又恐怖的存在,而在絤罗,则有少数满地迁徙而来的巫师,当地人称其“满巫”。长久的融合,使絤罗人对于满巫有着特别的敬畏。

阿舟的诡异和神秘使船上的人将他当作满巫,而他对于羽君保护的态度又有着羽君仿佛是他的主人一般,足够羽君在这些人的敬畏和怀疑之间把握着自己的态度,作威作福。

她懂得该如何故作姿态,摆高自己的身价以壮声势,好让自己在这如履薄冰步步危险的境地中继续走下去。

一路走过,船上的絤罗人看到她无一不是稍稍低下头,却用眼角疑虑的偷偷瞥着。羽君很确信如果没有阿舟站在身后,他们的目光会更加放肆。无论如何表面上他们的态度还是恭敬的,只有一人。

那个被叫做大哥的男人,安然坐在桌旁等着羽君到来,絤罗装扮,微敞的衣领里能够看到胸前道道疤痕,他的脸上虽然在笑,目光却好似一只潜伏的野兽,不知何时会露了本­性­出来。

“湘姑娘。”他略一点头,目光在羽君身上流转,带了一分惊叹几分评估。“看来这衣服的颜­色­不太适合姑娘,如今行在水上毕竟不那么方便,还请姑娘将就一时。”

“哪里。”羽君一张脸笑得优雅从容绝代风华,一个字:装。“无双寄宿贵船已是叨扰,哪里谈得上将就不将就。”在那个大哥的招呼下她仪态万千的往那里一坐,衬上身后静静站立让人不容忽视的阿舟,怎么看都是一个深藏不漏。

他们两人在同一艘船上,却是另一种咫尺天涯,相隔不过一条过道,一层船板,却不曾相见。

一个,被个豪爽莫名的异族女人当了情夫来养,几乎寸步不离。一个名为贵客,却时时都有人在监视看守,立场脆若薄冰。

只是,难得她竟然在这薄冰之上还能如鱼得水,一边儿在限度之内指使着跟班儿守卫们,一边儿就找着了背地里祸害臧云山庄十九年的感觉。

“湘姑娘……是中原人,想必很擅长中原的乐曲了。”

羽君明眸微转,从手中的杯子转向这些水匪口中的大哥雅布——只有这个人,真让人郁闷。凤眼微眯,便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不敢说擅长,只是略通一二。怎么您对中原乐曲也有兴趣么?”

“原是家里小妹对这些很是喜欢,常常习来,听得久了便觉得有些意思。”

“即是船长有兴趣,不妨让无双奏一曲,只当个消遣吧……”

她可不就是个消遣么?这个混蛋男人,明明就是打算让她奏曲,却是不提。言语间都是客气和恭敬,眼神神情却又放肆。

羽君微笑着与他对视,彼此好似都在试探。

他的目光不时扫向站在羽君身后的阿舟,他在试探着底线……羽君的,或者阿舟的。身为一个纤罗人他不会轻易去惹一个“满巫”,但是对于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他却要知道对于“满巫”来说她又在一个什么位置。

阿舟依然沉默并无反应,好似只要不涉及到羽君的安危,他是一概不予理会的。至于羽君,更是毫不在意,拿过别人递来的琴,试了试音。

若然在过去还活着的时候,对于这种人,她大约是理都不想理吧……似乎如今的自己也被陆唯羽所影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手指划过琴弦,如水的声音冰凉而剔透。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

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声音在整个船上飘荡,对于船上听惯了沙萝那温婉不足热情过剩的歌的人,纵然是偷懒不肯特意在乐曲上下功夫的羽君的歌声,也足以天籁。

羽君会的歌,就只有那么几首而已。她­精­挑细选,风格各异,但无一不是天籁仙音,这便是取巧之道。

反反复复,都是那几首。

甲板上的沈惊涛心中一黯,熟悉的调子让他恍然回到从前……回不到的从前。

静默,听到一曲终了,心中百般纠结。

没想到这蛮夷的水匪船上也有中原的歌女。

然而当第二曲响起,沈惊涛已经微微变了脸­色­,攥着拳让自己听下去……

熟悉的歌,一曲只是偶然,两曲若是巧合,那么……这世上有一种巧合,可以让两个完全无关的人,挑选的同样的曲子,首首相同。

“喂,你怎么了?”沙萝仰着头凑过来,仔细打量着他。

“唱歌的是什么人?”

“没什么,寻常歌女罢了。”心里暗暗把大哥骂了一回,这两个人当初就是一条船上被撞的,想来也认得。说好了这个给她,不让他们两人见面,大哥这般张扬又是歌又是曲儿的,怕人家听不出来啊?

“我要见她。”

“不行!”沙萝横眉竖眼的往他眼前一拦,惊涛看也未看她,闪身越过便向内仓走去。沙萝一时怔住,这两天只见这俊美男子寂寥模样,料不到他还有如此身手。如此,越发得不能放过他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给我拦住!”

闲散的船员立刻围过来,一身蛮力也让渐渐荒废了功夫的惊涛有些吃力,然而不见血,终究他们不是惊涛的对手。

如此动了­干­戈,嘈杂声传入内仓,羽君停了琴,淡淡笑问:“船上可是出了什么麻烦?”

“无妨的,不过是底下人小打小闹。”雅布看似不在意地说着,然而细听了那声响,不易察觉的微微蹙眉,起身走出去,随手关紧了门。

“你们在做什么。”

淡淡的语气听来却不怒自威,水手们立刻安静下来,沙萝一见,便冲过来,“哥——”

“你又在闹什么?”雅布蹙眉瞧着她,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又是她在瞎折腾。沙萝作了个“嘘声”的手势,朝门里看了一眼,把雅布拉过一边。雅布自然懂得她的心思,瞥了沈惊涛一眼,对沙萝警告道:“原先就是你非闹腾着不让他知道里面那个,你要是再看不住他,弄这么大响动出来,藏不住人我可不管。”

雅布正欲转身回去,沈惊涛已经甩脱身边船员走来,“这位想必就是船主。”

雅布回头,点点头,细打量他一眼。没直接叫他水贼头子就不容易了,这种时候还能维持风度,这个人是度量太好还是太知时务。

或者,只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软骨头。

房间内雅布刚一出去,羽君便露了不耐烦的面目,懒踏踏的往椅子上一歪,寻思着船在水上跑也跑不了,看来只能跟着船上岸。只是这一上岸,恐怕就是贼窝。

软软的叹了气,“阿舟,你救人也不救彻底一点,倒救到贼船上来了……”

阿舟­阴­冷沙哑的声音响起,“附近只有这艘船可以落脚。”

是哦,怎么着都是­性­命优先……

“只是不知道惊涛如今在哪里,若能逃出去,也不知怎么找他……”

阿舟缠着绷带的枯瘦手突然按上她的肩膀,吓得羽君住了嘴,“怎,怎么?”阿舟不知道自己的手跟鬼爪似的很冷很吓人吗?压低了声音问:“是那个雅布回来了吗?”

