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提刀欲进,惊涛的剑已然横空而来,惊涛自知体力不济,唯有胜在多年习得的剑法与敏捷身法,几乎是剑剑与其针锋相对,以攻为守,不肯退得半分。雅布的一身力气,却胜不过他的一个‘巧’一个‘快’,眼见的银光划过,雅布手中的刀被打飞,剑锋稳稳的落在他的咽喉。
沈惊涛目光深沉,盯住他的双眼缓缓道:“中原男子,远不是你所想的软弱无能,任人欺辱。”剑未收,继续道:“放我们走。”
事到如今,如此一个人物雅布岂能放他走?只是这剑在颈上,他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只略一挥手,包围他们的火把出现了缺口。
惊涛眼睛不敢离开雅布半分,用另一只手扶了一下玉川,“没事吧?”
玉川摇了摇头,头痛虽缓,只是却痛得感到恶心,不想开口。
惊涛扶着玉川正欲离开,未防备满巫手掌忽地一翻,一团火焰竟然向他们飞来,一惊之下手中的剑离了雅布咽喉。火焰已至跟前却毫无温度,幻影般消失,他方知中了障眼法,然而为时已晚,这片刻之间已足够雅布远离他的攻击范围。他抬手一挥,下令:“抓住他们。”
自己打不过,竟然便以多欺寡,用上了人海战术,惊涛自然没有指望过这些水贼能讲什么信用,冷道:“鼠胆匪类!”
雅布却一笑应道:“能赢便是王。”
一时间刀光再起鼓声震天,玉川苍白的脸因为气愤微微泛红,不顾自己头痛欲裂,同沈惊涛一起应战起来。
忽而一道银光快如闪电,鼓声乍停,细看去,竟是一柄细薄飞刀,割裂了鼓面。满巫愤怒的转身去寻,只见羽君依然是一身素白潜纹的纤罗服,仿佛从黑暗里走出来,明净无垢。几乎让满巫看直了眼。
她走近了,悠然一笑,“这是在做什么,大家这么好的兴致,深夜里不睡觉,来篝火宴会不成?”
雅布冷笑了一下,“还以为湘姑娘没有兴趣。”
“怎会的,我虽然不喜欢凑热闹,也不至于太扫兴连应应景也不肯。”
她向惊涛玉川两人看了看,确定他们无恙。只是这两人的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尤其玉川一双眼睛盯着她回来,全是责怪。她在这种时候回来,固然是多个帮手,却能起多大作用?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入网之鱼。
他们两人的心思她是懂的。羽君故意躲开玉川的目光,但是迎上惊涛的视线,他眼中的情绪同样矛盾而复杂。她对他笑笑表示宽心——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若要问她还怕什么,大概就只是怕惊涛也死了,独留下她不知该如何还债吧。她本为还债而来,若如此,她独活着,也便没有了意义。
雅布对满巫打了个暗号,满巫还沉浸在羽君的美貌中,回神间一时脱口而出——“就是她?那个满巫的主人……”满巫眼神一转,阴冷替代了沉迷,细细打量羽君。
不过是一个女人,怎么看也不像有本事让一个满巫为其折服。满巫自来受人敬畏,而且‘畏’多过‘敬’,大多骄傲无比,肯认主的尚且不多,何况认一个女人为主?并且这个女人身上,并无巫法的保护与加持!反倒是两股不同的阴气若有若无的环绕在她四周,一股浓厚,一股浅薄……
他突然森森的笑起来,“船主——你被他们骗了,她根本就不是人!保护她的也非满巫!”
羽君心里一跳,未料竟然会被看穿。
满巫的笑声渐渐尖锐,既然知道此女身份,对付还魂之人,自然有相应之法。“这样一具美丽的皮囊,待我收拾了你这个雀占鸠巢的亡魂,便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他的话听得玉川和惊涛俱是一愣,不甚明了其中意思,且中原人对于满巫不若边境那样信服,只当他故弄玄虚信口开河。
只有羽君知道并非如此,她看着满巫忽地摆起阵来口中念念有词,脑中反复思索,却对这种玄灵之法并无应对之策。只见满巫突然双臂一张,手中法器射出数道光芒击向羽君Qī.shū.ωǎng.,她飞身躲闪不慎误中一道,顿时如遭雷击,三魂七魄仿佛随时要散了一般,眼前也涣散起来无力再去躲闪。惊涛提剑冲至跟前将她护于身前,然而那光芒竟然安然穿过他的身体依然击中羽君。
惊涛无措,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为何会是如此?
羽君身中数道奇光,全身疼痛到几近麻痹,惊涛看着她,心里莫名一阵心疼和恐慌,“怎么会这样的!?”
满巫口中叼念,“尘归尘,土归土,留下这身皮囊,回地狱去吧——”
手中发器金光乍现,羽君本能的感应到威胁和恐惧,不禁惊叫一声,金光已至眼前,却有一团黑色忽地将她笼罩其中,竟是摆渡人巨大的黑色斗篷在夜空中张开,将她包裹,然而那道金光直直的击中摆渡人,他的身形一阵恍惚,竟如被打散的黑雾,散开,虽又聚拢,却显得单薄。
羽君惊道:“阿舟!?你为什么要来!”她已经得了他很多的帮助了,怎么能够拖累他?
满巫一阵狂笑,“船主,这就是你一直忌惮的‘满巫’?不过是一个黄泉阴魂罢了!我随时都能够打散了他——”
雅布听罢一恼,在外人面前如此失了面子,更是叫手下弟兄冲上去把他们抓回来,慢慢来泄恨。
小玉川一剑横扫,拦下想要靠近羽君和惊涛的贼人,喊道:“姑娘,你们先走!”
羽君想要反驳,话未出口,摆渡人狠狠一推,他们两人被一阵阴风送出两丈,摆渡人亦不容拒绝的低声道:“走!”
羽君有过片刻的犹豫,然而她的手,却被惊涛拉住。
——惊涛。她咬了咬牙,现在不是可以让她任性的时候,她固然可以回去陪玉川阿舟同生共死,难道也要拉着惊涛一起么?
“姑娘!我不会有事,只要脱身我立刻便去找你!”玉川剑剑都是下了杀手,他的剑是杀人的剑,从过去他的剑都在为湘无双办事,如今,湘无双需要他这柄剑的保护。他不会有事,绝对不会。姑娘还不知道与暗哨的联系方法,他还要带姑娘回去——他看着羽君终于下决心和惊涛一起冲出去,总算可以全力投入交战中。
然而在她和惊涛杀出几丈开外,惊涛的脸色终于渐渐苍白,额上浮出汗水,眼神涣散——漫天的血腥,浓烈得催人欲吐……
“惊涛!!”
“我没事……”他知道,必须压住这种感觉……要离开这儿,他必须杀人,必须要见惯这血腥……可是他的掌心却汗湿一片渐渐脱力,几乎连剑也要握不住……
几道飞箭向他直射而来,他竟毫无知觉,羽君惊叫一声“惊涛!!”飞身上前挡在他的前方,挥剑隔开一支箭,然而另一支却直直没入她的胸口……
一团殷红如火在她的胸口扩散,绽放在素白的绡缎上,怵目惊心……
他的眼中,看着那道清冷而绝美的身影坠落,如一朵白莲,霎时染作鲜红。
他仿佛看到那一日,羽君素白的身影挡在沈苍澜身前,生生挨下挫筋断脉的一掌……那一日,羽君同样这般坠落,宛若凋零。
只是,今日被用性命保护的,不是沈苍澜,而是沈惊涛——
——“湘无双!!”他冲上前抱住她坠落的身躯,那团殷红迅速在胸口扩散,在素白衣衫上美艳得让人恐慌。他从没有如这一刻般感受到对血的恐惧,唯恐它就此流逝将生命也从湘无双的身体中带走,可是,他全然感觉不到催人欲吐的血腥。
“湘无双!!”
他双目赤红,闪出愤恨的光芒——为什么会是如此……如果现在的自己不是这么没用……手紧紧的重握起剑,他愤怒的环视四周,缓缓放下羽君的手却是轻柔,站起身,蓦然杀入人群中,剑光凛冽,犹如修罗。
怀南一带的冬日算得上和暖,只是清晨依旧有些凉气,草木上都打着一层霜,茫茫的一片白,化开的时候湿漉漉的清冷。
每到清晨的时候婉转清脆的歌声便会传来,如今小玉川儿手中无琴,却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发挥。他其实不喜欢唱歌的,那些不过是硬性训练出来的技艺,只用来伪装,丝毫不参杂爱好。但是他每日醒得比鸡早,得天独厚的嗓音更是比公鸡打鸣好听得多,都只是因为姑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无聊得久了,变着发儿开始折腾这些人。
就因为姑娘嫌公鸡太吵,就让沈惊涛去隔壁把公鸡买了下来,当日便炖了汤。没了公鸡打鸣,姑娘不睡到晌午醒不过来,于是突发奇想打发他每天天不亮就得穿戴整齐在院子里唱歌,代替公鸡叫她起床。
小玉川初听到她这个决定的时候闷了半晌,一句话也不吭,半天没有领命。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就乖乖出现在院子里开始唱歌。
——真是个听话的手下。羽君听着窗外歌声,心情大好,如此评论。
门吱呀一声打开,沈惊涛推门进来,端着两碗刚熬好的药。羽君半倚在床头,淡淡含笑,道一声:“辛苦了。”
沈惊涛在床边坐下来,两碗药,一碗给她,一碗是自己的。两个人就捧着碗,默默地喝,谁也不说话。一个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个就喜欢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倒是宁静。
沈惊涛本人也算伤患一个,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用白白的纱布缠了,看起来也蛮惨不忍睹的模样。只是如今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他这个伤患就不得不担负起照顾伤得最严重的羽君的责任,至于得架着拐杖吊着胳膊去院子里唱歌的小玉川,他照顾好自己就成了。
羽君就这么笑眼儿弯弯的看着惊涛照顾她,笑得他莫名其妙,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她这个重伤患,看起来倒比他们两个的精神还要好。
那一日的浴血和危险好似都不是真实的,纵然三个人都带着伤死里逃生,却意外的得到这短暂的宁静悠闲,悠闲得让人有着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错觉。
人一旦清闲下来,羽君的本性便蠢蠢欲动,懒洋洋得表现出来。难得清闲么……更何况,其实,她不痛的。
那胸口一箭,正中往日要了湘无双性命的旧伤,但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箭入皮肉的感觉如此清晰,让她知道这个身子的触感没有问题,可是那伤口却再不似过去揪扯撕裂的疼痛。莫不是这伤只会因为沈惊涛而痛,如今,惊涛就在身边。
她喝完了药,却不急着把碗给他,免得他又收了碗就走。惊涛好像总是不太习惯与她单独相处,就连喝药也是羽君赖着他不留下就不肯喝,才让他慢慢习惯两人一起喝药。这反倒让羽君不习惯,她认识惊涛这么多年,打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看着惊涛在她眼前搞矜持,怎么看都觉得矫情。
她手里握着碗,拿眼打量着他——虽然气色因为受伤而欠佳,却比之前好得多了,总算整个人打理得干净清爽许多,不再像个流浪汉。好像美玉洗去纤尘,依然夺目。
“惊涛,你是不是还讨厌[我]啊?”
惊涛一怔,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怎会……”
“那你还总躲着我?嗳,你当初……为什么讨厌[我]?”
惊涛缓缓摇头,为何讨厌她……相处这些时日,如今自己也想不明白了。他似乎淡淡望着前方,视线却不知落在何处,“或许我并不曾讨厌你……只是在厌恶从你身上看到的自己。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麻木,就连林菱儿死的时候……她曾经很用心的照顾过我,可是,她被你杀的时候,我真的感觉不到伤心……每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人,都让我感觉不到心理的一丝波动……我没有办法在乎任何人,别人的关心和好意对我来说如同无物。我还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最后连人性也没有……”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羽君,“那时候我想到你……杀人对你来说意味什么?你杀死那些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也是活着的?如此的草菅人命……你的血,是不是冷的,用那么多人滚热的血也没办法让你动容?”
羽君稍稍移开视线,那些明明不是她所为,可是这般听起来,好像也是自己的错一般。“我说过,关于这个……我不道歉。”
“我知道……我只是,很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和你一样……可是,那样麻木不仁的自己,和那时候的你又有什么区别,我有什么资格说你……”
“惊涛,”羽君伸手拉住他的手,惊涛似乎微微一动,最终没有抽出,“我们忘记那些好不好?你不是那样的,如果你只是麻木不仁的人,在客栈里的时候怎么会救我?你连一个你一点好感都没有的人都肯救,怎么能那样说自己?我们是一路走过来的,我知道你……你只是累了,只是一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会好的……你看,我现在在这里,我好好的活着,都是因为你帮过我。嗯~?”
那尾音的一声“嗯~?”是羽君习惯的语气,微微的挑着,似是询问,却在隐隐之间便已经引导你,让你无法反驳。
惊涛看着眼前这张静若雪,冷若霜,却又和煦如春的脸,竟有些分不清她是谁……这些日子他所见的,真的是那个冷血无情的湘无双?这眉这唇,都是另一个人的,只有一双眼睛,分明如此熟悉……
他不知道,何谓“我们”?
