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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八字不合,压倒再说 > 第十章

第十章

电光火石间避无可避,安平只好一把拽下腰间配着的玉环,套住剑尖,止住了剑身继续前刺的动作。

森寒的剑身微微泛黑,显然有毒。她舒了口气,好在没有直接用手触碰。

面前一身黑衣的刺客已经探入了大半身子,黑巾罩面,只可见一双­阴­冷的眸子。安平刚要动手制住他,外面已有禁卫军一剑挥来。一声闷哼之后,眼前的长剑掉落,四周恢复安静,随即一群人呼啦啦在外跪了一地。

有道年轻的声音在外略带惊慌地道:“属下该死,殿下受惊了,刺客已被斩杀,还请殿下明示。”

她眸中光芒微微闪烁,却没有说什么,转头去看齐逊之,他正靠在车厢上大口喘气。

想起之前他奋不顾身的抵挡,安平本想道声谢,却听他没好气地嚷了一句:“这刺客到底是要刺杀谁?怎么一上来就先推我摔倒!”

“……”安平抽了下嘴角,掀开车帘出去。

此时已经快到齐府,周围大多是官宅,几乎不见半个人影。天­色­将暮,眼前的场景蒙上了一层­阴­森可怖的昏黄暗影,四周弥漫着一丝血腥之气,一地的禁卫军跪在周遭,还有吓得瑟瑟发抖的齐家车夫。

她的视线移向地上趴着的刺客尸体,一身黑衣下沁出大块的血迹,早已没有生气。

旁边一道年轻的人影单膝跪在地上,看模样似乎有些熟悉,安平皱着眉仔细想了想,没有头绪,只好直接问道:“你是……”

一身甲胄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竟是张少年面孔,一接触到她的视线又赶紧垂了头,有些偏圆的脸蛋微微泛红,衬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回禀殿下,属下禁卫军副统领双九。”

“双九?”

听出安平口中的疑惑,双九只好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属下是孤儿,无名无姓,因被人收养于九九重阳节,故名双九。”

安平微露恍然之­色­,慢慢走下车来,伸出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唇­角勾起,眼神轻浮:“是你杀了刺客?”

双九红着脸点头。

“本宫是不是见过你?”

“殿下忘了赵王府了么?当日也是属下负责殿下安全的。”双九垂眼,眼睫轻颤。

安平这才彻底回想起来,原来是那日随她去赵王府的侍卫,当时顺手调戏了一番,不曾想竟会在此遇见。她笑了一下,托着他下巴的手慢慢滑动到他滚烫的脸颊:“本宫看你身手不凡,不如留在本宫身边做近身侍卫好了。”

双九双眼大睁,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安平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安心,不是净身的那种。”

面前的人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露出升职后的喜悦,连忙拜倒谢恩。

安平随意地摆摆手,转身登上车,刚好迎上齐逊之含笑的脸:“恭喜殿下,终于不用再对着我们这几张看厌了的脸了。”

“说得不错,少师果然深知本宫心意。”安平笑得开怀,复又朝外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双九,最后视线落在地上的刺客身上,慢慢敛去了笑容。

“子都。”

“在。”

“你也算清闲了,不如替本宫查一查此次刺客之事吧。”

“啊,殿下,实不相瞒,微臣最近还是很忙的……”

“本宫并不觉得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

“咳咳,是。”

马车复又起行,彼此都没有再说话,辘辘车辙声碾过车中二人的沉思。直到许久之后,齐逊之一脸深思地看向安平:“殿下,有件事情微臣实在想不通。”

“嗯?”安平立即严肃了神情:“何事?”

齐逊之眯了眯眼:“你说刚才那刺客为何一进来就推我?”

“……”

安平遇刺的事情第二天就传到了诸位大人的耳中。周贤达忧心忡忡,以为是反对派们忍不住下了杀手,然而特地去试探了一下焦义德后,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惊讶,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何况以他的为人,应当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没想到很快焦义德竟又主动来找他,一脸痛心之­色­:“首辅大人,安平殿下遇刺一事下官觉得应当彻查,可是您瞧瞧她都­干­了什么?遇刺之后竟还顾着美­色­,又揽了一个什么侍卫到了跟前,您说说,这像什么样子?”

周贤达眼皮跳了一下,讪笑道:“这个……刚刚遇刺,殿下担心自己安危,安排一个侍卫在身边也是情有可原嘛。”

焦义德不满道:“好吧,那她之前擅自变了规矩,允许女子参加诗会,这又是怎么回事?唉,大梁都被弄得乌烟瘴气了!”

周贤达摇头:“说乌烟瘴气实在是严重了,之前也没有明令禁止女子参加啊,而且……”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女当日也去参加诗会了。”

“……”焦义德张了张嘴,闭上,心中却想着一定要再好好地参安平殿下一本。

啊,陛下,您究竟在哪儿啊?>_ 炉中的沉香燃尽,安平批完最后一道奏折,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却发现是凉的,刚搁下,却听见门边有人小声道:“殿下,换杯新茶吧。”

安平抬头,就见双九端着一盏茶站在门口,少年晶亮的眸子带着一丝羞赧。

她忍着笑意点头:“进来吧。”

双九垂着头走近,将茶放在她面前,欲行礼告退,却又被安平一把抓住手腕:“以后莫要做这些粗活了,本宫可不舍得,交给圆喜去做吧。”

双九的包子脸开始泛红,安平瞅着可爱,­干­脆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于是后者不知所措之下,慌忙奔出门去了。出门时,差点不小心撞到一脸怨念的圆喜,显然叫他做粗活的话已被他听入耳中。

他鼓着腮帮子委屈地禀报:“殿下,人都到了。”

安平忍着笑点头:“嗯,叫他们进来吧。”

圆喜让开身子,后面陆续走入几人,为首的是秦樽和焦清奕,后面跟着林逸,走在最后神情恭谨的则是周涟湘。

几人刚要行礼,却见安平已经起身,抬手拦下了几人的动作,指了指正对着殿门的红木圆桌道:“诸位不必拘礼,请坐吧。”

亲切的态度让四人都有些不解,忍不住互相观望了两眼,但还是都乖乖挨着圆桌坐了下来。

安平也就着圆桌坐下,这样的安排仿佛一下子将彼此之间的身份等级都剔除殆尽,自然也少了几分隔阂。

“今日请四位入宫,一是为了祝贺几位在诗会中的胜出,二是想听听几位对今后有何安排。”

话音刚落,便听坐在她对面的林逸忍不住笑出声来:“殿下为何独独招我们入宫,胜出的可不止我们四人呐。”

“原因很简单,”安平微笑着看他:“自然是觉得你们可用。”

林逸微微一怔,继而飒然一笑,不再多言。

“秦樽,说说你的安排吧。”

突然被点名,秦樽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拱手道:“殿下,现在说安排是不是……早了些?”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焦清奕,后者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安平。

“不早了,秦大公子,令尊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入军营建功立业了。”安平眸光微转,笑道:“不如你也入军营去历练历练吧,本宫相信,秦尚书一定也会同意的。”

“啊?”秦樽大惊失­色­,她这是在报复当年被他欺负了的事情不成?

殿下,我已经知错了呀……>_ 焦清奕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双手,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这副柔弱身子骨入营之后会是什么光景。

“殿、殿下,您看要不……换个人?”

安平伸手轻抚着他的手背,笑得暧昧:“或者,你愿意留在本宫身边的话……”

“啊,锦丰觉得趁着年轻还是该好好磨练一番,殿下所言甚是。”

林逸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点也不含蓄,不过安平对他这洒脱的模样倒是十分赞赏。

“不知林公子有何想法?”

“殿下客气了,在下不过一介布衣,得殿下赏识已是莫大的荣宠,岂可再有要求?殿下若有安排,不妨直言,在下在三年内一定竭尽所能,不负殿下厚望。”

“三年内?”

“实不相瞒,在下本无意官场,只是为偿父母之愿,以三年为限,为大梁做些事情罢了。”

安平有些不解:“令尊令堂是……”

“哈哈……”林逸又笑了起来:“殿下不必介怀,还是直接说您的安排吧。”

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既然不愿说,安平也不再多问。不过从林逸的诗词来看,他其实很有抱负,必是可造之材,而且好好引导,三年未必不会变成三十年。

她点着桌面慢悠悠地道:“本宫打算将你安排入工部,但官职必然不高,需从头开始,你可愿意?”

林逸毫不犹豫地点头:“殿下既然安排了,林逸万死不辞。”

安平满意地笑了笑,视线移向周涟湘,后者则微微颤了一下,像是不敢承受她的注视,头已经垂得不能再低了。

“看来周小姐还未做好准备,还是再等等吧。”

周涟湘诧异地抬头,不解地喃喃:“准备?”

“准确地说,是你的心境。”安平的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一片冷凝:“在你下定决心之前,还是继续做首辅千金吧,毕竟,那才是大多数男子所期待的。”

周涟湘张了张嘴,垂下头没有做声。

“抬起头来。”

安平的话很温和,周涟湘却像是得到了无法违逆的命令,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正对上她静静凝视自己的双眼,不禁又愣了一下,眼神四处闪躲。因为这样的凝视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孩子一般,在经受长者的审视。

“惯于垂头却兀自竖耳,不见周遭光景,只闻他人指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走上黄金台?”

周涟湘浑身一震。

安平起身,淡淡道:“下半年便到了三年一度的女官甄选,你的诗词若是发乎真心,本宫希望能在那时见到你。”

殿中有一瞬的沉默,而后周涟湘起身缓缓拜倒:“谨遵殿下教诲。”

十一章

难得月休,沈青慧却算不上轻松,一早她便入了宫。

将近夏日,天气有些燥热,她快步走到御书房门口时,还不忘仔细抹去额上浮出的一层细汗。

安平穿着月牙白的宽袍坐在桌后看奏折,一头乌发难得地盘成了四品宫环髻,却仍旧一点装饰也没有,果然符合她怕麻烦的­性­格。

听到响动,她抬眼看来,眉眼微带疲乏却依旧清亮,好像没有什么能逃过这双深邃幽然的眸子。未等沈青慧行礼,她便抬手打断:“免礼吧,沈爱卿,事情可进展顺利?”

“回禀殿下,微臣已将林逸安排为司造一职,他日制造机弩,必然顺畅,不过……”

“怎么,担心他不可信?”

沈青慧抿着­唇­点头。

安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倒是查过林逸的底细,但是毫无所获,不过可以确定他与朝中诸位大臣毫无关联。放下奏折,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沈青慧道:“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无碍。”

见她如此肯定,沈青慧不再多言,不过,很快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可知焦御史又在陛下面前参了您一本?”

安平眼神倏然冷凝。

她当然知晓,焦义德前段时间拿她允许女子参加诗会和将双九留在身边的事情大做文章,再度请立萧靖为储君,连带她父皇母后也知晓了她遇刺之事,紧张无比。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保证皇帝安全,只有她和少数几个心腹大臣知晓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处休养,焦义德是怎么找到他老人家的所在的?

还有当日的那场刺杀,至今齐逊之还未查出刺客来历,恐怕也很棘手。

安平挥了挥手,示意沈青慧退下,后者只道她是在生气,不敢做声,恭谨地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双九忿忿的声音传入殿中:“少傅大人请留步,殿下面前岂可佩剑?”

“让开!”刘绪的声音充满愤怒,接着便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听架势似乎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安平确认了一下今天的确是月休后,无奈起身,顺手捞起搁在桌沿的一直毛笔走到殿门处,果不其然看到两人已经缠斗到了一起。

她抱着胳膊欣赏了一阵,觉得双九的武艺挺不错,留他在身边做侍卫很合适。而刘绪却好像处于盛怒中,舞出的剑花虎虎生风,不甘其下。她撇撇嘴,返回到桌边又拿了一支笔,然后站到门口朝二人各丢了一支。

两支笔看似随意丢出,却准确地击在二人执着武器的手腕处,双方动作俱是一顿,便自然而然的停止了械斗。

安平眯了眯眼,朝一脸震惊的刘绪勾勾手指:“你进来。”

也许是被安平刚才那一击拉回了理智,走进殿门前,刘绪顿了顿,终究还是丢开了手中的剑。

“怎么了?”本以为会被问罪,结果安平只是在桌后坐下,抬眼看着他问了一句。

刘绪有些赧然,拱手行礼:“微臣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安平又饮了口茶,一边看奏折一边又问了一遍:“本宫问你怎么了?”

刘绪没有做声,沉寂许久才闷声道:“殿下可知京兆尹家的三公子?”

安平抬头,眨了眨眼:“不知。”

像是瞬间就被激怒,刘绪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升高了几调:“殿下怎会不知?他明明都仗着您的名号在外招摇作恶,今日甚至还当街打死了人!”

安平皱眉:“什么?”

原来今日是秦樽与焦清奕入军营的日子,两位贵公子哪里舍得平日养尊处优的生活,临行前免不得一番折腾。刘绪便与齐逊之一同前去安抚相送,回来时却撞见了京兆尹家的三公子当街行凶的一幕。

几个恶仆将一名老汉打得浑身是血,旁边的三个子女也好不哪儿去,甚至还要强抢人家女儿入府。刘绪问了旁人,得知是那老汉先前不满那位三公子纵马踩踏自家农田,便说了几句。今日他带着孩子入城卖些蔬菜瓜果,不料被其爪牙认了出来,便有了这样的遭遇。

齐逊之认出对方是京兆尹家的公子,便好言阻止,谁知对方并不买账,反而恶言侮辱,一口一个“瘸子”,骂得极为难听。刘绪忍不住动手将一群恶仆教训了一顿,再去看那老汉,早已断了气。

此事本与安平无关,但那三公子临走前恶狠狠地说了句:“你们等着,本少爷深受安平殿下宠爱,一定会讨回公道!”

刘绪为人正直,再看人家落得这般凄惨的状况,自然不忍,而这一切竟然是因安平而起,他便更加忍无可忍。

过往的相处和那日的诗会,都让他以为自己认识了不一样的安平殿下,但今日的事情实在让他失望。他怒气冲冲地回府,提起长剑便直奔宫门。奈何外宫还可凭着身份行走,到了内宫就不行了,一路闯过来,最后还遇上了双九。

其实他并不是要对安平不利,只是想要死谏。

他也是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就算一死又何妨,只要眼前这个女子清醒,还世间以清明。

安平一直没有做声,自他安静地说完后就一直皱着眉,直到圆喜在外小心翼翼地禀报:“殿下,京兆尹求见。”

她并没有惊讶,只是幽幽抬眸,似笑非笑:“让他进来。”然后她指了指一边的屏风,“庆之,不介意回避一下吧。”

刘绪听到京兆尹的名号时已经撰紧了拳,听到她的话才缓和了一下神­色­,点了点头,走到了屏风后。

几乎是同时,便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在安平面前拜倒,声音哆嗦:“殿下,罪臣该死,罪臣该死啊……”

安平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你何罪之有?”

“罪臣……”京兆尹悄悄抬眼看她,对上她幽深的眸子又赶紧低了头,手心开始冒汗,眼珠却快速转动着思索对策。

他那个混账儿子不认识齐逊之和刘绪,他却是一听下人对齐逊之的描述就知道了。这两位哪是得罪得起的?那可是安平殿下身边的红人啊,要是事情传到安平殿下耳朵里,他这顶乌纱可就不保了!

一念至此,他赶紧整装入宫,打算抢先解决此事。

“回禀殿下,罪臣教子不严,致使其当街行凶,打伤他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京兆尹吓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抬头扫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最后便胆颤心惊地将视线投向上方的安平殿下。

莫非她已经知道了?

安平瞟了一眼屏风,低咳一声:“本宫听闻不是打伤,而是致死。”

京兆尹额上的汗水更多了,果然是知道了!

“既然主动来找本宫,是要认罪么?”

安平说这话时,一手点着桌面,好像显得很悠闲,但对京兆尹来说却像是催命鼓,每敲一下都让他的心口缩一下。

思索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迎上她的视线,孤注一掷道:“殿下,罪臣之子犯下重罪不假,但罪臣这一族世代忠良,在朝中也算有些资历,说话也不至于没有分量……”

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安平殿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十分诡异的笑容,便不敢做声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本宫,即使犯了罪也不会害怕是么?”

“不!”京兆尹连忙道:“殿下误会了,罪臣的意思是……”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的确没人,才开口道:“如今殿下遭受排挤,罪臣可以站在您这边,为您谋划,以期殿下早登大宝,只求殿下网开一面……”

殿中倏然无声,却似乎有人发出了惊讶的抽气声。安平微微昂了昂下巴,眼角弯了一下,­唇­边露出饶有趣味的笑意。

京兆尹心里有些没底,其实他也是第一次直接跟安平殿下打交道,但谁都知道她风流成­性­却素来重视女子。如今御史等人对她打压,想必她正值用人之际,该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才是。

然而刚才看见她的神情又觉得不对。他自问沉浮官场数十载,阅人无数,但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的心思竟一点也看不透。当她明明在笑时,却无端叫人生出威压之感,好像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根本无所遁形,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砧板上待宰的鱼。

直到他无法再忍耐周遭的寂静时,安平才开口道:“所以,你是对令郎今日当街行凶一事供认不讳了?”

“殿下……”

“是,还是不是?”

京兆尹咬咬牙:“是。”

“很好。”安平的笑容变得轻快起来,拍了拍手掌道:“少傅都听见了吧?既然京兆尹已然认罪,此事不妨交由你全权处理吧。”

刘绪立即大步从屏风后走出,一掀衣摆跪倒在地:“微臣领旨。”

京兆尹大惊,好似见了鬼,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圆喜带人将他老人家架了出去,刘绪却没有离开,反而面带愧­色­地站在安平跟前。

安平有些好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殿下,微臣愧对于您。”

“你是说之前带剑闯殿一事?罢了,本宫恕你无罪。”安平随意地摆摆手。

“不,是刚才……”刘绪犹豫道:“刚才微臣一度以为殿下会答应京兆尹的请求,今日方知,殿下并非微臣往日所想那般……”

安平挑眉:“那般不济?”

刘绪递给她一个歉疚的眼神。

安平哈哈大笑,起身走到跟前:“这就认为本宫好了?那本宫一定要再告诉你件事情才行。”

“什么?”刘绪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安平凑到他耳边低语:“本宫对京兆尹家的三公子从无宠爱一说,因为本宫刚刚想起,他是个喜欢流连花街柳巷的浪荡子,本宫很有原则,只对清白男子有兴趣。”

明明没有什么亲近的动作,可是她的话温柔多情,竟好似在安抚,刘绪顿时心如擂鼓。

他果然病得越发严重了!

“微、微臣告退!”慌忙之下,他胡乱地行了个礼便狂奔出殿。

安平望着他的背影皱了一下眉,摸着下巴暗自摇头,果然单纯的孩子不能调戏,对方这是当真了啊。

一路疾走,直到快出宫门时刘绪才猛地停住步子。他抚着仍在狂跳的心口,忽而生出一个念头,难道她刚才是想说自己很高尚不成?

天呐,这是什么世道啊!

十二章

初夏已至,午间的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灼热气息渐浓。

安平站在马厩前,左手叉腰,右手执鞭,双眼微眯,眼神冷冷地瞪着面前的……马。

疾风埋头吃草,不予理会。

“本宫宠你太久了,竟然学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威风了!今日定要好好修理你不可!”

身后的圆喜和双九对视一眼,齐齐后退一步,都不明白她为何跟一匹马较劲。更何况,旁边还站着左都御史焦大人呢。

而对于安平的威胁,疾风只是耳朵动了动,然后继续悠闲地吃草,期间还不忘傲骄地打了个响鼻。

安平的嘴角狠抽了几下。

一边站了许久的焦义德既不满又不屑:“殿下此举倒是叫老臣想起了唐朝的武后,太宗问其驯马之策,她却答曰只需三样东西:铁鞭、铁锤、匕首。然驯马只知强硬而不知变通,如何能有成效?”

闻言安平只是勾了勾­唇­,连头都没回一下:“本宫倒是觉得武后的做法很对,既是坐骑,便该顺从主人,为臣亦是,若有僭越,便当严惩!”

最后一句话声音不高,却短促有力,隐隐透出一丝森寒,让焦义德吃了一惊。

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他皱了皱眉,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不仅是个女子,也是皇室公主,更是一朝监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句:“殿下所言甚是,是微臣失礼了。”

安平的神情舒展开来,转头冲他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其实今日请焦大人前来,乃是为了一件小事,本宫想请您寄些京都特产给远在青海国的父王。”

焦义德皱眉:“殿下为何将此事交于老臣?”喂喂,他可是堂堂都察院御史啊!

安平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不知焦大人可知父皇身在何处?若是不知,本宫这便告知与你,免得届时寄送无门。”

“这倒不用,老臣知晓。”焦义德没好气地回话,神情却很自然。

安平不禁愣了一下:“你怎会知晓?”

“朝中所有人都知晓啊。”焦义德一脸疑惑:“老臣听闻还是殿下透露的啊。”

说起这个焦义德就不忿,安平殿下屡次我行我素也便罢了,甚至连他儿子都给弄进军营去了。焦老爷子只当她是报复他之前的打压,免不得就想再参她一本,正愁着找不到陛下行踪,便有下属将地址送上了门。起初他还不信,结果人家说是从安平殿下那里传出来的,他便安心地寄送了参本。

安平拧紧了眉,眼神微微一闪,似有了些了然。

“罢了,焦大人也不清闲,东西还是本宫自己派人去送吧。”

把他叫进宫就为了说这种没营养的话题?瞧她那日雷厉风行地惩办京兆尹时,还以为有些监国的架势了,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不适合担当大任!焦义德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藏着心中的不屑行礼告退。

安平只是继续瞪着疾风,心思却已百转千回,既然说消息是从她这里传出的,那么问题可能就是来自于她身边了。

如今西戎已不安分,青海国又与西戎接壤,父皇行踪暴露,恐有不利啊。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身旁忽然传来男子带着笑意的询问,安平转头,就见齐逊之已不知何时到了身边,正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看她。然而很快他的眼神便转为­阴­森,冷飕飕地扫向马厩内的疾风。

“本宫正在教训疾风。”安平稍稍往马厩前靠紧了些,暗示自己很护短,你别冲动。

齐逊之却对此视而不见,笑得很危险:“不如殿下将它交与微臣,不出三日,定叫它乖巧听话,唯命是从。”

疾风猛地乱嘶了一声,再也不埋头吃草了,一个劲地往安平身边蹭,傲骄全无,满眼惊恐,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其实很乖巧,以后定当痛改前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安平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感慨道:“今日方知,还有比武后更强悍的驯马者啊。”

一句话就搞定了,啧啧……终于从疾风心惊胆颤的眼神中离开,安平与齐逊之一前一后进入御花园内的凉亭。

所有随从都被遣开后,安平才在石桌边坐下,开口道:“事情调查得如何了?”

齐逊之叹息着摇头:“怕是要叫殿下失望了,仍是毫无进展。”

安平淡淡点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不过事出有因,定然有人指使,微臣认为,殿下不妨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仇家比较实际。”

安平眉头一跳,眼神幽幽地望向他。

齐逊之磨了磨牙:“微臣胆小,殿下可别冤枉了好人。”

“放心,本宫若是怀疑你,就不会叫你去调查了。”

“这倒是。”齐逊之笑着点了一下头:“殿下如今虽然处于劣势,但于用人一道却是游刃有余啊。”

安平偏了偏头,看着他淡笑:“此言何意?”

“微臣猜想,殿下本来是打算用选驸马来安抚众臣的,奈何偏见难除,反而举步维艰。如今朝中分化日渐明显,反对之声不减反增,老臣俱唯陛下驱使,这般情形之下,殿下自当加紧培养心腹,以留后用。”

安平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点桌面,听得饶有趣味:“继续说下去。”

“是故诗会之后,秦焦林三人各有安排,连周小姐也开始准备女官甄选。啊,更让微臣没想到的是,连庆之如今都派上了用场。”

想到京兆尹纵子行凶一案,齐逊之忍不住拍了两下掌:“京兆尹在朝中也颇有些权势,殿下会在如今不利的情形下拒绝他的条件,委实值得钦佩,连微臣都忍不住要赞叹了,难怪庆之最近对殿下的态度不同了。”

想起刘绪最近的转变,安平蹙了一下眉头,没有做声。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齐逊之的眼睛,他笑了一下,微微摇头。

“你既看出本宫培养心腹的意图,又可知本宫要做些什么?”一瞬的停顿后,安平又扬起笑容问他。

“这微臣就不知晓了,光想那意图就用了很久,还谈什么其他啊。”齐逊之摊手,表情自然,并不像是敷衍。

“所以你说这么多,其实是为了转移你什么也没查到的事实吧?”

“天呐,被发现了!”齐逊之忧伤抚额。

“……”

一番话说完,已是夕阳西下,齐逊之开口告辞,安平却再度强硬地表示自己先走。

然而脚尚未迈出凉亭,便听齐逊之在身后唤她:“殿下。”

安平转头,迎上他含笑的双眼,不同于平常的­阴­险或是狡诈甚至是诡异,那只是最平常的温和笑意,如同他对其他人那般。

“虽然腿脚不便致使形容狼狈,但微臣也并非还如往常那般介怀,殿下不必每次都回避微臣的背影。”

安平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原来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然而不等她表达一下欣慰之意,齐逊之又露出了常见的狡诈笑容:“不过这并不代表微臣原谅您了。”

“……”安平打算将废了他另一条腿的事情列入重点考虑范围。

话虽如此,齐逊之临出宫时,安平还是非常友好地送了一段路程。等出了内宫,沿着宽阔威严的宫道走到宫门口,她忽而俯下身子凑近,对他半开玩笑般说了句:“其实见你这般聪明,本宫也想将你收为己用了。”

齐逊之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挥手遣开随从,一本正经地低声道:“敢问殿下,这算不算卖艺不卖身?若是这样的话,微臣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安平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惹得宫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

远处有马车缓缓驶来,刘绪揭帘探身而出,正准备入宫请示京兆尹定罪一事,头一抬便见到宫门口贴得极近的两人。

齐逊之一脸正经,安平殿下却笑得很是欢畅,一手还搭在他的肩头,看这模样,显然是亲自送他出宫。

刘绪愕然,既然说了不用他们入宫相伴,为何还会招齐逊之前来,更甚至还亲自相送?

还是说,不用入宫相伴的只是他!

连日来安平渐渐冷淡的事实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刘绪咬了咬­唇­,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喜欢的是周涟湘周小姐!所以,他这才不是生气!

安平恰好抬眼,看见他的背影,微微一怔,继而叹了口气:“子都,本宫觉得先前那般对待庆之,似乎是错了。”

“哦?殿下难道觉得自己不该宠爱他?”

“不是,本宫乃是随­性­而为,更是习惯使然,然而庆之却不一定那般认为。”

刘绪看似正直而沉闷,于儿女之情却是单纯如同白纸。乍一遇上安平这般对他强势又宠爱的女子,虽然别扭不忿,但难免会不自觉地沉溺其中,可待这样的亲近消失,便有些无法回神,甚至产生留恋。而安平既然发现自己给他带来了这样的困扰,也就适当的与之保持距离了。

不过齐逊之对这样的解释却并不赞同。

“虽然庆之对儿女之情毫无经验,但也许他留恋的并非是那些宠爱,而是人呢?”

本以为这话会让安平娇嗔怨怪甚至露出慌乱之态,也好满足一下自己将来用来取笑她的­阴­暗心理,谁知安平闻言只是皱眉深思了一瞬,继而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本宫觉得,像本宫这般优秀的人物,这个可能还是极大的。”

“……”-_-|||

十三章

自从安平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京兆尹之后,诸位大臣一度对其大加改观,百姓之间更是颇多赞誉,然而这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安平对此毫不在意,照旧游戏花丛,潇洒快意却又片叶不沾身。如今身边没有了齐逊之和刘绪的相伴,双九便成了她最常调戏的对象。但是这孩子实在是适应力强,从起初的羞赧躲藏到后来的脸红忍受,最后竟成了淡定如常,半推半就。

终于有一日,他在东宫内扭捏许久,对着正在悠然品茶的安平娇羞地说了一句:“殿下若是真的……属下倒也……并非不愿……”

“噗——”安平毫无形象地喷了一口茶,再抬头,面前的少年已经掩面飞奔而去。

她抽了抽嘴角,最近是命犯桃花了不成?

“哈哈,看来微臣来得不是时候啊。”有人大步走入殿来,一身水青­色­的长衫,飘逸似仙。

安平取过桌边的白帕拭了拭嘴角,恢复了平常的优雅容仪:“叫林先生见笑了。”

“不敢,不敢。”林逸连忙行礼:“是微臣失礼了才是,还望殿下莫怪。”

“无妨。”安平抬手示意他免礼,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先生请坐。”

林逸毫不扭捏地在她面前坐下,就见安平朝门边的圆喜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即掩上了殿门。

“殿下这是……”

“有些事情想与先生私下说。”

她不称官职,反而一口一个“先生”,显得极为尊敬。林逸摸了摸泛着胡茬的下巴,似是在思索她的用意,然而对面的女子显然心情很轻松,神情温和,毫无深沉之感。他笑了一下,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殿下请说。”

安平点了点头:“本宫在想,你入工部也有些时日了,该做些实事了。”

“哈哈,殿下所言甚是,林逸但凭吩咐。”

“很好,那么……”安平稍稍顿了顿,眼珠轻转:“本宫便将制造新式机弩之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林逸愣了愣,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微臣从未听说过什么新式机弩,想必是件密差,殿下为何交付于微臣?”

安平挑眼看来,微露笑意:“还是那句话,因为觉得你可用。”

殿中有一瞬的沉凝,林逸一向不羁的神情渐渐转为肃然,而后霍然起身,朝她恭敬地拜了拜:“殿下胸怀广阔,微臣钦佩。”接着,他又忽然抬头笑了一下,带着一丝狡黠:“想必摄政王得知了,也会有此感觉。”

安平一怔,面露讶然,他却已经行礼告退,水青­色­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难怪查不出他的底细,原来竟与摄政王有牵连。不过摄政王早已多年不过问朝政,怎会在此时让身边的人进入朝堂?难道说,这种牵连来自于其他方面?

她忽然想起那日林逸说是奉父母之命为大梁尽忠三年,莫非与他的父母有关?

而他今日故意透露这点,也算是在表露忠心了吧?

她笑了一下,这样也好,大臣们都认为萧靖有摄政王的支持,看来她也不差啊。

“殿下,蜀地送来了奏报。”

圆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安平有些好笑,这边刚想到萧靖这个皇叔,那边就有蜀地的奏报送到了。

“送进来。”

奏折在她手中缓缓展开,安平只看了一眼就怔住。

蜀王薨了。

端午将至,天气又热了一些,齐府内却是气候宜人,大约是因为绿荫植物过多之故。

齐逊之由随从推着,从院后往前庭而来,尚未到大门口,就见其父齐简从前厅走出,朝他招了一下手:“逊之,你过来。”

他顿住,点点头,示意随从推他入厅。

“父亲有何吩咐?”

一句话尚未说完,齐逊之的脸上已经微露讶异,因为厅中竟然还坐着一个女子。见他进来,她赶忙起身,脸­色­微红地走到跟前行了个万福:“齐大公子有礼。”

“原来是周小姐,有礼。”齐逊之淡笑着回了礼,微微转头,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哦,是这样,周小姐正在准备女官甄选的测试,得知为父是今年的主考,便过来问些事情。”

尽管已经尽量将语气说得自然,但他老人家眼中一闪而过的狡猾岂能逃得过齐逊之的眼睛?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扰,还是告辞吧。”齐逊之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诶……”齐简连忙按住轮椅扶手,看了一眼旁边面露尴尬的周涟湘,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为父也是为你好,别人不知道,我还看不出来安平殿下的意思?她既然不会挑选你,你总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谋划谋划,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啊。”

齐逊之忍着笑摇了摇头,抬眼看去,见周涟湘已经识礼地退到一边去了,便也压低声音回道:“父亲一片苦心,孩儿都知道,但是……您也别把庆之的心上人塞给我呀。”

“哈?”齐简双眼大睁,一脸愕然地看着儿子,齐逊之已经叫随从推自己出门去了。

不是吧?看周家小姐一来就询问自己儿子的事情,还以为是对他有意,怎么又跟刘家小子扯一块去了?

齐简恨恨地撇了撇嘴:刘家小子是不是太过分了?有安平殿下的宠爱还不够么?好歹留个好姑娘给他做儿媳啊!

进入内宫时,齐逊之遣退了随从,独自前行,没多久竟意外地在假山边撞见了双九。后者正侧着身子挠那几块假山石,看上去似乎十分懊恼,可爱的包子脸涨得通红,眼神也闪闪躲躲,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继续朝前而去,然而没几步便又瞧见圆喜撇着嘴站在假山另一侧,眼神古怪地紧盯着双九的方向,正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轮椅的声响很小,再移近了些也未被发觉,于是齐逊之终于如愿听见了圆喜小声嘀咕的内容:“身为侍卫就该好好尽责,竟然妄想攀附殿下,你以为你算什么?”

他有些吃惊,又转头去看双九,眼神来回扫视了几圈,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却又最终层层掩盖于黑潭般的眸光之下。

其实圆喜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是自从双九入宫后他就觉得不舒服。安平殿下对这个小子也太好了吧?哪是他保护殿下,简直是殿下在呵护他嘛!动不动就别做这个了,别做那个了,都去让圆喜做吧!掀桌啊,太过分了吧!

