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三千宠爱在一身云色倾心 > 第一百零二章 大爱小爱(4)

第一百零二章 大爱小爱(4)

他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要来?抬起头来,苏云熙满眼雾气,紧紧握住龙宣浩捏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是敌军大营?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难道他不知道他的身上悬系着万千的大齐子民?他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而来!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她!

“云熙,我就是那个没有一丝英雄气概,却爱惨了你的蠢男人。”注视着苏云熙的脸庞,似乎是听懂了苏云熙心中的疑问,龙宣浩大大笑开。幸亏他来了,否则他怎么会听到苏云熙如此一番声情并茂的言词?幸亏他来了,幸亏他来了!否则他将有何颜面来面对苏云熙对他的一番厚重情意?

“宣浩。”看到龙宣浩眼中的情深意重,低低呢喃一声,苏云熙再无力多说其他,眼中满满的都是他俊逸的笑容。他说他是个没有一丝英雄气概的男人?是啊。这个男人为了她,­干­尽了蠢事,如今又多了一件。他,居然,为了她甘愿放弃天下!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地只是因为她!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如何能够不爱?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如何能够少爱他一分?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羡鸳鸯不羡仙!

“好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强忍住心头翻涌而上的酸楚,蒙多格邵布笑着鼓掌道:“做为她深爱着的男人,你,终究,没有让我瞧不起!”

“哈哈——”拥住苏云熙,龙宣浩爽朗的大笑起来。

“输给你这样的一个男人,我服了。”蒙多格邵布看着苏云熙和龙宣浩深情对视,口气中微微的酸涩一闪即逝:“你我对峙的战事之上,我扎答兰,必不再输!”

“我来,正是有一个有关于战事的消息要代传于你。”看出蒙多格邵布眼中的坚定,再听到帐外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龙宣浩微微一笑,挨近了蒙多格邵布,附耳低语起来。

“此话当真?”听了龙宣浩的话,蒙多格邵布微微一惊。

面对蒙多格邵布,龙宣浩却只是低低地轻笑。

“大齐竟然愿意割让阿尔泰山?不会是你的诡计吧?”看着龙宣浩满脸的肯定,蒙多格邵布抬起头来,仍是狐疑。

“只要签下合约,飞鸽传书之后,大齐的盟约和信使随后将至。”止住了笑容,龙宣浩定定地对上蒙多格邵布的眼睛,明亮清澈,一望到底。

割让阿尔泰山?苏云熙听到蒙多格邵布的话,不由一惊。她抬起头来,望向龙宣浩,却撞见他正志得意满的望着自己。见龙宣浩似乎胸有成竹,苏云熙只得沉了气,将心中疑问暂且搁下留待脱身之后再说。

“如果真是如此,我不如直接将你和云儿扣下。也许那样能够为我草原带来更大的实惠?”蒙多格邵布微微眯了眼睛打量着龙宣浩,似乎在算计着什么,眸中间或闪过一丝­精­芒。静默半晌过后,蒙多格邵布才满是试探地低语道:“毕竟你们一个是大齐的皇帝,一个是大齐的宫妃,对大齐来说都是无比重要之人,我又何苦舍近求远地放了你们,然后再去签那什么合约?”

“哈哈哈哈——”听了蒙多格邵布的话,龙宣浩仰头大笑,半晌之后才道:“如果我未将大齐托付妥善,我岂会孤身前来?此番放下大爱,一身轻松,我只为自己而活。如今的齐营大军,没有了我,依然兵强马壮!若你不信我的话,大可放手一试!”

“权且信你一回!”皱起眉头,蒙多格邵布收回了梭巡在龙宣浩身上的眼光。看到龙宣浩笃定的神情,他决定相信。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一直是兵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如今他能够不战而取得大齐富饶的边境阿尔泰山一带,对于己方只利无害。面对苏云熙心中的这个男人,他已经输掉了自己的最后的一搏。也许,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对他情感挫败的最好补偿吧。

蒙多格邵布似是狠下了决心似的,终于伸出手,苦笑道,“如你所说,大齐割让阿尔泰山,西突厥及草原六部和大齐永为盟国,互不侵犯!”和战的条件中,除了阿尔泰山他还加上了边关城池,为的就是在和大齐和谈的时候即使退上一万步,他仍可以拿下阿尔泰山,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为什么他却高兴不起来呢?不是已经决定只要龙宣浩来,他就放弃的吗?

“好!”这场心理对决,虽然艰难,但他终于是胜了!听到蒙多格邵布最后的决定,龙宣浩努力保持着淡定从容的笑容,他松开了握在苏云熙腰上的手,伸向蒙多格邵布,“大齐割让阿尔泰山,西突厥及草原六部和大齐永为盟国,互不侵犯”

“好!”心中虽然苦涩,脸上却是朗朗地笑开,蒙多格邵布坚定地握着龙宣浩的手。希望他们永远相爱,不要让他后悔今天的决定。

雪,飘飘扬扬的洒了整夜,落在地上微微一层,湿湿滑滑的。

天­色­放亮之后,蒙多格邵布和深雪一起陪同龙宣浩和苏云熙来到了营地门口的坡地上。

“如今我已经签下了和大齐的盟约书函,所以自然会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和深雪对视一眼,蒙多格邵布轻轻笑着,转向龙宣浩,同时将手上的缰绳递了过去。

“从此我大齐和草原六部成为盟国,永不互扰!”龙宣浩接过蒙多格邵布递过来的马儿缰绳,双肩松松地垮下,似乎是已经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轻松。

“龙公子!”深雪走了上来,冲着龙宣浩轻轻启齿。

“深雪郡主?”龙宣浩轻轻地转了脸过去,对上深雪那双明亮如秋水一般的眼眸。

“好好珍惜你的妒妻,她,是个好女人!”笑容在深雪脸上大大的绽开,就像天山上千年积蓄的冰雪在阳光的照耀下,轻柔而绵软地融化开来。

“我会!”对着深雪重重地点了点头,龙宣浩转向苏云熙,轻轻一笑。

“一路走好。”脸庞转向苏云熙,深雪第一次对着她笑。

“嗯!”眼眸迎接上去,重重地点头。不知道是因为深雪如此的笑,还是因为深雪曾经救治了龙宣浩,苏云熙感激的望着她,忽然冲口而出:“深雪郡主,谢谢你。”

“就此别过。”龙宣浩双拳一拱,将一匹马儿的缰绳交给苏云熙。

“云儿。”蒙多格邵布忽然低低叫了一声。

“嗯?”苏云熙带着清浅的笑容,慢慢回眸。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一百零三章 永远的思念(1)

“别了,我的娜仁托娅。”蒙多格邵布一脸和煦的轻轻扬起了手,将那条有着白玉兰坠子的项链套上苏云熙的颈项之间。指尖轻轻拂过苏云熙鬓角的一丝乌发,微微停留,移开。

“别了。”苏云熙向着蒙多格邵布轻轻开口,努力地睁大了眼睛,轻轻扯开了­唇­角,送上他记忆中那朵一如冬日的阳光一般耀眼、温暖的笑容。

“嗯。”蒙多格邵布淡淡笑开,­唇­角的笑容隐约浅显。眸中,却清凉如水,一如胸腔之中那再难起波的心,平静而无望。

“愿你我两朝世代友好,永世繁昌!”坚定地对着蒙多格邵布点头,龙宣浩拉着苏云熙转身上马,“就此别过。”

龙宣浩和苏云熙的坐骑之后,紧跟着的是连夜呈送盟约书函,象征了和平的齐军信使。此刻,他们正一路绝尘。

正前方,远远的坡地之上,似乎隐约有齐军旗帜飘扬。

龙宣浩望了一眼前方,以手搭起凉棚,向前张望着。只见两副赤红­色­的盔甲在晨光的沐浴下越来越近,微微泛出隐隐的光亮。他们的身后,大齐的旗帜高高飘扬,鼓声、喧闹声正由低至高的响起——

那两副赤红­色­盔甲,是宁蔚然和司徒彻。

“这两个家伙,明明交代了他们好生守着齐营的!”龙宣浩微微侧目,望了望身边笑意盈盈的苏云熙,心中涌上无尽的感动。

“走好!”深雪在他们的身后挥舞着双手,高声大叫。

在马上回身,冲着蒙多格邵布和深雪同样挥舞双手,苏云熙转了回来,望向身旁马上的龙宣浩:“家人就在前头。”

“走!”龙宣浩好苏云熙相视一笑,同时策马,奔向迎接他们而来的宁蔚然和司徒彻。

苏苏云熙回过头来,望向前方。

那里,是大齐的国土,那里,是他们的家园,那里,是他们的幸福。

胯下的马儿四蹄如飞,他们和幸福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哥哥,其实你的心中已经决定了,无论阿尔泰山割让与否,只要龙宣浩肯来救她,你就会成全了他们,对吗?”望着苏云熙远去的背影,深雪转向蒙多格邵布。

“本来以为我会有机会的,谁想到,他居然甘愿放弃江山。我,只能下辈子比他先找到云儿了。”轻轻低头,一副无谓的神情望向身边的深雪,蒙多格邵布轻轻笑着伸出了手,揽住深雪的肩头。

“妹妹,你放的下吗?”蒙多格邵布垂首望向深雪,轻轻问道。

“无论是否放的下,总算是曾经爱过。”看到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掌正在无意识地握紧,深雪抬起眼来,带着笑容迎向蒙多格邵布。

“你居然笑了?”蒙多格邵布轻轻奇道:“今天,是你一辈子笑的最多的日子。”

“哥哥!”深雪嗔怪的睨了蒙多格邵布一眼。

“爱了就是爱了,绝对不会后悔!这才是咱们扎答兰的儿女!”蒙多格邵布大笑着,手上揽紧了深雪。

“主帅,淑妃娘娘。”司徒彻迎了上来,满面喜­色­。前日龙宣浩决定孤身前来敌营的时候,他和宁蔚然居然史无前例的在彼此的对视中看懂了对方的心意。既然那么的默契,当然不能辜负。

所以,他们留下了老将军欧展暮镇守大营,他们二人则带了一小队的­精­兵偷偷跟着龙宣浩从昨日便潜伏在了这里,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得知龙宣浩和苏云熙的安危消息。

如果龙宣浩和苏云熙危,他们将带领小队­精­兵直攻入敌营,和敌人同归于尽;如果龙宣浩和苏云熙安,他们便守在这里欢迎他们的归来。

身后的兵士们高扬着旗帜,欢呼、雀跃。

“踢踏踢踏”

身后传来马蹄奔跑的声音。危险,正在靠近。然而,纵身马上,向往着幸福的人儿却都没有意识到。

“什么人?”喧闹声中,宁蔚然的面­色­似乎凝重起来,拔出了腰上的佩剑大喝一声:“小心!”

“蔚然?”龙宣浩诧异的望着宁蔚然才刚刚触及到苏云熙,便几乎离马飞身过去,一副不要命似的表情扑将过去。

宁蔚然一把扯住苏云熙,将她自马背上凌空抓起,拉至自己的身前。而他自己,则是勒了缰绳,调转马头,将自己的后背顶了出去。

对上司徒彻和龙宣浩满眼的惊慌和惊讶,苏云熙知道,身后一定发生了变故。感觉到身后宁蔚然的身子猛地一硬,苏云熙面­色­一僵,却已经来不及转身去看。

司徒彻和龙宣浩齐齐冲了过来,司徒彻扬起手上的大刀劈面砍去,龙宣浩则是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宁蔚然。

“啊”的一声女人尖叫,紧接着便是一声重物跌落的声音。

苏云熙猛然转回头去,身后的宁蔚然正努力扯开­唇­角,冲着她现出一丝笑容。

“蔚然。”苏云熙无措的看着宁蔚然向后倒去,似要摔下马的样子。

“蔚然!”旁边的龙宣浩已经跳了下来,大力抓住宁蔚然,将他从马上托了下来。

苏云熙抱着马脖子,向后望去。

司徒彻高举着大刀立在一团蓝影面前。他的面前,那纵马跟来,飞箭而出的人,是月影!是那个和苏云熙颇为神似,被蒙多格邵布留在扎答兰大营中的汉家女子月影。

“蔚然。”看清楚了令得他们大家乱作一团的源头,苏云熙心中忽然一滞,口­唇­之中变得难以呼吸起来。她笨拙的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向宁蔚然和扶着他的龙宣浩。

苏云熙跌坐在宁蔚然的面前,看着他在龙宣浩的怀中,却已经无力支撑自己。在他们身下的雪地上,一片白­色­,正在迅速的变红。

雪白的地上,那红,看上去是那么地触目惊心。

可宁蔚然却在对着她笑。

苏云熙慌慌张张的伸出双手,想要拉住宁蔚然向她伸过来的手。

“蔚然。”为了救她,宁蔚然的后背中箭了。看到他身后露出的半截箭尾,苏云熙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是月影想要杀了她,而宁蔚然为了救她而舍身挡下了那箭!

触到了宁蔚然的后背,望着自己满手的血迹,苏云熙满脸是泪,低低地呜咽出声,“天哪!不是都结束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一百零四章 永远的思念(2)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云熙,云熙。”宁蔚然努力的笑着,握着苏云熙的手,他的眼神开始有一丝涣散,却仍在低低说道:“我,很高兴,我能,救你。我很高兴,能为你死。”背上好痛,身上好冷,他是要死了吗?是的,这种感觉也许只有在死前才能体会。如今,他要死了,可是他却一点都不难过。因为这样很好,能这样离开,真的很好。

当初,他用一眼爱上了她,后来他便知道,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却不一定能够忘却她。因为她,已经那么深刻的替代了蓝儿烙印在了他的胸口。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在陪着她夜探冷宫之后和她相对而坐的时候,他就知道。既然他注定了要成为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那么如今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从此,他不必再受日夜的相思之苦,他不必再苦心掩饰自己的情感,他不必——

“蔚然,蔚然!”苏云熙紧紧掩着嘴­唇­,泪水,汹涌而出。

“不哭,”淡淡地笑着,宁蔚然抬起一只手来,微微笑着抹上苏云熙的脸颊:“不哭,在我心里,你,就是蓝儿,我,亏欠蓝儿,能,弥补在你,身上。我死而无憾。我,是为了蓝儿,为了蓝儿。”

“蔚然,你不要说话。”苏云熙抓住宁蔚然的手,低低的哽咽着:“你坚持着,我和宣浩一定会治好你,一定会的。”

四周马蹄翻飞,雪花飞扬,蒙多格邵布和深雪也已经飞快地奔了过来,立在一旁。

“宣浩,”宁蔚然任由苏云熙紧紧的抓住他的手,眼睛望向头上的龙宣浩,无力的喃喃着:“我,我,爱的不是,不是云,云熙,是,是蓝——”

“深雪,你快救他!你快救他啊,你不是大夫吗?你是神医啊!你可以的,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苏云熙死命的抓着深雪的身体。

“这是毒箭,和上次龙宣浩所中的一样,此毒只有雪雾草可解。”深雪无力的垂下双臂,望向地上已然不省人事的宁蔚然。

“蔚然,蔚然!”知道那只有在大雪时才会开花的雪雾草在上次救治龙宣浩的时候,已经用完。苏云熙声嘶力竭的跪倒在地上,满眼的绝望。

“云熙,蔚然他累了。”龙宣浩紧咬着牙关,声音中有着那么深刻的悲痛。

“啊——”他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啊!看着宁蔚然无力的合上双眼,苏云熙无力的跌坐下来。她生命中重要的人正在一个个的失去,她已经失去了司徒姐姐,如今又失去了宁蔚然!老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夺去蔚然的生命?一切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

“宁蔚然!”司徒彻大叫着冲了过来,看到宁蔚然一副沉睡的模样,嘶声喊叫着俯在他的身上,拼命的摇晃着:“不,你醒过来,醒过来!咱们还要并肩作战,还要并肩作战哪!”

“啪”的一声,一只荷包因为司徒彻的大力摇晃掉落在宁蔚然身旁的雪地上,是那只曾经被苏云熙取笑说,是他的心上人送的绣了并蒂莲花图案的荷包。

“蔚然的护身符。”苏云熙缓缓伸手,悲戚地将那只荷包拾起。打开,一串祥云形状的璎珞项链立在荷包中,晶莹的玉­色­是雪光映照下,微微泛出橘黄|­色­的光泽,看上去暖暖的。

“蔚然——”苏云熙顿时泪如决堤,那是她的。璎珞项链是她从小便带在身上之物,那璎珞项链是龙宣浩拾到却又在狩猎时丢落的,那璎珞项链是宁蔚然所说的祖传的护身符——

蔚然,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居然能够如此的表里不一?

如果你爱的只是蓝儿,却为何将我的璎珞项链充作护身符贴身携带?你真的只是当我是蓝儿的替身吗?你叫我如何相信你的话?你叫我如何相信,你爱的人,不是我?

苏云熙呆呆地握着那串曾经贴身戴在自己身上的璎珞项链,呆呆地望着。

听着四周吵声不断,一股血型刺鼻而来,苏云熙只觉得一阵头疼,身子,已经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苏云熙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上。

“云熙,感觉好点吗?”龙宣浩温柔无比的托起苏云熙的后背,扶她起来。

“蔚然他?”昏倒前那痛苦的记忆迅速的回到脑中,苏云熙垂着眼帘,没有­精­神。

“我们会把蔚然的尸骨带回大齐。”龙宣浩靠着苏云熙,低低说道。

“蔚然,他竟然就这么去了?”苏云熙斜靠在龙宣浩的怀中,声音中无比悲痛。

“不。”龙宣浩紧紧环住苏云熙,轻道,“他永远都在咱们心里,永远和咱们在一起,永远。”

“嗯。”定定地应着,苏云熙轻轻合眼,脑海中全是宁蔚然那只绣花荷包。

“云熙。”感觉到苏云熙身子的伤感,龙宣浩低低唤了一声。

“嗯?”苏云熙微微抬眼,望向龙宣浩。

“咱们,咱们有了孩子。”龙宣浩的声音低低传来,微微有些颤抖。分不清是为了孩子的到来而喜悦,还是因为宁蔚然的离开而忧伤。

“孩子?”苏云熙猛地睁大了眼睛。

“是。咱们的孩子,已经一个月了。”龙宣浩紧紧拥住苏云熙,下巴放在她的颈项间:“幸好这次没有大碍。”

“孩子?咱们的孩子?”她居然有了和龙宣浩的孩子?虽然龙宣浩已经偷偷地将那些伤身的麝香之类换成了调理内虚的补药,她却永远都记得李太医曾经说过她身体过于­阴­寒,难以孕有子嗣,所以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拥有孩子。现在,她居然拥有了她和龙宣浩的孩子?老天是为了补偿蔚然的离开,才给了她这个孩子吗?蔚然,谢谢你!苏云熙紧紧合上眼睛,泪盈于睫。

“是!咱们的孩子,咱们终于有了孩子了,谢谢你。”感受到苏云熙身子的僵硬,龙宣浩以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坚定地告诉她,他们拥有了共同的孩子。为了能够拥有这个孩子,他付出良多,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一百零五章 永远的思念(3)

“是!咱们的孩子,咱们终于有了孩子了,谢谢你,谢谢蔚然。”感受到苏云熙身子的僵硬,龙宣浩以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坚定地告诉她,他们拥有了共同的孩子。为了能够拥有这个孩子,他付出良多,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却永远地失去了他们最好的朋友。

“这个孩子,无论男女,咱们都叫他思念,好吗?”手缓缓抚上小腹,轻柔无比,苏云熙轻轻说道。

“好!让咱们的孩子和咱们一起,永远思念他。”大掌,覆盖到苏云熙的手上,龙宣浩低柔地回道。

“宣浩。”苏云熙微微抬眼,耳朵靠上龙宣浩的­唇­边。

“嗯?”低低的,龙宣浩的声音。

“我觉得,我们真的很幸福。”苏云熙合上双眼,任眼角的湿意慢慢泛滥,身子靠上龙宣浩,努力地汲取着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是,我们会永远这么幸福,永远!”紧紧的抱着苏云熙,龙宣浩低低呢喃着。

“宣浩。”苏云熙轻轻出声。

“嗯?”龙宣浩握紧苏云熙冰凉的手,低低应着。

“为了我们的孩子,向你讨一个封号。”

“好啊,你想要什么封号?”

“如果是男孩,便封号常长安,永不称帝;如果是女孩,便封号永乐。我要你给他们机会能够自由自在的享受寻常人家的百姓生活。”

“因为你的出­色­,所以在我心中,一直以来都只认为只有你的孩子才有资格登上我大齐的帝位。”

“是因为云熙的心智吗?可是你怎么忘记了宫中还有一位智谋才­色­分毫不逊­色­于云熙的贤妃呢?她的孩子,想必会同样的出类拔萃。”

“我的云熙——”龙宣浩低低叹息一声,圈紧了他的怀抱。怀中人儿心思如何,他怎么会不清楚?只希望她和他如今的这个决定,真的足以弥补他们心中因为失去蔚然而产生的痛吧。

她相信,以宁莹然的才情孕育教养出来的孩子定不会平庸如常。那么,如果宁莹然她真的生下了男孩儿,就让她来助那个孩子登上帝位吧。

她欠宁家的,太多了。

苏云熙轻轻合上了眼睛,偎入龙宣浩的怀中。

--

天运五年十月

大齐对阵西突厥及草原六部联盟军,阿尔泰山一役耗时月余,大齐十万­精­兵损兵八万,惨败。

天运五年十二月

大齐二十万援兵赶赴,以解燃眉之急。

天运六年一月

隆昌帝重伤待治,两军对阵,胜负难分。

天运六年三月

大齐后宫淑妃娘娘被掳,齐帝难抑失其之痛,以“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之姿,割让阿尔泰山作为交换,却签下了永久互不侵犯的条约,为大齐日后的繁荣昌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同月,齐军班师回京,隆昌帝与朝堂权臣里应外合,清理佞臣任成远。老臣曲洛池、宁还祖、司徒若安陆续被敕封为护国侯、镇国大将军和安邦侯。

后宫淑妃苏氏妊娠有功,敕封大齐皇贵妃,封号“元”。

后宫贤妃宁氏妊娠有功,敕封大齐淑妃。

大齐举国欢庆,大赦天下。

重华宫佛堂。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噪杂的叫嚷声。

“皇贵妃?自大齐开国以来,从未听说过什么元贵妃呢!元贵妃是什么意思?是第一?还是原配?他竟然敕封她为元贵妃!他将本宫置于何地?”听说了景儿从外面带来的消息,曲飞嫣猛然掀翻了面前的桌案,几近癫狂地怒声喝道:“不过就是怀孕罢了,居然一个晋为淑妃,一个晋为皇贵妃?苏云熙那个贱人有什么资格晋为皇贵妃?是女人当然就会生孩子,有什么好宝贝的?”

“娘娘,你别发怒。毕竟这里是太后娘娘的佛堂,不比咱们钟粹宫中。娘娘您有什么委屈都得暂且忍一忍啊。”景儿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闪着四处飞溅之物,一边劝阻道:“如今皇上已经还朝,上次刺杀宁贤妃的事情太后想必会交代给皇上接手处理,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您必须是安安分分的,才能让皇上看在曲相国又立大功的份上从轻发落咱们啊!只要咱们出了重华宫,重新掌了皇权,再找苏云熙那个贱人算账也不迟啊。毕竟您是皇后娘娘,她的品阶再高,难道还能高过您去?”

“刚才你说她仍然住在永寿宫对吧?”曲飞嫣忽然住了手,盯住景儿追问道:“快回答啊,是不是?”

“是是是,奴婢听说皇上他本来是想要苏云熙迁往凤霓宫居住的,可是苏云熙偏偏坚持仍然住在永寿宫。”景儿端看着曲飞嫣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皇上已经颁了旨意,她却还在假惺惺的推辞!欲擒故纵是吗?好个贱人!看我不好好收拾她!”曲飞嫣柳眉一竖,便气势汹汹地往门口冲去。

于情于理,龙宣浩在班师回朝之后都应该来探望一下她这个皇后的吧。可他倒好,回宫之后居然越过了她,直接敕封,龙宣浩眼中可还有她这个中宫皇后?而且,龙宣浩居然打算让苏云熙迁往凤霓宫!那是前朝端敏皇后的居所,连当今的太后陈敬华都不曾居住过。当初她入宫为后之时也曾经要求住进凤霓宫,可是龙宣浩却以前朝端敏皇后病逝于凤霓宫中恐不吉利为由而未允。如今他居然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将凤霓宫赏给了苏云熙?赏给了那个他封做元贵妃的女人!当初他找了那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居然就是因为早在那么久之前,他就并没有把她当做是他的妻子。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他就并没有把她当做是他的皇后!可叹她居然直至今日还在心中哀哀期盼着他会有垂青自己的一天!如今,梦不得不醒了。既然已经得不到他的心,那么她就一定要牢牢握住她的权!既然她一日为后,便掌权一日,如果现在她不出了胸中这口恶气,今后她要如何统领六宫?她如何能够在众妃面前抬起头来?

“娘娘,娘娘,您现在是被太后她老人家禁足在佛堂的,如今太后娘娘她没有发话,您是不能出去的。”景儿紧紧跟在曲飞嫣身后,扯住她的衣服,焦急地叫着。如今自家主子正是冲动的时候,她一定要拦下来!她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收拾的事情来!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一百零六章 中宫之主

“放肆!”曲飞嫣冷冷回眸,眼中满是因嫉而生的怒火,“就算本宫被太后禁足在重华宫中,本宫也仍然凤玺在手,本宫是当朝皇后娘娘,是大齐后宫之中位份最尊的女人!而且连曲相也已经被敕封为护国侯,如今这个时候,本宫还有什么地方去不得?又有什么人是本宫不能教训的?更何况是那个出身低微的苏云熙!”景儿是在哀求她继续忍耐吗?看着景儿眼中的坚持,曲飞嫣只能无奈的摇头。景儿的忠心耿耿,她如何会不清楚?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她真的已经不能再忍!十年了,她已经忍耐了太长的时间,如今她必不再忍,也不愿再忍!

“娘娘!”紧紧抓着曲飞嫣衣裳衣角的手被大力地拂开,重重地垂下,景儿绝望地叫出声来。

“哐啷”一声,冷冷望了景儿一眼,曲飞嫣大力将门推开,头也不回地迈步出去。看样子,苏云熙在龙宣浩心中的分量想必是无人可比,那么只要有苏云熙活着的一天,她曲飞嫣就难以在龙宣浩的心中占得一席之地。所以,对她来说,这次是背水一战,她必须要战!即使有人说她冲动,即使她会失去所有,如今她也只能在所不惜!

因为太后陈敬华随同龙宣浩一起到大殿为群臣设宴不在重华宫中,而曲飞嫣又是一路气势汹汹,重华宫中一应低品阶的宫女仆­妇­根本无人敢于进言,所以在曲飞嫣闯出重华宫的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

曲飞嫣气冲冲地回到钟粹宫,取出皇后玉玺,调令了大内侍卫五十人,浩浩荡荡地奔向永寿宫。

景儿眼看要出大事,却又着实担心自己的主子,索­性­也是硬了头皮,紧紧跟在后头。

永寿宫的大门已然在望,曲飞嫣顿了顿脚步,握紧了双拳大步上前。她高举起玉玺摇在手中,命令着随行的大内侍卫将大门撞开,“这永寿宫内住着的,是本宫务必捉拿的乱党贱人!谁将苏云熙这个贱人手下擒获,本宫重重有赏!”

“是!”

“娘娘!如果就这么闯进去捉拿了苏云熙的话,恐怕——”看着事情将要闹大,景儿急忙上前一步,挡在永寿宫的大门前,试图做最后的劝阻。

曲飞嫣轻轻合上了眼睛,冰冷的两个字从齿缝中挤了出来,“让开!”

“娘娘——”被曲飞嫣一把推开,景儿无力地歪倒在地上。看着已经几乎疯狂的曲飞嫣,她知道,因为一个“情”字,娘娘她输了,输给了苏云熙。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就让她陪着娘娘一起走完这最后一遭吧。既然命中注定她们要输给苏云熙,既然她们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输家,那么就让苏云熙来为她们陪葬吧!

“云熙!”等龙宣浩得到内侍传报过来的消息,带着侍卫急匆匆赶到永寿宫时,只见宫内一团混乱,托辞说身困乏倦不便伴驾一同赴宴的苏云熙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满屋的宫女、内侍低低哀哭。

“含梅!含梅呢?”见四处都找不到苏云熙,龙宣浩着急地踢开迎面倒着的桌椅板凳,高声叫着。

“皇上,奴婢,奴婢在这儿。”墙角边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你家主子呢?”听到含梅有气无力的声音,龙宣浩大步过去,一把将含梅抱在怀中连声问道:“她人可好?”

“皇上您怎么才来啊?皇后,皇后娘娘带着侍卫将娘娘抓去了,奴婢们拦不住,皇上快去救娘娘吧,他们,他们应该是往钟粹宫去了。”含梅轻轻掩上满脸的红肿,强忍了疼痛回着龙宣浩。

想起刚才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将主子捉住,她却无力阻止,含梅就忍不住自责,为什么刚才她会那么不争气地昏死过去?为什么她会那么差劲!她应该时刻挡在主子面前,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主子的!主子她已经是有身孕的人,如今却落在了皇后的手里,不知道皇后她会怎样对付主子啊。

“曲飞嫣她好大的胆子!”看着含梅口角上的血迹,龙宣浩愤而起身。他一边转身一边高声吩咐道:“司徒,速宣太医!子可跟朕去救人!”

“是!”司徒彻和林子可各自领命而去。

望着龙宣浩远去的背影,含梅暗暗祈祷,皇上一定要将主子救回来啊,要是主子和腹中的皇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上?

钟粹宫

“娘娘,皇上他来了。”远远望见一副明黄|­色­的銮驾由远及近,知道是龙宣浩率众前来,景儿稳了稳心神,快步进来通传。

“他终于来了。”听到景儿的传报,曲飞嫣兴奋地从妆镜前起身,一脸的笑容。已经没有了那个女人,他还会像之前那样冰冷地对待自己吗?

“曲飞嫣!”龙宣浩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队的侍卫。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曲飞嫣仪态万千的缓缓俯下身子,向龙宣浩行礼。

“你做的好事!”龙宣浩不耐的拂开曲飞嫣,冷冷出声。

“皇上班师回朝后第一次踏进我钟粹宫,却不是因为思念臣妾,而是专门地兴师问罪吗?”不等龙宣浩吩咐,曲飞嫣便缓缓起身,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逐渐退去。

“你将苏云熙关起来了是吗?你把她关在什么地方?”龙宣浩紧紧地盯着曲飞嫣,满眼的着急。

“原来竟是为了那个贱人!”曲飞嫣轻轻抬眼,很恨地出声,满脸的憎恶毫不掩饰。

“她现在什么地方?”龙宣浩急急的追问着,此时此刻他哪有心情去注意曲飞嫣的嫉恨,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苏云熙,他那未出世孩儿的娘亲。

“云熙。云熙,皇上叫的多么亲热!”曲飞嫣忽然愤怒地冲着龙宣浩低低吼开:“臣妾嫁你为妻已有十数年,皇上可曾如此亲昵的唤过臣妾的名字?”

“朕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计较这些!”龙宣浩微微回头,见身后的林子可正在冲着自己摇头,知道侍卫已经迅速地将钟粹宫搜遍,却毫无结果。不由心中更是着急:“你说的这些是朕亏欠你的,和云熙有什么关系?朕亏欠你的,朕自然会还,不要累及无辜,你现在就把她放了!”

“如果不是苏云熙,皇上是不是可能会对臣妾好一点呢?”曲飞嫣满眼地痴迷望向龙宣浩,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滑落满脸:“我从嫁给你的那一天便深深的爱上了你,可是你,你却从来不曾认认真真的瞧我一眼。我知道,我知道,任我怎么样,你总是不会满意,因为我是曲洛池的女儿!因为我爹爹他,是你心上的一根刺!”

“住口!”看着曲飞嫣因为妒火中烧已经口不择言,龙宣浩定定地望了过去,满眼的火气,“曲飞嫣,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知道,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个让你满意的皇后!”曲飞嫣愣愣地望着龙宣浩,根本无视他的怒火,仍旧自顾自的嘶声说着:“你恨我爹爹和母后有情,你恨你是靠着母后和我爹爹才登上大宝,所以你连带的恨我!你恨透了我是不是?可是无论你如何对我,我却仍然没有办法不爱你,我没有办法!”

“是朕不好。”听着曲飞嫣的如泣如诉,龙宣浩不由心上一软。想起曲洛池在自己对阵蒙多格邵布的时候,在大齐境内联合朝臣力抗任成远,实在功不可没。曲飞嫣毕竟说的也是实话,这些年来,他确实忽略了她很多。回想起来,自曲飞嫣为太子妃时起,她确实在自己的面前百依百顺,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自己误解曲相国,也许他们之间不会落得这般情境。

“皇上?”感觉到龙宣浩声音中异样的柔软之处,曲飞嫣猛然一顿,停止了哭泣,满怀期望地望了过去:“皇上,您现在终于明白了臣妾的心意是不是?”