她离他如此近,近得好像没有距离,好像已经相识了太多年……如那一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救她,在客栈当中,当他看到她即将被人伤害的那一刻,身体已经比他的思想先一步作出反应。在小渔船上,她的歌声,她的笑脸,让她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女子,好像可以很和煦,很宁静……
“湘无双,我好像一点也看不透你……”
羽君脸上的笑容缓缓绽开,“那很好办啊,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了解,还有很多时间。”
他低头看着握在自己手上那纤细手指,冰凉,细致……他想着那一日她冲到自己面前,挡开本该射在他身上的那支箭,鲜血如暗红花火般迅速在她素白的衣襟上绽开,那时候的心悸犹在,幸好……她还在。
他轻轻的移动手指,缓缓地,带着些许迟疑,握住她冰凉细致的手指。
也许他可以再试一次……试着重新开始,忘记过去,忘记一切,也许眼前的女子,可以将这种奢望变成现实……
羽君低下头,她静静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脸还在笑,唇角却已经有些撑不住那近似完美的弧度……这样就可以了吧。让惊涛接受她,补偿他所失去的……那便是她的孽,她的债,为此她会一辈子陪伴惊涛,即使她不爱。
惊涛收了药碗,照顾她躺下,眉目间已经温和许多,对她浅浅笑了笑,转身出去。
羽君才发觉,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惊涛的笑容……她竟然快忘记,惊涛的笑容是这样美……美人如玉。为何……不让她从一开始就爱上惊涛,那样也许一切都会不同。没有苍澜……一切,不过是回到原点。
小玉川走进屋里,静静站在床边,看了羽君半晌,才问道:“姑娘,您想留下来?”
羽君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你真的什么都看得透,才是个小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玉川没有躲,任她捏着,稍稍停顿,语气毫无起伏道:“姑娘,暗哨已经到了。”
羽君手上一停,缓缓收了笑容。
“再给我一段时间吧……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不能做回湘无双……”
“为了沈惊涛?”
她并不逃避玉川的目光,淡淡回答:“对。”
玉川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想了片刻,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去联系暗哨暂时不要现身。还需要给香珠儿送个信去,雪狐那边……”那边,恐怕暂时得瞒着吧……
羽君轻轻笑了,聪明也不是没有好处,像川川,依然这么可靠。
怀南虽处边境,但已算得上是境内基本已经安全。大凡边境地区,来往人群形形色色民族繁多,这里虽比不得峰州,是陆路关口又是军事要地,却也有它独到的好处,繁华与安宁并存。
羽君看中了这里有得吃有得玩,便留在这里养伤,这样悠哉的日子恍然便似回到从前,那些往岁哪知世事艰的遥远日子……她知道,会有这样的错觉,都是因为惊涛在身边。有他在,她便还可以做回朱羽君。
只是纵然是个懒人,也受不了整日呆在床上。
她的双脚刚一落地,房门便好巧不巧的打开,惊涛端着点心从外面进来,看到她光着脚溜下床的模样,立刻沉下一张脸。
“——好好好,我欠你的,别板脸,我回去躺着就是……”
要发霉了~~~羽君蔫蔫地往床上一躺,百无聊赖。沈惊涛不去当大夫真是可惜了这个人才,简直就是紧迫盯人的老麽子,她如今算体会到当初陆唯羽的无奈。罢了,总是她欠着他的,不与他计较。
沈惊涛阴沉着脸把她一清早嘟喃着要吃的荷叶蒸糕放在桌上,伸手扯了扯她的被子把露在被外的半截白净的脚丫盖住。羽君便/奇/似笑非笑的/书/瞧着他,都是打小见惯的,扭捏个什么啊?
羽君的笑总让惊涛觉得心里很不舒坦,他真的不明白,眼前这个半是懒散半是无赖的女人,怎么能统领起花散里的?
一年前,他也曾这样照顾过另外一个不安分的女子,这两个人,着实半斤八两。
“惊涛~~我已经躺了很多天了哎,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也该放我出去走走……”
沈惊涛依然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好得差不多]?都不看看那伤口都成什么样子了!“外面风凉,需要什么我去买。”
对着他那张臭脸羽君只能干瞪眼——好你个沈惊涛,不过是顺着你,你还真当起管家婆来了,想当初在臧云山庄,有哪个敢违逆她朱大小姐?
羽君缓缓一笑,如阳春三月微风乍暖,沈惊涛却本能而熟悉的感到有些不妥,究竟是哪里不妥,他却说不上来。
——若眼前的人还是他认识了二十年的朱羽君,沈惊涛不用脑袋都知道她打什么歪主意,可是偏偏她顶着湘无双的皮子,严重扰乱了惊涛的判断力。
他前脚转身出门,羽君后脚就招来了玉川。
“我要出门。”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不需要修饰不需要铺垫,而且没得商量。于是[可靠的川川]皱着眉头看看自己还吊着的胳膊和架着拐杖的腿,狠了狠心,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待惊涛发现自己感到的[不妥]究竟为何,羽君已经走在了熙攘热闹的大街上……
依然是一身白色纤罗装,在这种边境地带各个边境民族的服饰都很常见,缎白的料子上面没有花纹修饰,却缀了五色素彩的流苏串珠,容貌气质在这种边境地区尤其的惹眼。她闲闲的游晃,在各个摊子上随意看看,看中了便拿走——她身上是没钱的,但是自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她付帐。
才逛了一半圈下来,已经有人暗暗盯上了她。待她走到偏僻地方,突然一双手从旁边胡同里伸出一把拖了她进去……
“好个漂亮的妞!在这种边境地方,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到这么美的!”
羽君初时一怔,待看清那两个粗俗的汉子,顿感无聊。冷笑了笑,“怎么,二位觉得我长得美么?”
那两人未料她竟然不怕,反而如此淡然模样,不禁狐疑。然而面前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再怎么奇怪,又能如何?两双眼睛贪婪的在她身上流连,“美,自然是极美!”
羽君无聊的摆弄了一下流苏的串珠,“就二位来说,就算我不美,怕也不嫌弃的吧。”
二人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立时恼了,“好胆量的小娘们,只是这样也不怕,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货!”
“跟她罗嗦什么,带回去再说!”
一双毛爪向她伸来,羽君唇角一勾,躲也不躲,“要带我走,也要你们还有命在。”话音刚落,那双即将碰触到她的手便从手腕脱落,顿时鲜血横飞——
大汉的惨叫声顿响,另一个人也煞白了脸色,看到羽君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两三个黑色劲装的人,而方才,分明只有她一个!
羽君拂了拂衣摆,对身后的人道:“我不太喜欢血淋淋的场面,交给你们处理,让他们别再有机会干这种勾当。我先走一步。”她看也不看那两个大汉径自走出去,那三个人中立刻有两个暗中跟了上来,另外一个留在原地,对着那两个人缓缓抽出短刀……
其实从今天一出门,羽君已经知道有暗哨在暗中跟随她。虽然早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但是玉川去通知过他们不要现身,她又整日在屋子里,自然没有见过。只是今日她要出门,玉川竟然放心她一个人,便已经隐约料到。待发觉有人不近不远的跟着,甚至有人替她付帐,就更加确定。
原来,在她这看似远离了尘嚣的平静生活背后,依然没有摆脱与花散里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切,不过十自欺欺人罢了。
她突然间便丧失了所有的兴致,终于意识到,无论她怎样想逃开,想要抛下一切,这种日子也终究会结束。她总是要回去的。如今她能够在这里,不过是大家纵容她,可是这般的纵容能到几时?待回去的那日……惊涛会如何反应,他肯跟着她走么?
这个想法几乎立刻便被否认,惊涛怎么会跟她回去?他可以答应她远走他乡,浪迹天涯,却独独不会同她回到那个过往之地……那个地方承载了惊涛太多的痛苦和悲伤,他避之犹恐不及,而她……自认在惊涛的心里还没有那个价值,能够让他甘心为她回去。
她一路慢慢走回去,远远便看到惊涛正站在门口,一脸的阴风作雨。
“真巧,你也出门?”
羽君悠然无辜的笑着走过去,还故意打量了他一番,“你这是正要出门,还是刚回来?我们一起进去?”
“湘无双!”沈惊涛的脸色一阵反复,阴沉得比方才更加厉害,可是看着羽君那一脸笑容,却有种有难无处发的无力。一旦有了空子,羽君便毫不客气的去钻,挽起惊涛的胳膊拉了他进门。“我已经饿了呢,今天吃什么?”
沈惊涛已经完全没有机会发作。
若不是今日偶然有这个机会撞见,羽君还真不知道原来这个院子里都不开火的。为了安全起见玉川跟这里的东家包下了整个小院,每日饭食都是出门去买的,凉了便扔掉。这样虽然很浪费,却也是没有办法。——玉川是个杀手,自小跟在湘无双身边,虽然在教坊学了很多声色技艺,厨艺却是没有学过的。而惊涛偶尔会出门在外,打个野兔烧个野鸡什么的没问题,这伤患吃的东西却还是不会做。
羽君略想了下,说道:“我们也不能总这么每日吃外食,长久下来不是个办法,还是这样好了……”
惊涛听到这里,估计她是打算亲自下厨,先且不说信不信任湘无双的厨艺,首先她现在有伤在身,立刻开口阻止:“不行你的伤……”“你来下厨!”
两个人均是一愣,羽君偏了偏脑袋,“伤?这个跟我的伤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是说……”惊涛的手指迟疑的指向自己。
“对,你。不用担心,我会指点你做菜的方法。”
“但……”
“噢,我的伤是吧,没事的,我只在一旁坐着,不会累到的。”
“……”
于是乎羽君开始了对惊涛的培养,她对以前的惊涛倒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但是如今毕竟不是在臧云山庄当少爷小姐,既然他们两个有一辈子要过,自己又懒得做,当然要培养个好男人出来养着他们两个。
……原来湘无双是这种人么?他开始怀疑自己着实没有看人的眼光,是不是要后悔一下自己的决定……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女人妥协,不甘不愿却仍旧义无反顾。他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羽君微微勾了勾嘴角——叫你爱当管家婆,这次让你当个够。小样儿,玩不了你,我就白跟你一起生活二十年。
这个小院里终于开始有炊烟,每当沈惊涛在厨房里开始忙碌,羽君便搬了椅子裹了被子,包得暖和和的坐在厨房门外,避开屋里的油烟,指指点点。
朱羽君的厨艺如何没人晓得,据说当年朱夫人在时也是把她拎到厨房里亲自教授督导过的,只是臧云山庄里不缺老麽子火夫大厨,真个做起饭来也轮不到朱大小姐动手,她自然没有那个勤快劲儿自己跑去下厨。就连沈苍澜也不曾尝过,于是兄弟三个曾暗中诽腹,她的厨艺一定是很不怎么样的。
只是这几日羽君指点出来的菜色都还是不错,也不知是羽君指点的好还是惊涛悟性高。
日子如果可以这样下去也不错,只有他们三个……但是,她要如何忽略掉暗处那些无时不在的暗哨?
有这些暗哨在,她就如天上纸鸢,飞得再远,也一线相牵。
平淡的日子转瞬即逝,三人的伤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羽君在院子里支了躺椅晒太阳,南方一直便是这么暖暖的,甚至感觉不到冬天几时过去,春日几时来的。
“姑娘。”玉川走近,“花散里那边有消息来……”
羽君微闭的双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这些日子,玉川是从不曾提起关于花散里半句的。果然,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么?可是……还不够。她和惊涛的时间还不足够。
“……要回去了?”
“是。有件事……香珠儿请姑娘示下。”玉川定定望着羽君,这些时日他跟在她身边,是懂她的心思的,只是他向来没有多余的语言,直接道:“任相爷翻了脸,责难于花散里,前些日子王爷派人送翠翠和绿绿回去的路上便被劫了她们去,相爷如今发了话,不见到姑娘给他个交待,便要将翠翠和绿绿的尸首送回来。”
羽君蓦然起身,怔怔坐了半晌,终于站起来,“玉川,通知暗哨,我们明日启程。”
“是。”
这样的日子,终于还是要结束的。
沈惊涛从外面采购了食材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院子里柳树下怔然不知望着何处的湘无双,缎白的纤罗长裙,五色流苏彩珠,她的面容许是冷艳的,神情却是平淡柔和,仿佛这两者本不该属于一个人,如今却融合了。
他几乎都要想不起,过去的湘无双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在想什么?站在这里发呆……”曾几何时,他们也可以如此平淡随意的谈话,好像家人一般。
羽君回过头来,看着他两手提物走进来,用脚踢上院门,噗哧一声便笑了。
“想你。”
惊涛一窘,她却继续道,“想你这个沈二公子如何在集市上挑鱼买菜。”
惊涛气结,瞅着这个女子笑得止也止不住,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总碰上这种人。
羽君好容易笑够了,走过来接过他一只手中的东西,“你买了什么?这么多……这哪里吃得完?”