本来他还可以忍忍,但是今儿都听见这小子主动向安平殿下示好了,这算什么啊?臭小子想攀高枝?哼,身为安平殿下身边最尽忠职守的太监,他决对不允许!

他这边正在充当正义的化身,头一转,就见齐大公子云淡风轻地从身边慢悠悠地过去了……他……没听见什么吧?

圆喜倒抽了口凉气,齐大公子您可千万别告诉殿下呀!>_ 齐逊之并没有急着上前,只是隔着池水看她,因为她的身后还站着刘绪。

安平背对着刘绪慢吞吞地喂完了鱼,这才悠悠然转身看向他:“庆之今日来找本宫,有事?”

刘绪的一颗心瞬间就哇凉哇凉的了。

禽兽啊!占了便宜这么多次,挥挥手就把他扫地出门了啊,现在还用这种陌生人一样的口气问他来这里有什么事?

他强忍着不快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包,没好气的将手一伸:“微臣奉家父之命,来给殿下送端午驱邪的香包罢了。”

安平眉头微挑,眼神从他气鼓鼓的神情到手中的香包上悠悠流连过去,忽而神情一动,微笑俯身,撩袖折了脚边的一枝芍药。

她缓步走近,月白衣袍当风翩飞,仿佛行独走于苍茫深山,又如孤立于万仞绝壁之下的一方镜湖,周遭万物消弭,只余这一人,风流飘逸,夺目迷离。待到近处,深邃的眼眸稍稍抬起,又宛若掀开了一幅壮阔丽景。

芍药的幽香随着她的接近微微散发,撩拨着刘绪的情绪,她每走近一步,他便听见自己心跳又快了一个节奏。

他微微垂首,不再看她,只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境地了。

下一刻,一朵艳丽的芍药忽然娇俏地在眼前晃动,他讶然地抬头,便见执花之人嘴角微勾,眸中好似落入了辰星,薄薄的浮光蔓延出摄人心魄的光彩。

“庆之有心了,作为回礼,这枝将离草,赠你。”

刘绪呐呐地看她,好像有些不敢置信。《诗经》中有“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一句,男女以芍药相赠,表结情之意,难道……心中某个角落好似炸开了一般,瞬间盈满了整个胸怀,可是他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记忆里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然而他却并不排斥。

香包已经被安平取走,她潇洒地笑了两声,便径直越过他走了,只有指尖温热的触感还在,却蔓延了他整张脸,以致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绪下离开的。

一直见到齐逊之,他才蓦地惊醒,继而猛然止步。

“子都兄……”

齐逊之扫了一眼他赧然的脸­色­,微微一笑:“恭喜庆之,总算是心想事成了。”

刘绪眼神闪烁,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烫化了,悄悄去看齐逊之的神情,他还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有时候真是很羡慕他,若自己是他,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对了,殿下刚才赠你芍药时,可说了什么?”

“嗯?”刘绪总算回过神来,摇了一下头:“没说什么,只说赠我这枝将离草……”话音蓦然顿住,随之脸上血­色­尽褪。

齐逊之眼眸轻转,微微叹息着摇头:“将离啊……”

将离将离,寓意别离。

刚才安平殿下并未称芍药,而是称了它的别名——将离草。刘绪无力地垂了手,他竟忘了,芍药除去结情,也有惜别之意。所以,她这段时间的冷淡,竟是真的要断绝了之前的关联了么?

手中的芍药照样艳丽,却忽然有些灼眼……直到刘绪离开,齐逊之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一直紧扣着轮椅扶手的手指也终于松开,而后才继续朝前而去,没多久便看见了坐在亭中悠然无比的安平。

“殿下委实心狠。”

安平讶然抬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笑道:“本宫也是无奈,庆之是好男儿,本宫不愿误了他罢了。”

齐逊之勾了勾­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知殿下今日召见所谓何事。”

“有事要你做。”安平起身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子都,按你说的,卖艺不卖身,如何?”

他顿时失笑:“甚好,但凭殿下吩咐。”

“嗯,蜀王薨了。”齐逊之一愣,就听她接着道:“不久萧靖便会受封入京觐见,届时本宫要你负责接待。”

“原来如此,微臣领命。”

“好,那便交给你了。”安平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齐逊之微带失意的眼神。

果然关注的只是朝政大事。连庆之这般的男子都看不上,想来这世上,恐怕无人能入您的双眼了吧。

回到齐府,刚好周涟湘告辞出门,二人在门边相遇,免不得又要寒暄两句。

看到她,齐逊之难免会想到刘绪,不过后者现在一颗心思都系在了安平殿下身上,经过今日之事,想必很不好受吧。

由管家扶着迈入门槛之际,忽然自他袖间落下了什么。周涟湘看见,赶忙为他拾起,神情忽而染上一丝失落:“这是……齐大公子刚刚收到的吧?”

齐逊之转头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进了门:“不过是个普通香包,并无特殊意义,小姐若喜欢,便赠与小姐吧。”

十四章

崇德三十九年,蜀王病逝于封地益州。安平一面发信告之崇德陛下,一面派专人前往益州悼唁,同时下诏厚葬蜀王,册封萧靖继任爵位,准许其回封地治丧。

恰好萧靖的生辰就在端午,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却于此时痛失老父。

焦义德等一­干­老臣纷纷感慨,蜀王世子实在太可怜了,常年镇守边关不说,连至亲离世都无法于身边相伴,这是何等的情­操­,何等的大义,简直让吾等的呵护欲喷薄欲出啊!

与此同时,焦老爷子不禁又想起了萧靖与安平殿下如今的尴尬关系,心中警觉,万一安平殿下看不惯这个对手,趁他入京之际把他给……老爷子保护欲强烈爆棚,当即连夜进宫面见监国。

安平尚未就寝,自任监国之后,百官掣肘,朝政大事处理起来并不如表面那般轻松,挑灯夜战自然也是常事。

好不容易忙完,正准备休息,就听圆喜在外禀报道:“殿下,御史焦义德求见。”

“让他进来。”

她饮了口浓茶提了提神,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焦义德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抬手行礼。

“殿下,老臣适才想起一事,蜀王新立,封地想必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加之西戎最近也不安分,不如还是等年末进贡之时再一并召见吧。”

安平闻言默然不语,眼神却染上了意味不明之­色­,嘴角轻轻勾起,半敛的眼帘遮住了沉静的眸光,在灯光下看来有些深不可测。

焦义德忽而感觉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在这眼神下无所遁形,不禁有些心虚。

“焦大人所言极是,可惜本宫已经下诏让蜀王入京了,不过本宫也一并召了赵王入京,这样你是不是放心了?”

焦义德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只好闷闷地行礼告退。

然而他这边前脚刚走,那边他的宝贝儿子就飞奔入宫了。

“殿下,殿下救命啊……”焦清奕在安平面前拜倒,泪流满面。

安平撇撇嘴,不为所动。

实际上她对焦清奕和秦樽的情形都全盘知晓,所以当焦清奕此时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她面前口呼救命时,她却清楚实际情况不过是他受不了军营里非人般的训练而想躲开罢了。

她起身走近,发现眼前原先白净瘦削的少年皮肤黑了些,浑身上下却壮实了不少,短短几月时间内已然蜕变得成熟许多。

当然如果他现在不是这副德行就更好了。

“锦丰啊……”安平抬手扶起他,一脸安抚之­色­:“本宫知晓你受苦了,然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难道你连这些都不懂?”

“不是不懂啊殿下……”焦清奕继续泪流满面:“只是锦丰本只打算做个文官,于沙场无意啊。”

“哦?你当时的诗词可不是这么写的,明明有意沙场,因为吃不了苦就打算放弃了?”

安平慢悠悠地拖着调子,抬手贴上他的脸颊,果然对方的痛哭立马就停止了,接着便转为了惊恐:“殿、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安平勾着­唇­­阴­沉沉地笑,边笑边探手在他颈边游离,缓缓往下探入其胸间……“不做武将可以,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好了本宫,驸马的位子都是你的,如何?”

她的声音低沉轻缓,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意味,然而在焦清奕耳中听来却像是致命的毒咒,忙不迭地往后退去,想要避开她的魔爪,安平搭在他肩头的手猛然用力一捏,便止住了他的动作。

“世上的事无非如此,要么顺从,要么反抗,但既无变强的决心,你就只能任人鱼­肉­。”

在这一刻之前,焦清奕的脑中充斥的都是军营里其他将士的欺侮,还有秦樽时不时的打趣嘲弄,以及他跟从的赵老将军怒其不争的眼神。然而现在,眼中却只余面前女子眸中的谑笑,以及肩胛处传来的清晰疼痛感。

“本宫问你,作何选择?”安平微微凑近,手又往下面探入了一些。

“我回去!”焦清奕猛地抖了一下身子,由泪流满面彻底变成嚎啕大哭:“殿下您放过我吧,我这就回去啊……”

夜­色­深重,月­色­半隐于层云之中,只透出薄薄的光晕。安平站在殿门口目送着焦清奕类似逃跑般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终有一日,你会感激本宫的。

殿门边的暗影处站着双九模糊的身影,安平轻轻扫了一眼,笑道:“本宫便是这般风流之人,你既知晓,当日说的话可还当真?”

四周有一瞬的沉寂,而后才响起少年微微苦恼的声音:“殿下,属下是真的……仰慕殿下的。”

“所以即使本宫坐拥美男无数,你也不介意?”

“……是。”

安平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眼神又缓缓归为沉寂,语气却似笑非笑:“对本宫真心的原来是双九你啊。”

暗影里的身影僵了一下,然后默默转头面壁。

“怎么了?”安平走近一步。

“没什么,只是属下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只要不阻止殿下继续风流,就是对您真心了。”

“……”

新任蜀王与远在西南边境的赵王即将一同入京觐见的消息不翼而飞,全京城百姓纷纷引颈而盼,揣测着这位一战成名的蜀王殿下是何等的风姿。

两方只带了少数的兵马,到达京城时已经入秋,二人驻兵于城外,直接跨马入城。

秋风送爽,阳光却仍旧有些刺眼,白晃晃地在头顶高悬,将马上英姿勃发的两人身影拉长,更显英气。

蜀王萧靖剑眉星目,典型的军人形象,不苟言笑,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峥嵘气息,叫人无法忽视其威严。而赵王萧竛则恰恰相反,本就长得如同白面书生,又是一副天生的好脾气,任谁见了都觉得容易亲近。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原本年长于萧靖的他看上去反倒显得更年轻些。

长长的街道笔直横阔,京城百年繁华于眼前铺陈。二人一同往宫城而去,仿佛踏上的是这座城池沧桑的过往,然而沿街百姓们笑脸相迎的朴实,又平添无限勃勃生机。

萧竛微微侧身凑近,语气柔和地对萧靖道:“蜀王,你我兄弟也许久未回京城了,不曾想这里倒无甚变化。”

“女子当国,能有什么大作为?无甚变化便是最好的变化了!”

萧靖的声音冷肃萧瑟,仿佛让人一下子置身西域戈壁,萧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做声了。

唔,好凶……刚至宫门,却见前方停着一方软轿,隔着层层轻纱,隐约可见摇着折扇的俊逸人影,雪白织锦袍的衣袂随风轻轻摆舞,君子端雅,可窥一斑。

四周静静侍立的随从揭开纱帘,齐逊之带着笑意的脸露了出来,宛若沧海凝碧,月隐星辉,不觉耀眼,却夺人目光。

“二位王爷有礼,下官齐逊之奉安平殿下之命,特来相迎。”

萧靖剑眉微蹙:“既然相迎,为何直到宫城方见你人影?”

“呵呵,蜀王殿下恕罪,实在是下官腿脚不便,否则一定出城十里,恭候大驾。”

“哼,安平那丫头让你一个腿脚不便的前来迎接,分明是故意的吧!”

眼见着萧靖就要动怒,萧竛赶忙笑着打圆场:“哎呀,想来齐大人定是颇受监国大人器重的重臣,否则也不会担此重任了。”

齐逊之笑了笑:“赵王殿下过誉了,重臣算不上,不过是安平殿下的少师罢了。”

听闻他乃是三孤之一,萧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罢了,那便请齐少师带路,本王与赵王即刻便入宫觐见监国大人。”

“蜀王且慢!”齐逊之折扇一收,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殿下今日身体不适,故命下官守候在此告知二位王爷一声,觐见一事,还是待到殿下身子好些再说吧。”

“什么?”萧靖终于忍无可忍:“好个爱摆谱的丫头,这是故意的不成?!”

齐逊之始终保持淡笑,一脸无辜,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哼,好得很,那就请监国大人好好养病吧!”

萧靖怒气腾腾地甩下句话,一勒缰绳,掣马而去。身边的萧竛急得面红耳赤,看看齐逊之,又看看萧靖消失的方向,一脸忧虑叹了口气。

看这情形,有些不妙啊,他不会成为被两方战火殃及的无辜池鱼吧?

可怜的赵王忧伤地离开了宫门口。

齐逊之目视着二人离去,摆摆手,周围的随从便放下纱帘,抬着他朝宫门走去。

“所以听你的描述,萧靖桀骜不驯、嚣张跋扈,萧竛则胆小怕事、瞻前顾后,可是这个意思?”安平一边拨着茶盏里的浮叶,一边微笑着问坐在对面的齐逊之。

“表面看来,是这样。”齐逊之饮了口茶,抬眼看她:“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安平狡黠地一笑:“本宫尚且病着呢,什么都做不了。”

“……”

笑声随着茶香弥漫,齐逊之轻轻垂眸,盯着茶盏里倒映的自己眉眼怔了怔。

时光荏苒,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眼前这位殿下的心思也越来越猜不透了。原来她想什么做什么,竟已经到了任何人都无法掌控的境地了。

唉,真是挫败啊……

十五章

当日安平殿下所赠的一朵芍药早已­干­枯凋零,刘绪却还沉浸在失恋的惆怅里,当然他本人是不明白这情绪为何物的。

他爹刘珂也不知道,过来探望时还以为他是病了,好生嘘寒问暖了一番,却不知道他外表的失落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心灵。

可见感情白目其实更多的来源于遗传。-_-|||过了好一阵子仍旧不见儿子振作­精­神,刘珂有些担心,便寻了个理由打发他去首辅府上送些东西,多走动走动总是好事。

不过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刘绪曾对周小姐动过心思,估计也就不会这么做了。

自从确定要参加女官甄选测试,周涟湘便开始积极准备,之前一直遮掩的抱负也对父亲和盘托出。

周贤达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乖巧端庄的女儿会决定去走女官之路。大梁毕竟自古男尊女卑,女官的地位并不够高,在朝中也颇受排挤歧视,起初他心中很不情愿,但是既然女儿喜欢,他也不好拒绝,更何况这还是安平殿下的提议。

仔细想想,周家若能出个如当年摄政王妃那样的一品女官,还是相当拉风的。→_→刘绪强打­精­神到了首辅府时,恰好周涟湘从后院往前庭走,似乎正准备出门。身着淡黄襦裙的身影从廊前缓步走过,一如去年初识时端庄优雅,但刘绪如今已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大约是这段时间以来内心一直纠葛不清的情绪让他困扰到了极点,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想证明一件事,证明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其实是眼前这位周小姐,而不是宫中那位风流轻佻的安平殿下。一念既定,他­干­脆停下脚步等着周涟湘走近。

“刘公子?”到了近处才看见刘绪,周涟湘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向他行了个万福:“有礼。”

“周小姐有礼。”刘绪自然而然地回礼,竟然发现自己再无之前半点局促之感:“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周涟湘端庄地笑了一下:“正准备入宫去陪伴太后,听闻安平殿下最近身体抱恙,她老人家正在烦忧呢。”

一听那人的名号更不得了,芍药灼热的触感似乎还在手中,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更觉难受。刘绪咬了咬牙准备开口,却又忽然愣了一下:“小姐刚才说……安平殿下身体抱恙?”他闭门不出已有多日,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连入京觐见的蜀王和赵王都未能召见呢。”

刘绪又是一愣:“什么?蜀王进京了?”

“是啊。”周涟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这消息也忒闭塞了吧?

“多谢小姐告知,在下先行告辞了。”

刘绪未再多言,匆匆告了辞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首辅府,翻身上马后,扬鞭掣马,直奔宫门。然而却在远远地望见那庄严巍峨的宫墙时,又猛然勒住了马。

他凭什么去探望?既已惜别,又何需再聚?

手中的缰绳蓦然握紧,他郁闷地哼了一声,又默默调头离开。身后宫门方向却在此时忽然传来几声怒斥,他诧异地转头去看,就见两道骑着马的身影快速地朝他的方向飞驰而来。

两人俱是身着玄­色­朝服,为首的男子似乎很不悦,手中马鞭狠狠抽打着马匹,惹得身下的马哀嚎不断。后面的人明显是在追他,口中还不断呼喊着劝慰之词。

正在疑惑发生了何事,为首之人已经一马当先到了跟前,而后勒马停身,望着他笑了起来:“是庆之啊,好久不见了。”

刘绪看清来人面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世子……哦,错了,如今该改口称蜀王殿下了。”

萧靖哈哈大笑,完全不顾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赵王萧竛,拍马上前道:“今日被某个爱摆谱的丫头拒之门外,本王正在气头上,却不曾想遇见了旧交。”他凑近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既然遇见了,不如一起聚聚吧。”

刘绪朝宫门望了一眼,某个爱摆谱的丫头,莫非是安平殿下?

他抿了抿­唇­,点头应下。有什么好看的,她既无意,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此时的东宫内,安平正在与齐逊之对弈。

“殿下打算回避到何时?连微臣都看不下去了。”

安平笑了一下,悠闲地落下一子,忽而抬眼看他,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对了,还有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吧?”

“不想这样的小事殿下还记得。”齐逊之故作感动地道:“微臣感激得都要流泪了呢。”

“是么?那你流个泪给本宫瞧瞧啊。”

“……”

“好了,言归正传。”安平丢下棋子,摆了摆手,笑道:“既是堂堂齐少师的生辰,自当宴请诸位大臣、王亲贵胄,好生庆贺一番吧。”

齐逊之眼神微微一闪,明白过来,磨牙道:“连微臣的生辰都要利用,殿下委实让人气愤。”

安平挑挑眉:“别这么说嘛,一切费用由本宫出如何?”

“啊,”齐逊之顿时换了张笑脸:“既然如此,微臣明年的生辰殿下也请随意拿去利用吧。”

“……”

一番打趣之后,齐逊之准备告辞,却又忽听安平问道:“子都,今年生辰之后,你多大了?”

齐逊之顿了一下,抬眼看去,却见她斜倚着软榻,一手支额,眸光暗敛,只盯着面前的棋盘,并未看他。

“殿下贵人多忘事啊,再过两年微臣便到而立之年了。”

“都要而立了啊……”安平终于掀了一下眼皮子:“这样吧,你若是有喜欢的女子,本宫替你做主便是,也该成家了。”

齐逊之微微勾­唇­,没有做声。

见他沉默不语,安平有些疑惑,稍稍沉思一番,忽而眸光一闪,笑着补充道:“好吧,若你有喜欢的男子,本宫也替你做主便是。”

“……”齐逊之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然而下一刻眼眸一转,忽又露出一丝­奸­笑:“其实微臣的口味与殿下差不多,不如殿下割爱,将喜欢的美男分一两个与微臣如何?”

“这样啊……”安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朗声朝外唤道:“双九,你进来。”

圆喜在外­干­咳了一声:“唔,殿下,他刚刚跑了……”

“……”

正说着,圆喜的声音忽又变得正经起来:“殿下,林逸求见。”

“哦?快请。”林逸前来,定是有正事要禀,安平闻言立即坐正了身子。

很快便有人大步走入殿中,照旧是一袭青衫,气质出众,连行礼都带着一丝放荡不羁。

齐逊之轻轻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安平,微微一笑,看来这是个颇受重视的帮手。

安平注意到他的眼神,忍不住笑道:“莫非你看上了林先生?抱歉了子都,别人都行,只有他不可以。”

林逸失笑地摇头,似乎毫不介意自己被拿来打趣。齐逊之面­色­一僵,但很快又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多言,只是平平淡淡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殿下这么说,想必是去查了微臣的背景。”待殿中无人,林逸才无奈地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安平微微一笑,悠然起身,从他身前缓缓踱步而过,长袍曳地,却无半分绮丽之感:“听闻摄政王有一胞姐,封号庆德公主,后突然失踪不见,不过此事并无几人知晓,其后人自然也无人可识,若非那日先生一番投桃报李的指路,本宫也难以识得先生真面目。”

林逸笑着摇了摇头:“微臣没想到殿下的耳目早已遍布天下,如今真是刮目相看了。”

“本宫在外游学的两年可不是用来游山玩水的。”安平在他面前站定,正­色­道:“事情进展如何?”

“不负殿下厚望。”

“甚好。”安平飒然一笑,凑近他低声道:“不知表叔可有兴趣去见见其他几位亲戚?”

林逸慌忙后退一步,行礼道:“殿下千万莫要如此称呼微臣,微臣担不起,而且……”他顿了顿,叹息道:“微臣系父母收养,与皇室无半点血缘关系。”

安平微微一怔,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如此,罢了,那便不叫了。过几日是子都生辰,先生一同去吧。”

林逸笑着点了一下头:“承蒙殿下不弃,微臣领命。”

齐逊之的办事效率很高,而在安平出钱的前提下,办事效率更是尤其的高,当晚就将请帖送去了赵王府。因为他知道蜀王受赵王力邀,如今就住在赵王府内。

然而蜀王殿下其实很不情愿,起码在刘绪看来是这样。从午后到晚间,三人便围坐在一起饮酒闲聊,但是眼见萧竛对萧靖那黏糊程度,他早已满头冷汗。

“蜀王,尝尝这个吧,本王特地命厨子为你做的呢。”

“……”萧靖无力地叹气:“赵王,本王明日可以搬回自己的府邸么?”

“哎呀,你我兄弟一场,这般见外作甚?”

“不不,本王觉得还是见外些好。”

“……”萧竛委屈地蹲墙角去了。

刘绪悄悄抹汗,西南边境交给这么一位王爷,可真是让人忧心啊……萧靖摇了摇头,开始转换话题:“对了,庆之,本王来京不久便听闻安平打算招你为驸马,可有此事?”

刘绪端着酒盏的手蓦地抖了一下,敛眉垂目,声音染上萧索:“王爷误会了,并无此事。”

“哦?那是好事。”萧靖哼了一声:“这么一位任­性­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可不适合你。”

一边的萧竛赶忙上前打圆场:“哎呀蜀王,千万小心隔墙有耳……”

萧靖冷飕飕一记眼刀扫过,他顿时噤了声,又默默蹲墙角去了。

刘绪闷头饮了口酒,终是忍不住反驳道:“其实安平殿下也并非王爷说得那般不济,接触久了,也就知道她其实只是洒脱随­性­,为人也很亲和……”

话音止于萧靖的眼神里,一向桀骜的目光忽而变得有些深沉,甚至还微微泛出一丝笑意:“庆之,你莫不是……看上安平了吧?”

“诶?真的真的?”萧竛兴奋地跑过来要听八卦,萧靖重重地咳了一声,他又撅着嘴一边凉快去了。

刘绪端着酒盏的手指紧了紧,仰脖将酒一饮而尽后低声道:“我不知道……”

不是敷衍,是真的迷茫。他明明喜欢的是周小姐,为何如今心中想来想去都是那位轻佻公主,为何?

萧靖一手托腮,一手执杯,低声笑了起来,如今的小辈们,很有趣嘛。

十六章

文渊阁大学士齐简为人一向低调,其长子因腿疾之故,更是低调非常,若非安平殿下招驸马一事,几乎就要被众人遗忘了,可如今这位低调的齐大公子竟然于生辰当日广邀重臣前往齐府庆贺。

早在半月前齐府就开始准备,齐大公子金口大开,所有东西都要用最好的,千万不要省钱。齐府上下莫名其妙,大公子还是头一回这般奢侈。直到安平殿下身边的圆喜公公到齐府走了一趟,他才大为收敛。

生辰当晚,齐逊之陪同父亲亲自在门边迎客,诸位来宾受宠若惊。照理说他完全可以推说腿脚不便而不露面,更何况谁都知道如今他是安平殿下身边的红人。

蜀王和赵王来得时间掐得极好,不早不晚。齐逊之对这二位王爷又留了些心思,毕竟是反王之后,能屹立不倒,自然不会只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几乎与蜀王同时到的是刘绪,一下马车他便与走在前面的蜀王亲切地打了声招呼。齐逊之稍显诧异,他还不知道刘绪与蜀王竟是旧识。

府门前的灯笼高悬,更有数名仆人手执灯盏分立两侧,萧靖金冠束发,眉眼凛然,玄­色­朝服上的金­色­暗纹在灯火下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高贵。刘绪一身墨绿华服,织锦绸带,腰悬玉佩,俊逸的眉眼间却稍带愁绪,然而这模样倒反增了几分别样风情。

齐逊之知道他定然还在为安平而失落,本想说些话转换一下他的情绪,却见远处又有人驾车到了,便只好暂时搁下。

然而车帘掀开,却是他没有邀请的林逸。

齐简俯身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这位莫不是那日诗会胜出的林才子?”

“嗯。”齐逊之轻轻颔首,就见林逸已经径自下了车,大步朝他走来。今日倒是难得换了一身新衣,却仍旧是他钟爱的水青­色­。

“齐大学士有礼,齐大公子有礼,在下不请自来,还望见谅。”刚到近处,他便抬手行礼,姿势说不上多恭谨,但潇洒自不在话下。

齐逊之忽然觉得他这不羁的模样跟安平殿下很像,然而抬眼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却并未见到那人现身。

“哪里的话,先生肯赏光观临,是子都之幸。”

“齐大公子客气了,不过今日可不是在下一人来的。”

齐简忍不住Сhā话道:“哦?还有何人?”

林逸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齐逊之:“乃是齐大公子的至交,睿公子。”

睿?齐逊之心中一动,明白过来,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却不知其人在何处?”

话音刚落,便见林逸的马车车帘一动,一柄折扇从中轻探而出,缓缓挑起半边帘子,借着门边的烛火,只可见隐于其后的半张侧脸,一双深邃悠然的眼眸倒映烛火,波光流转,盈盈间带出一丝温情。

齐逊之微微一笑,抬手道:“请进吧。”

车帘终于被完全掀起,从上走下的人身量高挑,一袭白袍几要曳地,墨发肩后垂系,眉眼微垂,手中折扇半遮容颜,连一句话也未说便直接大步走入了齐府大门。

林逸早就跟了过去,两道背影一前一后进了门,一人洒脱自然,一人清逸出尘,自然一路夺了无数目光。二人身后几步之外,跟着一身甲胄的双九。往来的贵客大多都带着随身侍卫,所以他并未受到阻拦。

齐简没有见过双九,呐呐道:“这位睿公子是何人?竟有如此气势。”毕竟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甚至还有皇亲贵胄,他竟目不斜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齐逊之一边示意旁边的随从推自己进门,一边含笑回道:“便如林先生所言,是孩儿的至交。”

厅中早已高朋满座,齐大学士不争名利,人缘自是不差,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场面自然也热闹非常。

不过今日在场的主角显然已经成了蜀王萧靖,自焦义德举杯赞了他一句“不输摄政王当年雄风”的话后,众人的溢美之词便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地朝他涌了过来。

萧靖倒没什么表情,坐在他身边的萧竛却是满面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夸得是他呢。= =刘绪与父亲坐在一起,二人一起的小案,恰与萧靖相邻。其他人对萧靖赞美不断时,他却不禁想到了宫中的那位殿下,若是她在,听到这些话,怕是会不好受吧。

此时厅中屏风后,齐逊之刚刚从偏门进来,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前方灯火通明处影影绰绰的景象,转头对身边的白­色­人影道:“从这儿绕过去坐在末尾,与林先生一起,定不会引人注意。”

白­色­人影朝外看了一眼林逸的背影,点了点头,并没急着走,折扇后的眸子浮现出点点笑意,刚要俯身对他说话,却见有个冒失的小丫鬟从屏风外一脚闯了进来,一见形容亲昵的二人,登时大惊失­色­,竟吓得半天也没动弹。

“噗……”白­色­人影轻笑,身形微动,双手搭在齐逊之肩头,几要坐到他的膝上,故意摆出让人误会的姿势,凑到他耳边低语:“你不说些什么安抚一下人家?话传出去,你可要被说成有断袖之癖了。”

齐逊之先是一怔,接着嘴角蓦然浮现出一抹­奸­诈笑意,左手扣其肩,右手揽其腰,竟直接将之抱了个满怀,而后眼神凌厉地扫向呆滞的丫鬟:“敢把此事说出去,就将你杖毙。”

丫鬟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捂着嘴奔了出去,外面却似乎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小声询问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我大哥呢?”

丫鬟吱吱呜呜地道:“不、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哦,那算了,若是见到他,让他来找我吧。”

“是是是,奴婢记住了。”

齐逊之低笑了一声:“不用担心,那是我幺弟。”

白影动了动,挣脱了他的手,站起身来,眉目间却没有半点尴尬之­色­,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一脸深思:“你弟弟啊……可长得貌美?”

齐逊之抽了抽嘴角:“还是请睿公子入席吧!”

“……”

厅中觥筹交错,诸位大人已经敞开胸怀笑谈一片。

林逸看了一眼悄然坐到身边的白­色­身影,明亮的灯火下,那柄折扇仍旧半遮了脸容,手执酒盏,眼梢带笑。

“公子来迟了,刚才诸位大人都快要将蜀王捧上天了呢。”

林逸凑近,低笑耳语,抬头之际,却见齐逊之正由随从推着从身边过去,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身上,但只是轻轻一扫,便移开了。他心中有些了然,转头去看身边之人,后者却正一脸深思地盯着侧前方的蜀王和赵王。

萧竛端着酒盏笑地温和:“诸位大人所言不虚,蜀王为国驱贼,不图名利,委实令人敬佩呀。”

话音刚落,林逸便见到身边的人皱起了眉头,果然,下一刻便听焦义德道:“赵王殿下倒是提醒了老臣,蜀王驱逐西戎有功,理应受到嘉奖,安平殿下却至今未有表示,似乎……”

“焦大人,在其位谋其政,监国大人的事情,吾等臣子,还是莫要多言了吧?”坐在他身边的首辅周贤达蓦然出声,虽然脸带笑意,声音中却透出一丝寒意,与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焦义德呐呐地闭了嘴,连赵王都涨红了脸,显然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周遭陷入沉寂,众人唯唯,莫敢多言。毕竟百官之首乃是首辅,刚才诸位大人一时僭越,竟还不自知。

“呵呵,今日犬子生辰,本就是寻个机会大家聚聚,政务还是不谈了吧。”齐简站起身来,举着酒盏打圆场。

齐逊之坐在他身边,悄悄看了一眼末尾的白­色­人影,那双眸子照旧悠然无比,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又看了一眼蜀王,后者面沉如水,仿佛谈论的焦点不是他。反倒是赵王很活跃,每次听见别人夸赞蜀王便显得很愉快。

齐逊之撇撇嘴,纯洁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样……→_→经过刚才首辅一说,萧竛已经收敛了不少,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黏糊着萧靖:“蜀王,虽然安平殿下没有嘉许你,但待他日陛下归朝,定会论功行赏的,总之本王会一直支持你的。”

萧靖默默抚额低叹:“赵王,连日来劳你提醒,本王忽而发觉这些年来一直忽略了一件大事。”

“哦?何事?”萧竛兴奋地凑近了些:“快说来听听。”

萧靖一边避让,一边低声无力道:“本王深深觉得是时候该立个王妃了!!!”

“咳咳……”一旁的刘绪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好一阵猛咳才止住,而后默默扭头,纯洁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样。→_→这边小小­骚­动未止,便听一旁忽而发出了一串低笑,清冽之中又显低沉,雌雄莫辩,反倒有几分难以言明的味道。

刘绪诧异地转头扫视了一阵,心中讶然,为何会觉得这笑声与那人十分相似?

转头去看萧靖,却见他眯着双眼,一脸不悦,手中的酒盏也被捏得死紧:“哼,何方宵小,藏头露尾,倒还敢妄自取笑本王!”

最后一字出口之际,手中酒盏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迅疾地丢了出去,直奔斜对面的白­色­人影。

白影却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微微侧头,酒盏便擦着颊边发丝落地,应声而碎,随即带来一阵沉寂。

齐逊之连忙出言阻止:“蜀王殿下,那是在下的至交睿公子,还望莫要动怒。”

萧靖冷冷地盯着折扇后的淡然双眸:“睿公子?莫非公子姓萧?”

众人哗然,却听那人只是一声低笑,而后折扇缓缓收起,一张脸随着动作渐渐显山露水。颜若皎月出云,势如伏龙升渊,眸中光华流转,嘴角轻牵淡笑,写意轻佻外,自有风流骨。

刘绪呐呐地看着,忽觉连日来的愁忧都有了着落处。

“参、参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班大臣惶然起身叩拜,想起之前的对话,俱是冷汗连连。

安平置若罔闻,悠然离席,缓步踱到萧靖跟前,笑眯眯地道:“皇叔,可否借一步叙话?”