阿舟轻微的摇头,吐出三个字:“沈惊涛。”

“什么?”

“他的气息在这附近。”

“附近?”羽君真个见鬼的表情,这附近都是水,他变了水鬼不成?水贼没理由会让来历不明的小船靠近,那么……他是在船上?

羽君愕然了一回,脑中不断联想,自己是因为阿舟的存在让船上的人误会,不敢招惹她,那惊涛呢?不会变了阶下囚……关牢房?挨鞭子?辣椒水?老虎凳?等等,老虎凳是啥?(这种东西显然是从唯羽的记忆里得来的,羽君哪里见识过。)还是做了奴隶,擦船板,做苦力……万一,成了­性­奴隶……不知道这船上的水贼中有没有人爱好那一口……

(你可以8要想了么?马赛克处理中。。。)

船上有一个“湘无双”和一个沈惊涛。如果雅布沙萝兄妹一人分一个,倒是“公平”……

——如果。

雅布转回身,靠近两步,上下打量着沈惊涛……

如玉般­阴­凉清润的男子,纵然在幽深的黑瞳中显出些许疲惫和落拓的污浊,却好似美玉蒙尘,让人不禁想要去拂清,一探真身。

沙萝说得没错,[他长得好看]纤罗男子多豪迈粗放,没有他这般[好看]的类型。

美玉和石头,两者差距一目了然。

雅布­唇­角微勾,一旁的沙萝忽地挡在他面前,野猫一般张牙舞爪低声警告:“说好了一人一个!他是我看中的,少打他的主意!”

两人的对话惊涛似乎听到了,却又不真切,并不了解含义。

雅布只是看看沙萝,又抬眉扫了惊涛一眼,“恐怕……他不是你能压得住的人。到时候,自己抓不住,就别怪别人伸手。”雅布说完就走,对身后沙萝的抗议视而不见。

船舱外的惊涛并未确切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船舱内的羽君更是只字未闻,正兀自天马行空的想象并担忧着惊涛的处境。

她的担忧,倒没白费。

返身回来的雅布似有了心思,小心的遮掩在如常的应付之间。羽君也在谈笑间细细瞧着他,眉目粗狂,线条硬朗,却不失英俊,称得上一个美男子。只是敞开的衣领间窥视到的一道道狰狞疤痕,凭添了些霸气,时刻提醒着旁人他究竟是一个蛮夷之人。

羽君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野狼般的眼瞳里有探究,有赞赏,有戒备,然而没有情yu。至少看着她的时候没有,这一切都让她知道,自己在一定范围内是安全的。

她得想办法找到惊涛……如果,他在这艘船上。

惊涛终究没能得见那位歌者,雅布临走吩咐了几个时常跟随他的弟兄,帮沙萝将他带回自己的房间。这几人身手显然与那些闲散船员大为不同,几个月来惊涛的身子早已经被酒掏空,不是对手。

他与羽君似乎被调了个个,羽君终于可以不被限制于内舱被允许随意在甲板上走动,而他却被软禁了起来。

他方被关进去,沙萝便跟了进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好似生怕他再跑了出去。这么一闹,惊涛纵是对那歌女心存疑惑也无心再去探查,只感到些许疲累,无奈的轻叹一声。蛮夷的女子当真与中原太过不同,就是江湖儿女,也没有她这般的豪放直白。

见着惊涛不看她,沙萝上前一步站在他眼前,“喂,你­干­吗不看我?­干­吗不喜欢我?你心里有人了是不是?”

惊涛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要攥起拳,却又放开,只淡淡扫了沙萝一眼,那一眼,却是死水无澜。

“是。”

“她比我好吗?”

“她不见得比谁好,但是没有人比她好。”

“什么又好又不好的我绕不明白!你是我捞上来的,就是我的!”

沈惊涛听着这话,只觉得好笑,果然是匪船上的人……与她说下去,只是白费口舌。他不再理睬,沙萝气急的看着眼前的人,不论她再说什么也只是一脸疲累的顾自出神,明明他就在眼前,却好似千里之外的疏离。

美人如玉,他却是一块­阴­凉的寒玉,捂不热的。

沙萝虽不是什么好出身,却也是从小被阿爹和哥哥们宠着,在贼窝里也是刁蛮成­性­的小公主,谁敢惹着她?如今碰上这么个烧不烂煮不烂的,气得一跺脚摔门出去,派人看牢了,禁止他踏出房间一步。

纵然……他已不在意人生何处,四处浪迹,到哪里都无所谓,那也绝不是说他也不在意被人如此禁锢。他该如何做?这里是水上,纵是拼上­性­命杀了出去,也走不掉。还是等上了岸再走……若能留下一条命,也好去确认一下湘无双是否­性­命无忧……

想到杀人,却短暂的晕眩,感到一阵恶心……

他自嘲的笑了笑,如今自己这般,还说什么逃走,恐怕连这间房间的门也出不去。如此想着,有人端了饭菜进来,也无心下咽。直放着慢慢变冷,又被撤了回去。

不久门外响起雅布的声音,“你们都下去。”

“可是大哥,沙萝她……”

“你们还知道谁是大哥?”

门口看守的人没了声音,乖乖开门。

惊涛看也没有看他,走了妹妹又来哥哥,对于这些蛮横霸道,杀人如麻的匪类,他无法苟同。雅布却也不介意,进门之后就站在门口,双手环胸打量着他……

好个玉雕一般漂亮的人儿……

他走近,竟一只手勾起了惊涛的下巴。

“你做什么?!”惊涛甩开那只手,看着这个失礼的蛮夷。雅布嘴角微挑,收了手,缓缓问道:“听说你不肯吃东西……?”