“这几天东西一日比一日贵,多买点存着,慢慢吃。谁也没要你一日都吃完。”
沈二公子竟也有这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一天,羽君听着便又要笑,看了眼惊涛正要阴沉下来的脸色,好容易收敛了。
——慢慢吃……他们哪里还有那么多时日……羽君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转瞬被笑容遮掩了。“我饿了呢,快去做饭……”
“可是天色尚早……”
“好了,快去快去,今日有好酒,我们慢慢把酒言欢。”
“酒?”惊涛停了脚步,一挑眉毛,“你几时又偷跑出去买的?你的伤才刚刚好,怎么能碰酒……”
“好啰嗦,沈~大~妈~”
羽君虽然打发了惊涛下厨房,今日不知为何却格外挑剔,他做的菜凑合吃吃也还行,可是拿来下酒口味便差了些。于是把他支到一边,羽君亲自拿起了锅铲。不多会儿几盘菜已经上桌。
“玉川呢?”
“他今日有事出门去了,不回来吃晚饭。”
“有事?”惊涛狐疑,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他能有什么事?只是别人的事情他不想多问。
羽君将菜摆上院子里的石桌,又从桌下摸出两坛酒,抱出一副琴来,看得惊涛疑惑不已。
“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啊。”
“那为何……”
“欸~”羽君伸出一根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问,“今朝有酒,难得好酒好琴,伤也已经好全,就当庆祝我们劫后余生。”
太阳正缓缓的落去,整个小院里一片昏黄的金色,照在羽君身上显出一片暖融融的颜色,惊涛那么瞧着她,便觉得的确都没所谓,此情此景,今朝有酒今朝醉。
羽君斟了,他便喝,尝了她做的菜,微微一怔,着实意外。
“我没想过你有这么好的手艺……”
“怎么,看我的样子不像个下厨的女人?”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惊涛斟酌着,却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的手艺着实好得太离谱,较她往日躲着厨房远远的连指点他做菜都只呆在门外躲油烟的模样,谁能想得到?
“我只是讨厌油烟罢了。”羽君斟了酒,淡淡道:“虽然我的生长环境也用不着我下厨,但是故去的娘亲在时始终认为女子无论如何还是应当具备做菜的手艺,一交之下才知道我很有做菜的天分……只是过去我不曾做给别人吃,想着我这手艺若是给人尝了,怕是常常要下厨的。我懒散惯了,又不喜闻这油烟,索性当作没这手艺了。”
“那我还真是三生有幸……”惊涛听着,这样的经历,如此熟悉……羽君只是微微笑了,未应。
酒过三巡,天色已经黑了,羽君点上灯笼,搬出琴,惊涛想起什么,问道:“当初困在水匪船上之时,唱歌的人,是你吧?”
羽君轻轻点点头,抚上琴弦——
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
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
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
#奇#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书#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
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
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
我等待苍老了谁红尘醉微醺的岁月
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惊涛怔住,微微变了脸色,手中的酒杯险些掉落。
一幕幕往事重现,只是过去的那个女子,一切都为着沈苍澜,为他而歌,为他而死。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是为着自己。
这首歌,不是常给沈苍澜,而是沈惊涛。
她……想必是认得羽君吧。
虽然不曾听说羽君在花散里时与湘无双有什么交集,如今却只有这一个解释,那么,也就是说……
他稳住自己的手,缓缓放下杯子,“你……早就知道我的事情了?”
羽君垂目,不答,“这有什么不同么?”
惊涛看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寻得某个答案,“你为何要如此照顾我?”
“有么,好像都是我在被你照顾……”羽君笑笑,却迎上惊涛毫无笑意的目光,只得收了笑容,道:“因为,你值得。”
惊涛一怔,纵是有千百个问题此刻却都问不出口,好似都已经不重要了。
沉默良久,羽君轻声道:“惊涛,我要回去了……”
“回去?”
“回花散里……”
惊涛胸口一窒,他一直忽略了,湘无双迟早要回去的,可是,来得太快。难道他们这就要分别……
羽君抬起头看着他,“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惊涛怔住,他从未想到她会如此要求,也许心中不是没有感到安慰,冲缓了分别的失落,但是,他从未想过要回去。那个承载了太多过去的地方,他此生都不会回去。
惊涛摇头,羽君微微苦笑一下,“我也知道你不会回去的,惊涛……”她别开脸,避开惊涛的视线,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惊涛眼前突然一个恍惚,晕眩感来得又快又猛,“你……这酒里……”下了药?为何——
他甚至来不及有片刻的思考,头脑一沉,倒在桌上,恍惚间看到湘无双白色的身影走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低喃:“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回去的,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让你离开我身边……”
这是他最后一眼看到身着缎白纤罗服饰的湘无双。
这段日子,结束了。
惊涛不知自己在马车上颠簸了多久,在混沌之间他无力思考。
恍惚之间他总是听到那首歌——宽处略从容。华山华水自不同。旧日清贤携手恨,匆匆。只说明年甚处重……
每一次都只到这里,因为那一日湘无双向船上小童学的,就到这里便被打断。她反反复复的唱着,一刻也不肯停息,仿佛是为那段日子做一个祭奠。
惊涛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眼已是熟悉的朱南卧房风格,淡蓝色的帐曼窗纱,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这个房间的主人。他刚一起来,门便被推开,玉川端着一碗稀粥走进来,放在床头。
“沈公子先吃点东西吧。”
他看了眼那碗稀粥,熬得糯软,便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东西。
他们已经回到朱南了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
“花散里。”
惊涛心中微微一紧,声音有些发涩:“湘无双呢?”
“姑娘有些事情要处理无法分身,要我转告暂时不能亲自来照顾公子,由我负责公子起居。沈公子可以在花散里随意走动,若是要回臧云山庄看看,我便去准备马车。”
沈惊涛顿了顿,回臧云山庄?他想都不曾想过,更不打算回去。他注意到湘无双说的是“回臧云山庄看看”而不是让他回去,似乎有意留他在这里。虽然花散里于他也有着一段回忆,终究也比臧云山庄睹物思人好的太多。
天大地大他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有朱南于他是无处可去,湘无双是知道的,所以才安排了他留下来,不容他犹豫。
他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责怪,湘无双明明强制带他回来,又处处为他着想,让人无法苛责。他缓缓拿起那碗粥,木讷的默认了她的照顾。
自从来到花散里,他便没有再见过湘无双。
他终日无事,起初两天还四处走走,然而那些熟悉的景色,都如记忆中寻到羽君的那些时日,不曾改变,让人胸口窒闷得喘不过气,这里处处都是回忆,处处都是伤痛,让他忍不住要找到湘无双责怪她一通来缓解自己心里的痛,然而湘无双依然不曾出现,他的心便空洞洞的,空得发疼,分不清是想要怪她,还是只想马上见到她。
见不到湘无双,与他相伴的只有酒,和默默跟在一旁寸步不离的玉川。
玉川一句话也不说,见到他喝酒也不曾阻拦,那些荒唐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他醉了两日,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的荒唐不堪。玉川默默递上醒酒汤,那双小兽一般明亮如炬的眸子,仿佛将一切看透。
惊涛略略苦笑一下,揉了揉宿醉疼痛的额头,对他道:“劳烦你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不必一直陪着我。”
玉川摇摇头,“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如果给沈公子带来不便,还请见谅。”
从回到花散里以来玉川的态度便恢复了冰冷和疏远,好像在怀南的那些日子都不曾有过,那时的玉川虽然也话不多,却如同一个被羽君折腾到无奈的大孩子,然而现在的他只是花散里的玉貂。
这样的态度让惊涛觉得怀南的那些日子好像都不曾存在过,只是一场虚幻,让人感到不安。同时这种过度保护一般的跟随又隐隐透出些什么,惊涛蹙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些事情姑娘自会处理,沈公子不必上心。只管养好身体便是。”
沈惊涛起身下床便要出门,玉川自来是默默跟着他从来不问他去哪里,如今见他这般也不得不开口,“公子去哪里?”
“我要见湘无双!”他要见到她!马上!不管她是遇到什么麻烦,他不想一个人在她的保护下躲清闲。心里的那份空洞更驱使着他,他要见到她,让她告诉自己,怀南的那些日子是真实的,不会消失,不变成一场梦,更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这几天他在这里,虽然很多地方没有去过,也大概知道哪里是花散里的核心,他径直走去,玉川想拦住他却又似乎有些犹豫,终究没有出声。
他走上一层古朴木楼,远远看到三个人影从二楼的长廊上缓缓而来……
三个人影从二楼的长廊上缓缓而来,湘无双一身水丝蓝裳,透出冰冷的魅惑,精琢的脸上毫笑容,让人感觉不到温度。她同身边的香珠儿边走边谈道:“……想不到这一次老贼咬得那么紧,丝毫不肯松口,这么拖着不是办法,还是我亲自走一趟……”
“这样不行,姑娘,与您的安危比起来她们两个……”
此时他们看到沈惊涛,香珠儿立刻收了声,略略一福,“沈公子。”
站在对面的惊涛只看着羽君,只看得到她一个。于他来说,只不过昏沉一觉醒来,眼前的湘无双却好像变了另一个人。或者说,她终究变回了过去的湘无双。那些日子,惊涛几乎都要忘记了她的身份,忘记了她是湘无双。
然而面前的女子,冰冷的蓝色水丝,精美却毫无温度的面容,淡淡而些许疏远的神情……她仿佛只是个寒玉精雕的美人像,略略垂下眼,不想与惊涛对视,稍稍犹豫片刻,再抬起头来,只是淡漠的对惊涛一点头,便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这一刻,全身的血液凝固冰冷。
原来,朱南的初春也是如此的寒冷,堪比深冬。
淡淡的冷香从身边擦过,此刻的寒冷蔓延在惊涛周身,仿佛将羽君的淡漠也传过来,冰冷而麻木,让他甚至连走在羽君身后的雪狐怨恨而忿忿的目光也看不到。
难道,那些日子终究是一场虚幻,过了,便散了……
玉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身后,陪他站了片刻,不参杂一丝情感的开口道:“沈公子,请回房休息吧。”
他转头看了看玉川,不发一语慢慢转身回房。
羽君三人走到前厅,她在椅子上坐下,淡淡对雪狐吩咐道:“你去联系晴暄,告诉他我两日后亲自去拜访相爷,请他安排。”
“好,我这就去!”
香珠儿仍有几分犹豫,迟疑道:“可是姑娘……”
雪狐下巴一扬,“别担那些没用的心了,若是那老贼敢耍什么花样,我就一刀杀了她!绝不会让他伤无双半根头发。”
香珠儿无奈摇头,雪狐对姑娘的心意是在,只是太轻狂。她看向羽君,羽君只笑笑,不予评价,只对雪狐道:“你去吧。”
见雪狐出门,香珠儿才道:“姑娘您的武功还没有恢复,此去十分危险,应该不会是只依靠雪狐吧,难道姑娘……是在做晴暄的打算?”
羽君轻轻摇头,“晴暄虽然对[我]有心,终究是老贼的人,先前他对我和花散里的照顾都是在老贼不知情或是容许的范围,如今我跟老贼闹翻,就算他有心,只要老贼下令,他还是不能违抗。”说到此羽君也轻轻叹气,她着实不想与晴暄站在对立局面。
“那姑娘……”香珠儿微微蹙眉,显然又担心起来。
羽君一笑,“别想那许多了,反正人不能不救,老贼已经急了,我再不去他铁定杀了翠翠和绿绿,那两条小贱命我可还宝贝得很,不打算丢给那老贼。既然不去不行,那就去呗。先保了她们的命,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姑娘……您变了好多。”香珠儿苦笑,她知道该阻拦的,那两个丫头的命怎比得上姑娘的安危?若是过去的姑娘,必然知道如何取舍,而如今的改变,她却不知是好是坏。只是此刻阻拦的话竟然无法说出口……
丫头上来送了茶,羽君闷头喝了口,才歪歪的往椅子上一靠,皱着眉道:“惊涛瘦了。”
嗄?香珠儿一时跟不上她的思路。只见羽君收了那身湘无双式的冰冷疏离,不满道:“玉川都在做些什么?让他照顾惊涛,这里好吃好喝的什么也不缺,又不是多难的事,怎么还把人照顾瘦了?”
香珠儿反应过来,琢磨着[惊涛]这个称呼,她是不知道姑娘离开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显然这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有些暧昧的趋势……这算不上什么坏事吧,姑娘虽是花散里的蛇头,到底也是个女人,最多十余年就会卸任,总要有个归宿。沈惊涛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对姑娘没坏处,她也乐见其成。
“姑娘又不是不知道玉貂那性子,他就那样的。若是姑娘不放心,得空的时候我去看看就是了。”难怪姑娘特地带了沈惊涛回来,方才却对他那么冷淡……怕是,因为雪狐在场吧。
羽君点了点头,也只能先这样。
门口有人敲了敲,道:“姑娘,香王爷和沈庄主到访。”
羽君怔了怔,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到底是来了。
“请吧。”
她揣上一脸迎客笑容候着,见二位爷进来,笑着招呼道:“无双见过香王爷,沈庄主。”
走进来的两个人都是一怔,这场面上的笑容他们都见得多了,而湘无双的笑堪称典范,深一点太假,浅一点太淡,恰到好处。以前每一次见,她也都是这般笑容,今日却莫名的有些不同……全然不同。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笑容,周身气质变了,眼神变了,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相由心生——这个词一点都不错。经过在外面的那些日子,羽君的心性慢慢的在这具身体上体现出来,硬是将湘无双的冷艳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谁都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可就是谁也说不明白。
羽君若无其事,浅笑嫣然。
香王爷先回过神来,“自南方匆匆一别,一直没有无双姑娘的消息,本王也甚为担心。今日见到姑娘平安归来,总算可以放心。”
“蒙王爷记挂了。”羽君含笑应道,请了上座,一转头迎上沈苍澜的目光,复杂而纠结,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只是王爷在旁,不知如何开口。羽君只当看不懂他的神情,寒暄道:“沈庄主的伤可是痊愈了?”