萧靖冷笑一声,霍然而起:“愿闻其详。”

十七章

齐府花厅内,安平正在与蜀王进行秘密会谈,众人得了吩咐,不得近前,只有其近身侍卫双九持剑立于两丈之外。

但诸位大人也不敢在此时坐回席间去畅快宴饮,因此现在的状况就是大家以默默围观的姿态涌在花厅外,佯装赏花赏月,其实内心都很忐忑。

焦义德与一帮反对派心中很纠结,真不知道安平殿下刚才听了多少话入耳啊。

齐简跟周贤达、刘珂三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要是安平殿下待会儿这么这么问,我们便那般那般回答……赵王萧竛则是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凝视着花厅内烛火投映的两道人影,满面担忧之­色­。

齐逊之与刘绪默默对视一眼,齐齐扭头:绝对不是他们想得那样!→_→只有林逸最为悠闲,正摸着泛着胡茬的下巴倚树轻笑。

花厅内烛火通明,窗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相对坐着,十分平静,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然而不过短短一瞬,室内忽然传出一阵杯盏落地的破碎声,众人大惊失­色­,就见屋中一直端坐着的蜀王忽而起身,指着面前的人影大声喝骂起来:“哼,不过仗着有个女王母亲,殿下还真是高看自己了!”

众人风中石化,蜀王殿下……好强悍!

不过安平殿下的心理承受力明显很强大,闻此言论,窗上的剪影只是悠闲地饮了口茶,然后淡淡道:“是啊,本宫有这背景,你有么?”

萧靖气结地冷哼:“若非有此因由,你以为自己能坐到监国之位?”

“哼,若非有摄政王那点背景,您以为自己能被抬高若斯?皇叔,劝你别太骄傲了!”

“本王何时在乎过那些?摄政皇叔待本王恩重如山不假,但本王从未想过要靠他得到什么,说到皇储,摄政王世子比你我二人都强!”

花厅外的众人皆齐齐倒抽了口凉气,蜀王您要不要这么犀利呀?= =漫长的沉寂之后,安平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满朝上下都知晓摄政王早已不问政务,其子更是以无欲无求闻名朝野,你将他搬出来,其实最终还是要说明只有自己最适合储君之位吧?”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二帝之后,便是这般靠口舌上位的不成?”

“连口舌都辩不过本宫,皇叔想上位还早呢。”

“你……”

“嗯?”

一直凝视着两道人影的齐逊之皱了皱眉,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纵使再怎么嚣张跋扈,蜀王在这个时候也不该这般意气用事地大吵大闹吧。

然而这边刚想完,花厅大门便被一把拉开,萧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煞气。在接近双九身边时,眼神一冷,蓦然上前,伸手就要夺他手中长剑。

双九吃了一惊,连忙避让:“蜀王请自重,属下是殿下身边的侍卫。”

“侍卫?哼,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如今大梁的监国是何等风流之人,尔等以­色­侍人,败坏朝纲风化,今日本王便替陛下清了君侧!”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双九又不敢动手伤了皇亲贵胄,往来数十招都只能守不能攻,最后只好眼睁睁看着手中长剑被萧靖夺去,下一刻,剑尖已经架上他的肩头,森寒地贴着他颈边的肌肤。

在场的人都愣在当场,完全弄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却见安平已经大步从花厅里走出,一脸寒霜:“萧靖,你若敢伤了双九,本宫定不饶你!”

“哼,本王还怕你不成?”

萧靖冷哼出声,眸光一冷,手腕一动,长剑毫不留情地刺进双九的左肩。双九吃痛地闷哼一声,甲胄之外已染上斑斑血迹。

“混账!”

安平手中折扇丢出,敲在萧靖执剑的手腕上,他这才松了手,长剑随着动作抽出,双九肩头更是血流不止。

“来人,给本宫将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拿下!”

“殿下,殿下不可啊。”第一个冲上去的竟是萧竛。齐逊之始终皱着眉头,眼见安平还要动怒,他才赶紧唤了一声:“殿下息怒。”

安平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亲自扶起倒地捂肩的双九:“来人,回宫!萧靖暂时禁足于府内,稍后处置!”

林逸早已上前帮忙,诸位大臣也慌乱一片,潮水般地拥挤着朝前庭而去,只有刘绪仍旧站着没动,望着那道迅速离去的白­色­背影,满面失落。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注视过他一眼,今日头一回见她面露焦­色­,也是为了他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同样没有离开的齐逊之:“本以为殿下选择的是子都兄,却不曾想,倒是这个侍卫。”

齐逊之微怔,继而失笑:“殿下的心思岂是吾等可参透的?庆之无需挂怀。”

“我也不想挂怀,只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刘绪顿了顿,一脸诚恳地询问:“子都兄又是何等心情?”

“心情?”齐逊之笑着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无论我们是何等心情,那位都不会在乎的。”

“为何?”

“一个人心怀太大,便只看得见家国天下,至于儿女情长,花前月下,自然都无法窥见了。”

刘绪心中酸意骤起:“可殿下明明是女子……”

“看吧,”齐逊之轻笑起来:“庆之,便是因为这点,殿下才疏远你了。你是不甘于人之下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殿下虽风流,却从不强人所难。”

刘绪心中大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在乎的,不是他。能懂她的,亦不是他。

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齐逊之叹了口气:“你也莫要想太多,愚兄知道这些,无非是因为过去多伴了殿下几年罢了,而如今……”他抬眸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摊血渍,说出的话近乎呢喃:“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了。”

刘绪苦笑,蓦然转身疾走,像是要逃开这些纷扰。

周围归于平静,齐逊之在原地以手支额,静静凝视着那摊血渍皱眉沉思。片刻之后,他似幡然醒悟,朗声唤道:“来人,送我入宫。”

蜀王府内,赵王萧竛正在前厅内急得直转圈圈。萧靖倒好,一进门就倒头大睡,一身酒气,怎么也叫不醒。

焦义德等人很快就赶了过来,见到此景也知晓他定是之前定是酒后失仪,但毕竟伤了安平殿下的人,驾前纵凶,可是重罪啊。

军中禁酒,萧靖酒量不好也属正常,但如今要怎么收拾?焦老爷子长叹不止,蜀王一向英明神武,更曾被摄政王赞为国之栋梁,可是现在这模样,怎么也看不出半分栋梁的影子了。

他满心纠结,难道之前看走眼了?不该啊……萧竛继续忧心忡忡地在厅中踱着步子,对他道:“焦御史,蜀王平日不是这样的,你也知晓,定是饮了酒,又受了殿下那番刺激之故。”

“赵王言之有理,但安平殿下并非善与之辈,只怕此事不会善了。”

“这话什么意思?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难不成殿下还会因此真的惩罚蜀王不成?”

“唉,赵王有所不知,殿下最心疼美貌男子了。”

“……”

几人在前厅相对坐了许久,却仍旧没有法子。

萧竛在上首落座,烛火摇曳,映照出他脸上的担忧之­色­,双眼微眯,又隐隐流动出几分怒意:“因父辈行差踏错,吾等本就行道多艰,如今各自驻守边疆,更不敢有半分大意。并非妄自居功,但镇守边疆这些年来,吾辈好歹也保了大梁边境安宁。相较而言,蜀王则更艰辛,少年时便替父镇守西北,混迹军营,至今还孑身一人,而立之年早过却尚未成家。如今我们这一辈的王爷也就剩我跟他兄弟二人了,眼见他落此境地,本王委实不忍……”

这一番话说来情真意切,让焦义德等人也不甚唏嘘。心中感慨,难怪这位王爷会对蜀王百般呵护,想必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吧。

想起前不久蜀王刚刚痛失至亲,在场几人的保护欲又喷薄而出了。

萧竛起身朝外走,一向温和的形象忽而变得冷硬起来:“无论如何,本王一定要保住蜀王,宫中那位殿下毕竟是小辈,好歹也收敛些!”

焦义德等人都被震慑住,面面相觑,片刻后起身离去,心中俱怀忧虑,但原先那些动摇却再不复存在了。

夜­色­深浓,东宫之内却还灯火通明。

圆喜看着一群御医进进出出,心中警铃大作,不过是肩头受了些伤,流了些血,殿下就紧张若斯,难不成那家伙真的要攀上高枝了?

他痛苦抱头,不要啊,他这正直太监就要永无出头之日了啊!>_ 双九赶忙作势起身:“殿下,属下岂可于正殿下榻,实在是僭越……”

“无妨,好好养伤便是。”安平按住他的肩头,却十分细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示意他躺好。

她的白衣都染上了血渍,却到现在还未换下,想起先前她因自己受伤而盛怒,双九顿时面颊绯红,眼帘垂下,再不敢多看她一眼。

“怎么了?”安平俯身凑近,语气温柔多情,眼神上下扫了一遍,在他领口处停住,眸光一闪,忽又笑了一下:“原来你都这么大了,连衣赏都会穿反呢。”

双九一向穿甲胄示人,若不是因为受伤,还真难发现里面的衣裳是反的。她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掀被子,打算为他解开里衣,重新交换领口方向,却见双九一把揪住领口,面­色­红艳欲滴:“别,殿下,难为情……”

安平失笑,摸了摸他的包子脸,起身朝外走去:“好吧,那你记住下次可要穿对了。”

双九赶忙应下,然后用被子蒙住了头。

安平在殿门处停住脚步,复又朝内看了一眼,眸中光芒沉浮,心思百转千回。

“殿下,少师齐逊之求见。”圆喜从侧面回廊上走近,低声禀报。

“哦?人在何处?”

“正在偏殿内等候。”

安平点点头,立即朝偏殿走去。刚推开门,便见轮椅中齐逊之转过身来,一脸肃然地对她道:“殿下,刺客的幕后主使已然水落石出了。”

“哦?是谁?”

“殿下希望是谁,便是谁。”

十八章

沉寂了几天,双九的伤势已确定无碍,安平这才对萧靖做了处置——暂留京城,兵符交出,禁足于府邸,不可与外人接触。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咱们的监国还真是毫不吝啬对侍卫的疼爱啊。

焦义德与赵王当日便相携入宫去求情,可是刚至御书房门口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接着圆喜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脸惊恐地跪倒在门边:“殿下,奴才该死,您消消火啊,最近一直这么发火,对身子不好啊。”

焦义德与萧竛对视了一眼,俱是一抖,终于决定还是暂时避其锋芒比较好,遂又相携离去。= =圆喜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这才爬起来,拍拍衣裳进殿:“殿下,奴才刚才演得怎么样?”

安平坐在桌后安安静静地批奏折,对眼前满地的碎瓷片视而不见,头也不抬地道:“除了砸东西时太吵了些,其他都蛮好,本宫稍后会有重赏。”

“谢殿下。”圆喜喜滋滋地收拾满地狼藉去了。

不多时,安平批完最后一道奏折,端起茶喝了一口,提了提­精­神,对圆喜道:“准备一下,自侧门出宫,去一趟蜀王府。”

圆喜担忧道:“双九还在将养,殿下暂时还是莫要出宫了吧。”

“无妨,”安平摆摆手,起身朝外走去:“到了外面,自有人前来护卫。”

蜀王府内,萧靖正坐在厅中生闷气,没多久便见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走进来禀报说赵王到了。

他有些吃惊,安平既已明令禁止他与外人接触,萧竛怎会前来?

还没想完,萧竛已经大步走入,左右看了一眼之后,示意小厮关门,这才走近对他道:“兵符的事,本王已经知晓,安平殿下这事做得委实过分。”

“唉,别提了。”萧靖气恼地坐下:“若是真的只是伤了那侍卫也便罢了,偏生还牵扯出之前那丫头遇刺一事,如今她既认定本王对她有敌意,便一口咬定刺客由本王指使,否则怎会狮子大开口的要兵符?”

“竟有此事。”萧竛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除非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否则兵符肯定还是保不住的。”萧靖越想越气,脸­色­都铁青了几分。

“唉,当日也是你大意,本就是个难缠的主,你还跟她斗气。”

“本王本就多饮了几杯,又被气糊涂了……”

话音忽被打断,小厮隔着门在外禀报,声音警觉:“王爷,有客到了。”

二人俱是一怔,萧竛朝他点了点头,连忙走到一旁屏风之后。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一袭白衣男装打扮,手执折扇,姿容优雅。

“哼,本王道是哪位贵客,原来是睿公子啊。”

安平毫不在意他嘲讽的语气:“是啊,如今皇叔被禁足府内,除本宫之外,难不成还能有其他人前来拜访?”

萧靖被噎了一下,冷哼不语。

“罢了,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本宫前来,只为一事。”安平毫不客气地走到上首坐下,折扇收起,笑意盎然:“请皇叔将兵符交出来吧。”

“什么?”萧靖惊怒:“前脚说要交出兵符,后脚就亲自来索要,而且还没有陛下的手谕,殿下当这是买东西不成?”

安平托着腮寻思片刻,一脸诚恳地道:“要不,您出个价?”

“……”OTZ“行了,皇叔,您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不想背负刺杀监国之罪,便早些交出兵符吧。”

“殿下这是在威胁本王?”

“不敢,与其说威胁,不如说是商量,家丑不可外扬,本宫也不想将此事闹大。”

萧靖眯了眯眼:“殿下还真会死缠烂打。”

安平微微一笑,展扇轻摇:“是故圣人有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两人僵持许久,萧靖冷哼一声,终究还是自怀间摸出了从不离身的兵符,口气不善:“暂时交给殿下保管便是,但是待本王证明了自身无辜,还请殿下完璧归赵。”

安平起身上前,毫不客气地取过兵符便朝外而去:“皇叔请随意,本宫等着。”

萧靖气愤不已,手一挥,桌上的茶盏便落了地,接着是更多的东西在他的怒火中终结。

安平踏着那阵刺耳的破碎声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对圆喜笑道:“学着点,看看人家蜀王是怎么砸东西的!”

“……”

一直到再无东西可砸,萧竛才从屏风后走出,神­色­同样不忿,似已忍耐到了极点:“殿下怎可逼迫至此,蜀王暂且忍忍,此事本王一定会尽力帮你。”

萧靖总算平复了些心情,面露感激之­色­:“那就先行谢过赵王了。”他左右看了看,朝萧竛招了招手:“赵王请随本王去偏厅叙话,适才本王去请了一位帮手,想必也该到了。”

萧竛面露诧异,点了点头,随他出门朝偏厅走去,刚推门进入,便看见桌边坐着少傅刘绪,这才明白过来。

见到二位王爷进门,刘绪连忙起身行礼,却被萧靖抢先上前托住胳膊:“如今情非得已,让堂堂少傅由后门入府,本王实在惭愧。”

刘绪笑道:“王爷切莫如此,庆之与王爷交情已非一日两日,岂会在意这些。”

“说的是。”萧靖这才展颜而笑:“今日请你前来,也是看在你我之间的交情。”他抬手搭上他的肩头,眸中忽然染上深意:“庆之应当会帮本王的吧?”

刘绪点了点头:“自然。”

萧靖这才转头看向萧竛,朗声笑了起来:“有二位帮助,本王一定会洗脱嫌疑的。”

※出了蜀王府,安平并没有急着往宫中赶,反而放慢速度朝城门方向而去。

坐在车外乔装车夫的圆喜想起不久前的那次刺杀,心中很紧张,一个劲地劝她:“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出什么事情,奴才万死难辞其咎啊。”

安平坐在车中慢悠悠地摇着折扇,一脸泰然。

过了闹市,越行越偏,快至城门时,只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急速而来。圆喜心中大惊,连忙转头看去,却见是两个身着盔甲的年轻将领,骑在马上,一路奔驰着到了跟前,随即一勒缰绳,无声抱拳行礼,显然是不愿暴露安平身份。

安平挑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用折扇敲了一下圆喜的脑袋:“都告诉你自有人前来护卫,这下放心了吧?”

圆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去看面前的两位年轻将领,发现很是眼熟,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看出竟是秦尚书和焦御史家的二位公子。

“恪勉,锦丰,进来说话吧。”安平朝二人点了一下头,又用折扇敲了一下圆喜,后者立即会意,全神贯注地扫视四周,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过才大半年光景,秦樽与焦清奕已经变化明显。秦樽浑身的赘­肉­都不见了,整个人挺拔威武,总算是找到了当年的风采。焦清奕也不再有当初跪在安平面前痛哭流涕的彷徨之­色­,果然坚持下来,便必然会有好结果。

军中的训练早已让二人养成良好习惯,一前一后登上马车后,俱是态度恭谨,没有多话半句,见安平抬手示意后,才分别在侧面坐下。

“多日不见了,二位说说近况吧。”

秦樽率先行礼道:“恪勉没什么好说的,自问不负殿下一番提拔。”

安平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焦清奕,后者莫名的脸红了一下,­干­咳了一声:“锦丰现在再也不会动摇了,请殿下放心。”

“如此甚好,本宫就知道不会看错人。”

秦樽道:“不知殿下今日突然召见我们所为何事。”

安平唰的一声甩开折扇,轻轻摇了摇,姿态虽悠然,眉目间的神情却十分严肃:“以你二人在军中的资历,此事本不该此时提起,但时机到了,也不能不把握。”顿了顿,她忽又笑了起来:“不过对你们二人来说,倒也算是个考验。”

焦清奕按捺不住道:“敢问殿下,究竟是何事?”

安平笑了笑,继续道:“本宫已在军营打点过,恪勉回营后,可去赵老将军处领兵五千,好生训练,不可有半分懈怠。”

秦樽愣了愣:“这五千士兵殿下打算作何用途?”

“本宫对赵老将军说是要做禁卫军的。”

“禁卫军?”秦樽纳闷,禁卫军不缺人吧?但等他看到安平的眼神,便又立即明白过来,连忙行礼应下:“属下多嘴了,谨遵殿下旨意。”

安平嗯了一声,又转头对焦清奕道:“至于锦丰,城外蜀王带来的五千兵马交由你训练。”

焦清奕讶然:“蜀王的兵马……属下怎能接管?”

安平从袖中摸出兵符递给他:“沙场兵将,只认兵符,这是我朝惯例,你放心便是。”

焦清奕赶紧接过,犹自惊异不止。

安平将折扇收起,正­色­道:“你们二人既是本宫旧识,也是本宫一手提拔的,此事乃是机密,之所以交给你们,却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本宫相信你们有此能力,否则短短半年,坐于此处的你们不会是如此模样。”

秦樽与焦清奕闻言顿时满面肃然,心中隐隐升腾起骄傲和激动。

“但你们也要清楚自己的分量,两方兵马都不是初入军营的毛头小子,要想服众,你们恐怕要付出比往常更多的艰辛。”安平眉头微挑,笑了笑:“当然,若是你们打算放弃,本宫也可以去找别人,不必勉强。”

秦樽与焦清奕对视一眼,齐齐抬手行礼:“定不负殿下厚望。”

安平点了点头,悠然展扇,这才算是刚刚开始……

十九章

双九仍旧在养伤,安平却出入得比往常还要更加勤快。

前些日子,她的母后又从青海国寻了什么珍稀药材寄送回来,她便打着送药的旗号去看望了一下卖艺不卖身的齐少师。一身白衣男装从庭院中走过时,恰好遇到当晚不慎撞见她跟齐逊之“亲密无间”的小丫鬟,后者顿时吓得一路狂奔离开了。

她可不想被杖毙呀!>_ 用秦樽和焦清奕可以很好的掩人耳目,但是老实说,情形不容乐观。她不打算给焦清奕压力,也就没有现身,便又悠闲地驾着车回宫去了。

刚进入宫门,恰好撞见正准备出宫的周涟湘。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人,刘绪也在旁,二人一同朝宫门处走来,有说有笑。安平本想不动声­色­地走开,却被眼尖的周涟湘发现,未及动作,已见她快步上前行礼。

“免礼吧,”安平摆了摆手,笑着问了一句:“女官甄选结束了吧?”

“回殿下的话,是结束了,今日涟湘入宫正是为了向太后禀明此事,她老人家也对此十分关心。”

“嗯,本宫事务繁忙,太后那里多亏有你相伴,如今既已结束,便安心等待结果吧,本宫相信你会脱颖而出的。”

周涟湘闻言大受鼓励,连声应下。

安平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见刘绪站在一边,似乎想要上前行礼,又有些犹豫,不知在纠结什么。她笑了笑,说了声“少傅也免礼吧”便大步离去,临走还不忘揶揄地扫了二人一眼。

刘绪接触到她这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明白她这是误会了,不禁有些懊恼。

刚到东宫门口,便见双九披着一件单衣倚门而立,见到安平出现才面露轻松之­色­:“殿下怎能单独出宫,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安平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笑得情意绵绵:“还是双九关心本宫,真不枉本宫疼你一场。”

双九羞赧地垂了头。

圆喜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一转头却又愣住,呐呐地唤了一声:“殿下……”

安平回身,就见刘绪站在身后几丈之外,眼神受伤地看着自己,而后转头就走,脚步迅疾。她稍稍一愣,想了想,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一直快到宫门口,安平快走几步,上前扯住刘绪的手腕才迫使他停了下来。

“庆之,怎么了?”

刘绪转过身,却低着头没有看她,声音低哑涩然:“其实微臣刚才是想同殿下做个解释。”

“解释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手捏成了拳,沉声道:“适才殿下定是误会了,微臣与周小姐之间并无瓜葛,实际上微臣现在已对周小姐没了当初的心思。”

安平的眼神轻轻一闪,笑了笑:“何需同本宫解释?”

刘绪霍然抬头,猛地抽出被她握着的手腕,一脸愤­色­:“是啊,微臣何必同殿下解释!反正殿下也不在乎!”

话刚说完,他像是猛然惊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一张脸也烧红起来,羞愤难当之际,连忙转身就走,但没走几步又停住了脚步。秋风萧瑟,他的背影孤傲的犹如欲待振翅的苍鹰,头未回,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殿下总是有本事让人气愤。”

让人气愤,却又偏偏让人记挂,有时候真是憎恶自己。

安平垂下手,站在原地未发一言,看着他渐行渐远,轻轻叹息了一声。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气候转寒,到了晚间已有了几分冬日气息。

安平坐在御书房里批完最后一道奏折,忽而想起什么,抬头问圆喜:“今日齐少师可来过?”

圆喜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并未来过。”

她皱了皱眉,白天他明明说了有事要稍后入宫来禀,怎么到现在也没到?虽然是债主,但连监国都敢糊弄,还真是胆儿肥了啊。她笑着摇了下头:“罢了,回寝宫吧。”

第二日御书房中议事,诸位大臣不免又提到了蜀王被禁足之事。大概是见风头已过,许多大臣都开始试探着为他求情了。

安平毫不惊讶,但也没表态,让诸位大人很是纠结。

议事完毕,众人退出,唯有大学士齐简留了下来。

“殿下……”他眼神闪烁,似有些尴尬,吱唔半晌才继续道:“不知犬子昨晚是否……叨扰了殿下,老臣有愧啊。”

安平一愣:“什么?”

齐简听她反问,越发尴尬,耳根都红了起来:“昨日傍晚犬子入宫,后一夜未归,老臣猜想,应当是歇于殿下处了……”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他竟难堪地­干­咳起来。

安平却皱紧了眉:“你说他一夜未归?”

“是。”哎哟,您还一直追问­干­嘛呀?多不好意……→_→“可是他并未入宫。”

原先还在赧然的齐简瞬间被这道惊雷砸醒:“什么?”

安平垂眼沉思了一瞬,问道:“他身边的随从可回府了?”

齐简面露慌乱,连连摇头:“未曾。”

“那便是了,若是本宫留他过夜,定会打发随从回去禀报的。”

“那……”齐简的膝盖软了一下:“难道是失踪了?”

安平没有接话,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圆喜,取本宫令牌,调三百禁卫军,于全城搜索,一定要尽快找到齐少师。”

圆喜赶忙领命去办,齐简经此一吓,早已面无人­色­:“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安平安抚地说了一句,心里却并不轻松。

齐逊之一向与人无怨,忽然失踪,必定是跟她有关,而近日她得罪的,也就是蜀王了。夺兵符一事她早有图谋,齐逊之只是猜了出来,并未参与,所以矛头必然是冲着她来的。既然能在他入宫时将之劫走,必然是早就计划好了。

时间过去许久,她一直在桌后坐着,不动声­色­。齐简却像是失了魂,一刻不停地在殿中转悠,时不时地问一声:“殿下,怎么还没消息?”她只有好生抚慰,眉头却不禁越皱越紧。

毕竟拖得越久越有可能出事……“殿下!”圆喜忽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喘着气禀报:“齐少师的发带在半路寻到了,奴才们沿途找寻,最后发现距离最近的宅子是前任京兆尹的府邸,遂先行包围了那里,立即入宫来报。”

齐简忙道:“定是逊之半路留下的记号,殿下快命人入府查探吧。”

安平抿­唇­不语。前任京兆尹纵子行凶一案,她算是下了重手,凶手已被问斩不说,其家中全部男丁均被流放三千里,女眷也皆入奴籍。此事怎会跟他们扯上关联?

她想了想,起身取过搁在一边的披风系在身上,大步朝外走去:“本宫亲自去看看,齐大学士也一起来吧。”

不用她说,齐简也赶忙跟上去了。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废弃的宅邸前,安平刚下车便见有人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是刘绪。

昨日的气愤别扭一扫而空,此时的他满面焦­色­:“殿下,微臣四处寻找过了,只有这里最有可能。”

安平看了他一眼:“庆之怎会知晓子都失踪一事?”

圆喜在旁道:“奴才们寻找时,半路遇到了少傅大人。”

“原来如此。”安平点了点头,当机立断地挥了一下手:“立即入府搜查,一个地方也不要放过。”

禁卫军领命纷纷朝府门涌过去,然而刚撞开大门里面便冲出了许多黑衣人,当即就与士兵们混战到了一起,看模样倒与当日刺杀安平的刺客很相似。

刘绪连忙挡在安平身前:“殿下与齐大学士快上车避一避。”

安平看了一眼那群奋战中的黑衣人,说了句“留活口”便转身登上了车。齐简则满面忧­色­,迟迟不愿上车,最后被刘绪一掌击晕才算了事。

外面一片混乱,安平却在暗中沉思。刚才看了那些黑衣人的身手,武艺并不算高强,面对三百禁卫军,被拿下是迟早的事。幕后之人是打算让他们做替罪羊么?

想到这点,她似是明白了什么,原先的担忧也减轻不少。

果然,很快外面便恢复安静,刘绪在外禀报:“启禀殿下,贼人大部分被斩杀,只有五人被活捉。”

安平揭帘而出,向府门处扫了一眼,点了点头:“押到大牢,等候审问,马上派人入府搜查。”

圆喜已经带人进去,刘绪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安平转头看到他的神情,不免有些奇怪。

“殿下……”他顿了顿,接着道:“适才被捕的几人中,微臣看见了个熟人,乃是前任京兆尹的长子,他既在此,定是那些贼人欲寻微臣报仇,反倒抓错了人。”

安平这才想起他昨日的确也进了宫,而且按照齐简的说法,他离开没多久,便是齐逊之入宫的时间。

“原来如此。”安平若有所思,这般说来,这个计划还真是周密。

“不过……”刘绪忽又想起一事,越发尴尬,声音也压低了不少:“不知子都兄有没有事,因为微臣听闻那长子十分暴戾,以前在府中就经常打骂下人……”

安平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恰好圆喜过来禀报:“殿下,西边最后一间厢房有动静,奴才已经叫人过去了。”

“叫所有人都别动!”

她蓦地喝了一声,便听刘绪在旁接话道:“殿下,微臣与子都兄情同手足,还是让微臣去吧。”

安平点了点头,多亏刘绪有心,若是堂堂少师受了折辱,便不该这般暴露于众人眼前。

二十章

西边最后面的一间厢房很僻静,也很简陋,只有一扇老旧的木门遮掩,上面还爬满了蛀洞。禁卫军们刚才老远就听到安平的命令,全都严整地立于门边,谁也没敢动作。

安平大步走近,在门边停住,看了一圈众人:“都打点起­精­神,保护好少傅安全。”

士兵们会意,立即严阵以待,以防屋中生出突变。

刘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门边稍微停驻片刻,并未听到多余的声响,其中定然没有刺客。手中稍微用了力气,将门推开到只容一人进入的大小,他闪身进入,然后立即掩门,外面的士兵半分也未窥得室内光景。

屋子不大,满是灰尘,角落处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事,地上铺着茅草,隐隐透出一股刺鼻的霉味。他扫视一圈,在看见被丢在一角的轮椅时,轻轻舒了口气。

齐逊之坐在铺着茅草的地上,虽然披头散发却衣裳周整,不像受过折磨。他闭着双眼,安静的好似一尊塑像,仿若置身化境,眉眼安宁。

刘绪走近蹲下,平视着他,未曾言语,却见他已自己睁开了双眼,黑眸清亮,无半分惊讶,只微微一笑:“庆之,你来了。”

“嗯,子都兄,你受苦了。”

“我没事,放心。”

刘绪点了点头,扶起他坐上轮椅,直到此时他的神情才露出一丝疲倦。

刚到门外便见到安平与众多禁卫军,齐逊之忍不住笑了一下:“微臣还在猜殿下何时会到,可比微臣猜的早了许多。”

安平走近,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轻叹了一声:“没事就好。”

若是因她出什么意外,欠的债可就更多了。

一旁的刘绪看了她一眼,轻轻移开了视线……回到齐府,自然是一片忙乱。虽然只是一场虚惊,安平还是招了御医来为齐逊之诊视了一番,得到肯定答案后,齐家上下才算是安定下来。

本想好好询问一番事情经过,但毕竟人刚救回来,齐家也才稍微平静了些,安平不便打扰,只与齐逊之说过几日再来看他,便出府回宫。

刘绪也一直陪同到现在,见一切安定下来才告辞离去,却并未回府,而是跨马直奔蜀王府。

同往常一样跟着管家从后门入府,一直走到花园,便看见萧靖正在练剑。初冬暖阳柔和,他却身形孤傲冷硬,长剑在手,意气风发。

然而刘绪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刚走近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敢问王爷,子都兄之事可是王爷所为?”

萧靖一愣,停下了动作:“你说齐逊之?他怎么了?”

“昨夜他遭人劫持,事发突然,庆之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起初他也真以为那个长子只是为了报复而抓错了人,但回头想想,总隐隐觉得跟他们有关。前些时日刚听赵王说要寻个替罪羔羊将行刺之事顶下,现在便出了其长子逃匿之事,怎会如此巧合?而且一个亡命天涯的囚徒,如何能有一群黑衣人相助劫人?

当日遇刺之时,正是齐逊之与安平殿下在一起,既然如此,抓了齐逊之,便可以造成当初那些刺客回头报复的假象,再将这罪责加在已经倒台的京兆尹身上,既不得罪他人,也可让蜀王顺利脱身,实乃明智之选。

萧靖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实不相瞒,的确是本王与赵王计划所为。”

刘绪的语气顿时带了几分恼意:“王爷说要寻出幕后主使,便是用这样的法子?”

“一时半会儿幕后主使如何能找得出来?”萧靖叹了口气:“庆之,你还年轻,世上的事并不只是黑与白,再怎样,本王也要先摆脱此时的困境再说。”

“可是子都兄本就身体孱弱,何必将之牵扯进来?”

“唉,”萧靖无奈地笑了一声:“也只有你才会觉得他弱,其实本王这次也是在提醒他,莫要卷入这些是非。”

“是非?”刘绪一愣,反应过来:“王爷您……究竟有何打算?”

“这般明显,你会看不出?”萧靖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走近几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庆之,可会继续帮本王?当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站在本王这边就行。”

忽然直接的承认让刘绪忍不住有些心惊,脸­色­变了变,人也往后退开一步,避开了他搁在肩头的手。

萧靖皱眉:“怎么,难不成你也认为这国家该交到一个女子手中?还是说,你要为了那个风流公主弃了本王这个至交?”

刘绪浑身一震,摇了摇头:“庆之自然相信王爷有经天纬地之才,至于其它……”他抿了抿­唇­,停顿许久,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完下面的话便转身大步离去,脚步急切。

萧靖没有阻止他,只微微勾了勾­唇­,而后转身,冲着假山唤了一声:“出来吧赵王,您来得可真巧。”

萧竛缓缓踱了出来,未说话便先叹了口气,一脸委屈:“蜀王,托您这个帮手的福,被安平捉住活口了。”

“哦?那可真是不妙了……”萧靖满脸忧虑,眼神中的光芒却晦暗不明。

※被捕的刺客几乎当晚就受到了审讯,主要审讯的当然是那位京兆尹家的长子。

起初他的口供是:其父早与西戎勾结,意图谋反,刺杀安平不成后,却反因其三弟的过失而导致了现在的惨境。他心中气愤难当,便逃匿回京寻机报复,恰好遇到准备入宫的齐逊之,认出他是当日与安平在一起的人,就抓了他以要挟。

安平看过供词之后命人传话给他,且不说这份口供漏洞百出,便是仅凭“谋反”二字就可以灭其九族了,让他考虑清楚。而后吩咐用重刑,直到逼出实话为止。

没两天第二份供词便送了过来,安平看过之后满意地笑了笑,将之叠好装在匣中,唤来圆喜:“将这匣子送去蜀王府给蜀王过目,顺便让他回份大礼。”

圆喜不解道:“什么大礼?”

安平笑得很­阴­险:“他的帅印。”

……齐逊之已在床上躺了两天,实在觉得憋闷,便叫随从推自己去花园里坐坐,哪知刚在亭中落座就见有客到了。

正是冬日傍晚,夕阳将隐,亭中时不时会窜入一阵凉风。他姿容优雅地掖了掖领口,笑着看向两人:“庆之,周小姐,真是贵客盈门啊。”

园中百木凋零,刘绪墨绿的袍子便越显夺目,脸上笑意更是暖若春风:“子都兄太客气了,我与周小姐恰好在门口遇到,便一起过来了,你身体怎样?”