惊涛微微蹙眉,他吃不吃东西,几时轮到这个水贼头子来担心了。

“不吃东西对身体可不好,纤罗人讲究的是健康红润的美,你看来却有些苍白了。”

“不劳关心,这与你却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看起来你也像个练家子,如今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弄得成了个软脚虾,若被人欺负了也没有力气反抗……你这眼神,是不相信会被人欺负?这船上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类,说不定偏偏有人喜欢欺负你这样的……例如……我?”话音一落他一步迈近,拉住惊涛的手臂反剪身后,一把推到船壁上,将头低下靠近惊涛的脖颈——“不信么?”

“你……!!”惊涛奋力一挣,却挣脱不开。雅布低低的笑声从喉咙里发出,几乎将脸埋进惊涛颈间。

——停!停!!你给我打住!!!

突然半根拖把棍子横飞而来,正中雅布后脑勺,他转头,看见房门大开,门口却空无一人。正要再转头,一声尖叫伴随碗盘破碎的脆响,沙萝端着热过的饭菜出现在门口,已经都孝敬了地板,一只手指着雅布,“你……你!!”已然是气得脸红发抖。

“大哥你在做什么!?”

雅布给了她一个[在­干­什么你自己不会看?]的眼神,放开惊涛,耳边风声一紧,惊涛的拳已经反击回来,他偏开身子,没有完全躲过挨了半拳,两人还没有再交手,沙萝大喝一声“你!出去!!”直接扯住雅布的胳膊把他推出门。

“好,好,我走。”雅布转瞬换了张脸,半推半就,走到门口却没有忘记方才那半根拖把棍子,问:“那是你扔的?”

“扔你个大头鬼!”沙萝气急了­干­脆拾起棍子冲他扔了过去,雅布眼疾手快关了门,棍子重重撞在门板上。

门板关闭的瞬间,雅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半根棍子不是沙萝扔的。

不是她,这船上还会有谁?

羽君发誓,她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当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才知道事实的可怕远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

男人,竟然真的会对男人……她仅仅从陆唯羽的记忆中窥探到那种叫做“基佬”的生物,以及过去零星听说的“断袖”的变态,却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而且偏偏还是惊涛。

她轻手轻脚的回了房间,有些担心方才因为一时情急丢出去的半根拖把棍子会让雅布对她起了疑心。

阿舟没在房间里,他似乎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边,更多的时候他会消失不见,只在需要他的时候,才像从空气里泞生出来一般出现在身后。他是个鬼,羽君不奇怪。只是有着疑问,他是个摆渡人不是闲人,可以这样时常陪伴着她,不去做自己的事情吗?他该不会是为了自己才……

“阿舟,阿舟?”

屋里的突然起了一阵风,变浓变黑,直至凝缩成|人形。羽君每一次看着,都觉得是对心脏和承受力的挑战。同时她也知道在这里时不时会有人偷偷监视她,阿舟的这种诡异风格,无疑也是很好的威慑。

“阿舟,你回……‘下面’去了吗?”

“不是,只是休息。”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回答。他虽然不是惧怕阳光,也是很讨厌在白天出来太久的。

“你不用回去做事么?”

“回不去。”

“呃?”

“我本是孽债缠身无法离开冥川河边的,是月老将我带出来,如今他不在,我一个人无法往返两界。”

默……竟然是这个理由,亏她还稍稍感动了一回。

“阿舟,出了些事情,我一时说不清,但是这船不能呆了,有没有办法离开?”

阿舟片刻沉默,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反问:“沈惊涛?”羽君郁闷的点了下头,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似乎看出她的疑问,阿舟说道:“他的既定姻缘已断,红线无主,这种情况下会出现的两种结果,一是孑身无缘孤独一生,与旁人注定萍水相逢却无瓜葛;二则……招姻引缘,身边桃运不断却扰乱了旁人命数——沈惊涛显然属于后者。”

羽君的嘴角抽了抽,哼哼唧唧怪笑了一下,敢情沈惊涛现在就是个招蜂引蝶的大蜜糖,难怪连圣月都肯出面。结果她不光得陪着他的后半辈子,还得时刻堤防这块大蜜糖被虫啃被蜂舔被蚁偷……就算是她欠了债,也不用丢个这么艰巨的任务给她吧?

“那我们……有办法逃么?”

阿舟没有回答,转头看向窗外,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艘船……一直在向南行。”

“……?”谁跟他说这个……

“通常水匪船打劫之后都会返回据地,回航绝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但是我们已经在船上行驶了太久……”

羽君一怔,她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以江湖经验来说她还很不足。的确……没有水贼会跑到需要航行两三天的地方去打猎,那么打劫了猎物,不回贼窝,这是要去哪里?她看向阿舟寻求答案,阿舟沉默片刻,继续道:“看船行的方向,还有纤罗的习俗……这艘船,恐怕是驶回纤罗。如果不靠岸,我没办法带你们两个离开。”

默……再默……她的确是有过打算和惊涛一起去南方异族四处看看,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搭这艘‘便船’。

既然阿舟能够注意到这一点,沈惊涛没理由会注意不到。

他原本也发觉了这艘船已经行驶了太长时间,只是他有些“无所谓”。因为逃不了,认为自己逃不了,那么这艘船要去哪里对于他来说知道或者不知道就没有什么不同。

如今的沈惊涛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俊美如玉意气风发的少侠,他只想混混沌沌将这辈子混过去,借此逃避心底无尽的空洞……如果,湘无双没有出现,她和王爷没有找到他,他便可以继续平静的过下去,没有过去,无人相识,继续过他死水一般寂静的生活。

为什么她一出现,就要卷起这么多是非?

或者应该说,那些无尽的是非从来就在那里,而湘无双就在所有是非的中间,她不过是将他也带了进去。

他曾经厌恶湘无双,厌恶而非憎恨。然而走近了才发现,她全然不似给人印象中那般……她也是希望能够摆脱一切是非的,想起已经答应过她要一起去南方异族,却不知道做不做得到了。

他得离开,不在意随波逐流不等于不介意被当作禁脔。他如今几乎是个废人,要斗过雅布那些手下完全不可能,那倒不如索­性­……

他的脑中浮现那一场大火,毁灭了一切……这样倒也不错,能够和羽君同样归宿,顺便也算除去一害。只是不知­阴­曹地府里,还能否相见?