“飞嫣,”龙宣浩抬手握住曲飞嫣的手,轻声道:“你的心意,朕一直都明白,一直都明白。”

“皇上,皇上。”曲飞嫣低低的哽咽着望向龙宣浩,满眼的期待,“咱们都忘了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好吗?”只要他点头,她愿意将她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的十年继续给他,只要他点头。

“可是,你的真心,朕却已经无力回报。”回望着曲飞嫣,龙宣浩低低叹息。感情真的是不能够勉强的,他的心已经全部给了苏云熙,如今再也没有办法分给其他的人一丝一毫。

“你!”曲飞嫣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希望仍是落空,不由又是一阵泪如雨下。他对苏云熙居然如此情深意重!他对自己居然这么不留余地!脑中的前尘往事顿时如巨浪翻来,曲飞嫣声嘶力竭地狂笑起来。半晌,她才在龙宣浩的喝止声中停下笑声。

“那个苏云熙真的有那么好吗?居然令你这么的义无反顾,全心付出?”曲飞嫣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带着淡淡的笑容,决然开口道,“如果让你知道,在你心中那么一个美丽纯洁的女人也曾经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这么肯定地说出你喜欢她?”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一百零七章 中宫之主(2)

“哦?”认真的看着曲飞嫣,龙宣浩微微一愣。知道自己的回答肯定会再次伤害到她,却仍是在静默半晌之后终于轻轻出声:“无论她做过什么事情,在朕的心中,都是一如既往。”对于苏云熙,他始终坚信,无论她做过什么事情,都不会是出她害人的本意。毕竟,在这个深宫之中,有太多的事情无可奈何。

身为这座皇城的主人,只要他愿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逃出他的视线范围。从当初王沉月的无故落水,到后来韩双雨的姐妹反目……

云熙的逼不得已,他比任何人了解的都更要清楚。所以,他才是这么深刻地爱上了她。所以,他对她始终都是坚定不移!只因为他的关注和了解,让他已经知道,她是天下最适合他的那一个。

“哈哈哈哈,好一个一如既往!”他居然用一句话就堵死了她!他居然可以这么毫无掩饰地在她面前表现出他对苏云熙的迷恋!曲飞嫣愣愣地望着龙宣浩,手,无力的从他手中滑出,半晌之后才凄楚地低声道:“她什么都不用做,你便已经如此爱她。可我,只是因为身为曲洛池的女儿,你便不肯多给我机会。我恨!我恨她抢走了你!我恨她!”

“皇后,你和朕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到云熙身上。你,还是把她放了吧。”龙宣浩望着怨恨不已的曲飞嫣,心中实在担心苏云熙。

“我苦苦守了十几年,到头来,我守来得只是你的一句无力回报?”被龙宣浩义无反顾的口气噎得说不出话来,曲飞嫣踉踉跄跄的后退着,声声哀怨的指控道:“既然如此,当初我何必努力,何必努力!”

“皇后!”就在曲飞嫣情绪激动的时候,门口传来太后陈敬华的声音。

“母后——”曲飞嫣看到陈敬华,泪水更加汹涌,她哭泣着望向一直以来真心疼爱她的太后陈敬华。

“嫣儿,”陈敬华慢慢走了过来,轻轻抚上曲飞嫣的发际缓缓说道:“如今这个时候,嫣儿你,你就放了元贵妃吧?”

“元贵妃?”曲飞嫣靠在陈敬华怀中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开口道:“您说元贵妃?连母后您也承认她了?您也承认她是元贵妃了?如今竟然连您也不站在嫣儿一边儿?”

“毕竟皇上他敕封的诏书已下,而且苏云熙她曾亲赴前线,救下了皇上的命。即使她有万般的不是,就看在她对皇上也是那么的一往情深,嫣儿你就认了吧。”陈敬华爱怜的望着曲飞嫣,企图说服她。想起那个貌似柔弱的苏云熙居然敢于奔赴前线,她的心中便不得不暗暗佩服。

“母后!”曲飞嫣退出陈敬华的怀抱,大睁着双眼,满脸的震惊:“不,不!为什么她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我苦苦等候了十几年的东西,而我却得不到!只是因为我是曲洛池的女儿吗?只是因为母后和爹爹曾经的过往吗?因为这样,你们就可以抹煞我所有的努力吗?不!我不要!我不会放了她,任由你们如何对我,我绝不放!”

“曲飞嫣!”龙宣浩实在难以继续忍受曲飞嫣的放肆,他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如果你现在将云熙交出来,朕恕你无罪,如若不然,你就不要怪朕不顾念情面了。”

“皇上。”陈敬华不防曲飞嫣竟然会如此倔强,在这样的时候居然还敢提及曲洛池去触怒龙宣浩。眼看着事情将要闹大,再想起曲洛池对自己曾经的付出时,陈敬华低低叹息一声,轻轻拉了拉龙宣浩的胳臂,示意他以苏云熙的安危为先,毕竟苏云熙仍然在曲飞嫣的手上,而且身怀有孕。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看出陈敬华眼中的哀恳之­色­,龙宣浩无奈地舒了口气,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他走近了曲飞嫣,沉声问道:“朕只问你,苏云熙,她在什么地方?”

“任你问我一百遍,”曲飞嫣满脸是泪,定定地对视着龙宣浩,几近疯狂一般恶毒地尖声回道:“我仍是不说不放!绝对不放!我,要看着她一天天的消弱下去,直至死掉!”

“你!”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龙宣浩猛然上前一步,两鬓青筋暴起,怒声喝道:“曲飞嫣!你不要以为你是曲相国的女儿就可以有恃无恐!你以为曲相国新近有功于社稷,朕就不敢废了你吗?”

“哈哈哈哈——你是天子,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当然敢!”听了龙宣浩的话,曲飞嫣不怒反笑起来,她慢慢地在身后的椅上轻轻坐下,轻声讽道,“反正我这个皇后早已经有名无实,不是吗?如今正好给你个机会,遂了心愿罢了。”

“曲飞嫣你!”见曲飞嫣一副无所顾忌的神情,龙宣浩大喝一声,猛地转身而立,对着身后的侍卫命令道:“将钟粹宫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苏皇后!”

“是!”看到龙宣浩满眼凝重,林子可急忙应了,领着侍卫带令而去。

听了理想化的话,曲飞嫣端坐在椅子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虽然脸­色­已经煞白却仍是倔强地绷着嘴­唇­不肯出声。

“什么?”听到龙宣浩说到“苏皇后”,陈敬华不由一惊,走了上去,对着龙宣浩道:“皇上,你要三思啊。”

“如此一个品­性­顽劣的女人如何堪当我大齐一国之母?”瞟了曲飞嫣一眼,要自己忘掉她曾对他所有的好,龙宣浩双拳紧握,对着陈敬华沉声回道。

“哈哈哈哈——”看着陈敬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在龙宣浩身后坐着的曲飞嫣愣了一下,然后尖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忍不住了,你果然是要废了我了!枉我曲家世代忠良,一心一意地为了大齐鞠躬尽瘁,却仍然是落得如此地步。”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一百零八章 中宫之主(3)

“嫣儿你还不住口!”转眼看到曲飞嫣因为龙宣浩的震怒而满脸惊惶茫然的口不择言,陈敬华满是心疼地厉声喝止了她的继续。

虽然曲飞嫣这次的事情是做的有点过分,可是如果龙宣浩真的执意废后,恐怕兹事体大啊。毕竟这次大齐内乱,曲洛池又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此时他的手中还有重兵掌握,若是真的激怒了曲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龙宣浩和曲洛池,都是她今生的挚爱。今生她已经负了曲洛池,如今她的儿子怕是也要负了曲洛池的女儿了。陈敬华低叹一声,两难地望向龙宣浩开口道:“嫣儿她毕竟是你结发的妻,她也毕竟是曲相国的女儿啊,皇上如今能否看在去曲相国一生为国劳碌……。”

“母后,朕相信,以曲相国之胸怀,定然能够明白朕的苦心。”知道陈敬华口中隐忧所为何事,可是即使以江山相挟,他却依然不能放弃苏云熙。对于曲家,也许今生他注定要辜负了。无奈地打断了陈敬华的话,龙宣浩并不回头,不待音落,便已经硬着心肠拂袖而去。

“皇上!”陈敬华独自留在钟粹宫中低低叫着,却已经留不住龙宣浩决然的脚步。

“哈哈哈哈——”看着龙宣浩大步离去,头也不回。曲飞嫣坐在椅上,大笑出声,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却不自知。

“娘娘——”身边的景儿心疼地为曲飞嫣擦着眼泪,却是擦了这边,顾不得那边,两人相对泪流满面。早就知道娘娘她在皇上的面前必输无疑,因为他的心根本不曾给过她分毫,可是娘娘她却偏偏如此执着于这份无望的感情。

“嫣儿,你何必和皇上做对?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陈敬华蹙起双眉低低叹息,望了曲飞嫣一眼,却也只得无奈而去。事已至此,为什么嫣儿就是不肯面对呢?非要闹到现在这般的田地,如今这僵局,让她要如何面对曲洛池?

“是我逼迫他吗?是我逼迫他吗?景儿!”曲飞嫣转向景儿,靠在她的怀抱中低低地喃喃着:“是他在逼迫我呀,是他逼迫我呀。他为什么一定要封那个女人做元贵妃?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

“她不过就是长了一副好相貌而已,可是相貌有什么用?能帮助他建功立业吗?她根本不能帮他!根本不能!这次,她也不过是到前线去了一趟而已!可是她去有什么用?她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只不过是为他平添了负累而已!这次,如果不是我爹爹,大齐早已国不成国,她如何能和我比?可是他和母后却因为她去了前线就否定了我对他的爱!

“他们怎么能不知道,为了他,我也可以到前线去!我也可以去啊!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去啊。我是六宫之主,如何能够擅离?如果我去了,母后会怎么想我,他会怎么想我?我不能去也不敢去啊!可是,虽然我没有去,就能证明我不爱他吗?能吗?

“我爱他,我是爱他的啊,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爱他了,可他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

“娘娘。”紧紧揽着曲飞嫣颤抖的双肩,景儿低低叹息一声。从相国府到太子府,再到大齐中宫,她就一直伴随在娘娘的身边,对娘娘的相思情苦,她是天下最清楚的人。如今,为了得到这份看似无上荣宠的感情,娘娘她已经拼却了全副身家心思,最后却仍是落得如此地步,娘娘如何甘心?她又如何甘心?

--

--

三天了!

曲飞嫣被关在钟粹宫禁足已经三天了!苏云熙失踪已经三天了!大内侍卫也已经找了三天了!

几乎已经将整个后宫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找不到苏云熙的下落,她和她腹中的那个孩子就像是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般,就那么凭空不见了。

龙宣浩紧握双拳,坐在灯下,却无心于面前的奏折。

云熙,他的妻啊,她如今可还安好?他们的孩子如今可还安好?老天让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难道在最后竟还是为他们安排了如此一个难以让人接受的结局吗?

“皇上,林统领来报。”知道龙宣浩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不善,王立福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轻声通报着。

“传吧。”收回心思,龙宣浩轻轻抬起眼来。希望这次子可为他带来的会是个好消息。

“皇上,臣——”林子可来到龙宣浩的面前准备行礼。

“罢了,直接说吧。”龙宣浩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林子可不必行礼。

“启禀皇上,大内侍卫如今已经搜索至前廷了,可苏娘娘她,她仍然是踪影全无。”林子可站在龙宣浩面前小心地回答着。虽然龙宣浩当日在钟粹宫中已经下令要敕封苏云熙为皇后,但是毕竟没有正式册封,所以林子可一直都是含糊的称呼苏云熙为苏娘娘。

“踪影全无!踪影全无!”听了林子可的回报,龙宣浩皱起眉头,怒道:“她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踪影全无?”

“启禀皇上,臣已经在钟粹宫中安Сhā了不少的暗人和侍卫,也不见钟粹宫中有何动静。”林子可早已经习惯了龙宣浩的怒气,生­性­秉直的他仍旧是一五一十的回报着。

“难道当日除了曲飞嫣,竟然就没有别人知道云熙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吗?”龙宣浩定定地望向林子可问道。

“当日苏娘娘被带到了钟粹宫后,然后曲,曲娘娘她便斥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她自己和苏娘娘。后来皇上便带着臣等闯入了钟粹宫,可是事后无论臣等如何寻找,苏娘娘的人,就是那么不见了。”面对龙宣浩充满希望的眼神,林子可嗫嚅着开口。对于苏云熙无故失踪在钟粹宫中,他也是同样满是疑惑。

“钟粹宫,钟粹宫,既然没有人看见云熙出来,那么她的人一定还是关在钟粹宫中,只不过是个咱们都不注意的地方罢了。”龙宣浩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语着。

“臣等明日再去查探!”林子可自认为对钟粹宫已经做了详尽的搜查,他在心中甚至认为也许苏云熙早已经不在了,否则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不见了。

“不!你现在就去!”龙宣浩抬起眼来。从龙椅上起身,他定定地望着林子可命令道:“朕,和你们一起去!”

“臣等这就前往,皇上就早些歇息吧,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而且明日——”林子可微微上前一步,试图阻止龙宣浩和自己同往。毕竟龙宣浩是一国之君,如此为了一个女人日夜难寐,实在令人忧心。

“不!”龙宣浩微微抬眼,只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便直接让林子可住了嘴。

“是!”面对龙宣浩的坚持,林子可唯有重重点头,率先在前头带路而去。

钟粹宫中又一次被折腾的天翻地覆,苏云熙仍然是遍寻未见。

曲飞嫣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对于眼前四处翻寻搜索的侍卫们视而不见,看上去是那么的安然。

“飞嫣,”龙宣浩缓步踱至曲飞嫣身边,停下脚步,抑制住自己的怒气和焦急,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云熙,她已经被你关了三天了,如今她还怀着孩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哼。”曲飞嫣轻轻抬头望了龙宣浩一眼,低低冷哼一声。

“你!”见自己碰了个硬钉子,龙宣浩不由一窒。

看着曲飞嫣满脸的不屑,再想想苏云熙,纵然是心中有再多怒气却也只得深呼吸,压低了嗓音,他继续努力道,“飞嫣,难道你真的要把事情闹到人尽皆知吗?如果你现在能把云熙放出来,朕,仍然会尊你为皇后的。”

“呵呵,”听了龙宣浩的话,曲飞嫣竟然轻轻笑了起来。他说他会仍然尊她为皇后,只要她放苏云熙出来?在他心中,那个女人居然如此重要?他居然肯为了那个女人如此纡尊降贵地和她说话?强忍住满心的疼痛,曲飞嫣抬眼望向龙宣浩,半晌才低声道,“仍然尊我为皇后?真好啊,可惜臣妾不知啊。”

“你!”努力了半天才拼命压下来的火气因为曲飞嫣一句轻淡的“臣妾不知”给重新点燃,龙宣浩猛地站直了身子,急道:“你以为你不说,朕就找不出来?”

“哼。”低低轻哼一声,曲飞嫣只是望着龙宣浩,并不说话。他的担心,他的焦急,是因为那个女人!他这么温言软语地对待自己,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要救那个女人,全部是因为那个女人!

“好!”看着曲飞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龙宣浩满心的焦虑轰然而起,“朕一定会把云熙找出来,朕一定把她找出来!”

看着龙宣浩转身而去,曲飞嫣轻轻合眼。眼角,有泪缓缓流下。

本以为他对苏云熙,是因为对她美丽外表的痴迷,所以她将苏云熙困住,她要看她慢慢憔悴,慢慢消弱,慢慢死掉……

可若只是迷恋,会让他如此紧张,如此低声下气吗?如今面对他如此明显、强烈的恨意,虽然不愿承认,可是她也知道,他对苏云熙的感情,恐怕真的是爱,是她曲飞嫣穷其一生也追求不到的东西。如今,她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娘娘,这饭要去送吗?”看着侍卫纷纷退去,景儿凑了上来,轻声问着曲飞嫣。

“她运气不好,今天就饿着吧。”看着景儿手上那份因为大内侍卫的突然到访而没有送走去的食物,曲飞嫣冷冷说着。

“是。”景儿轻轻点头。

“刚才你去查看的时候,可看到那个贱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像是想起什么,曲飞嫣轻声发问。

“回娘娘,那个女人正常吃饭,不见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景儿走近了曲飞嫣的身边,回忆着自己刚才前去送饭时,远远隔着栅栏看到的景象,忽然抿­唇­说道:“哦,对了。”

“什么?”曲飞嫣睁开眼睛,转向景儿。

“那个女人似乎很是喜欢照镜子的,今天趁着侍卫们不注意的机会,奴婢去过一趟,那黑乎乎的当儿却正看见那个女人好像是在对着一块镜子反复审视着自己的脸。”景儿想起苏云熙被关在囚房中仍是镜子不离身的样子,嗤之以鼻道:“也不知道是谁落在了那里一块镜子碎片。”

“已经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如此爱美?还真是个天生的狐媚子!”听了景儿的话,曲飞嫣低哼一声,嗤之以鼻。

“娘娘,不早了,您歇着吧。”景儿一边为曲飞嫣整理了床铺,一边对着曲飞嫣说道。

“好。”曲飞嫣缓缓起身,来到窗户旁边,定定地望着院中那座假山发呆。如果老天注定了她这么样的付出却仍然得不到龙宣浩的爱,那么就让苏云熙陪她一起沉沦吧。

是的,苏云熙就被关在那里。钟粹宫院中池塘旁边的假山中央有个空隙,就像是个天然的囚房一样。

当初无意发现了那个所处之时,她曾经好多次和宫女们玩耍戏闹之时躲藏在其中,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后来在宫中的日子长了,为了处罚一些不听规矩的宫妃和丫头们,她便命心腹在假山之中暗暗焊接了栅栏,专门用来关押行刑之用。想不到这次抓了苏云熙,仍然用上了它。那里四周有假山和人工湖水掩护,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在假山的中间竟然会别有洞天!

曲飞嫣望着假山恨恨地想着,苏云熙,算你运气不好,也许你会被我给关上一辈子,直到你四!

想起刚才那些侍卫们搜索的时候,也只是匆匆走过那假山,连正眼都不带多瞧的,曲飞嫣便忍不住在心中暗暗一阵痛快。既然龙宣浩的爱是她几经辗转也得不到的,那么,她也绝对不会容许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能够得到!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大结局一百零八章 中宫之主

“娘娘,皇上带着侍卫又来了。”曲飞嫣刚刚端起了碗筷,立在门口的景儿便轻轻合上了门,自己则站在那里静静的朝外张望着。

“如此勤快,倒也怕只是白费功夫。”昨日白天来过,晚上来过,今日中午也已经来了两次了,这会儿居然又来?曲飞嫣冷冷一眼望过去,口中低低地哼着。眼见龙宣浩为了一个苏云熙竟然如此兴师动众,曲飞嫣便不由阵阵心痛。只要她一想到他如此的焦急只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就恨!于是,她便只有凭借着囚禁苏云熙而发泄自己心头之火。

“娘娘,皇上他们这次又是无功而返了。”看到侍卫又是垂头丧气的出门,景儿回过头来冲着曲飞嫣说着。

“嗯。”曲飞嫣轻轻应了一声,继续用饭。

“咦?”景儿忽然轻轻奇了起来,她转回了头对着曲飞嫣道:“才刚出去,他们怎么这就又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反正也是白来。”曲飞嫣轻哼一声,继续望着面前的饭菜,一脸的无谓。

“嗯。”景儿应了一声,回过身去,继续透过窗户朝外望着。忽然,景儿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声音中流露出些许紧张,“不好了不好了,娘娘,娘娘,您快来看!”

“有什么好看的?”曲飞嫣侧头过去,见景儿正背对着自己朝外张望着,手却背在身后冲着自己拼命的摇晃着。她不由觉得奇怪,放下了碗筷,轻轻起身过来。

“啊?”曲飞嫣站在景儿的身旁,一起从窗户中朝外望去。只见龙宣浩屏退了左右,正慢慢地走向人工湖,朝向假山走去。曲飞嫣脸上一惊,手已经紧紧抓住了景儿,她颤声道:“难道他知道了吗?”

“娘娘,皇上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景儿眼睁睁地看着龙宣浩跨过池塘,来到了假山的旁边,正在四周打量着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的?他怎么会知道的?”曲飞嫣睁大了双眼,定定地望着,不敢相信龙宣浩居然能够找到那处秘密所在。

院中光亮的阳光下,忽然一道刺眼的光芒自假山中间迸­射­而出,直直地照了过来,几乎晃到曲飞嫣的眼睛。

“云熙!”只见院子中立在人工湖旁的龙宣浩大叫一声,撩衣下水,朝着假山过去,身后的侍卫也紧紧跟了上去。

“这光影?”曲飞嫣愣愣地望着龙宣浩已经走向假山,喃喃地出声。

“是那碎镜子,是那碎镜子。”看着投­射­到曲飞嫣额头上的斑驳光影,景儿突然想到什么,大惊着叫出声来。

“那个贱人!”曲飞嫣轻轻遮住了额头,撇开了被光影刺疼的眼睛,恨声道,“她居然想到用镜子弄了这刺眼的光芒出来报信!”

“天啊!”景儿看着龙宣浩顺利的走进假山将苏云熙从中抱了出来,知道自家主子大势已去,不由的软了身子。早在娘娘说不必着急,要亲眼看着苏云熙慢慢死去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不妥。如今果不其然,苏云熙被救了,她和娘娘的盘算落空了。她早就应该想到,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初她应该力劝娘娘的!可是这会儿。一切已然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子可,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在院子中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似的?”龙宣浩刚刚跨出钟粹宫,忽然止住了脚步,转向身旁的林子可问道。

“臣不曾发现任何可疑。”林子可立在龙宣浩的身旁,一脸的恭敬。

“不对。”收回眼神,龙宣浩轻轻蹙眉,喃喃低语道:“刚才好像有道特别刺眼的光影正好照在朕的脸上,这光影,似乎前几日白天来的时候也有过,当时朕并不曾留意,也许?”

“皇上?”林子可仰视着龙宣浩,微微有些不解。

“朕知道了!”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猛然展开,龙宣浩忽然高叫一声,转身返回钟粹宫。

“皇上!”林子可慌忙带着侍卫紧紧跟上。

“在哪儿呢?”立在院中,龙宣浩四处打量着,试图找寻刚才那道落在他脸上的耀眼光芒的发­射­之地。

忽然,一道光影自假山中间­射­出,投向龙宣浩眼前的房梁之上。

“云熙!”龙宣浩大叫着跑向假山,那道光芒发­射­的源头。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那光影是他的云熙给他的暗号!他的云熙一定藏身在假山之中!

踏入冰凉的湖水之中,环绕着假山转了几圈,根本不见入口,龙宣浩便径直爬上了假山顶,果然,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入口。

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他的云熙一定就在其中。

龙宣浩强忍着心中强烈的欢喜,错身而入。

“云熙。”假山空隙中有些黑暗,龙宣浩立柱脚步,低低地唤着。

“唔,唔——”龙宣浩声音刚落,对面边传来了轻轻的支吾声。

是云熙!是云熙的声音!

龙宣浩心中一阵狂喜,待眼睛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才摸索着走了过去。

等到林子可跟了上来,龙宣浩已经可以借着头顶缝隙上投­射­近来的小小光亮清楚的看到,面前一座栅栏之后,站在地上被点了哑|­茓­的,正努力的将手上的几片镜子碎片交叠着举高借助小片阳光投­射­光影出去的人,正是已经失踪三天的苏云熙。

“苏娘娘。”不等龙宣浩吩咐,林子可便上前一步,挥起利剑。只听“哐啷”一声,栅栏和假山的连接处便被劈开。

“云熙!”龙宣浩激动地大步上前,为苏云熙解开哑|­茓­。

“宣浩。”苏云熙低低唤了一声,眼前已经是一片雾气,但脸上,却是淡淡的笑。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都快急疯了!”龙宣浩粗鲁地使衣袖为苏云熙将脸上的泪水抹掉,狠狠地将她抱在怀中,用力的抱在怀中。他终于又触到她了,他终于可以把她又抱在怀中了!

龙宣浩又是开心又是生气地低低吼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让我知道你的下落的。我就知道。我的熙儿和小思念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嗯,宣浩。”三天了,她已经有三天见不到他了。她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呢。原来老天却是待她不错的,仍然给了她机会和他重逢。幸好幸好,她还能够和他,和他们的孩子在一起!苏云熙被龙宣浩紧紧的抱在怀中,也是满脸泪水。

“我要封你做皇后!任她是谁,以后都不能够动你分毫,再也不能!”谢天谢地,他的云熙一切安好。激动的抱着云熙,龙宣浩将头埋入她的脖颈处,几至哽咽出声,“云熙,我的云熙,还好你安全,还好。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咱们天天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苏云熙反手紧紧拥住龙宣浩的脖颈,努力地从他的身上汲取爱和温暖,感受着他口气中的担心和焦急。苏云熙边哭边笑,低低地呢喃道:“无论你要做什么,可不可以等到云熙吃过饭后?这几天云熙和思念都好饿呢。”

“好!”龙宣浩定定地望住苏云熙的脸庞,高高应了一声。他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他抽出一只手抹去脸上肆意而来的湿润,抱着她转身。

--

--

“云熙,朕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养心殿内,苏云熙刚刚喝下安胎养身的汤药,龙宣浩便满面喜­色­地握住了她的双手。自从苏云熙从钟粹宫假山囚牢中被拯救出后,龙宣浩便时刻不愿离开她,即使是在养心殿处理朝政,他也会将苏云熙留在殿后。

“什么?”对视着龙宣浩的双眼,苏云熙轻轻出声。

“朕,要给你应得的名分。”捧起苏云熙的脸庞,龙宣浩满眼深情,这是他早就腹稿于心的打算。如今,云熙已经修养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告诉她这个决定了。

“宣浩,”反手握住龙宣浩置于自己颌下的手掌,苏云熙悠然开口,“你知道,这并不是云熙想要的。”

“你的心愿,朕何尝不知?”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佳人,龙宣浩口气中有着些微的遗憾,“可是如今,朕却无法给你。”

“云熙不曾强求。”轻轻揉捏着龙宣浩的手掌,苏云熙认真地回答。

“就是因为你不争不抢,朕才会觉得对你亏欠许多,为什么云熙不能体谅朕想补偿你的苦心?”无奈地开口,龙宣浩轻轻吁气。

“经历过这许多生死关口,云熙在宣浩心中位置几何,云熙怎么会不清楚?得宣浩真心待之,足矣。”将手掌抚上龙宣浩的­唇­际,苏云熙灿烂笑道,“云熙不愿看你叹息。”

“得妻如你,于愿足矣。”轻轻绽开­唇­角,龙宣浩无奈笑开。

“这便是了。”只要能够和相爱的人厮守终生,她身处何地又有什么关系?倘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么她宁可选择拥有他对她的爱。满足地投入龙宣浩的怀中,苏云熙低声呢喃道,“在假山囚牢之中的三日,云熙日夜担心的就是今生不能再见到你,当时云熙偷偷发誓,只要能够再见到你,哪怕减寿十年亦心甘情愿。如今,老天圆了云熙的梦,云熙已经再无其他奢望。所以,何必再用那些所谓的心愿禁锢了你我的心?”

“云熙。”双臂用力,龙宣浩将苏云熙紧拥入怀。

“只是,希望宣浩能够不要忘记曾经答应过云熙,要让咱们的孩子畅享自由。”苏云熙轻轻抚向小腹。

“一定。”明白苏云熙是希望能将她自己今生所不能的事情转由他们的孩子身上实现,龙宣浩重重点头。

“皇上,护国侯在殿外候旨觐见。”室内一片静默之时,候在养心殿的王立福立在帘外通传。

“护国侯?”原本舒展的眉头猛地蹙起,龙宣浩没好气地扬起手道,“不见!”

“是!”见龙宣浩龙颜不悦,王立福低低应了一声,便要转身。

“且慢。”苏云熙柔柔一声,止住了王立福将要退下的脚步。知道龙宣浩仍在因为曲飞嫣之事耿耿于怀,她轻柔地抚上龙宣浩的眉眼开解道,“一人之罪不及家人,更何况护国侯劳苦功高,还是见见吧。”

“云熙。”望着苏云熙满眼的坚持,龙宣浩微微懊恼。懊恼眼前人儿如此善解人意,也懊恼自己委屈她放弃了她的梦想,只为了能够守在自己身旁。

“刚用罢安胎汤药,云熙这会儿还真是有些乏了呢。”轻轻推开龙宣浩,苏云熙淡淡笑着合了双眼。

“你知道,朕不愿意见他。”不情愿地站起身来,龙宣浩双拳交叠。

“去吧。”苏云熙轻轻翻了个身,不再出声。

看着苏云熙执意赶离自己,龙宣浩无奈地转向珠帘,冲着帘后的王立福扬声喝道,“传护国侯上殿。”

“是。”王立福低低应了,领命而出。

“护国侯这时上殿,想必定有所求。若他是为了那罪人说情而来,”龙宣浩转回眼眸,为苏云熙将锦被掖好,靠近了她的额头仿佛许诺一般坚定地说道,“朕,定不会允!”

苏云熙却只是静默不语。

待感觉到身边凉了,知道龙宣浩已经转身,苏云熙才轻轻睁眼,对这他的背影温柔无比地轻轻说道,“只要他所央之事不至过分,云熙以为,不妨照准。”

“云熙你……”听到苏云熙如梦呓般的低语,龙宣浩脚下一顿,虽然并未转身但面上却无比动容。

苏云熙拉了拉身上的薄被,轻笑着仿佛自语一般低道,“已进四月,天气见暖,大地都已回春。那钟粹宫中满园的萧索冬意想来也该渐消了吧。”

“云熙……”不难领会苏云熙话中之意乃是为了顾全大齐上下全局,龙宣浩低低叹息一声,大步迈出,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今生今世他绝不有负苏云熙。

---

---

大齐天运六年四月

大齐中宫皇后曲氏生­性­多嫉,滥施刑罚于后宫,且屡次触怒天颜,顾念其父有功于社稷,除去其皇后封号,贬为贤妃,着即迁出钟粹宫。

同年,大齐元贵妃苏氏获封慈怡皇后,却坚辞皇后凤玺,大齐隆昌帝中宫后位至此悬悬。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全文完结章:中宫之主vs终得我愿

十年后

垂丝海棠、西府海棠、铁脚海棠、木瓜海棠,各­色­品种的海棠树亭亭玉立于园子之中,绽放着粉­嫩­的花朵,炫丽地点缀着清净的庭院。一阵风起,各­色­海棠花儿清冽的香气随风摇曳四溢,令人醺醺然闻之欲醉。

漫步在院子中的苏云熙刚接了龙宣浩的旨意,正要带着含梅赶往养心殿。

“瞧这满树的海棠花儿可真是好看!昨儿个奴婢听御膳房的小梁子说起,有一妙法可以将海棠花瓣揉进糕点之中,两相结合,做出来的糕点风味俱佳呢!等会儿让奴婢便来这里拣了这些花瓣儿去,回去也好给娘娘和皇上尝尝鲜。”含梅在前头开路,眼光却流连在繁茂的海棠树上。此刻见自己的提议没有得到主子的回应,这才不舍地将眼光从海棠树上移开,只见主子似乎是在聚­精­会神地望着一处,连脚步竟也慢了下来。心中微微觉得奇怪,含梅顺着苏云熙的视线望了过去。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之下含梅不由得心中又急又气。却见前头不远处的海棠树上,繁茂的枝叶之间竟然露出一缕显眼的殷虹。而那树下,一个身穿蓝衣的女子正在浑然不觉地翩然起舞。

“走吧,回去之后叫小平子过来小心着将月牙儿从树上给弄下去也就是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看到含梅一脸讶­色­,苏云熙急忙连连摆手,拉了她便朝另一条路走去,像是生怕惊了树下那名女子似的。

“月公主真是的,又爬到树上去了,指不定又是满身的尘土。”含梅一边心疼地望着树上那抹若隐若现的殷红,一边愤愤地望着树下那个曼舞的女子。不过是个皇上瞧不上眼的蛮邦女子罢了,却仗着自己颇有几分姿­色­眼高于顶,甚至日前也曾连番对主子不敬。若不是主子好心不与那不懂礼数的蛮子计较,只怕这女人也难逃宫规责罚。可是如今这蛮女竟然穿着一身蓝衣跑到皇上御赐给主子的海棠苑中跳舞,如此胆大妄为地公然挑衅,足见主子妄图以大齐以德服人的传统美德去教化那些个蛮人无异于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

“皇上还在等着呢。”看到含梅气鼓鼓地撅着嘴,苏云熙轻轻一笑,只是转头赶路。

“可是娘娘,您就不担心树上的月公主会有什么闪失吗?”含梅不甘地将眼光从海棠树下那蓝­色­的身影上转回来,企图改变主子必然的心意。明摆着是那蛮子来自蛮荒之地,野­性­难驯,凭什么到了自个儿的地面上还要主子绕道?

“又不是头一次。”似无意识地睨了树上那抹殷红一眼,苏云熙笑着垂眼,口气中是淡淡的若无其事。

“娘娘您可真是放心。”见苏云熙铁了心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含梅也只是望了一眼树上那个活泼过分的红­色­身影,便追赶着加快了脚步。

海棠树下

“图雅公主,您的舞蹈真是好看极了,亚桑都看得入迷了呢!”待那蓝衣少女停下舞步,蹲在一旁傻傻看着的侍女便卖力地拍着巴掌叫起好来。

“当然!这曲凌波曼舞可是我前几年随着大哥到阿尔泰山做客时,云王妃的亲传呢。”图雅轻轻拭了额上的香汗,美丽的脸上满是自豪。

“若是大齐皇帝这会儿也在,他肯定会被图雅公主您的美貌所倾倒的!”带着一脸的可惜,亚桑上前几步,为图雅披上披风。

“大齐的强盛胜过我突厥数倍,政事自然也会忙于我突厥数倍。”提起这个大齐皇帝,图雅委实觉得头疼。虽然她的脸上微微现出一丝落寞,口中却在犹自逞强。身为西突厥汉王之妹,大漠第一美女,她在那病逝的姑妈之后和亲而来,却在入宫月余仍未获传召,这样丢脸的事情让一向自负美貌的她实在难以接受。

“图雅公主,您确定皇帝今日一定会传召您吗?”亚桑左右打量了花园,轻声问着。

“今日他一定会传召本公主,到时候本公主一定会让他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人间绝­色­!”听出亚桑隐有质疑自己之意,图雅胸有成竹地笑着。这海棠苑是皇帝那个宠妃的专属之地,她却硬闯而来,而且她也穿着蓝­色­的衣服,这个颜­色­是整个后宫之中只有那个女人才会穿的。如此地挑衅,相信早已有宫人将消息传到了皇帝那里吧。大齐皇帝,那个连她心中偶像——草原雄鹰都甘愿折服的男人,她期待着和他的相见。只要她能够见到大齐皇帝,她便绝对相信她将轻松胜过那个已经生养了两个孩子的老女人。

“嗯!”见图雅满脸的笃定,亚桑紧紧跟了上去。

“呵……”

哥哥怎么还没有找到这里啊?要不是刚才看到海棠树下这么一场­精­彩的表演,她都快要睡着了呢。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娃儿,歪歪斜斜地倚靠在一棵高大的海棠树枝杈上,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望着树下刻意摇摆着腰肢誓要扭弄出一副婀娜姿态的蓝­色­身影,女娃儿想起了前年那位自恃才貌双全被送来以示属国忠诚的东胡公主,就是因为没有在娘亲面前表示出应有的礼仪,不等娘亲开口便被爹爹无视东胡与大齐结盟之谊而直接丢给了镇守边关的一名副将。

从此后宫之中便人尽皆知,在这后宫之中执掌凤印统领六宫的人,虽是淑妃娘娘,可在爹爹心中地位最尊的,却是早已不理后宫之事的娘亲。

就在东胡公主那么具有牺牲­精­神的向后宫众人亲身示范了冒犯娘亲的下场之后,整个后宫里只要娘亲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祥和的宁静。

可是这西突厥却偏偏要成为这一片祥和之中的不和谐,前年送来的那个自诩为美貌过人的公主禁不住远离家乡及深宫寂寞一病不起,好不容易才刚刚归西,这西突厥就马不停蹄地又送来了这么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而且这位明显盛产的突厥公主居然还打算再次挑战娘亲在爹爹心中的分量?