“好得很。”齐逊之笑着看向周涟湘:“有劳小姐亲自前来探望,子都惭愧。”

周涟湘显然是特地装扮过的,一身簇花纹襦裙衬得粉面越发娇俏,听到齐逊之问话,笑得很腼腆:“齐大公子哪里的话,齐大学士于我有指导之恩,前来探望是应该的。”

“不过是一场虚惊,倒惊扰了这么多人,家中也是担忧无比,我今日才刚下床呢。”齐逊之摇头轻笑,请二人入座,又命下人沏了茶。

周涟湘心细,听他这么说,便柔声宽慰道:“可惜时辰不早了,白日的话,倒是可以去城中散散心。”

“何须等到白日?”刘绪笑着接话道:“晚间集市才热闹,子都兄若是想去,多添些衣裳,我们三人结伴同行也未尝不可。”

“好啊,”齐逊之立即同意下来:“庆之,说起来你我也许久未曾一起出去过了。”

“可不是,以前没事便去的那几家茶楼怕是都要想念你我兄弟了。”

“哈哈,说的是啊……”

听到可以一起去,周涟湘的脸不禁红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齐逊之便垂下了头。只是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也觉兴奋,虽然内容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_→夕阳落下后,天气便越发地冷了,但因为快到年关,城中的热闹却是只增不减。

安平揭了车厢上的布帘朝外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百年繁华得来不易,需要维持则更是艰难啊。

“殿……啊,不是,公子,奴才看见熟人了。”圆喜忽然在外压低声音唤她。

安平挑开车帘:“看见谁了?”

“好像是齐少师和刘少傅,啊,还有周小姐。”

沿街店铺门前灯火通明,那三人又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相貌,自然一眼就看见了。

安平抚额,一群没良心的,她这边还打算去慰问慰问,那边都满街跑了!

“罢了,在这儿停下吧,本公子也许久未曾逛过街市了。”

圆喜闻言又紧张了,虽然出来带了侍卫,可是毕竟被刺杀过啊,殿下您就别考验奴才的心脏了吧!>_ 圆喜刚要应下,又猛然惊悚了一把:不是吧,殿下,您连周小姐都不放过呀?!-_-|||

二一章

刘绪与齐逊之停顿的地方是以前常来的茶楼,二人与这里的老板都已熟识,对方自然也清楚齐逊之腿脚不便,一见齐府马车到了便立即派了人出来,背着齐逊之去了二楼的雅间。周涟湘自然是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

刘绪稍晚一步,正要进门,眼角忽然扫到一抹熟悉的人影,停步转头,顿时怔住。

安平白衣胜雪,外面系着件披风,大步走了过来,本就身量高挑,又特地着了男装,目光深邃多情,不免引来不少沿途女子窥视。她却不觉尴尬,反而笑眯眯地回应,更惹得人家芳心乱撞。

刘绪说不出是该叹还是该笑,上前准备行礼,手刚抬起却被她一把按下:“庆之不用多礼,此时我只是睿公子。”

原本是打算继续若无其事地同她相处的,可是当覆盖在手掌上的温度一丝一缕灼热地蔓延进了心里,刘绪却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未能说出半个字。

“子都已经进去了?我去找他。”

安平本就是打算去齐府找齐逊之问话的,可是此时此刻,这话听在刘绪耳中意味却不同。眼见那手掌即将抽离,他不知从何处来了勇气,忽然一把反握住。安平脚步顿住,眸中的诧异一闪而逝,而后便安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那目光无悲无喜,无憎无怨,只是极平常的凝视,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却又丝毫不以为意。

刘绪的手紧了紧,一直以来的不甘忽而迸发出来,­干­脆拽着她朝对面的巷口奔了过去。守在远处的圆喜见状赶忙招呼人跟上,被安平一个眼神止住,又呐呐地缩回了脚。

唔,好吧,殿下最近茹素,怕是也憋久了,偶尔开个荤,奴才还是可以理解的……→_→巷口光芒黯淡许多,刘绪仍是没有松手,侧着身子几乎背对着安平,情绪未定,犹自轻轻喘息。

“你想做什么?”安平的声音平淡不见波澜,她动了动手,刘绪却握的更紧。

“微臣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希望殿下能有片刻只看着微臣,”他转头看她,神情复杂,说不出是愤懑还是尴尬:“很难么?”

“难。”

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刘绪怔了一下,安平一步步走近,他反而被这忽来的冷淡震慑地往后退去。

“本宫风流成­性­,嗜美如命,从不会为任何一人牵绊。”

刘绪脚步一顿,背后已经贴上墙壁,面前的人一只手还被他握着,另一只手却猛地一下拍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在他身前撑开一方狭窄的空间,周围气氛顿时变得压迫起来。

“明知道这样,你还会全心全意地对待本宫么?”

“……”刘绪怔愕,凝视着她的双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过很多结果,鼓足勇气说出来已经是极限,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是不愿全心全意对她,只是无法容忍她对别人关注,何错之有?她是公主,也是监国,高高在上不假,可是为何不能为一人停留?

正对着巷口的茶馆,二楼雅间内有琴音如清泉淙淙流过,悠然婉转,舒缓清雅。拨琴的女子却没有开口吟唱,只反反复复地拨着那几个调,似叹似诉。

齐逊之临窗而坐,一手支额,一手轻点膝头,听了几遍之后,开口和着曲声低声吟诵:“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周涟湘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品茶,闻言不禁笑道:“李白一生豪放,难得情诗竟也不输婉约。”

本以为齐逊之会接话,谁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好奇地望过去,只看到他的侧脸。那双眼睛始终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长睫微动,在灯光下尤显动人,他自己却丝毫未觉,似已入神。

周涟湘的脸蓦然燥热起来,忙垂了头,再不敢多看。

下方巷口中重叠在一起的人影终于分开,然后有人走了出来,肩头的披风随着晚风轻舞,神­色­毫无异样。似乎是听到了琴声,她忽然抬头望了过来,而后微微挑眉,勾起了嘴角,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齐逊之自然知道她这眼神的意思,实在再熟悉不过,无数次撞见她调戏美男时,她便是这副自然而然的表情,似乎是做了件天经地义的大事。

沉默了片刻,他终究也笑了起来,眼中同样回以戏谑。

周涟湘刚好抬头,恰好见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脸上稍稍褪却的燥热竟又再次升腾了起来。

他一向沉稳内敛,正是因此,偶尔的情绪外露便叫人无法移开视线。周涟湘想,大约他自己从不知晓自己笑起来有多动人……思绪飘忽间,却见齐逊之忽而转过了头来,不多久便有人推开雅间的门走了进来。

周涟湘乍一见到来人,还以为是哪位翩翩公子,半晌才认出来是安平,连忙起身要行礼,却被她拦下:“涟湘这是做什么,本公子与你们一样,都是前来饮茶的客人罢了。”

正说着,刘绪也跟在后面缓缓走了进来,神情虽无异样,却失了先前的兴头,始终垂着眼。

安平走到拨琴的女子面前,笑得温柔:“可否劳烦这位姐姐出去片刻,在下有些事情要与这里的客人私谈。”

女子忙不迭地起身,抱着琴福了福身:“是,奴家这便告退,公子请便。”仓皇走出间,耳根已经红透。

“睿公子真是风流盖世,绝艳无双啊。”齐逊之在一边端着茶盏贼笑。

安平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周涟湘跟前笑了笑:“涟湘也出去吧,我有些话要与子都单独说。”

周涟湘疑惑地看了齐逊之一眼,心道莫非是他的话惹恼了殿下?但也不敢迟疑,唯唯应下便要退出,却见刘绪仍旧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沉吟许久,他抬头看了一眼安平,转身对周涟湘道:“我送小姐回去吧。”

“啊?哦……”周涟湘完全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出了门。

齐逊之微微垂眸,饮了口茶:“稀奇,庆之竟然撇下公子您去陪伴周小姐了。”

“本公子给他出了道难题,他此时需要时间好好思索,会回避我一点也不稀奇。”安平走到他身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直接切入正题:“该说正事了。关于此番你遭劫一事,我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但是还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齐逊之看了她一眼,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放下茶盏,正­色­道:“想必是与之前刺杀案有关。”

“说的不错,此次动作定然是为了洗脱萧靖的罪名。”

“看来京兆尹家的这位长子会突然出逃也不是偶然,计划周密又故露破绽,既让您顺利找到了我,又将罪名推给了京兆尹,若不是抓住活口,可谓天衣无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那些犯人您审问出结果了?”

“自然,那位长子可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之人,否则又怎会遭人利用,重刑威吓之下,自然就范。”

“所以您这次是打算将蜀王彻底打压了么?”

安平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齐逊之抿了抿­唇­,心中隐隐觉得此事还有一部分并未参透,而这部分,似乎正与眼前之人有关。此番动作显然是蜀王为了夺回兵符做的布置,可是现在因为被捉住了活口而败露,反而被安平反将了一军。但是时机太过巧妙,所有事情虽然看似都对安平不利,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却又急转而下,她总能扭转局势。

是巧合么?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对了,”安平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前几日,我遇见过你幺弟。”

齐逊之疑惑地看着她。

“本公子很不解,你幺弟看着挺灵巧懂事,怎么上次说要见你时,会让你这个腿脚不便的哥哥主动去找他呢?听闻你与他感情最是要好,既如此,他应当很照顾你这个哥哥才是,难道不该自己来见你么?”

齐逊之皱着眉回想了一下,这才记起是上次生辰晚宴时,他幺弟在屏风外吩咐丫鬟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记得这般清楚。他续了杯茶,语气淡淡:“殿下想说什么?”

盯着他的脸­色­观察许久,却只见一片平静,安平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恰好想起,便顺口一提罢了。”

齐逊之抬头看她,眼神很傲骄:“睿公子可别打岔,说来此次差点遭难也是拜您所赐,总觉得该问您要些赏赐才行。”

安平立即与之拉开距离:“悠着点儿,上次你的生辰可花销了不少了。”

“放心,我并不打算要钱财。”

“哦?那你要什么?”

“我要殿下……”

安平眯眼挑眉。

“……的信任。”

周遭忽然沉寂下来,只余楼下客人偶尔笑谈之声……半晌,安平起身,走到窗边站定,侧身对着他,凝视着窗外满街繁华叹了口气:“卖艺不卖身不是很好么?子都,虽不愿承认,但你该知晓,我一直对你心存愧疚,所以有的事情适可而止便好,我并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齐逊之看着她的侧影轻笑:“闲来无趣,便想找些事情做做,何况,除了在您面前蹭些俸禄,我此生还有什么大用处呢?”

“路途凶险。”

“不是有英明神武的睿公子护着么?”

安平凝视他片刻,侧过身倚着窗框,抱着胳膊邪笑起来:“英明神武这个词我喜欢,还真是适合我啊。”

“……”齐逊之顿时无力地耷拉下了肩膀,又来了……

二二章

深冬到了,天气越发­阴­冷。早间飘起了雪花,很快就变为鹅毛大雪。安平系了件大氅,在御书房外看着­阴­沉沉的天,想起在青海国的父母,这般严寒的气候,也不知过得可舒适。

正想着,却见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裙角,一如既往地姿容端庄。待到近处,见到安平就这般立于檐下,连忙上前将伞举高,为她遮挡:“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看雪啊,涟湘此时入宫作甚?”安平笑了笑,撩袖为她拂去发间一丝雪花。

周涟湘欠了欠身,面露笑意:“回禀殿下,此次女官甄选结果已然揭晓,涟湘拔得了头筹,特来禀报殿下。”

“嗯,此事本宫已然知晓,可是件大喜事。”安平转身示意她随自己进御书房,边走边笑道:“本宫果然没看走眼,接下来便好好为官吧。”

“殿下,涟湘不是想说这个……”

已经走入殿内的安平顿住步子转身:“那你想说什么?”

“涟湘是想……”周涟湘怯怯地看了她一眼,眼睫微颤,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又­干­脆抬起了头:“涟湘是想在殿下身边任职,无论官衔大小,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即可。”

安平解开大氅交给身边的圆喜,坐到桌后:“为何要待在本宫身边。”

周涟湘恭恭敬敬地行礼:“殿下身居监国之尊,蓄不世之材,涟湘庸陋,愿追随左右,聆听教诲,省吾身以拓心智。”

“可是本宫并不打算教你。”

周涟湘蓦然一惊,怔怔的抬眼看她。

安平笑了一下:“回去听从安排吧,你不缺才能,只缺机遇。天地广阔,朝堂诡谲,这些都是要你一步步去理解领悟的,若是留在本宫身边,只能做井底之蛙罢了。”

毕竟是大家闺秀,关于即将面临的朝堂,周涟湘还不曾深入想过,听闻此言不禁垂了头,神­色­赧然。

“抬起头来。”如上次一样,安平的话内容未变,语气却生冷了许多。周涟湘抬眼看去,只见到她肃然的脸:“如今你很快便要成为朝廷命官,一切自有规矩,本宫不会再像过去那般对你客气,你也要忘却自己首辅千金的身份,独自打拼,直到堂堂正正地站到本宫面前。”

她取了自己批奏折的毛笔,起身走到周涟湘面前,递给她:“本宫以一笔相赠,但愿我大梁能出个如上官那般的巾帼宰相,回馈本宫以满腹才华。”

周涟湘仓惶拜倒,半晌才双手接过:“谢殿下。”

安平笑了起来:“以后既为朝廷命官,还是早日改掉面皮薄的毛病吧。”

周涟湘连连称是,又拜了拜才退出殿去。圆喜托着一封信函走进来,就见安平笑眯眯地问他:“圆喜,你说本宫的口才是不是越发的好了?”

圆喜当即道:“那是自然,殿下的口才无人可比啊。”

“嗯,难怪蜀王总是吵不过本宫啊。”

“……”圆喜抹了抹汗,将信递到她面前:“殿下,西北有八百里加急送到。”

安平闻言立即收敛了笑容,接过展开,神情忽而冷峻起来。圆喜见状有些吃惊,不敢多言,神­色­也变为小心翼翼。

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安平将信收好,稍作沉吟,低声对圆喜道:“去城外军营将赵老将军请来,莫要惊动任何人。”

※双九的伤势已无大碍,但安平仍旧让他好好休养。如今蜀王的兵符和帅印都被扣了,他若是出现,想必也会招来一些人的不快。

前段时间,安平与萧靖在京中高调争权的举动让朝廷表面平静了不少,不过很快就又沸腾了。

西戎的消息收的很快,得知萧靖已被夺去主帅之位,便立即重兵集结,即将压境而来。

御书房内挤满了人,以萧竛为首的几位大臣极力要求安平归还帅印兵符给萧靖,毕竟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而安平却淡定地说了一句:“本宫已经排遣赵老将军前往西北,诸位可放心。”

“……”众人默然。

赵老将军是安平的授业恩师,此举算不算……任人唯亲?

萧竛面­色­不佳,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会这般绝情,不过一件小事,接二连三地打压蜀王也便罢了,还直接把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士交给了旁人。更何况动作还这般迅速,连商议都不曾便做了决定。

而安平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无论众人如何劝解。

焦义德等人出去之后,自然免不得又起了将陛下请回京城的心思。

大臣都已离开御书房,唯有一人还留在殿内,静静地站在安平面前。

安平面带笑意地看着他:“庆之还有事?”

刘绪抿了抿­唇­,许是想起了那晚的事情,神情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适才听诸位大臣提及西戎入侵路线,微臣觉得有些异样。”

安平闻言眼睛一亮,起身走到他跟前:“有何异样?”

突来的亲近让刘绪怔愕了一下,赶忙收敛情绪,走到一边木架上悬着的地图前:“若是入侵我大梁边境,只有两条路,一条荒无人烟,越沙漠而来,之后直接与梁兵对阵。另一条需途经青海国,却必要遭遇青海国抵抗,之后又会遇上我大梁将士,难度更大。上次对方明明选的是前者,这次为何忽然选了难走的青海国呢?”

“因为两次领兵的主帅不同。”安平走到他身边站定,看着地图沉声道:“第一次领兵的是老将,稳扎稳打,此次却是西戎国内刚刚登基称王的大王子金珏,听闻此人心狠手辣,诡谲多变,连新登的王位也是靠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他若是选了上次的路线,才是奇怪。”

一番话说完却未得到回应,安平转头,正对上刘绪不解的脸:“殿下为何告之微臣这些?”

“那庆之又为何告之本宫这些?”安平笑了一下,不同往常的轻佻,温和而自然:“庆之为本宫着想,特意提醒,本宫岂会不信任你。”

刘绪心中大震,原来她都明白自己的心思。他是希望她能注意到这些,免得届时落入险境。毕竟她的战场不止西北边境,还有这风云变幻的朝堂。

只是刚才听她这番话说来,心中也安定了不少。她既然能将对方主帅都摸清楚,必然也是早就盯着西戎了。刘绪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她啊。

安平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其实本宫之前一直在想,你胸怀大志,必然不能久居少傅一职,之前听你说要上阵杀敌,也只当是一时意气用事,如今看来,倒是本宫埋没了你。”

“殿下言重了。”刘绪心中忽而有些惭愧,他之前一直纠结于对她的情意中时,对方想着的却是他的前程,更何况他又不知不觉地卷入了蜀王的圈子……“如今看来,你心思敏锐,武艺又好,倒不妨撇开令尊文官之路,必可成就一代将才。不过此时不是时候,庆之再忍忍吧,总会有你一展抱负的时候。”

刘绪赧然垂眸:“微臣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如此费心。”

安平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门边,看向外面纷落的雪花:“应该说,本宫何德何能,得上天眷顾,身边有尔等这般良材相助啊。”

“尝闻有圣者出,才有良材聚,殿下不必谦虚。”

安平诧异转头,眼中染上笑意:“不想能从庆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莫非你这是认同本宫了?”

刘绪一怔,呐呐不得言。

“哈哈,你不必在意,本宫随­性­惯了,能否被他人认同也不在乎,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本宫那晚并非是有意刁难你。你与本宫之间尚有鸿沟,是否可以跨越,当思量清楚才是。”

刘绪轻轻颔首:“是,微臣会想清楚的……”

雪停下时已经是傍晚,齐逊之到御书房时,安平正在对地图研究的入神。他对圆喜招了招手,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没多久圆喜便捧着一盏灯放到了桌上。

安平抬头,这才看到殿中多出了一人。

“来得正好,”她招了招手,唤他近前:“此次西戎出兵一事,本宫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齐逊之在她身边停住,见她在地图上用朱砂标了一些记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殿下是打算与对方玩战术?”

“行兵之道,一贵神速,二贵诡谲,西戎的大王子也是个人物,不得不防。”

齐逊之点了点头,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那地图,伸出手指在标记的最重的青海国地界指了指:“殿下打算将重兵派往青海国?”

“不错。”

他想了想,笑了起来:“看来是步险棋。”

安平叹了口气,并未否认。这些时日身边一直有消息走漏,父皇母后身处何方也暴露了。若是一切都在她掌控之内,那么只怕西戎此次是声东击西。攻打大梁是假,欲擒王才是真。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派遣最为顺从自己的赵老将军上场为妙,否则一旦计划变动,后果不堪设想。

她笑了一下,看向齐逊之:“不愧是与本宫一起读过书的,能看出这点。”

“但是朝臣们怎么办呢?”一旦她这番安排被大臣们知晓,肯定又是一场暴风疾雨。齐逊之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更需要你的帮助了。”安平挑挑眉:“有劳少师陪本宫演场戏呗,暂时本宫是不太想见到那些大臣们了。”

齐逊之无奈摇头,没好气地朝外唤了一声:“圆喜!”

圆喜立即小跑着进了殿门:“少师有何吩咐?”

“殿下突感风寒,不可见风,扶殿下回寝宫休息去吧。”

安平立即配合着摆出“我好柔弱”的表情,病怏怏地伸手给圆喜:“说的是,扶本宫回去吧。”

圆喜抽了抽嘴角,殿下好娇贵啊,在御书房待一会儿也能感染风寒……即将离开之际,安平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递给齐逊之:“既然已经是本宫的人,有些事情也无需再瞒你,拿着令牌去城外营中探望探望焦清奕吧。”

齐逊之接过令牌后,谨慎地掖了掖领口:“殿下切莫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微臣还是卖艺不卖身的!”

安平翻了个白眼,果断催促圆喜:“快走!”

二三章

双九最近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安平殿下了。

一早起身后,特地寻了僻静的路线去御书房看望,没想到刚走上回廊便被圆喜拦下了。

“殿下说了,你现在最好避着诸位大人,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虽然心里看他不爽,但是圆喜还不会傻到跟他堂堂带刀侍卫正面冲突,所以说话时的口气还算温和。

双九也好说话,包子脸上堆满了笑容:“我只是去看望一下殿下,时辰尚早,诸位大人应当还没到吧?”

圆喜耸耸肩,反手朝背后方向指了指:“自己看啊。”

双九探头往御书房门前看了一眼,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好吧,我回去了。”

御书房外全是求见的大臣……天上­阴­云密布,风将车厢窗格上的布帘吹得猎猎作响。齐逊之揭了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又开始飘起小雪来了。

正值隆冬,这样的天气对习惯严寒气候的西戎军来说也许反而有利,难怪他们会选择在此时发兵。

这一仗,不知道安平殿下能不能赌胜啊。

恰好前面就快到蜀王府了,齐逊之想起蜀王最近连番被安平殿下打压之事,便没急着放下帘子,打算看一看可有什么动静,谁知刚到近处,就见侧巷中却有一人打马而出,从他前方一路驰骋而去。

马车经过巷口,他朝里面看了一眼,那是蜀王府的后门。

齐逊之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刘绪与蜀王关系不错他是知晓,但是好到连明令禁止还要从后门入府,实在是让他惊讶。

驾车的随从也看到了刘绪,知晓齐逊之与刘他关系亲厚,便在外问了他一句:“大少爷,刚才从蜀王府出来的是刘少爷啊,可要唤他?”

齐逊之闻言立即揭帘道:“莫乱说,刚才我瞧得清楚,那不是庆之。”

随从眨了眨眼,呐呐称是,心道莫非是自己看错了?不该啊……安平此时正在东宫之中老老实实地装病。

此次战事,她将重兵发往青海国本是机密,但萧靖手下不乏死忠将士,很快就将消息送到了他耳中。这样一来,她就免不得要被­骚­扰了。

不过毕竟是军人出身,萧靖明白此事不可泄露,因此最后抗议的方式也只是一封义愤填膺的密信而已。

安平看完之后嚷了几句头疼脑热,一时手滑,将它丢进了烤火的暖炉……= =受萧靖之托前来送信的正是赵王萧竛,当然主要也是为了要回帅印,好让萧靖重归战场,结果看到这么一幕,一颗心瞬间就凉透了。

偏偏安平还摆出一副病怏怏样子,完全没有要继续谈下去的意思。萧竛颤抖着咬着下­唇­,在原地挣扎又挣扎,终于愤懑地奔出了殿门……齐逊之恰好刚刚入宫,老远看到赵王面­色­不佳地朝宫门口走去,心中已经料到了几分。说起来,安平一直没有要求他回西南,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刚进入殿门便听见一阵低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装的真像啊。”

“原来是你啊。”安平恢复常态,走到桌边喝了口茶润喉,时不时的假咳也很伤嗓子啊……齐逊之见了礼,复又笑道:“微臣那日去探望了锦丰,也见识了殿下那支暗部,心中委实惊叹,所以今日一定要入宫来向殿下表达一下敬仰之心。”

安平托着下巴看他:“怎么你说好话也让人听着不舒服呢?”

“……”

人跟人之间相处的方式有许多种,齐逊之觉得他跟安平殿下大概就适合彼此对掐吧。→_→装病既然是幌子,安平也就不会耽误手头政事,每半个月她都会召见几位心腹询问事情进展,今日当是沈青慧进宫禀报的日子,所以齐逊之只在宫中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之前来得太早,直到此时御花园里树木枝头的层寒霜还未退去,景致显得越发萧条,视线自然也开阔不少,以致于林逸刚走入便见到了坐在一棵松柏下的齐逊之。

细雪纷洒,悉数落在他肩头,那身白袍便显得单薄了许多。如墨青丝铺在肩后,黑白映照,宛若水墨描画出的惊鸿一影。他却毫无所觉,只是仰面看着那棵树,津津有味。

“齐大公子好兴致,闲来无事竟然在此观树。”

齐逊之转头看到是他,笑了一下:“林先生见笑了,在下正准备出宫,只是刚好看到此树,便想起了些往事罢了。”

“哦?”林逸在他身边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棵松柏:“有何往事?”

“先生有所不知,此树乃是当年安平殿下出生时陛下亲手植栽的,据说是希望殿下能成长为一位历经风雪仍傲然不屈的人物。”

“原来如此。”林逸摸了摸下巴:“若说花草,还真的只有松柏可比拟殿下了。”他垂眼看向齐逊之,忽而诡异地笑了一下:“在下看齐大公子也不是畏缩别扭之人,既然有心,何必遮掩?”

齐逊之愣了一下,不是不明白他的话,而是没想到这话会从他口中说出。“先生慧眼独具,在下也不想在明人面前遮遮藏藏,不过先生也知道殿下的心­性­。”他叹了口气,又望向那棵树:“于我为情意,于彼为负累,何需提及?”

林逸闻言下意识便道:“既如此,岂不是亏了自己?”

齐逊之失笑:“那也怨不得人,情之一道,谁先动心,谁便输了。更何况,到了在下这个年纪,有些事也该看淡些。”

周遭有片刻的安静,随即林逸笑着摇了摇头,­干­脆一掀衣摆在他面前席地而坐,形容不羁:“在下痴长齐大公子几岁,于情一道,却还看得不如你通透啊。”

“那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在下一直以为君子言行坦荡,既有意便该明言,然今日听了你的话,才知晓尊重为何物。”他笑了笑,抬头看着那棵松柏:“实不相瞒,在下入京后心仪一女子久矣,奈何对方顾忌颇多,时常避讳,如今仔细想来,也怪在下不曾在意她心中所想啊。”

“原来先生已经直言了?”

“是啊。”林逸点了点头,却注意到齐逊之语气中一闪而逝的失落。他忽而反应过来,看向他笑道:“齐大公子误会了,在下对殿下只有感激敬重,岂会有觊觎之心?在下钟意的其实是……”他左右看了看,凑近他说了个名字。

齐逊之露出恍然之­色­,又暗含惊讶,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没想到,先生的眼光还真不错。”

“在下的眼光可比不上齐大公子。”林逸揶揄地看着他,抱起胳膊道:“你今日这番话,怕是第一次对人说起吧?”

齐逊之点头:“不错。”

“在下也是,既然如此,你我也算是朋友了。”

林逸虽豪放不羁,但毕竟在外闯荡久了,看人眼光自然不乏心细。齐逊之情绪从不外露,若非他善于推敲,也难以让他说出这番话来。不过正是这样才让他欣赏,所以称他一声朋友,也是出于真心。

他凑近了些,笑得饶有趣味:“不知齐大公子可否告知一些详情,比如……你是何时输在这情字上的?”

齐逊之挑眉:“不想先生跟圆喜还有一样的喜好。”

“……”林逸抽了抽嘴角,是说他跟圆喜一样八卦么?→_→齐逊之笑着看了一眼远处东宫气势升腾的檐角:“不是不告诉先生,实在是……我也记不清是何时了。”

他一向做事毫无原则,既非君子,更非勇士。只要认为对的,便会去做,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养成这­性­子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人。

老实说,是件苦差啊……沈青慧正在寝宫中仔仔细细地将最近的事务一一禀报给安平,后者坐在桌边,一边听一边点头,神情认真。

直到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将近日来的事情梳理完毕,安平皱了皱眉,沉吟道:“似乎有些遗漏,沈爱卿是不是还有什么未禀?”

沈青慧抿了抿­唇­,迟疑了一瞬才不甘不愿地道:“回禀殿下,还有林逸督造机弩一事,但他近日与微臣有了嫌隙,许多事情不愿知会微臣,只有待他前来亲自禀报殿下了。”

“哦?”安平有些讶异:“林先生何等人物,竟也会与人有嫌隙?”

沈青慧点了点头,脸却蓦地红了起来。

安平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神情,眼眸轻转,露出笑意:“却不知这嫌隙来源于何处?”

“回殿下的话,微、微臣也不是很清楚……”

“那他为何不愿知会于你了呢?”

沈青慧皱眉,神情懊恼:“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安平托腮,勾着嘴角笑得揶揄:“莫名其妙的话?莫非是挑逗?”

“殿下!”沈青慧吓了一跳,整张脸越发得艳红了。

“哈哈哈——”安平忍不住大笑起来,拍了一下桌子:“好个林逸,本宫将这般重要的密差交给他,他却背着本宫谈情说爱!”

沈青慧年龄虽不小,但何尝被人这般逗弄过,简直欲哭无泪,若不是碍于礼节,只怕已经夺门而逃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安平朝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此事我亲自问林逸便是。”

沈青慧连忙告辞欲走,却又被她唤住:“其实本宫觉得林先生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沈爱卿不妨考虑一下。”

沈青慧这次是真的夺门而逃了……她前脚刚走,林逸便到了,进门看到安平笑意盎然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是啊,听闻表叔打算替本宫找个表婶,自然高兴。”

林逸拍了一下脑门:“失策,竟然让她先说出来了。”

“怎么,一个打算只为官三年的人,是准备要拐走本宫的左膀右臂不成?”安平故意板着脸瞪他。

“这……”林逸讪笑:“殿下也别这么说嘛,微臣一向随­性­惯了,难得遇上个合心意的,已然战战兢兢,您就别再吓唬微臣了。”

安平勾着­唇­看他:“不吓唬你也行,只要你答应将那三年之约延迟,本宫不仅不吓唬你,还会帮你得偿所愿,如何?”

林逸故作惊讶道:“殿下真叫微臣刮目相看,前面说着舍不得那左膀右臂,后面又要把她卖了啊?”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哈哈,好!殿下既然如此说了,微臣依了殿下便是。”

“爽快!”安平拍了一下手,收敛了情绪:“那么,谈正事吧……”

二四章

雪后放晴,已近年关。

萧靖披着一件袍子在前庭踱步,管家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就怕他一个忍不住就冲出门去。

不过他家王爷显然很理智,在大门前转悠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出去的打算,反而一脸深思地嘀咕了一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到?”

管家松了口气,敢情是在等人啊。嗯?不对啊,王府禁止他人入内,其他人都是小心翼翼从后门进来的,王爷­干­嘛在大门口等人啊?

疑惑不已的管家又紧张了,王爷今儿好古怪啊……而此时蜀王府大门外,早有人一脸不耐地盯着门额看了半晌。

思考了许久,他终究还是转身离去,窄袖高领的衣裳将其背影衬托的爽利而­干­练,左手执着的剑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江湖气息。沿路宅邸的墙头有雪水融化,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脚下,和着那阵轻快的步伐,莫名的生出几分恣意。

大过年的把人叫来这里委实过分,他还是先去市集逛逛再说。

想到这点,脚步也越发的轻快了……宫中的腊梅开的正俏,安平却无心欣赏。如今边境两军对垒,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

梁兵主力早已悄悄到达青海国,但是随之而来也有很多问题。

比如青海国的不解——你们打仗,跑我们这儿来­干­嘛?

比如梁国大臣们的愤怒——殿下你到底想­干­嘛?你是打仗啊,还是发兵去青海国游山玩水啊?

安平终于从“病中”被扯到了朝堂上,许多年没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了,大臣们就是一锅开水,热烈的沸腾着……焦义德这段时间也忍耐许久了,终于逮到了机会,自然要一抒己见:“殿下,此战我大梁既然决定迎战,为何要发兵前往青海国啊?这样岂不是给对方钻了空子?”

安平­阴­沉沉地笑:“比起这个,本宫倒是更想知道诸位大人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焦义德无力,殿下你有听老臣说话么?→_→不用他们说,安平也知道消息肯定是萧靖送出去的,他担忧战事不假,但是指望用大臣来逼她就范还是算了吧。她又不是第一次被大臣质疑,早就习惯了。

安平一脸悠闲地翻了翻面前的奏折:“诸位大人说完就回去吧,本宫已有计较。”

周贤达摸着胡须蹙了蹙眉,难得第一次对安平提出了意见:“殿下,您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

首辅一开口,大臣们便都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投向安平,等着她的反应。

安平很清楚现在的状况,连一向观望的周贤达都表了态,众人对自己的积怨怕是已经到了顶点。此战也许会成为关键,前进一步则事半功倍,后退一步则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推开面前的折子,细细地将近期战报里的信息理了一遍,抬眼看向众人,第一次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本宫知晓诸位大人爱国忠心,然本宫说已有计较并非敷衍,消息已然泄漏,此事不宜再做纠缠,本宫在此保证,出了任何事,由本宫一力承担!”