“是,已然无碍。”
“那便好。这件事情无双也有错,始终心怀愧疚……”标准的寒暄,标准的客套,听不出丝毫情份。羽君看得到沈苍澜此刻眼中的痛,然而她心中却无痛,脸上微笑依然。原来,她也可以这般毫无感觉的,伤害着另一个人。
那颗心,早死了。
打发走王爷和沈苍澜,羽君只感觉到一身疲惫。她从来不觉得应付别人,客套的笑一笑是可以这么累的事情,只有面对香王爷的时候,永远弄不懂这个人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他来,表面是为绿绿和翠翠被劫,他保护不力。两个丫头而已,自然用不着他亲自登门。
羽君庆幸他们两个人是一起来,碍于有人在旁不会多说什么,若是一个一个来,还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香珠儿在旁帮衬着处理了些花散里的事务,抬起头,窗外夜色都已经深了。
羽君轻轻叹了口气,这蛇头的位置真不是人坐的……奈何湘无双上任不过一年,无法这么快便卸任,她只有熬个几年再慢慢抽身,甩开这里的事情跟惊涛远走高飞去。
她为着自己的这个念头微微顿了顿,慢慢琢磨了一下——她现在完全已经把惊涛纳入自己的‘人生’计划,凡事都以惊涛为优先考虑,几乎都成了习惯了。
那么……难得雪狐不在,就去给自己疲惫的心灵找点安慰吧。
“香珠儿,剩下的事情交给你,我先回房了。”
“是,姑娘。”香珠儿已经习惯了这个甩手大王,本本分分的去处理剩下的事务。
羽君向湘无双的房间走去,灯已熄,借着月光能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睡去了,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依然轻轻蹙着眉头。
她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来,胳膊支在床边托着下巴看惊涛的睡脸,这张睡脸,是怎么看都不腻的。
沈惊涛近来觉浅,感觉到床边有人,警觉地睁开眼,便迎上那一双水漾的眸子忽闪忽闪的盯着他,一惊,以为是半夜里着了妖精,再看才发觉是湘无双,却有些不能相信。
“你……”这一刻,他有些搞不清自己不能相信的是白天那个冷漠的湘无双竟然会来,还是她竟然半夜三更跑来,或者两者有之。
“吵醒你了?”羽君笑笑,带着点疲怠的妩媚。
惊涛定了定神,仔细看看,这的确是怀南那个湘无双没错。难道这又是他在做梦?微微蹙眉,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又“你……”了一声没下文。
“怎么了,这么久没看到我,没话跟我说啊?不是那么小心眼儿还怪我把你拐回来吧?”
这个……绝对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那个熟悉的湘无双货真价实的摆在他眼前,却让他有些无法相信——白天所见的又算什么?这女人玩变脸么?
羽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没事人一样冲着他笑——原来有惊涛在身边,这种有一个[与她有关]的人需要她照顾的感觉,还挺不错……
“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事。”惊涛笑笑,只要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湘无双就好,至于白天的情景,他不愿回想。
羽君在床边趴下来,头搁在自己胳膊上,歪头看着惊涛放在床上的手。记忆中那双白净修长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许多细小的疤痕,微微的粗糙。她用手指摩挲着几个显眼的疤痕,低声道:“惊涛,我得在花散里呆一段时间……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你在这儿陪我好不好?”
惊涛稍稍犹豫,他不介意陪她,只是不想留在这个地方。
“这里……并没有我可以做的事情……”
“怎么没有呢?”羽君抬起头,一双眼睛笑得亮晶晶,“你得被我照顾啊。现在让我照顾你,把你的身体养好,以后我们离开这里了,你才能照顾我啊。你瞧,我不事生产,又不会赚钱……你不照顾我,我一个人怎么离开这儿呢?”
——真会打算盘!惊涛不禁莞尔,是哦,照顾他又不用她亲自动手,安排安排下人,自有人去做。将来却要他当个全职老麽子,照顾衣食起居还要负责赚钱养她,多划算。惊涛这买卖明明是赔本了,却莫名觉得很温暖。在怀南说过的那些话,她果然都记得,并非逢场作戏。
他用手指理顺着羽君散在床边头发,问道:“你能够离开吗?”
“嗯……现在不行,[我]上任才一年,花散里的蛇头每一次更换都会引起一些动荡,我得慢慢抽身,把事务一点点转交出去……说不定要个三五年……”
惊涛的手一顿,“你要我吃那么久软饭?”
羽君‘噗哧’笑了,“不舍得下本钱,我怎么赚回来……”她靠在床边渐渐睡去,真的是很累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些天来都不曾睡这么安稳。醒来时她睡在湘无双的床上,毫不意外的没有看到惊涛。她简单洗漱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
心里有件事搁不下,却又想不到是什么。
慢慢走到前厅,一掀珠帘,却看到沈苍澜已经等在那里,怔了怔,回过神来。
香珠儿看到她来,急走两步迎上来,低声道:“姑娘,沈庄主定要等您来……”
“我知道,你下去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到底单独来了。“沈庄主。”
沈苍澜的视线紧紧追随着眼前的女子,一毫一发,都让他舍不得移开。今日她显出一种懒懒的倦怠,没有了昨日精干的样子,他莫名就是知道,这样的神情,是她不想再客套虚伪,似乎疲于应付。他能够看懂她每一个神情,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沈庄主今日来,可是还有什么未尽的事项?”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昨个来了今还来,你不嫌烦我都嫌累。)
既然她开门见山,沈苍澜也知道不用绕什么话,直接道:“无双姑娘,翠翠的事情,沈某已经知道了。”
羽君眼睛稍抬,丝毫不怀疑臧云山庄的消息灵通度。这样说来,恐怕香王爷也不难知道翠翠绿绿二人失踪后她收到的要挟,只是究竟为何人所做,未必能查到那个老狐狸身上。
“虽然沈某不知翠翠为何离开山庄,又如何跟随了姑娘,但是她始终是山庄的一分子,沈某不能袖手旁观,将这个担子推到无双姑娘一个人身上!”
“虽然沈某不知翠翠为何离开山庄,又如何跟随了姑娘,但是她始终是山庄的一分子,沈某不能袖手旁观,将这个担子推到无双姑娘一个人身上!”
这个理由……找得……还不错。如今他才是翠翠的正牌主子,人家都不计前嫌不介意丫头跟人跑了,出了事还肯出手相救,她这个连累了人家丫头的‘外人’有什么可说?可是老贼本就不想被人知道这些事情是他所为,还跟沈苍澜一起去,不是明摆着惹恼了他么。
心里还盘算着该怎么推托,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看到沈苍澜默默而专注的看着她,烟底的情绪复杂,她却好像隐隐懂得……呵,不是‘好像’吧?她如何不懂得沈苍澜呢。只是原本那么毋庸置疑的事情,如今却变成了‘好像’,终究成了外人啊……
沈苍澜语不关题轻声说道:“无双姑娘此次回来……好像变了很多。”
羽君晓得,没什么可否认的,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她]的确是[变了],由内而外的,原来越不像冷艳无双的湘无双,而是像她自己。无关外貌。
“记得无双姑娘说过,在寻找一个人……如今姑娘的变化,可是因为找到了此人?”他的声音那样轻,那样低,声线像极了惊涛。他们本来声音就相似,此刻他的声音好似充斥着一丝不安和不确定,想要确定,又不敢确定。
她说过,她再找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沈苍澜。
这是个说清楚的机会,羽君迎上她的视线,淡淡而坚定,答道:“是,无双找到了。”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沈苍澜眼中微微掩饰的疼痛和失落已经让羽君知道,他听得很明白。她很希望苍澜能够就此放弃跟她同去救翠翠的打算,只是在这一点上奇-[书]-网,沈苍澜似乎依然坚持。
难办,继续盘算……
她这边还没有想出辙,那边香珠儿两步便从门外走进来,看她脚步颇急显然是有事,但毕竟是湘无双的贴身丫头,有沈苍澜在场,她依然态度平稳,走近,向羽君一礼,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羽君微怔,脸色一沉,“这个时候?”
香珠儿赶忙低头,“香珠儿疏忽,请姑娘责罚。”
“这不关你什么事。”
沈苍澜以为,他面前的这个女子,永远都是或冷清,或懒散散,从不将任何事放在眼中的人,没想到看到她如此神色,不禁问道:“无双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沈某能够帮忙……”
“不必了,不过是家务事,无双需要离开一下,还望沈庄主不要怪无双怠慢。”
“哪里,无双姑娘有事尽管去便是了。”
“沈庄主请便。”羽君从从走向后院,才得空问道:“雪狐不是晌午才能回来吗……”
“是,按照原来的估计的确是晌午回来,奴婢也没有想到,他其实今个天未亮就回来了……”
羽君一顿,“那他全知道了?”
“是……姑娘今早在沈公子屋里的事,他都看到了,姑娘刚去前厅,他便去找沈公子,还把翠翠的事情也说了……”
羽君大概想得到,从上一次在臧云山庄雪狐便对沈苍澜心存芥蒂,看到无双带回身为沈苍澜弟弟的惊涛更是有所不满。加上相爷拿翠翠要挟的事情,他更是认为臧云山庄的人连累了无双,如今这火气,全发泄到惊涛身上来了。
湘无双的房中天蓝帐曼已成碎絮,满地狼藉,雪狐自来冲动,言语挑衅转眼便动上手,惊涛有心相让,然而雪狐小小年纪却出手狠辣步步杀机,不得不认真应付。
羽君推开半开的门闯进去,一看这个场面,饶是她一向懒散温淡也不禁怒火骤升,冲上去对着雪狐一脚踢飞——
(停!停!这段删掉,有损湘无双形象,NG!重来!)
倒退——
羽君推开半开的门走进去,低声喝道:“雪狐!”声音隐隐含怒。
雪狐身形一顿,停了下来,又怨气又委屈的瞪着羽君。
想来,湘无双只把他当个随兴而为的孩子,必然是不曾怒骂过他的,就算他脾气急闯了什么祸,湘无双也只是笑笑,自安排人去善后。然而自羽君替代了湘无双之后,这已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沈苍澜,第二次是沈惊涛,雪狐对沈家这对兄弟算是恨到了骨子里。
他重重哼了一声便耍脾气跑了出去,羽君望着他的背影叹气,她看这臭毛病根本就是湘无双惯出来的。
“惊涛,你没事吧?”她把惊涛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她承认她偏心,雪狐是旧人留下的,惊涛是她带来的,她当然向着惊涛。若湘无双泉下有知,怕是要还阳来找她理论。
阿弥陀佛,保佑湘无双早日投胎去吧。
惊涛并未将雪狐的仇视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走到羽君跟前蹙眉问道:“翠翠当真是被人掳了去拿来要挟你?”
“……”雪狐这个死小子!
“湘无双,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以为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不少,不能算是外人,而你一直在为这件事忙碌,如今一个人去冒险也不让我知道?就算你真拿我当外人,翠翠的事情也不能跟我无关!”惊涛虽然压着情绪,说到后来却有些赌气。羽君只能笑笑,这兄弟俩怎么一个样,都拿翠翠是山庄的人来压她。
“这不是绿绿也被绑了么,我顺便……”
“既然这样,我陪你。”
“……”
这下好了,一个沈苍澜还没有推掉,又多了个凑热闹的,叫她怎么办?这一刻她真的想丢下沈家这对笨蛋兄弟哪个也不管算了。
轻轻叹了口气,揉揉额头,对香珠儿说:“你给他讲明白情况,告诉他为什么不能让他去。”如今惊涛既然离开了臧云山庄不打算回去,又跟了她回来,暂时就算她的人了,让他知道一下内情也好,省得麻烦。她自己懒得解释,丢给香珠儿,便出了门去交待下人收拾房间。
沈苍澜从前厅的窗户能够看到从后院里走出来的湘无双,看着她站在院子里似乎有些走神,望着天空软趴趴地叹气,似乎一点也没有传闻中湘无双的样子。
沈苍澜不禁微微勾起嘴角,这个模样的湘无双松散中透着慵懒妩媚,让他看得呆了。
另一个人从后院里转出来——墨绿长衫,高挑俊秀,如玉般的一个男子,走到湘无双身边。沈苍澜全身一震,突然脱口喊道:“惊涛!?”
羽君一回身,看到苍澜也是一僵——糟,他怎么还在!?
三人彼此对视的那一瞬间里羽君的大脑处于无思考状态,她知道想也没用,惊涛就站在这里,大活人一个,能变没了不成?