呵呵呵,不知道她会是如何个死法呢?在无趣的皇宫之中,这件事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抹去脸颊、嘴角上满是糯米桂花藕的残屑,粉妆玉琢的女娃儿拍着手掌轻轻笑开。既然之前的事情她已经开了头,那么现在似乎也没有理由袖手旁观,眼前这个企图欺负她娘亲的女子,就让她好人做到底,亲自来送上一程好了。

海棠别院

还未进门,便已经听到龙宣浩朗朗不绝的笑声。苏云熙面上一动,笑微微地走了进来,“皇上这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云熙,快来。”龙宣浩猛地从椅上起身,一把拉过苏云熙来到身边,拈须一笑道:“咱们的思念长大了呢。”

“怎么?”望着龙宣浩满面的得意之­色­,苏云熙不解地抬眼。

“看看,随笔写来便已经如此独特、­精­妙之文,实在令朕叹为观止,我大齐江山后继有人!”龙宣浩将手中的一叠纸稿递了过去,眉眼之间是满满的兴奋。

“下去吧。”苏云熙挥手示意房中的奴仆下去,之后才接过龙宣浩递来的纸稿迅速地扫了一遍。抚摸着纸稿上遒劲有力的笔锋,苏云熙笑微微地抬眼道,“宣浩,你答应过我的。”

“朕是答应过你,可是如今看来,在这几个孩子当中,思念确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他才这么小小的年纪,便在这篇《中原十策》中将治国韬略论述得如此­精­辟,难道云熙你就真的忍心埋没了咱们思念这般的博闻见地吗?”看到苏云熙脸­色­凝重,龙宣浩反手一握,眉目之间赫然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昭阳他同样优秀不是吗?前些日子云熙才听学里的师傅讲说,昭阳无论是学业抑或是形式作风,都是果决坚定,颇有宣浩之风,他胸中的那份治国之策如果他的父皇愿意静心一阅的话,云熙相信绝对不会亚于手上这份。至于思念,”苏云熙扬起手上的纸稿,垂眼笑道,“他本就心不在此,宣浩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云熙你……”听了苏云熙的话,龙宣浩轻叹一声,眉间升起一丝伎俩被人识破后的淡淡尴尬。

伸出双手拦住龙宣浩,苏云熙将头脸埋入他的怀中,低声呢道,“宣浩你要相信,身为思念的娘亲,云熙和你一样爱他。”

“朕这么做,只是因为朕觉得,这个天下唯有咱们的儿子当然为之。”扯过那份找人模仿了思念手笔而成的《中原十策》,龙宣浩语重心长。

“昭阳他不是别人,他也是大齐的皇子。”在龙宣浩怀中抬眼,苏云熙眼中一片澄明,“其实云熙心中早已不再介怀过去的这些事情,宣浩又何必总是耿耿于心,难以忘怀?”想起那个年纪不大却一直都是严肃恭谨的皇次子龙昭阳,再想想她那一双自幼便少有约束的儿女,云熙­唇­角现出一丝幸福的笑容,“云熙是真的想要一双孩子都能拥有他们自己的人生,对于推拒后位及皇位都是发自内心,并不曾有过一丝一毫地赌气。所以,宣浩不要让云熙觉得你一直都生活在愧疚中,好吗?”

伸出一指轻轻刮过苏云熙的鼻侧,龙宣浩无奈笑道,“朕记得什么时候好像和你说起过,不喜欢你总是这么聪明地看透一切。”对于他的心思,这个聪慧的女子总是这么轻易地便全部看穿。可是她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清楚?就算是这些年来,后宫之中已经免去了三年一届的秀女充盈,可是对于她来说,和别的女子共有着一个丈夫恐永远都是个遗憾。

一片难得的静默之中,门外忽然传来匆匆的叫声。

“启禀皇上、娘娘,小平子来报说月公主与人不知为什么发生了争执,此刻还在苑子里大吵呢。”含梅一脸焦急地立在门外高声通报。

“什么?”恩爱中的夫妻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推门而出。吩咐了小平子在前头带路,龙宣浩携苏云熙急匆匆地跟在后面。

海棠树下,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和对面的蓝­色­身影相对峙着。

“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嘛,可是你竟然骂我?”粉­嫩­­嫩­的女娃儿脸上挂着一道道明显的泪痕,梨花带雨一般哭得声嘶力竭,看上去叫人好不心疼。

“你,你,你!”这小宫女竟然在质问她!似乎惊讶于眼前这个刚刚还在低眉顺眼的小人儿竟会忽然地反抗,图雅公主一时之间有些应接不暇的慌乱。刚才这个自称海棠苑中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像鬼一样的突然从天而降,不光将她这个公主给吓了一跳,而且出言不善,毫无礼制可言。面对这样不懂规矩的小宫女,她发发脾气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在突厥,这样不知进退的下人早就已经被拖下去痛揍一顿了。

“你骂我是鬼,你骂我和我的娘亲一样都是丑陋的像鬼,你骂我不懂规矩,你还……”见图雅叉腰指着自己,小女娃儿更加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我堂堂突厥公主,大齐皇帝的嫔妃,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这个死丫头有什么身份在我面前说三道四?”这小宫女带着满头脸的灰土从天而降,难道不像鬼怪吗?这小宫女一看到她被吓了一跳不仅不赶紧请罪,而且还是一副她活该的样子,难道不是不懂规矩吗?这些指控她不否认,可是她曾经在什么时候提及到这小宫女的娘亲吗?谁知道什么样的娘亲才会教出这样莽撞短命的女儿出来?图雅公主迅速地在心里理顺了小宫女的连珠炮问语,却只是用突厥语在自己的心中逐一回答,毕竟来到中原时间不长,汉话说起来仍然不是那么地流利。

“啊,我不要,你居然敢辱骂我的娘亲,我不许,不许!”女娃儿大力地抹着眼泪跳脚,哽咽地几乎没有人声。

“就是骂你,就是骂你!”突厥来的图雅公主显然没有察言观­色­的本领,她只是专心地与眼前这个小小的磨人­精­争吵,而忽略了身后那几道倏然而至的身影以及她那名应该如影随形的侍女此时却早已不知去向。

“爹爹,娘亲,月牙儿不过觉得她漂亮,所以想和她玩罢了,可她,她……”女娃儿忽然丢下了胜券在握的图雅公主,径直跑开大声哭诉道,“娘亲啊,为什么月牙儿会这么惹人讨厌?为什么啊?”

“大胆!”垂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顶,龙宣浩冷眼望向图雅。

“呃?”看到充满了威仪的銮驾以及怒气冲冲的龙宣浩,图雅急忙俯身行礼道,“图雅参见皇帝陛下。”

“不必了!你这个堂堂突厥公主的大礼,朕恐怕是受不起的。”龙宣浩冷冷地一笑,转向身边的王立福吩咐道,“将这个竟敢公然冒犯主上的突厥公主遣回突厥,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领旨。”王立福微一躬身,马上便指挥了一众人=宫女上前拉起图雅。

“冒犯,冒犯主上?不过是个小宫女而已……”拉扯中,可怜的图雅公主只是低低地反复呢喃着龙宣浩的话,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刚才自称小宫女的女娃儿正被她仰慕已久的皇帝陛下无比怜爱地抱在怀中,终于明白,这个之所以敢于惊吓她并且出言不逊的女娃儿根本不是什么小宫女。

“图雅公主,她就是大齐的那个月公主,她就是那个月公主……”亚桑好不容易挣脱了压制着她不允她出声的几名内侍,急急地跑到图雅面前。

“我当然知道!”狠狠地一眼剜过亚桑,图雅重新转向不容自己解释的龙宣浩。却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和那个被龙宣浩抱在怀中正笑眯眯地朝向自己扮出鬼脸的女娃儿。挣扎之中,图雅已经明白,她已经失却了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她惑人美丽的那个机会。

“图雅公主,不是亚桑刚才不提醒您,只是因为她们刚才趁乱将亚桑扯到了别处,还堵了亚桑的口,亚桑开不了口啊。”图雅恶狠狠的眼神下,亚桑打了个寒战,跟在被众人拉去的图雅身后徒劳地控诉着海棠苑中一­干­仆­妇­对她的无礼。

“朕的月牙儿啊。”龙宣浩轻轻俯身,面对着眼前这个娇俏可爱却满身枝叶杂屑的女娃儿。

“月牙儿你如此淘气,将来可有什么人敢娶你啊。”苏云熙望了一眼恨恨瞪着自己的图雅,转回头来。对上女娃儿可爱无辜的眼神,苏云熙了然地叹气。

“娘亲。”见苏云熙眼神澄明地望着自己,女娃儿心知肚明地吐了吐舌头,对着身后笑嘻嘻的含梅悄悄挤了挤眼睛,便依偎进龙宣浩的怀中。

“何必责怪?咱们月牙儿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嘛。”怜爱地垂首望向怀中人儿,龙宣浩口气之中是满满地宠溺。他转向身旁的微嗔的苏云熙懒懒一笑,轻道,“毕竟遣送回家,总要好过冷清地病死在宫中或是被随意丢给什么臣子。”

“爹爹……”听了龙宣浩意味深长的话,女娃儿拉长了声音深深地将头脸埋了起来,心中却是满满的幸福甜蜜。原来,她对着这些宫妃们所玩的这些小把戏,爹爹竟然一直都是知道的,而且是默许的……

天运二十一年十二月

大齐隆昌帝退位,皇次子龙昭阳孝恭皇帝登基即位。尊隆昌帝为太上皇,前淑妃宁氏加封为敏瑜皇太后,改国号为仁顺。

————————————————————————————————————————

————————————————————————————————————————

尾声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杭州西湖,是一首诗,是一幅天然图画,是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

杭州西湖一年四季皆为美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苏白两堤,桃柳夹岸。两边是水波潋滟,游船点点,远处是山­色­空蒙,青黛含翠。

此时走在堤上,你会被眼前的景­色­所惊叹,甚至心醉神驰,怀疑自己是否进入了世外桃源。西湖的美景不是春天独有,夏日里接天莲碧的荷花,秋夜中浸透月光的三潭,冬雪后疏影横斜的红梅,更有那烟柳笼纱的莺啼,细雨迷蒙中的楼台。

满天的雪花已经飘飘扬扬洒了一日之后,终于在这日的晌午徐徐停歇下来。

从屋内望出来,只见天地上下一片银装素裹,雾气蒙蒙,煞是好看。

“爹娘,你们快出来啊,多漂亮的雪景啊!”西湖边上一家招牌为“绿云”的茶庄门外,一名红衣少女兀自旋转在雪地之上,犹如一朵傲寒而开的红梅。

“我可是记得你那亲手泡就的‘’呢,如果将那虎跑泉水换成这无根之雪,不知味道几何?”茶庄之内,一名中年男子闻声缓步而出。他一身淡雅至极的暗绿长袍,五官隽逸刚硬,却在望向身后的时候满脸笑容,划开了脸上刚硬的线条,更添加几分柔和。他一边走着一边笑吟吟的回头,对着身后一个眉眼清雅,淡淡笑着的­妇­人说道。

“只要是娘亲煮的茶,一定味道绝佳!”不等那­妇­人出身,她身边跟着的一名少年便急急的回道:“ 我这就过去将那松枝之上最­干­净的白雪去捧下来。”

“思念你可小心着点,当心要摔跤!”就在那少年快步走向松枝的时候,雪地上的少女已经一团雪球扔了过来。

“龙端月,我再次警告你!不许直呼我的|­乳­名!你,要叫我日朗大哥!”那叫思念的少年猛地侧身,躲开少女掷来的雪球,微微有些嗔意。

“偏要叫你思念,偏要!”唤作龙端月的少女冲着龙日朗嘟了嘟嘴,做个鬼脸,向前跑开去。跑着还不忘回过头来调皮地叫道,“思念,思念……”

“月牙儿,小心!”看着龙端月在雪地上还是横冲直撞的,后面的­妇­人不由微微蹙眉,瞧她那速度,只怕又要和人相撞了。

“哎呦!”果然,疾跑中的龙端月猛地撞上了一个缓缓而来的男子。

“是买茶的吗?咱们茶庄今日不做生意!”龙端月跌坐在地上,理所当然的将直冲茶庄而来的这个男子当作了前来买茶的客人。

“哦?”那男子嘶哑了嗓子,微微垂首,向着龙端月伸出了手。

“因为咱们一家要煮茶赏雪去!”龙端月一边担心着自己的ρi股,一边毫不避讳地将手搭上那男子的手,“呼”的一下便借力而起。

“所以这么早便打烊了是吗?”那男子拉起龙端月后,并不松手,而是微微欺身过来。

“­干­嘛?”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龙端月嘟着嘴望向来人,一张小脸顿时花容失­色­:“怎么是你啊?”

“忘了咱们的夜游西湖之约吗?为什么不来?”男主紧紧握着龙端月的手,俊秀刚毅的脸庞上,满眼的誓不罢休。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我又没有答应!”龙端月嗫嚅着辩解,却在抬眼瞧了这男子浑身的雪花之后,傻傻地出声:“怎么衣裳都湿了?你不会是在西湖边等了一夜吧?”

“若是你能常存抱柱信,我又岂会雪落满衣襟?”男子定定地望向龙端月,握着她的手却是越来越紧。

“你——”龙端月轻轻的抬头起来,望向男子。深沉的眼中,却有一丝耀眼的光芒闪过。

“娘亲,月牙儿又被那个蒙古来的蛮子给缠上了,我去救她!”先头正和龙端月打闹的龙日朗望见前头龙端月和男子的情形,一个大喝就奔了过去。

“云熙,月牙儿毕竟身份尊贵,你说他们这样?”看着眼前的情景,那中年男子微微蹙眉,望向身侧的妻子。

“怎么,还是放不开?别忘记了,你答应过让他们自由自在的享受寻常百姓生活的。所以,便由着他们去吧。”­妇­人淡淡一笑,抬手抚开男子的眉头,轻轻偎进他的怀中:“也许,他们是真的有缘。”

“也许吧。”听了妻子的话,中年男子浅浅笑了一下。望望前头纠缠在一处的三个人,龙端月是淡淡的羞涩,龙日朗是微微的疑惑,那握着龙端月手的男子则是满脸的坚毅和势在必得。

儿女们的缘分,就让他们自己去寻找吧。

中年男子淡淡笑着轻摇了摇头,将怀抱圈紧,垂首望向他今生的至爱。终此一生,他终于圆了她的愿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终于,这一生他总归是没有负了她。

注:“常存抱柱信”来源于诗经中一个极其凄美的故事。

相传一个叫尾生的男子与心仪的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久候女子不到,水涨,乃抱桥柱而死。典出《庄子·盗跖》。尾生抱柱一词便被后人用以比喻坚守信约。

现代诗人洛夫曾有以诗喻之,今与众亲分享之:

水深及膝

淹腹

一寸寸漫至喉咙

浮在河面上的两只眼睛

仍炯炯然

望向一條青石小径

两耳倾听裙带抚过薊草的窸窣

日日

月月

千百次升降于我胀大的体内

石柱上苍苔历历

臂上长满了牡蛎

发,在激流中盘缠如一窝水蛇

紧抱桥墩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花霏雪手打,转载请注明|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一章

天运五年正月十七的一大早我便吩咐了婉儿整理好元宝蜡烛,我要到长悠湖去凭吊。因为这天是蓝儿的忌日。天运五年正月十七,蓝儿已经走了两年了。

骑上马,不理会街边因我的经过而高高扬起的灰尘,我一路狂奔。

每到这个日子,我的行为总会有点难以自控,所以便特意挑选了平日少有人来往走动的状元坊行走。毕竟我现在官拜鸿胪寺少卿,不比从前的闲云野鹤,总要有所避忌才好。

已经是这样的小心,可仍旧是闯了祸。马儿速度太快,临出街角时撞到了一辆马车,被我撞的人仰马翻。

我赶紧止住马儿,跳了下来,想要上前检查那马车上是否有人受伤。

刚刚走近了那摔下马车的女子,她便似要躲我一般闪开了自己的身子低低喝道:“你别过来。”

我愣住了,已经伸出去的手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脸上有些讪讪的,她可是将我当做了登徒子?

就在我尴尬的时候她又突然冲着我笑了起来,不知怎么的,那个笑容,竟然令我想起了那个最爱跳舞的­精­灵——欧夏蓝。

紧接着,我便听到了一串尖细嗓音的呵斥。这声音很是熟悉,我抬眼去看,竟是李公公。打了一个照面之后,他见纵马之人是我,便马上见风使舵的改口去责骂那个马车车把式。听到李公公的责备声中提到“小主”,再看看马车中摔下的那名女子,我恍然大悟。

是啊,今年秀女入宫的日子不正是今天吗?那我眼前这名女子应该也是此次待选的秀女之一了。

看着地上不停磕头的车把式,我心上一软,和李公公打了商量,赏了些银子给他,毕竟这祸事是我闯下来的。

一切打点妥当,我便立在一旁一边拍拂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轻轻抬起眼来,却意外的撞见了一双好奇、探究的眸子。

先前被我撞到,从马车中摔下来的那名秀女,她正在登上马车,眼睛却是朝我望来。

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澄澈、动人。

那么一瞬间,我愣住了。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蓝儿入宫前的那个晚上。

脑海中蓝儿的影像,居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

蓝儿从树上轻轻跃下,轻轻地落在我的面前,对我说:“蔚然,我再为你跳支舞吧,你向来最喜欢看我跳舞的。”

蓝儿的眼神中是乞求,她在求我将她留下。

过了明日她便是宫妃,她和我,是不应该有交集的。老将军欧展暮说的对,我虽然出身名门却无心仕途,我根本不能给欧家和宁家带来任何的荣誉,所以,我要不起蓝儿。

面对着蓝儿,我应该拒绝的。可看着蓝儿浅浅一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随即弯成一对漂亮的月牙,绽放着耀眼的光芒。拒绝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蓝儿轻轻扬起了双臂,开始舞蹈,我,却慌乱的垂下了眼帘。因为看到蓝儿灿烂的笑容*至极,我知道,如果继续看下去,我一定不会拒绝蓝儿的任何要求,包括请她留下。

因为在今晚赴约之前,我已经作出决定。

既然已经决定,何必如此拖泥带水?既然明白自己不可能为了蓝儿而投身朝堂就不该给她任何希望。

我狠狠的告诉自己,不能再给蓝儿希望。

因为,我不愿意为了宁家和欧家的荣誉而放弃自由,混迹于污浊的朝堂之上。

而且,蓝儿即将要嫁的是天子,龙宣浩能够给她一切光耀欧家的荣誉。同时,蓝儿即将要嫁的是还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玷污我的朋友未过门的妻子。

即使,她也许并不能够算得上是他的妻。

硬着心肠,我瞥开了眼睛。

看着蓝儿在月光下曼舞的影子,我不敢抬头,因为我怕。

怕我抬头看到蓝儿的眼睛便会忍不住想要放弃自己执着的自由。

怕我日后会因此而责怪蓝儿阻止了我追求自由的脚步。

一舞终了,蓝儿摇摇晃晃的离去,她没有说话。

我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蓝儿轻飘飘的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永远的消失。

是的,我自私,我胆小,因为君臣、因为友情,因为自由,我就那样选择放弃了蓝儿。

或许,我并不像众人眼中看到的那么爱蓝儿。

在那个夜凉如水的晚上,看着蓝儿落寞的背影,我轻垂了头,那样想。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二章

蓝儿顺利入宫。

听说,当日便被册封为正五品的才人。

才人是可以侍奉在御前的。蓝儿会成为皇上众多宫妃之一吗?蓝儿是那么的出­色­,那么的美好,宣浩,他又怎么会看不到?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出,蓝儿将会如何在宣浩的面前展现她的美丽。莫名,我的心开始揪紧。

我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紧接着,莹然传来消息说蓝儿病了,是旧疾。只是这一病,连侍寝的机会都失去了。

我的心,先是一紧,后来一松。

我怎么了?我问自己。失去侍寝的机会将意味着蓝儿会在宫中失宠,失去所有倚恃,孤苦伶仃。可我却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开心莫名。

我这是怎么了?

后来,莹然晋升为妃,蓝儿却仍然是才人。因为她的旧疾,仍在缠绵不去。

我开始担心了。已经近半年了,怎么蓝儿却不见好转?难道是太医的医术不够高明,或是蓝儿的病症太过凶险,或是太医见蓝儿并不受宠便怠慢了她的病情?我在宫外慌的像只没头的苍蝇。

为了求莹然答应帮忙在宫中打点,照顾好蓝儿,我开始了为莹然和行子言牵线搭桥的差事。

行子言的书信通过我的手很顺利的便到达了莹然的手上,看着莹然和行子言俱是开心喜悦的样子,我也开心。为了我的妹妹,和蓝儿。

我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道,命运已经开始惩罚我当初作出了那么一个决定。

天运二年正月十七,大家沉浸在年关的兴奋之中,宫中传来噩耗,蓝儿去了。

我托莹然打点好了太医,打点好了侍从,打点好了一切,却唯独忘记了蓝儿没有打点。我自以为是的聪明,自以为是的高尚,自以为是的不去打扰蓝儿,结果送走了年华正好的蓝儿。我的蓝儿。

那一刻,我的心跳猛地窒息,我难以呼吸。

从不知道,心可以如此之痛。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我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摔倒在地上,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没有办法面对那样的事实,所以那时,我只有选择了逃避。

五天后,我在爹娘的照顾中醒来。重新记起自己已经失去了蓝儿,永远的失去了蓝儿,而且是我自己亲手见她送走了。只是脑海中关于蓝儿的影像却怎么也清晰不起来,无论我怎么回忆,蓝儿的脸,都是淡淡的,模糊的。

我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无比积极的投入到朝堂政事中去。

爹很高兴,他说我长大了。

皇上,宣浩他也很高兴,他说我终于想明白了。

其实,他们都不对,我只是想弥补以前我的罪。如果当初不是我自私的选择了自由,那么蓝儿便不会离开。

我一定要把我欠她的全部补回来。

我开始发疯一样的奉皇命办差,不光要多办,而且一定要办好。

很快,我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官拜鸿胪寺少卿。

那日,拿到皇上,宣浩他授于我的印鉴之后,我极尽嚣张之能事闯入老将军欧展暮府中,我告诉他们所有人,只要我宁蔚然愿意,我一定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包括宁家和欧家祖祖辈辈挂在嘴上的那所谓的家门荣誉。

我扬眉吐气,我趾高气扬。

我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并不快乐。因为,任我如何努力,蓝儿,她都已经回不来了。

我已经失去了蓝儿,永远的失去了。

我的罪,永远无法弥补。

那样的认知,令我生生的感受着彻骨的疼痛。

为了麻醉自己,我开始更加认真地办差,在宣浩面前也越加的受到重视,可是我的内心却越来越痛苦。因为此刻一切的功成名就,都将更加清晰地提醒我,曾经那么狠心地,永远地推开了蓝儿,那么美好、鲜活的一个生命。

我在一片鲜花奉承之中,愈加沉沦。

终于,在一次狩猎中途,我忍不住试探­性­地询问宣浩,对于后宫中的女人他如何看待。

一个男人,对于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女人总应该是有着强烈占有欲的,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找到一个借口,告诉自己说即使我努力了,也无力和当朝的天子抢夺蓝儿。

我是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好让自己不需那么难过。

也许,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在每次想到蓝儿的时候那么疼。

可是,皇上,宣浩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欧夏蓝。他说,他从来没有把女人放在心上。他说,女人在他眼中只是一件缓解紧张情绪的玩偶。他说,女人在他心中就是可以维系君臣的礼物。

这样的回答,我从未想到过。

痛,钻心而来。

终于明白,当初的决定,错了!

可是,老天却不会再给我机会。

蓝儿,我终于失去她了,我失去了。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三章

她只看了我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居然已经能够让我如此清晰地看到蓝儿。

她的眼中,依旧是曾经的清澈见底、温暖可亲。这个秀女,是什么人?

她竟有着和蓝儿那么相似的眼神,大力地吸引我靠近,无法思考,无法拒绝。

她?

会是蓝儿回来了吗?我失神地愣怔着。

“吗——吗——”

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在身后响起,将我已经漂浮千里之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呵——”我回过神来,抚了抚了马儿的长鬃,轻轻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收拾起散落了一地的元宝蜡烛。

纵身上马,已无了初时的急切,我就那么悠然地一路来到了属于我和蓝儿的长悠湖畔。

前年,就是在这儿,蓝儿在树下曼舞,只为我的首肯,可惜却事与愿违,我终是负了她。

任清冷的风拂过面庞,我跪坐在湖畔,小心地燃起手中的元宝。

望着手中冉冉上升的火苗,我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蓝儿,我后悔了,你可知道?

——

“哥哥,她为什么一直哭个不停?”小小的宁莹然止住了啜泣,嘟起*的嘴­唇­望向宁蔚然。

“她?”斜眼睨了一下孤零零坐在千佛寺后园中的小女孩儿,宁蔚然轻声回道,“许是和你刚才一样吧。”

“她也是和爹娘到寺庙进香,走丢了吗?”听到宁蔚然的回答,宁莹然转眼过去,定定地望着那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半晌,宁莹然忽然将手从宁蔚然掌中抽出,大力地抹去脸上的湿润,抬眼道,“她爹娘一定会来找她的,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去哄哄她吧。”

“你还真是多事。”看着宁莹然笑眯眯地走向那个小女孩儿,宁蔚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看宁莹然善忘的样子,她显然是已经不记得刚才她自己也是因为贪玩而走失,蹲在树下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了。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宁莹然小心地走近了过去,伸出了手,想要去安慰那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儿。

“妹妹。”看着宁莹然和那小女孩儿越来越近,紧紧地跟在后头的宁蔚然轻轻出声。淡淡的口气中,是隐隐的示警意味。虽然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但这小女孩儿毕竟是他从未见过的一个陌生人,小心提防并不多余。伴读在当朝太子身旁已有四年之余,在这非同寻常的四年历练当中,他的经历的是同龄孩童根本不曾见识的,再加上本身天资聪颖,若论心机、筹谋,他绝对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个弱冠少年,虽然现在的他,只有十一岁。

“哥哥你看,咱们和她有缘呢,她喜欢我。”听到宁蔚然的提醒,宁莹然轻轻回头。冲着身后的哥哥满心欢喜地开口,她的眸中是满满的开心。

“咦?”听到那个小女孩儿因为宁莹然的走近已经渐渐低下去的哭声,宁蔚然不由多看了几眼。她,居然不哭了?难道真的是和莹然有缘?看看小女孩儿抬眼望过来的清亮眼神,再看看喜笑颜开的宁莹然,宁蔚然微蹙了眉头,紧紧地盯着宁莹然和小女孩儿。

“妹妹,妹妹,不哭了。”说话间,宁莹然已经走到了小女孩儿的身旁,白玉似的小手儿怜惜地探向小女孩儿。

“呃?”望着宁莹然不期而至的笑脸,小女孩儿慢慢从石头上起身,停止了哭泣。

“哥哥,你看啊。”看到小女孩儿抬着满是泪痕的小脸望向自己,宁莹然炫耀似的转头回去。她们真的是有缘的,她都还没有怎么哄,这个妹妹就已经真的不哭了呢!

“妹妹小心!”诧异地望着眼前这对一着红一着蓝的*娃儿就要挨近,宁蔚然忽然大叫出声。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四章

“哎呦!”不等宁蔚然的声音落定,宁莹然便重重地摔倒在冷硬的石阶上。

“哥哥,妹妹她打人!”被那小女孩儿推倒在地的宁莹然委屈地转向宁蔚然抱怨道,“妹妹她不乖。”

宁蔚然一个箭步上前,将满是懊恼的宁莹然拉了起来,了然地望向那个立在他们兄妹面前的小女孩儿。

“哼!”听到宁莹然的埋怨,小女孩儿并不说话,只是倨傲地轻哼了一声,满眼戒备地望着这边。

“你是欧将军的家眷。”打量的眼光重新扫过那小女孩儿,见对方犹自挂着泪痕却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宁蔚然了然一笑轻轻出声。看出了小女孩儿的家世,知道刚才的提防是自己多心了,宁蔚然的口气也轻松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听了宁蔚然的话,小女孩儿猛地一惊,然后就急急忙忙地低头检查着自己的衣饰,“我,我今天可没有戴府里的腰牌哦。”

“哥哥。”看到小女孩儿一副惊奇的神情,宁莹然知道宁蔚然刚才的话是说对了,她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用着满是自豪地口气回道,“哥哥他当然知道,哥哥他什么都知道!”

就是宁蔚然三人对峙的当儿,一阵呼叫声由远及近。

“四小姐,四小姐!”

“啊,是爹爹他们!”听到呼叫声,小女孩儿顾不上继续和宁蔚然对峙,开心地转向来人的方向,一副雀跃的神情。

“小蓝儿,可是找到你了,刚才瞧见你不见了可真是把人吓死了呢!”等着来人走近了,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温言软语的清秀女子,朝着小女孩儿笑微微地伸了手过去。

“陈叔,爹爹呢?”看清楚了来人,小女孩儿脸上喜悦的神情霎时淡了下来。她轻轻侧了身子,痕迹明显地躲过那名清秀女子的胳膊,任那已经伸过来的手就那么突兀地僵在半空中,而她自己却望向人群中一个貌似领头的中年男人问道。

“老爷他,”清楚地看到清秀女子因小女孩儿的抗拒而现出了些微尴尬,中年男人赶紧轻垂了眼帘,却又偷偷地抬眼望去,待那清秀女子冲着自己轻轻点头,这才赶紧转向小女孩儿回道,“老爷正和主持讨论一些事情,不方便过来,就遣了奴才们跟着三夫人先过来寻四小姐。”

“是爹爹让你们,”听了陈叔的话,小女孩儿才微微转了脸庞到清秀女子的身上,有些别别扭扭地抬眼道,“是爹爹让你们过来找我的吗?”

“是啊,是啊。老爷他见小蓝儿不见了,急得什么似的,可算是找到了。”被那个陈叔称做三夫人的清秀女子微微笑着,从月白­色­的褶皱纱袖中取出了一块锦绣手帕,就那么直直地冲着小女孩儿的面颊探了过去,一副根本不怕小女孩儿再次令她难堪的执着,“看小蓝儿的脸上还有泪痕呢,刚才找不到咱们大伙儿,一定是担心死了吧?”

轻轻地,似乎听到人群中传出低沉的一声叹息。

好像是陈叔的声音。

看着陈叔和众人皆是轻轻垂头,像是回避什么事情似的。宁蔚然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在他们大家预料之中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顺着陈叔不经意抬眼望去的方向,宁蔚然看到的是那位爱笑的三夫人和小女孩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家预料当中马上会发生的应该是——

感受着当时安静的氛围,宁蔚然轻轻扯开了­唇­角,就那么满是期待地望过去。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五章

“才没有!”对着三夫人迎面而来的锦绣手帕,小女孩儿轻轻低了头脸。只见她身子微微一拧,小手捏起身上粉蓝­色­的小衫外襟狠狠地抹上自己泪湿的脸蛋,再次成功地躲开了三夫人的亲昵。

“哎——”

尽管轻微,但是宁蔚然还是听到了人群中低低地嘘声。

再抬眼,看到众人脸上,尤其是陈叔脸上那种意料之中却又微微有些无奈的神情,宁蔚然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位同样和爹爹身居将军之位的欧展暮将军有一个非常不喜欢自己姨娘的女儿。

“好了好了,找到小蓝儿就好了。”见小女孩儿面对自己满腔的热情却是神­色­冷淡,三夫人林乐湘丝毫不以为忤,依旧是挂着招牌式的淡淡笑容,不着痕迹地将手帕纳回衣袖之中。转脸看到下人们皆是轻垂了头脸,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她轻轻地抿了抿薄­唇­,柔声吩咐道,“现下找到四小姐了,大家就都放心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不喜欢归不喜欢,可是居然这么不留情面,表现得如此明显,这小女孩儿还真是够个­性­!看着下人们纷纷尴尬地躲闪着三夫人的眼神,一旁的宁蔚然不由轻笑出声。

“嗯?”听到宁蔚然低低的笑声,林乐湘诧异地抬眼。看到一旁立着不认识的女娃儿和少年,她轻轻点了点头便敛了眉眼回来。

“走了,走了。”冲着小女孩儿笑了笑,林乐湘转向人群,示意丫头上来。

“四小姐,咱们回去吧。”一名丫头模样的少女低眉顺眼地上来,轻轻牵住了小女孩儿的手。

“哼。”将手交给侍女,小女孩儿斜睨着仍旧笑着的宁蔚然,狠狠地低哼一声。这个人,居然在刚才公然笑她!她就是不喜欢三姨娘,在什么地方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呵呵,这是在威胁他吗?看着人群缓缓在面前走过时,小女孩儿冲着自己的鬼脸,宁蔚然不禁莞尔,笑容更大。

“哥哥。”看着小女孩儿见到宁蔚然的笑容便一副凶狠的神情,宁莹然轻轻侧了身子,躲在宁蔚然身后。

“呼”

走过宁蔚然的身边时,被侍女牵在手中的小女孩儿忽然挣脱了牵制,纵身一个飞踢接近了宁蔚然。

“砰”

不是正中目标的声音,却是小女孩儿踢上了宁蔚然身后的树­干­。

“哼!”小女孩儿微微一个摇晃,站稳了身子。她怒目瞪向轻轻移开的宁蔚然,爹爹亲授的欧家回旋腿居然被他那么轻飘飘地躲过去了!