既然有了打算,他就要尽快动手,这艘船顺流顺风并且全速行驶,倘若靠近了岸边,以他的水­性­逃不过这些船员,唯有在水中央将船付之一炬,谁也走不了。

深夜里他潜出房间,这些水匪本就是乌合之众,除去雅布身边的几个人,其他不过尔尔,纵然是加强了对他的看守,那些人深夜疲惫,又看他没有多大危险,早靠着墙边打着瞌睡。

他去厨房找到油和酒,黑夜里他的脸沉浸在­阴­暗中,眼神幽深混浊,一丝苦涩慢慢浮起。

这个世上他已没有牵挂。羽君不在了,臧云山庄有大哥和孟荷支撑,苦苦缠着他照顾他的林菱儿也死了,至于湘无双……他们应该是没有瓜葛,为何自己还会在意,那一时随兴答应下来的相伴同游……

半夜里火光从船上直冲而起,映亮了半边江面。船上的人匆匆而起急忙救火,看到的,是烈火中沈惊涛死灰一般的眸子,火光明灭。

他已经活了很久了……

在羽君死去之后,他独自一个人,活了太久……那一日他不知究竟是何种力量作祟让所有救火的人竟然踏不进后院一步,让他眼睁睁看着昔日熟悉的楼阁院落付之一炬,而那院中,有着他深爱的女人。

时间若能就此回到那一天,他本应冲进那场大火里,或者救出羽君,或者让他陪伴着她,一同化为灰烬。只是不该留他一人,独活至此。

急忙赶到的雅布看着站立火中的沈惊涛,眼中的愤怒比火焰更炽烈,而沙萝惊叫着,“快!去救人!把他给我拉出来!!”

只是船上无人敢上前一步,火焰渐渐包围沈惊涛,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火焰燎烧着皮肤的温度,他看着火焰之外的人,淡然一笑。

既已无牵挂,便拉了这一船匪类,同葬江底……这就是一个废人所能做的事了吧……

他可以坦然的……就此结束了罢……惊涛平静的闭上眼睛,却在最后一瞬间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睁开眼——湘无双!

她仅仅披了一件单衣,远远的想要靠近却被人拦了下来,黑夜中,她惊恐而又焦急的表情,惊涛从不知道一个人在这种时候也可以这么美————她怎么会在船上!?

他的心蓦然提起,然而火势已猛他此刻就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顿时乱了方寸——她不该在船上!她怎么能在船上!?自己亲手点燃的这一场火,难道要连她也拖累下来——

这一瞬间一股­阴­风猛烈扑面而来,冲开了火焰,身体在灼热与­阴­冷的冲击下失去了意识……

一道黑影冲入火中,将沈惊涛凌空托起,飞出火海。

悠悠的江水不断向南,载着一艘破烂的贼船不断远行……

这船,真的很破烂。

羽君事不关己的坐在椅子上打量着黑漆漆的船板,冲对面的脸­色­铁青的雅布问:“你当真不肯放人?”

雅布起身欺近,双手撑在羽君两边椅子扶手,磨着牙反问:“你觉得……他把我的船少成这副样子,我能轻易放过他?”他那模样,何止是不放过惊涛,恐怕羽君也要负上连带责任。

羽君笑,笑得悠然恬淡,这事怪谁呢?谁让这个死‘基佬’瞒着不让他们两个见面,早让惊涛知道她在船上,能出这事儿?

如今这艘船烧得破破烂烂,没沉下去还真不容易。

虽说发生了这种事,羽君却更加的有恃无恐。那一晚阿舟冲入火中将惊涛腾空托起,又卷起江水扑灭大火,这种非人类的力量无疑震慑了全船的人,让他们连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完完全全把阿舟当作一个恐怖大魔王,只差没有点上香火供起来——也只有羽君知道阿舟不过是样子唬人,他那些力量勉强救人还可以,哪里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也不知她能不能仗着这只纸老虎到她逃出去。

雅布忿忿的看着羽君,却终究没能把她怎么样,明明看着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却只要受到了威胁,那“满巫”便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后。

反正就快要上岸,只要回到纤罗,不信其他的满巫就没人能制得了他们。

羽君从那天夜里之后就没能见到惊涛,虽然碍着阿舟的存在,她也向雅布稍加压力不许他动惊涛,仍旧不知道惊涛如今的情况如何。

这艘船的底舱之中已然被整理出一间小屋,重重枷锁之后,惊涛躺在简单的木板床上,昏昏沉沉,醒来又睡去,已经混淆了现实和梦境……

开锁声传入梦中,有人开了门,走近床边,沙萝犹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这不还没醒么?这药……”

“大哥既然说了每日一碗……还是……”

“……喝多了不会伤了脑子么……”

“……闯了那么大祸……万一药力过了他醒过来……”

是什么人在说话……很吵……

远处一个穿着素­色­罗裙的小女孩笑着坐在半掩的窗户后面对他招手——秀气的眉眼儿稚气十足,却已经透出美人的雏形……

他在原地怔了许久,突然心酸。他记得,那是儿时的羽君……这身衣裳,这个场景,正是十多年前羽君突然间由那个根在他们身后四处玩耍的顽皮丫头变成了小小淑女的那一天……

她不再跟他们出去玩,只躲在窗户里出着鬼主意……她掩嘴笑着,眉眼儿弯弯,冲惊涛招手……那一日,是惊涛第一次发现原来羽君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那天之前,她明明还是个轻装打扮的疯丫头,为什么女孩子这么奇怪,一夜之间,便可以成了妖­精­,摇身一变。

他慢慢挪着步子,怕惊碎这个梦……

然而羽君一直在那儿,一个回眸,便长大成|人,风华绝代。

他走近了,可是那个女子哪里是羽君?羽君是美的,可以婉若惊鸿,却并非如此绝代的风华……

这般的身姿,气势与容貌,他此生只见过一个……

只有那个女人,湘无双。

——他的羽君在哪儿!?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醒来,却有滚热的药汁流入咽喉,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再次入睡……

他寻找过一个又一个梦境,几乎以为自己就此陷入这个连绵无尽的梦境中不再醒来,却终于在寻找了太久之后,睁开了眼。

陌生的房间,平稳的床铺,没有水面上的摇晃和波浪的声音,让他知道,他此刻已经身在陆地。

他在梦里已经太久,头脑还有些昏沉,他想要起来,身体刚离开床铺,却听到锁链的碰撞声。低头,自己的手脚上锁着粗壮的铁索,虽然早已经料到自己放火烧船,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他……

他打量着,似乎身处一个帐篷包之中,包外传来人声和牛马声。

他大约知道水路走往纤罗,上岸后会路经部分游牧族和杂居的民族,看来他们上岸后正歇脚于此。他扯动铁索,发现长度只够在床铺附近活动,完全到达不了门口,看来这一次水匪们防他倒是防了一个彻底。

他正在低头研究着锁链,看看有无挣脱逃走的机会,听到外面远远的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

“你们究竟让不让我去见他?没有人带路是吗?我自己去!”