或许她现在更希望把自己变没了,让这兄弟俩慢慢解决去。
沈苍澜直接从窗户跃出,几步赶到跟前,“惊涛!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庄里的人有多担心……”
惊涛微微别开脸,他并不想见到山庄的人,包括沈苍澜。
苍澜的动作微微一顿,惊涛和湘无双之间的和谐与对自己的疏离构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初见的惊喜稍稍缓和之后,他看着两人,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无双姑娘寻找的人……就是我二弟?”
这的确是个说清楚的好时机,从此划清界限再无瓜葛,她应道:“是。”
她不想去看沈苍澜的神情,然而即使垂下眼,他受伤的表情似乎依然在眼前。耳边是他有些艰涩的声音低沉道:“那样……很好。惊涛有你照顾,我也……”
纵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惊涛却如何听不出意味着什么?
他转回头看了看沈苍澜和无双,他听得出那话里的情分,却无法知道他们两人过去发生过什么,心情莫名的黯然。难道他们兄弟还要重蹈覆辙,再次爱上同一个女人?
……爱?
他被自己的想法微微惊到,他的确在意湘无双,可是……爱么?
他不作声的伸出手去,悄悄握住羽君袖子下的手,似乎以此驱除心里那微弱的不安。羽君微怔,略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惊涛却只是别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她心中暗暗好笑,料不到惊涛有时候也像个孩子。
她再次挂上客气的笑容,对苍澜道:“沈庄主若还有事,我们不如到前厅一叙。”因为后院,毕竟是私人的地方……惊涛听懂了,虽然对沈苍澜产生一份愧疚,却莫名的放下心来。
他失去了羽君,已然无可挽回,但是现在他不想失去手中的这个女子。
沈苍澜看着两人,默默点头。他不明白,为何……偏偏是惊涛。
待苍澜先走一步,羽君迅速回头低声问:“你去吗?”
惊涛摇摇头,“我暂时还……”
“好,我知道。”羽君一笑,握了握惊涛的手,便松开来跟在沈苍澜后面往前厅去了。
“沈庄主,”离开了后院,她叫住苍澜,苍澜驻足默默等着她开口。“我希望……您暂时不要对旁人说见到惊涛的事情。”
苍澜微微诧异,“但是我们已经找了他很久……”
“他并不希望被找到,不是么。说实话我在南方找到他,也是硬带了他回来。今日他还肯留在我这里,不过因为我承诺决不将他的行踪透漏。今日会被沈庄主遇到只是意外,他在花散里,沈庄主虽然不能接了他回去,至少知道他平安。倘若逼急了他再次离开,我们要去哪里寻他?”
“……我知道了,沈某不会对别人说在这里见过他便是。”
羽君微微一笑,也安下心来。她也不希望惊涛回山庄,那样她要见他岂不麻烦。
沈苍澜依然没有改变同她一起去救翠翠的打算,既然推托不掉,就要充分利用。羽君细细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送走了沈苍澜,回去另做安排。
惊涛等在屋内,房间里基本已经收拾停妥,只欠了许多被砸碎的摆设还未替换上新的。惊涛慢慢斟了一杯茶推给她,又自己倒了一杯。
羽君没有客气的在旁边坐下,茶杯刚碰到唇边,听到惊涛尽力平静的问道:“你……早就知道我的事情?”
“嗯。”
“说的也是……”臧云山庄婚堂成火海,那么大的事这里恐怕没有人不知道……“湘无双,我始终不明白,我们本是萍水相逢过去并无瓜葛,你为何从一开始便这么照顾我?”
羽君慢慢放下茶杯,“因为,你值得。”
惊涛怔住略觉尴尬,羽君那副云淡风清说得好不惭愧的样子相较于他,两个人好像性别颠倒了一般。羽君窃窃的笑,终于忍不住笑趴桌上,惊涛才知竟被捉弄,拿她莫可奈何。
才拿她没辙叹气去收了杯子,手却突然被羽君握住,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细致滑腻,在手被上,如同手中的瓷杯一般,羽君不看他,只依然伏在桌上侧头看他的手,轻声道:“不是逗你的。”
惊涛对她的好,她欠了惊涛的,加在一起,真的是一世也还不清……
“惊涛,明日你当真与我一同去……”
“只有这件事,绝无商量余地。”
“……好。可是此行危险,为了翠翠和绿绿的安全,你全部都要听我安排。”
惊涛看了看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花样,最终点点头。
羽君浅笑,答应就好。她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不知不觉中把惊涛安排在一个最安全的位置上。
次日一早香珠儿便备好了马车,明面上只有香珠儿陪着羽君,玉貂驾车,便出了门。
马车缓缓驾起,羽君总觉得忘记点什么,想了半天,突然问:“怎么今儿一早没见着雪狐?他联系的方面可都做好了?”若在往日他早就凑过来送她出门了,今天倒是反常。香珠儿回道:“都联系好了,到了地方晴暄回来接咱们。这都是他昨晚上跟我说的,怕是还在闹脾气呢。”
羽君轻轻摇头,不再谈此事。沉默片刻,说道:“香珠儿,我打算退下蛇头的位子。”
香珠儿一惊,“姑娘!?”
“我想你也发觉了,自从上一次受伤,过去的事情我几乎都不记得,也看透了很多事……我已经不想过这种江湖的日子,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当然我不会甩下一切说走就走,只要一点点地交接,应该不会引起太大的动乱。”她转头看着香珠儿,道:“香珠儿,我想把这个位子交给你。”
她说的,香珠儿都明白,知道现在的姑娘并不适合留在这个地方,才一直纵容她逗留在外面,代替她管理。若问真心,她也是想姑娘过得幸福,但是……香珠儿摇摇头,“姑娘,您是真的不记得了……我是不能代替您坐这个位子的。”
“姑娘,您是真的不记得了……我是不能代替您坐这个位子的。”
“为何?”
“花散里的确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正是因为这样,蛇头的继承者才更是条件苛刻,方保证花散里不会散乱成一团。以香珠儿的身份,只能辅助蛇头,却是绝无可能继任蛇头的。”
“那现在谁有这个资格?”
“——雪狐和玉貂。”
羽君不再说话心中已有考量,马车走了很久才停下,香珠儿扶了羽君下车,此处已是极其偏僻,是相爷暗中置备的产业。羽君望着面前的庄园楼阁,晴暄站在门口,眼中担忧甚浓。她知早无退路,提步走了过去。
“晴暄,好久未见。”她抬起头微微一笑,站在台阶之上的晴暄身形未动却微微蹙眉,低声道:“无双,你不该来。”
“我如何能不来?”
“……无双,我现在一点也看不懂你在想什么。”
“何必还要懂?你我立场已不是往昔,无论你懂与不懂,终究是听令于相爷的。请带路,任公子。”
晴暄怔在那里,看了她许久,“你……真的是无双?”
“不然,我该是谁呢?”
他不知她是谁,若是湘无双,不会为一个沈苍澜不惜跟相爷翻脸,不会为沈惊涛流连他乡,不会为翠翠和绿绿那样的丫头只身犯险。湘无双是冷静的,从来都只做最有利的判断和取舍,不是眼前这个随性的女子。可若她不是湘无双,又是谁?为什么身子还是原来那个人,内容却好像全换了?
羽君跟在晴暄身后走入大厅内,厅内宽敞如殿,却光线昏暗回声空旷。晴暄让到一侧站定,脸上已收敛了情绪。羽君只进了门便停住没有继续往里走,只见相爷负手立于殿首,两人之间距离甚远,说话声却字字清晰。
“湘姑娘肯大驾光临老夫实在是甚感意外,想不到不过是两个丫头,竟然能够劳动湘姑娘亲自前来,真是有情有意。”
羽君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面部肌肉,这个老贼!明明都已经扯破脸皮了,还装什么?她可没有赔笑的打算。
“翠翠和绿绿呢,我人已经来了,总该让我见上一面。”
“哈哈哈哈……湘无双,如今你人在我的地盘上,还以为有提要求的资格吗?你该担心的不是那两个丫头,而是你自己!她们对我来说本就没什么用处,只要你在我手上,还留着她们做什么!倒是你——湘无双,老夫记得你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过去一直合作得非常顺利,让老夫都有些舍不得你这个伙伴,可惜,终究是个女人,一旦动心,难成气候!”
羽君听出老匹夫这是以为她爱上了沈苍澜,的确以她先前的作为,很难不让人如此认为。
站在一旁的晴暄微微动容,终究是敛住了,没有流露出情绪。
羽君不着痕迹的向他淡淡瞥了一眼,也许,他对湘无双的用心有些超出她的预计。这般的掩饰恐怕不是为他自己,而是在为湘无双留一条后路。
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相爷,羽君笑了笑,缓缓道:“我一个小女子成不成气候都无所谓,倒是你个老匹夫年纪大了脑袋便不好使,难道我会笨到一点准备都没有跑来自投罗网么?”
“你!”
几时有人敢这般对他不敬,顿时一股怒火升起,连晴暄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老匹夫,今日你可以不放那两个丫头,甚至可以杀了我,只可惜你也逃不掉。”
“你人已经在我手上,还想耍什么花招!自你出门,整个花散里已被监视起来,哪怕有一丝动作也逃不过老夫的双眼,谁能来救你?这般虚张声势,以为老夫会上当吗?”
羽君竟浅浅的笑起来,“那又如何?无双自然知道你已经信不过我,也自然不会忌惮一个小小的花散里……只是不知你有没有忘记,是你亲手安排我到香王爷身边呢,王爷素来对无双还不错,请王爷帮一个小小的忙,他还是不会拒绝的。”
相爷怒目睁圆猛地踏前一步,“你是相鱼死网破!?”
“别那么紧张,无双可还年轻,惜命得很,不像你个老匹夫活那么久。王爷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无双只是拜托他派人跟随马车,将无双所到之地包围,只要无双平安出去wrshǚ.сōm,他不会踏入这里一步。但若两个时辰之后无双未出……将有人将相爷所作一切尽数告知,届时王爷必率兵冲入。”
相爷眼中怒火闪了闪,忽然仰天大笑,“湘无双,你以为老夫会上当吗?你若当真这么做,在王爷进来之前你和那两个丫头都保不住性命!就算今日老夫败露,王爷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老夫经营多年的事业铲除,届时老夫将要整个花散里都来陪葬!以你的为人,就算自己死,也不肯危及花散里,怎么会做这种安排?更何况……你身边的亲信都在我的监视之下,到时候你们一死,有什么人还能将老夫的事情告诉王爷?”
羽君不以为意的轻轻耸肩,“我的亲信?这倒是,这的确是得亲信来做的事。不过你是不是算漏了什么人?怎么你派人又是监视又是追杀我,还不知道沈惊涛已经跟我情投意合了么?这情人之间的信任,比不比得过亲信呢?”
晴暄猛地抬头盯住羽君,那一瞬间甚至忘记掩饰自己的情绪,所性相爷也甚感意外,注意力都放在羽君身上,没有看向他。他们的确知道追杀湘无双的时候沈惊涛曾出现,也知道湘无双将他带回了花散里,只是羽君一直低调处理关于惊涛的事情,却无人知他们之间究竟什么关系。
羽君继续道,“的确,湘无双这个人,就是太理智,太懂得计较取舍,大局为重,所以许多事,她不会做。”这般的话,好似在说另一个人,她不是湘无双一般。 “可惜……我会。我若死了,哪还管得了花散里,反正蛇头也没了,乱成一锅粥又如何。至于那两个丫头……主子死了,她们陪一下也不枉主仆一场。”羽君笑得悠然而又无赖,摆明她就这么着了,你们看着办。
相爷同花散里合作多年,自湘无双还未登上蛇头之位便常有接触,深为了解。一旦羽君完全卸去‘湘无双’的伪装,他如何还能认错!?
“你不是湘无双!你是什么人!?”
晴暄的震惊比相爷更甚,这个女子不是无双!那无双呢!?究竟是何时换了一个人?是她去南方的那段时间?还是……更早?
“我是谁……这个问题,我很难跟你们说明。就全当……我是湘无双的替身好了。”
“一派胡言!湘无双根本就没有替身!”
“噢,你又知道?人家找不找替身是自己家的事,告诉你干吗?”羽君不屑的嗤了一声。
晴暄此刻更关心的是湘无双的下落,然而相爷在此,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难怪这个女人处处跟他作对!相爷质问道:“真正的湘无双在哪里!?”
羽君下意识的看了晴暄一眼,“死了。”她也不忍看到晴暄此刻瞬间惨白的脸色,但是至少不用再骗他。
“是你杀了湘无双取而代之!?“
“哎,老匹夫,你可不要诬赖我。不过我也不怕你出去说,说了也没人信。现在我就是湘无双!——如何,您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是放了我们,从此当作没有这回事不相往来,还是大家都没好结果。不要让我等太久。”
然而此刻,大厅之侧却蓦然传来一声“你胡说!!”只见竟是雪狐持剑一跃而出,对准羽君,可“你不是无双!?你一直都在骗我们!!无双在哪里,她不会死!不会!!”