众人尽皆愣住,谁也没想到事情竟弄得如此地步,这个样子简直跟逼宫差不多了啊。一旦意识到这点,诸位大人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连忙点头应承,纷纷告辞离去……身为三孤的刘绪和齐逊之难得同时到场,此时也都没有急着离开。刚才安平做出保证时,刘绪几次想帮她说句话,可是这样的情况下,竟然完全不知该从何说起。

三人大眼看小眼了一阵,齐逊之忽然口中啧了一声,抚掌感叹道:“殿下好气魄,微臣敬仰的不行,得赶快回去裱画贡拜才行。”

说完这话,他竟真的行礼告退,仿佛完全不在意刚才殿中发生的事情。

刘绪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再转过头来,只见安平笑着对他摆了摆手:“回去吧庆之,没事。”

就算是赌,她岂会毫无顾忌地赌?风险不是没有,但至少目前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原本刘绪是在替她担心,可是一下子被她挑明又觉得不自然,随便吱唔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去,脚步迈的飞快。

安平忍不住低笑,这害羞的毛病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改掉啊……前线战事很快便出现转机。

与安平所想竟然毫无二致,最后果然是在青海国边境撞上了西戎军队。

赵老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当初追随摄政王与西戎也交手过许多次,但是这一战却尤为辛苦。他老人家在好不容易阻截了西戎军后,摇头感叹,这世上行事诡谲的可不止他家安平殿下一人啊……不过狡诈多变的西戎王金珏也很吃惊,他很早就计划了擒王之策,只要抓住在青海国休养的崇德皇帝,割地要钱那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消息本来就得来不易,这一战他也是抱了必胜之心,哪知军队刚到青海国境内,就遇上了人数众多的梁军。

仿佛早就等候在此,对方简直是以逸待劳。而青海国的士兵一见他们自然是立即与梁军合到了一起,瞬间已对西戎形成夹击之势。

能推测出他的意图还不算什么,难得是有胆量放手一搏。一向看不惯青海女儿国的西戎王头一次对女子生出敬佩。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认输,既然计划败露,那便正面交锋好了。

只可惜,赵老将军也不好惹啊……安平收到消息后,恰逢除夕将至,宫中喜庆一片,心情自然大好。萧靖已经很久没有闹腾了,萧竛也出奇的安静,诸位大臣更是本分,自从前线战报传来,便没有了之前的气焰。

周贤达与刘珂、齐简围坐在一起饮茶,望着窗外枝头残雪感叹:“想必朝中这下要对殿下改观不少了。”

齐简点头:“没错,此时对殿下来说是个好时机啊。”

只有刘珂表示担忧,饮了口茶后摇了摇头:“好时机?殿下只要不做什么离奇的举动就谢天谢地了。”

话音一落,周贤达与齐简齐齐扭头看向他,然后彼此对视一眼,深沉地点头:“忽然觉得朝卿的话好有道理啊……”

事实证明刘珂的确有先见之明,很快安平便做了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西戎军前面计划败露,后面自然来势凶猛。起初两方各有损伤,但赵老将军很快就摸清了周围的地形,沿袭以前作战之法,又改进了一些战术,与青海**队配合,终于大获全胜。

这一战行动迅捷,大快人心,重挫西戎主力,一时半会儿对方恐怕很难恢复元气。对此朝中自然赞誉一片,而作为这一仗最成功的幕后谋划者,正如周贤达所言,安平的确在大臣心目中的形象大为改观。

可是,树立了新形象的安平殿下做了个很奇怪的举动,她明令要求赵老将军继续将重兵留在青海国内,完全没有撤兵的意思。

原先大臣们推测是出于威慑西戎的目的,可是等西戎派遣的和谈使臣都已踏上赶来大梁的途中,她也仍旧没有撤兵的意思,于是这下连青海国都慌了。

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面对猜测不断的朝堂,安平照样什么都不说,除去抽空给母亲写了封信,每日该­干­嘛­干­嘛。

除夕当日,宫中设宴,群臣尽欢。因为与西戎一战耗费颇多,所以宴会很是节俭,不过也因为这点,安平在朝臣心中的形象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夜幕降临不久宴会便结束了。安平换下繁重的礼服,着了往日的月白深衣,系了件大氅便出了宫。

手中提着的是上好的佳酿,她没带圆喜,由侍卫护送着到了地点,吩咐众人在外等候,便径自去拍面前的大门。

朱红大门开启,院内有些清冷,然而在进入不久后就察觉到了热闹。

明明还是寒冬深夜,面前却有四名男子围坐在花园内,身下是席地而放的软垫,当中燃了一丛火,好似行军打仗时露营一般。

听到脚步声,几人纷纷停止交谈,纷纷转头看来,继而愣住。

萧靖最先反应过来,戏谑地笑道:“殿下这是怕微臣无人相伴呢,还特地来陪微臣守岁?”

“是啊,担心皇叔一人过年太过寂寞,便过来瞧瞧,不曾想见到这么多熟人。”

安平勾着­唇­,视线从他身上缓缓流连过去,稍带不安的刘绪,自在悠然的齐逊之,不羁狂放的林逸,这三人竟会在此出现,难怪在宫中没有见到。

几人纷纷起身见礼,齐逊之顺便作了解释:“先前半路遇见庆之,便跟着过来了,后来又遇见了林先生,也就顺便一起,说起来也是巧合,不想还能在此遇见殿下。”

管家拿着软垫过来要给安平安排位置,却又犹豫着是不是该换个暖和的地方。安平随手接过软垫坐下:“原来如此,本宫这里有好酒,诸位公子可要尝尝?”

萧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那就谢过殿下了。”

“唉,可惜啊,还以为今日能与另一位叔叔好好欢饮一番呢,不想却没见到。”安平转头看向萧靖,笑意盎然:“皇叔不是去请人了么?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萧靖眯了眯眼:“殿下说的是哪位?”

“明知故问么?”安平挑了挑眉,火光下的脸怎么看怎么­阴­险:“摄政王世子入京了,皇叔想瞒着本宫不成?”

二五章

院外爆竹声声,烟花阵阵,欢声笑语清晰可闻,院内却是气氛冷肃。

萧靖饮了口酒,冷笑起来:“微臣是请了摄政王世子入京,也的确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人,殿下满意了?”

旁边的三个人齐齐惊悚,刚才是不是不该让蜀王饮酒?待会儿不会再现那天在齐府的场景吧?

好在安平并不以为意,只是笑了一下:“本宫满意的很,竚皇叔的脾气你我都知道,若是逼他,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出现,所以皇叔您还是安分些吧。”

说完这话,她径自起身,拍了拍衣裳便要走人。

“殿下,”刘绪立即起身道:“微臣送您吧。”

安平淡淡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在旁边垂头饮酒的齐逊之身上:“不用了,让子都送本宫吧。”

“……”齐逊之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殿下您是故意的吧?= =等二人到了院外,安平却没再让齐逊之继续送自己,上车之前,她转身问他:“知道本宫叫你出来所为何事么?”

周围灯火晦暗,她的神情难以看清,齐逊之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想了想才道:“大约是要说些话吧。”

“知道就好。”安平俯身看他,离得近了才能看出她神情间的不悦:“既然已经决定要做本宫的心腹,为何还有事瞒着本宫?”

齐逊之蹙了一下眉:“殿下指什么?”

“庆之的事,你明知道他与萧靖一直私下有来往,却没有禀报。”

齐逊之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微臣就知道殿下一直盯着蜀王,您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他移开了视线,看向蜀王府的大门:“而且微臣相信庆之。”

安平是一直盯着萧靖,萧竛和刘绪经常偷偷进入蜀王府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所以她也知道齐逊之在附近发现了刘绪的事情。

默默凝视了他一瞬,她拂袖上车,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本宫只相信自己。”

在其位,谋其政。当她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不能将全部的信任托付给一人。刘绪口口声声对她情真意切,背地里却又与蜀王来往密切。齐逊之亦是,愿意成为她的心腹,却又有事隐瞒。

原本只要无关大局,她都不在意,但是萧靖此次请来摄政王世子萧竚,显然是要­干­预她对西戎的战事。若不是赵老将军行动迅捷,萧竚又来得晚,也许此战在中途就会受到更大的阻挠,更别提战胜了。而能替蜀王传递消息的,除去萧竛便是刘绪。

萧竛一向因为父辈反叛遭镇压一事对摄政王忌惮颇深,倒是刘绪因父亲之故,与摄政王妃关系不错。他人又善良,萧靖那只老狐狸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利用他送出消息去了。

安平倒不是真的要追究此事,她只是在警告齐逊之。所有人都以为他深藏不漏,她却知道他骨子里很重情。因为腿疾之故,他以前受了很多白眼,刘绪这几个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便自然受到他的重视。

为人,此为优点;从政,则为破绽。面对政事,什么都不能牵扯进感情。

林逸出来时,看到坐在轮椅中的齐逊之独自凝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面,有些奇怪,上前问道:“齐大公子怎么没送殿下回宫?”

齐逊之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却遮掩不住其中的惨淡:“在下忽而明白殿下为何一直不在乎感情之事了。”

“哦?”

“大概是不想感情用事吧。”

“……”

※市集上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夜不闭户。

有人在兜售昆仑奴的面具,摊前聚集了一大群孩子。没多久,有个成年男子挤到了前面,一脸新奇的看着面前各种各样的面具。

摊主本来见他面相俊雅,想必有些来头,正打算兜售,一眼看见他背后背着的长剑,又呐呐地闭了嘴。男子却毫无所觉,挑了个面具后丢了铜钱便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不过看神情似乎对面具很是喜欢。

沿着街道走到尽头处,人渐渐少了,灯火也晦暗了些,他却仍然戴着面具,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再往前,直到再不见一人,他忽而停下了步子,嘴角笑意敛去,神情转为凛然。

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未歇的笑语隐隐传来。他蓦然转身,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他几丈之外停住,而后有人缓步走下车来,大氅罩身,脸上竟也戴着块面具。

这气氛着实诡异,周围只有附近宅院里透出的火光可以勉强看清对方,偏偏还都看不见脸。

来人在他面前几步处停住,抬手解开大氅,随意地丢在地上,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下一刻,竟直接攻了过来。

男子吃了一惊,连忙侧身避让,对方却一掌拍向其背,他顺势躲开,背后的长剑便被抽了去。彼此拉开几步站定,男子笑了起来:“安平吧?”

面前的人也发出一声轻笑,抬手揭下面具,露出真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叔叔,许久未见了。”

男子也揭下面具,露出一双与她极为相似的深邃眼眸,这倒也算萧氏皇族的一个标志了。

“几年不见,武艺倒是大为­精­进了。”

安平双手托剑奉还:“是叔叔承让了。”

萧竚走近,接过剑,拍了拍她的肩头:“长大了许多,差点便认不出来了。”

“叔叔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同往常一样俊美啊。”

“啧啧,这张嘴还变甜了。”萧竚左右看了看,见她带的人不多,才放下心来,朝她招招手,神神秘秘地道:“安平啊,跟你商量个事儿哈。”

“什么?”

“你能不能当做没看见过我?”

安平笑眯眯地看着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能。”

“呃……那我当做没看见过你吧。”

说来有趣,摄政王膝下一子一女,继承了父亲­性­格的反而是小女儿,一板一眼不说,简直就是个面瘫,严肃而冷漠。反观长子萧竚,倒是像极了母亲,机灵圆滑,为人处世游刃有余,可是又让人沾不到半分好处。崇德陛下曾说他若不是生­性­随意,实在是个混官场的奇才。

见他要走,安平笑着摇了摇头:“叔叔难道不是奉了祖父的命令来的?”

当年崇德陛下感念摄政王扶持之恩,曾欲拜其为皇父摄政王。摄政王虽没有领受,但安平出生后深受摄政王妃喜爱,后来便一直以祖父祖母相称,对摄政王世子和郡主也是亲昵的叔叔、姑姑的称呼。

后来安平游学时曾在萧竚身边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跟着他四处寻访名师,修习武艺,关系自然越发亲厚。但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此时听她这么问,萧竚便知道她都知晓了前后因果,倒也不惊讶:“其实不是,蜀王的那封信根本就没交到我爹手里,你也知道他的脾气,说不管朝政就绝对不会Сhā手半分了。此次我本是要去别处,只是想到也要给他个交代,才顺道来了趟京城。”

安平眼角抽了一下,你在大街上闲逛就是给他交代?

“所以嘛,”萧竚从她挤挤眼:“你就当没看见我呗,反正此战已胜,我来不来也无所谓,何况我爹也不希望拿他以前那点威势在朝中施加压力。”

“可是堂堂摄政王世子入京,监国岂能当做没看到?”

“错了,是晋王世子。”萧竚摇头,明明父亲撤去摄政王头衔后便领回了以前的晋王头衔,偏偏人家还是习惯用摄政王来称呼他,连带他也成了摄政王世子。

安平摆摆手:“称呼而已,不重要,总之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可是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啊。”

“什么事情?”

萧竚一脸深沉:“此事说来十分曲折……”

“那就长话短说。”安平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萧竚撇撇嘴:“好吧,有人诚意相邀,我打算前去拜访。”

“就这样?”

萧竚点头。

“……”安平抽了下嘴角,好曲折……最终萧竚还是没有留下,按照他的话说,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安平也不愿意他的出现再惹来朝堂上的风波,­干­脆遂了他的愿。

临走前他忽然问安平:“如今胜了西戎,你有何打算?”

“西戎狡诈多变,眼前只不过是暂时的安宁罢了,不过可能最近我会去一趟青海国吧。”安平冲他挑挑眉:“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算了吧。”萧竚耸耸肩,大步离去:“我爹不喜欢那里,你知道的。”

“……”

回到宫里时,子时已过,不知不觉中就守了岁了。

圆喜还没睡,见她回来,赶忙迎了上来:“殿下,皇后陛下连夜派人送来的信函。”

安平立即接了过来,坐到灯下展开,仔仔细细地看完,神情有些复杂。

沉默许久,她对圆喜道:“准备一下,本宫要尽快出发前往青海国。”

二六章

大年初一,百官还在家中过年,安平却接连发了两道诏令。

一是解除了萧靖的禁足令。二是将政务移交内阁暂理,自己不日即将前往青海国。

而关于前往青海国的原因,她给出的解释是去探望父母,顺便询问二位陛下的归期。

虽说此次战胜西戎让她得到了一定的肯定,但这段时间诸位大臣在她手下提心吊胆也是事实,所以听闻她有意请陛下归朝,众臣都安心不少。

安平打算轻装简从,速去速回,所以并不打算多带人。双九和圆喜自然是要跟去的,其余的除去禁卫军和押送礼品的官员,再带一个使臣即可。

关于使臣的人选,百官当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安平在御书房内平心静气地听了大家的众多推荐后,托着下巴道:“本宫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道诸位怎么看?”她扫了一眼众人疑惑的脸,笑眯眯地吐出一个名字:“少傅刘绪如何?”

诶?太傅刘珂睁大了眼睛。

诸位大臣交头接耳了一阵,齐齐露出恍然之­色­,难道这就是少傅即将成为驸马的讯号?

唔,既然如此,也不好驳了殿下的面子嘛。于是大家纷纷表示同意,顺带在刘珂面前恭维了一番,惹得他老人家莫名其妙。

前段时间见儿子情绪不佳,还以为没戏了,怎么现在又被安平殿下亲口选任为使臣了呢?还真是摸不透她的心思啊……天气尚未出寒冬,原本不该在此时上路,但安平执意赶在西戎使臣到梁都前办完事情,所以还是按原计划为启程做着准备。好在已经不再落雪,路倒还算好走。

出发当日天气晴朗,宫门口聚集了相送的大臣,龙旗高悬,禁卫军们整军待发。

刘绪着了立领窄袖的胡服,英武非凡地跨马在前,表情却带着明显的不解。

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有意回避安平,一来是为了好好理清自己的想法,二来是由于与萧靖走的太近心生愧疚。那晚在蜀王府提出送她回去却被拒,还以为她是生气了,可是没想到转头自己却被封为了使臣。

没多久,安平从宫门处走了出来,身上的披风在风中恣意摆舞,发丝也被风拂乱了些。刘绪看到她这模样,心中却反而放松了些。这个女子看似随意却滴水不漏,也只在此时,可见其寻常的一面。

安平一路走到马车边,停步转头看了一眼,周贤达领着一­干­大臣纷纷行礼。她的目光与站在角落的林逸微微一触,后者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放心离京。

安平又看了一眼他身边满脸别扭的沈青慧,笑了笑,吩咐众人免礼。正要提起衣摆准备上车,忽又想起什么,转头朝侧面看去,就见齐逊之坐在轮椅里,身边站着一身官服的周涟湘。

似乎是刚刚才到,他还在微微喘息,脸上也带着一丝潮红。周涟湘俯身问了他句什么,他摇了摇头,抬眼看了过来。

乍一接触到安平的眼神,齐逊之愣了愣,继而微微一笑,欠了欠身,拱手行了一礼。周涟湘抬眼看到安平,赶忙也行了一礼,随后又立即转头去照顾齐逊之,脸上神情担忧。

安平也是第一次见二人这般亲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被一边的刘绪看到。待见她面­色­无波地掀帘上车,心中反而久久难以平静。

他还记得不久前自己同她解释与周小姐毫无瓜葛时她毫不在乎的眼神,可刚才她却盯着那两人看了很久,这是不是证明她很在乎子都兄?

“少傅大人,可以启程了。”双九跨马上前催促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下,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视线又落在齐逊之身上,拱了拱手。

齐逊之也回了一礼,仍然笑意温和,但刘绪却注意到他气­色­不怎么好。

那道人影似乎清减了些,坐在那里时难得的少了以往的­阴­险或者玩笑之­色­,只是安静地看着这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安平放下窗格上的帘子,阻断了外面的视线,朗声吩咐了一声:“起程吧……”

队伍缓缓前行,林逸慢慢地踱到了齐逊之的身边:“齐大公子不是染了风寒,怎么今日还来相送了?”

齐逊之久坐轮椅,身子骨自然比不上常人,除夕那晚在外面挨了冻,回去便感染了风寒。林逸最近与他走得近,还特地去看望过他几次。昨日去时就顺便说了安平准备启程去青海国之事,不想今日他还特地来送了。

齐逊之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手拢在嘴边低咳了一声,回道:“恰好周小姐过来探望,便搭了她的马车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林逸闻言打量了一眼周涟湘,眼中露出恍然之­色­,接着笑着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正好在下有些事情要与齐大公子商量,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齐逊之笑了笑,眼中暗含感激之­色­:“好。”

旁边的周涟湘一脸无辜地看着两人结伴离去了……二人并没有走远,林逸只是撇开齐逊之的随从,推着他在附近走了走。

“殿下带刘少傅去青海国,齐大公子想必很不好受吧?”

“站在沈大人身边半天却不受待见,林先生想必也不好受吧?”

“……”林逸撇撇嘴:“好吧,那不说这个了。”

齐逊之低咳了两声,笑了笑。

心里不可能毫无感觉,但是他明白安平的用意,带刘绪离京可以划开他跟萧靖之间的联系,也能让大臣们认为她愿意安分下来了。

当然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但无论哪一个,刘绪都比他这个有腿疾的要适合的多……※安平先行派人在前开道,这一路走得很顺畅,加上除了圆喜之外,随行者都年轻力壮,速度也快,只半月时间已经赶了近一半的路途。

越往西北而行天气越是寒冷,风凛冽而­干­涩,吹过肌肤时犹如刀子划过一般。安平便决定在附近的驿站休息几日,待风小些再继续赶路。

刘绪是第一次出门这么远,多少有些不适应,连续几晚都睡不好觉,后来­干­脆招了值夜的禁卫军一起烤火叙话。

驿站不大,开阔之地不过一方院落,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地方。双九值夜时看大家在一起热闹,熟人也多,便也凑着坐到了火堆旁。可惜为护卫监国安全,全员禁酒,否则把酒夜话,委实是种享受。

一行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趣闻很多,絮絮叨叨地说东说西,时间很快便过了许久。直到安平披着大氅过来,禁卫军们才猛然回神,自知身份不比刘绪双九,连忙起身行礼告退。

刘绪转头看见是安平,有些惊诧,刚要起身行礼,却见她丢了件披风自己身上:“晚间风凉,若是冻伤了,回去可难向太傅交代了。”

带笑的语气在风里轻轻漾开,刘绪垂眼看着手中的披风,确实温暖无比。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刚要道谢,一抬头却见安平将另一件披风亲手披在了双九身上,二人有说有笑,亲昵地仿若周遭无人。

他忽然想起那晚巷子里她的问话:她从不会为任何一人牵绊,自己能不能接受?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想,是不是能做到接受她的一切,容忍她的行事作风。有时也得出了肯定的答案,可是等真正看到她与他人亲近,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他是家中幺子,自小受尽疼爱,文武兼优,得无数赞赏。如今大好年华,鲜衣怒马,难免有些骄傲,可是如今在这人面前,却只觉挫败。

安平与双九说了几句话,忽闻旁边一阵衣袂窸窣轻响,转头看去,刘绪已经抱着披风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她笑着摇了一下头,看来他还没考虑清楚吧……青海国内得知安平要来,早两月前就在准备了。哪知安平不仅速度快,连路也挑近的走,到达青海国时,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自与梁国结盟后,女王陛下为了能在身在梁国时也兼顾国内政事,仿梁国之制建了内阁,首辅乃是其姨母——贤王东德卓依。她不在国内时,除非特别重大的事务,其他的政事都是由东德卓依与内阁处理的。

如今女儿要来,女王当然要回都城了,不过此时还在途中。东德卓依便先带着一­干­大臣前来相迎,出城十里,极尽热情。

虽然是青海国唯一的公主,但安平在青海国待得时间最长的也就是游学那段时间,如今难得回来一趟,自然极受重视。

东德卓依已经头发花白了许多,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凌厉气势,更像寻常人家和蔼的祖母,刚见到从车上走下的安平,便拉着她嘘寒问暖了好一阵。若不是刘绪起了高原反应,恐怕还要再多聊一会儿。

入城之后,沿街都是相迎的百姓,但绝大多数都是女子。刘绪晕晕乎乎间只觉得自己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真是新奇又可怕啊……= =安平已经改乘了马匹,沿途有未许人家的男子窥得其容颜,大部分都不自觉地红了脸。

这一番折腾,入宫时已经半天过去了。

御医为刘绪诊断过又开了方子,这才算是完全安定下来。安平好言安抚了他几句正要走,刘绪却忽然叫住了她:“殿下,恕微臣多嘴问一句,您忽然来青海国,所为何事?”

二七章

整个青海国都知道他们的女王陛下当年有多么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女儿,这便是安平殿下。所以信奉佛教的国民们一向认为她是佛主赐予青海国的希望,将来必会有极大的成就。

“因此,”安平坐在刘绪床头,将这件事告诉他后,笑眯眯地补充道:“本宫有个青海名字,叫丹珠,在这里,是成就大业的意思。”

刘绪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这跟殿下来青海国有何关联?”

“自然有关联,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安平的笑容深沉了许多,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是刘绪已经没有­精­力去探究了,他现在只觉得浑身乏力,半分也不想动弹……在王宫中休整了几日,安平几乎没一天安生的。先是见了诸位贵族亲友,又随姨祖母参拜了祖庙,一时间整个青海国内都传遍了“丹珠公主”的名号。

女王东德玉颂于五日后抵达王宫,令安平惊喜的是崇德陛下竟也一起来了。可是陛下显然是这段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一入了王宫就悠哉悠哉地补眠休养去了,对女儿的热情减了一大半。

东德女王回来当日并没有急着召见百官处理政务,反而与安平关在寝宫里密谈了整整大半夜,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半分。

一直到天快亮时,忽然从殿内传出一声摔碎东西的脆响,惊得守在远处打瞌睡的圆喜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片刻之后,安平打开殿门走了出来,却没急着离开,在门边整了整衣领,恭恭敬敬地朝门内拜了拜:“谢母后成全。”

“孤没有成全你,等你说服了内阁再说吧!”东德女王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隐隐压着怒火。

安平又拜了拜,转身离去。圆喜迟疑半晌才敢迎上去,对上她神情冷然的脸,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皇后陛下一向疼爱安平殿下,记忆里似乎还是头一回对她发火啊……这次母女聚首后,彼此都没再见面,安平也没有去见父皇,一时间气氛十分诡异。

刘绪的身体总算适应了不少,刚刚下地,就见双九推门进来对他道:“少傅大人,殿下请您即刻去正宝殿。”

刘绪完全摸不清正宝殿在哪儿,但既然是安平的命令,也不好耽搁,立即穿戴整齐,稍作梳洗,跟着双九出了门。

正宝殿是青海国上朝的大殿,此时早已聚满了人。刘绪到时,只看到满眼­色­泽艳丽的朝服,在场的几乎都是女子,只有零星几个男子站在末尾,与大梁朝堂恰恰完全相反。

他吸了口气,百闻不如一见,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国度啊……大梁的皇后,青海国的女王陛下今日特地着了庄重的朝服,面容肃然地端坐在金殿之上,威严到几乎让人无法仰视。刘绪四周看了一眼,心中奇怪,怎么没见到安平殿下?

大概是见人到齐了,玉阶上有名女官开口高呼了一声“叩拜”,众臣纷纷拜倒,刘绪自然也跟着拜了下去。

东德陛下用青海语吩咐众人平身,接着便说了一段话。刘绪的青海语还是跟父亲学的,毕竟从未用过,女王又说得纯熟而迅速,一时间他只能听懂个大概,只知道是个无关痛痒的开场白,内容无非是对百官齐心治国的赞赏罢了。

说完这些,她朝身边的女官点了一下头,后者立即躬身行了一礼,朝前走了几步,展开手中黄绢高声朗读起来。

刘绪原本并未在意,还在奇怪安平殿下人在何处,忽而听到“东德丹珠公主”一词,稍稍一愣,转头看向上方,几乎是竖起耳朵听完了下面的话,继而是莫大的震惊。

殿中一片寂静,许久过去,站在最前列的东德卓依才缓缓开了口:“若是陛下执意如此,臣等并无异议。”

首辅发了话,内阁其他大臣自然也纷纷点头。然而面对百官轻易而来的首肯,东德女王脸上的神情并不算轻松。她叹了口气,摆摆手:“请公主出来吧。”

女官高声唱名过后,玉阶左侧一阵轻响,安平缓步走了出来。身上是青海国的公主朝服,头上的发髻也盘成了青海国的发式,上面还点缀了诸多金银首饰。她一向衣着素雅,此时这五彩斑斓的装束却并不显突兀,反而将其容貌衬托得艳丽了几分。

刘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盛装的安平,不禁有些惊讶。

安平在上方恭敬地拜倒在母亲面前,双手高抬,从一边的女官手中接过了黄绢,用流利的青海语回道:“丹珠领旨。”

女王点了一下头,摆摆手,神情疲倦:“平身吧。”

安平起身,转身面相阶下,众臣立即纷纷拜倒:“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刘绪连续眨了几次眼才确信眼前不是幻觉。不过躺了几天,眼前的人竟然就快要被传位为青海国女王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她来此的目的了。

她是来继承王位的。

可是,为什么皇后陛下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呢?刘绪百思不得其解。

※梁国的春天今年来的极早,才二月开头,地处北方的京城都已感受到了阵阵春意。

这段时间气候反复无常,连带齐逊之那点小风寒也一直绵延拖沓,盘桓未去。难得今天起得早,觉得好很多了,便吩咐随从推自己到院中透透气。

花圃中的迎春花开得正俏,­嫩­黄的花蕊在带着寒气的风中轻颤,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齐逊之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

他对这种传统的美态果然喜欢不起来。

抬头望了望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也不知青海国那边天气怎么样……“子都兄!子都兄!”

院外忽然有人唤他,齐逊之转头看去,就见一人身着甲胄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急切。

一直等到了近处才认出来是焦清奕,齐逊之笑了起来:“锦丰啊,黑了许多,倒叫我好认。”

焦清奕站在他面前喘了几口气,脸上焦急之­色­丝毫未减:“子都兄,闲话莫说了,我来此有要事相商。”

见他这副模样,齐逊之的神­色­不禁肃然起来:“怎么了?”

焦清奕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贴到他耳边低语:“城门口忽然涌来几千流民,我瞧着不对,看模样倒像是乔装过的军人。”

齐逊之眼神一凛:“什么?”

“殿下离京之前曾特地交代过要注意京师安全,所以我才留心了,这般看来,这些人是想混入京城,只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知是何人的部队?”

焦清奕叹了口气:“我带领的便是蜀王旧部,手下的人认出了其中几个人,是何人的部队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齐逊之蹙着眉不说话,蜀王脾气直率火爆不假,但还不至于愚蠢到刚被解了禁足令就这般大动作吧?

思索了一番回神,见焦清奕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齐逊之有些奇怪:“此事为何要来与我商量?”

“殿下吩咐过,有任何事情可以找您和林先生商议,我当然是先来找你了。”

齐逊之闻言怔了怔,继而垂头笑了一下。

焦清奕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抬头道:“既然紧急非常,我即刻便写信给林先生,让他去蜀王那里探探风声,至于城门口,现在我就随你走一趟。”

齐逊之在他们几人中年纪最长,行事也最为稳重,此时见他这般冷静,焦清奕原先那点慌乱也消失无踪了,心中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下。

二人到达北城门下,老远便见到守城士兵与一大群布衣百姓推推攘攘,许多百姓是附近乡间进城来做些小生意的,此时被拦在外面,自然焦急万分,有的甚至就差跪求放行了。

齐逊之看了看天,这个时间,再过两个时辰做生意的好时机也就过了。此时分不清谁是百姓谁是士兵,唯有暂时稳住,等待林逸的消息了。

他嘱咐焦清奕将自己推去城门外,经过守城的将领身边时,招呼他凑近小声吩咐了一句:“关闭城门,不等林大人前来,不许开门。”

将领和焦清奕都愣住,他已经自己推着轮椅朝门外而去。

一群百姓熙熙囔囔着正欢,忽然见到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翩翩而来,心里都有些诧异,不觉地就安静了下来。这一停顿间,忽闻城门发出一声闷响,眼看着就要缓缓合上。

反应过来的百姓们当然又吵闹起来,却被齐逊之含笑打断:“诸位见谅,在下乃是当朝少师,只因今日家中宝物被盗,只好落了城门抓人,不过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情,还请各位稍候片刻。”

众人听他说是少师还愣了愣,等又听说要等两三个时辰又纷纷苦了脸。

你们这些权贵不知晓我们百姓的苦处啊,每日奔波劳苦,哪有那么时间可以­干­耗?

许多百姓们摇头叹息,­干­脆不再等待,三三两两地返回了。焦清奕见状似乎想要派人跟上,却被齐逊之拦下。

他指了指一边照旧安心等待着的一群人:“留下的才更需要注意。”

二八章

寻常百姓每日苦于生计奔波,家中也多杂事,耽误两三个时辰对他们来说的确是难以容忍的,所以反而是执着等候在此的“百姓”们才最为可疑。

焦清奕仔细一回味也明白了过来,对齐逊之点了点头便告辞回营,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应对。

齐逊之由两个守城的士兵陪同着待在外面,面前是一张张或探究或漠然的脸,他只是一一回以微笑,似乎真的在等待家丁来禀报盗贼已被擒获的消息。

天气越发­阴­沉起来,没多久便感到有点点滴滴的细雨落在手边,他抬袖遮了一下,再放下手,却听闻身后接连两声闷哼,下一刻,已有匕首抵在他背后。

“少师大人府上的事请稍后再解决吧,在下有重病的母亲等着大夫去医治,还请行个方便。”

齐逊之蹙了蹙眉,行事鲁莽,不计后果,蜀王大概是带不出这样的兵的吧。他看不见身后人的相貌,但眼神扫过面前他的同伙们,有很多却是惊讶非常。

难道不是一伙?

雨下大了,身上的白袍早已被打湿,初春的雨寒凉彻骨,不过一会儿,齐逊之便觉得自己搁在膝头的手都快冻僵了。

“阁下大概要失望了,你看我这样的废人,说的话也没几个人会听的。”

背后的匕首推进了几分,他闷哼了一声,感觉利刃已经划破了肌肤,火辣辣的疼。

身后的人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既然能关上城门,就能打开,少废话!”

齐逊之抬手抹了抹迷蒙了视线的雨珠,笑了一下:“即使是废人,在下也知道身为梁国男儿的气概,岂能枉顾己命而私放贼寇入城?阁下放心动手便是,城门上的守将一旦听到动静,你们便等着魂断此处吧。”

“少胡说!我可不是什么贼寇,少师大人莫要冤枉好人。”

“手持利刃,逼迫朝廷命官,阁下不是贼寇是什么?”

“……”

雨声太大,两人交谈的声音简直如同闷在了瓮中,连周围的人都要仔细听才能听清。身后的人与自己身边的同伴低声交谈了几句,再转过头来时,­干­脆将匕首又推进了一些。疼痛让齐逊之忍不住前倾了些,背后涌出来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的淡了许多,在白衣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是他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有这般不管不顾的角­色­。

大雨滂沱,两人对峙许久,谁也没有退一步。

那人又对齐逊之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没听进去几个字。只有雨声越发清晰,最后竟像是被放大了许多倍,一声声如同闷雷砸在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城门发出一声轰响,冲破了雨声而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随之传来萧靖的怒喝:“混账!谁让你们来的!”