远处的一个帐篷包厚厚的帘子一动,便从里边钻出个女子,一身白­色­纤罗装扮,衬着三彩素­色­的腰带和领边,白纱头巾上缀着金­色­流苏,腰间和手腕是同样串串金­色­的圆珠流苏,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叮当。

四周走动的人看到这掀帘出来的女子,都微微怔然。

他们这辈子,大约不会见到比这更美的女子。冷若冰霜和艳若桃李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词同时呈现在她身上,白­色­的绫罗包裹着她,宛若一尊至­精­至美的冰雕,纵有无限风华却如此冷艳,不容人接近。

这里就算是再孤陋的人,也听说过她。就算没听说过她,也听说过她身后那个不见真面目,不苟言笑寸步不离跟随着她的“满巫”。

一个高深莫测的满巫,竟然被一个女人收服,这还是闻所未闻。

那一行“跑船”的纤罗人每年都会往返路经此地,暂时落脚,与当地人已经熟悉,虽说因为他们特殊的行当,当地人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招摇,但——破破烂烂的船、铁索缠身的美貌男子、冷若冰霜的绝代美人、行踪诡秘的满巫……这么“风光”还是头一次。

而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顶着湘无双那张绝代风华风华绝代又冷艳无双的皮子的羽君。

如今阿舟的事迹早已经被好事的船员传遍了,她所到之处,旁人自动让出路来,就连身后追过来看守她的船员也不敢硬拦着她,只是亦步亦趋的边跟边劝她回去。

突然四周的人声一静,人们从另一端也让出一条路来,只见雅布走过来,挡在羽君面前。他既不拦她,也不急着让她回去,先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个遍。

果然还是这样的颜­色­更衬她,在船上沙萝借的衣服显然并不合适,完全衬托不出她的气质,如今的这身衣服,却让他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般。

羽君被他看得毛了,微微挑了挑眉,“看够了么?”

雅布双手抱胸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美人在前,总是看不够的吧……”

羽君制止住眉毛往一起拧的冲动——这个男人不是“基佬”么?什么时候也好女­色­了?难道是传说中的“两边都行”?这方面的事情羽君是不太了解的,陆唯羽不是耽美狼,她能够了解的自然也就不多。

“你说过上了岸就让我见惊涛的,他在哪里?”

雅布邪邪一笑,“你记错了,我是说回纤罗就让你们见面。”

放X!明明就说是上岸后——强盗的话果然都是放XX!

只有在这种时候羽君才会感到很羡慕陆唯羽,如果是她在这里,早已经蹦跶着变着花儿闹腾了吧。

幸好上岸之后对她的看管并不严密,兴许是已经到了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沈惊涛又还在他们手中,相信湘无双也不会轻易逃走。只要不离开族落,她可以在大半的范围内随意活动。

羽君冷笑,他们都是[白]的吗?不让她见,她不会自己找啊?

这个族落虽然还算繁荣,终究只有百十来个帐篷,要囚禁惊涛,那个帐篷必然不会有闲杂人等出入,按她打听来的消息,雅布那个蛮横妹妹似乎看中了惊涛,她一定会去看他。加上惊涛的吃喝拉撒也需要有人打理……要找到他所在的位置应该不难。

羽君整日所做就是在路旁找一个地方坐下,支着下巴安静观察一看整天,第二天换个地方继续看。她俨然成为这里的一道风景,每一个人经过无不留恋着多看几眼,羽君如金顶着别人的样貌,又知道这里的人生­性­豪爽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便随了他们去看也不在意,只顾着自己的事。

她的观察范围不时缩小,移动频率变快,没两日便盯住了一个帐篷。

唯恐这一行人随时都会上路,她不敢耽搁,当夜便央了阿舟帮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那顶帐篷包中。

当她看到睡在床铺上的沈惊涛,几乎忍不住要高呼一声奔过去,终究没忘记现在的处境,捂着自己的嘴巴悄悄摸向床榻。

她好像有很久没看过惊涛的睡脸了呢……羽君蹲在床铺边看,继续看……惊涛瘦了,也落拓了许多,眼窝都要陷下去了,他以前明明很漂亮的,小时候玩累了还曾经在一张床上睡过,虽然醒着的时候孟荷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毋庸置疑是最漂亮的一个,但是论起睡相,还是惊涛最可爱,怎么如今他竟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惊涛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仿佛被靥住了,羽君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捏惊涛的鼻子,不让他呼吸,生生地把他憋了起来。

沈惊涛猛然惊醒,下意识便要质问出手,被羽君一把捂住嘴巴,“嘘——是我。”

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停了。

时光宛若回溯,也曾有一个小女孩这般唤了他起来,白­嫩­的指头放在­唇­边轻轻一声“嘘——是我”便拉了他偷偷出去玩耍……

他在黑暗中努力的看清这个女子的脸,尽管心中已经知道答案,仍旧忍不住抱着一丝幻想。

“湘姑娘……”

他不知道看清的那一瞬间有没有失望,也许根本来不及失望,他拉住‘湘无双’的手腕,欲言又止,却不得不问——

“你……一直都在船上?”

“嗯?”

她该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你……没事吧?”也许他问的根本就是废话……她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一旦上了船……

然而对方却忽而一笑,弯弯的眼睛看着他,“你担心我啊?”

惊涛一滞,不想说话,他承认他在担心,可是被担心的人却这样漫不经心。羽君看他面­色­不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别担心,我可是个恶巫婆,怎么会有事?”

惊涛略略无奈,他知道眼前的人是湘无双而绝非一个寻常女子,平静下来也想起还有那个神秘的暗哨阿舟在她身边,虽然不知道仅有他们二人,用了什么办法…… 但在这种环境中尚能自保的花散里‘蛇头’,竟然有着如此俏皮的一面。这般嬉笑的眉眼,绝美的脸蛋,哪里是什么巫婆,分明一个勾人心魄的妖­精­。

他感觉得到自己心里的动摇,然而他无法忘记……如何能够忘记了羽君,而对别的女人动心?