呵呵!脾气还真是不小。宁蔚然拉着宁莹然立在小女孩儿的侧面,仍旧是满脸带笑。

“四小姐,四小姐!”被小女孩儿挣脱了手,又见小主人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居然动手打人,那名侍女惊声叫了起来。

“小蓝儿!”林乐湘回眸一看,见小女孩儿一副气势汹汹地神情望着对面的女娃儿和少年,不由也是一惊。她赶忙指挥着众人回去,“快快快,保护四小姐!”

是四小姐需要保护吗?看样子,好像是四小姐在打人吧?陈叔迅速地望了一眼现在的局面,尴尬地点头。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六章

“四小姐,咱们无冤无仇的,­干­嘛动手啊?您受了什么委屈告诉老奴,老奴替您教训他去!弄脏了您的衣裳就不值当了是不是?”陈叔堆起满脸笑容,挡在了小女孩儿和宁蔚然之间。

是要他们先走吗?看着陈叔右手背在身后偷偷地冲着自己比划着手势,宁蔚然轻轻咳嗽一下,挑高了眉毛。

“谁让他笑我!”在陈叔面前,小女孩儿终于暂时熄了火气。

连笑都不允许吗?霸道的真是可以!宁蔚然惊奇地低头去看宁莹然,正对上妹妹一副敬而远之的神情。

看着宁莹然粉白的小脸上惊魂不定,宁蔚然不由又是一阵轻笑。她一定是在对刚才好心想要去劝慰那个妹妹感到后怕吧?

“陈叔,你听!”刚听到宁蔚然的笑声,那小女孩儿的火气又大了起来。他居然还在笑。真是可恶!是笑她的功夫稀松平常吗?

“没有,没有,四小姐您听错了。咱们都没有听到呢。”看到小主人一副嫉恶如仇地神­色­,陈叔赶忙上前一步,继续挡住想要冲出来的小女孩儿。

看人群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宁蔚然知道,这打人,应该是家常便饭了吧。呵呵,这小人儿,他该怎么形容?宁蔚然微微拧眉,忽然展开,他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这小人儿,还真是人小志气高。

算了,他还是先走好了。宁蔚然轻轻摇头,对着宁莹然打了个眼­色­,便欲转身。

“啊!”

“哎呦!”

只听一声清脆的高叫,伴着陈叔的哀唤,那个小女孩儿斜刺刺冲了出来。

可恶!她要把他脸上那可恶的笑容给踢飞!小女孩儿闯过陈叔,直直奔向宁蔚然,一个飞身,和刚才一样的脚法瞄准了宁蔚然由远而近。

“啊呀!”

一声惊叫,是林乐湘。天啊,让她晕倒吧!

“快保护四小姐!快快快!”

这次是陈叔的声音,他眼疾手快地将摇晃着的林乐湘推给身后立着的侍女搀扶,然后迅速飞身来到宁蔚然身前。眼看着老爷的心头宝贝居然被人拿住了脚踝反旋出去,他必须接住她。

“陈叔!”

小女孩儿半弹在空中,闷闷地唤了一声。

“呵呵,哥哥好­棒­!”宁莹然静静地站着,半仰了头望去,只见一个粉蓝­色­的圆球正在空中不规则地旋转着。

“呃?”听到宁莹然的声音,宁蔚然猛地一愣。转眸看到看宁莹然正满是天真地望着半空,一副神往的样子。宁蔚然挑了挑眉毛,决定沉默。当着对方大队的人马,她居然拍手叫好。他不相信这个被大家都夸说玲珑剔透的宁莹然居然会如此天真无邪地不谙世事。

“稳住!”宁蔚然决定自救。即使这个小女孩儿缺乏管教,但是刚才他的出手仍然嫌重。在宁莹然鄙视的眼神中,宁蔚然上前一步,展开双臂,抢在陈叔之前将小女孩儿稳稳地接在了怀中。

“放开!”窝在宁蔚然的怀中,小女孩儿愣愣地,半晌才高声起来。

“四小姐?”陈叔急急忙忙地冲了上来,将小女孩儿从宁蔚然的怀中接了过去。

“小蓝儿,小蓝儿!”林乐湘也从半晕倒状态清醒过来,快步上前将小女孩儿挡在了自己身后。

“陈叔!”小女孩儿低低唤了一声,然后便“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也许,是被吓着了。对着林乐湘愤怒的眼神,宁蔚然耸了耸肩膀,微微撤后了几步。

关于更新速度放慢的原因

因为本文将于近期实体出版,所以正文的更新要暂停一段时间,在暂停更新正文的时间里我会继续更新番外内容,希望亲们能够喜欢和理解。同时因为生病的原因,番外的更新速度会保持在每周两到四章,争取做到章章­精­彩。

这次同时进行网络vip和实体出版是我的第一次,对很多的行业规矩不明白,当初签约的时候是在网络vip以前完成的。本来是以为实体出版不会影响网络发结局的,但是现在才知道是不被允许的,如果现在发了结局会对出版实体造成影像,甚至可能会无法出版,所以要等到春节左右实体上市的时候才能更新结局。

为了献给大家一个和实体保持一致的结局,同时也不想为了拖延时间而故意增加一些啰嗦的情节,所以云端才没有继续写网络版本,希望大家能够明白云端的想法和初衷。

如果有亲因为等待的时间问题仍然不能理解而对云端不满或是有任何牢­骚­,欢迎到本区发泄,无论是什么样的文字,云端都会绝对乖乖地听着不还嘴,而且保证今后绝对不出现这样的问题!希望亲们能够谅解,谢谢!

真的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同时再次抱歉!

——

以上内容是云端早在12月10日便公布在置顶帖子中的留言,但仍有部分亲们没有看到,而且在留言板上进行回复的时候系统总是无法正常显示,所以在这里再公布一次。关于亲们留言说云端不重视大家或者是为了出版版费等问题,都是大家误会了,其实出版的费用并不会比网络vip多,而且也绝对不是不重视大家,真的只是因为太想要看到本文变成实体的愿望成真,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云端迫切想要出版实体的愿望。

——

同时建议有疑问的亲们还是到讨论区留言,这样云端可以进行回复成功,谢谢!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七章

“这位小公子,是不是太过分了?”林乐湘看到小女孩儿开始大哭,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终于放心地转身对上了宁蔚然,“看你仪表堂堂,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会如此不明事理,居然悍然伤人!”

“我……”面对林乐湘的指责,宁蔚然唯有无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那小女孩儿先出手的,虽然他的还击有点重,但是他已经尽量地将功补过了,应该勉强算是扯平了吧。现在说他悍然伤人是不是有点片面?

“你不用解释!”不待宁蔚然开口,林乐湘便气愤地挥手制止了他,“咱们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不会拉你去见官,可总归要将这道理跟你说明白了,省得以后你还要如此伤人!咱们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儿就这么被你丢到半空,不受伤也要吓掉了魂的,你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无动于衷呢?”

无动于衷?难道这小女孩儿是自个儿安然落地的吗?对着林乐湘的愤怒,宁蔚然轻轻摇头。

“不要!不要你帮我!”

正在林乐湘斥责宁蔚然的时候,身后一个娇­嫩­的嗓音半是恼怒地扬起。

是那个小女孩儿,对于这位三夫人的打抱不平,她不领情。宁蔚然微微侧眼,看到小女孩儿满脸泪痕地跳出陈叔的怀抱,径直来到林乐湘的面前。

“小,小蓝儿?”林乐湘倒吸了口气,诧异地转眼。没有想到小女孩儿居然会如此敌视她,那面对小女孩儿时总是淡淡的笑容,第一次没有在林乐湘的脸上出现。

“四小姐!”陈叔走了过来,当着外人的面儿,他不应该如此主仆不分的,可是,这次,实在看不过去了。他冷着脸,挡在了林乐湘的身前,对着小女孩儿道,“四小姐不应该这么对三夫人的。”

“陈,陈叔?”小女孩儿似乎没有想到一向爱护她的老管家也会责怪她,扁了扁嘴,定定地望了过去。

“三夫人,您当心。”身后的侍女也请轻轻过来,将浑身颤抖的林乐湘扶住。

“不要你假好心,就是不要!”看到人群异样的眼神望向自己,小女孩儿紧抿了嘴­唇­,狠狠地转向兀自摇晃的林乐湘高声大喊。

“我,我不怪你。”林乐湘半靠在侍女身上,微微垂了头脸,轻声道。

“四小姐!”刚才牵住小女孩儿的侍女也走了过来,试图再度拉起小主人。

“不要!”紧紧地望着林乐湘,小女孩儿猛地后退,挣脱了侍女,向远处跑去。

“快快快!快找四小姐回来!”看到小女孩儿眨眼已经跑远,林乐湘慌忙指挥着人群去追。

“三夫人,奴才们去找,您就留在这里先歇会儿吧。”陈叔吩咐了侍女照顾林乐湘,自己跟着人群追逐小女孩儿而去。

“我不要紧,你们一定,一定要找到四小姐,不要怪她,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林乐湘在侍女的搀扶下,轻轻坐在石上,仍然是满脸的放心不下。

“是。”躬了躬身,陈叔转身望了望宁蔚然,低低叹息一声,追逐人群而去。

“不会的,放心!”对着陈叔的背影,宁蔚然重重点头。陈叔的眼神,他明白,陈叔他不希望今天的事情会传出去。

“哎……”听到宁蔚然的话,陈叔的脚步缓了一缓,却未转身便继续快步远去。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八章

在这场让人伤心的家变之中,他似乎需要负上一定的责任。

如果对那小女孩儿的跋扈,他能做到平心静气地视如无物,也许,后面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宁蔚然望着坐在自己面前暗自神伤的林乐湘,轻轻抿了抿嘴­唇­,微微有些自责。

“小公子,”似乎敢感觉到自己正被人凝视,林乐湘轻轻抬了眼,对上宁蔚然,“这位小公子,今天让你见笑了。”

“不!”看到林乐湘很是疲累的脸庞,宁蔚然轻轻摇了摇头。

“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快些带着妹妹回去吧,别让家里太过担心了。”林乐湘涩涩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今天,其实我也有错,不应该和那小妹妹计较的。”宁蔚然就是这样,当对方越是柔弱的时候,他就越是愧疚。

“不。”林乐湘淡然一笑,垂下了眼帘,“不要再说了,你,快回去吧。”

“告辞。”看出林乐湘心中的难过,宁蔚然轻轻点了点头,牵上宁莹然缓缓而去。

“哥哥?”看着宁蔚然一路都在兀自出神,宁莹然低低叫了一声。

“嗯?”宁蔚然低垂了眼睛,对上宁莹然,“是饿了吗?”

宁莹然轻轻摇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微微斜转,白­嫩­的手指定定地指向正前方。

“什么?”宁蔚然微微蹙眉,顺着宁莹然的手指抬眼望去。

前头高大的松树上,距离地面大概七八米的枝杈中有丝淡淡的蓝­色­隐隐约约地半掩在枝叶之内。

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看到松树上枝叶中那丝正在艰难移动着的蓝­色­,宁蔚然低低喟叹。这样的高度易上难下,他倒要看她如何收场?索­性­止住了脚步,宁蔚然定定地望过去。

“她似乎是下不来了。”望了一眼松树,宁莹然转向宁蔚然。

“这么快就忘记了刚才你惹出来的乱子了?”不难听出宁莹然的话外之意,宁蔚然耸耸肩膀,垂眼对上宁莹然轻轻摇头,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嗯。”对上宁蔚然的眼睛,宁莹然做出一副了悟的神情重重点头,“那咱们这就走吧。”

“呃?”看着宁莹然大力拖着自己前行,宁蔚然微微一愣。

“反正哥哥又不打算动手。”无谓地耸耸肩膀,宁莹然冲着宁蔚然瞪大了眼睛。

“对。”轻轻应了,宁蔚然深呼一口气,朝树上望了一眼,带着宁莹然继续前行。那个丫头会武功的,既然她能爬的上去,就自然有办法下来,才不用他为她担心。虽然看样子那抹蓝­色­似乎在枝杈上移动得颇为艰难。

“哥哥?”宁莹然转过身来,调皮地望向不觉间脚步缓下来的宁蔚然,“有什么想法?”

“没有。”听到宁莹然的话,宁蔚然轻轻摇了摇头,努力将脑海中那小女孩儿望着林乐湘时似悲似哀的眼神晃去,逐渐加快了脚步。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九章

缓步迈出佛堂,踩着青砖小路,宁莹然一路蹦蹦跳跳。

宁蔚然一直紧紧地跟在宁莹然的身旁,生怕这个贪玩的妹妹再被什么好玩的东西吸引过去而迷路。

刚刚踏出内院,宁蔚然原本只盯在宁莹然身上的眼睛开始有微微有些跑神。前面再过不远,应该就是那棵松树了。

她居然还在?远远看到墨绿的松树枝杈中,那­嫩­­嫩­的粉蓝­色­身影正在左右摇摆着。看那枝杈摇动的样子,她,好像是被卡住了。宁蔚然浓眉微蹙,低低叹息一声。真是个倔强的丫头,居然从晌午折腾到这个时候都忍着不向人求救。她,不饿的吗?

“爹爹,娘亲!”一路蹦跳的宁莹然突然高叫一声,看着前头的宁还祖和夫人汪碧凝停下脚步,一起回过头来,她才快快地跑了过去。

“哥哥陪我。”宁莹然拉低了汪碧凝的身子,附耳过去说了些什么便笑眯眯地返转回来,拉住了宁蔚然的手停下了脚步。

“做什么?”看着宁莹然满脸笑容地望着自己,宁蔚然轻轻出声。

“我跟爹爹和娘亲说,我要和哥哥一起再去拜拜大佛,他们答应了,所以你要陪我。”宁莹然微微抬头,紧紧握住宁蔚然的手。

“那应该往回走。”看着宁莹然笑得莫名其妙,宁蔚然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在拜大佛之前,我想要颗松果,哥哥你送我啊。”嘟着嘴­唇­,宁莹然俏生生地望向宁蔚然。

这个季节哪里会有松果?望着宁莹然颊上的梨涡,宁蔚然心中猛地了然,他轻轻一指点上妹妹巧笑倩兮的额头,“鬼丫头。”

“她是真的下不来了。”拉下宁蔚然的手,宁莹然抬眼望向松树枝叶掩映下那仍然试图移动身体的蓝­色­人影。

“嗯。”握着宁莹然的手,宁蔚然望了望松树高处,回眸对上她的眼睛轻轻点头,对宁莹然的说法表示认同。

“所以……”眼睛望向松树,宁莹然娇­嫩­的嗓音中微微带着一丝戏谑。

“你不是和爹娘说要去拜拜大佛?”和宁莹然一起仰头望去,宁蔚然一副打算袖手旁观的神情。

“怎么?”看到宁蔚然一副保持距离的神情,宁莹然将手挣出他的手掌,冲着他轻轻挤了挤眼睛,“哥哥不打算救人一命吗?”

“你说呢?”就是不愿让这个小自己四岁的丫头看穿自己的心思,对上宁莹然的眼睛,宁蔚然淡如清风。

“哦?”宁莹然轻轻撅起嘴­唇­,微微一笑,“哥哥铁石心肠,莹然却是截然不同。既然哥哥原本不打算出手,那莹然就央哥哥帮忙把这个妹妹救下来,行吗?”

“呵呵。”抚了抚宁莹然的头顶,宁蔚然大笑起来,“没有问题!”

“那就请吧。”宁莹然定定地望着宁蔚然,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

“好。”宁蔚然点了点头,朝松树走近。他这个不会武功的妹妹,一向人小鬼大,聪颖过人。猜心这样的把戏对她来说并不算难,更何况,他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的想法如何能够逃过她的眼睛?刚才一看到枝杈上仍然有蓝­色­身影的时候,他确实是打算,救这凶悍的丫头下来的。

“呵呵……”看着宁蔚然走向松树,宁莹然轻轻笑开。她就知道,哥哥才不是硬心肠的人。只是碍于刚才和那表象乖巧的蛮丫头有所争执不便出手而已。既然台阶不好找,那就让她来铺就好了。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第十章

“嘿!”回眸望了望定定望着自己的宁莹然,宁蔚然转向高处。

“啊?”松树枝叶之间那抹蓝­色­的身影微微错了下身子,一张满是无奈的小脸探了出来。

“要下来吗?我帮你。”宁蔚然再上前一步,来到了松树旁边,微微提高了声音。

“不要。”看到站在树下的是自己的仇家,那张才刚刚探出来的小脸重重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非常有骨气地缩了回去。

“不要?”宁蔚然轻轻挑眉,继续道,“是不要下来?还是不要我帮?”

“都不要!”枝叶微微晃动一下,闷闷的声音从当中传出。

“现在天都要黑喽。”宁蔚然仍然抬头向上。

“我才不怕!”小脸再次探了出来,似乎斜眼望了望天­色­,仍旧倔强地回道,“我也根本不饿!”

“呵呵。”听到小女孩儿的话,宁蔚然低低笑了一下,“既然你根本不想下来,那我们就不勉强了。”

“我玩的正开心呢!”小脸再次缩了回去,枝叶间那抹蓝­色­似乎加大了摇晃的力度。

“既然女侠如此有兴致,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听到树上传来没有好气的回答,宁蔚然似乎看到小女孩儿正在大大翻了一个白眼的神情。

“哥,咱们走吧。”见宁蔚然转过身来作势要走,宁莹然上前一步,一脸紧张地拉住宁蔚然的手臂,“刚刚听主持大师说这寺庙里一到天黑常常能够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呢,莹然不要呆在这里,莹然好怕啊。”

“是啊,眼看这天­色­就要黑下来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对望着满眼笑意的宁莹然,宁蔚然微微侧了头对着正偷偷探出脸的小女孩儿道,“那么,这位树上的女侠,咱们就此别过喽。”

“呃?”小女孩儿的整张脸猛然从枝叶中露了出来,对上宁蔚然和宁莹然高声道,“爹爹说过,这世上才不会有什么鬼怪呢!我不怕!我根本都不怕!”

“那么女侠你继续留在树上欣赏这佛院中的夜景吧,咱们可要走喽。”宁蔚然冲着小女孩儿点了点头,脸上一副恭恭敬敬的神­色­。

“是啊,是啊,咱们快走吧,这个妹妹既然能够上去就一定能够下来的,哥哥不要担心了!”宁莹然满脸惊恐地朝四周打量一遍,用力拉扯着宁蔚然的衣袖。

“那个,那个……”看到宁蔚然兄妹真的要走,小女孩儿着急地将身子半探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渐渐黯淡下来的颜­色­自言自语道,“爹爹说过的,世上根本没有鬼怪,爹爹不会骗人!”

“啊!”听到小女孩儿的自我安慰,宁莹然忽然大叫一声靠近了宁蔚然,“哥,你有没有听到?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快点走吧,好害怕啊。”

“是啊,是啊,什么声音啊。” 宁蔚然耸起肩膀,挽紧了宁莹然的胳臂,一副担心的样子。

——

——

关于番外,如果不喜欢宁蔚然的话也没有关系。亲想要看谁的话可以到那个置顶的帖子里留言给云端,云端看到后会根据大家的要求考虑动笔,谢谢支持。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十一章

“什么声音啊?有声音吗?你们都听到了吗?怎么我没有听到呢?”看到宁蔚然兄妹俩仿佛惊弓之鸟似的,小女孩儿也被他俩的情绪感染,声音开始微微有些颤抖。

“哥哥。”根本不理会小女孩儿的问题,宁蔚然兄妹紧紧依偎在一起。

“呜哇……”静谧的佛院中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

“啊!”宁莹然猛地叫了一声,贴紧了宁蔚然。

“啊!”不知是因为那呜哇的声音还是因为宁莹然的猛然出声,那树上半探了身子的小女孩儿尖叫一声便直直地跌落下来。

“小心!”宁蔚然大步一抬,身子已经疾速移到树下,牢牢地将小女孩儿接在怀中。

“有鬼啊,真的有鬼啊!”落在宁蔚然怀中,小女孩儿紧紧抓住宁蔚然的脖颈,慌乱地呢喃着。

“好了,好了,没事了。”宁莹然慢慢走了近来,伸手探向小女孩儿的肩背,“妹妹不要怕了。”

“在下宁蔚然,刚才实在多有得罪,还望小姐不要见怪。”轻轻放下小女孩儿,宁蔚然微微后退几步,一脸的正­色­。

“不,不,不,真的有鬼,我也听到那声音了。”小女孩儿满脸惊恐地望着宁蔚然兄妹,低低地嚷着,“爹爹骗人,说什么世上没有鬼怪,都是骗人。爹爹他总是骗人,总是骗人。”

“妹妹你看。”拍着小女孩儿的肩膀,宁莹然指向天空中扑棱着翅膀的乌鸦。

“呜哇……”

“啊?”看到半空中那只乌鸦逐渐飞远,小女孩儿忽然挣脱了宁莹然,怒声道,“说什么有鬼,都是你们在骗人!”

“出此下策实在是迫不得已。”面对小女孩儿满脸的泪痕,宁蔚然轻轻出声。

“天­色­真的太晚了,妹妹老是呆在那上头也不是办法啊。”宁莹然莞尔一笑,递过一块手帕。

“才不要。”小女孩儿大力推开宁莹然的手帕,伤心地啜泣道,“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你们是骗子,陈叔也是骗子。他说过要永远保护我的,可是今天他骂我,他不喜欢我了,他不喜欢我了……”

“其实,陈叔还是很喜欢你的。”想起那个暗自神伤的三夫人,宁蔚然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是个被娇宠坏的刁蛮小姐。可是看到她这会儿哭的如此伤心,纵然她是个典型的恶人先告状,于情于理也都应该先行安慰一番吧。

“不,他不喜欢我了,以前陈叔从来不会怪我的,可是今天他为了那个女人骂我,他骂我。”猛地抬起头来,小女孩儿定定地望着宁蔚然,哽咽声声,“你们是骗子!陈叔是骗子!还有爹爹,爹爹他也是骗子,他也是……”

“呃?”好一个天下人皆负她的刁蛮丫头,看来欧将军的家教实在有待提高。望着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儿,宁蔚然轻轻拧了眉头。

云­色­倾心番外之宁蔚然篇 十二章

“哥哥?”看着小女孩儿似乎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宁莹然无奈地抬眼。

“如今天­色­已晚,这佛院中怕是不便久留的,不如让在下送欧小姐回府吧?”看着小女孩儿怨天尤人的样子,宁蔚然轻轻摇头。

“全都是骗子,”小女孩儿涕泪满脸地摇头,似乎越来越伤心,“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忘了娘亲,还说什么绝不续弦,全都忘了,都忘了,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娘亲,只有我一个记得,只有我一个……”

“啊?”宁蔚然的心头猛然一软,脸上的不耐已经尽去。

“妹妹。”宁莹然忽然眼圈一红,上前拉住了小女孩儿的手臂。

“不要你管!”小女孩儿后退一步,想要大力甩开宁莹然的手臂。

“娘亲一定非常疼你,对吗?”不顾抗拒,宁莹然仍旧紧紧地握住小女孩儿。

“嗯。”听到宁莹然提及娘亲,小女孩儿微微一怔,然后便是重重地点头。

“妹妹,给你。”宁莹然吸了吸鼻子,从腰间的荷包中摸出一块东西递了过去。

“云丝糕?”看到宁莹然手中的东西,小女孩儿总算是停止了哭泣。她接过那块云丝糕,望着宁莹然认真无比道,“我最喜欢娘亲做的云丝糕,娘亲做的东西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嗯,我们知道。”宁莹然拉了拉宁蔚然已然微僵的胳臂,附和地点头。

“呃?”听到宁莹然的回答,小女孩儿轻轻抬眼。

“是啊,是啊,你娘做的东西一定非常好吃。”看到小女孩儿望着自己满是期待的眼神,宁蔚然认真地点着头。

“嗯。”小女孩儿抬手用袖子大力地抹了眼泪,将手上的云丝糕塞进嘴里大大咬下一口,用力地咀嚼着。

“慢点。”看着小女孩儿红红的眼眶中一片晶莹湿润,宁蔚然掏出随身的手帕,将她挂在嘴角上的糕点碎末轻轻擦掉。

“呵呵……”轻轻笑了一声,两腮犹自挂着泪珠的小女孩儿忽然上前了一步,扭着自己的衣角说道,“我叫欧夏蓝。”

“宁蔚然。”望着忽然变得腼腆的小女孩儿,宁蔚然拍拍胸脯又指向一旁,“哦,这是宁莹然。”

“好朋友?”仍然握着那块云丝糕,欧夏蓝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嗯?”宁蔚然兄妹对视一眼,伸出双手搭上了欧夏蓝的手背,“好朋友!”

“呵呵……”转头望望身后高大的松树,欧夏蓝嘻嘻笑着转向宁蔚然道,“好朋友,谢谢你。”

“将功折罪而已。”夸张地拱了拱手,宁蔚然大弯了腰身,一副请罪的模样。

“好朋友,”两只手分别握住宁蔚然兄妹俩,欧夏蓝笑道,“有个问题。”

“蓝儿妹妹可是想知道刚才哥哥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的?”看出欧夏蓝的疑惑,宁莹然抢着出声。

“是啊,是啊,”大力地点头,欧夏蓝朝向宁莹然翘起大拇指,“今天我可没有戴府中的腰牌啊。”

“虽然那招欧家连环腿使得并不算到家,却也称得上是有模有样了。”看到宁莹然和欧夏蓝充满疑惑的目光齐齐集中在自己身上,宁蔚然了然一笑。

——

——

解答一下关于文章重复的问题。

看到亲们提问说总是看到文章重复的问题,云端这里进行一个解释。

如果大家登陆到了云­色­倾心的页面,将会发现云端为了方便亲们阅读将番外卷根据其中的主角分成了几个卷,其中宁蔚然和蒙多格的内容仍在连载中,并不是重复的,只是为了方便大家挑选各自喜欢的内容进行阅读而已。

——

最后感谢提出问题的亲对云­色­倾心一直的关注,谢谢!

蒙多格邵布篇 第一章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望无际的坡地之上,骏马奔腾,羊儿四散,一派昂扬的生机勃勃。蒙多格端坐在马背之上,欣慰地四下打量着。

如今这更显繁荣的阿尔泰山脚下,总算是不枉他的一番倾心所为。自打六部一统之后他就从那遥遥之处迁徙而来,因为担心将来也许有一天那个他心中一直惦念不去的人会有可能故地重游。

不愿让那一派的荒凉进入她的视线,因为当初是因为她,此处才交付给了他。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希望看到那张带着温暖笑容的脸庞出现分毫的失望,尤其是因为他。

徜徉在和徇的风中,那张已经深深烙印在心底的明媚笑脸再次浮现在眼前,带着淡淡的笑容,蒙多格轻轻扬起了马鞭。在清风绿草之间,惬意地奔跑,就像当初她所向往的那样,在生养了她的土地上酣畅淋漓地享受着自由。

——

——

眼光从案头的那方信笺上移开,蒙多格­唇­角带着清浅的笑。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毕竟这张来自大齐的信笺传来了她一切安好的消息。他只是有些微微的怀疑,如此的这般,便是她要的幸福了吗?

“汗王?”一道婉约柔软的声音微带了些许的迟疑轻轻响起。

“哦,是云儿啊,快进来。”收回飘渺的心神,蒙多格的目光转向门口那张和她有着相仿笑容的脸庞,“什么时候来的?”

“也就刚刚才进来的。”孟月影柔柔笑着,示意­性­的冲着手上端着的茶点努了努嘴。

“过来。”面对着眼前这张是神似的脸庞,蒙多格温和地笑着。

“汗王又在这书房里呆了大半日呢,中午的饭菜怕是都不曾用过吧。”孟月影走到近前,将手上的茶点递了上去,眼光却悄悄地瞟向案头上的那方信笺。

“还好。”接过茶点随手放在案头,看到孟月影飞快收回的眼光中似乎有一丝疑惑闪过,蒙多格索­性­将那张信笺递了过去。

“汗王?”望着那方蒙多格持在手上的信笺,孟月影不解地抬眼。

“齐宫的密报。”看到眼前这张笑脸只是失神地望着那张信笺,蒙多格扬了扬手臂,“不想知道上面说了什么吗?”

——

——

番外尝试­性­地增加关于蒙多格的内容,希望亲们会喜欢。

顺便回复不喜欢宁蔚然番外的亲们,毕竟宁蔚然已经逝去,番外的内容就只有写他的过往,不可能写之后,所以亲看起来可能会不大喜欢,不过云端会努力将后面写得­精­彩。

蒙多格邵布篇 第二章

“不!云儿并不好奇。”眼光从那张信笺上迅速移开,孟月影望向蒙多格,“云儿关心的只有汗王,其他的事情,和云儿一概无关。”

“呵呵……”望着孟月影眼中的坚定,蒙多格垂下手臂,安慰似的轻轻开口,“只是个一切安好的消息。”

“嗯。”清晰地看到蒙多格笑容背后那眼眸深处的落寞,孟月影轻轻咬了嘴­唇­。

“也许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定定地望着孟月影,蒙多格兀自笑着,“本王为她高兴。”

“是啊,云儿也为她高兴。”孟月影附和地点头,眼光却停留在蒙多格紧捏着信笺的手指上,默默地心疼着眼前的男子。

他一定不知道,那只粗糙的大掌,是那样的紧绷,早已经泄露了他所有的心事。

“委屈吧?”看到孟月影只是垂眼望着自己的手,蒙多格搁下信笺,挽起了孟月影。

“嗯?”孟月影轻快地抬眼,眼眶内的湿润已然不见,脸上原本的黯然也已经在不觉间转为他最喜欢的恬静。

“侧妃的名分。还有,”轻轻抚弄着孟月影的脸庞,蒙多格语气轻柔,“一直,都叫你做云儿。”

“不!一点也不!”不待蒙多格语落,孟月影已经在坚定地摇头,“能够日夜侍奉在汗王身边,就算无名无份也已经是云儿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如今怎么会委屈?云儿喜欢汗王给的名字!云是天底下最圣洁最美好的东西,汗王把这份美好赏赐给云儿,也是云儿天大的福气!”

“呵呵……”听到孟月影急促的回答,蒙多格心头一软,握着她的手也跟着猛地一紧。

“汗王。”挂着淡淡的笑容,孟月影顺势靠进蒙多格的怀抱。

“云儿,我的云儿……”低低吟哦一声,蒙多格不再说话。上天对他总算厚爱,毕竟还是给了他一个只属于他的苏云熙。

——

——

已经得到文化公司的回复,关于云­色­倾心应该是在春节左右上市,具体时间没有办法确定,因为最近文化局把控比较严格,好像是书号紧张的原因。希望亲们可以理解,谢谢!

向一直支持的亲们表示云端深刻的感谢,并鞠躬!谢谢!

——

一有任何消息,云端会及时通知大家,谢谢!

——

也希望能够看到各位亲们对于蒙多格番外的评论,谢谢!

蒙多格邵布篇 第三章

产房内,大夫、产婆、大夫已经乱作一团。

产房外,焦急等待着的除了蒙多格,还立着一个眉眼清秀的戎装男孩儿。

“如今已经折腾了这么半天了,云儿妹妹怕是会有什么危险吧?”一位身披暗红­色­裘皮袄子的华丽女子自蒙多格身后

露出头脸,关切的口气和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匹配。

“乱说,娘亲才不会有危险!”挨着蒙多格站立的小恩赫猛地转头过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怒气。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和本王妃说话!”华丽女子柳眉倒竖,毫不掩饰的厌恶投向恩赫。

“乌兰!”蒙多格轻移了步子,将华丽女子已经扬起在半空的巴掌捏在手中。

“乌兰失态了。”眼看着就要打到恩赫的巴掌被挡住,正妃乌兰微一愣神。

“恩赫是个孩子,而且是本王的孩子。”就那么握住乌兰的手,蒙多格不耐地开口。

“热水怕是要煮好了,乌兰这就过去看看。”乌兰娇媚地笑着,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掌,口中所有的刁蛮硬生生地在隐现

怒气的蒙多格面前咽了下来。

“嗯。”蒙多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眼光重新转向仍旧紧闭大门的产房。

“哼。”狠狠地瞪了恩赫一眼,转身而去的乌兰扬起了笼袖内的手帕掩上口­唇­,挡住了脸上的不屑。

“父汗,娘亲她会平安吧?”小手紧紧握着蒙多格,恩赫的口气中微微有着恐慌。

“会的,她们会呣子均安的。”垂首望着身旁这个和自己一样有着墨蓝­色­眼眸的男孩儿,蒙多格坚定地点头,像是

在对恩赫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嗯!”对视着在自己心里像天神一样的父汗,恩赫跟着点头。心中,想着那个娘亲答应过自己的约定,娘亲一向最疼

爱他,娘亲一定不会失约的!

挂在天空当中的日头正在慢慢地向西倾斜,产房内除了偶有几声凄厉的惨叫传出,再无其他。

“哇……”

伴着婴儿嘹亮的哭喊声,一直紧闭的产房终于打开了大门。

“生了是吗?” 蒙多格松开了恩赫,大步上前便拉住一个产婆。

“恭喜汗王,又添了一位小公主。”产婆恭敬地半弯了身子就要行礼。

“罢了,罢了。”蒙多格脸上现出笑意,拉了恩赫就要进去,“走,看你娘亲和小妹妹去。”

蒙多格邵布篇 第四章

“汗王……”望着满脸兴奋的蒙多格,跟着产婆一同出来的大夫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又是什么不吉利的名头?”望了望已经大门洞开的产房,蒙多格停下了脚步,“都已经顺利生产了不是吗?”