身后的人忙丢了匕首跪地求饶,齐逊之早已脱力,一失去支撑,立即歪倒在扶手上大声咳嗽起来。

林逸连忙走过来扶住他,那张被雨水冲刷的脸狼狈不堪,看起来苍白如纸,好不吓人。待察觉到他身上受了伤,更是惊骇,直叹自己来得太晚,赶忙找人帮忙搭手抬他回去医治。

齐逊之早已头歪在一边昏死了过去……“啪”!安平正在研究西戎与青海国交界处的地形,手腕一动,不小心将手边的茶杯掀翻在地,四分五裂。

她愣了一下,搁下笔,朝外唤了一声:“双九,换杯新茶来。”

门被推开,却是圆喜:“殿下,双九刚才出去了。”

“出去了?”安平皱眉,想了想,摆了一下手:“没什么,去换杯新茶来吧。”

圆喜应声而去,很快又有青海国礼官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还有几日便要登基了,您可要做些准备。”

安平闻言立即收好地图站起身来,笑了笑:“说的是,应该的。”

新王将立,她应当重视此地的礼仪风俗,才能更容易被接受。

礼官将登基当日的细节一一禀报了一遍,从礼服样式到仪式步骤,事无巨细。安平用心记下,等结束已经是夕阳将下了。

青海国因为地势太高,仿佛离天也特别近,安平站在殿外廊下仰面看天,只觉得心胸开阔,这样纯粹的近乎空灵的颜­色­在大梁是看不见的。

“殿下……”

安平收回视线,就见刘绪从对面走了过来,身上竟然破天荒的着了当地的服饰,花花绿绿的颜­色­倒不显得古怪,只是他的肤­色­比当地男子白皙多了,加上神­色­不太自然,怎么看怎么好笑。

“你这是做什么?”

对上安平的笑脸,刘绪越发尴尬:“听闻为庆祝殿下三日后的登基大典,都城中有热闹的市集,微臣是想问殿下可愿一起去看看。”

安平见他眼神闪烁,耳根微红,想来这番邀请从他口中说出也不容易,反正无事,便点头同意下来:“好。”

青海国的都城不比梁都繁华,往来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而最明显的区别大概是梁都随处都是男子,此地却到处都是女子。

刘绪一路走过去时,不知道接收了多少调戏的目光,实在是碍于安平在身边才没动怒。

这里的女子也实在……太……那什么了!

当然这样的盛会也少不了男子,但刘绪只看了几个就看不下去了。太恐怖了,男儿怎能这般……柔弱娇媚?!他无力地叹了口气。OTZ“砰”的一声,空中爆开了阵阵烟花,刘绪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再收回视线却发现安平殿下早已没了踪迹,只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殿……”刚开口要唤她,想想又不能暴露其身份,他只好慢慢往前寻找。

前方有男女老少围在一起跳舞,人很多,他挤过去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安平的踪迹。再往前走,见到一座恢弘的寺庙,庙门大开,进出香客不断。刘绪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终于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赶忙要走过去,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腕。

“这位公子一个人么?不如由我来陪你吧?”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色­迷迷地盯着他,看着装应当很有来头。

刘绪也是看出这点才忍着没有直接动手,好歹对方也是女子,他又是梁国使臣,万事还是以和为贵好了。虽然这么想,但神情中的厌恶是隐藏不了的。

他甩开对方的手腕,一言不发就往前走,那女子却不依不饶,又追上前来拉他,刘绪快走几步,她倒觉得有趣,反而追得更紧。一直到庙门口,忽而有人从侧面拉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之下顺势身子一歪,竟直接被人揽住了腰身。

“名花已有撷芳者,阁下还是莫要再动不该动的心思了。”

刘绪一怔,侧头看去,揽着他的安平转头冲他轻轻勾起了­唇­角,轻佻的笑意于眼眸底处轻轻摇曳,风流俊雅,一如初见。

对面的女子本来还想分辩几句,忽而见到她身后左右各处冒出的几道­阴­沉沉的身影,这才闭上嘴,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走吧。”安平松开手,拍了一下刘绪的肩头,转头朝市集深处走去。

刘绪尚且在刚才那幕里没有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人的笑颜。

好诡异,英雄救美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反过来?= =一路纠结着跟在安平身后往前走,大概是到了繁华地段,周围几乎是人挤人。周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刘绪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视线又移到她的袖口,几次三番想上前去牵她的手。

唔,他只是怕再走丢罢了。→_→稍微加快了步子,几乎已经跟安平只差一步之遥,只要伸出手去,就一定能握住。刘绪稳了稳心神,心想不过一件小事,何需这般紧张,直接做就是了!

哪知手刚伸到一半,前面的安平忽然转过头来,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腕,笑道:“前面太挤,庆之对这里路不熟,我带着你,免得再丢了。”

“……”刘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一步步跟着她穿过人潮,眼前情景纷乱,心里却越来越清晰。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在徘徊犹豫的原因,也领悟了安平口中的“鸿沟”到底是什么。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大抵对自己有些失望,回头看看,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刘庆之去哪儿了?为什么最近他的心里只剩下了对亲近安平之人的嫉妒,以及试图超越安平却又总受挫折的矛盾?

即使是刚才,安平揽着他时,牵他手时,他心中想着的也是顺序反了的问题。原来他们之间的鸿沟恰恰在于他还不够成熟。

他停下步子,相握的手扯紧,前面的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安平转头看他。

“关于之前那个问题……”刘绪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哦?”安平笑了笑,四下看了看,拉着他穿过人群,走到一棵大树下站定:“说来听听。”

眼前几乎黑暗一片,刘绪放松了许多,低声道:“之前种种误解,皆因微臣不了解真正的殿下,当然,如今仍然不够了解。”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想请殿下给我些时间,微臣愿建功立业之后再堂堂正正站到殿下面前。”说着他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不过微臣对殿下确实是真心的!”

因为逆着光,安平的神­色­看不太分明,她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本宫说不会等你,你又作何选择?”

“微臣……已经做了决定。”

安平这才笑出声来,像是已经忍了很久,语气也一下子轻快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庆之啊……”

刘绪的骄傲和抱负,身上的一切,都是属于他这个人的印记,若因情字搅混了一切,变得面目全非,反而不再是他自己。而现在,他没有再执着地要超越她,也没有继续纠结于到底能不能容忍她的作为,终于找到了该走的路,也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情意。

周遭人流纷纷,刘绪第一次撇开羞涩,上前一步揽住了安平。

“就一会儿,殿下……”

虽然很不习惯被人这样拥抱,安平却终是没有避让。刘绪的­唇­在她耳垂上轻轻一触,又迅速退离:“这样便算是扯平了。”

安平笑了起来:“你的耳垂还清白,本宫可不是,说到底你还是亏了。”

“……”

二九章

房间内,林逸跟焦清奕站在齐逊之的床头,窃窃私语。

“蜀王并不知晓自己的部下会来,而且领头者并非他的人。”

“这么说,岂不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那般冒失的对齐大公子动手,明摆着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在下若是没猜错,应该是想挑拨蜀王跟安平殿下的关系吧。”

“先生可知究竟是何人指使,为何他竟能说服蜀王益州的嫡系部队?”

“据说那人在益州散布谣言,称蜀王被安平殿下百般虐待,命不久矣。蜀王一向待兵亲厚,肯为他卖命的大有人在,一挑动自然会出事。关于那人是谁……蜀王自称不知,但在下认为,他大概是不便言明吧。”

“唉……”

两人沉默下来,忽听有人低声道:“你们要讨论,好歹也换个地方啊……”

林逸和焦清奕垂眼看去,齐逊之已经睁开了双眼,神情疲乏,苍白的脸上满是无奈。

“咳咳,子都兄见谅,我们一时没有注意。”焦清奕一边说一边朝外走:“你醒来就好了,我赶紧去跟齐大学士说一声。”

齐逊之抬眼看向林逸:“我睡了很久?”

“是啊,不仅睡得久,还说了很多话呢。”

“什么话?”

林逸在床边坐下,忽而捧着脸摆出陶醉的表情:“殿下,啊,心悦君兮君不知啊……为何您就这样弃子都而去了,哦,殿下……”

齐逊之抽了一下嘴角:“我会说这些?”

林逸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在当时焦公子来没到,否则可就天下皆知了啊!”

“……”齐逊之默默翻身朝里。

林逸凑过去看他的神­色­,忽而惊悚地嚷了起来:“天呐,齐大公子居然脸红了,焦公子呢?焦公子快来看啊,天下奇闻啊……”

齐逊之叹了口气,坐起身就要披衣下床。

“诶?你这是做什么?”

“被你捉弄的都快忘了正事了。”

齐逊之咳了几声,想要撑着身子去坐轮椅,却被林逸按住:“行了,不开玩笑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就好,我跟焦公子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那好,烦请先生帮在下取文房四宝来吧。”

林逸越过屏风,走到书桌边取了笔墨,搁在用饭的小案上,端到床上:“你要这些做什么?”

“此事须尽早禀报殿下,免得她担心京中情形。”

齐逊之提笔蘸墨,稍作沉思,开始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信,然而身体尚未恢复,写的字也轻飘飘的。他写了几行,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将纸张揪成团丢掉,提笔重写。

这次停顿了许久,却只写了四个字:“诸事平安。”

落下自己的私印后,他盯着最后两个字看了一瞬,勾了勾­唇­角。林逸见状在一旁哆嗦了一下:“受不了,在下还是帮你去送信吧。”说着也不等他同意便端着小案走了出去。

在书桌边坐下,却见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周小姐?”他笑了笑,朝内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大公子刚醒,请进吧。”

“多谢林先生。”周涟湘朝他行了一礼,这才走了进门,越过屏风后却倒抽了口凉气,大概是被齐逊之的模样吓到了。

林逸看了看那封信,又朝屏风后的人影看了一眼,想了想,提起笔在下方添了一行小字,继而偷笑起来。

里间里的二人说了几句话,忽然传出周涟湘惊慌的呼声。他疑惑地绕过屏风,就见齐逊之又栽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大夫呢?大夫!”林逸抚额,齐大公子您别弄的跟回光返照一样成不成啊!

※阳光灿烂,洒满王宫。正宝殿外,号角声声,旌旗翻飞,织毯铺地。

安平身着白­色­礼服,领口和袖口则由绚丽的五­色­交织描绘,头戴金冠,彩带曳地,一步步走入大殿。

百官垂手正­色­,待她终于踏上玉阶,纷纷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刘绪站在使臣之列,望向那人,似乎只是个平常的仪式,她的神情竟然很放松,然而即使如此,又怎可忽视其周身气势。

他的身边有来自西域诸国的使臣,那些本要入梁都和谈的西戎使臣得知消息,也中途停留前来观礼,此时就在他身边站着,不过看他们望向安平的眼神,显然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刘绪冷咳了一声,几人才回过神来,继而纷纷对其报以讪笑。他皱了皱眉,素闻西戎狡诈多变,本就没有好感,自然也就不想搭理。

登基大典结束后,使臣们都有专门的官员接待,安平则招了内阁说要商议事情。

东德陛下从安平登基大典开始就没出现,此时竟也不在。几位大臣都有些奇怪,但也不便多问,只好在殿中下方的小案后坐了,恭恭敬敬地等着新女王发话。

安平坐在上方,过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召诸位前来,只为一事。原本孤不打算这么早就言明,但诸事缠身,应当不久就会启程返回梁都,所以也不可耽搁。”

东德卓依率先道:“我青海国女儿向来说话不会拐弯抹角,陛下直言便是。”

“那好,”安平点了点头,眼神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肃然道:“孤想与诸位签个契约。”

“契约?”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东德卓依不解地道:“有何内容?”

“内容很简单,待孤登基成为大梁皇帝,便将青海国撤国置藩,并入大梁。”

“……”

“……”

“……”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们肯定是听错了吧?哪有新王刚即位就要并入另一个国家的?

东德卓依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愤然起身道:“陛下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安平看了她一眼:“孤是认真的。”

“……”东德卓依差点没气晕过去,好半晌才平复了情绪,嗓门却怎么也压低不了:“你这么做对得起列祖列宗么?祖先辛苦打下的江山,你竟然要拱手让人?!”

“拱手让人?”安平笑了起来,飒然起身:“孤不认为自己是外人。”

“……”

诸位大臣再次愕然,难道她一定能成为大梁皇帝?那群臭男人怎么会这么好心!

“总之此事万万不可!”东德卓依转身就要朝外走:“本王要好好问问你的母亲,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荒唐事!”

“母后并未答应,她与您一样,气愤难当,但孤执意如此。”

“为何?”东德卓依转头看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孙辈,表面看似无害,实际竟是咄咄逼人。

“答案显而易见,”安平缓缓步下台阶:“往大了说,天下分久必合,数百年前青梁本就是一国不是么?往小的说,有国家的隔阂,苦的是百姓,商旅往来,边界安全和关隘税银都是极重的负担,还有周边的国家……”

“够了!”东德卓依气得直喘粗气:“说白了无非是你的野心在作祟罢了!”

“是啊,孤从未否认过。”安平走到她面前:“姨祖母觉得有错?”

“……”东德卓依语塞。没错,当然没错,女子生来便是做大事的,有野心自然没错。

她后退了一步,冷笑起来:“本王差点忘了,你是东德丹珠,更是萧睿。大梁国的公主,自然是为大梁着想。”

“若是这么想就错了,对孤来说,父皇与母后一样,大梁与青海国自然也一样,二国合并只有益处,姨祖母难道不这么认为?”

“本王是青海国的人,只知道祖宗基业不可废!无论你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她甩袖就走,刚到门边,却又被安平的话惊得愣住。

“那么,只有兵戎相见了。”

她诧异地转头,这才想起之前驻扎在青海国边境的梁兵尚未退去,原来她一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东德卓依也不是善与之辈,经此一激,更是气愤:“难道陛下就不怕被我们挟持了么?”

“无故挟持新王,国民作何所想?何况‘里应外合’这样的词,想必姨祖母还是知道的。”

东德卓依觉得头有些晕,她帮着东德陛下辛苦治理的江山,竟然就要被她的女儿吞并进另一个国家。

“哼,你的心思都打到自己母亲身上来了,真是让本王失望至极!”

“若是孤想用­阴­招,就不会现在便挑明一切。”安平叹了口气,好言安慰她:“姨祖母放心,青海国即使不再为国,所有风俗习惯都会保留,治理权力也交由青海人自理,只要不牵扯到国家,大梁绝不­干­涉。”

殿中安静非常,彼此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有位大臣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还不知道陛下是否做得了大梁的主呢,这般急着吞并拱你上位的青海国,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周围的大臣们纷纷附和,看向安平的神情都不怎么好。早知道的话,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她即位的!

安平笑了起来:“说得好,所以孤才说要待到登基为皇之后,若是无法成为大梁皇帝,孤自然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国家并入大梁了。”

“……”众人语塞。

殿门忽而被大力推开,东德陛下一脸冷­色­地走了进来,东德卓依与几位大臣都愣了愣,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她抬手拦住。

母女二人面对面站着,一样的气势凛然。

“既然新王要从孤手中拿走青海国,那么契约里一定会加上青海国的条件,你若能接受,签了契约就能归梁了,至于最后这份契约能否生效,就看你有没有能力登上大梁皇位了!”顿了顿,东德陛下又道:“另外,为保青海国未来,你必须要立一位青海国男子为王夫。”

三十章

刘绪脚步匆忙地走到安平居住的宫殿外,正要求见,却被门口的双九挡住。

“少傅大人留步,殿下特地交代过,此时不见客。”

“是不见客,还是不见我?”

若是以往,面对他这样的质问,双九即使是敷衍,也会说几句好话,可是今日他竟头一次直截了当地回了话,语气也有些冲:“少傅大人既然知晓,就请不要为难属下了。”

自从得知安平可能要从青海国贵族中挑选一名男子成婚,刘绪就没有好心情,不想双九还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当即便要动怒。

双九也正因此心情不悦,见他似要爆发,手也按上了腰间佩剑,大有重演当初刘绪闯殿情景的趋势。

两人正彼此对峙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圆喜的说话声,同时转头看去,便见圆喜引着两人远远地走了过来,边走边殷勤地说着什么。到了近处,刘绪才认出那两人正是当日安平继位典礼时前来观礼的西戎使臣。

圆喜见到他在殿门口,立即就要为其引荐,其中一位使臣却已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刘大人,又见了。”

刘绪扫了对方一眼,敷衍地行了一礼:“是啊,使臣大人有礼。”

那使臣倒不介意他的态度,笑着点了点头就跟着圆喜直接推门进了殿内。

既然安平要接见使臣,刘绪自然不方便此时求见,只好等在外面,跟双九大眼瞪小眼。

而殿内的安平此时却正在看画像,身边站着太上王东德陛下与贤王东德卓依。

两位西戎使臣进来时,她正好看到东德卓依的孙子——自己的表弟的画像,东德陛下有意无意地咳了一声,示意她这个可以留意些。

安平笑了一下,掩上画卷,看了两位使臣一眼,朝母亲和姨祖母无奈地笑了一下,示意稍后再说。两位长辈一边一个,如同年画上的门神,也不打算走,明显是真的在等她稍后继续。

西戎使臣给三人见了礼,倒是规规矩矩,很有战败国的谦卑,之后又对安平说了一大通赞美之词。大意为久闻丹珠公主大名,如今得见才知道真人如何如何年轻貌美,如何如何气势凛然,实乃女子中的明珠,万里难选的人物,登上青海国女王之位是实至名归巴拉巴拉……安平越听越觉得有趣,句句丹珠公主,青海国女王,独独不提大梁,果然符合西戎狡猾的本­性­。

她也不阻断他们,直到二人再无赞美之词可说,才笑着道:“二位使臣今日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左边一人最为能言善道,当即拱手道:“女王陛下登基不久,此事本不该急着提出,但我国王上委实仰慕女王陛下,是以特地命臣等递上求亲文书,以求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东德陛下和东德卓依对视一眼,都愣了愣。她们这儿在给安平找成亲的对象,那边竟又冒出个西戎王出来了!

“哦?这倒叫孤惊讶非常。”安平脸上的笑意加深:“西戎王从未见过孤,如何就萌生了求亲的念头呢?”

“中原有句话叫‘娶妻娶贤’,如女王陛下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我国王上自然求之不得,无须见到本人就早已仰慕不已了。”使臣说着,赶忙递上了文书。

安平翻开大致浏览了一遍,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好个娶妻娶贤,西戎王倒是有趣得很,孤记下了,请二位先行回去禀报,就说孤会仔细考虑再给答复的。”

二位使臣顿时露出喜悦之­色­,连连拜谢,退了出去。

安平坐在看着合上的殿门冷笑了一下,此时以联姻作为缓兵之计实在再好不过,西戎王本来定是打算去大梁求亲的,只是没想到会撞上自己在青海国即位。如今这么一来,就可以说成是与青海国联姻,到时再度与梁国开战,便不用背负太多骂名。还真是会谋划啊。

不过此时提出,对她来说,却也是个金蝉脱壳的好机会。

安平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揭开画卷看,却被东德陛下伸手按住:“你为何要答应考虑?”

“母后难道要女儿直接拒绝?”安平拿起文书递给她:“就算是战败国,这般优越的条件,还是值得考虑的吧?”

东德陛下没好气地冷哼:“青海国以一国为聘,你还嫌少?”

“那倒不是,只是西戎虽败,却也仍旧是个威胁,若不稳住,怕是会节外生枝啊。”安平叹了口气,起身握住她的手:“母后,对方刚来求亲,女儿便张扬地招了王夫,这是明摆着甩人耳光啊。”

“哼哼,本王倒是看得清楚,陛下这是在推脱了呢。”东德卓依冷笑着接话。

安平笑眯眯地看向她:“姨祖母这话说的,您要是觉得合适,便定了表弟就是。”

“……”

“好了,”东德陛下摆了一下手,转身朝外走:“今晚内阁拟定的契约会送到你手中,你能签下再说吧!”

东德卓依抿了抿­唇­,也跟着走了出去。

安平垂眼看了一眼那素未谋面的表弟,画中的神情还真不是一般的温柔。她笑了笑,这般前后夹击地逼迫,母后终究还是心软了吧。

是她不对在先,能回报的,也就只有好好治理青海的决心了。

推门出去,刘绪和双九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倒是更像年画里的门神。两人见她出来,都不约而同的看着她,显然有话要说,安平却没有停留,抬手示意二人不用跟来,便举步朝远处走去。

刘绪在原地叹了口气,他刚才听见了西戎使臣的话,当然免不了心忧,可是看到她的背影,还是觉得是自己僭越了,想必她也正左右为难着吧。

双九站在门边,垂着头默不吭声,仿佛又做回了原先那个兢兢业业的侍卫。

安平沿着王宫中的小径一路往深处走去,穿过花园,已经到了崇德陛下居住的宫殿。门口的守卫是梁兵,见到她立即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终于来了,陛下久候多时了。”

安平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崇德陛下着了白­色­常服,正坐在院中悠闲地闭着眼睛晒太阳,手边的小案上放着一只小炉,上面的茶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父皇好兴致,这日子可真是安逸啊。”

崇德陛下掀开一只眼皮子瞄了她一眼,慵懒地坐正了身子,指了指面前的空地:“过来。”

安平乖乖走过去。

“跪下。”

安平看了他一眼,丝毫不觉诧异,也不分辩,掀了衣摆跪下,脊背挺直,神情肃然。

“你在京中每一步都是剑走偏锋,看似张狂,却又步步为营,如今到青海国来也是早就计划在握,朕很欣慰。可叫你跪下却不是为此。”崇德陛下叹了口气:“为帝者,无不希望疆土扩张,所以作为梁国帝王,朕要感激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可是作为父亲,为父要责怪你这个伤了母亲心的不孝女。”

安平垂眼:“父皇教训的是。”

“那么你打算收回成命么?”

“自然不会。”

崇德陛下无奈地笑了起来,摇头道:“那也没办法了,出了你这样的不孝女,也只有为父去安慰你母亲了。”

“父皇的话,肯定是可以的。”安平笑着恭维。

“好吧,那便这样吧。”崇德陛下抬手扶起她:“签了契约便回去吧。”

安平点头道:“女儿也有此打算,那么父皇母后呢?何时回去?”

“朕暂时就不回去了,”他拍了拍安平的肩:“让福贵陪你回去吧。”

安平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后退一步,敛衽行了叩拜大礼:“女儿遵旨。”

从宫殿里出来时,安平又看了一眼父亲,他老人家照旧悠悠然地眯眼晒太阳,等着那壶水泡茶,不过显然在这高海拔的地方还要等上很久,他却一点儿也不心急。这模样可比在梁都时­精­神了许多,几十年勤勉为政,骤然轻松下来,他竟然很快便适应了。

福贵跟着出来,在她身边笑道:“殿下,您可决定哪日回去了?”

安平望了一下天:“看样子明日天气不错,不如就明天吧。”

“哈?”福贵眨眨眼,是不是太快了些,好歹给大部队一些准备的时间啊。

回到住处,圆喜早已等了半天,见到安平进门,立即上前,将手中托了许久的信件送到她眼前:“殿下,齐少师有信送到。”

安平闻言心中一紧,她走前交代过焦清奕,现在齐逊之送信来,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然而待信展开,她却不禁愣了一下。

诸事平安?

既然平安,何需寄信?

稍稍一想,她便明白过来,想必是出了事又解决了吧。不过以齐逊之事无巨细的­性­格,会这么简洁地禀报事情还真是有些奇怪。

她忍不住将信又看了一遍,忽然见到下方的折了一角,翻开一看,却是一行潇洒的行书,字虽小,却难掩遒劲笔风。

安平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林逸的字迹,待看完内容,脸­色­慢慢冷凝起来。

三一章

关于青海国撤国置藩一事,契约当然是暗地里签订的。虽然是母女,东德陛下可没有手下留情,毕竟祖宗基业有可能会在她手中终结,多为青海谋福利是必须的。

有的部分安平自然也免不了要讨价还价,但大多数都接受了,最后签订契约时,其实还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不过能顺利而和平地解决此事,什么都值得了。

至于挑选王夫一事,则因为西戎的介入而自然而然地被压后了。东德卓依与内阁大臣自然是不太乐意的,安平于是很厚颜无耻地说可以带着她们选的人选回梁都什么的,笑得很是邪恶,大有送羊入虎口且还不吐骨头的意味,愣是把一­干­大臣给弄的退缩了。

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您也不一定能坐上梁国皇帝宝座,哼!

启程之日定在契约签订完的一个月后,不知内情的国民们热情而不舍地送着新女王的车驾离开了都城。

这一个月安平一直忙碌,无论是国事还是所谓的“婚事”,所以直到此时刘绪才总算找到了机会与安平独处说话。

马车速度不快,他便驾着马紧贴着窗口朝内唤了一声:“殿下……”

车内并无人回应,刘绪有些奇怪,只好又提高声音唤了一声:“殿下!”

这次也一样,毫无回应。

他皱了皱眉,奇怪,怎么会这样?

打马到了车前,却见双九仍然尽忠职守地坐在外面,不像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可是刘绪仍然不太放心,­干­脆大声喝令马车停下,翻身下马,在车前抱拳行礼道:“不知殿下是否身体不适,微臣委实担心,望殿下恕罪,微臣要进来看看。”

说着人真的登上了马车,一把掀开车帘,却顿时呆住。

圆喜穿着华丽的女装端端正正地坐着,哭丧着脸看着他:“少傅大人,您可真是让奴才难做啊……”

“……殿、殿下呢?”

“回国了啊。”

“什么?何时的事?”

圆喜眨了眨眼,仔细地想了想:“签完契约后第二天吧,跟福贵公公一起回去的,此时算算,大概快到京城了吧。”

“……”

“哦,殿下说不告诉少傅大人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连双九也没带呢。”圆喜这番话说得的确很小声,外面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车里发生了什么。

刘绪转头看了一眼双九,发现他也是一脸讶然。

看来安平殿下早就做好准备要提前走了,是怕青海国内的贵族们穷追猛打吧。

他放下车帘,下车上马,停顿了一会儿,无奈地挥了下手:“继续走吧。”

梁国都城外,一行商旅装扮的行人慢悠悠地入了城门,状似悠闲,随从却个个都是纪律井然,神情严肃,好似军人。

当中的马车里坐着两人,一名身着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白面无须,神情恭谨。反倒是身边白衣宽袍的小辈明眸若水,神情悠然。

马车进入市集,中年人揭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后,低声对身边人道:“公子,不是老奴……呃,不是,不是老夫说啊,您看看外面那些人哪有些随从的样子啊。”

“你不也是?整整担心了一路,也许这样更让人反倒让人觉得可疑呢!”

“唔,这个,老……老夫也是替公子安全担忧嘛。”

“既然已经入了城,不用多久便会有人前来接应,这下该放心了吧?”

“啊,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许久,外面的热闹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车夫压低声音道:“公子,快到宫门了。”

随着话音落下,很快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到了近处又放缓下来,明显地分开到了两边,引着马车继续朝前而去。

“总算是到了,殿下,奴才可以不用假扮了吧?”

安平看了身边的福贵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这一路你辛苦了。”

福贵忙称不敢,仔细地摸了摸贴放在胸口的东西,又揭了帘子朝外看去,微微吃了一惊:“殿下,宫门口有很多大臣来迎接您了啊。”

“唉,写信给首辅还真是失策啊,他老人家真是什么都办得周到。”安平好笑地摇了摇头,马车已经稳稳地停了下来。

“恭迎殿下回宫!”车外响起一阵行礼之声。

福贵率先下车,又躬着身子扶安平出来,见外面有风,还不忘细心地替她系了披风。

大臣们大多垂着头,所以只有几个人看到他们的殿下白衣翩翩的男儿装扮,心里自然免不了认为她这是贪玩弄出的花样。

安平朝众人走去,边走边看,几乎所有大臣都在,与送她离京的人差不多一致,只除了一人。

她停下步子,蹙了蹙眉,难不成这么久还没有痊愈?

眼睛扫了一圈,落在林逸身上,后者接触到她的视线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明摆着在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平收回视线,朗声道:“诸位请起吧,想必本宫继任青海国女王之位一事各位都已听说了,本宫便暂不赘述了,明日一早议事,现在各位便可各自回去了。”

虽然朝政大事积压了不少需要她定夺,但众臣也体谅她旅途劳累,闻言纷纷称是,恭送安平走入宫门后便相继离去了。

林逸没急着走,只望着她的背影,摸着下巴一脸深思地低语:“殿下为何不问问我信的事呢?”

“那说明你一定写了无关紧要的内容,殿下连问都懒得问了。”

林逸愣了一下,转头一看,身边站着还没离去的沈青慧。见他看着自己,她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诶?沈大人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林逸乐呵呵地跟上去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沈青慧没好气地转头瞪了他一眼,脚步迈得飞快。

林逸紧追不舍:“哦,沈大人这么长时间对下官不理不睬,难得对下官露个笑脸,下官激动嘛。”

“我……我何时对你笑了?”

“对啊,所以你别跑这么快啊,笑了再走啊。”

“……”沈青慧气恼地继续加快脚步,身后的人照旧乐呵呵地跟着……春日正好,刚走入宫门没多久便已闻到淡淡的花香了。

安平慢慢走着,想起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她驾着疾风去参加赵王府里的春日宴,如今短短一年,每个人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了。

当然只有那人丝毫未变。

她掖了掖披风,举步走入御花园,思忖着还是抽个空去齐府探望一下为好。然而这个念头刚产生,她便停下了步子。

几丈之外,苍翠松柏之下,一人背对她坐在轮椅中,似乎正在欣赏周遭景致。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来,眸中讶然一闪而逝,继而微笑着拱了拱手:“恭迎殿下回宫。”

安平勾­唇­冷笑:“你躲在此处便是恭迎本宫了?”

“这可怨不得微臣,微臣倒是想亲迎十里,奈何林先生说风大,硬是将微臣押在了宫内。”

“哦?这么说,倒是本宫不近人情了。”

齐逊之闭了闭眼:“殿下也不必内疚,微臣会习惯的。”

安平笑了一下,并未反驳。举步上前,到近处才发现他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不少,脸­色­越发苍白,那双眼睛便被衬托得越发黑亮。

“瘦了许多。”

“是啊,殿下不在京中,微臣一时得意忘形,夜夜笙歌,自然形容憔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忧伤地望着远处:“殿下您回来的太早了,微臣可真舍不得那种生活啊……”

“夜夜笙歌?啧啧……”安平摇头感慨:“想不到堂堂少师的生活这般**不堪啊。”

齐逊之闻言立即捂紧领口:“殿下可别误解,微臣可还清白着呢,传出去名声不好。”

安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故意摸着下巴邪笑:“谁知道呢……”

“……”齐逊之扭头,照这趋势下去,他们之间的斗嘴可能会朝着不太“文雅”的方向发展,所以他决定闭嘴了。

“既然遇上了,一起下盘棋吧。”安平亲自推着他往东宫方向走,齐逊之刚要阻止,却见她又停下,解了披风罩在他身上:“穿这么少也没什么看头,还不如裹严实点了。”

齐逊之怔了怔,抬手抚了抚肩头的披风,淡笑了一下:“这是第二次殿下为微臣披上披风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安平搭在轮椅上的修长手指:“殿下知道什么了?”

“嗯,知道你夜夜笙歌,纵情酒­色­,但是碍于之前本宫警告,还是要老老实实向本宫禀报事情,可惜已经疲乏到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只好在信中轻飘飘地写了‘诸事平安’四个字。”安平无奈叹息:“罢了,本宫心肠好,这次便不予追究了。”

定是林逸透露的吧。齐逊之笑出声来:“那便多谢殿下了,微臣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的。”

安平深沉点头:“很好。”

“对了,还没有恭喜殿下继任青海国女王之位。”

“说到这个,还有一事你应当恭喜本宫。”安平戏谑地笑道:“不仅母后打算让本宫立表弟为王夫,连西戎王金珏都向本宫求亲了。”

“啊,那可真是可喜可贺。”齐逊之毫不惊讶地摊摊手:“只要貌美,殿下应该都不会放过的,不过您可要打算好,究竟要立谁为正室,谁为偏房呢?”

“嗯,本宫正打算这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少师不妨也给点主意啊。”安平边走边笑,就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果不其然啊……

三二章

夜幕降临,家家闭户。

蜀王府的管家正打算关门落闸,却被一双手及时拦住,他拉开门,便见门边站着笑意亲和的赵王萧竛:“蜀王可睡了?本王找他有些要事。”

管家连忙将他引入门:“王爷还未睡,赵王殿下请随老奴来。”

萧竛跟着他一路走到萧靖居住的院子,里面果然灯火通明。他遣退管家,自己走进去,直奔主屋,刚推开门便见一身便服的萧靖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擦拭着心爱的长剑。

“蜀王这是在做什么?”

萧靖抬眼看他,停下动作笑了笑:“无事可做,照顾一下老朋友罢了,赵王夜深怎会来此?”

“唉,本王还不是为了你!”萧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坐下,低声道:“安平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上次城门口的闹事,只怕还要受罚吧。”

“没错,她如今可是以女王身份归国的,又抢在大部队之前回来,还带了陛□边的福贵!”萧竛左右看了看,凑近他耳边低语:“听闻福贵还带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若是没有猜错,恐怕是……”

萧靖恍然失笑:“赵王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是你不关注才是真的,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蜀王你一句话,本王一定会支持你到底的。”说着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焦大人也特地派人去禀明摄政王了。”

“且不说摄政皇叔会不会理会此事,”萧靖端起茶盏饮了口茶,笑道:“赵王又打算如何支持本王呢?”