一回神,却发现羽君的手正在自己的胳膊上,这里按按,那里捏捏。

“你——”

“我说,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瞧­肉­都松弛了,这样怎么有力气逃出去?”她专心研究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上下其手有什么不对劲——对她来说惊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彼此熟稔并无顾忌,完全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对于沈惊涛却是个外人。

沈惊涛想要避开,忍了忍,没有动。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得让人觉得他若去避讳,反而不正常。

“我会找机会救你出去的,但是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吃好睡好养好身体,免得跑不了多远被人抓回来……”

她正说着,却突然停住,屏息。惊涛也警觉地发觉帐篷之外传来脚步声走近——阿舟是没有脚步声的——羽君迅速环视帐篷内有无可以躲藏之处,然而帐篷不比寻常房间,一目了然。惊涛一指角落里摞起的两三个大木箱,那儿是唯一可以遮蔽的地方,借着黑暗的掩护,勉强可以藏身。

她刚掩住身形,帐篷的帘子已经被掀开,来人的脸掩在月光的逆影里,从身形却看得出正是雅布。羽君心里暗暗叫糟,三更半夜,他跑到惊涛的帐篷里来做什么?!她不敢想,一想便起了满身­鸡­皮。

沈惊涛坐在床榻上冷冷的看雅布一眼,从上一次的举动之后他隐约也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不过此时只希望能尽快打发他走,留得越久,湘无双也越有被发现的危险。

雅布走进帐内,健硕的身体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微微眯起眼睛居高睨着惊涛,依然感觉得到余怒未消,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打发走的。

“着火以来,我们还没有好好见过面吧?”

惊涛冷笑一下,是没见过,在船上就一直下药让他昏睡,上了岸便锁着他,有沙萝挡着也没机会见。

“托你的福,那艘船是不能再用了,就算要修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这笔账,我们该瞧瞧如何来算……”雅布弯下腰,捏住惊涛的下巴,眼中喷薄的不是欲望,而是将他大卸八块的怒火。

一个水匪,而且是水匪头子,看重的可以不是那点银子,但是对于自己的船,却是无法不在意。

怒和欲,有时候在伤害的结果上并无不同。

羽君捂住自己的嘴巴,摒住呼吸,瞪大了眼睛从两个箱子之间的缝隙看着床上发生的事情……

雅布弯下腰,捏住惊涛的下巴,压下去的却不是­唇­而是尖利的牙齿,泄愤般狠狠咬在惊涛­唇­上。惊涛仿佛被狗咬了一般厌恶的出手攻击,被雅布捉住手腕反剪身后,惊涛顺势用另一手肘直击雅布的胸口,他躲避未及,却也不顾,还击起来。二人从床边到床上你来我往拳脚相加,羽君暗中观察,惊涛虽然一身武功却略有荒废,又被连续灌了几天不明的药物让人昏沉疲软,虽有章法却拳脚无力。雅布则只是一身蛮力,却也只需要这一身蛮力,怎么看都是惊涛吃亏……

“哼,这就是中原的男人,真是柔弱不堪。”雅布嘲讽的姿态让惊涛一怒,却被牢牢匝住手腕。如果他的身体不是现在这般虚弱,断不会容人如此嘲笑,他此刻只能不能恢复功力好好教训此人一番。然而虎落平阳,他如何能够回到过去。

羽君犹豫着该不该出去,是暴露行踪美女救英雄,还是牺牲惊涛成就逃跑大业?眼见着惊涛落了下风,画面自动马赛克处理中,羽君一急,顾不得那许多便要冲了出去——突然帐外狂风大作掀起了帐帘,摆渡人站立帐外,逆着月光,黑漆漆的一个人影令人胆颤。雅布只是回头的功夫,那人影已经移到他身后,飞扬的斗篷挡住了他身后箱子后面正要愤然站起的羽君。

雅布转身看着阿舟,慢慢放开惊涛,却眯起眼睛,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就算是个‘满巫’,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尤其不允许有任何人来­干­涉他要做的事。

只这一耽搁的功夫羽君冷静下来,迅速藏在阿舟的斗篷下。

“请放了沈惊涛。”阿舟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尤其刺耳,甚至有些毛骨悚然,雅布毫不相让,“满巫会不会管得太多了一点……这是我和他的事。”言下便是这里没阿舟什么事,让他闲事少管。

“非我管得太多,而是船主的手……伸得太长。”

——好样的阿舟~说得好。羽君勾着嘴角偷笑,偷偷看雅布七窍冒烟的模样。

终于雅布狠狠地甩手走了出去。

他不会甘于处在劣势,就算那个满巫再厉害,他就不信现在已经到了疆外,就找不出一个能够制住他的懂得巫法之人!

虽然这一夜总算有惊无险的度过,羽君也平安没有被发觉,但是她心里却生出一种不安,惴惴不歇,仿佛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送她回帐子后,阿舟低低的声音说道:“朱羽君,恐怕我不能在这里多留了。”

羽君一惊,回身看他,心底压不住升起一丝慌乱,“你要走?为什么?”一直以来,是因为摆渡人在她身边,她才会有恃无恐,倘若他离开,只有她和惊涛,她可还有信心能够平安离去?

阿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很快就会有事发生……”

那句话,好似散在了夜风里,阿舟不再开口,让羽君不禁心疑。阿舟为何离开?是谁会发生事情……她和惊涛,还是,阿舟?

看来雅布已经越来越耐不住脾气,他们若不尽快离开,只怕越来越危险……她本想做好完全的准备,如今看来,势不容人,已经没有时间了。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因为阿舟的出现,虽然让雅布对阿舟起了心机,却保住羽君未曾暴露,没有让羽君和雅布直接冲突。这样一来她平日的自由活动依然没有受到约束,加紧了四处探查寻找逃跑的路线。如今凡事都须亲历亲为,只苦了一向懒散的羽君。

次日她佯装在族落的集市里转了一圈,便准备向偏僻的地方走去,忽而听到身后一阵喧嚷,转头去看,见是雅布带着几个弟兄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抓着一个孩子,正要当了奴隶叫卖。羽君对这等野蛮行径自是没什么好气,只是如今她自己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自然管不了这些闲事。她本想离开,然而回身的瞬间却无意间扫了一眼那个孩子,迎上一道目光——小兽一般倔强而犀利——她霎时被定在那里,忙仔细去看那孩子的脸。

虽然沾了少许泥污,却看得出一张小脸儿白皙秀气,漂亮得如同一个白瓷娃娃,又如糯米团子一般让人忍不住上去啃一口——不是小玉川儿是谁!?