“回禀汗王,”那名大夫和产婆对视一眼,堆出满脸愁容轻声回道,“云王妃她向来身子骨弱,这次的早产又实在来

的突然……”

“难道不是呣子平安?”笑容僵硬在脸上,蒙多格焦急地抓住大夫。

“小公主是平安无事,就怕云王妃她……”大夫强忍着被蒙多格抓疼了的胳膊,龇牙咧嘴地回着。

“云儿她会如何?”眼睛望向已然安静下来的产房,蒙多格的心头忽然有一丝恐惧升起。

“父汗?”看到蒙多格的神­色­变得慌张,恩赫清秀的小脸上也是一片担心。

“照实说!”捏了捏恩赫颤抖的小手,蒙多格转向大夫。

“若是云王妃她能熬得过今晚,自然就会吉人天相,可若是……”看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汗王居然双鬓青筋暴起,大夫急忙撇清责任,“汗王饶命啊,老奴们实在是已经想尽办法了……,实在是这次的情况太过严重,怕是深雪公主到了也只有束手无策啊……”

“若是过不去今晚就凶多吉少是吗?”听到大夫的话,蒙多格反而冷静下来。

“父汗?”看到被蒙多格松开的大夫几乎瘫倒下来,恩赫皱起整张小脸满是期待地望过去,“娘亲不会有危险的,对吗?”

“唔……”看到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恩赫,蒙多格嘴­唇­颤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不会的,父汗!别听他们的!”看看无语的蒙多格,又看看满脸无奈的大夫,恩赫低低嚷了出来,“娘亲答应过恩赫,娘亲答应过一定会带着小妹妹和恩赫一起玩,娘亲她答应过恩赫的事情从来没有失约过,这次也是!”

“云王妃,您多少喝一点吧。”侍女敦珠低低地半俯在床榻旁,看到银勺中的汤药在孟月影的嘴边四溢开来,忍不住轻

声哀求起来。

“哎……”看着敦珠艰难地将汤药喂进孟月影早已­干­裂的口­唇­之中,蒙多格不由一阵心酸。刚刚把脉出门的大夫曾悄

悄说过,如果这碗汤药喝不下去的话,恐怕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

——

很高兴蒙多格的番外篇章能够得到亲们的喜欢,谢谢你们的肯定和支持,相信后面的蒙多格番外仍然会给亲们带去惊喜,呵呵。

顺便回复关于认为番外卷比较乱的亲,因为宁蔚然和蒙多格的番外是同时更新的,所以在看的时候可能顺序会被打乱,不过云端已经将番外卷整理好了,全部是根绝每个主角各自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卷宗,亲可以打开云­色­倾心的文章页面,在番外卷中自由选择即可,这样的话就不会乱了。

蒙多格邵布篇 第五章

“让本王来。”蒙多格从敦珠手中将汤药接了过来,俯身下去。

“是。”敦珠低低应了一声,将床头的位置让了出来。

“云儿,吃药了。”轻轻舀起汤药,蒙多格小心送至孟月影的­唇­边。

“云王妃,敦珠求求您了……”看到半昏迷的孟月影仍旧汤水不进,敦珠急得哭了起来。

“父汗?”看着敦珠哭哭啼啼地为孟月影擦拭浸湿的衣领,恩赫紧皱了眉头,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蒙多格的身上。

“没事,”冲着恩赫点了点头,蒙多格转向敦珠,“来,将王妃的口­唇­撬开。”

“是!”敦珠重重点了点头,上前掰开了孟月影的嘴。

“哇……”许是汤药太过苦涩,好不容易才灌进去的汤药几乎悉数被孟月影喷了出来。

“娘亲!”看到孟月影的身子一抖,恩赫大声叫了起来。

“云儿!”正在擦拭头脸上汤药的蒙多格听到恩赫惊叫声中的欣喜,转眼望去,只见孟月影正在缓缓睁开眼睛。

“汗,汗王……”艰难地笑了一下,孟月影低低叫出声来。

“云儿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蒙多格紧紧握住这个为了他们的孩子而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女子,转脸吩咐道,

“快,传大夫来!”

“娘亲,你吓死恩赫了。”看到孟月影幽幽醒转,恩赫一直强忍在眼眶中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

“恩赫……”孟月影一手握住蒙多格,一手伸向恩赫。

“感觉如何?可有什么想吃的?”轻轻拂开遮挡在孟月影眉峰上的乱发,蒙多格低低出声。

“孩子,孩子……”轻轻地摇头,孟月影艰难地蠕动着嘴­唇­。

“哦,是个女孩儿,漂亮的女孩儿!你为本王偿了心愿了!”看到孟月影眼中的急切,蒙多格知道她是在担心那个刚刚

出世的孩子。

“女孩儿?”孟月影无神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在蒙多格的扶持下,她挣扎着坐起身来,“云儿,云儿想看看咱们的小

娜仁托娅。”

“小公主可漂亮呢,”已经领来了大夫的敦珠急忙从身边的一个侍女手中抱起襁褓中的孩子,“不过还是先让大夫把了

脉吧。”

“快。”蒙多格扶着孟月影的肩膀,示意大夫上前。

“咳,咳……”忍着咽喉处强烈的不适,孟月影轻轻笑了一下,探出了手臂。

——

——

明日会有更新。

蒙多格邵布篇 第六章

“父汗,娘亲她没事了吧。”看到大夫起身后低声和蒙多格说着什么,恩赫跑了过去。

“没事,父汗不会允许她出事的。”抚上恩赫的头顶,蒙多格将眼光转向在敦珠扶持下为孩子喂­奶­的孟月影。

“汗王。”一边为孩子喂­奶­,孟月影抬眼起来。

“云儿?”回眸对上孟月影柔柔的眼光,蒙多格端起那碗刚刚煎煮好的汤药快步走了回来,“来,本王喂你。”

“不,”望着汤药中那支有着长长胡须的人参,孟月影轻轻推开了药碗,“汗王,云儿要画笔和纸。然后,然后让他们

都出去,还有大夫。”

“云儿?”虽然不解,但是看到孟月影眼眸中的坚定,蒙多格仍是低低出声,“取画笔和纸。”

“娘亲?”看着敦珠最后一个出门,恩赫转向孟月影,“恩赫想和娘亲、父汗在一起。”

“好,咱们,咱们会永远在一起。”听到恩赫的话,孟月影怜爱地垂了眼睛,“可是娘亲现在有话要和父汗说,恩赫先

出去,一会儿再进来好吗?”

“嗯?”听到孟月影的话,恩赫疑惑地抬眼,看看大难不死的孟月影又看看襁褓中兀自*­奶­汁的婴孩儿,忽然转身

面对着蒙多格问道,“父汗,刚才大夫说娘亲都已经大好了,是吗?”

“嗯。”望着恩赫眼中的担心,蒙多格握住孟月影的手重重点头。

“那好吧。”从蒙多格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恩赫转向孟月影点了点头,“父汗,恩赫先行告退。”

“去吧。”看着孟月影疲累的面孔,蒙多格轻轻摆手。

“恩赫!”看到恩赫已然来到门口,孟月影忍不住唤了出来。

“娘亲?”恩赫重新关上房门,带着开心的笑容转回头来。

“没事,娘亲,娘亲就是想再看看你的脸。”深深地望着恩赫,孟月影轻轻笑着。

“嗯!”恩赫重重点了点头,笑容更大,“那恩赫先出去,等娘亲和父汗说完了话,再来看娘亲和小妹妹。”

“好。”冲着恩赫轻轻点头,孟月影轻轻扬起­唇­角。

“对了,”已经出门的恩赫忽然推门回来,歪了脑袋望向孟月影,“娘亲说过要带着小妹妹一起和恩赫玩,娘亲没有失

约,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嗯。”看到恩赫眼中满溢的幸福,孟月影轻轻咬住了贝齿,“孩子,去吧。”

“好。”深深望了一眼孟月影,恩赫笑眯眯地关门出去。

“恩赫……”不舍地看着恩赫关门出去,孟月影终是忍不住滴下泪来。

蒙多格邵布篇 第七章

“云儿?”搁下手上的汤药,蒙多格轻轻擦拭着孟月影的眼泪。

“汗王,”孟月影一手抱着怀中的婴孩儿,一手握住蒙多格触到自己脸庞上的手掌,轻轻出声,“云儿,云儿不在的时候,请汗王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

“云儿,”听到孟月影的话,蒙多格的手微微一僵,“乱说话,你怎么会不在?”

“云儿,云儿怕是撑不过今晚了。”孟月影用力握了蒙多格的手掌,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云儿知道自己的身子,汗王不必再瞒下去了。”

“乱说!”听到孟月影的话,蒙多格忽然觉得这近在眼前的温柔笑容似乎和自己相隔甚远,“大夫交代过,你喝了这汤药就会好的,不要胡思乱想。”

“用这只雪山老参为云儿续命,实在是可惜了。”看到蒙多格重新端起那碗汤药,孟月影轻轻摇头。

“云儿?”蒙多格的身体微微一滞,握着汤勺的手停在半空中。

“深雪公主没有离开之前,云儿,云儿时常向她讨教。只可惜,云儿,并不曾,不曾将那医术,学得一二。不过虽然如此,云儿也不至,愚笨到连雪山老参的功效都不清楚。”看到蒙多格眼中的疑惑,孟月影轻轻呼了口气,娓娓述来。

“云儿。”看到孟月影眼中黯然的神­色­,蒙多格只是无语。心中,却有一丝心疼升起,为着她的聪慧和了然。

“临走前,云儿有个心愿。”紧紧地望着蒙多格,孟月影道,“不知,汗王,汗王会答应吗?”

“你说!”望着字字句句都异常艰难却又似乎容光焕发的孟月影,蒙多格死死咬着牙齿,此时,便是大夫刚刚说的回光返照吗?这个情愿像个影子一样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竟然这样就要离去了吗?而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根本束手无策。深雪,如果,深雪没有离开……

“请汗王,作画一副,”孟月影望着蒙多格道,“画给,画给,一个叫做孟月影的女子。”

“云儿……”望着孟月影满眼的凄楚,蒙多格忽然觉得嗓子涩得发不出音来。这么多年,貌似幸福的她,原来一直都是在乎的,她是在乎的。

“就画,就画月影抱着娜仁托娅。”颤抖地撩高了自己的衣裳,将Ru房塞进怀中的婴孩儿口中,孟月影含泪望向蒙多格。

蒙多格邵布篇 第八章

“汗王,汗王您看清楚了。这样的笑,这样的笑才是真正属于,属于月影的。”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儿,一改平日里的温煦,孟月影努力笑得灿烂。

“嗯。”望着孟月影憔悴却又矛盾地飞扬起来的五官,蒙多格手执沾满了浓墨的画笔,颤抖地落在纸上。

“记得,汗王还记得吗?您曾经问过,问月影是否觉得委屈。”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孟月影轻轻抬眼。

“嗯。”深深地望着孟月影,蒙多格低低应了一声。对于她的亏欠,他怎么可能忘记?

“当时,月影没有说实话呢……”孟月影继续莞尔笑着,自言自语一般继续道,“其实,月影委屈,一直都委屈。”

“呃?”听到萦绕着耳边地絮絮低语,蒙多格的手轻轻颤抖着,却并不抬眼,只是努力地想要抹去心中那个仍然执拗不去的佳人姿容,这次他一定不能再多想其他,这次他一定要为月影画上一次。

“呵呵……,”垂眼望望怀中正满足地*­奶­汁地婴孩儿,孟月影低低说道,“月影委屈,却不是,不是因为名分。月影身份卑微,本来,本来就不曾奢望过什么。只要,只要能侍奉在汗王身边,无论什么身份,月影都是,都是甘之如饴。更何况,汗王您给了月影名分。一个汉家女子,被赐封侧妃,想必已经天大的荣耀了吧。月影委屈,咳,咳,是因为,因为在汗王的心中,始终都只有一个苏云熙,您容不下其他任何人。月影就是一个影子,苏云熙的影子。月影曾经多么,多么希望想要告诉自己,您的心里有月影。月影,月影也曾经想过,把书房里那么许多的画像,就当做是月影自己。因为,因为那画像上的人儿和月影何其相似。可是,可是月影也知道,那首‘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不是您写给月影的,不是。所以月影委屈,月影,月影一直都是在为了您委屈。”

“月影……”停下运笔,蒙多格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意。原来,被当做一个人的替身会让人如此之痛!而他,却粗心地一直不曾发现。也许,他并不是粗心到不曾发现,而是不愿,不愿去发现。

“其实,月影是恨她的,可是,却又忍不住要感谢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孟月影轻轻一笑,眼眸中隐隐透出绝望,“恨她,并不是因为月影一直是她的替身,而是因为,她霸占了汗王的心,却又不能给您幸福,是她让您日夜如此痛苦。看着汗王的痛苦,月影就越来越恨她,越来越恨她。可恨她的时候,月影又偏偏感谢她。因为,月影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汗王根本不会多看月影一眼。如果,不是当初她放弃了汗王,月影也不会,不会有机会侍奉在汗王身边。”

——

——

各位亲爱的,新年快乐哦!

蒙多格邵布篇 第九章

“不要再说了!”望着孟月影眼神中的飘渺凄楚,蒙多格低吼一声,大滴的墨汁便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汗王,就让月影,把心里,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以后,怕是没机会了。”孟月影轻轻拍拍抚着怀中低低啼哭起来的婴孩儿,望着青筋暴起的蒙多格绚丽笑着,“汗王对苏云熙执着,月影又对汗王执着,这一切,都是命中早已注定的,月影从来不曾后悔。

只是,当所有人都以为汗王心中至宠的人是月影时,月影心中会偷偷地涩。月影和苏云熙形容相仿,旁人分不清楚,月影的心里却清楚得很。

记得有一次,恩赫误闯了汗王的书房,看到画像他很高兴。他说,父汗一定非常喜欢他的娘亲,他说月影根本不必再多避让乌兰王妃咄咄逼人的锋芒。呵,他以为,他以为画像上的人是他的娘亲。看着他那么,那么高兴,月影只是连连地点头。连恩赫,都没有看出画像上的人并不是他的娘亲,可是,可是月影怎么会不知道?那画像上几乎和月影相同面容的人,却并不是孟月影。即使没有了那首题给苏云熙的诗,月影也会明白,汗王那般的相思,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因为画像上的她是那么地神采淡然,卓绝出尘,一笔一划仿佛都在清晰地告诉月影,汗王心中,那个至爱的女子依旧活在他的心中。汗王的画儿,骗了所有人,却骗不过月影。因为,因为月影,每天都在仔细地模仿着苏云熙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月影对她的熟稔,绝对不会输于汗王分毫。月影和她,虽然只见过短暂的两面,可是月影却明白,就算月影费尽了心思去模仿,也永远无法企及画像上之人那样的光华四­射­。月影,月影一直,一直都知道……”

“月影……”看着眼前的画像逐渐变得模糊,蒙多格深深吸气,却不敢抬眼和孟月影直视。

“画好了吗,汗王?那书房里,一幅幅的画上,全是她,全是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孟月影仍旧絮絮地说着,“现在,月影终于可以拥有一张真正,真正属于月影自己的画像了……”

“好了,好了……”轻轻地收笔,蒙多格搁下笔墨。

“拿来,给月影看。”孟月影欣喜地向着蒙多格伸出颤巍巍的手臂。

“来,你看。”蒙多格拿着那张微湿的画像走近过去,在孟月影眼前展开。

“呵……”孟月影眯了眼睛,仔细地端详着画像,笑容在­唇­边大大地旋开。

“你看,这画像上没有那首诗,只有抱着娜仁托娅的你……”盯着孟月影似乎变得黯淡的眼睛,蒙多格轻声解释着,他不愿意这个付出了一生却仍是没有在他心中占得一席之地的女子带着遗憾离开,他不愿意。

——

——

目前仍未得到文化公司通知云端实体上市的消息,也许是因为春节尚未恢复上班的关系吧。

云端会在明后天和文化公司取得联系,进一步确定时间。

同时祝愿各位亲们在春节过后的工作学习中能够继续取得各方面优异的成绩哦!

蒙多格邵布篇 第十章

“这是月影,是月影,”小声呢喃着的孟月影忽然抬起了头,无助地望向蒙多格道,“原来,在汗王心中……月影,月影也是可以,有着那样让人温暖的笑容的呢……”

“是,是的,这是属于月影的笑容……”看着孟月影轻轻抚摸在画像上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蒙多格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纵然他眼前的人是孟月影,可是他每一处落笔,画下的,却并不是她。望着孟月影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笑容,蒙多格轻轻闭了眼睛,低声道,“抱歉,月……”

“谢谢汗王。”不等蒙多格音落,孟月影已经将手掩上了他的­唇­。

“呃?”反手握住­唇­上冰凉的手掌,蒙多格睁眼望向孟月影。对她,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歉意。他并不是故意的,只因为心中执念过甚,他,是真的放不下。

“这画像上,没有那首诗。这画像上,有咱们的娜仁托娅。这是月影,是月影……”望着蒙多格愧疚的眼神,孟月影淡淡笑开。

“对,这是月影,是月影!”坐在孟月影的身边,望着那张绘了人像的纸,蒙多格轻轻地附和着。

“呵呵,月影,月影终于有了属于,属于自己的……”眼光从画像上缓缓移开,孟月影轻轻闭眼,不愿让蒙多格看到自己眼中的失望,渐渐没了声响。一直都知道她不可能替代他心中的那个女子,可是谁的一生竟会没有一丝遗憾呢?能够终其一生伴他左右,足矣。

“月影!”见孟月影轻飘飘地歪倒在自己肩头,蒙多格闭了眼睛,紧紧抱着她和他们刚刚出世的娜仁托娅,一动不动。

——

——

连绵青云遍掩雪山,十万朔漠寒风凛冽。

大齐天运二十一年,阿尔泰山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蒙多格推开轩窗,一阵冷风伴着大片的雪花飘扬而入,带进满屋

的寒气。

深吸了一口凉气,蒙多格转眸望着案头上那张薄薄的纸片。

那纸片上,想必是承载了她的幸福的。这次,她终于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云儿,她会幸福吧?

这次,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他真为她高兴。

现在,他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片本不属于他的土地了。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

“父汗,父汗!”一团雪球裹挟着清脆的笑声一路叮叮当当地奔了进来。

“娜仁托娅?”待那团雪白的人影在眼前站定了,蒙多格才看清楚了来人正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父汗,出来陪娜仁托娅玩啊。”偎在蒙多格的身旁,娜仁托娅娇俏地嘟着小嘴。

“不是有哥哥们陪着你呢吗?”怜爱地抚落了娜仁托娅头上的几片雪花,蒙多格淡淡笑着。

“可是,可是娜仁托娅想要父汗陪!”抓着蒙多格衣袖,娜仁托娅不依地扭着身子,眼光却悄悄地飘向别处。

蒙多格邵布篇 第十一章

“可是,可是娜仁托娅想要父汗陪!”抓着蒙多格衣袖,娜仁托娅不依地扭着身子,眼光却悄悄地飘向别处。

“娜仁托娅?”待那团雪白的人影在眼前站定了,蒙多格才看清楚了来人正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父汗,出来陪娜仁托娅玩啊。”偎在蒙多格的身旁,娜仁托娅娇俏地嘟着小嘴。

“鬼丫头!”轻轻点上娜仁托娅的眉心,蒙多格低笑出声,这个缠人的丫头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呵呵,”见蒙多格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娜仁托娅婉转一笑,大声说道,“娜仁托娅看到外头有眼生的马匹,一定

是咱们安在大齐的传令兵来了吧,这次不知道带来了些什么好玩意儿。”

“这次,”望着娜仁托娅晶莹透亮的大眼睛,蒙多格转头望向案头上那张轻薄的纸片,“只是捎来了一个消息。”

“嗯?”娜仁托娅不信地歪着脑袋,望向案头上那张以雁羽装饰的信笺,“就是那么一张纸片吗?”

“是啊。”对上娜仁托娅满是奇怪的眼光,蒙多格轻轻点头。

“什么东西啊?”娜仁托娅不满地嘟起了嘴­唇­。

“想知道?”看到娜仁托娅可爱的模样,蒙多格忽然觉得一阵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同样的

场景,相似的对话,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坚定地说着她不好奇的女子。

“一张纸片,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地送来吗?”看到蒙多格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娜仁托娅仗着自己平日里最得宠爱,

大着胆子走了过去,随意地将那张信笺扬在手上。

“是啊,不过是一张纸片而已。”听到娜仁托娅的声音,蒙多格回过神来。看到因为小女儿的不经意,那张信笺正缓

缓自她指缝间飘落,蒙多格微微一怔,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父汗?”看到蒙多格的眼神似乎和平日有些不大一样,娜仁托娅有些不解。

“娜仁托娅,想看看生养了父汗的大草原吗?”蒙多格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双拳,眉眼舒展。如今,他已经几乎可以清晰地看到了应该属于她的幸福。那些被他一直深埋在心里的往事,也是时候真的掩埋起来。而且,脚下这片阿尔泰山,也已经渐日渐富饶,他已经找不到任何流下来的理由。真的是时候,回到属于他的那片草原上了。

“好啊!”娜仁托娅欢喜地跳了起来。虽然并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让蒙多格作出了迁回草原的决定,可是这不解却丝毫不会影响到阿尔泰山长大的娜仁托娅对草原的憧憬。

蒙多格邵布篇 第十二章

“过几日,待雪住了,咱们就回去,再也不回来了!”望着娜仁托娅灿烂的笑容,蒙多格朗朗笑着。心中暗暗地告诉自己,忘记过去,忘记她,他可以,他一定可以。

“真的吗?听说咱们的草原美丽富饶,牛羊成群,比这里不知道美上多少呢!”娜仁托娅几乎是雀跃着拉住了蒙多格的手臂。

“是啊,比这里更美。”望着娜仁托娅漂亮的大眼睛,蒙多格高声回道,“走,现在父汗陪你去玩!”

“太好了,哥哥要是看到父汗肯和咱们一起玩不知道要多开心呢!”娜仁托娅呵呵笑着扯着蒙多格便朝外走。

“娜仁托娅,快来看……”大声叫嚷着想要上前向娜仁托娅炫耀什么的恩赫,看到和妹妹一同出来的蒙多格,急忙敛了笑容止住脚步,规矩地俯身行礼,“参见父汗!”

“起吧。”终于做出了放下一切的决定,蒙多格觉得浑身轻松。也许,忘记过去和她,并不是想象当中的那么困难。他轻轻扶起恩赫,笑着问道,“这么高兴,让娜仁托娅去看什么呢?”

“哇!”不等恩赫出声,眼尖的娜仁托娅已经挣脱出蒙多格的大掌,飞奔出去,“父汗,您看。哥哥已经堆起了那么大的一个雪人呢,真是漂亮!”

“雪人?”顺着娜仁托娅的身影,蒙多格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洁白的雪人,那么笑容可掬地坐在眼前。毫无预兆的,一股热气从心上涌起,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是啊,雪人。”恩赫骄傲地笑着。

“呵……”忍着胸口传来的丝丝隐痛,无奈地垂下了眼帘,­干­涩的嗓中,溢出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父汗,您不舒服吗?”看到蒙多格似乎有些异样,恩赫关切地转过脸来。

“不……”蒙多格朝着恩赫轻轻摆了摆手臂,示意他不必担心。余光中,看到恩赫终于将怀疑的视线转开,蒙多格轻轻抬眼。

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终于可以放下。

原来,心,竟然还是那么地不甘。

记忆中,也曾经有那么一个下午,年少轻狂的札答兰小王爷用了几乎整整一夜的时间­精­心堆砌出了一个雪人,可爱地就和眼前这个洁白晶莹的雪人一般无二,却只是被云儿那么轻轻一推,便土崩瓦解,零落成泥。

云­色­倾心番外之龙宣浩篇 第一章

将奏折放回原处,我轻轻揉捏着自己的额际,听着养心殿外更鼓声声,知道夜已深沉。

今日是十五,本来应该宿在皇后曲飞嫣之处的,可是我实在不愿意让自己堆上满脸的笑容去面对那个对自己充满了期待的女人,于是便用了政事这个借口。

是啊,西关临敌,北疆灾荒,确实是个很好的借口。

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如今国家危急之刻,当然应将国事放于首位。所以傍晚时分,太后陈敬华气冲冲的闯进养心殿质问我的时候,我回答的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义正词严。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后目瞪口呆的无语于面前,当时我有些想笑,却又不敢。

母后心中的苦,我又何尝不知?

作为重臣向皇家表示忠心的牺牲品,母后十六岁走进深宫。从当初一个小小的才人一步步走上后宫女人争相抢夺的最高权力之位,她付出的有血有泪。

为了她的儿子,我,能够从众多皇子当中脱颖而出,位至太子,母后她用尽一切手段铲除异己,拉拢朝臣,甚至不惜利用年少时对她一往情深的曲令史曲洛池,极尽能事的扩大自己的实力——

世事如浮云,转瞬即逝,所有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如今,她是太后,当朝天子的亲娘。所以,整个天下,她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只除了一样,感情。

曲洛池,是母后今生唯一憾事。作为补偿,他官拜相国,位高权重,他的女儿曲飞嫣顺利的入主东宫,从太子妃平稳过渡至当朝皇后娘娘,母仪天下。

如今,他不仅是相国,同时还是国丈。所以,他应该知足了,应该满意了。

无论这个皇宫,还是这个江山,曲洛池,他都不应该妄想再多染指!

轻轻睁开眼睛,我摇了摇头。或许,是我想的多了。

虽然我总是能够从母后看向曲相国的眼神中,扑捉到隐约跳动的光亮。但是我也同时知道,他们之间君臣相待,不曾逾矩。

——

下雨了。

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我恍然醒来。

我又一次在养心殿的案头上睡着了。

摸到身上厚实的裘皮斗篷,我轻轻一笑。因为看见跪伏在自己脚边的王立福正睡的香甜,口水正流了满脸。

将他身上的斗篷轻轻拿开,为王立福盖好,我起身踱到窗前,推开一扇窗户,静静的望着微微泛出白光的天际。

“皇上,皇上您醒了?”许是因为时常守夜,王立福一向警觉,似乎听到一丝动静,马上醒了过来。

“你,再在眯一会吧。”我并不是不通情理的帝王,看着王立福满脸惺忪的揉着眼睛,我轻轻开口。

“皇上,您站在那儿,当心着了凉。”王立福麻利的起身,将斗篷重新为我披上:“昨儿夜里皇上您睡的迟,怕是不知道拂晓的时候,重华宫的公公来报说太后娘娘起夜着了凉,奉命来提醒奴才注意皇上您身体的事情吧?

“母后病了?”我微微一惊。

“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公公说是太医已经瞧过了,还开了方子,应该没有大碍。”为我将斗篷掖好,王立福轻轻回道。

“太后身子一向柔弱,这早膳,你便随朕到太后娘娘的重华宫去用吧。”看了看天­色­,我一脸慎重的望向王立福吩咐着。

“是。”

——

情,之于天子,之于我,乃是多余之物。众多妃嫔各有可爱之处,而我却并未独独偏爱哪位。

曾经,我以为此生,不会懂情。

直到我遇到了她。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在匆匆赶往重华宫看望母后的路上,我远远便看见如烟的重华宫前一抹白­色­似云中惊鸿正翩然起舞。难道竟是天上的仙子降落凡尘?

没有任何来由的,我被吸引过去。随着那抹白影直至到了重华宫前的景山下,然后又跟着那佳人攀上小山。

跟在后面,只见那女子立在山头兴起而舞,随意至极,紧接着又兴起而诗,风雅至极。

她吟的是白居易的《花非花》和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

她似乎并不开心,难道说这样一个仙子一般的人儿竟也有什么烦闷的心事吗?

“好一个桃源望断无寻处!”

立在一片迷蒙的细密雨丝之中,因为好奇、冲动,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情绪怂恿之下,我出声了。

那女子听到我的声音,竟然像是遇到了鬼怪一样,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居然连话也不见细说的扭头便走。

她是那样的狼狈、慌张。该怎么形容?

是逃。

对!很匆忙,很仓促的逃。她竟将我当做洪水猛兽一样的逃走了。

她的反应,令我惊讶,也有丝丝的尴尬。

无论她是谁,她应该知道我是谁。可是她居然如此的反应?

虽然佳人芳容未曾得睹,却也不算徒劳无功,我捡到了她匆忙间落下的一串坠子是朵祥云形状的璎珞项链。

这璎珞链子,做工很是­精­巧,绝对不是寻常宫女之物。

那样的才情和韵味,她,不会,也不应该是个宫女。我很笃定。

所以当王立福要去追的时候,我阻止了他。

因为我知道,我们会再见的。

也许,会很快。

——

——

呵呵,新鲜出炉的哦!

希望能博各位亲一悦。

呵呵。

云­色­倾心番外之龙宣浩篇 第二章

果然很快。

花朝到了。

这是百花女神的诞辰,也是秀女阅选的大典。

伴着太后和皇后,我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等待着例行的秀女挨个走过我面前。

女­色­,本非我心之所好,只是缓解压力的途径之一罢了。

所以自登基以来,后宫嫔妃并不丰裕。以初登大宝为由,我曾经顺利的推掉了登基时的秀女大选,可是这次,已经找不到借口了。

本来,对我来说,这次的秀女阅选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可是今日,我的心中却似乎隐隐有种兴奋,好像是在期待什么。我不大清楚。

心不在焉的看着眼前一个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羞答答的行礼问安,我已经有些麻木。可转头望见母后期待的眼神,我只得随便留上几个,毕竟本朝子嗣稀薄是不容我置喙的事实。

“啪嗒”一声,自阅选台上传到我的耳中,好像是什么硬物坠地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台上那名微微有些慌乱的女子自称司徒烟,正在将那块不慎掉落的玉佩拾起。

掉落玉佩?这是一种吸引我注意的手段吗?

我低低一笑,眼睛望向她的手上,那块玉佩,似乎是云朵的形状,难道?

看来当日景山之遇不过是个前奏而已。

我笑了起来。心,也定了下来。原来心中这隐隐的期待竟是为她?呵呵。

于是,她入选了。

可是当我再细细望去的时候,那身段、嗓音,似乎和记忆当中那个婀娜的身影不大相符。

疑惑升上心头,我开始提起­精­神认真查看每一位待选的秀女。

或妩媚,或娇艳,或纯真,或恬美——

秀女中,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却单单不见景山上那令人*的仙姿慧黠。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

礼毕,我转向身旁的皇后曲飞嫣,问她是否全部秀女已经到场。

曲飞嫣将记录了所有秀女的卷轴递过来,满眼的疑惑。

“有一个因为突发急症延后阅选的秀女,是杭州苏氏。”曲飞嫣如此告诉我说。

展开卷轴,我的眼光锁向其上——杭州苏云熙。

忆及那个匆匆逃出我视线的身影,我笑了。

想必这个苏云熙应该就是那个令我惊鸿一瞥的女子吧。

居然生病了?

看来对她而言,我也许真的是洪水猛兽吧。这样的一个女子,真有意思。

可那祥云形状的璎珞和玉佩?我又望向司徒烟,微微不解。

景山之遇,阅选之谜,生病真假——

无论这是她欲擒故纵的一种手段,还是真心为之,不可否认,她成功了,因为她已经勾起了我对她的兴趣。

轻轻挑开了­唇­角,我将御笔的敕封交到了王立福的手上。

对这样的一个小女子,我不着急。

——

只不过是一个御女而已,她们犯得上如此兴师动众的当一回事来问我吗?

母后、曲飞嫣、宁莹然三人端坐着,似乎已经摆下了鸿门宴。

看着母后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我却也只得堆上笑容,耐心的解释说,不过是为了安抚苏氏之父的随意之举。

听到母后眼中释然的口气中仍带有微微的怀疑,看到曲飞嫣脸上想要讨好自己而笑的刻意,再看宁莹然一身得宜的举止,眼中却透露出丝丝冰冷。忽然一股烦闷涌上心头,却仍是淡淡的笑着,好似享受着这样和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好累,真的好累。

大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的兵强马壮,先帝在位时四方的征战已经几乎耗尽国库,我登基后连续的养民之策才刚刚使国基扎实,而且此刻外敌环伺,对于后宫,我哪里有那么许多的心思周旋在众女之间?

因为觉得亏欠曲相国,所以母后一直希望我能将心交付曲飞嫣。但是,感情又怎么能够人为的控制、驱使?而曲飞嫣是那样一个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宫妃面前却耀武扬威,极尽恐吓之能事妄图专宠的女人。

而宁莹然,身为宁大将军的女儿,她位至四妃,却似乎仍有不满,总是一副亲切的笑容却又让人觉得面目模糊。每次靠近了她。她都是一副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那寒意似乎是从心底凉出来的,得不到一丝的温暖。

只有德妃王沉月,这个在我登基之后因家世之因来到宫中的女子,她虽然略有娇蛮,却尚算表里如一,无论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她都会直接告诉我,或求或赖的总是会让我应了她。

我,也只有在她面前,不会累,不用想,所以使得她盛宠一时。以至于到了现在,她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娇媚,只剩下无尽的蛮横。

其他宫妃也都是大差不差的,明争暗斗,你争我夺的,几乎都是为了皇权才在我的面前百般讨好,千般弄巧,看着那么许多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之下却都是为了几乎一样的目的,真是无趣。

只是这个苏云熙,她好像有点不一样,我稍微开始有点兴趣了。

无论是因为身为男人的征服欲,还是因为其他,我知道,我开始对她有点兴趣了。

——

——

公众版已经发了本文大半约25万字左右,后面剩余20万字左右,普通vip约六元左右可以阅读完毕,高级vip所需花费会更少一些。

云­色­倾心番外之龙宣浩篇 第三章

下了朝,我不想回养心殿,便信步走着。

“皇上,您看天上有只风筝。”百无聊赖之际,王立福在我身边低低叫着。

我仰起头去看。

一只金鱼形状的风筝正飘飘荡荡的飞在半空中,不过却好像是断了线似的,正在翻着跟斗。瞧那方向,好像是朝御花园掉下去了。

一时­性­起,跟着风筝,我跑了起来。

刚要转进御花园,却听到里面传出宁莹然和一个声音轻细的小公公说话的声音。

我,止住了脚步,静静的听着。

“刚才忘了问这风筝是谁的?”

“回禀娘娘,风筝是我家主子苏御女的,刚放起来,就断了线,这才差了奴才过来寻找。”

苏御女?苏云熙是吗?”

“回禀娘娘,正是。”

“原来如此,那你们主子可真是才女,你说呢?”