“本王说了,只要蜀王你一句话。”萧竛抬手,缓缓按上他的长剑。

萧靖眼珠轻转,会意地点了一下头:“本王明白了,但是你也知道上次那事刚发生没多久,本王即使要调兵也没有可能啊。”

萧竛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和颜悦­色­:“只要能拖延一月时间,本王便有办法,别忘了至少城外还有本王的五千兵马呢。”

“好,”萧靖当机立断地点头:“反正大部还未返回梁都,怎么都要等一月左右的。”

话虽如此,实际上刘绪和双九到达梁都却比预期要早了几天。

回来的路是路线是双九指的,虽然去的时候也走得捷径,但这次很多捷径刘绪连听都没听说过,心中不禁对双九刮目相看。

他一个侍卫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

不过他们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路,实在是苦了娇弱的太监圆喜啊……安平这段时间委实忙碌,且不说朝中积压的事务,还连续几晚招了首辅等皇帝的几位重臣商议要事,有几次甚至商议到天亮。

这之后,一直在军营中的秦樽和焦清奕也多次受召入宫。所以刘绪回来也未能受到召见,压了一肚子话却没处说,郁闷得很。

齐逊之这段时间出入宫中也很勤,不过比起其他臣子,他就要清闲多了。安平批完最后一道奏折,发现面前已经掌了灯,再看向圆桌边,果然见他坐在那里,正安静地摆弄着一盘残局。

“子都,可知最近哪一天是好日子?”

齐逊之闻言立即停了手上的动作,望了望屋顶,又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一本正经道:“明日。”

“当真?”

他耸耸肩:“捡日不如撞日啊。”

“……”

安平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殿门边,暮­色­四合,距离明日,也不过就几个时辰了。

“说的也是,捡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齐逊之推着轮椅到她身边停住:“殿下明日打算做什么?”

安平冲他笑了一下:“明日记得穿戴整齐,早朝上再说。”

“……”

朝廷自从监国当政后就没有早朝过,如今忽然说要早朝,大部分人都没想到。

大臣们都十分不解,安平殿下回国一月,整日忙得不见人影,忽然说要早朝,难道有什么事要宣布?有人甚至联想起了之前她带刘绪去青海国的事情,一时间揣测不断,莫非是立下驸马人选了?

于是太傅刘珂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许多恭贺之词……→_→天才蒙蒙亮便到了入宫时间,众位大人按序步入大殿。

萧靖与萧竛并排走在一起,对于今日忽然早朝一事,心中都有些数。在殿中站定,萧竛扯了扯萧靖的袖口,朝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一切都已安排好,让他放心。

齐逊之与刘绪俱在文官之列,两人虽然为官也近一年了,却是头一次这么正经地着了湛蓝官袍,在这大殿内出现。

说起来,大概齐逊之是第一个坐着轮椅进大殿的官员了吧。

殿中众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便听一道尖细的嗓音高声道:“监国大人到——”

众人看清上方的公公是福贵时都有些诧异,除了得了恩典的齐逊之,都纷纷拜倒下去,心中犹自揣测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免礼。”安平从上方缓步走出,身上难得地着了玄­色­朝服。众人看见,再度愕然。

那是太子朝服,换句话说,是储君才能穿的。

焦义德皱着眉看了几眼,看来事情与他们想的差不多,果然提前禀明摄政王是正确的决定。

安平站在上方,众人神情各异,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朗声道:“今日早朝,乃是有要事要宣布。”说着朝福贵使了个眼­色­。

福贵欠身行了一礼,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一卷黄绢,徐徐展开,面向众人朗声道:“陛下有圣旨在此。”

大臣们闻言又立即拜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抱恙未愈,国事难顾,忧虑久矣,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唯有及早传位,以延续大梁万世基业。幸得皇女萧睿,人品贵重,仁厚忠实,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圣旨念完,众人肃然,殿内鸦雀无声。

齐逊之十分诧异,难怪这段时间一直见安平在忙碌,原来是在布置这件事。

他身边的刘绪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上次在青海国就已经受过一次突然袭击了,没想到回国后不久就又来了一次。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安排好的,他一点也不知道。果然是深藏不露,难怪连崇德陛下也放心禅位于她了。

焦义德悄悄朝萧靖、萧竛的方向望了一眼,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果然是被他们给猜中了。

“殿下且慢!”他站起身来,拱手道:“老臣斗胆问一句,为何这么重大的事情,陛下没有归国亲自宣布?”

安平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福贵看了看安平,接话道:“陛下有旨,宣完圣旨后,由首辅、太傅、御史大人三位重臣检验圣旨真伪。”

焦义德一愣,见首辅周贤达已经与刘珂举步出列,他只好也跟着走了上前。

福贵托着圣旨下来,交到周贤达手中,他仔细看过之后,传给刘珂,刘珂点头道:“确实是陛下的笔迹。”

他是天子之师,对陛下的笔迹最为熟悉不过,众人闻言已经大多相信了。圣旨一般都由他人拟定,陛下却亲自写了这道圣旨,可见他老人家是极其慎重的。

焦义德心情复杂地接过圣旨,从第一个字到最后的落印都看得清清楚楚,绝无伪造的可能。

“三位大人检验的如何?”安平站在上方,神情悠然。

周贤达拱手道:“回禀殿下,确是陛下亲笔。”

“那么,便是没有异议了吧?”

“恐怕没那么顺利吧?”

忽来的声音让众人都愣了一下,却见蜀王大步出列,冷笑着站在当中:“大梁从无让女子即位的先例,陛下此举只怕是偏心所致吧?”

萧竛见状也出列附和道:“既然如此,便当好好传达吾等意见,好让陛下知晓民心所向。”

即使再没眼力的大臣也看出此时殿中的气氛有些不妙了。他们当中自然不乏反对女子即位的,可是首辅和太傅都说没问题了,又有圣旨在此,谁敢造次?

倒忘了皇室中也有反对者。

安平朝前方走了两步,笑着看向二人:“那么,二位皇叔想要如何传达给父皇知晓呢?”

萧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挥了一下:“来人!”

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随即有两个年轻将领身着盔甲,腰佩利刃,快步走入殿内。

大臣们慌张无比,萧靖面露得意之­色­。然而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时,却见那两个将领单膝跪地,朝上方的安平行了礼:“末将参见殿下。”

萧靖和萧竛齐齐怔在当场。

焦老爷子朝二人仔细看了几眼,差点没惊叫起来,跪在左边的可不就是他的宝贝儿子焦清奕!

安平抬了抬手:“免礼,秦樽,焦清奕,何故擅入殿中?”

秦樽抱拳道:“回禀殿下,城外有兵马欲闯入城中,末将已下令落下城门。为保宫城安全,特率兵前来,护卫宫廷。”

“哦,原来如此。”安平勾着­唇­角看向萧靖:“别因这点小事而耽误了正题,刚才皇叔说要如何传达给父皇知晓来着?本宫没有听清楚呢。”

“……”萧靖的脸­色­铁青一片,旁边的萧竛满脸煞白,柔弱的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三三章

“殿下!”焦义德见几乎已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此事事关重大,老臣觉得应当请请示一下摄政王的意见。”

安平闻言冷笑起来:“焦大人不是已经禀报过了么?”

“……”焦义德惊得后退一步,一边的焦清奕见状不忍,差点就要上前,被安平一个安抚的眼神止住。

殿中的气氛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刘绪下意识地揪紧了衣摆,看着上方的女子,也不知她究竟能不能顺利应对到最后。转头看一眼齐逊之,发现他也全神贯注地盯着安平,眉头微蹙,第一次露出这般明显的担忧之­色­。

“摄政王世子到——”

殿外忽然响起唱名声,众位大人惊讶之余,纷纷转头看向焦义德,心中感叹,原来他早就请了救兵了。

实际上焦义德自己却也很诧异,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世子会亲自前来。

萧靖也惊讶非常,反观萧竛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毕竟摄政王对萧靖不错,怎么看都是有利于他的吧?

殿外很快便有人大步走了进来,玄­色­朝服,金冠束发,气势凛然地一路走来,让许多老臣一瞬间还以为见到了当年那位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萧竚脚步不停,径自走到阶下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在手心里轻轻敲了敲:“父王久不理朝政,奈何还一直受到诸位大人惦念,只好Сhā手管一管了。”

安平正­色­,看着他展开那份折子。萧竚却只是大致浏览了一遍便又合了起来,摆摆手道:“长话短说吧,大梁从未有过女子即位,所以陛下此举委实惊世骇俗。”

众臣纷纷点头,看来摄政王也觉得不妥啊。

“不过父王觉得公主殿下自任监国以来,兢兢业业,有勇有谋,可堪大任,所以……”他顿了顿,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又迅速展开折子瞄了一眼,合上后咳了一声道:“所以父王的意思是,一定要他给个意见的话,便是——”

众人拉长了耳朵,紧张万分地看着故意卖关子的摄政王世子。

“允!”

萧竚一锤定音,上方的安平露出了笑意。

殿中再度弥漫起寂静,接连而来的突变让众人都不知道此时究竟该作何应对了。

刘绪尚在怔愕之中,忽然感觉臂弯一沉,身边的齐逊之已经扶着他的胳膊勉强站了起来,他惊愕之间连忙扶住他,却见他笑着摇了一下头,而后掀了衣摆缓缓跪倒在地。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叩拜如同惊雷,在众人耳中炸开,醍醐灌顶,瞬间让他们清醒了过来,随即纷纷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焦义德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掀了衣摆拜倒在地。

只有萧靖冷冷注视着安平,最后­干­脆甩袖离去,竟不顾失仪之罪。萧竛看了看他的背影,犹豫再三,也拜倒了下来。

眼前的人都跪了一地,萧竚只好也跟着拜倒,一时间“万岁”之声响彻殿宇。

安平的视线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齐逊之的身上。

这第一声叩拜,她记下了。

……萧竚发挥一如既往的来无影去无踪特质,事情一定下便脱了朝服走人了,安平连追都没来得及就不见了他的人影。只知道他临走前摆着架子,在众臣面前十分郑重地嘱托了一句:“父王有句话一定要转告各位:以后千万千万千万别再拿朝政大事烦他了!”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众人散去,安平回到东宫,给父母写信告之了现在的情形,便坐在桌边没有动弹。

一步步走到今日,她不觉得疲倦,也不觉得艰辛,只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朝中还有许多不服她的大臣,要收服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如今既然力排众议要登基,还是得趁热打铁才是。

她想了想,叫来圆喜,吩咐他去通知礼部准备,一切从简,三日后便登基。

圆喜应下时心里还忍不住嘀咕,殿下如今做事还真是风风火火啊,在青海国即位是这样,回国即位也这样。

所以说跟着安平殿下这样的主子,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啊。==诸位大人收到消息时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萧靖和萧竛都各自待在府邸里不再见客,焦老爷子也被儿子洗了一遍脑,安分了不少。毕竟不能闹到父子对立的份上不是?而且除去女子身份让人无法接受之外,安平也这段时间的作为,焦老爷子还是看在眼里的。

恰逢一年一度的诗会将至,天下才子齐聚京城,听闻安平即将即位的消息,自然免不了有讽刺挖苦女子为政的诗句流传出来。

原先礼部尚书张大人还觉得要好好准备一番,打算禀报安平延后举行典礼,见此情形,还是觉得早日登基的好,免得引起更大的­骚­动啊。

安平三天内都极其安静,没有见任何人,也没有与大臣们议事。每日除去看奏折,也只在东宫内活动,外面因她要即位而风风雨雨之时,她却照旧安宁的很。

不同于在青海国即位那日,登基当日,梁都的天气并不算好,一早便是­阴­沉沉的,更是惹得一群迷信自大的读书人感慨不断。

宫中红绸铺地,绵延一路。

从太庙祭告上苍后,安平乘御撵至正殿前停下,百官皆按官阶分列两边,从殿外绵延至殿内。

她走下御撵,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只是一步步沉着地踏着步伐迈上高高的台阶。

周围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安平乌发束起,着冠加冕,前后垂有十二旒珠。身上则着了帝王衮冕,玄衣以象天,黄裳以象地。广袖绘出日月星辰纹样,下裳绣宗彝藻火礼器图案,整件袍子上则都隐隐浮动着暗金绣龙纹样。裳前为朱­色­蔽膝,上绘龙纹,腰系绶带,裳旁佩玉。

然而最特别的,当属她腰侧配着的长剑。

在这登基的庄严时刻,她华衣曳地,一路坚定地迈上那最高的位置时,竟还按着一柄剑。

一路走入殿内,大臣们纷纷垂目低头,却仍旧有人忍不住悄悄去看这大梁第一位女帝的神情。

实际上她什么表情也没有,眼前垂着的玉珠挡着她的眼神,便叫人觉得越发的高深莫测。

一直到踏上玉阶,她转身面向众人,缓缓坐上龙椅,宛如一种宣告,一切尘埃落定。

众臣整齐拜倒,一致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似乎这一刻早就注定,她的声音无悲无喜,平淡无波,却绵延出丝丝缕缕难以忽视的气势。

刘绪仰头看着她,忽然觉得彼此的距离又远了一大截,然而心底还是由衷为她高兴的。

趁着这间隙,他扫视了一圈,心中奇怪,怎么没有见到子都兄?

宫中瞭望台上,有人一步步走到了台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时,笑了起来:“做齐府的下人可真是辛苦,这么高的瞭望台,竟然还一步步背着齐大公子走上来了。”

齐逊之转头看了来人一眼,笑着回道:“先生说的不错,所以不是身强力壮的还真进不了齐府大门。”

“哈哈……”林逸大笑着走到他身边站定,远远眺望着下方正在进行登基大典的前殿:“当日是你头一个承认陛下的人,为何今日又不去观礼了?”

齐逊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摇头叹道:“不太习惯而已。”

林逸看了看他,摸着下巴道:“在下忽然想起了以前在民间听说过的一个故事,有个养雀人养了一只云雀,悉心照料,待其长成,却发觉是只苍鹰,早已无法驾驭。莫非你此时的心情就如同这养雀人?”

“自然不是。”齐逊之顿时失笑摇头:“我不是养雀人,陛下更非苍鹰。”他仰头看向天际,黑云层叠,仿佛暗含摧枯拉朽之力。

“陛下是鲲鹏,翱翔四海,羽遮天下的鲲鹏……”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的安平还真的像是只云雀。虽然早就习惯了安平的举止作为,可是到了这样重要的一日,齐逊之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过往。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安平照着幼年的轨迹成长,她早就应该是受人爱戴敬仰的皇储,退一万步说,也会成为一板一眼,极有规矩的深宫公主,总之绝非是后来那般遭大臣质疑,风流轻佻的形象。

大概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就在他入宫陪读的第三年吧。

那年安平遭人下毒,险些救不回来。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皇帝皇后连续几晚都没合眼。

之后又遇上她差点从疾风背上摔下的意外,若不是他舍身相救,后果无法预料。然而包括崇德陛下在内的很多人都知道,那并非是场意外。

经此之后,安平便顽皮多了,再也没有了之前安分守己的模样。等分别几年再见,齐逊之赫然发现她早已成了顽劣不堪,让人头疼到闻风丧胆的安平殿下……那些­阴­谋诡计、暗潮汹涌不是不存在,只是都隐藏在了她的轻佻笑容之后。

当日他之所以第一个在殿上承认她,更多的却是承认她至今走来每一步的艰辛。崇德陛下也是,否则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回来即位。

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她往日的风流和今日的辉煌,又有几人知道她所付出的努力?而登上帝位,还将会有更多的艰辛等待着她……“你倒是说说,陛下为何会在登基大典上特地佩剑?”梁朝登基仪式根本无此先例,所以林逸好奇并不奇怪。而他这一开口,自然也就拉回了齐逊之的思绪。

后者想了一下,沉吟道:“想必是种威慑吧,如今西戎仍是威胁,殿下又身兼二国之主,武力震慑天下也是必须的。”

林逸闻言蹙眉道:“既然如此,为何陛下还在考虑西戎的求亲呢?”

“……”齐逊之一愣,当日听安平口气,分明是当做玩笑来说的,难道她是认真的?

三四章

西戎使臣到达梁都后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震撼!

那位女王陛下现在居然已经成为帝国皇帝了,那么求亲的事情该怎么办?

两位使臣十分忧虑,几乎只在驿馆歇了一晚便要求见安平。

安平却并没有立即接见他们,只是叫人传话说自己最近国事繁忙,稍后再说,请二位使臣安心在梁都做客。

其实她倒不是真的忙碌,甚至还有空闲­操­心林逸的终身大事。

下了早朝,沈青慧正要出宫,就被圆喜请去了御书房。

虽然已经称帝,安平却没有着厚重的龙袍,仍旧一身白­色­常服,正坐在桌后看奏折。见到沈青慧进门,她立即摆了一下手:“沈爱卿免礼吧,今日召你前来只是说些私事。”

沈青慧不解地看着她:“敢问陛下是何私事?”

“嗯,”安平合上奏折,笑道:“就是关于你与林先生的事啊。”

“……”

见她一副尴尬无语的模样,安平越发觉得好笑:“林先生早年四海游荡,至今才遇上钟意之人,论人品样貌,样样不差,沈爱卿为何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呢?”

“陛下言重了……”沈青慧嗫嚅道:“正是因为他什么都好,微臣才不能答应。”

“为何?”

沈青慧叹了口气:“且不论微臣相貌平平,才疏学浅,就是年纪也比他大上几岁,实在是不适合。”

安平笑着摇了摇头:“朕还以为是你看不上他呢?你无须妄自菲薄,更何况林先生若是介意这些,一早便不会看中你了。”

“可是……”沈青慧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晌才接着道:“微臣如今这般年纪,根本无法……延续香火,所以不能耽误了他。”

女子为官有太多的艰辛,也会遭受很多白眼,所以自入官场那日,她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有舍必有得,如今能以一己之力为国效力,此生足矣,其它的岂敢再有奢求?

安平静静地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同为女子,她自然知晓她每一步走来的艰难,所以才更希望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

她起身走到沈青慧身边,笑道:“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就更不必担心了,若无子嗣,可以收养啊。林先生若是介意什么亲生和血缘,此时便不会身处官场了。”

沈青慧呐呐地看着她:“微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朕会告诉你的,等你知晓他的身世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他吧……”

宫门口,林逸已经等候良久。安平特地叫他等在此处,说会给他一个惊喜。

老实说,他还真不觉得宫门口会有什么惊喜。→_→一直到日上三竿仍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林逸已经把门边守卫的前后三代都打听清楚了,最后只有抱着胳膊无聊地叹息。

正打算入宫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一道人影慢慢地朝宫门处走了过来。那身朝服他实在再熟悉不过,所以几乎立即就笑着地上前打起了招呼:“沈大人,真是巧啊。”

若是往常,沈青慧肯定掉头就走,可是今日见到他却只是眼光闪了闪便点了点头,脸还红了起来。

林逸觉得诧异无比,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沈青慧举步走到自己的马车边,转头见他还愣在原地,尴尬地咳了一声,没好气道:“怎么还不走?”

“啊?”林逸回过神来,见她似乎在等自己,连忙走上前去:“沈大人不介意的话,下官可以搭您的马车吧?”

沈青慧没有做声,提起衣摆便要上车,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竟然一脚踏空,惊呼一声就要摔下来,恰好落在林逸张开的臂弯里。她吃惊不已,转头正对上他谑笑的眼神,连忙推开他站稳,几步登上了马车,连耳根都红透了。

林逸一脸无辜地站在车外,还以为她这是拒绝了,却又见她挑了帘子埋怨了一句:“不是要走么?怎么还不上车?”

他怔了怔,舒心地笑了起来,举步登车之际,终于明白安平说的惊喜是什么了。

“陛下……”

御书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低唤,安平抬眼看去,就见双九站在门边,垂着头,只可见光洁的额头。

“进来吧,有事?”

双九举步入内,行了叩拜大礼:“陛下登基几日了,属下还未曾道贺。”

安平笑了笑:“你有心了,不必多礼,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了。”

“是。”双九站起身来,却没急着走,犹犹豫豫,似乎有话想说。

安平注意到他泛红的脸颊,料想有事,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开口。

果然,没一会儿他便忍不住了:“陛、陛下,属下僭越,想要为陛下庆贺一番,不知陛下是否允许。”

“哦?”安平眼中闪过诧异:“如何庆贺?”

“就是……属下备了些薄酒,只怕陛下嫌弃……”

“哪里的话。”安平立即接话道:“既然你一番好意,朕岂会在乎那些身份隔阂,晚上你带着酒过来便是,朕会吩咐圆喜备菜的。”

双九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就答应,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拜了又拜才退了出去。

安平坐在桌后没有动,脸上的笑容却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晚上双九果然带着一壶酒来了寝宫,难得地除了身上的甲胄,着了青­色­便服,身姿挺拔,潇洒俊逸,只是那张脸太过可爱,让人不禁觉得他还很稚­嫩­。

安平着了白­色­深衣,青丝用缎带系于肩后,随意地仿若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见到双九进门,目光特地扫了一眼他的领口,这次倒是穿对了。

双九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起身道:“酒是属下上次在青海国内买的,本是打算庆贺陛下继任女王之位的,不想如今倒是有了更大的用处。”

“呵呵,果然还是双九你最体贴,朕身边可没有其他人想着要为朕庆祝呢。”安平和颜悦­色­地招手唤他走近,指了指面前的圆桌:“不用拘礼,坐吧。”

桌上果然备了菜,圆喜蹲在门外画圈圈,双九这个家伙又想攀高枝了,过分!

泛着淡青­色­的美酒落入晶莹剔透的玉盏,也不知是不是紧张,双九连倒酒都有些手抖。一杯酒倒满,安平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不用在意其他,今日只当朕是一位故友便是。”

双九闻言怔了怔,继而笑着点了点头:“多谢陛下。”说着他举起了酒杯,朝安平敬了敬:“微臣恭贺陛下,愿大梁盛世永驻。”

“哈哈哈……”安平笑着与他碰了碰杯:“说得好。”那杯酒移到了­唇­边,她却没急着饮下,垂眼看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陛下,怎么了?”

安平抬眼看了双九一眼,笑了笑:“没什么,青海国的酒气味有些独特,朕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

她仰脖饮尽,勾着­唇­,朝他翻过了酒杯。

双九见状,顿感失礼,连忙就要饮酒,却被安平抬手按住了胳膊:“你还要当值,便不要饮酒了吧,朕喝了这一杯,就算是承了你的恭贺之情了。”

“……”双九愣了愣,只好放下了酒杯,却没有告退,仍旧坐着,只是没有抬眼看她。

安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直到感到手脚发热,才蹙起了眉头。

药效发挥得倒是挺快。

“这酒……似乎有些古怪?”她看着双九,说出的话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媚意。

双九终于抬头,脸上神情复杂,起身走到她身边跪下,握住了她的手:“陛下,若是难受,属下会帮你的。”

安平笑了起来,抬手抚上他的脸:“还是双九对朕最好……”

手下的肌肤泛着微微的凉意,刚好解了掌心的灼热,安平却并未留恋,反而收回手摇了摇:“朕好得很,你去帮朕传个人来。”

双九一愣:“传谁?”

“是啊,传谁呢?”安平眼波流转地看向他,笑得越发魅惑,却吐出了另外一人的名字:“齐逊之,去传他过来。”

“……”双九松开了她的手,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去吧!”安平仍然微笑着,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

“属下……遵旨。”双九终于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丝孤绝和难以察觉的难堪。

殿门刚关上,安平便起身走到了内殿,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出一只瓶子,拔开塞子仰脖饮下。

她坐到床沿,闭着眼睛调息了一瞬,仍然觉得有些不适。她睁开眼,发现周围的场景都有些朦胧起来。

这个时候双九会忽然走这一步,实在出乎她的预料,不过未免打草惊蛇,也只好当做是个意外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仍旧清明,身上的灼热却还未退。殿门忽然发出一阵轻响,圆喜走了进来:“陛下,您休息了?”

“嗯……”安平应了一声:“没事不要来打扰朕。”

殿外安静了一瞬,响起另一道声音:“那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安平微怔,笑了起来:“进来吧。”

齐逊之推着轮椅进了内殿,见她坐在床边,脸上还有汗,不禁有些奇怪:“陛下怎么了?”

安平朝外看了一眼,朗声道:“圆喜,退出去吧,让双九在外值夜即可。”

圆喜立即称是,很快便传来殿门关上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齐逊之刚要发问,胳膊一紧,人已经被安平一把拉着朝床上倒去。

对上他诧异的眸子,安平勾了勾­唇­,贴近他耳边低语:“好好配合。”

感到手臂上灼热的温度,齐逊之蹙了一下眉:“陛下有些不对劲。”

“嗯,中了媚药。”

齐逊之愕然,随即皱眉:“谁做的?”

“双九。”

“看样子陛下是在知情的情况下中了招。”

“不错,朕尚不清楚他此举的动机,只有当做是一场夺宠的戏码了。所以作为心腹,少师你也要配合朕演好这场戏。”

“……”安平贴在他耳边低语,灼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侧脸,齐逊之微微侧头,掩饰住神情间的尴尬。

殿门口有轻微的踱步声,安平眸光微闪,取了床头的空瓶掷向烛火,瓶子在地上碎裂的同时,室内陷入黑暗。

“陛下?”门外立即传来双九担忧的呼唤。

“无妨,朕就寝了,好好在外守着!”

殿外恢复了安静。

安平翻身压住齐逊之,低声威胁:“少师,你倒是配合点儿啊。”

齐逊之扭头不吭声,直到安平的手摸上他的腰带,猛然抽开,他才无奈地高声嚷了一句:“陛下,您温柔点儿……”

三五章

二人很快就适应了室内的昏暗,窗外月光明亮,齐逊之尚可看出安平深邃眸中的笑意。

他翻了个白眼,郁闷道:“陛下竟然还有心思笑。”

安平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躺到了里侧:“是啊,苦中作乐啊。”

齐逊之转头看她,微弱的亮光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只能看出她微微泛白的侧脸。他抿了抿­唇­,笑了起来,故意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用极其魅惑的语气道:“陛下,这么辛苦,何必忍着呢?”

安平侧头看他,挑了挑眉:“你这是引诱朕?”

“哪里,微臣只是不忍陛下太辛苦罢了。”

“放心,朕若是连这点媚药都扛不住,岂不是太不济了?”她忽而翻身压住他,几乎与他鼻息相闻,邪笑起来:“倒是你,始终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朕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扛得住。”

随着低沉的话音落下,她的手已经探入齐逊之的领口,腰带已被抽走,衣裳轻易便散开了来,她的手掌灼热无比,覆上齐逊之的胸膛时,仿若在他的胸口烙上了热铁。掌心缓缓游移,偏偏安平还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齐逊之蹙了蹙眉,却没有吭声。

“不错嘛……”安平笑了笑,身上越发无力,直接伏在了他的身上,气息暧昧地缭绕在他的颈边,手还不忘缓缓移向齐逊之的腰间……“唔……”齐逊之呻吟一声,一把按住她的手,没好气道:“陛下,微臣残的只是腿,其他地方可都正常着呢!”

“那你就好好地叫出来,让外面的双九听到。”

齐逊之抽了一下嘴角:“这个时候……好像应该是女子叫吧?”

安平的手指在他胸前绕着圈圈,说出的话有气无力:“是么?少师倒是很清楚。”

齐逊之扭头:“微臣以前在宫里可是研究过春宫图的。”

“那说明你研究的还不够,朕看的那些可不是这样。”

“……”

“不叫是么?”安平忽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齐逊之怔了怔,也跟着坐了起来,刚想问她怎么了,下巴忽然被她伸手扣住,胳膊被她另一只手扯着猛然拉近,她的­唇­便贴了上来。

宛若陡然间掀起了滔天巨澜,齐逊之的脑中空白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安平的­唇­细细地碾磨着他的­唇­瓣,眼睛却始终带着笑意盯着他,好似一池幽潭,将其扯入其中,再难挣脱。

太可怕了,明明中媚药的是她,可偏偏意识最清醒的也是她。齐逊之却觉得自己已经沉沦在她深邃的眸光里。手不自觉地揽住她,双­唇­微启,仿佛迎接,安平便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

“唔,陛下……”齐逊之拥紧了身前的人,肩头衣裳半褪,人已渐渐沉溺,含糊不清的话语如同梦呓。

安平的­唇­沿着他的下巴落在他的锁骨,手沿着他光洁的肩头慢慢摩挲,低笑起来:“就这样,子都,你配合的很好。”

齐逊之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她,却只看到她汗水淋漓的脸颊。

外面传来来回踱步的轻响,他抿了抿­唇­,终于主动拥住安平躺了下来,冲她笑了一下,开始卖力演戏:“啊,陛下您轻点……别、别摸那里……”

安平埋头在他颈边满意地闷笑,手从他的肩头移到了脊背,寸寸摩挲,伴随着他刻意的呻吟轻喘,分外**。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嘶。安平手下一顿,手下凸起的线形明显是道疤痕。

两人安静了一瞬,齐逊之又嗔怪地嚷了一句:“陛下,您弄疼微臣了……”

安平的手轻轻拂过那里,低声道:“这是上次在城门口弄伤的?”

“嗯。”齐逊之垂眼看着她的额角,笑了笑:“快长好了,其实并不是很疼。”

“子都,对不住……”

齐逊之一怔。

“小不忍则乱大谋,朕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城门口发生的事暂时也不能追究,这伤因朕而受,朕又亏欠了你。”

齐逊之勾了勾­唇­角,语气柔和下来:“陛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

安平没有接话,手沿着他的腿慢慢下移,最终按住他受伤的那条腿的膝盖,侧过脸看着他:“还有这腿疾,朕也一直没有深究,当年对方既然能在宫中动手,你该明白其中棘手程度。”

“是,微臣明白。”

安平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说起来,以前秦樽在国子监欺负朕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齐逊之疑惑地“嗯”了一声。

“后来他却再也不敢欺负朕了,你可知是何原因?”

“微臣不知。”

“因为有人教训了他,之后他便特别害怕那人,每次见到他便几乎要绕道。”安平盯着他的鼻梁,­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那人莫非便是你?”

齐逊之僵了一下,继而失笑:“陛下是不是弄错了,微臣可是有腿疾的。”

安平伏在他肩窝处喘了口气,身上的汗水几乎浸湿了他的衣襟,说出来的话也越发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按着他膝盖的手却加重了力道:“朕最恨被骗,但是只有这件,反倒希望你是骗了朕,那样朕也能减轻些愧疚。”

齐逊之揽着她的手紧了紧,面上却笑得若无其事:“陛下说这些作甚,微臣既然自愿成为您的心腹,便不会再计较过往了,您自然也无须内疚。”

安平没有做声,反而喘息的更厉害了些。齐逊之连忙要撑起身子看她,却被她翻身压住:“子都,朕今晚若是真要了你,你会怎样?”

药效显然还没退,安平的意识虽然仍旧清明,却也的确很辛苦,整个人已经如同浸在了水里,衣裳早已湿透。齐逊之垂下眼帘勾了勾­唇­:“总之不至于寻死觅活。”

“嗤……”安平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脸:“放心,朕开玩笑的,今晚的事绝对不会张扬出去,你的清白能保住。”

齐逊之敛目,偏过了头:“那就多谢陛下了。”

安平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整个人都伏在了他的身上,头搁在他的肩头轻轻喘息,身上的热度似乎有所减退了,人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几要虚脱。两人紧贴在一起许久,她忽然低笑起来,语气暧昧地道:“子都,你竟然动情了……”

“陛下!”齐逊之难堪地侧过头:“微臣好歹也是个男人。”

何况还是对着你!

大概是出于尴尬,两人都陷入了沉寂。过了许久,感到颈边传来均匀的呼吸,齐逊之才侧头看了一眼,发现安平已经闭上眼睛,竟然睡着了。

大概是太累了。

刻意制造的动静早已清楚的传送到殿外,圆喜早就尴尬地躲远了。只有奉命值守的双九静静立在门边,宛若石雕。月光倾泻在地上,冷然若寒霜一片,勾勒他的身影,寂寥而狼狈。

他曾经清清楚楚地对安平说不会介意她坐拥美男无数,所以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别人。

仰头看了看那轮孤月,他握着剑柄的手猛然撰紧。

他不想输给那个人,可是计划已经被破坏。这一场谋划虽然仓促,却并非出于一时意气,只是其中终究还是掺杂了太多私人情感。

果然是个难以捉摸的女子,在他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时,她却明明白白的把机会给了别人。

齐逊之……他眯了眯眼,之前一直以为刘绪才是障碍,倒恰恰忽略了这个一直跟安平不对盘的齐少师了。想必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为何今晚偏偏是他入了宫?

夜深人静,月光越发透亮,将他整个人都照的清清楚楚。脸仍旧是那张可爱的包子脸,但是神情却再无过往的青涩,只有无尽的肃杀和孤傲……之前的药力实在太强,一向惯于浅眠的安平被折腾了许久,头一次睡得这么沉。

齐逊之动了动胳膊,让她躺得舒服些,直到此时,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他盯着帐顶看了许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意外的爬上了龙床。可若是安平今晚没有召他,换成别人,又当如何?

手忽然撰紧,他侧头看着身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靠近了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做不到淡然。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只看着这一人,怎能轻易割舍?

他果然早已一败涂地。

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神情安宁,只是似乎是做了什么梦,长睫微颤。

齐逊之忽然觉得很满足,她这模样,自己是第一个看到的人吧?