羽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雪狐。她的眼睛在雪狐和相爷只见一转,冷声笑道:“我骗你们?你还不是背叛湘无双?”
“我没有!我不会背叛无双!我只是要无双看清楚形势,不要再被那些外人迷惑!相爷答应我只要无双肯杀了沈苍澜,他就不会动无双!”
羽君冷笑,好个任性的孩子,被人利用也不知道,还在自以为是!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雪狐,[湘无双]的容颜和视线让雪狐感到片刻迟疑。
“这么说……沈苍澜已经中了圈套。”
雪狐知道她的安排,虽然未必详尽,还不知道她让惊涛去请动了香王爷,但是苍澜的行动他是知晓的。
“没错!既然你不是无双,我便替无双杀了沈苍澜!再杀了你!”雪狐突然袭来,羽君在匆忙之间招架,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动手,但是上一次只是为了保护苍澜,雪狐怕伤了无双处处留手,今日却是毫不留情。
回到花散里的这些天羽君将湘无双的内力摸了个七七八八,虽然还无法完全融汇,与自己习的武功相合,也勉强能抵挡一阵。守在大厅外的香珠儿听到里面有异动,立刻冲了进来。
“雪狐你疯了!?”香珠儿挥剑挡在羽君和雪狐之间。
“你们才都瞎了眼!香珠儿你让开,我杀了这个冒牌货!”雪狐步步紧逼,香珠儿毫不肯相让,羽君得以抽身出来,冷冷的盯住相爷问道:“沈苍澜呢?”
相爷大笑几声,拍了拍手,有人押着沈苍澜上来,羽君看了一眼,确认他没有受伤。
沈苍澜与她对视一眼,这一眼,两人心知神会。
几乎是在瞬间,沈苍澜臂肘拐向身后之人,令得颈间长刀一松,羽君趁机袭过去,打落长刀,沈苍澜拾刀在手,情况立刻有了转机,他上前去帮助香珠儿,雪狐以一敌二便显然吃力。
他犹不认输,奋力一击,仍旧想要突破二人向羽君出手,却反被沈苍澜长刀贯穿胸膛。
雪狐雪白的前襟迅速洇开一团殷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几步,眼睛却依然不肯离开羽君。“你不是……”
看着雪狐缓缓倒下,羽君不忍,她不是没有接触过死亡,但是雪狐虽然任性,终究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内心没有长大的孩子。她走到雪狐身边俯下身去,听到雪狐依旧喃喃,“你不是无双……无双不会这样对我……”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仿佛能够得到些许的安慰。只要不是无双……
“对,我不是无双,你的无双不会这样对你。”她重复着他的话,给他一个肯定。似乎能够看到雪狐的神情渐渐安心,闭上了眼睛。
相爷对于雪狐的成事不足嗤之以鼻,羽君缓缓抬头盯住他,“雪狐不过是一心念着湘无双,你却连他的心意也要利用!”
“哼,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的心意,代替了湘无双,让他心甘情愿替你办事!”相爷愤愤拂袖,“连老夫也被你骗了!还敢处处与老夫作对!既然你舍不得杀沈苍澜,就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吧!你以为老夫当真会怕外面的包围吗?”相爷转身离去,吩咐晴暄:“此处既然暴露,把这里毁了!”
“是。”
羽君心中一紧,老贼定是有暗道离开,方一思及整个大厅的三面墙壁均有无数机关凸现,股股浓烟从数个小孔喷出——
“姑娘!屏息!”香珠儿第一时间提点,迅速判断这毒烟毒性不强,却甚是妨碍视线——此处非密闭空间,恐怕老贼早有防范,若用强烈的毒必然累及自己人,用此毒烟遮蔽视线,必有其他机关!
沈苍澜也已经想到,连忙拉住羽君,“我们快走!”
话音刚落,无数细箭已由墙壁射出,在烟雾中只闻箭声,却无法看清。羽君感到手臂上被一拉,跌入熟悉的怀抱……久远的气息,仿佛离别了一世,如今却再次紧紧环住她。
听到一声闷哼,她方惊觉沈苍澜竟用整个身体护住她,不觉惊叫:“苍澜!”
——苍澜。这般的称呼,这般的语气,仿佛与另一个身影重叠……沈苍澜不禁微微一震,却只更紧紧地抱今了她——他能够拥有的,不过只是这一刻。羽君死后唯一让他动心的这个女子,他却再无法伸出手去,连争取的机会也没有……为何偏偏是惊涛!
他的怀抱终究无法保护全面,羽君感到身体几处一阵刺痛,仿佛听得见细箭扎入皮肉的声音。沈苍澜见决不能再停留,提起内力向大门处跃去,此时整个大厅却轰然一声,天花板碎裂开来,碎石纷纷坠落……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被砸到几处,更看不清沈苍澜和香珠儿的情况,只感到沈苍澜的身子猛地一震,将她向门口处用力推了一把,再不见人影……
“苍澜!”她回头依然不见他,一阵慌乱,却感到一块巨石重重砸在身上,剧痛袭来几乎湮灭了意识。
恍惚中感到有人轻轻扶起了她,将她拖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轻轻拍她的脸颊。羽君费力的支撑起一丝意识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晴暄焦急脸——他……竟然回来了么?
“醒醒!你撑住!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羽君努力的对他笑了一下,这是她唯一的生机。
“你忘记我了么……小狗子……”说完,她的意识已沉沉坠入黑暗……
——你信,这世上有报应么?
脑中蓦然浮现无双一度重伤不治却醒来时问他的话,晴暄如雷击顶,怔呆原地。
沈惊涛曾经一度后悔,他不该离开湘无双身边。
似乎从他们认识以来,每一次刀里剑里的出生入死,两个人都是在一起。他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一边等候着是这么难熬的一件事。
可是他答应过湘无双,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和香王爷等到最后,他似乎能够感觉到这个女人的用心,她费尽心思用这个责任让他呆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但是他情愿与苍澜交换,情愿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是自己。
直到那栋楼阁发出一声巨响簌簌塌落,他全身骤然冰冷,一甩马鞭直冲进去……
“湘无双!”
远远看见一袭蓝衣倒在楼阁之外,鲜血斑驳。那一刻心脏似乎停了,他跃下马来伸手去探她鼻息,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依然跳动,怦怦得仿佛要跃出胸口。将她身上伤势看了个大概,稍稍放下心来抱起她,然而,为何只她一人……
她静静横卧显然是被人带出来,是谁?大哥和香珠儿呢?
他呆呆看着面前已然倒塌近半的楼阁,一阵惶然。
香王爷着令手下在废墟挖到傍晚,终于找到沈苍澜和香珠儿,楼阁的倒塌并不严重,香珠儿因为所处位置只是受了轻伤,沈苍澜却已断气多时。
沈惊涛悲恸却已无泪可流,羽君之后,竟连大哥也去了。不知黄泉路上,他们是否相逢……
湘无双一直没有醒来,在深沉冰冷的黑暗里,她看到自己——不是湘无双,而是她自己,朱羽君。
羽君愣愣望着眼前缓缓流动却死寂无声的河水,水中那张随波而动的脸眉眼鼻唇都是如此熟悉。为什么她变回了自己?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怎么来到这里?
黑暗中只有嶙峋的黑石,死寂的河水,空气中阴冷幽森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微颤……她想起昏厥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莫不是死了?
远处一行黑影闪过,她下意识的掩藏住自己,似乎完全出自本能。那些黑影在四周不断搜寻,羽君惶然中觉得似乎曾经见过这样的情景……她得逃!那些黑影是来找她的!羽君清清楚楚知道这个事实,她一定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眼见那些黑影越搜越近,忽然有一只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嘴巴,向后拖去——
“呜——!!”羽君无谓的挣扎,那双手干枯如骨肤色铁青,如铁爪一般紧紧禁锢着她,眼睛的余光能够看到一头灰白相间的长发和一张蜡黄的脸,眼窝深陷,如同病痨之鬼,让她一阵窒息。直到拖出很远再看不见那些黑影,那枯手的主人才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不用怕。”
那声音低沉,沙哑,宛若这幽冥地府一般空洞幽森,羽君却是熟悉的。她顿时停止挣扎,那双手也放开了她,蓦然回头唤道:“阿舟!?”
眼前的人未答,已是默认。
羽君从未想过阿舟会是这个样子的,然而面目虽令人胆惧,这却是曾一路如同影子般保护着她的人。她心下稍安,自南方与水匪一战之后便再不见阿舟,她料想他是回了地府,却也担心是不是遭了满巫毒手。
“阿舟,这里是什么地方?”
“黄泉。”
沙哑的声音,印证了羽君的感觉。
“我……[又]死了?”
“还未。只不过你的灵魂毕竟属于一个已死之人,才会魂魄离体回到这里,我会尽快送你回去。”他抬头望向那些黑影,“那是鬼差,不能被他们发现你。”
羽君点头,却见阿舟略略迟疑,似乎有话要说。
“阿舟?”
“……我本不该多事,但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沈苍澜也在这里。”
羽君一惊,“他……!?”
“他死了,魂魄正押往地府。”
最后那一刻发生的事她记得很清楚,沈苍澜是为了救她死的。她紧紧抓住阿舟的衣袖,“有没有办法救他?”
阿舟看了看她,道:“只要能带他回去。沈苍澜虽死,但他本命不该绝,阳寿更是未尽,倘若能带他的灵魂回去,便有机会复生。”
“我去。”
“他为你死,我不该拦你。但是他已渡河,倘若你追过去,便有被鬼差拘锁的危险。”
“阿舟,我不能看着他死。再帮我一次……”
阿舟缓缓点头,“渡人便渡到底……我在这里已经太久,是结束或是解脱对我都是好事,但是你要想清楚,一旦你回不去,那么你欠了沈惊涛的债,便没有机会还清……”
羽君望着冥河的彼岸,“我一定得去——我欠得债已经够多,不想再欠了他。”
“——好,我送你过河。”
浑浊的冥河水淙淙无尽,阿舟载着她悄然渡河,河的这端一条狭长的道路呈现在黑暗中,延向无尽的远处。
羽君沿着这条路一直追下去,已经能够看到前方沈苍澜的背影,有些茫然的向前走,一团黑影飘在他肩头上方,似乎在引导着方向。
“那是鬼差,他还未现形体,便没有攻击力,同样我们也伤不到他。我们一旦现身,他必然恢复形体来阻拦,必须要在惊动其他鬼差前来之前带走沈苍澜。”
他们紧随过去,那黑影在这一片宁静的黑暗之中未做任何防备,丝毫不曾察觉他们的靠近。羽君发现沈苍澜脚步虚浮如同神游,疑惑的看向阿舟。他低声答道:“阴魂渡过冥河,便处在混沌之中被鬼差引导,并无自己的意识。”
“我该怎么办?”
“喊他的名字,只要他能够将你的声音听到心里去,就可以回神。”
“……”羽君莫名觉得如果唯羽在这里,会冒出一句“KAO,忒狗血”——原来狗血这个词就是这么解释。
她冲过去,一把拉住沈苍澜不让他继续向前走,直视唤道:“苍澜!”
那双眼睛里,只有混沌。
漂浮的黑影受到惊动,开始缓缓扩散,渐成|人形,羽君一急,抓住苍澜一通晃,“苍澜!!你醒醒!”眼前的人依然没有反应,那黑影却显出了人的轮廓,逐渐凝成实体,她抬手就朝沈苍澜脸上甩了一巴掌,藏澜的脸被甩向一侧,蓦然清醒。
他转头看到眼前的人,全身一震,整个人怔在那里。
“羽君……?”
羽君方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样会带给苍澜怎样的冲击。顶着湘无双的皮子太久,几乎要忘记了自己还是那个死去的朱羽君。
眼下,却不是他们‘久别重逢’的时候。
“有什么事情过后再说,先跟我走!”她拉起苍澜就走,然而鬼差亦凝固了形体,一身黑衣,单臂盘着铁索,抬手一挥那铁索如有生命般向他们袭来。羽君将苍澜往身后一拉正待还手,却发觉毫无内力,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魂体,再躲已是来不及,眼见铁索要缠上她的身,阿舟用长槁隔开了铁索。
“摆渡人!你竟敢擅离冥河!”
“鬼七,这两人,请你当他们没来过。”
“摆渡人,我知你要帮背负债孽之魂清债来减轻自己的孽,未过河者,你可帮其还阳。但是一旦过河,便不是你能够Сhā手的!”鬼差再次出手,掠过阿舟直接向羽君和沈苍澜袭去,阿舟再次阻拦,与鬼差斗成一团。
“羽君,”苍澜突然反手握住羽君手腕,“真的是你!?这究竟……”手中所触,羽君的手腕惨惨的一片冰凉,自己亦一般无二——他是死了么?所以才能够在这阴间,再见到羽君……
“你,”羽君打断他,“别多话,别多事,别耽误时间跑路!”