“奴才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快回去吧。”

“奴才告退。”

听到这小公公告退的声音,我赶紧侧了身子,闪进花丛之中,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被人瞧见。

原来这风筝是苏云熙的,那个突发急病的苏云熙。

不知在我敕封了御女之后,她反应如何呢?我低低一笑,忽然决定到永寿宫看看。

主意打定,我便带着王立福匆匆去往永寿宫。

立在宫墙外,我止住了脚步。

苏云熙正在抚琴,因为我听到有悦耳清越的琴声和着低低的歌声隐隐传出墙外。

轻轻推开宫门,我望了进去。

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坐在院中,对着大门低首抚琴,旁边立着几名像是听得痴了的宫女、内侍。

哼!

忽然,我转回身去,大步踱开。

就是她!

那日景山之上的女子就是她!这个放风筝、抚琴低吟着的悠游自在的女人!

看来,敕封后我着意的冷落似乎并不曾对她产生任何的影响。

不过,看到她的真面目之后,我倒是觉得“苏杭多出美人”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

苏云熙,她倒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

——

边关来报,西关遇危,西突厥竟然联合了草原之上两大部落——乞颜部和泰赤乌部,连掠了大齐几座边城。

大齐已经连续几年休养生息,也许是时候和西突厥正面对决一场了。

宁蔚然,从小时候的玩伴到现在可以倚重的臣子,他居然和我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我的许可之下,他设法和草原第一大部落扎答兰部取得了联系,扎答兰应该也对统一草原早有夙愿,其小王爷蒙多格邵布居然只身来到禁宫,和我畅谈大计。

有了扎答兰部的相帮,大齐和西突厥之战想必终将了解。而我,也允了蒙多格邵布,会在平了西突厥之后助他一臂之力统一草原。

如果此役当真如我所愿,那么宁家,将成为我大齐第一功臣。到了那个时候,蔚然他,也许会颇感安慰的吧。毕竟他在三年前从我的书苑伴读毅然投身至朝政当中,混于曲、宁、司徒三大家族之战当中,为的不正是希望光耀宁氏门楣吗?

将一切安排妥当,我靠上椅背,终于可以长长舒口气,歇上一阵子。

可蔚然带回来的一样东西却马上让我怒火油生。

蒙多格邵布虽是私访,可宁蔚然身为鸿胪寺少卿,自然应该到城门相送。

送别之后,他竟然带回了一件从蒙多格邵布身上掉落下来的东西,一件只有在深宫之中才应出现的东西——皇室专用的蜀绣锦­精­织而成的锦绣帕子。

更可恶的是,这锦绣帕子上还绣有一阙诗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竟然是苏云熙的东西!因为我认得这阙诗词。

苏云熙的行为举止,我一直认为是一种吸引我注意力的手段。所以故意给了她一个御女的身份,只为了让她明了,能够让她跃上云端的人是我,只要她能够取悦于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她若是本末倒置,那这个御女的身份,便是一种对她的警告。

本以为,以她的聪慧,应该明白。

可是,她竟然和外族有染?

我要蔚然一定将她带回来,我要问个清楚!

乾坤红颜上卷 孤夜寒凉

我跪坐在望荷池边,使衣袖沾了清凉的湖水狠狠地抹上脸颊,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双颊开始灼灼的疼痛;直到,我认为这样的用力足以将那从里到外的脏污彻底洗了­干­净,才终于住了手。

我捧起火热发烫的脸颊,用力地睁大了眼睛,迫使眼眶内那滚动着的晶莹不至于跌落出来。

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月亮小心地躲在云层背后只露了半张脸出来,那原本应该属于它的一练光华竟被几粒星芒平空取代。不愿再看那个委屈得小媳­妇­一样的月亮,我咬牙垂首,有些恶狠狠地望着湖面上那个兀自晃动着的倒影。

“敬华郡主,敬华郡主……”不远处的院墙内传来低低的人声。

啊,是刘嬷嬷寻我来了。听到叫声,我慌忙直起身子,以湖面做镜匆匆望了一眼便奔至墙角的土山上,轻轻一跃,便翻了过去。站定之后,我胡乱地拍打了凌乱的衣裙,大步跑开。

“嬷嬷。”我从林中钻了出去,迎向前头摇摇晃晃的灯光。

“郡主。”刘嬷嬷听到我的声音,急忙加快了脚步来到我的身边,却在看清楚我狼狈的模样之后猛地一愣。

“刚才跑得急了,不小心弄脏了衣裙。”瞧见呆呆看着我的刘嬷嬷眼中晶莹一片,我咧了咧嘴,苦笑着解释。

“郡主。”刘嬷嬷瘪了瘪嘴­唇­,却没有出声,只是大步着上前抚着我下颌处的一点脏污,“这里,没有洗净。”

“嬷嬷。”忽然感觉到一阵鼻酸,我赶忙大力地推开了刘嬷嬷,高声嚷道,“快回去吧。”

“是。”刘嬷嬷微微退开,转过身去为我照明了回去的路。

我努力地抬高了头,跟在刘嬷嬷身后穿过长榭回到那间挂有一串紫铜风铃的别院。

进了院门,我示意刘嬷嬷先到娘亲那里,自己则是回去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裙之后才出来。

立在那间悠悠传出鼓瑟之声的居室外,我抿了抿嘴­唇­,努力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抬起脚步。

“刘嬷嬷,一会儿阿瑟要是看见今天有她爱吃的芦笋,一定会很高兴的。”是娘亲的声音。

“是,是啊。”刘嬷嬷轻声应和着。

我收回脚步,就那么静悄悄地立在门口朝屋内望去,只见娘亲抱着那把永远也不会厌烦的瑟正坐在食桌旁边。食桌上,盛着清寡小菜的四只碟子之中有一只稀稀地混有几根竹笋,我猛地抬头,却撞上娘亲满是欣喜朝我望来的眼睛。

“阿瑟,快过来。”娘亲轻快地冲着我招手。

“娘亲,我不饿。”我微微张了张嘴,还未曾来得及将一个并不怎么灿烂的笑容堆出,就再也撑不住似的忽然转身跑了开去。

“阿瑟!”身后是娘亲慌乱地叫声,却留不住我逃也似的脚步。

冲进自己的房间,猛地关门,我死死地倚在门上,仿佛身后有人追来一般。

“笃笃笃”

身后响起低低的敲门声,然后是刘嬷嬷软软的声音,“郡主,出来用晚膳吧。”

“嬷嬷,”我用力地吸了鼻子,努力地大睁了眼睛低声回答,“我,真的不饿,不想吃。”

门外的刘嬷嬷没有再说话,只是半晌之后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听到一阵细碎的衣裙拖地之声逐渐远去,我猛地扑到榻上,定定地望着床头的窗格上一道道深刻的划痕。我深吸了口气,从枕下摸出一把刻刀,用力地又添上一道。

——

——

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我穿着娘亲新为我缝制的新衣雀跃在梅子林中,忽然一阵喧闹的人声传来,打乱了原本只属于我的平静。

“咦?这是哪里跑来的一个顾影自怜的丑丫头。”

“可不是吗,居然穿着这么一身五颜六­色­的奇怪衣服,真是笑死人了。”

看着眼前人儿旁若无人似的一唱一和,我用手揉捏着身上这件娘亲缝给我的百家衣,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眼前的人我是认识的,因为各­色­的家宴之上,王爷是最喜欢将他们兄妹带在身边。他们俩是王爷最宠爱的惠夫人所出,一对如玉璧一般漂亮的双生儿,小我两岁的弟弟旻轩和妹妹敬珣。

“丑丫头,你是哪个院里的,怎么这么没有规矩?”敬珣猛地叉着腰上前一步,大刺刺地向我望来。

“我,我,”猛然意识到她口口声声的丑丫头竟然是在指我,我先是后撤了半步,继而大大上前一步挺起了胸膛高声道,“我不是丑丫头,我也是郡主,还是你们的姐姐。”

“姐姐?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敬珣猛地瞪大了眼睛,偏转脑袋望了望同样愣愣的旻轩而后又望向我。

“我……”听了敬珣的话,我喉头一涩,竟然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大胆的奴才,竟敢冒充主子!”见我只是嗫嚅着并不出声,一旁的旻轩突然一甩手中的马鞭,那上好软皮所制的长鞭便豁然朝我飞来。

“啊呀!”我惊叫着向一旁跳开,却因躲避不及被鞭梢荡及,右肩处的衣裳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

“郡主,小王爷!”林中几名牵了小马驹跟过来的侍女看到这边已经乱作一团,急忙叫着冲了过来,想要拉住敬珣和旻轩。

“­干­什么?小爷正在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呢!”旻轩见侍女上来便扯了自己的胳臂,一边大力地甩着一边高声叫着。

“什么?”旁边的敬珣在听到拉着自己的侍女一番耳语过后忽地高声起来,“她也是郡主?你说她竟然也是郡主?”

“当然不会有假!”心疼着娘亲的心血被毁,我捂着已然渗出鲜红的肩膀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咱们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姐姐?”听见敬珣的话,旻轩惊疑地叫了起来。

“是啊,如果她真的是郡主的话,怎么会穿这么一件奇怪的衣服,而且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奴才?”敬珣挣脱了侍女的拉扯,和我对峙着。

“谁说我的衣服奇怪?是你们少见多怪才是!”听到敬珣的话,我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心中的傲气却不允许我口上输阵。我左右张望了几眼,怎么也不见那个被嬷嬷安排了伺候我的侍女晓棠,只好硬着头皮讪讪地回道,“是我嫌有人跟着太麻烦,已经遣了她们回去了!”

“是吗?”敬珣狐疑地望着我,眼光转向身后满脸慌张的侍女。她轻轻勾了勾手指,马上便有一名侍女恭敬地躬身上前。只见她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敬珣便大声地笑着扬起了头。

“你笑什么?”我大声喝着,心中却被敬珣的笑声弄得有些发慌。

“原来你就是那个敬华郡主,那个贱人的女儿啊。”敬珣一边指着我放肆地高笑着,一边转向身旁满脸迷惑的旻轩,“她就是住在西苑的那个贱人的女儿,那个贱人的女儿,算是什么郡主啊。”

“不,我娘不是贱人,她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美丽的人!我是郡主!是和你一样出身高贵的郡主!”在敬珣激昂的笑声中,我尖声高叫着,刺耳的声音中却透出薄弱的空洞。

“呸!郡主?凭你也配自称是郡主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因为你娘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罢了,而你,自然是和你娘一样的,一对天生的贱胚子!”对面的敬珣笑声锐利,言辞刻薄。

看着立在旻轩他们身后的那群侍女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地低垂了头脸,默不作声。我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双拳紧握。

“怎么?还想狗一般咬人不成?”看着我凶狠的模样,旻轩挑衅一般地高扬起手中的皮鞭,“你娘本来就是个贱人嘛。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不!你们胡说!我娘才不是什么低贱的女人,她是天底下最美好最美好的人!”望着敬珣和旻轩可恶的嘴脸,我忍无可忍地冲了上去,胡乱地踢打着,“不许你们胡说,不许你们胡说!”

“偏要说,偏要说,你娘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人,贱人!”

拉扯中,我只能听到尖利地似乎能冲破我耳膜的那两个字眼。

“郡主,郡主。”忽然,耳边传来了刘嬷嬷柔柔唤我的声音。

好了,好了,刘嬷嬷来了。

我心头一宽,顿时泪如雨下。

“郡主又做梦了?”昏黄的灯光下,刘嬷嬷一边心疼地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一边想要伸手拉我。

“哎呀!”我低叫了一声,颤抖着躲开了刘嬷嬷的手。我战栗着看清楚了四周,才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刘嬷嬷执着地拉回我的肩膀,语气微微有些走音。

“永远都过不去。”我一把拉开衣服,露出雪白的臂膀,右肩上这道仍旧微微泛红的伤痕清晰地提醒着我四年前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郡主。”刘嬷嬷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抬起手来,用生出茧子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肩膀,“我苦命的孩子。”

“嬷嬷,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娘亲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她偏偏只喜欢这里?为什么?”我靠在刘嬷嬷的怀里,低低地嚷着,­唇­齿之间是刻骨的不甘。

“睡吧,郡主,”刘嬷嬷浑身一颤,却并不回我,只是紧紧地搂着我,“睡吧,有嬷嬷在这儿陪你。”

“嗯。”我乖巧地偎在刘嬷嬷的怀中,望着那点昏暗中摇摇晃晃的灯光,不愿闭眼。

我所居住的地方,它们的主人是叱咤风云,为大顺朝的建国立业打下汗马功劳的异姓王陈彦广。这个驰骋疆场,被当朝颇为倚重的封疆大吏除了给了我生命之外,其他皆是一片空白。

在陈王的这座府邸之中,我是郡主,却只是个不受宠的郡主,是个几乎被自己父亲都忘记了的女儿,是个称呼自己父亲为王爷的女儿。所以,敬珣说的没错,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是。

四年前,当我被敬珣兄妹团团围住却找不到应该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侍女晓棠的时候;四年前,当我狼狈地哭着跑回西苑的时候;四年前,当我在回西苑的路上狠狠跌倒却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的时候;四年前,当我哭倒在无奈的娘亲怀中要她为我讨回公道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么早,我就已经知道了呢。

乾坤红颜上卷 母女连心

“郡主?”刘嬷嬷不断拍抚着我的手停了下来,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愿出声。

刘嬷嬷低低叹息一声,慢慢松开了怀抱,将我轻轻放在榻上,盖好被褥退了出去。

听到门被轻轻关上,我悄悄坐起,推开床边的小窗,静静地望向外头依旧躲在云层背后不愿出来的月亮。

清凉的风灌进房来,直直扑上我的脸颊。我用力睁大眼睛,任它将眼眶内的湿润渐渐风­干­。双手摸索着抚在窗上轻轻地游走,直到粗糙的窗格上一根倒起的木刺钻进指尖,带起尖锐的疼。

“嘶……”我眯着眼睛狠狠地吸了口气,胸肺之间顿感一阵寒凉直侵入骨。我轻轻地抬臂,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慢慢*着,眼睛望向窗格上那处凹凸不平的最上方我才新划上的一道印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嗯?”在一阵舒适的抚触中,我悠悠醒转。我的上方,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满含着慈爱定定地瞅着我。

“阿瑟,”娘亲一边扶着我坐起身来,一边将棉袄为我披上,“饿了吧?”

“嗯。”看到床榻旁的小桌上搁着娘亲已经备好的早点,我勉强抑制住喉头上顶的一阵恶心轻轻点了点头,任由娘亲为我将棉袄穿上。

“快来,这是你最爱吃的酥糖煨百合。”娘亲柔柔地抚过我的下颌,端起小桌上那只青瓷小碗送到我的面前。碗软软糯糯的甜品。

“咦?”看清楚了那盛在碗里软软糯糯的甜品,我疑惑地抬眼,“怎么厨房今日竟会这么好说话了呢?”

“快,趁热吃吧。”娘亲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舀了满满一汤匙的甜品送到我的­唇­边。

“嗯。”我笑着张口,胸腹中那股恶心的味道却汹涌而上,我掩住了口­唇­,悄眼去看娘亲。

“怎么了?”娘亲将汤匙放进瓷碗,手背贴上我的额头,“可是昨夜受凉了吗?”

“我想吃。”我用力抹了把口­唇­深吸了口气,眼巴巴地望着娘亲手上的那只瓷碗。

“来。”娘亲见我一副贪吃的模样,这才收回了手,放心地笑了起来。

“嗯。”我张大了口,轻轻一咬,酥糖煨百合那香香甜甜的味道便充满了整个口腔。原本在胸腹间不停翻涌着的泔水味也被压了下去,消失不见。

“怎么样,好吃吧?”娘亲眉开眼笑地看着我。

“好吃!”望着香甜空气中娘亲关切的脸,我一边用力点头一边随意地拨弄着娘亲手腕上微微摇晃着的吉祥绳结,诧异地出声,“娘亲?”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娘亲握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脸上仍旧是浓浓的笑意。

“娘亲!”任由笑容僵在脸上,我警觉地抬手挡在嘴­唇­和汤匙中间,眼睛固执地望向娘亲手腕之上道,“从来不曾见到娘亲脱下那只玉镯的。”

“阿瑟,”看我不肯再吃,娘亲嗔怒着将我的手拨开重新送上汤匙,“那玉镯还不是早上洗漱的时候脱下来,一时忘记戴了嘛。”

“我不吃!”望着娘亲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无奈,我浑身一抖,大力挥开了她的手。

“当啷”一声,那只青瓷碗连同碗里盛着的大半酥糖煨百合齐齐跌落在地上,碎得彻底。

“哎呀!”立在门边的刘嬷嬷惊叫了一声,急忙冲了进来,望了望倔强地瞪大了眼睛的我,无奈地俯身清理着地面。

“阿瑟……”娘亲搁在半空的手仍旧捏着那只汤匙,无奈地拿眼睛望着我。

“娘亲!”看着娘亲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隐隐的雾气,我哽咽着扑了过去,“为什么?”

“阿瑟,阿瑟……”娘亲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便轻轻地环住了我,并不责怪我将那碗平日少见的酥糖煨百合打翻,只是喃喃地低语着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在娘亲怀中泪光盈盈,口中不依地念着,“为什么娘亲总是抱恙在身,为什么王爷他从来没有踏进西苑,为什么我们会和敬珣她们不一样,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西苑,为什么我们连吃碗东西都要娘亲用身上珍爱之物去换?”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刘嬷嬷忽地站起身来,低低地嚷道,“小姐,您也太好脾气了,就这么任由着她们欺负你们娘俩吗?您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嬷嬷,我……”拥抱着我的娘亲抖了一下,然后惊慌地望向刘嬷嬷。

“小姐,您要执着到什么时候?”刘嬷嬷将手中的瓷碗碎片扔在地上,转身关上了房门,压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恍惚惚。

“嬷嬷!”娘亲紧紧地搂着我,冲着刘嬷嬷的喊声微微有丝无奈。

“您说不愿与人争宠咱们就不与人争,您说凡事避让咱们就凡事避让。这么多年以来,正院的人对咱们总是地看一眼,人前人后地欺负咱们,这算不了什么,因为咱们能忍。可是她们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刘嬷嬷缓缓地向着我和娘亲走来,话音间有着破釜沉舟的坚定,“不光连您的阿瑟也不放过,而且已经开始变本加厉了。”

“嬷嬷?”娘亲握着我的肩膀,无力地望向刘嬷嬷。

“嬷嬷!”心疼地看着娘亲满眼的惊慌,我低低地叫了一声,想要恳求刘嬷嬷不要继续下去。

“小姐您可知道?”并不理会我的哀求,刘嬷嬷眼光一闪,直直地对着娘亲道,“昨日旻轩他们兄妹带着一群侍女辱骂郡主不说,竟然还强要郡主去喝那喂猪的泔水啊……”

“阿,阿瑟……”娘亲颤抖地托起我的脸蛋,眼中光亮点点。

“哪,哪有?”我瞪大了眼睛想要否认,却因为一阵泛酸的味觉冲上口腔而被呛得眉头紧皱。

“刚才路过厨房听了厨娘絮叨,才知道昨日咱们的郡主竟然是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的。如今这个事情现在除了王爷和小姐您,恐怕整个大院已经无人不知了。”刘嬷嬷上前握住我的手,心疼地呢喃道,“哪一日郡主不受别人欺负?就是因为怕您担心,郡主她每日回来的时候都是悄悄地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才敢到你房间去。别的孩子都是锦衣玉食,可是您的阿瑟就只能每日残羹剩饭。别的孩子都有西席教学,可是您的阿瑟却只能悄悄地躲在窗外偷听夫子讲习。就算这孩子天生懂事,可您就忍心看她这么懂事下去吗?她总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她这么被人欺负,难道小姐您就不心疼吗?”

“我,我……”娘亲垂眸望着低了头脸的我,死死咬着嘴­唇­。

“小姐啊,您就死了心吧。”刘嬷嬷一手握着我,一手抓住娘亲沉声道,“曲先生当年要不起您,如今他已经更加要不起您了。”

“嬷嬷!”听到刘嬷嬷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字,娘亲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她慌乱地望向我,眼神却在躲闪。

“明年郡主便要及笄,她已经长大了,如今咱们说什么也不必再躲着她了。”刘嬷嬷望了一眼惊讶的我,又看向娘亲道,“当年不过是一曲随兴的笛瑟和鸣而已,您却偏要苦苦执着。那曲先生早有家眷,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小姐您,您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不,不!”娘亲猛地掩住口鼻,白皙的脸蛋上泪如雨下。

“小姐!”

“娘亲!”

看到娘亲激动地转身,我和刘嬷嬷齐齐出声。娘亲却仍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嬷嬷?”望着娘亲决绝的背影,我用双手紧紧抓住床沿,硬邦邦的床边将我的手心咯的生疼。笛瑟和鸣?我的|­乳­名,便是这么来的吗?

“哎,”刘嬷嬷叹息一声,定定地望着我道,“我可怜的孩子啊。”

我安静地坐在镜前,看着娘亲用那双灵巧的手指往来穿梭于我的发间。看着铜镜中娘亲时不时投来的笑脸,我的眉眼亦是灿烂的。

“好了好了,看看。”终于,娘亲住了手,她笑眯眯地将铜镜推近了我。

“嗯。”望着镜子中那个粉白脸蛋,将寻常的双环髻梳成两朵旋螺形状的女孩儿,我愣了半晌才终于裂嘴道,“真好看,娘亲你的手真巧。”

“是娘亲的阿瑟长大了,也越来越漂亮了。”娘亲笑微微地左右端详着我,顺手就将自己头上的一支珠花拔了下来别在我的发上。

“好看吗?”我抬手抚摸着发间的那支珠花,羞涩地望着娘亲。

“当然好看,娘亲的阿瑟怎么可能会不好看?阿瑟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娘亲一敛神­色­,嗔怒一般微微嘟起了­唇­,那副满意而骄傲的神情实在认真,看得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来,用了早膳再开始吧。”说笑间刘嬷嬷端着食盒轻轻走了进来,看到我和娘亲相视而笑的样子,似乎大是舒心地咧着嘴­唇­。

“来。”娘亲握起我的手,拉着我一起来到小桌,将其中那只盛得最满的饭碗推到我的面前。

“娘亲?”望着娘亲和刘嬷嬷饭碗里的清浅,我轻轻动了动­唇­,却并未出声。

“快吃,一会儿娘亲要教你新的指法呢。”娘亲和刘嬷嬷对视一笑,将一筷菜放入我的碗中。

“嗯。”我点了点头,轻快地扒拉着碗里的米粒。

自从上次娘亲哭着离开后,她就变了,变得和从前似乎不一样了。

说不一样,似乎也不对。因为娘亲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丽而善良。不过她开始教我很多东西,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当然少不了娘亲最爱的那把被称作瑟的古琴。

其实从前我也曾经暗地里站在王府里为其他弟妹请的西席夫子窗外偷偷地跟着学习,可难免有些囫囵吞枣。如今有了娘亲的仔细教导,我才知道,原来我竟然要学习这么多的东西。有的容易,有的困难,可是我不怕,我一定要全部学会。

因为刘嬷嬷说,只要我将这些东西全部学会,我就能够改变我的命运,改变我和娘亲的命运。

——

——

“娘亲?”我慢慢地音落,从瑟上收手,轻轻地唤了一声。见娘亲仍旧半卧在床榻上合眼假寐,我小心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因为着急,我轻轻提着微长的裙摆,一路小跑着奔向大院的厨房。

从前日开始,娘亲就一直咳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日来教导我而劳累所致,刘嬷嬷也已经好言和厨房央了好几次,可是厨房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为娘亲炖上几盅滋补膳品。

我们不过是想要些秋梨加上一些冰糖蜂蜜炖了而已,他们便推三阻四的。说什么已近初冬,秋梨难买,根本都是借口。其实就是踩低捧高的势力小人,见我们不得宠便门缝里头看人嘛。这些人的心思,我心里头怎么会不明白。

乾坤红颜上卷 高贵郡主

站在大院的厨房门口,看着里头的人忙作一团,我紧紧握着手心中打算用来换炖品的那块玉牌,踟蹰着。

并不是因为心疼身上这块唯一值钱的物事,而是因为娘亲交代过,这是自我出生以后那个生我的王爷唯一赏赐给我的一样东西。她说,要将它派上大用场的。可是眼前,我已经等不到那个大用场到来的时候了,因为能够换来止住娘亲咳嗽的炖品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这时的大用场了。

我暗暗下定了决心,抬起脚来,却又忽然收了回来。因为我听到身后传来的是死对头敬珣的声音。

“丑丫头,跑到咱们厨房门口想做什么怪啊?”

“哼。”我猛地转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洋洋得意的敬珣以及她那形影不离的双生哥哥。

“哎呦!”敬珣微微一愣,走近了过来上下一打量我才又斜着眼睛道,“我说这些时日怎么都没有在西苑边上见到这个丑丫头,原来是去忙着将自己收拾­干­净了啊。”

“是啊。”听见敬珣奚落我,一旁的旻轩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道,“丑丫头可把自己给洗­干­净了?那天的泔水好喝吗?”

想起月余之前他们的强横欺人,我满眼愤怒。可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只是垂首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娘亲改给我的长裙,死咬了牙齿硬是没有出声,只是越发地将手心的那块玉牌握得死紧。

“丑丫头,转­性­了?居然不还嘴呢?”敬珣冲着旻轩眨了眨眼,惊奇地围着我转圈。

“说明这个丑丫头知道学乖了!”旻轩不屑地瞟了我一眼,闲闲地站着。

“丑丫头,跑到厨房来­干­嘛?”敬珣见我不肯出声,冲着我扬了扬下巴。

望着她一脸倨傲地神情,我心中恨得要命,嘴上却仍然并不出声。

“丑丫头怎么不回答?”敬珣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地使手里的拿着的一根树枝捣了捣我的胸口,“哎,本郡主在问你话呢!”

“哼。”我紧紧地盯着敬珣,微微后退了一步,抬手推开了那根带有尖锐松针的树枝。

“死丫头!装哑巴!”敬珣有些发怒,她猛地上前一步,一掌推上我的胸口,“让你装哑巴!”

“走开。”看到敬珣上前,我便已有防备。此刻见她向我伸手出来,我便缩身一躲,反手推了她一掌。

“哎呦!”摔倒在地上的敬珣忽然大哭起来,“娘亲,娘亲……”

我不耐地看着趴伏在地上撒泼的敬珣,心里有些厌烦她的做作,不过是摔了个跤罢了。

“敬珣,敬珣!”

“郡主,郡主啊!”

看到敬珣摔倒,立在一旁的旻轩和身后的一群侍女直直冲了过去。

“哼。”看着他们咋咋呼呼地在我眼前乱作一团,我冷冷哼了一声,便转身打算走开。

“你站住!”旻轩忽然站了起来,冲着我便扬起了似乎从来不曾离手的鞭子。

现在可是初冬,如果被他的鞭子打中,恐怕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动弹呢。我紧紧地盯着那根朝我飞来的鞭子,略一矮身,那根鞭子便带着呼呼的风声从我耳边划过。

“臭丫头!”见我竟然闪过了那根鞭子,旻轩顿时暴跳如雷,他大叫着重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

“旻轩住手!”

这道清冷的声音虽然是为了阻止旻轩而来,可是它的突然响起,还是狠狠地惊到了正小心翼翼地望着那根鞭子的我,脚踝猛地一痛,我扑通一下崴倒在地上。那根鞭子也如影随形地朝我飞了过来。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可那想象当中应该是火辣辣的痛感却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混账!竟敢拦本小爷的鞭子,找死吗?”

我睁开眼睛,看到旻轩正恼怒地同一个蓝袍男子拉扯着他的鞭子。

“旻轩!”声音的来源威严而凌厉,正是那个一直被我称作王爷的爹爹陈彦广。他正怒气冲冲地呵斥着旻轩,声音中隐忍着的不耐令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甚至连带的,那个一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敬珣似乎也哭得小声多了。

“见过爹爹。”旻轩被那高声吓得急忙撒手,乖乖地躬身行礼。

“王爷门第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小公子好俊的鞭法。”那个蓝袍的男子轻轻一笑,那么温和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竟是那么的刺耳。

“本王年届不惑却只得此一子,所以平素骄纵惯了,今日倒让曲大人笑话了,真是惭愧啊。”陈彦广冲着曲大人拱了拱拳,虽然口气之中含有对旻轩的责备,可是那眉目之间却根本不见有丝毫愠­色­。是啊,平日他对旻轩兄妹的宠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又怎么会因为今日旻轩这样小小的骄纵而生气呢?看到陈彦广望向旻轩时眼睛中的暖意,我紧紧握住双手,大口地呼吸着。

“小公子眉清目秀,想必是个懂事达礼之人,今日之事定是有所误会所致,王爷也不必太过放于胸怀。”曲大人欠身还礼,将手中的鞭子递了出去。

“谢大人教诲。”在陈彦广的凝视之下,旻轩轻轻接了那鞭子,一副通晓礼数的样子。

看到旻轩表现地如此从容大方,陈彦广满意地将眼睛轻轻转开,终于看到了仍旧摔倒在地上的我。只见他望了我一眼,便轻轻皱起了眉头,跟着便转向身后的侍从喝道,“这是哪院的丫头,还不快带下去。”

听了陈彦广的话,我的心口猛地一滞。

我大睁了双眼,望着眼前这个不认识我的爹爹,倔强地向下用力,反挣着上来拉我的侍从。

“快起啊,不觉地上凉吗?”就在侍从冲着我横眉的时候,一个极轻的声音伴着一双探向我的胳臂飘了过来。

“啊?”我倏地转头,诧异着这个院子当中竟然有人关心我坐在地上会凉。一个踉跄,我还没有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已经痛叫了出来,“哎呦!”

“可是崴到了脚?”一双狭长的眼睛满是关切地对望着我,手臂也紧紧地扶在我的肩膀。

“呃?”脸上一阵湿热,我轻轻垂下眼眸,不允许那双清澄的眸子对我过多的探究。

“敬珣,敬珣你这是怎么了啊?”一阵絮絮的衣裳摩擦之声,陈彦广平日里最为宠爱的惠夫人带了几名侍女匆匆而来,紧接着便是几乎响彻了整座院落的凄厉尖叫,“王爷,您快请大夫来啊,咱们的敬珣,咱们的敬珣被毁了容了,毁了容了啊!”

“什么?”陈彦广才刚刚冲着曲大人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便被那边的看似惨痛给吸引了过去。

“怎么会?”我也是满眼惊疑地望向哭声忽然变大起来的敬珣。

“小心。”清澄眸子的主人是个比我高了半头的少年,看到我蹦跳着想要靠近过去,他轻轻扯了扯我皱眉道,“脸上是有血迹,不过应该不至于毁容。”

“那根树枝。”忽然想到刚才敬珣拿着用来打我的是根松树树枝,我微微张大了口。

“大胆的狗奴才,真是混账!”陈彦广气呼呼地拨开人群冲着我走了过来。

看到陈彦广满脸的怒气,我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推开扶着我的少年,高高昂起了头脸。

“你?”少年先是一呆,然后看见我昂扬的气势,轻轻退了一步道,“小心。”

“王爷!”原本跟在陈彦广和曲大人身后的陈王妃忽然唤了一身,在陈彦广的注视中快步走近道,“王爷,那不是奴才。”

“什么,不是奴才?”盛怒中的陈彦广眼光一动,迷惑地望向我高扬着的头,“她是,她是……”

看着陈彦广望着我的眼神不知为何竟然变得温柔起来,我抿紧了嘴­唇­,双手不停地捏揉着裙摆。

“她……”陈彦广忽然转眸望向身旁的陈王妃,“她是?”

“她是敬华,绾素的女儿。”陈王妃拿着了然的眼神在我脸上梭巡了少许之后,悠悠转向陈彦广。

“绾素,周绾素,她是她的女儿?”陈彦广似乎仍然有些迷惑,他喃喃地低语着,求助似的拉住陈王妃的手,眼中竟然飞快地闪过一丝悲伤。

看到陈彦广似乎已经想不起娘亲的名字,还有陈王妃身后原本打算跟着陈彦广一起过来向我兴师问罪的惠夫人轻掩了口鼻一副看见鬼似的的神情,我不顾脚踝上的疼痛,猛地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没错!我就是她的女儿!”

“来人,快请大夫来为敬华郡主,”陈王妃握了握陈彦广的手,松开他来到我的面前,对着我轻道,“呃,还有敬珣郡主,瞧瞧伤势。”

“谢王妃。”看到侍从已经匆忙跑去请大夫,我冲着陈王妃感激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陈王妃轻轻一笑,抬眼转向陈彦广道,“*的筵席和歌舞想必已经备好了,王爷就先去招呼客人吧,落樱将这里安置妥当了便会过去。”

“呃,好。”听到陈王妃的话,陈彦广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似的,望向一旁面­色­淡然的曲大人道,“曲大人,请。”

“少陪。”曲大人遥遥冲着陈王妃拱了拱手,随着陈彦广离去。那个一直扶着我在我脚踝崴伤后倍加关心的少年匆匆望了我一眼,竟也跟着曲大人和陈彦广而去。

“都散去吧。”陈王妃四周一打量,眼神中满是庄严。

“敬珣,我可怜的敬珣啊。”惠夫人也一边抽泣着一边带了旻轩和敬珣匆匆离去。

“这,”见人都已散开,陈王妃才重新垂首,一边抚摸着我的双髻一边问道,“这是你娘为你梳的?”

“嗯。”想起清晨时那个铜镜中漂亮的几乎连我自己都认不出的倒影,我大力地点头。

“绾素还是那般的心灵手巧,”陈王妃轻轻一笑,继续问道,“敬华,你娘她还好吗?”

“呀!”听到陈王妃提起娘亲,我猛地回过身去,然后便直直地扑到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陈王妃惊慌地俯身,轻轻托起我泪水涟涟的脸庞叠声追问着。

“王妃,”看到陈王妃望着我的眼神中竟然有种关切之­色­,又望了一眼已经远去的陈彦广,我忽然一把抱住陈王妃大哭起来,“不好,娘亲她不好,她不好!”