但愿他是唯一一个能看见这一幕的人。

许久未动,胳膊有些酸麻,他侧过身子,尽量不惊醒她,安平却忽然一把扣住他的肩胛,低呼了一声:“毒……”

齐逊之被她手下的力道弄得一阵生疼,待听见她的话,瞬间明白过来,连忙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陛下,没事了,您已经是帝国的主宰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安平动了动身子,安稳下来,继续睡了过去。

齐逊之皱了一下眉,这药竟然这么烈,意志坚定如她这般的人竟也会被弄得放松警惕,若是平时,只怕一点响动她便会惊醒了,更别提说梦话了。何况做的还是幼年时差点被害的噩梦。

他的视线飘向窗口,双九为何突然这般处心积虑地要爬上龙床?为了达成目的,竟还不择手段地用了这般烈­性­的药物。

眼神瞬间冷然,待转头看向安平,又转为柔和。齐逊之吻了吻她的额角,双手拥紧了她,喃喃自语:“我很高兴你今夜招来的人是我……”

夜寂无声,怀里的人静静地睡着,片刻后,缓缓睁开了深邃的眸子,神情疲倦,眼神却很清亮……

三六章

安平登基的消息传到青海国,自然引来贵族们的震惊。

虽然不甘愿,但言出必行乃是女子本­色­,青海国自不会违反契约。所以贤王东德卓依收到消息不久便写了国书送往大梁。

因之前没有公开,此事还是个秘密,国书遂由专使送到了曾任使臣的刘绪手中,请他代为转交。

然而一早便没有看到安平的身影。上朝时双九神情诡异地过来说了一声“陛□体不适,今日免朝”便走了,弄得一群大臣莫名其妙。

刘绪觉得古怪,毕竟刚刚登基不久,安平此时就算带病上朝也不算稀奇啊。

难道病的很严重?

青海国的事情耽误不得,刘绪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国书送去安平的寝宫……一直到辰时安平才醒,转头看了看,却见齐逊之已经坐在床边,只着了素白中衣,发丝散在肩头,手中拿着一卷书静静地看着,显然也是刚起不久。

听到响动,他转头看来,笑了一下:“陛下总算醒了,圆喜已为您准备好了热汤,先沐浴过换了衣裳再说吧。”

安平穿着汗湿的衣裳睡了一宿早就不舒服,闻言坐起身来点了点头。那药实在太烈,她一个练过武的,熬了一夜竟如同虚脱了一般,到现在也仍旧没有什么力气,只怕还要好好补一补身子才行。

齐逊之看她脸­色­泛白,便知道她还没恢复,便替她朝外唤了一声圆喜。

圆喜哪知什么内情,招来宫娥伺候安平去沐浴时还神情暧昧地看了齐逊之好一会儿。

哎哟,看不出来齐少师文文弱弱的,还挺厉害呢!

齐逊之被这眼神盯得难受,偏偏自己外衣被安平的汗水染湿了,一时之间也只好只待在这里。最后­干­脆请他派人去齐府报个信,才算是把他支走。

没一会儿安平沐浴完毕,裹了轻便的单衣,由两个宫娥扶着走到了内殿门边。想起齐逊之在,不愿被他人撞见毁其清誉,便摆摆手遣退了两人,自己走了进去。

先前折腾了一夜,又泡了热汤,此时走路都有些飘忽。这颓弱的感觉让安平很郁结。齐逊之见状放下书卷,在她走近时抬手托住她的胳膊,扶着她在旁边的梳妆桌前坐下。

安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朕还是第一次这般狼狈。”

“陛下放心,微臣不会说出去的。”

安平冷笑一声:“敢说出去就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微臣遵旨。”齐逊之笑的很是敷衍:“早知这般难受,陛下昨晚又何需隐忍?”

“人若是不懂如何在生活中取乐,便容易活得不快,但毫无理­性­、毫无道德地放纵享乐,又会让人生更无意义。”安平看了他一眼:“朕只是按照自己的原则来做罢了。”

齐逊之笑了笑,忽而对她一向风流轻佻却又洁身自好的品行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是,她向来都有自己的准则,岂会因一些小小的意外轻易更改。

镜中映出的脸有些憔悴,安平皱了皱眉,中原药材大多药­性­温和,这药这般凶猛,只怕来自异域。也许这是个契机,能让她查到双九的真实身份。

她想事情想的太入神,直到手里拿着的梳子被身旁的人拿了过去才回过神来。

“陛下没有力气的话,微臣替您梳好了。”齐逊之笑着扬了扬梳子,说着便替她缓缓梳理起来。

青丝如墨,长及腰下,他梳的很细心,竟一点也没弄疼她。安平从镜中看着他垂着眼帘专心为自己梳头的模样,抿了抿­唇­。

其实齐逊之也在悄悄观察她的神情,但是镜中的人脸­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陛下,刘少傅求见。”

忽然的禀报让殿内的两人都怔了怔。

安平没有做声,圆喜一向最有眼力,自己不说话,他就该明白,一定会想办法支走刘绪的。

实际上圆喜从开始就在试图支走刘少傅,只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双九忽然抢在他前面说了一句“陛下并无大碍,少傅大人宽心”,便让他不好找理由了。

他气愤地瞪了一眼双九,确定殿内不会给答复了,才又开始劝解刘绪:“少傅大人,陛□体虽无大碍,但终究也不舒服,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迟啊。”

刘绪道:“还是烦请公公再禀报一次吧,就说是青海国内送来的国书,请陛下及早过目为好。”

圆喜没有办法,只好又进了殿内,在内殿门边禀报了一次。

安平很是无奈,刘绪是实在人,遇到事情自然要办妥了才放心,看来还是要亲自出去看看才行。

她撑着梳妆台的桌面要站起身来,忽然头皮一疼,“嘶”了一声,忙抬手捂住痛处,袖口恰好拂过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见她险些摔倒,齐逊之赶忙伸手接住她,垂眼去看,原来是先前梳头时,她的头发与自己散在胸前的发丝缠绕到了一起。

“陛下!”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安平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门便被推开,刘绪一脸忧­色­地站在门口,待看清室内情形,顿时大惊失­色­:“这……”

凌乱的床榻,单薄的衣裳,那两道相互依偎的身影……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国书掉落在地竟也不自知。

圆喜连忙跑过来挡住门,讪笑着圆场:“少傅大人,您还是先回去吧,呵呵……”

刘绪盯着那两人看了许久,他们却谁也没有回头。

他仿若失了魂,再也待不下去,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早就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一定是他看错了,没错……门边的双九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忽然觉得他跟昨晚的自己很像。

一直到了宫门口,刘绪仍旧没有回过神来,险些摔倒在地,幸而有人及时扶住了他:“刘公子,你怎么了?”

他抬眼去看,原来是周涟湘。

“没什么……”

周涟湘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失魂落魄。“你这样出宫没事么?我还要去见陛下,就不送你出去了。”

刘绪木然地点了点头,举步要走,忽然又反应过来,转身一把拉住了她:“不,你不能去!”

“啊?为何?”周涟湘诧异地看着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刘绪撰紧了她的手腕:“总之你现在不能去见陛下。”

周涟湘入宫是因为安平前些日子终于将她调到了自己身边,她是特来拜谢的。只是现在见刘绪这样子实在不对劲。左思右想不放心,她只好暂时将此事搁下,扶着他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先送刘公子回府吧。”

……此时殿内,气氛有些诡异。

之前安平不看刘绪是因为自己这模样会让他看出端倪,齐逊之则是不愿直面他受伤的一面。

他盯着那缕缠绕在一起的发丝看了许久,终究还是用梳子一丝一缕梳理开来:“陛下,微臣该回去了。”

“嗯。”安平点了一下头,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守在门边的圆喜立即上前扶着她坐到了床上。

齐逊之取过外衣披上,束起头发,看了她一眼,出了殿门。

双九守在门边,见他要出门,立即搭手道:“让属下来帮少师大人吧。”

齐逊之抬眼看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双九帮他迈过门槛,正要送他下台阶,忽然故意晃了一下轮椅扶手,在其无暇顾及其他时,一掌拍向他颈侧,却又在距其肌肤几寸处生生停住。

齐逊之竖着手掌,挡在自己脸侧,隔开了他袭来的那掌。

“少师大人好俊的功夫。”

齐逊之转头看他,眼角余光扫过殿门,忽而松手,朝前摔倒在地。

圆喜得了安平吩咐,出来帮齐逊之出宫,没想到刚走到门边便见他在双九面前摔倒,双九一手还未收回,显然是他动的手!

他连忙跑了过来,扶着齐逊之坐好:“少师大人,您没事吧?”昨晚他还在懊恼着之前太关注刘绪,反而揣摩错了陛下的心思,如今在他眼里齐逊之已经成功上位,自然一有机会就积极地套近乎了。

“无妨……”齐逊之忍着疼痛看了一眼双九,蹙了蹙眉,自己推着轮椅朝前走了。

圆喜转身看了一眼双九,神情有些幸灾乐祸,然后风风火火地朝殿内走去了。

双九没有动,只是盯着齐逊之的背影深思。

气息不算浑厚,大概是身子弱的缘故,但是反应却这般敏捷,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乍一看他分明是个不会武艺的,之前也从没有人见过他展露功夫,原来竟隐藏得这么深。

其实若不是周围无人,齐逊之也不会出手,他早已习惯了隐藏,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在即将转过假山一角时,他停住转头,看了双九一眼,眼神森寒如出鞘之剑。

后者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他动手是为试探,而齐逊之出手则是出于对他的警告。

想不到他这般护着安平陛下……而此时圆喜已经兴高采烈地在安平面前打起小报告来了:“陛下,奴才真没看错,双九仗着您平日里宠爱竟然敢对少师大人动手,您说他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少师大人本就身子不好,他竟也下得去手!哼,奴才早就发现他心机不善,面有凶相,不是好人……”以下省略几万字……安平躺在床上阖目养神,仔细地听完之后,摆手道:“去御膳房传些清淡的膳食来,再去太医院配些温和的补药,然后守在门边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朕要好好休息。”

“……”圆喜撅着嘴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陛下您到底有没有听见奴才的心声啊,双九那样一心要攀高枝的侍卫您不能不管啊!>_<

三七章

休养了一天安平已然大好,恰逢西戎使臣再度求见,她本打算就此接见,却在上朝时改变了念头。

礼部尚书提出此事后,一­干­大臣俱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甚至还有些看好戏的成分在其中。

安平一身朝服,威严地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诸位大臣的神­色­,眸光渐渐森冷。

如今虽然已经登基,满朝文武对她不满的仍大有人在,明里不说,遇上事情暗地里动手脚的也不少,看这情形就知道。若是此时召见使臣,岂不是给外人看了笑话?

看来是时候让他们接受自己这个新主子了,若是无法自己接受,便强制他们接受……不久赵王府举行春宴,萧竛力邀群臣,许多大臣到访。焦义德也去了,却没有见到蜀王。

想起当日蜀王在殿上冲撞了安平,此时不再与他人接触,倒也正常。焦老爷子摇头叹息了一阵,掀了衣摆坐入席中。

来之前焦清奕还特地劝阻过他,说上次赵王得罪了陛下,最好莫要再与其接触。但是焦老爷子觉得萧竛好歹是皇族,请了自己哪有不去的道理,所以还是到了场。

不过今日倒有些不同,若是往常,赵王一定会将其奉为上宾,此时却是与他的下属——任十三道监察御史的李铭寻有说有笑。

焦老爷子人虽耿直,却也不傻,一看情形就知道是因为自己儿子是安平陛下的心腹而遭到排挤了。他摇头叹了口气,如今大局已定,难道你们还指望会有更改么?

他端起酒盏默默喝闷酒,再不过问周遭情形,直到旁边坐着的某位官员捅了捅他的胳膊:“御史大人,您看咱们要不要先走?”

焦老爷子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为何要走?”

那官员左右看了看,凑近他小声道:“您没听见在场大人们的言论么?虽然隐晦,但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传到陛下耳中,咱们可都要遭殃啦。”

焦义德先前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自然不知晓其中内容,刚想问他们说了什么,却听上方的赵王萧竛笑道:“诸位大人还是莫要再谈论这些了,陛下已然就位,岂容吾辈置喙?今日只喝酒,莫谈政事吧。”

这番话说来甚为诚恳,带着他惯常的柔弱之态,加上那种想阻止又阻止不了的尴尬笑容,还真的阻止了大家的讨论。

不过安静不过只持续了一瞬,忽有下人撞开门冲了进来,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跪下,急切的禀报道:“启禀王爷,陛下刚刚派焦将军抄了李御史的府邸,现在已经带人朝咱们王府来了!”

“什么?”

赵王惊愕起身,身边的李铭寻已经呆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即不管不顾地朝门外奔去,打翻了身前的酒水也顾不上,一时间杯盘狼藉,众人尽皆大惊失­色­。

刚跑到赵王府门口,便见一群士兵手执火把迅速地冲了进来,分列两边站定。不多时,一身戎装的焦清奕便走了进来。

见到门口的李铭寻,他二话不说就招呼人将其绑住:“正要寻李御史,您倒是自己送到门口来了!”

李铭寻又气又急,想起先前那下人禀报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登时就要落下泪来:“焦将军,你老实告诉本官,本官家中是不是真的……被查抄了?”

焦清奕看了一眼已经涌到前庭的诸位大臣,冷笑了一声:“千真万确。”

李铭寻晃了晃身子,险些便要晕过去。

焦清奕迈着步子在众人面前踱了一圈,沉声道:“陛下有旨,十三道监察御史李铭寻滥用私权,结党营私,怂恿赵王谋反,其罪当诛!”

李铭寻瞪大了眼睛,怒喝道:“一派胡言,本官怎会成了怂恿者,本官是冤枉的!”

“李大人,劝您还是省省力气吧,陛下早有论断。”焦清奕打断他的话,眼神扫过后方诸位早已变­色­的大臣,见到自己的父亲时,微微蹙了一下眉,而后挥了一下手:“统统拿下!”

赵王忙站出来道:“焦将军这是做什么?本王府邸,岂是你想拿人便拿人的?”

“赵王殿下误会了,末将职权有限,岂能随便拿人?”焦清奕抬起双手朝皇宫方向拱了拱:“不过陛下早有圣旨,见到十人以上官员私会,便做私结朋党论处,所以末将只有将诸位押解了以听候陛下吩咐。”

有人气愤道:“难不成你连自己的父亲也要拿?”

焦清奕自怀间取出一块令牌亮了亮,面若寒霜:“末将说了,统统拿下!”

众人无言以对,瞬间便被士兵们绑了起来,连赵王身份尊贵也不能幸免。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春日宴,顷刻间便电闪雷鸣,山雨欲来风满楼……第二日上朝,安平神­色­如旧,百官却是战战兢兢。很快犯事的十几位大臣便被带上了金殿,齐逊之从前方转头看去,心下了然,安平这次真的是要树立威信了。

殿上跪了一地的人,百官噤声,莫敢多言。李铭寻却是头一个开口,连连声称自己有罪,但罪不当诛。安平不动声­色­地听完,冷笑不语。

她捏了个私结朋党的罪名将这些人押来,本就罪不当诛,但是李铭寻不同,她忍耐到此时才动手,便是打算靠他收网捉大鱼的,但他若是直到此时还护着那人,便必须要诛!很显然,他已经选了保全那人,对方果然是个难缠的角­色­。

她朝圆喜看了一眼,后者会意,立即自袖间取出一叠信件朝诸位大人眼前送了送,以作展示。

“李爱卿句句动情,朕听了也不禁心生恻隐,然证据确凿,你指使下属私造兵器,贩卖私盐,大行叛逆之道,朕如何能恕你无罪?”

李铭寻惊惧地往后瘫倒在地,定是有人出卖了他!可是这些事岂是他一人做的?为何最后却全都成了他一人的罪过?

见他脸­色­惨白,惊骇非常,其他官员已是信了,心中不禁对龙椅上的女子生出一丝寒意。不动声­色­地就破了一起谋逆案,朝中必然四处都是她的耳目,看来以后要加倍小心才行。

安平起身道:“李铭寻意图谋反,还试图牵扯进赵王,实在罪不可恕,李家上下,一个也不能留!”

李铭寻惨呼一声,忙不迭地叩头,顷刻便满额是血,哭喊道:“陛下,罪臣该死,但是罪臣一家老小实在不知情啊,还望陛下法外开恩啊!”

一旁的赵王也吓得白了脸­色­,垂着头不敢吭声。

安平见他始终不肯开口指证幕后之人,冷哼道:“朕已经法外开恩了,不然便该判你个诛九族!”

李铭寻猛然惊住,白眼一翻,晕倒过去。

其他被绑着的大臣俱是浑身颤抖,大气也不敢出。

“另外,朝中与李铭寻一案有牵连者,全部削去官爵,子孙永不可入朝。”安平转头看向萧竛:“赵王在京中待得也够久了,是时候回去镇守边疆了。昨晚之事,朕知道皇叔您是受了牵连,但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朕有个提议。”她顿了顿,缓缓走下玉阶,在萧竛低垂着的头边停住:“皇叔照旧领兵戍边,朕不责罚您,但是朕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西南边境有半分闪失,李大人的下场您也看到了!哦,为表朕之关心,还是将您在封地的家人接往宫中安置吧,朕定会好好照料他们的。”

萧竛颤抖着身子半晌,重重地叩了头:“微臣遵旨。”

安平无声冷笑,转身朝玉阶上走:“至于其他人,统统贬官一级,罚三年俸禄,领十军棍。”

众人惶惶称是,早已苦不堪言,不说别的,只那十军棍,岂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不过焦御史年事已高,又一向忠心不二……”安平故意拖着调子,迎上焦义德惊诧的双眼:“所以朕特免你除去那十军棍的处罚。”

“罪臣……谢主隆恩。”

不止焦义德,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平说的那个理由是胡诌,之前对她反对声最高的不就是焦御史?现在放他一马,无非是看在他儿子是自己心腹的份上罢了。

想到这点,众人瞬间恍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也不过如此啊……安平站在上方敛去了所有神情,声音蓦然森冷:“在场诸位大多是太上皇身边的重臣,尔等是心念旧主也好,是不服女子也罢,朕如今身在此位已是事实,天下终是我萧家的天下,朕乃九五之尊,天命所归,已是不可更改!若有不服者,三日内卸官归乡,朕绝不阻拦,但留下的只能为朕之臣,有心怀不轨者,朕必诛之!”

最后四字以沉稳凌厉地语调落入众人耳中,让所有人都不禁有些畏惧。连一向熟知其秉­性­的齐逊之也心悸了一下。

临近下朝,太傅刘珂终是心有不忍,请奏道:“陛下息怒,李御史虽犯下滔天大罪,但微臣听闻他有一幼女不过刚刚满月,陛下是不是……”

“太傅莫不是没有听清?朕说了,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话音落下,安平拂袖离去,众臣惶恐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贤达看了一眼刘珂,虽心有同情,却忍不住暗暗点了点头。

之前还以为她身为女子会难逃­妇­人之仁,甚至连崇德陛下也同他们提过这点,但如今看来,她不是没有胆识,更不是毫不知情,而是忍着没有动手。

先礼后兵,不吃敬酒,便只有灌下穿肠毒药。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政权天下,­阴­谋纷争,终究免不了流血牺牲,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不动手,便会有人将你生吞活剥。朝堂诡谲,身在至高之位,更是容不得半分掉以轻心。

齐逊之朝安平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身在此位,该有多累?

转头看向空荡荡的身边,他敛目怅然,庆之几日称病不朝,也不知怎样了。他曾想过找个机会与他言明,却没想到最后恰恰是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三八章

首辅府的书房内,刘珂叹息着对周贤达道:“观远兄,陛下忽然这般凌厉行事,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陛下一直都有计划,吾等猜不透,便­干­脆跟着走就是。”周贤达拍了拍刘珂的肩,笑道:“且不说这个,朝卿,前些日子我那闺女是不是送你家庆之回府了?”

刘珂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有此事,观远兄问这个做什么?”

“哈哈,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愚兄没亲眼见到都知道此中有异,你竟然还蒙在鼓里。”

“哦?何异之有?”

周贤达瞥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齐简,凑近他低语:“那日听涟湘身边的丫鬟说,前年他们俩便在中元节见过了,前些日子我还一直在想那丫头一直神不守舍所为何人,却不想正是为你家庆之啊。”

“诶?”刘珂皱了皱眉:“不太可能吧……”他看他儿子经常提起安平陛下,应该是对她有意吧?何时跟周家闺女牵扯上了?

齐简在旁不满道:“说这么小声我便听不到了?就知道观远兄偏心,你家有闺女便只晓得往刘家送,我当初还想让她做我齐家儿媳,奈何被庆之那小子抢了先,真是气结!我家逊之哪里不好了?不就是有个腿疾么?”

周贤达憋着笑道:“无渊,你家子都明明都在宫中过过夜了,还这般说,莫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周贤达并不肯定,因为当日只是有人看到齐逊之一早出宫而已。

“嗨,别提了。”齐简郁闷道:“我也以为真的有什么,跑去问逊之,谁知只是帮殿下处理了一夜的政务,你说气人不气人?陛下不愿招了他,还让他劳心劳力,即使身为臣子,我也要有怨言了啊!”

刘珂胡乱摇了摇手:“你们别一人一句,我都听糊涂了,庆之那孩子分明是对陛下有意,怎么又扯上涟湘了?”

“陛下?”周贤达摊摊手:“你可知在青海国皇后娘娘还逼过陛下成亲,结果她借了西戎的幌子二话不说便跑回国了。看她那模样,分明对婚事半分念头也无,所以指望陛下的话,你还不如指望我家涟湘来的实际呢!”

刘珂闻言不禁发起了愁,他也注意到了,安平陛下似乎完全没有成亲之意,之前还风流一些,现在却成天专心政务,一副明君模样,竟连原先的轻佻也丢弃了。这本是好事,可是近日来儿子情绪不对也是事实,已经多日称病不朝不说,还不愿告诉他原因,怎么想都不对劲。

虽然希望儿子与陛下成就好事,但是刘珂那时是出于对陛下有个交代。实际上自从沾染上了安平,刘绪的情绪便一直处于起伏不定的状态,如今回头想想,当时追他回头,做得究竟是错是对呢?

想到这点,他不禁好奇地看向齐简:“无渊,你家子都是如何与陛下相处的?”

齐简抖了一下:“此事就更别提了,每次我都提醒他莫要与陛下争锋相对,陛下是害了他腿疾,可是终究是陛下啊。但这孩子顽固的很,最喜与陛下斗嘴,好在至今陛下未曾怪罪,不然十条命也不够砍的。”

刘珂又道:“那子都可有出现过魂不守舍,心绪不宁,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之症?”

“当然没有!”齐简一口否认后与周贤达对视了一眼,齐齐一惊:“你家庆之这是病了啊!”

“哈?”

周贤达摇头道:“指望你这个榆木脑袋能懂也不太可能,这分明是相思病嘛。”

周贤达年轻时是三人中最为风流的,对这些小儿女心事最为熟悉不过。相比较而言,刘珂最为木讷,自然不及他想得透彻,闻言不禁焦急起来:“这般说来,可要如何是好?”

周贤达想了想,问道:“朝卿,庆之是从何时出现此症的?”

“嗯……大约正是涟湘那日送他回去之后。”

“那就对了嘛!”一心想要为女儿套住刘绪这个好郎君的周首辅­奸­险地笑了起来:“现在还说你儿子对我家涟湘无意?”

“……”刘珂蹙眉,难道真的是为了周涟湘?

齐简在旁忧伤地托着下巴:“你们两个结亲家去了,我家逊之该怎么办呢……”

临近傍晚,宫中安静非常,有人提着一只方形食盒快步朝皇帝寝宫内而去。

到了门边,圆喜立即接过,朝他挥了一下手,来人便悄然隐退。

圆喜拎着食盒进了门,直走入内殿,将食盒放在软榻边的地上。倚在榻上的安平坐起身来,朝他挥了一下手:“快打开,别闷坏了。”

圆喜连连称是,揭开食盒的盖子,露出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

“陛下,您要不要看看?”圆喜抱着孩子送到她眼前。

“朕杀了她全家,她不会愿意看见朕的,你带着就好。”

圆喜遗憾地应下,随即悚然:“诶?陛下,怎么是奴才带啊?”他鼓了鼓腮帮子:“奴才一个……一个太监,如何带孩子嘛……”

“太监才好啊,既当爹又做娘啊。”安平揶揄地看着他。

“陛下……”圆喜托着怀里的孩子一副进退维艰的模样:“这可是一条人命啊,若是不小心被奴才给弄没了,奴才会一辈子寝食难安的,你看她又圆又­嫩­,这般可爱……”以下省略几万字……“好了,好了……”安平拍了拍耳朵:“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朕与你说笑呢。”

圆喜闻言顿时喜笑颜开。

安平指了指婴儿:“她是谁?”

“哈?”圆喜一愣,下意识便道:“李御史家的……”

“闭嘴!”安平瞪着他:“你记住了,她现在姓林,不姓李。”

“啊?姓林?”

正说着,外殿响起了一道声音:“陛下,微臣到了。”

安平朝圆喜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放下孩子出去迎了人进来,原来是林逸。

“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免礼吧。”安平指了指食盒,笑道:“朕今日想做回送子观音罢了。”

林逸一愣,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食盒,愣了愣:“这是……”

“先生与沈爱卿也是时候办喜事了,双喜临门岂不是更好?”

此时怎会忽然多出个孩子?林逸心思一转便知道定是她手下留了情。他抱起孩子看了看,见她乖巧地睡着,脸上露出笑意,却转头对安平故意道:“陛下,微臣将来可是会告诉她真实身份的哟。”

“想说便说吧,朕敢留她,又岂会惧她?”

“哈哈,说的是,如此微臣便谢过送子观音娘娘了。”

安平笑了笑,挥挥手,他便又将孩子放入食盒,悄然拎出了宫去。圆喜跟去给他打掩护,没一会儿回来,手里却多了一份折子。

“陛下,刚才太傅大人说将这个递给您,请您一定要私下过目。”

“哦?”安平立即正­色­,还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等展开奏折一看,却发现并非如此。

刘珂在奏折中说,希望她能为儿子刘绪和周首辅之女周涟湘赐婚。

她皱了皱眉,太傅此举是在试探她对刘绪的态度,还是真心所为呢?

其实若是双方有意,大可以直接定下亲事,但是因为刘绪之前是崇德陛下口中的驸马候选人,要想另结亲事,便必须要通过安平这一关,安平说不要,他才能去娶别人。不过真要那样,刘家便免不得要失些颜面,所以刘珂便提出让安平赐婚,这样一来,双方都有台阶下。

安平捏着折子思索了一瞬,不免联想到是因为刘绪那日受了伤害才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自然不可草率行事,便让圆喜去刘府传他入宫前来问话。恰好周涟湘也在御书房当值,便也命其将之一并传过来。

没一会儿周涟湘便到了,安平在桌后坐下,没有说话,她便也不敢做声。直到刘绪跟在圆喜身后进了门,安平才指了指凳子道:“坐吧,今日私下说话,不必拘礼。”

圆喜已经关了殿门守在外面,周涟湘恭谨地坐了下来,刘绪行礼后却停顿了许久才跟着坐下。

安平看了看他的神­色­,短短几日不见,他已消瘦不少,那身湛蓝的锦袍都显得宽大了许多,坐在那里许久也没有看她一眼。想起当日他在青海国对自己的告白,她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她自问从不耽于男女情爱,但刘绪是第一个对她诚心诚意袒露真心之人,即使无意,当时内心也是有震动的。

三人沉默了一瞬,她才开口道:“朕今日找你们二人前来,是要询问一事。”她将面前的折子推到刘绪跟前:“这是令尊刚刚送到的奏折,朕想知道你自己的心意,若是你也愿意,朕便允了。”

刘绪神情微动,接过来展开看了看,脸­色­忽而苍白,接着立即站了起来,退后一步朝安平行礼道:“微臣不能答应。”

安平见他这样子便知道是太傅自己做的决定,大概是太担心儿子了。说到底,终是她惹出来的……周涟湘早已不解了半天,忽而接受到安平眼神的示意,便也接过那份折子看了一眼,瞬间大惊失­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高声道:“陛下,这……这万万不可啊!”

安平有些愕然,刘绪的心思她知晓,可是周涟湘一向温顺,忽而这般激烈的反对,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点了一下头:“莫急,涟湘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便是。”

周涟湘咬着牙不吭声,只是使劲绞着衣角,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话。

“涟湘,朕说过,以后要记着抬头,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你已经是朝廷命官了。”

周涟湘闻言霍然抬起头来,神情却仍旧有些犹豫,看了看身边的刘绪,吞吞吐吐了半晌才像是鼓足了勇气,猛然道:“微臣早已心有所属,还望陛下明察。”

不仅是安平,连心不在焉的刘绪也愣了一下。

“哦?”安平笑了一下:“是何人?”

“是……”周涟湘垂下眼帘,嗫嚅了许久,小声道:“是齐少师齐逊之!”

三九章

从春天停留到入夏,西戎使臣终于在今日如愿受到了接见,激动地都快落泪了,真是太不容易了!>_ 两位使臣今日上殿多少也是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来的,在青海国见安平时,她虽有气势,却有些懒散之态,可如今仰头看向龙椅上端坐着的女帝,却是一副傲视群雄之态,不禁有些心慌。

能在短短时间内让男子为尊的国度臣服在她一个女子脚下,必然不可小觑。

见礼之后,两位使臣先是借这段时间在京城的见闻说了一通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词,便将话题引向了当日所说的求亲一事上。这次百官再无看戏的了,竞相提出质疑,一时间双方你来我往,相对的条件也越抬越高。

齐逊之自下方仰头看安平,她神­色­如常,不知究竟作何所想。

很快二位使臣便意识到遭了道,反反复复谈了这么久,女帝竟然半个字也没说,他们俩倒是快被一群大臣给绕的头脑发晕了。

左边一人赶忙朝安平拱手道:“皇帝陛下,当日我国王上求亲时您说过要仔细考虑,却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您考虑的如何了?”

“朕的确说过。”安平不动声­色­:“但是彼时朕乃青海国女王,如今朕已是帝国皇帝,身兼二国之主,一切自当从头再议了。”

两个使臣对视了一眼,暗暗皱眉苦恼,就知道会这样。

“不过朕倒也不是有意为难二位。”安平知道西戎不是出于真心,便打算将计就计,让西戎王憋屈一回:“可能二位使臣也听说过,朕向来最喜貌美男子,所以朕在和亲之前有几个问题要问。”

听她直接说出以前的风流帐,梁国诸位大臣顿时都有自Сhā双目奔出殿门的冲动。但是二位西戎使臣却没有在意,听到安平将“求亲”说成“和亲”的一瞬,他们心中便陡然欣喜了,看来她还真动了心啊。

“皇帝陛下请直言,我西戎虽然贫瘠,王上为求娶陛下,任何条件都会尽力答应的”

“嗯……”安平一改往日端庄之态,斜倚在龙椅扶手上,以手支腮,另一手轻点着扶手,笑得很张扬,不羁洒脱之态竟将两个使臣瞧得呆了呆。

“那么朕先问你们,西戎王年龄相貌如何,可有妻室?”

“皇帝陛下容禀,我国王上今年刚届而立,相貌堂堂,智勇双全,在西域一带是出了名的。王后之位自然空悬,身边不过只有几名妃子侍妾罢了。”

“唉……”安平叹息着摇了摇头:“那便没办法了。”二位使臣一愣,又听她接着道:“朕只喜欢清白男子,所以贵国真有意和亲的话,怕是困难了。”

“……”大梁诸位大臣连自Сhā双目的力气都没了……安平见两个使臣俱是一副震惊之态,转眼看向齐逊之,挑挑眉:“少师一向最有办法,此时朕也很为难,既不愿委屈自己,又不愿拂了西戎好意,你看如何是好?”

齐逊之与她眼神轻轻一触,察觉到她眸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戏谑,顿时了然这是要他配合做戏。想了想,故意皱眉道:“微臣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好法子,但若是真心为两国联姻大事着想,倒也可以另辟蹊径。”

“哦?如何另辟蹊径?”西戎使臣连忙发问,在场的人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这位一向低调的少师大人。

“微臣认为,西戎王应当还有其他兄弟,要找一个没有妻妾的清白王子应当不难,届时西戎王再以数城作为赔礼,陛下倒也可以考虑。”

“嗯,言之有理。”安平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二位使臣便回去让西戎王择一貌美清白的王子作为和亲人选,送来梁都吧。”

早已被齐逊之一番话弄得又气又无语地两个使臣在听到这句话时已经彻底目瞪口呆,连问的问题都有些飘忽:“为、为何要送来梁都?”

安平理所当然地摊摊手:“不是要和亲么?自然是贵国送人来此了。”

“……”无语已经不足以形容西戎使臣的心情了。

“当然,朕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所以二位也可以直接禀明西戎王,好好准备和谈吧。”

两个使臣暗暗懊恼,本来就是不打算和谈才一直在联姻一事上绕,不想又被她绕了回来。和谈必然要割地赔款,西戎正在养­精­蓄锐,这般一打击,还如何振作?

看来今日是注定讨论不出结果了,二人慌忙说了一句禀明王上后再行回复便灰溜溜地出了殿门。

退了朝后,安平心情不错,前往御书房的路上一直带着笑容。齐逊之跟在一旁,见状笑道:“还以为陛下是真的打算接受西戎的和亲条件了,不想却是将他们耍弄了一番。”

“话可不能这么说,”安平睨了他一眼:“若是西戎提出的条件够好,朕也是有可能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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