沈苍澜微微苦笑,心中泛起酸涩,这的确是羽君,她如今就在面前。他忽然有种恍惚的错觉,也许是因为羽君的态度太过自然,让他觉得,她似乎一直都在身边……
他们方走出两步,阿舟终于不敌,鬼差的长锁向他们直飞而来,铁索顶端猛地张开一道铁爪,眼见就要抓到苍澜的肩膀,分毫之间却被一只手抓在了手里,扯住铁索的这一端。
鬼差顿时停住手,羽君也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衣衫雪白,翩翩而明艳,单是往这里一站,连幽冥地府都好像要明亮起来。
只见那人皓齿微露媚人一笑,“我来迟了,小姐见谅。”
“羽君不敢,月老贵人事忙,肯来相助已是感激不尽。”羽君浅笑嫣然,给圣月轻施一礼。圣月打量她两眼,笑道:“你倒是变了不少。”
他转回头,看着眼前的鬼差笑得妖娆魅惑,“我说小七,你不是这么不给面子,我罩的人也追这么紧?”
鬼差额头的青筋一突一突,恼道:“圣月大人,这阴间的事情好似不在您的管辖内!”
圣月呵呵笑了笑,一边示意阿舟和羽君他们一起离开,一边跟鬼差扯皮,“姻缘殿在仙界虽是偏门了点,某些方面来说我好歹也算‘位高权重’,怎么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给开个后门……”
“圣月大人,请莫为难在下。”
“……就是说不行了?”圣月收了笑容,正经道:“今日这两人我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出去的,你若就是不肯放人,别怪我翻脸。想当初我圣月也是上仙界第一战神……(以下省略两千字)……本仙跟随青帝平定妖界那会儿你连鬼都还没做呢,就算我被降了仙位不等于力量减弱,你小子若敢小看本仙……(以下省略两千字)……知道当年司日大人镇压灵界动乱那一战否?当年那便是我带军,要知道那个时候……(以下省略五千字)……”圣月说得是眉飞色舞四处花开,眼见鬼七那张脸一分青似一分,羽君轻扯阿舟,“咱们……先走?”
阿舟点点头,三人悄悄离去。
“阿舟,圣月不会有事吧?”尽管羽君觉得这句问得很多余,但是到底圣月是在帮他们,总要关心一下。
“他没事。虽然他确实管不到地府的事,但是鬼差不会真的跟他冲突起来——尽管这个人聒噪了些……不过他说的那些却是真的。就算真动起手来,几个鬼差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这么强的一个人,他的‘战斗’方式倒是独具一格。
阿舟载着两人渡河,“我送你们回去。”
羽君方点头,苍澜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眼中似惊似喜,“我们!?羽君,你也一起回去!?”
羽君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不语默认。
阿舟低低的声音打断他们,“上路了。”他们二人顿时仿佛被卷入旋涡,沈苍澜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羽君!”伸手却抓了个空,被卷入一片黑暗……
当光线再次透过眼帘,沈苍澜觉得全身冰凉麻木,身体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他慢慢活动手指,终于找回了知觉。
——羽君呢!?
他猛地翻身起来,身体却使不上丝毫力气,跌在地上。
门外有人听到里面的声音推门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厮瞪大了眼睛看了沈苍澜一眼,霎时青了脸色横冲出去——“王王王爷沈庄主诈尸啊啊——”
沈苍澜看了一眼房间,这里是王府。
走廊上一时脚步声乱,王爷走到门口,显然也是一怔,随后跟来的惊涛越过他俯下身来一把抱住沈苍澜,“大哥……幸好……”声音仿佛噎住,再说不出什么。苍澜心里也是一阵窝心,他们兄弟,好像已经隔阂了很久……
“我没事……”沈苍澜稍稍推开惊涛,反抓住他的手臂,“羽君呢!?她在哪里?”
惊涛一怔,疑惑的看着沈苍澜,香王爷也奇怪的看了看他,“苍澜想必是初醒来,还有些不清醒,快带他去休息一下……来人,准备房间,请郎中来!”
下人引着惊涛安排好沈苍澜,把他从停尸的房间移出来,香王爷笑道:“幸好还没有来得及通知臧云山庄你的死讯,不然这会儿一定乱成一团。”
这时却有下人来报,“王爷,无双姑娘醒了。”
惊涛面上一喜,对苍澜道:“我过去看看。”便匆匆出了房间。沈苍澜心里一阵窒闷,抬头却见王爷也若有所思的盯着惊涛离开的方向。
“这两个人……好似……?”
苍澜没有做声,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地府的那些事,绝非他的梦,他真的见到了羽君,羽君同他一起回来的!
醒来的无双,回到阳间的羽君……这一切,仅仅是他的妄念么?
惊涛匆匆赶到羽君的房间,见丫头已经扶着她坐起来,面色仍旧苍白,见到他来,苍白的脸上轻轻勾起一个笑容。
“惊涛。”
惊涛突然就很想骂她,狠狠地骂上一顿,她怎么可以把他搁在外面自己去冒险?怎么可以受这样重的伤让人提心吊胆?她怎么可以让他这么不安……他以为,他会连她也失去。可是她如今就在眼前,依然对着他微笑。看着这样的笑容,他却一个字也骂不出。
“湘无双!”为什么每一次面对她,都只有无力感……
羽君却这时候才发觉,惊涛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就算两人已算得上亲近,他的称呼仍未改变。因为这本不是自己的名字,她一直未注意到……
这样也不错,她也不喜欢听他亲昵地叫别人的名字……虽然叫的仍旧是她。
瞅着他那副气闷又担忧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她以前只觉得惊涛温柔沉默,虽然眼睛幽深如渊,却终究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从来不知道,惊涛可以也这么好玩。
如今的惊涛,仿佛卸下了什么东西,他的眼睛虽深,却静。再没有那种让人心痛的隐忍。
羽君对着他笑够了,才想起另一个人,有点觉得这个时候好似不该提起这个名字……
“苍澜……他没事了吧?”
惊涛心中一紧——苍澜。她一时大意没有叫他沈庄主却只呼其名。而且,她为何问的不是沈苍澜怎么样,而是“没事了吧”,就好像……她知道他的死而复生一样。
惊涛淡淡压下疑惑,应道:“大哥也刚醒,现在已经没事了。”他说得太过自然,以至羽君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她点点头,醒了就好。
“你要去看看他么?”
羽君下意识摇头,还去看他做什么呢?只要他平安,也便没有自己什么事了……羽君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不曾思索的摇头,让惊涛松了一口气。
“惊涛,这里是……?”羽君注意到这个陌生的房间,惊涛还未开口,香王爷的声音便从房门处传来,“是本王的王府。无双姑娘和你的随侍丫头都受了伤,沈庄主当时又是那种情况,一时紧急,只有我这里比较近些,好先到我这里疗伤。姑娘现在可好些了?”
“是,无双好多了,多谢王爷。”
香王爷看得出羽君似乎有话想要问他,碍于惊涛在,她并未问出口。王爷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
泓香时派人向臧云山庄报了平安,沈苍澜死过一次的身体恢复很慢不宜奔波,暂时留在王府养伤。羽君的伤她自己不很在意,但到底算是严重,亦被挽留下来。
这一日她独自在园子里慢慢走,几支迎春已经开了,点点黄|色,一丛丛映着她的水蓝衣衫,明媚耀眼。她静静等,知道香王爷会来,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她的眼色神情。
果然她没有等多久,身后便响起香王爷的声音,“无双姑娘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园子里风大,多加件衣裳才好。”那话里三分是客套,却有七分关怀。
羽君本是做了客套的准备,被他这几分真诚一闹,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思来想去,既然香王爷没有客套,她便也剩了,跟聪明人说话,还是不必绕太多弯子。“王爷,无双久候多时。”
香王爷笑了笑,也便收起了客套,只是他的优雅有礼是与生俱来,绝非造作。“无双姑娘,一起走走吧。”见羽君轻轻点头,两人缓缓漫步。
“你可是有话要问本王?”
“是。承蒙王爷相助,无双感激不尽。只是……无双不解,王爷一直都在帮助无双,恐怕不仅仅是想要无双的协助,却也一直不见王爷开口……不知究竟为何?”
泓香时浅浅笑了,“难道是本王在官场混久了,言行难免端了架子,让人看起来便是满腹打算?”
“无双没有这个意思……”
“本王知道。只是本王的想法就算说出来,无双姑娘恐怕也是不信的吧。从一开始见到无双姑娘本王就知道姑娘是有所目的,只是那时候,还未知道姑娘是为了臧云山庄。”
“王爷知道?那还帮助无双接近沈苍澜……还有这一此,王爷帮了无双,不仅一口答应还未求分毫回报?王爷若是不说明,恐怕无双无法安心。”羽君停下来定定看着香王爷,这个人,她算不上了解,但是陆唯羽的经历让她知道这个人有多么不简单。
“有些话……本王若是对无双姑娘说明,姑娘恐怕只当了笑话。而这话从本王口中说出,怕是姑娘更加不信。但是……不知姑娘相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
话一出口,羽君当真就被唬了一跳,迟疑的看着王爷……这个人……一见钟情?对对对对谁?这话可不是随便说来吓唬人的!
王爷看着她的神情,早有预料的轻轻笑了,“我知道这话在无双姑娘面前说来有多么幼稚……但是,本王确实从第一次见到姑娘,便心心念念只有你一人。这便是‘一见钟情’罢……”
“可是王、王爷……”
“本王知道,姑娘似乎对沈惊涛有心。虽然不知道姑娘和沈家两个兄弟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但是本王不会放弃。哦,无双姑娘不必担心,本王自不会逼迫于姑娘,不必有所负担……只是本王相信金诚所致金石为开,必定有能够让姑娘明白本王心意的一天。”
这……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雷了?
羽君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运作,一个头变作了两个大。
汗……怎么会是这样……?
羽君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来,香王爷已经迈着从容的步子自认潇洒得留下一个远远的背影。
她定了定神,抚着胸口告诉自己:一见钟情这种东西,首先是基于外貌和气质,与内里无关,所以香王爷一见钟情的对象是湘无双,跟她朱羽君没啥关系,不必在意。嗯,不必在意,只要他没有拿身份权势来压她,随便他一边儿折腾。
想开了她便转身回房,毕竟春天凉寒,她这三番两次重伤的身体顶不住一再的折腾。她不痛,不代表她可以不在意。她苍白的脸色在蓝衣的衬托下显出单薄,连嘴唇也没有血色。转身,却蓦然见到沈苍澜伫立身后。微微一惊,不知他听到多少……不,王爷的心思,他怕是早就知道的。
沉默片刻,她还是疏离有礼的维持了一个招牌笑容,“沈庄主。”
她的苍白虚弱看在沈苍澜眼里,一阵心痛,那疼痛中却有什么隐隐的,即将喷薄而出……这般熟悉的一颦一笑,为何没有早日发觉……
“听闻沈庄主已经无恙,无双甚感欣慰。还未谢过沈庄主救命之恩……”
“何必谢呢?我不过救你一命,你却救我两次……”
羽君一顿,她不知何来两次,只觉得尽早结束这个话题得好。“沈庄主,无双稍有不适,先行告退,失礼。”她转身欲走,身后沈苍澜突然唤道:“羽君!”
她脚下一顿,缓缓转回身来,“还是瞒不过你么。”
惊讶震惊的人,不应该是羽君么?为何此刻反而是苍澜震惊得变了脸色——他想过,猜测过,这是他自己猜出的结果。但是,竟然是真的。
湘无双,就是羽君!
沈苍澜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羽君不是没有想到的,之前为了接近沈苍澜,她暴露出来的线索已经太多。加上地府一行……沈苍澜猜中,不过是迟早的事。她避不开,不如面对。她定定望着苍澜,眼中毫无动摇。
“苍澜,倘若你我还有情分在,我只希望你为我做一件事——什么也不要对惊涛说。”
沈苍澜微微一滞,“为何!?你难道不让惊涛知道你就是……”
“我是谁?朱羽君死了,你知道的。我除了是湘无双,还能是谁?但是无论我是谁,他愿意和我在一起,何必还要去扰乱他的心思平添纠葛?”
——羽君和……惊涛!是,这是早已经明白的事情不是么?倘若当日羽君没有死于那一场大火,他们早已经拜堂成亲。这本是早已经做好准备的事,为何依然如此揪心……羽君依然还是那个羽君,却不再是他的羽君。她回来了,却是为了回到惊涛的身边……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跟他说明,她在找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他沈苍澜。她在[找],因为惊涛行踪不明。
沈苍澜闭了闭眼压住心底的波澜,睁开眼道:“不,惊涛有权利知道!”不能再让惊涛介怀于羽君的死,那是他心底的结,而能够解开这个结的人就在这里,为何不让惊涛知道?
“沈苍澜!你最好不要对他说一个字!倘若你定要告诉他,我可以马上带着他走!天涯海角远走高飞,从此远远的避开所有人!”羽君不管苍澜作何反应,转身就走。她不要惊涛知道,倘若一切揭穿,要惊涛把她当做什么人?朱羽君?她死了!湘无双?也死了!她不过是个死而复生雀占鸠巢的怪物!
她只想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跟惊涛一起过完这偷来的半生,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
她回到房间险些撞上正往外走的香珠儿,香珠儿稳住脚急忙伸手去扶她,“姑娘,您怎么一个人出去了?外面天寒,要当心身子……”
“香珠儿?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间躺着,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下来乱跑什么?”