“怎么?”陈王妃一边抚着我的泪水一边追问着。

“碎了,已经碎了。”我捧起那将我弄哭的物事,喃喃着在陈王妃眼前举起那块已经碎成了几片的玉牌,委屈地嚷道,“娘亲她喝不到止咳汤了,喝不到了。”

“已经这么大的孩儿怎么竟然这么爱哭?”陈王妃一边轻轻皱了眉头一边伸出手来揽我入怀,口气中竟是无尽的怜爱。

——

——

“绾素,绾素见过王妃。”娘亲看到随我一同进来的陈王妃,急忙躬身行礼。

“还是如此见外。”陈王妃轻轻托起娘亲,轻轻咳嗽了两声。

“王妃,快请坐。”刘嬷嬷急忙拿衣袖将软凳拂了一遍,然后又转身将窗户推开,才讪讪地说道,“咱们西苑平日里背阳,屋子是有点潮气,通通风会好点。”“不妨事。”陈王妃怜惜地望了我一眼,轻轻地坐下,然后从身后的侍女手上取过一盅炖品搁在桌上望向娘亲道,“这盅雪蛤冰糖银耳用来止咳化痰效果是最好的了,我已经吩咐了厨房了,什么时候想吃便吩咐了他们就是了。还有大夫,我也已经传了,过会儿便给你诊脉瞧瞧。”

“谢王妃。”娘亲转头望了我一眼,正对上我喜滋滋地闪动着邀功的眼神,娘亲忽然轻垂了眸子转回头去对着陈王妃躬了躬身。娘亲刚才的眼神垂得太快,快得竟然没有让我看清楚她眼中那淡淡的神­色­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一直在心中琢磨着娘亲的那个眼神,陈王妃和娘亲她们的对话我竟连一句也不曾听入耳中,直到娘亲连声唤我为陈王妃送行,我才回过神来。

“王妃好走。”我急忙走了过去,立在娘亲身旁冲着陈王妃实心实意地躬身下去。

“绾素,你养了一个好女儿。”陈王妃扶起我来,手指轻轻地拈弄在我的头顶,转而对着娘亲道,“今日开的是家宴,你因身子不爽不便出席,可是敬华不妨与我同去。今日招待的都是王爷朝上的好友,同来的不少是些和敬华相仿年纪的孩子,不如让她也见见世面。”

“这,”娘亲垂了眉眼,望见我满脸的期待,才抬眼道,“绾素听从王妃安排。”

“走吧。”陈王妃冲着娘亲笑了一下,轻轻牵起我的手。

“是。”我恭顺地点了点头,转眼对着娘亲说,“娘亲,晚些时候我便回来。”

“听王妃的话。”娘亲一边点头一点对我嘱咐着。

“嗯。”我重重点头,跟着陈王妃离开。

“王妃?”看到房间正中那个正在冒着热气的巨大浴桶,我不解地转眸望向身后的陈王妃。

“我要敬华在今日成为宴上最引人注目的小美人儿。”陈王妃轻轻合上房门,只是定定地望着我笑。

“嗯。”想起那个看到我视为鬼怪的惠夫人,再想起那个连我娘亲名字都似乎忘记的王爷,我深吸了口气,解开衣带迈进浴桶中。

“敬华。”陈王妃握着一块毛巾缓缓走近了我。

“王妃。”感觉到后背猛然一凉,是陈王妃的手指。我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倏地向前倾去,躲开陈王妃的手,我惶惶地垂了眉眼道,“敬华不敢劳烦王妃。”

“说什么劳烦,论起来,你不也要称我一声娘亲的吗?”陈王妃轻轻抬起我的下颌,对着我满是惊慌的眼睛笑意盈盈。

“嗯。”看到陈王妃眼中暖暖地笑意,我心中一热,抿了抿­唇­终于转身重新在水中坐下。

“敬华,”陈王妃一边为我抹着后背,一边低低问道,“今年十四岁了吧?”

“嗯,已经过了开春时的生日了。”我拘谨地望着眼前漂浮在水面上的朵朵花瓣,轻声回着。

“十四,”陈王妃手上忽然顿了一下,声音也似乎低沉起来,“如果我的孩儿也安在的话,应该和你是一般大的。”

“啊?”我猛地转过头去,正对上陈王妃向我望来的眼睛,只见这双幽暗的眼睛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那孩子命薄,”陈王妃微微移开眼睛,轻声对我解释道,“未满周岁便夭折了。要不然你便有个几乎一般大的姐姐了。”

“王妃,您节哀啊。”看到陈王妃­唇­角笑容中竟似隐匿着无尽的凄楚,我动了动­唇­,却只能用这么几个无关痛痒的字去隔靴搔痒。

“你们年纪相仿,看到你难免就会想到了我那个苦命的孩儿,竟然,连声娘亲都不曾唤过我,就那么去了。”陈王妃叹了口气,再扬起的眼睛终于回复了惯有的明亮。她眨了眨眼睛,拿毛巾湿了些热水重新置于我的肩膀之上,才轻轻笑道,“瞧我,竟然和你说这些,敬华可别见怪。”

“嗯。”我摇了摇头,将手轻轻搭上陈王妃的手背。看到热雾蒸腾中的陈王妃面目模糊,竟然和白日里那个锦衣华服,端庄高贵的贵­妇­人判若两人,我心头猛地一热,嘴上仿佛不听使唤一般经轻轻说道,“娘亲。”

“你!”听到我低低的声音,陈王妃并不抬眼,身上却是猛地一颤。

“刚才王妃不是才说,论起来,我也是您的女儿吗?”望着跌落在我手背上的那两滴晶莹的水珠,我侧头微笑。

“好孩子,好孩子。”陈王妃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哽咽。

轻轻撩起粉蓝­色­的绫罗纱裙,迈出那双镶有金银丝线绣花的软底缎鞋,看着裙裾边缘绣缀着的朵朵小荷冲我扬起红艳艳的笑脸,如做梦一般跟在陈王妃的身旁并肩而行。

一路上看到下人们在陈王妃的示意下纷纷向我行礼,我越发扬起了头。手,也越发紧地握住陈王妃。

“敬华,给王爷请安。”来到大院中豪华­精­美的宴厅,陈王妃一路领着我行至已经落座的陈彦广面前,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看到端坐在椅上正定定地望着我的陈彦广,我赶忙移开眼睛,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敬华,敬华给王爷请安。”

“傻孩子,怎么竟然对你的父亲称呼王爷呢?”陈王妃微微一愣,伸手扶起我来,一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一边对望着陈彦广无限唏嘘道,“真是可怜的孩子,准是因为久居西苑所以平日和王爷太过疏远了所致。”

“敬华,给爹爹请安。”听了陈王妃的话,我胸中一涩,急忙重新行礼。

“好了。”对于我刚才于称呼上的的冒犯,陈彦广丝毫不以为忤,他望着我水盈盈的眼睛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绾素,你的娘亲,她的身体还好吗?”

虽然隔着眼前的一层朦胧雾气,可我还是清楚地看到陈彦广望着我的眼神似乎亮了起来,我悄眼望了望一旁的陈王妃,大力地吸了吸鼻子,堆起笑意答道,“娘亲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不过王妃已经遣了大夫去瞧过了,想是不会有所大碍的。爹爹大可不必挂心。”

“呃,如此甚好,甚好。”陈彦广连连点头。他大笑着抚了抚胡须,转向陈王妃道,“若是绾素旧疾已除,明日便将她们母女从西苑接出来吧。”

“是。”陈王妃搁在我头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便笑眯眯地点头应了。

“如此,你便带着敬华入座吧。”陈彦广转而望了望我,半晌才又出声。

陈王妃欠了欠身,拉着我的手便往一边的席位上去了。

一路听着耳际垂下的水晶耳饰相互碰撞而发出的丁零脆响,我笑容满面,脚步轻快。

“敬华,你便坐在那里吧。离我近一些,好吗?”尚未入席,陈王妃便微微倾了身子附在我的耳边低语。

“嗯。”遥遥看到陈王妃所指的席位上已经入座的两个粉衣少女笑容满面,憨态可掬,我侧过脸庞对着陈王妃点了点头。

“敬瑜、敬珞,快来见过你们的大姐敬华。”陈王妃一边拉着我入席,一边对着那两个粉衣少女介绍。

那两个粉衣少女先是齐齐躬身对着陈王妃行礼,然后便转身对着我俯下身去和声道,“敬瑜、敬珞,见过敬华姐姐。”

“嗯。”我正在心中奇怪着这两个粉衣少女竟然眼生,忽然听到陈王妃说到她们俩的名字,我才想起前几日听来的那些闲话。我捺住心中的慌乱,努力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在陈王妃的注视中将敬瑜和敬珞陆续扶起。

陈王妃点了点头,眼光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也大胆地和她对视着。终于,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丝笑意。她轻轻抬手随意地抚了下我的衣领,才轻声说道,“真是难为了绾素,孤居西苑竟还将你教得这样好。”

“王妃过奖了。”我轻垂了眼帘,一副恭谨的模样。

“好,你们好生玩着,筵席马上便开始了。”陈王妃摆了摆手,转身去往席中。

“王妃慢走。”看到陈王妃转身,我和敬瑜、敬珞赶忙躬身相送。

见陈王妃去得远了,我才轻抬了头,对着敬瑜姐妹吩咐道,“都坐吧。”

“是。”敬瑜姐妹齐齐应了一声,便随我入席。

几名穿着薄透纱衣的舞娘随着一阵乐声从全场舞过之后,陈彦广缓缓站起身来,高声宣布着宴会的开始。

听着耳中的觥筹交错,看着眼前从来不曾见过的美丽糕点,我的心中划过一丝又一丝的涟漪。

“咦?”兀自出神间,感觉到旁边有道眼光不时地投向我的身上,我轻轻转头过去,看到年幼一点的敬珞对着眼前的糕点一副垂涎三尺却又努力按捺的神情,顿时心中了然。我将糕点往她手边推了一推,轻轻笑道,“随意。”

“谢谢敬华姐姐。”敬珞绯红着双颊朝我点了点头。

“嗯。”我微笑着略一示意,便将视线重新投向主位那边的陈彦广、曲大人以及那个有着一双狭长眼眸的少年。

“敬华姐姐?”正在我看得出神的时候,年长一点的敬瑜忽然轻轻唤了我一声。

“怎么?”我转过头去,端出一副长姐的表情。

“敬华姐姐,”见我转头,敬瑜扯着高扬的嘴角,无比认真地对我说道,“你是我和敬珞所见到的最漂亮和高贵的人。”

“嗯嗯!”听到敬瑜的话,正忙着吃糕点的敬珞也连声地附和着。

“高贵?”我低低地呢喃着敬瑜口中所说的这两个平日里绝对不可能和我挂上关系的字眼,慢慢地笑开,轻轻地转眸望向已经归位的陈王妃。

“敬华姐姐,敬华姐姐?”敬珞侧着脑袋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见我眼睛望向了她才悄声问道,“我听说今日是为了让那位曲大人的公子不至于觉得无聊,所以才安排了咱们出席的,你说对吗?”

“呃?”我眨眨眼睛,满脸疑惑。

“敬华姐姐,依你之见,那个曲大人会同意将他的儿子留在咱们府中吗?”不等我出声,坐在敬珞身边的敬瑜也轻轻靠了过来。

“曲大人的儿子?”听了敬瑜姐妹的听说,我忽然迷茫起来。

“那不是吗?”敬珞忽然低低叫了一声,紧抓着我的衣袖呢喃道,“他正朝咱们这边看过来呢。”

“哪里?”顺着敬珞的指引望去,我看到了一双狭长而深幽的眼睛正微微含着笑意向我看来。原来他就是曲大人的儿子。冲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我便侧了头过来,对着敬瑜姐妹这对包打听问道,“为什么他要把儿子留在咱们府中呢?”

“敬华姐姐你没有听说吗?”看到我有所疑惑,敬珞似乎有些兴奋,她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好像是那个曲大人要伴驾亲征,而爹爹想要拉拢了那位曲大人,所以一门心思地想着将那位小公子留在咱们府中。”

“哦?”我拉回身子,对着敬珞微微扬眉。望向那个连我的爹爹陈王都要如此费心拉拢的曲大人。

“嗯,咱们从惠夫人窗户边上听到的。”见我的眼光悄悄睨向正位上的曲大人,敬珞以手掩口,冲着我压低了声音。

“咱们本来是想去探望受伤的敬珣姐姐的,可没成想才到门口便被挡了出来,这才在外头听见了惠夫人的话。”敬瑜似乎是嫌敬珞在我面前太过多嘴,白了敬珞一眼,巴巴地冲我解释。

“既然是惠夫人说的,那多半便是真的。”看出敬瑜的担心,我轻轻笑了下,附和了一句。

“我还听到啊,惠夫人气呼呼地说什么贱丫头好恶毒的心肠呢,只是不知道惠夫人说谁是贱丫头?”见我口气和缓,敬珞冲着敬瑜挤了挤眼,讨好一般地对我继续说着。

“贱丫头?”我喉中一紧,抓住了敬珞的胳臂,“惠夫人当时还说了些什么?”

“敬华姐姐不会怪咱们多嘴的。”见我并不反感,敬珞宽慰地冲着敬瑜点了点头便转向我道,“惠夫人本来是打算让敬珣姐姐在今日的宴上为大家抚琴的,可是敬珣姐姐却在今日被人伤了头脸。贱丫头,应该就是惠夫人在骂那个弄伤了敬珣姐姐的人吧。咱们府中居然会有人这么大胆,连敬珣姐姐都敢弄伤啊。”

“你想知道?”看到敬瑜姐妹满脸的不可思议,我轻轻咧了咧嘴,高贵优雅地笑了起来。

10

“敬华姐姐知道那人是谁吗?”许是因为看到我的表情甚是古怪,连敬瑜也大感兴趣地凑近了过来。

“呵呵,”我望着敬瑜姐妹满脸的好奇,终于笑眯眯地说道,“惠夫人说的那个贱丫头,就是我。”

“啊?”敬瑜姐妹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一处,她俩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再出声。

“呵呵……”望着敬瑜姐妹俩因为恭维错了人而惊愕莫名的神­色­,我丝毫不去理会。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为着敬珣因为受伤而失去了当众表演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而暗暗地开心。

看着宴上酒过三巡,陈彦广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之之后,才转向坐在其身旁位置上的曲大人高声道,“为了给曲大人送行,咱们今日特意安排了这次的家宴,并且府中小儿还专程准备了表演,等会儿可要曲大人逐一点评的哦。”

“王爷抬爱,明远今日可是有眼福了。”那位白日里对旻轩的鞭法大加赞扬的曲大人浅浅笑着,似乎是一派的彬彬有礼。

“哼。”望着那位曲大人的风度翩翩,我低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原本坐在陈王妃一旁的惠夫人正悄悄地起身,似乎是朝陈彦广走去。“咳咳,”已然坐下的陈彦广重新站了起来,他先是冲着曲大人拱了拱手,然后高声说道,“既然敬珣的伤势并无大碍,那便让她来为大家抛砖引玉吧。”

看到立在陈彦广身后的惠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吃惊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难道那个一身红­色­站在门口秀屛处的人竟然会是刚才还在吵着说被我毁了容的敬珣?我眨了眨眼,定定地望着。

只见以轻纱遮面的敬珣施施然从屏风后面走出,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抱着古琴的侍女。

看到敬珣既然能够在人前抚琴声,想必脸上那伤应该不至严重。

放下了心,我只管望着那个如同众人焦点一般趾高气扬地缓缓走来的敬珣。

“敬珣见过爹爹,见过众位大人。”只见敬珣立在大厅正中,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开始吧。”陈彦广扬了扬手,望着敬珣的眼光中满是骄傲。

“晓云。”敬珣在琴台前坐下,转身向着身后的侍女吩咐了一声。

“郡主。”听到敬珣吩咐,似乎不常在人多的场合出现的晓云紧张地微微一颤,然后便匆忙地将琴放上了琴台。

看着大家都将期待的眼光集中在了正在轻挽罗袖的敬珣身上,我却偏偏和众人相反似的移开了视线。

乾坤红颜上卷 笛瑟和鸣

我拈起一块糕点入口,笑吟吟地望向满脸焦灼等待着女儿在众人之前展露风采的惠夫人。因为我在等,等着看平日里最受陈彦广宠爱的惠夫人母女将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地难堪。

只见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敬珣架起了双臂,颇有架势地轻轻试了个音,才一派婉约地开始抚奏。只听一阵叮咚作响,乐声便如行云流水一般自敬珣指下倾泻而出。

看着惠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微微蹙了眉头,怎么这手脚竟然不是出在琴上的吗?

压住心中满腹的狐疑,我小心地用着余光观察着对面和惠夫人席位相隔甚远的雅夫人。只见娇媚的雅夫人一边柔美地笑着一边还不忘冲着主位上的陈彦广飞去秋波,我心上一动,难道刚才晓云上来时和雅夫人之间那迅速的眼神交会只是我看花了眼吗?

“啊……”

“啊,天哪……”

只听大厅中先是一声尖叫,然后便是敬珣惊慌失措的恼怒之声以及叮叮咣咣的器物翻倒之声。

我飞快地调转了视线望向敬珣,只见她已推翻了面前的琴及桌椅,顶着满头满脸的污物手脚无措地立在大厅中央,不断地惊声尖叫着。

余光中,雅夫人仍旧保持着刚才那副遥遥对着陈彦广举杯的姿势,似乎是和厅上众人一样像是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给惊呆了。

可是在她那满脸的惊奇之下,眼眸深处却是不及褪去的痛快淋漓。

“来人!”最先恢复常态的陈王妃和陈彦广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便迅速地指挥了下人收拾局面。

很快,大厅上的混乱便得到了改善。失态的敬珣被搀扶了下去,脏污的地面也重新变得光洁如新,只是苦了那惹事的晓云,这被拖下去之后不知将有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她。

悠扬动听的丝竹器乐充斥在整个大厅当中,伴着声声入耳的乐声,七名薄纱女子曼妙而舞,席上的宾客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我收起眼光转回头来,不由轻笑出声。只见敬珞手上拿着正要送入口中的糕点,脸上却挂着一副惊讶的神情,就那么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

“怎么不吃,糕点不好吃吗?”我侧了侧身子,扶着敬珞的手将糕点送入她的口中。

“天哪,真是太绝了!刚才把那个……”回过神来的敬珞一脸兴奋地手舞足蹈着。

“什么?”我轻轻扬眉,淡淡笑着欣赏她的幸灾乐祸。

“没,没什么,敬珞妹妹是感慨这糕点,实在太好吃了!”不待敬珞开口,一旁的敬瑜便笑眯眯地将将一块糕点塞入妹妹口中,冲着我做出一副十分夸张的享受表情。

“可不是吗?这糕点确实很好吃。”我旁若无人地拈起一块糕点入口,大力地咀嚼着,对于身边一脸小心望着我的两姐妹视而不见。

忽然一阵连绵不断的掌声猛然在厅上响起,我这才敛住心神抬眼望去。

只见大厅中央站立着一位坦然接受众人夸奖的蓝衣女孩儿,面前的案上搁着的乐器竟然是张漆­色­古旧的瑟。

鬼使神差一般,我豁地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上大厅中央。

“怎么?敬华可是也准备了什么表演吗?”看到我排众而出,陈彦广大声问道。

我抿了抿­唇­,双手按下因为走动而轻轻扬起的衣上薄纱,定定地立在大厅中央莞尔笑道,“敬琦妹妹琴技如此高超,可惜只是有乐而无舞,难免缺憾。不如敬华献上一舞,博诸位高朋一悦。”

听到我清晰娇脆的声音响彻大厅,陈彦广转向将我带来出席宴会的陈王妃道,“难得咱们的敬华如此有心,那敬琦便再奏一曲吧。”

“王爷说得是啊,舞得如何倒在其次,关键是咱们敬华的这份心意。”陈王妃淡淡笑着对陈彦广点了点头。

看到陈王妃笑微微地望着我,似在鼓励,可是她手中拈起的那颗朱果却似忘记入口一般僵僵地停在半空。我心中一暖,冲她重重点了点头,“如此,敬华便献丑了。”

“哼……”只听耳边低低一声不屑溢出,我垂眼去看,对上气呼呼重新在椅上坐下的敬琦。

我轻轻一笑,转向敬琦欠身道,“辛苦妹妹了。”

“岂敢。”敬琦酸溜溜地回我一句之后,便将双手覆上古瑟。

伴着潺潺若流水的悠扬乐声,我踮足而立,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做十指交叉。

陈彦广的眼神是又惊又喜,陈王妃的眼神关切焦急,惠夫人的眼神似乎有讥有嫉,坐在陈彦广身旁的那位曲大人眼神中有抹兴味,他身后那位对我甚是关注的少年则是满眼好奇加赞赏地望向我。再两旁的人我不曾留意,不过旁位上的雅夫人目光中那道隐隐地犀利倒是不容我忽视地正朝我投来。

可不是嘛,如今我竟然在她视若心肝的宝贝女儿面前挑衅献舞,她自难善待于我。我的目光虽然在席上众人眉目之间来回梭巡,耳中却一刻不敢放松地仔细聆听着敬琦的乐声,只待音渐起高,我便发力开舞。

只听丁丁零零一阵清声,知道敬琦手下已起至高音,我微微倾斜了脸庞,十指颤抖,左脚大力向前,将裙裾边缘上描绣着的繁复荷花高高踢起,右脚单足发力,以一个连续飞旋开舞。

躬身下腰,双足齐踢,凌空起旋,手臂回摆,纤指灵动,伴着敬琦存心想要我好看的激越瑟乐中,我快速而灵巧地舞动着我的身体。

因为舞步变化地太快,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耳中那清扬激昂的古瑟之声不住地提醒着我,这是娘亲最擅长的瑟,这是娘亲最擅长的瑟……

听到乐声渐至悠扬,知道敬琦手下将止。我也缓缓地减慢了舞蹈的速度,轻扬着双臂于一片赞叹声中歇下脚步。

一片寂静之中,我感觉到湿热的汗意自额际缓缓滑下,我并不抬手去抹,只是任它慢慢地沁湿着身上名贵的衣料。

“哼。”低低一声不屑从身旁传来。

我悄眼望去,眼光轻轻划过敬琦渐现灰白­色­的脸庞,不难想象得出我刚才倾力的那一舞会是如何地动人。我紧紧扯住衣角,笃定地含笑而立。

“真是想不到王爷的敬华郡主舞技居然如此出神入化,实在令人惊叹!”安静的大厅中,第一个出声夸奖我的人竟是那个惹人厌的曲大人。我闻声望去,只见他呵呵笑着,开怀地冲着陈彦广翘起拇指。

今日能够如此地引人注目,可真是要感谢平日里敬珣和旻轩的责难,如果不是为了想尽法子逃过他俩花样百出的捉弄,我又哪里会有机会练就如此柔软的腰肢及灵活的手臂脚步。得意地扫过惠夫人不屑的脸庞,我望向席位正中满眼狂喜的陈彦广喘声道,“敬华,献丑了。”

“怎么是献丑?”陈彦广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力鼓掌道,“不愧是当年红极一时的京都名伶,绾素果然教出了一个好女儿!本王爷要大大地赏赐你和你娘!”

“谢,爹爹夸奖。”雷鸣般的掌声中,我眼中的明亮却忽然黯淡下来。微微躬身之后便轻飘飘地往席位走去。

“敬华郡主这曲舞蹈实在­精­妙无比,只是不知郡主瑟技如何,可否锦上添花一曲?”

听到身后忽然有邀请传出,我心中一涩,转过头去。

看到眼前满脸坦然朝我望来的曲大人,心头更加酸涩,脸上却奇异地堆起了灿烂的笑容以对。

“是啊是啊,当年绾素的瑟音在京都之中可是一绝,不知敬华如今是否承继了绾素之技?”陈彦广显是不愿驳了他的贵客之望,满是希翼地向我望来。

听着陈彦广对娘亲的赞美溢于言表,我只是恍惚地笑着,却并不出声。

见我半晌不语,陈王妃露齿一笑,转向陈彦广道,“敬华一舞刚罢,还是先歇上一会儿再舞吧。”

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曲大人,脑海中忽然闪过娘亲幽怨哀愁的脸庞,我昂首高声道,“敬华不累,敬华愿为诸位鼓瑟。”

言毕便越过陈王妃的眼神,转向身旁仍旧坐着的敬琦道,“借敬琦妹妹古瑟一用可否?”

“你。”敬琦愤愤地将瑟往前一推,拂袖起身。

无视敬琦的恼怒,我徐徐落座,十指按于弦上轻轻笑道,“敬华便奏一曲《月圆花好》于诸位高朋赏鉴。”

圆月当空,光华如练,有位佳人,月下痴盼。虽是一曲开怀之乐,可是这瑟在我手中竟像是深闺怨­妇­一般,如泣如诉,娓娓婉约。

忽然,一串欢快跳跃的音符嘹亮地闯入我的耳中,我指下古瑟所发出的晦涩之音竟然也被带得一改初衷,悠扬地与之笛瑟和鸣,

抬眼望见对面忘形而立的曲大人和身后同我合奏的那位少年,我浑身一震,再垂眼便无比专注起来。认真地抚弄着手下的琴弦,再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妙极,妙极!”曲音刚落,陈彦广已经是大笑着抚起掌来,“想不到曲公子竟然也是如同曲大人一般­精­通音律,这么一曲笛瑟和鸣,简直与当年不差上下。”

“王爷实在客气,小犬不成器,平日也就是对这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尚算用心而已。”曲大人谦虚地摇头,望向身旁少年的眼中却满是兴奋。

顾不得讥讽这位曲大人的虚伪,我只是轻轻垂了头脸,望着滴落在古瑟上的豆大两滴水珠兀自发呆。这曲公子的笛子想必是和我一样,学自双亲之处,那笛音中的欢乐畅快自然也是当年学技之时拜其双亲所授的吧。

“敬华!王爷已经允了要赏你一张名贵古瑟,怎么还不谢恩?”不知什么时候陈王妃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的手臂探了过来,落在我的肩膀,轻轻挽住了我微微颤抖着的身体。

“敬华,谢过爹爹。”在陈王妃的扶持下,我委屈地抬眼,仿如无骨一般软软起身、躬身。

后面的宴上虽然欢声笑语不断,却一直都是陈彦广围绕着曲大人的公子如何如何博学多才,如何如何人品出众而展开,具体内容已经难入我耳。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1)

摇摇晃晃地跟着陈王妃步出大厅,一路上我悄然无声。

“敬华,你到底是怎么了?鼓瑟之后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召了大夫过来瞧瞧?”绕过大厅外头的长廊,陈王妃立在背人处扯住了我的衣袖,软软的手掌探上我的额头。

“没有。”用力摇头,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表现得坚强,却仍是无力地败给眼前的水雾。

“哎……”见我只是不语,陈王妃叹息一声,大力拥我入怀,“你这孩子啊,像极了绾素,心事重却偏又什么都不说出来。”

轻轻挣出陈王妃的怀抱,我涩涩笑道,“王妃,敬华想念娘亲了。”

“那就快回去吧。”陈王妃不舍地松开了环着我的胳臂。

我匆匆地躬身行礼,将陈王妃关切提醒我小心摔跤的话语丢在身后便转身而去。

回去的路上不时遇上一些丫头仆­妇­,许是因为席上我鼓瑟献舞的事情早已传开,她们远远见到我便纷纷行礼参拜。望着跪伏在脚下一张张恭维的笑脸,我却已经无心于此道,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刚才的笛瑟和鸣。笛声清亮悠扬,因为奏者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而我指下的瑟音却晦涩暗哑,花月难圆,一如娘亲多年以来却依然难以忘却的旧事……

“哎呦!”因为行走匆忙,我竟然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在地。

“根本没有分毫我陈王府郡主的风范,就算是如今得了爹爹的喜欢,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丫头罢了!”耳旁,尖利刻薄的话语倏然入耳。

我冷冷一笑,用力撑着地面起身。拍抚身上光滑的绸缎小袄,望向路旁对我出言讥讽的雅夫人母女清晰出声,“爹爹有命,明日我便会和娘亲搬入大院,从今开始,我再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贱丫头!”

见我竟敢和她对峙,敬琦惊疑地望了望身边的雅夫人,叉着腰向我喝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丫头!平日里见着旻轩他们叫你贱丫头怎么不听你还嘴啊?”

“怎么连你这么个孩子也如此势利?看旻轩他们较咱们在王爷面前受宠,所以便专挑软柿子来捏吗?”一直立在敬琦身后的雅夫人轻轻掩着口鼻,一副委委屈屈的神情。

“岂敢岂敢?”素来瞧不惯雅夫人的表里不一,我浅笑一声,越过了挡在眼前的敬琦,定定地对着她的身后沉声道,“明知道惠夫人呣子在爹爹面前受宠,就故意要让敬珣今日在席上出丑,这样的聪敏机智,雅夫人你哪里算得上是软柿子啊!”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2)

“你胡说!娘亲哪有?”敬琦随即望向身旁面无表情的雅夫人,忽地脸­色­一变,伸手便要向我打来。

我笑着侧身,挡过敬琦的巴掌,清声道,“在我这粗使丫头般长大的姐姐面前,敬琦妹妹还是收起你那金枝玉叶的胳臂来吧,小心伤了你自个儿!”

见我捏住了敬琦的胳臂,雅夫人含笑上前,拉过恼怒的敬琦,冲我轻声道,“敬华可莫要听旁人胡说,今日宴上搅了敬珣献琴的可是她自个儿的丫头晓云。谁知道那丫头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生了怪病,竟然会在众人面前呕出污物,弄了自家主子满头满脸的,这和咱们可有什么关系?”

看着雅夫人满面堆笑,望向我的眼中却是隐隐的惊惧和探究,我的心头忽然生出一阵厌恶。大步上前,待自己走近了她的身边才嗤笑出声,“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雅夫人你聪敏机智啊。如果只是弄断那琴上的几根弦,马上便有下人能换上其他琴来,根本不会影响了敬珣分毫。可如果是装入琴中几根伤人的针,虽然能够让敬珣好看,可毕竟是惹出了事端。这追查起来,雅夫人你怕是也不好脱身。唯有买通敬珣身边的丫头才是真正的高招,出其不意地呕了敬珣满头脸,既不会令人生疑,也使得敬珣在众人面前丢丑,那琴,她自然是没有脸面再当众抚奏了的。”

“你,你……”雅夫人的身子晃了一晃,不过只是飞快地一瞬。她将手搭在敬琦的肩膀之上,强自镇定地对着我说道,“我要如此费心地让敬珣出丑又何必呢,真是一派胡言。”

“若是敬珣出了丑,整座王府之内自然不会再有人能够挡住雅夫人你的女儿风光无限。”我笃定地笑着继续道,“可惜今天雅夫人你没有算到会多出一个敬华来。”

“真是,真是……”雅夫人讪讪地笑了几声,一改平日里的温柔可人,对着我硬邦邦地说道,“空口无凭,任你随便去说,看看有谁会信你。”

“敬华戏言而已,夫人何故当真?”对望着雅夫人闪烁不定的眼睛,我展颜低笑,转身离去。

“真是太无礼了,让孩儿去打这个贱丫头替你出气!”身后,传来敬琦满是威胁的声音,我却并不回头。

紧接着,敬琦满是挫败的声音再度扬起,“娘亲,你­干­吗拉着孩儿嘛。”

“敬琦,莫要和这样缺少管教的丫头多生瓜葛。”

听到身后传来意料当中的拉扯声,我了然垂眉,昂首离去。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3)

“娘亲,我回来了。”兴冲冲地推开院门,我大笑着冲了进去。

“阿瑟回来了,”听到我的声音,娘亲转过身来,“可用了饭菜?”

“嗯。”我笑眯眯地走近了娘亲的身边,俏皮地嘟起嘴­唇­。

“这,”娘亲揽住我的肩膀,打量着这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可是王妃给你置办的?”

“对!”想起陈王妃伴我沐浴时眼中的湿润,我重重点头,“王妃对阿瑟很好呢。”

“真好看。”娘亲将我头上歪了的一朵珠花扶正,退后几步细细地瞧着。

“漂亮吧?”瞪大了眼睛扬起衣裙,我张开双臂转了个身。

“自然漂亮。”娘亲笑眯眯地点头。

“娘亲啊?”我走近娘亲,睨了一眼她手边正在整理着的布包袱。

“哦,房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罢了,所以便遣了王妃的丫头先回去了。”娘亲垂首拨弄了几下包袱,伸手拉过我,笑微微地抚摸着我的头顶道,“明日咱们便要搬去大院了,阿瑟开心吗?”

“嗯!”我大力地点头,伸手抚摸着娘亲的面颊轻道,“大院自然是好过咱们这里的,咱们今后再也不必因为一碗汤水去看人脸­色­了。”

娘亲的眼神黯了下去,却依然冲我笑道,“是啊,这些日子阿瑟跟着为娘,是委屈了。”

“不委屈!”看到娘亲心疼地望着我,我握住娘亲的手掌大声回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是吗?”