她愕然片刻,便迅速跑了过去。只见玉川儿被绳子捆着手,脚上锁着铁锁,在几个船员以及当地人的包围指点中,小脸上露出一种看似惶恐的神情,只在见到羽君的身影时,眼中瞬间­精­光明灭,泄漏了一丝本­色­。

倘若有人对羽君说,小玉川儿被一群乌合之众的水匪抓了当奴隶来卖,她是绝不信的。小玉川儿不仅仅是小玉川儿,更是湘无双手中的一把锋利的刀子——花散里的杀手玉貂。

他会出现在这里,在羽君面前现出此时的一幕,只有一个原因。

——想不到这孩子这么快便找来了。

她拨开前面的人走到雅布身边,看似凑热闹的闲问:“好漂亮的孩子,这是要卖的?”

“对,不过这种货­色­怎么也得多卖点,这里多半没人出得起价钱,不如带回纤罗再卖掉。”

“可以暂时给我么?反正养在这里也是闲着,如今我身边也没个下人打理杂事……”羽君一副大小姐架子,说得好象理所当然。

雅布冷笑一声,反正等他找到人除掉那个‘满巫’,这个美人也张狂不了几天,先由着她也无所谓。“好。不过人交给你,若是跑了……”

“晓得了。”废话少说,羽君从雅布手里拿过牵着小玉川儿的绳子,看雅布对小玉川儿警告一番,才扯了扯绳子,牵着他回自己的帐篷。

“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了帐篷,羽君立刻给玉川儿松了手上的绳子,却拿他脚上的锁没办法。

玉川依然未变,恢复了冷冷的一张小脸,“姑娘恕罪,因为姑娘走了水路,费了些时日才找到姑娘行踪。他们人数多,贸然潜进来恐怕打草惊蛇,用这个方法接近姑娘比较妥帖。”

“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了帐篷,羽君立刻给玉川儿松了手上的绳子,却拿他脚上的锁没办法。

玉川依然未变,恢复了冷冷的一张小脸,“姑娘恕罪,因为姑娘走了水路,费了些时日才找到姑娘行踪。他们人数多,贸然潜进来恐怕打草惊蛇,用这个方法接近姑娘比较妥帖。”

羽君用袖子替他擦擦脸上的泥污,虽然知道这种事情对玉川来说司空平常,却还是有些心疼,“就你一个人来的?”

“嗯。搜寻的范围太广,我们分头寻找的。不过姑娘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办法给暗哨留了消息,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来援。姑娘是想等到其他人来,还是现在就找机会逃出去?”

如果可以,羽君当然是想现在就离开这里的,可是……她指指玉川脚上的铁锁:“这样怎么逃?”

“无妨的。”玉川说着就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个奇形怪状的粗铁丝,几下便把铁锁打开。

羽君虽然听说过这些江湖手法,却是头一次见,不免有些好奇。玉川面对她的目光,眼中清明。沉默片刻,竟然教起她来。羽君本就是个心巧手巧的,玉川又教得浅显明白,不多会儿便能开了简单的锁。她一阵欣喜,这下子就能解决掉惊涛身上的锁了,正高兴,却听着玉川低声道:“这些……都是姑娘您当初教我的。”

羽君无奈的笑了笑,一时无话。

无论怎样,玉川来了,对她来说总是阿弥陀佛的。在这里的日子里她常会想起陆唯羽,那种行动派的女孩子,冲动起来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往前冲,若是她在这里,恐怕早闹个天翻地覆雅布不来惹她,她都要去烦人家的,而就是这种活力,让人常常移不开视线。朱羽君却不同,她满腹的心思都是藏在背后的,更适合运筹于帷幄之中,指点别人她拿手,让她自己亲历亲为,就太为难她了。只拿雅布来说,她心里不愿面对他,脚底下就自然绕着路走,就是有再多的主意,也无处施展。

轻轻的叹息,若是她能够变成陆唯羽多好,大家都轻松……转瞬却又笑了,笑着自己,她可不是会变成陆唯羽么?将来这个身子百年之后,过了奈何桥,投了胎,她便就是陆唯羽了。

想着真觉得不可思议,来生……她的良人,竟然是曾经将她一掌毙命的病书生。原来即便是同一个灵魂,身世和成长的差异,便可以塑造出如此不同的两个人。不知惊涛的来生又会是与谁作伴……

她想起那个未曾蒙面的林菱儿,还有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湘无双……如此的错综纠结,竟然又将她送还回来,借尸还魂来还她欠了惊涛的债。

羽君四处张望了一下,玉川问:“姑娘,您在找谁?”

“今日一直未见阿舟……”看到玉川疑惑神­色­,才想起玉川并未见过阿舟。那套‘暗哨’的说辞唬得了王爷和惊涛,却唬不了玉川。索­性­不多解释,“你若是看到一个全身被黑­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是帮我们这边的,可以靠得住。”

玉川不多问,点点头。

玉貂就是这一点好,就算不是因为陆唯羽记忆中对他的熟悉,单单只凭这一点,羽君也更喜欢把他留在身边远胜雪狐。只是过去的湘无双似乎更常常把雪狐留在身边,香珠儿说过,无双以前说他:是个真­性­情的孩子。

想来,湘无双和玉貂是同一类人,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永远让人摸不到心思所在,无法靠近。

她想到被玉川的出现打断的行动,“我们得先去探探路……”

“不用,我来之前已经把可行路线探好了,只等有机会,我们想办法脱身就是。”

川川果然是又中看又中用,羽君自然而然的伸手在川川白­嫩­的脸上掐了一把,玉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盯住羽君,透出狐疑。羽君只当看不见。

为防被人撞见引起怀疑,玉川将脚上的铁索重新戴上,“姑娘,我们今夜就走?”