“姑娘,我没事的,不过是轻伤……”
“再轻也是伤!”当自己和她一样,用的是别人的身体么?
主仆两人一顿磨叽,香珠儿还是坚持留下来伺候,羽君拿她没辙,只能留她下来陪自己。
“翠翠和绿绿怎么样了?”
“香王爷已经按姑娘的题点派人去救人,传话来说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这回任老贼的麻烦可是惹大了。”
任老贼和香王爷之间怎么斗,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想参合。眼下她要解决的,是自己的问题。
“香珠儿,我打算让玉貂接任我的位子。”
香珠儿动作一滞,虽然在上一次羽君提起时已经有了准备,但这次看起来却是去意已决。
“姑娘,您三思……”
“香珠儿,我知道你其实早看得出来,我和过去并不相同……难道雪狐说的那些话,你当真不在意?”羽君抬起头定定看着她,香珠儿也不再隐瞒,轻声应道, “是,我知道。姑娘和以前判若两人,我不是看不出……但是我自小便跟随姑娘,您的一毫一发香珠儿都不会认错,怎会将别人错认为姑娘?无论姑娘性格变成怎样,忘记了什么,香珠儿可以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姑娘没错,自无二心。”
原来过度的熟悉,也是一种误导。香珠儿认得的是这具身体,无关内里的灵魂。
“你不用担心,我说过我不会那么快走……至少,三年。我可以慢慢把事情交给玉貂,绝不会让花散里有任何的动荡。”
“姑娘……”香珠儿咬了咬下唇,突然间在她身前跪下,“香珠儿恳请姑娘让我跟随姑娘继续服侍……”
羽君扶她起来,轻轻摇头,“这里还有你要做的事,玉貂虽能干,毕竟年纪太小,还需要你的辅佐。”
香珠儿挣扎片刻,终于点头。
只要香珠儿肯协助她,一切都会容易很多。形式上她还要问过玉川的意思,但是玉貂和雪狐本来就是为了成为下一任蛇头候选,而一直在湘无双身边磨练。正如湘无双也曾经从小被带在前任蛇头身边。如今雪狐已死,能够继任的只剩玉貂,早晚而已。他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羽君找了玉川来,将自己的打算跟他说明。玉川静静看他,一双眼睛淡然而又坚定。最终只是略略一低头,“单凭姑娘做主。”
羽君噗哧一笑,伸手去掐了掐他嫩嫩白白的脸蛋,“乖,好川川。”
每到黑夜袭来她的身体便万分疲惫,灵魂仿佛要脱离而出,无法驾驭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只有在这时羽君才能真正体会到那个时常被自己也忽略的事实——她毕竟已经死了。
无法良好控制身体的无力感和黑暗一起席卷而来,羽君躺在床上,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接近。
她能够感觉到,拼命想让自己动起来,却如同被靥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黑暗中有黑影凝聚,渐渐凝生成两个人形,向床边走来。
冰冷的压力像她逼近过来,她终于看清那两个人的脸,一个陌生,另一个她却是见过——鬼差!
动啊——身体快动啊!
“朱羽君,你以为逃到阳间来,便可以高枕无忧么?沈苍澜阳寿未尽,一旦还阳我们自无法再干涉,但是你——已经死去多时,身体早已毁坏,还想霸占别人肉身瞒天过海么!跟我们走!”他说着抬起手臂,缠绕手臂的漆黑铁索飞出,顶端的菱形锤裂开来,伸出一个钩爪,倏地莫入湘无双的身体。
但见湘无双的身体毫无损伤,朱羽君的灵魂却猛地被揪住,硬生生地向体外拖离。
强大的扯离之痛让羽君终于发出声音惊叫起来,她不能离开身体!这个身体是她这一缕幽魂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层保护,决不能离开!
羽君的灵魂挣扎着,鬼七却毫不留情,然而此时门口响起香珠儿的声音,“姑娘,出什么事了么?”她听到羽君的叫声急忙起床来看,屋里却没有回应。“姑娘?姑娘我要进来了!”开门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两个黑影在眼前,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莫不是她眼花?
“姑娘?”她走到床边,看到羽君冷汗淋漓,身体上的束缚终于消失,能够活动。“您没事吧,是不是那里不舒服?脸色好差……”
“没事……我只是做了恶梦……”羽君支撑起身体,仍旧全身冰冷,微微发抖。他们没有走,还在这个房间之中!
“姑娘……”香珠儿看了看羽君的脸色,“需要我留下来陪您吗?”
羽君点点头,却仿佛看到黑暗中浮起一张讥笑的脸。
“香珠儿,点上灯!”
“是。”香珠儿赶忙把灯点了,便在床边坐下来。她从没有看姑娘如此惊慌过,无论她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没有,直觉这并不只是做噩梦那么简单,但是姑娘不说,她也就不问。
羽君不敢再睡下,点上灯之后屋里的黑影仿佛暂时消失,她却不敢掉以轻心。香珠儿靠在床边,她想要陪着羽君说说话,然而一股强大的困意席卷而来,竟然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火烛的光跳了两下,倏地熄灭。
“香珠儿!”羽君用力推了她两下,香珠儿却睡得死死的,丝毫没有反应。
黑暗中阴影再次凝聚,她想也没有想,跳下床夺门而出。
她不要被带走!她和惊涛还有一辈子要过,绝对不能再一次死去,留下惊涛一个人!
身后两个鬼差紧跟上来,“朱羽君!乖乖跟我们走!”
“不!我不走!绝不走!!”
无论她跑到哪里,两个鬼差都如影随形,腕上的长索条条向她缠来——
羽君的声音惊动了旁人,沈家两兄弟最先跑出房间,惊涛看到羽君的身后紧紧追逐着两个模糊不清的黑影,他看不到鬼差,以为是自己眼花,而沈苍澜却一眼便望见羽君身后追逐的两个鬼差,心底一沉,不禁脱口而出——“羽君!”从惊涛身边擦身而过,冲了出去……
……羽……君?
惊涛瞬间怔然,愣愣的看着苍澜飞奔出去,冲向羽君身后的那两个黑影。
那里……有什么?如同两团黑舞凝集不散,却分明没有人在……他刚刚喊湘无双……什么?惊涛的头脑无法处理眼前看到的景象,为何湘无双和苍澜在对抗着同一个敌人,而他却看不到?
苍澜已到黑影跟前,跟那一团黑雾缠斗起来,与此同时鬼七手上的铁索已经缠上了羽君,而另一个人则将铁索的钩爪没入羽君胸口——
鬼七单手应付苍澜,警告道:“沈苍澜!你既已还阳,就老老实实继续活,休要多管闲事!”
“羽君的事情,怎会是我的‘闲事’!”
鬼七恼怒的喊道:“十一,动手!”
另一个鬼差蓦然收紧铁索,铁索另一端钩爪所抓的羽君向前一倾,却又死死的抵抗住,不肯让魂魄离体。
“朱羽君,你乖乖离开这个身体,还会少受点痛苦!”
“不!我不能走!!”撕裂的疼痛在胸口蔓延,她凄厉的声音却显示着无比坚决的意念,鬼差一顿,手上铁索微微松动。
“十一,你在做什么!?快把她拉出来!!”
鬼差默默看着对面的女人,那凄厉的声音仿佛直达心底,他曾经捕过无数魂魄,也曾经……见过如她这般女子。曾经……
“十一!!”
鬼十一在鬼七的怒喝声里,却突然收回了铁索的钩爪。
“我做不到。”他放下话,突然消失无踪。
鬼十一一走,鬼七单手应对沈苍澜,另一手的铁索缠着羽君,再无暇分身。他不禁一恼,朱羽君如今正是受伤体虚的时候,若不趁此机会带走魂魄,待她康复,只要她赖在身体里不出来就是鬼差也不能轻易动手!
一个沈苍澜他不放在眼里,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像苍蝇一样烦人,缠绕不休。
鬼七是个急脾气,暴躁得很,不禁脱口而出:“沈苍蝇!!你再纠缠我就把你一起锁回去!!”
……
…………
沈苍澜的脸立马更加阴沉。
“鬼差,你莫要忘记羽君是上仙保的人!你再如此刁难,看来我只能请上仙出面!”
什么上仙,他不晓得。但是在地府时分明见鬼差对那上仙很是忌惮,他也不知道怎么联络那什么上仙,但是他是沈苍澜。自小被培养为臧云山庄的继承人,打理事务。这种三分真三分假有所保留和捏造的话,自然懂得其中技巧。
果然鬼七气愤不已,着实不想跟那个难缠的[前战神],现任的皮条王+八婆王——圣月上仙大人再打什么交道。遂恼怒的撤回铁索,“不要让我再抓到机会,只要你再进了地府,就休想还能出来!”
鬼七也倏然消失,没有铁索的束缚,羽君无力的倒下来。
“羽君!”沈苍澜上前扶起她,急忙问:“你怎么样!?”
羽君轻轻摇头,一旦松懈下来,终于不支昏厥过去。
苍澜正要抱起羽君,忽见惊涛不知何时已经缓缓走到跟前,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眼睛平静得如同无底的深潭,死水无波。
“惊……”
如同看不到苍澜的存在一般,他的眼睛只看着羽君,缓缓附下身来从苍澜怀中抱过羽君,将她打横抱起来,声音淡远,“我带她回房。”
走出几步,身后的苍澜突然开口:“你不问吗?”
惊涛停住脚,低下头看怀中的羽君,声音依然淡得仿佛从远处传来:“问什么?她要告诉我的,自然会说。她不想说的……我何必问。她在这里,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他再次抬步,留下苍澜,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上。
翌日,湘无双携沈惊涛拜别香王爷,回到花散里。
两日后,翠翠和绿绿回来,翠翠亦向沈苍澜辞别,跟随在湘无双身边侍候。
同时,花散里蛇头的权利交割,缓慢进行着……
四年后。
“无双姑娘,您……真的要离开了么?”
“嗯。”湘无双依然是一身清凉如水的水蓝色长袍,却面容恬静,微笑从容,轻轻点头,“行装都已经整好了,如今玉貂已经独当一面,花散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了。”
“并不是这样说啊,无双姑娘……”
“衾花姐,”她轻声打断,浅笑依然,“今后我只想守着惊涛一人,平平淡淡的生活,再不想身在这是非里风雨不断……”
“也是的,”衾花轻叹,“能够淡然退出,过上平静的生活,也的确值得羡慕。所以……您前两天才特地让绿绿回来我这里的吧……”
“我知道衾花姐一值很疼自己带的人,这一次我离开,只和惊涛两个人走,不能带着绿绿,把她送来你这里,也许是最合适的。我也要谢谢衾花姐这几年来的照顾……”
“姑娘说的那里话,这不是见外么?看姑娘能有个好归宿,大家也很欣慰,沈公子人品好又俊美……也是个不容易的。你们俩人能在一起,也让人放心。”每一次,想起[羽儿]那个野丫头,想起沈惊涛对她的用心,不能不让人惋惜……
衾花姐正在慨然,有丫头走进来道:“衾花姐,外面有个姑娘说要投身咱们沉鱼坊,非要见您不可。”
“姑娘?”
“是,还带着一个绝色公子。”
啥?绝色公子?怎么听着觉得这么熟……
“没见无双姑娘在这儿,说我没空。”
“可是那姑娘见不到您,就是不肯走。”
衾花姐微微蹙眉,湘无双微笑道:“我没关系的,衾花姐,您就去看看吧,我在这儿等。”
衾花姐出去了,湘无双坐在那儿慢慢喝着手里的茶,能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
“你们可有什么得手技艺吗?”
“就他这张脸,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
“那你会什么?”
“那个……不知道衾花姐又没有听说过,‘捆绑销售’?”
湘无双微怔,这声音……?
她起身,走到珠帘后面,先是看到跟随女孩一起来的男子,愕然——圣月?便赶忙去看那女孩子,正一脸贼笑道:“沉鱼坊在红业郡这么有名,又常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府宅……一定跟聚翠园也有往来吧?”
“可是你们又怎么确定我肯帮你们?沉鱼坊送进去的人若然出了什么问题……”衾花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妖娆而凌厉的目光扫过唯羽,摆明了沉鱼坊可不想淌那些个浑水。
女孩子隐隐有些失望,不知道珠帘之后正有个人看着她,蓦然轻笑。
——为何,你又回来了?
“衾花姐。”湘无双在珠帘后轻轻开口,“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就收了他们吧。”
“无双姑娘?”衾花姐的神情一瞬间惊讶,一瞬间困惑,转而敛了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那女孩,终于说:“难得无双姑娘竟然上心,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就留下他们了。”
“多谢衾花姐。”湘无双略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去,消失在珠帘后。
她没有再等下去,回眸看了一眼花厅中的女孩子,便从后门离去。
马车早已经备好,惊涛站在马车前,只等她一人。
依稀间仍旧是那个温凉如玉,眼神深邃的男子,只是更加平静,周身有着安稳宁静的味道。见到湘无双回来,知道她已经处理完最后的事情,轻声道:
“走吧。”
“嗯。”湘无双淡淡应了,踏上马车。
惊涛坐在前面驾车,扬鞭而起……
从此,便是携手天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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