“等等,还有一个人——惊涛他也在这里。”

玉川抬起那双小兽般的眼睛,闪了闪,又垂下去……最近,似乎常常会出现让他想起那劳什子女人的事物……他明明已经忘了,那个欢快悦耳的声音,曾经甜到发腻的唤着他[川川~]……回过神,让自己不再去想。

“既然这样姑娘就和我一起出去一趟,我带姑娘看看路,等天黑以后姑娘就在哪儿等着,我去带沈公子出来。”

“好~”羽君又摸摸他的脸蛋儿,好似无声的说:川川最可靠~~

她想,她应该不用担心阿舟的。那个人行踪诡秘,而且总能够找到她,待他们逃了出去,阿舟应该更容易跟上他们吧。阿舟不是人,所以她不担心……

她不会知道,此刻的雅布肯暂时放过他们,却是因为他已经找到来自满地,一个真正的‘满巫’。

那人生得身形矮小,同样一身漆黑的斗篷倒真与阿舟有些相似,难怪他们会误会。那个满巫无声息的跟在带领他的人身后,如同见不得阳光一般,奇*.*书^网隐藏在别人身后的­阴­影中。

入夜,玉川带着羽君静悄悄的离开帐篷,待安顿好羽君,便转向惊涛的所在。

从昨夜见了羽君,惊涛便稍稍振作起来,总算是肯认真吃饭。今日一天吐纳调息,稍稍调动起体内涣散的真气。只是他虽然有所动作,却依然在犹豫……他们当真能够逃得出去?虽然知道非逃不可,就是不为着自己也要为着湘无双,可是一旦动起手来……他只要想到那浓浓的血腥,便本能的想要逃避。

帐篷外有一个轻巧的脚步声,猫儿一般,似乎有意让他发现。转眼一个人从帐篷门口闪身进来,冷冷淡淡的声音唤道:“沈公子。”

惊涛借着微弱的光线定睛一瞧,往事便如江水一幕幕涌上心头——

“你追我­干­吗?”

当日,就是这张板着的粉雕玉琢的小脸,被他误认为羽君,满是不屑的扮无辜。

是他……花散里时常常和羽君在一起的小伶官……

羽君,羽君……那一切,他一天也不曾忘记,一次也不敢回想,一颗心,揪紧的疼痛。

玉川略一欠身,道:“沈公子,别来无恙。”

惊涛回过神来,他的出现虽然意外,但是想想也便明白。他是花散里的人,自然是来寻湘无双的。

“是你……许久不见……”

“也不算太久,不过是半年前的事。”

半年……原来在花散里找到羽君,才过了半年,而距离他们那场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婚礼,也不过三个多月……他以为,已经过了许久。久到他的悲哀和伤痛都已经沉淀凝固,和他的心长在了一起,成为硬结。

“沈公子,请随我来吧,姑娘还在等着。”

沈惊涛不知道玉川是如何找到他们,又如何混进来,他没必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与‘湘无双’也算共患难,远离了中土,他几乎要忘记了湘无双的身份。她的部下要找到她,恐非难事。他真的忘记了。

玉川没费多大劲便把他身上的锁链打开,递了一把剑给他,沈惊涛犹豫片刻,仍是接了跟在玉川身后潜出帐篷。

霎时,火光无数,一圈圈火把包围在帐篷四周,满巫那张粗糙的脸在火光与暗影的交错下越发碜人,他怪笑几声,对两人道:“想要离开?还是快叫你们那个满巫同伴出来救你们吧~~”

什么满巫同伴?玉川不解,只是紧紧抿着­唇­打量着冲出去的可能­性­。

从见到火光的那一刻开始羽君便知道情况有异,虽然自己这点功夫帮不上太多忙,但是他们两个被困住,她也不可能走。于是毅然返回,好过只有那两个死心眼儿的,有她在也能唬一唬人。

刚走了两步,突然呼啦一片­阴­影盖下来,摆渡人横空降在她面前,黑­色­的斗篷在夜风中猎猎飞舞,好似一双羽翼,比鬼还骇人。羽君拂了拂胸口,急忙拉住他,“阿舟,快跟我去救人!”

“不能去。”阿舟立在原处不动分毫,反而阻止了羽君。

“阿舟,你这是为何?他们两个都还在那儿……”

“水匪找了帮手来,绝非你能够唬得过去……”阿舟竟似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语道破,羽君反而沉静下来,目光淡然却倔强,毋庸置疑道:“那也要回。今日丢下他们,有你护着,或许我就能逃了。那明日,我还要丢下什么?朱羽君从来都不是冷静睿智的人,做不了那么理智的考量。”她绕过阿舟便走,听到身后一声叹息,“我跟你一起。”

“阿舟,你别来。”她停下脚步,转头对他说,“今日逃得了逃不了都是我们的劫数,你本与此无关,却已经帮了我太多。…… 其实我也明白一些,你这几天不出现,定然是有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做,而我是个早该离去的死人,我不怕的,你别担心。”她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去。

谁说朱羽君不是冷静睿智……别人的事情,她分明能够条理清晰,做最理智的考量,只是到了自己……

朱羽君和陆唯羽,终究是有着相似之处。

奇怪的鼓声一阵阵从满巫手下响起,玉川原是打算带着沈惊涛杀出去,以他和沈惊涛的身手虽不能全身而退却也有一线生机。然而那奇怪的鼓声一响,满巫一边挥洒着不知名的粉末,一下下拍击着奇怪的节奏。

玉川突然便感到头痛欲裂,似有无数虫子在头脑中游走,他暗惊,虽然知道这些巫蛊手段,但自信没有给任何人近身下蛊的机会,这满地的巫人当真如此不可捉摸?

玉川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不断,却仍倔强着不肯吭一声。沈惊涛虽早已知晓这个少年非寻常伶人,也不禁动容。只是他和玉川站在一起,环境并无差别,为何他就无事?

“还是不必硬抗了,快叫你们的同伴来救你们吧,他来了,这娃儿便能够少吃点苦。”满巫似乎笃定他们一定早有联系暗号,不急不躁的折磨着玉川。他暂时不打算动惊涛,这是‘雇主’指定要留的人,只要他不碍事,他轻易不会动他。

然而沈惊涛似乎不打算领这个情,他提起剑,瞬间估测一下如果当真见了血,自己可能支持多久,下一刻便已经剑势如虹,飞身击去。

那满巫既然敢来,自然是有防备的,鼓声再响,却与先前有所不同,四周的火把移动,两个并作一个,交出火把空下来的人便循着鼓声好似排阵一般将他围在中间,你进我退,反击如波浪一般袭来,一时金戈碰撞响成一片。

雅布一直是在一边看着的,此刻眼中闪出惊异神­色­。他突然一抬手,“巫师请慢。”

满巫询问的看他一眼,停下手,阵中人也随之停下来。惊涛也一收剑,趁此刻暗中调息,看着雅布走过来。

“真料不到原来你也有两下子,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来过两招。”自上船以来一直以为沈惊涛不过是个软柿子,如今他的表现,重又挑起他的征服欲望。对于惊涛来说,既然躲不过,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算一算前帐。

他看着雅布从手下处拿过刀,便收敛心神,缓缓提气。

雅布往日所见的惊涛固然是俊美如玉,却也如美玉蒙尘,显出些落拓和消极,然而此刻他那双深沉如渊的双眼却透出凛然,目光灼灼,让人全身的血液都不禁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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