“说得真好,”娘亲连连点头,“阿瑟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当然!”我骄傲地扬起头,忽而笑了起来。

“阿瑟。”娘亲低低唤了一声,突然将我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偎在娘亲的怀中,我贪婪地嗅着鼻端清淡而熟悉的香气,心头一阵莫名的心疼。并不抬眼,我低声呢哝道,“阿瑟以后会和敬珣她们一样,有夫子教导,阿瑟一定会为娘亲争气,一定会好好孝敬娘亲。”

感觉到娘亲的身子震了一下,然后她便轻轻地拍抚着我的肩背轻轻地念着,“娘亲知道,娘亲知道阿瑟刚才在大厅之上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娘亲,娘亲知道……”

“阿瑟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所有应该学习的东西,一定要胜过所有的妹妹!娘亲相信阿瑟会成为最优秀的人,成为娘亲今后的依靠吗?”我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抬眼望向娘亲。

娘亲不防我会问得如此认真,愣了一下才重重点头,“娘亲信。”

“那么请娘亲答应阿瑟,”我轻轻地捧起娘亲的脸庞,心疼地抚平了娘亲眼角细小的鱼尾纹,口中定定地说道,“从今以后不要再奏那张瑟,因为阿瑟和娘亲都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阿瑟……”娘亲的笑脸在我手心之上渐渐消失不见,她颤抖着嘴­唇­轻合了双眼,半晌之后才极轻极轻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乾坤红颜上卷 书斋之闹(1)

感受着那只华贵的青玉笔杆透过指尖传递而来的清凉滑腻,我只是越发握得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喂饱了墨汁的狼毫划上雪白崭新的宣纸。

轻轻地写横,轻轻地写竖,轻轻地写撇,轻轻地写捺,恨不得将心中所有的开心快乐都透过手中的笔宣泄出来。

“敬华郡主,您这样握笔不对,太紧了。”就在我自觉满足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张夫子低沉的声音。

“夫子,这笔……”手上猛地一松,管毫已经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划出了长长的一画。我嗫嚅着将管毫拾起放好,羞怯一笑。

“想把字写好是吗?”张夫子抚摸着他雪白的胡须笑眯眯地立在我的身前。

“嗯。”对着夫子的笑脸,我轻轻点头。

“郡主,您要这样。”夫子慈爱地望着我,手中握起那管总也不停我使唤的笔。

“哦,这样……”我右手凌空,模仿着张夫子的手势。

“试试。”张夫子将管毫递了过来。

“我,”望着张夫子笔下游走苍劲的笔锋,我轻轻抿着嘴­唇­,“怕是还不行的。”

张夫子轻轻摇了摇头,望望窗外的欢声震天,重新将坚定的眼光投向我道,“初习字者都是如此,但是郡主如此用心却是王府之中少有,假若郡主能够持之以恒,相信日后必会练就一手好字!”

“会吗?会有那么一天吗?”望着张夫子在纸上写下的七个大字,我拈起那管青玉毛笔,出神地想象着那一天的到来。

忽然一阵喧闹,一直在外头玩闹的弟妹们想是玩得累了。

张夫子哎呦一声,被旻轩他们的一拥而入给挤了开去,“笨丫头,这鬼画符不会是你写的字吧?”

望着被旻轩抢在手中高高扬起的宣纸,我紧紧咬着嘴­唇­怒目以对。

见我并不还嘴,旻轩更加得意地四下展示着那张我初初的练笔,“笨丫头,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就算是爹爹让你和咱们一起上学又能如何?不过是白费心机而已。”

我冷哼一声,猛地起身,想要从旻轩面前消失。

“还真像是鬼符呢!”向来和旻轩一唱一和地敬珣霸道地堵在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看到敬珣脸上的伤处包覆着一块小小的白­色­纱布,配着眉目之间的盛气凌人看上去霎是可笑。我轻轻挑了眉毛,并没有出声。

对望着我的眼睛,敬珣叉腰喝道,“以后咱们府里再做法事的话,直接派这个脏丫头上不就行了?想还省了不少的花销呢,也算咱们王府没有白白养她一场!”

“哈哈……”

乾坤红颜上卷 书斋之闹(2)

哄堂大笑之中,一直立在敬珣身后的敬琦也挤了进来,拈起张夫子刚刚写下鼓励我的大字,猛地讥笑出声,“呦呦呦,还’!有志者事竟成也’呢?就凭她居然还有志者,居然还妄想事竟成!她能成得了什么啊?不过就是个下贱的戏子生养出来的贱丫头罢了!”

迎上敬琦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我双拳紧握,猛地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住口!不许你侮辱我娘亲!”

见我恼得面­色­大变,敬琦先是一愣,而后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面红耳赤地挺着胸膛嚷道,“怎么,做得说不得啊?你娘本来就是个攀附权贵的下贱女人,借着到咱们王府唱戏的当儿,勾引了爹爹才生下了你这个同样下贱的丫头不是吗?”

“是吗?”看到敬琦晃动在眼前的鄙夷,我不怒反笑,扬起手臂就甩了敬琦一个大大的巴掌。

“啊!你这个贱丫头竟敢打我?”敬琦不防我会出手,这一巴掌挨了个结结实实,捂着腮帮便向我扑了过来。

“哼。”我一侧身,瞧着敬琦龇牙咧嘴地跌倒在座位上,冷声道,“早就说过,敬琦妹妹还是小心你那金枝玉叶的身板儿为好。”

“死丫头!”见敬琦被我打翻,敬珣瞪大了双眼指点着我的头脸怒道,“好个不怕死的贱丫头!居然敢和咱们动起手来了!”

望着敬珣在面前跳脚叫嚣,我垂眸一笑,提高了声量,“敬珣妹妹可真是善忘,昨日咱们便已经从西苑搬进大院了。我身为长姐,教训一个不懂进退的妹妹何错之有?便就招来了敬珣妹妹这番的口不择言,若是敬珣妹妹如此的不懂礼数被爹爹听见了,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样的轩然大波来呢!”

“你!”显是被我的话语给震住了,敬珣的话像是哽在喉间,只是愤愤地盯着我却并不做声。

“让开。”我收回和敬珣对视的眼神,推开了拥挤在我面前的人群。毕竟昨日在西苑中迎接我和娘亲的架势大得吓人,那样的礼遇,那样的殊荣,怕她们也都是早已经瞧在眼里的了。

“哼!就算爹爹和王妃昨日亲自迎你们回来又如何?本小爷就偏要叫你们做一对贱人,贱人!”

听到脑后传来恼怒的骂声,我急忙转脸。只见素来以捉弄我为乐的旻轩端着笔洗满脸愤怒地兜头朝我泼来。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笔洗之中那浓黑的墨汁在半空中织就成一张细密的黑网从天而降。

乾坤红颜上卷 书斋之闹(3)

兜头的凉意传遍全身,在喧闹的哄笑声中,我缓缓睁眼。

望着眼前一张张嬉笑无形,幸灾乐祸的脸庞,我死死地盯着仍旧持着那只掐丝珐琅笔洗的旻轩,任由墨汁的寒凉自发肤丝丝沁入心肺,­唇­角却是含着浅淡的笑。

听到人群当中传出一片嘘声,张夫子猛挤了进来,他看到我满身脏污,急忙朝我伸出手来,“郡主怎么如此不慎,快,夫子帮你。”

“不必!”推开张夫子的手忙脚乱,我徐徐环视着周围我的弟妹们。

许是因为我被泼之后一反常态的平静,四周的嬉笑声渐渐变小,安静起来。耳边只有墨汁由头顶、发际、衣角滴滴答答的跌落声。

许久,我才收回目光,带着满身的湿润走向门口,一直被我握在手中的那管青玉笔竟然丝毫不见温热,仍是微微地寒凉。

“瞧她刚才那眼神,还怪吓人的呢。”

“纸老虎罢了,有什么好吓人的。再说咱们本来就没有说错啊,她娘本来就是一个下贱的戏子不是吗!”

“可也真是奇怪,既然爹爹当初会将这对贱人赶去西苑,昨日又为什么亲自迎了他们回来呢?”

“谁知道这对贱人用的是什么手段,戏子嘛,自然是擅长演戏的喽……”

“是啊,是啊,呵呵……”

任由身后传来各种各样的羞辱和猜疑,我只是走向门口,紧紧捏着双拳走向门口。本以为终于可以不必整日躲在墙角偷听夫子的教习,本以为自己的努力总算是为娘亲争来了一丝的荣耀,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原来仍然是个爱哭鬼。

迈出书斋的大门,我努力睁大双眼,还未来得及深深吸上一口雨后清新的口气,便猛地和对面匆匆走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撞到我的是平日里伺候在书斋之中的小厮李顺,他见对面的是我,一边躬身退后一边咋咋呼呼地叫道,“天哪,敬华郡主你怎么弄了这么一身的墨汁啊?”

“不小心。”我随意地抚了把额角的湿发,睨向李顺的身后。怪不得今日没有见到他伺候在书斋中,原来是被派去接待贵客了。

见我对身上的脏污并不以为意,李顺小心地望了望身后,然后恭敬地半弯着身子试探道,“那,奴才服侍郡主洗漱去。”

“我自己可以。”飞快地扯了扯­唇­角,我斜身便要过去。

“小心。”见我因为走得太快,脚步微一踉跄几乎摔倒。一直立在李顺身后默不作声只是盯着我看的曲大人那位公子连忙上前了一步,终于开了口,“曲洛池见过敬华郡主。”

乾坤红颜上卷 书斋之闹(4)

“多谢。”分不清此时他眼中那样复杂的情绪到底为何,大力推开曲洛池搀扶着我的手臂,我冷冷出声。

“郡主何必客气,今后咱们便是同窗了。”见我抗拒,曲洛池缓缓收回手臂,只是轻轻笑着从袖笼中取出一方素娟递了过来。

望着曲洛池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臂,我有一瞬的失神。看到对面深幽如潭的眼眸中闪动着关切的神采,我随即省悟,急忙垂眼拒道,“不必。”身为一个外人,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有了太多和他的身份不相宜的东西了。

见我并不领情,曲洛池也不生气,他一边看着我和他擦身而过,一边好声好气地在我身后轻轻说道,“郡主好走。”

我不曾回身也不曾出声,继续大步走着。心中却在微微地泛酸,为什么那些和我同一个父亲生养的弟妹竟然连一个外人都抵不过?

回到陈王妃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房舍之中悄悄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交代了刘嬷嬷我因为要在书斋练字所以一整天不会回来用饭之后,我便匆匆而去。

望着望荷池旁边这座低矮的土山,我抿­唇­而笑。不管如何,毕竟我现在想要欣赏望荷池这片迤逦的风光时,已经不再需要翻过那座墙了,我和娘亲已经搬进了大院不是吗?

寻了一棵粗大的梅子树,我倚石而坐,趁着头上暖暖的阳光,小心翼翼地回想着张夫子适才说过的习字要领。

好像真的是握得太紧,我好笑地看着自己将笔杆握在指间捏得死紧,以左手帮忙,才将虚虚悬于右手指掌之中的笔杆握好。

将笔尖的狼毫小心蘸入望荷池中清冽的池水之中,待狼毫温润之后才轻轻抬起手臂,落于面前一块光滑的石面之上。

我以水蘸笔,半伏在冰凉的石面上,一下一下地写着所有我认识的字,不觉间,日头已然西斜。

终于觉得胳臂有些酸累,我抬起眉眼,望了望天际仍然残留着耀眼橘红光芒的太阳,长长吁了口气。眺望天际的目光收转回来,望向眼前微风吹拂下轻轻荡开淡淡金­色­涟漪的水面,紧张了整日的眼睛顿时觉得舒服极了。

揉搓着将微微发凉的双手举至­唇­边轻轻呵气,我满足地绽开­唇­角。眼光无意地投向树下斑驳的光影,我忽然一怔,急急回头去看身后,大大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乾坤红颜上卷 心思辗转(1)

“郡主好像很开心。”立在我身后的,竟是上午在书斋门口遇到的那位曲公子曲洛池。见我回头,他上前一步,对着我翘起那薄薄的­唇­,狭长眼眸之中晶莹的光彩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斑斓夺目。

刚才练字竟然如此出神,连身后站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也不曾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我放下举在­唇­边的双手,一把抓起刚才被我放在石面上的那只毛笔,冲着他挑了挑眉,“曲公子似乎对咱们王府的家事特别感兴趣。”

听出我的挑衅,曲洛池扬了扬手臂,“毕竟从今日开始,我便要开始在王府中的生活,关心一下同窗应该并不为过吧。”

目光胶着在曲洛池手中的那卷雪白宣纸之上,我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默不作声。

见我不若上午见面时的难以接近,曲洛池将一直拎在另一只手上的一个竹篮打开,抬头笑道,“文房四宝我都带齐了,特地送来给郡主你的。”

“哦?”望着摊开摆放在石面上一应俱全的笔墨纸砚,我轻轻嗤笑一声却并不多言。

“下午夫子授课之时没有见到郡主,后来听敬珣郡主他们提及敬华郡主平日里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这片望荷池,所以过来看看,不想在此处居然真的遇到了郡主。刚才见郡主练字认真,不敢打扰。”曲洛池一边轻声解释,一边朝我轻轻笑着。

不过今日才到王府受教,竟然这么快便已经和敬珣他们打成了一片,想必他一定也已经听说了上午我被自己弟妹辱骂的事情了吧?念及敬珣他们遣词之中的尖锐刻薄,我浑身一僵,别开了眼光冷声道,“谁要你这么多事?”

“刚才看到郡主握笔姿势并不大对,既是同窗,不如洛池为郡主示范一二?”对于我的冷眼以对曲洛池并不以为意,他仍是带着满面的笑容半伏下身子。

看到曲洛池铺展了宣纸,细细地研墨,我不屑地轻挥广袖,刻意忽略他那温润动人的嗓音。

“大拇指从里向外用力顶住笔管,食指轻压,指甲左侧和第一关节同时用力向大拇指方向勾压,中指则需内压,配合食指和大拇指在笔管的内外两侧同时内用力压紧。无名指和小指则是协助大拇指从内下方托住笔管,加强托顶。不过倘若郡主日后练熟之后,也可单用中指和无名指来钳住笔管即可。”认真研墨的曲洛池抬眼望了望我,而后拾起一管笔来,一边冲着我做示范一边低声道,“其实早间的不快多乃因为误会所生,所以郡主你……”

乾坤红颜上卷 心思辗转(2)

“你算什么人?凭你也想要来教训我吗?”望着曲洛池堆在脸上的灿烂笑意,忽然心头一阵火起,打断他说了一半的话,我猛地上前,抬手便要拨开曲洛池好心摆在石面上的那些纸墨。

忽然听到一阵衣裳摩挲之声从一旁传来,我握住拳头斜眼睨去,正好看到梅子林边一身红艳的敬珣静静地立着,身边竟然没有随从,连平日和她形影不离的旻轩竟然不见踪影。

看着敬珣若有所思的眼神,我转向面前戒备看着我的曲洛池,忽然灿烂一笑道,“曲公子的如此好意,敬华实在不应该不敬的。不如曲公子好好教导敬华执笔,也好让敬华能够像曲公子那般如有神助,妙笔生花。”

“郡主唤我洛池即可。”曲洛池的眼中似乎有丝不解闪过,不过很快。他收回用以保护石面上文房四宝的胳臂,笑微微地冲着我招了招手。

藏起眼中的倨傲,我好脾­性­地点了点头,和曲洛池一同半伏在石面之上,满是笑容地望着眼前这张清俊的脸庞,兀自有些出神。

“郡主你明白了吗?”重新示范了一遍的曲洛池见我满眼认真地望着他,将笔递了过来,示意我试。

“那,”刚才我只顾着胡思乱想,哪里仔细听他的讲解。可眼下看着他定定望着我的眼神,我只得轻轻咬着嘴­唇­,抬起袖去将笔接在手中,“敬华便一试,可是敬华素来愚笨,曲,呃,洛池可不能笑我。”

“当然。”曲洛池深幽的眸子中升起一丝重重的笑意,纤长的手指无意地划过我的指尖。

“呃……”眼前这双狭长的眼眸之中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我欲罢不能地紧紧地跟随,直到清晰地看到他眸中深重的笑意以及那飞快闪过的一丝怜惜,我才微微一怔,手中的笔也不受控制一般慌乱地落下。

“大拇指要从里向外用力,食指也要一起,轻轻地去压,哎呀……”曲洛池转开眼眸,轻声指导着我,忽然低低地一声惊呼。

“啊!”听到曲洛池的叫声,我才恍如梦醒般猛地抬起了执笔的胳臂。望着眼前耀目的一片雪白之上因为我的不觉已经增添了毫无意义地一滩墨汁,不禁微微窘然。

“郡主不必着急,初练字者皆是如此,只不过是墨汁,”身边的曲洛池笑微微地抬脸安抚着我,却在目光尚不及双眼之时便迅速地转开,“太饱了而已。”

看到曲洛池的目光似要转向梅子林,我急急地出声,“洛池,你也不要唤我郡主了,叫我敬华好了。”

“那,”曲洛池的声音中微微有些迟疑,那暖暖的目光在半晌之后才重新转回到我的身上,“洛池便恭敬不如从命。”

“嗯。”不及细思曲洛池面上为何突现醺然,另有心事的我笑微微地轻轻抬袖,借广袖遮掩之机悄悄斜眼。

乾坤红颜上卷 心思辗转(3)

看到梅子林中那抹红­色­正急急地朝林深处奔去,心头一松。我了然转眸,看着曲洛池手握管毫奋笔疾书,暗哼了一声,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在不觉中逐渐淡去。

曲洛池不曾注意我的神情,他只是急切地垂眸,急切地疾书,才一停笔便望向我来,“敬华,我如此为你示范可看得明白了?不如你来试试。”

“哼……”我拾起自己那管青玉笔,站直了身子,冷声道,“想不到当日我这连看门狗都不屑一顾的落魄郡主也会在今日蒙王爷之座上宾如此青眼,真可谓是世事难料啊。”

“敬华你?”曲洛池挑起双眉,疑惑地望向我。

对望着那一对清澈若水的深潭,我轻垂眼睫,涩涩说道,“若是曲公子仅凭敬华乃王府之中大郡主的名头便莽撞讨好,这如意算盘怕是便要落空的。”

“敬华郡主以为,洛池此番襄助乃是阿谀奉迎?”曲洛池噙着­唇­角一丝笑意,低低出声。

“怎么不是吗?”恼怒于他眼神中 莫名出现的那丝哀伤,我猛地扬起脸来,恨恨出声。

“烦扰郡主,倒是洛池造次了。”一直对视着我的曲洛池忽然眼神一转,温润的声音忽生生冷清起来。

看到曲洛池淡淡笑着的脸变成意料当中的礼貌而陌生,虽然早有准备我却仍是心口一滞,半晌之后才习以为常地轻笑着讥讽出声,“下次再要找个靠山,记得把眼睛擦得再亮一些。”

曲洛池不再言语,只是­阴­沉着脸­色­快手快脚地收拾着散乱在石面上的文房四宝。待得物品逐一入篮,才恭恭敬敬地抬眼对着我道,“既然敬华郡主如此聪慧过人,识破了洛池乃是那般蝇营狗苟之辈,洛池也唯有速速退下了。”

望着曲洛池避之不及的背影,我清冷一笑,用力握紧掌心那只青玉笔。

“其实,”已然和我隔出了一段距离的曲洛池忽然止住了脚步,不曾回头,就那么低低地出声,“洛池此番,只因郡主当日奏瑟之时,乐声中那难言的哀伤……”

不敢相信那日的苦涩竟然被人如此轻易道明,我猛地一惊,微微后退的脚步有些踉跄。当日,他弄笛时,是那样的欢快,我一直以为,他内心里是将那曲《月圆花好》视作喜乐的。今日,他竟然说,那日我指下的哀伤他本是听出来的?也许,当时他的快乐和我一样,并不是发自内心?

“既然敬华郡主并不领情,那么今日,便算洛池枉作小人了吧。”曲洛池以背对我,自然看不到我张皇掩口的神情。见半晌都听不到我的声音,轻叹一声之后径直扬长而去。

夕阳渐斜,我独自一人久久立在当地,直到曲洛池的身影再也看不真切才怅然垂首,定定地望向自己衣裙及地处那针脚细密的丝绣。

玫紫­色­的芍药花搭配在浅蓝­色­月华裙的边角处,片片花瓣翩然摇曳,俏丽可人。虽然朵朵张扬盛开,可是这美丽得近乎耀眼的芍药却依然难掩那无法言喻的寂寞。这样惹人怜爱的芍药,纵然艳丽异常,纵然每一次的绽放都恨不得燃尽了它一生的灿烂,可是它毕竟只是芍药,毕竟只是生来便注定要永远居于国­色­牡丹之下的,芍药。

乾坤红颜上卷 天生骤变(1)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望着天边那抹橘红­色­的火光逐渐西沉,直至黯淡不见,我才一边呢喃着一边往回走。

穿过梅子林,我小心地拎高裙角,刚刚走至梅林深处,只听“哗啦”一声,一根长鞭便招呼了过来。

“啊!”一直恍惚出神的我竟然没有看到旻轩和敬珣早已经等候在此处,我惊叫着向后跳去,望着那枝被打落在我脚旁的梅枝,冷眼望了过去,“你们要做什么?”

“这一次,只是你身侧的梅枝,若是还有下一次,这鞭子打得便是你的脑袋!”两只手交替抚摸着长鞭,旻轩一副万分憎恶的样子望着我。

睨了一眼旻轩身旁脸颊上覆有轻纱的敬珣,我冷冷抬眼道,“以下犯上,你们居然还想有下一次?”

“少在这里装糊涂!”见我双手抱胸神情凛然,旻轩不耐地上前一步,一把扯开我的胳臂,“曲大人的公子是你这样出身的人妄想高攀得上的吗?”

听到旻轩的话,快速扫过一旁的敬珣,我了然笑道,“难道本郡主的身份竟然还会矮过你们去吗?”

“和她废什么话?记得娘亲说过的话吗?她根本就是一个得寸进尺的小贱人!”见我眼光轻蔑,敬珣再也忍耐不住,急急几步便冲了过来,挣开旻轩的拉扯便要打我。

“这么恼羞成怒,难道是被本郡主说中了心事?”微微侧身,躲开跳嚣的敬珣,我满脸笑容,口上却仍旧不依不饶,“我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却原来咱们的敬珣郡主看上了曲大人的这位公子啊。咱们惠夫人调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敬珣郡主的眼光果然是高人一等呢!”

“贱人,贱人,贱人……”敬珣越发情急,却苦于被旻轩按在怀中,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口中也在不断地大声叫嚷。

只要不辱及娘亲,被骂上一两句又能如何?我无谓地耸了耸肩膀,闪身便要走过。

“敬珣你就不要闹了,”身后传来旻轩无奈劝慰敬珣的声音,“那个贱女人生下来的会是什么好货­色­?咱们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

咬着牙齿止住脚步,轻轻回过身来,在敬珣和旻轩的连声咒骂中我笑微微地缓缓启齿,“那个曲洛池有何高贵之处,即或算他出身名门,今日不也是偏要躲了课堂与课堂上那些无趣的人,巴巴地寻了本郡主来。若不是看在他为本郡主鞠躬尽瘁的份上,本郡主根本不屑理他。若真是本郡主对他有意,怕只要那么小小地勾勾手指头,他便会哈巴狗一般地俯在本郡主的脚边了呢。如此一个本郡主根本看不上眼的东西,却偏偏有人非要宝贝似的放在心里,真是可笑,可笑之极!”

乾坤红颜上卷 天生骤变(2)

“你,你……”旻轩拼命抱住想要冲过来的敬珣,气呼呼地看着我得意洋洋的样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搬进大院也是有好处的,瞧这旻轩不是已经不敢对我动粗了吗?我在心中狠狠地下了决心,一甩头便要离去。

“旻轩哥哥,敬珣姐姐,咱们不要和这样低贱的女人动气,犯不着。”

身后忽然又多了一道声音。原来这搬进大院不过几日的功夫,她们便已经如此容不下我。轻撩裙摆,我连头也不回,只是越发挺直了脊背。

“臭丫头,有什么好神气的?不过是从西苑搬了出来罢了,就真的当自己是大郡主了,只不过是一个成天病怏怏的药罐子的女儿,等那个贱女人归了西,看她日后依仗什么。”旻轩和敬珣呼呼喘着粗气的声音当中,那个新增的清脆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怎么会有人如此恶毒?我猛地回过头来,瞪着立在旻轩身旁恶狠狠望着我的敬琦。

“看什么?我又没有说错,那个戏子本来就是个药罐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一命归西,到时候看你如何神气的起来!”敬琦仗着旻轩在身旁,说起话来毫不忌惮。

这便是陈王府每年花费了大把的银子请来西席辛苦教导出来的郡主吗?望了望仍旧在旻轩怀中挣扎的敬珣,再看看一脸嫉­色­望着我的的敬琦,我摇了摇头。

“明白你的地位岌岌可危了吧?终于没话说了吧?”敬琦得意洋洋地望着我。

轻轻吁了口气,撩裙迈步,我云淡风轻地笑道,“见过到处乱咬人的疯狗吗?疯狗咬人一口,难道人还要回咬过去吗?”

“臭丫头,你简直找死!”身后是旻轩暴跳如雷的声音,我却仿若未闻,笑得更加灿烂。

“死丫头,我咒你娘早死,咒你娘早死……”敬琦的声音声嘶力竭,一点也听不出曾它原本的清脆娇美。

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恶语相向,我不曾回头,只是眼眶却有些湿润。娘亲,阿瑟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之前您纵然抱病却也甘愿久居西苑的原因了。您的善良,您的柔弱,实在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如今您有了阿瑟……

乾坤红颜上卷 天生骤变(3)

回想着旻轩三人又气又急的神情,我跳跃着回到居所。

刚进院门,便看到总是守在娘亲身旁相伴的刘嬷嬷急惶惶地冲着我便跑了过来,“郡主,郡主,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嬷嬷,怎么了?”收起得意洋洋的笑脸,我握住刘嬷嬷的手。

“小姐,小姐她,郡主你快看看小姐去吧。”刘嬷嬷见到我,眼泪横流,落在我的手背之上,热得灼人。

“娘亲,娘亲她怎么了?”看到刘嬷嬷一副涕泪交加的样子,忽然想起刚才敬琦那恶毒的诅咒,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快来!”刘嬷嬷并不回我,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将我拖进房去。

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我双拳紧握便冲了进去,“娘亲,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阿瑟,你回来了……”娘亲半倚靠在床柱之上,笑微微地冲着我伸出了手。

“娘亲,娘亲!”看到一身素衣的娘亲在剧烈的咳嗽之下更显单薄,忽然有一种莫名地恐惧涌上我的心头。我停下急冲的脚步,惶惶地扭头望了望刘嬷嬷,才缓缓走了过去,“怎么了,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瑟,阿瑟,阿瑟……”娘亲在我怀中低低地呢喃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无意识的呢喃中,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娘亲,娘亲!”看到娘亲用来掩口的娟帕之上刺目的红­色­,我一把抱住娘亲,冲着呆呆立在一旁的侍女慌乱大叫,“找大夫,还不快去找大夫!去啊!”

“瑟,阿瑟……”眼神已然涣散的娘亲只是重复地念着我的名字,不断地重复。

目光触及之处,皆是无边无际的白。

各­色­的门窗早已由白­色­窗纸盖掩原­色­,房梁之上处处白麻高悬,门口立着白­色­的避忌牌,我的头上、身上,也都是一片茫茫白­色­,那么惨烈地素洁­干­净。

我无力地垂眼望向双手,手背上已然暴起的青筋似要跳出那几近透明的皮肤,那般地揪心。

无尽的白­色­之中,唯有一处例外。是娘亲的棺木,红艳艳的周身,红艳艳的棺盖……

一眼看去,那朱红竟是这般灼人的耀目。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样耀眼的红­色­却也会令人看上去感觉无尽悲凉,痛彻心扉。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1)

娘亲入土之后,我大大地病了一场。

病中,没有人能够近得了我的身,无论是谁,只要靠近我的身边,都会被我用各种各样的器物疯狂打砸驱赶,只要是我手脚能够够到的东西,任何东西。

久了之后,陈彦广也懒得来探我,素来怜惜我的陈王妃每次来也只是立在门边,看上几眼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去。只有刘嬷嬷她不怕我。纵然所有的人都已经在心中将我视作一场瘟疫,一场无法阻挡的瘟疫。

每晚,都是刘嬷嬷带着浑身的伤痛抱着根本不能入眠的我,一边以泪洗面,一边柔声抚慰着我身上那看不到的深重伤口。

这样的一场大病,一直持续了月余。

终于,我痊愈了。

愈后,我便如同常人一般,再不去想娘亲,再不去想那令人几欲痛厥的悲伤。

所以,当陈王妃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女儿时。

我带着最感恩的笑容恭敬行礼,“孩儿见过娘亲。”

因为我知道,只有做了陈王妃的女儿,我才能够称得上是名正言顺的大郡主,我才能够凌驾于陈王府中其他弟妹之上,成为最尊之人。

“叮叮当当”,大院的厨房之中正在为惠夫人的生辰准备着丰盛的筵席。红火火的炉灶上,油腻腻的炖­肉­冒出白腾腾的热气,混合着厨房中其他佳肴的香气在半空中摆出一道妖娆的身姿,缓缓飘向门外,硬是止住了过路人的脚步,拉长了嗅者的鼻子。

虽然平日闲暇时候,王府里的下人们总是乐于拿了王爷的床第之事来取乐。

留宿惠夫人院子的时间总是较其他院子更长一事大嚼舌根,可在众人心中,惠夫人是王府之中诸位夫人当中最为得宠一人也是众所周知,不光是因为惠夫人诞子之后仍旧身姿婀娜,莺声细语,还因为她的膝下育有王府之中唯一的男丁,仅凭此一点便足以力保她在王爷面前的地位屹立不倒。所以此刻面对惠夫人的生辰筵席,厨娘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五六个人在厨房之中忙得团团乱转,根本不曾有人去注意立在门口正眼巴巴朝门里瞅的那对姐妹。

当我听着那对翡翠玉珏耳饰来回摇荡所发出的叮当撞击之声缓缓走过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正是这幅似曾相识的画面。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2)

传闻陈彦广在当初征战西南之时,曾经因为留恋水乡女子那样细腰柳肢的风情,所以他以随军内眷之名带在身边的却并非如今王府之中的任何一位夫人,而是乱世时江南的一位清倌艺妓。

据说那江南女子从良之后一直特别被陈彦广眷顾,可谓是盛宠一时。只是不知后来何故竟然与陈彦广的大部队别离,先后产下的那对女儿也一同不见。得胜班师回朝的陈彦广对那女子一直念念不忘,几经周折总算是于近日终将那双流落异乡的女儿寻了回来,只可惜了当年那名绝代风华的清倌艺妓却已经在无情度岁月的磨砺中了却了残生。

那名女子便是我眼前这对女孩儿敬瑜、敬珞的娘亲。由于没有生母,她们姐妹在入府之后便在陈王妃的安排之下交给了同样膝下空虚,失宠已久的婉夫人抚养照顾。

失却了生母,养母又是如此地不得宠,仿佛寄人篱下一般的日子,这对姐妹想必过得并不如意。

望着眼前这对连我已然走近却依旧懵然不知的姐妹,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伴着酸涩的泪意涌至眼前。

收住脚步,我大口吸气。用力地握住腰间宫绦上垂下的翡翠玉环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笑意盈盈。裙裾微扬,只几步便走近了她们跟前。

垂了眼帘,我含笑轻道,“可是饿了?”

“啊!”敬瑜低低叫了一声,慌张地扯了敬珞一起朝我参拜。

“敬瑜……”

“敬珞……”

“见过敬华姐姐。”

“好了,好了。”我微微躬身,扶了她们姐妹站好。

“咱们只是路过这里。”望着我一身的雍容华贵,敬瑜微微有些嗫嚅。

“喏。”努力拉高­唇­角的弧度,我伸出手去。

望着我傲立在广袖外的小小拳头,敬瑜狐疑抬眼,“敬华姐姐这是?”

“无名无份之人,在这王府当中便是连最低贱的下人也是不如的。”拢起手来,我轻轻地摩挲着衣袖边缘­精­致美丽的如意绣样,高高扬起灿烂的笑脸,“当初,我也是和你们一样的。”

傍晚的惠夫人生辰宴上,一番盛装之后的我随着陈王妃一同参宴。为了将席上兴致推向最高,我特意在陈王妃的首肯之后,主动要求为大家献上一舞。

在陈彦广的点名之下,为我伴奏的还是当日和我一起为众人表演的敬珣。在她那充满了嫉恨却又在拼命隐忍的眼光中,我满面愉悦翘首以待,倾尽了全力也要舞出最为­精­妙的步子,不光是因为眼前观赏之人当中有陈彦广,以及刚刚收我在身边的陈王妃,更因为席上还有那个曲大人的公子曲洛池。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3)

一舞罢歇换来满堂喝彩,伴着陈彦广大力的夸赞以及曲洛池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我娉婷婀娜地走回陈王妃的身边。

在这场本来不必参加的宴会上,面对着她枕边的良人此时陪着另一个女人并肩而坐,亲昵无比,陈王妃竟然还能够保持着她得体的笑容以及身为王妃所应具有的一切气度,果然不愧是王府中的正牌女主人。

“静华,今日辛苦你了。” 轻轻拉了我的手落座,陈王妃望向我的眼光中有着深切地怜惜和喜爱。

“不辛苦。”清楚看到对面眸子中因为我的出现而焕彩晶亮,我清声回道,“以己舞一曲便能够换得王妃愉悦,静华乐意之至。”

“好孩子。”望着我一脸的诚恳,陈王妃轻轻笑开,“今日你便在这宴上好好玩着,我这便要下去了。”

“是。”听了陈王妃的吩咐,我乖巧地点头。

陈王妃收回眼光,转向对面的陈彦广和他身旁的惠夫人,眼眸依旧清亮。片刻之后她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气氛热闹的大厅上一片觥筹交错,我志得意满地抬首,看着陈王妃大大方方地敬了今日的寿星惠夫人寿酒之后似是不耐酒力,踉跄了几步之后便附耳陈彦广,然后便携了仆­妇­退席。

看到陈王妃在走过面前时脚步虚浮,我急忙伸手去扶,却被她笑眯眯地摆手推开,“不妨,不妨。回去歇上一阵儿就好,你且在这里好生玩儿便是了。”

见她面­色­如常,与平日无二,我一边点头一边交代了旁边的丫头小心伺候。

连退席都可以是如此的高贵优雅,却偏偏嫁了无意欣赏其美的一个丈夫,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人。望着陈王妃已然远去的背影,我若有所思。

胡思乱想之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人肆意地暧昧笑声。我转眸去看,只见惠夫人满面桃红,正趁着微微的醉意歪倒在陈彦广的怀中。

看着因为陈王妃的离席而显得心情大好的惠夫人,我忽然失了在这宴上继续大出风头的兴致。心中不及细细思量,我便已经站起身来,手中端着一杯水酒送到了惠夫人的面前。

“身子不爽利?”看到我来告退,惠夫人环着陈彦广的腰身轻笑出声, “果然是母女连心啊,居然连退席的理由都是一模一样的呢。”

对望着惠夫人目光中的挑衅,我轻轻牵­唇­,恭敬道,“王妃待静华如同亲生,静华自然与王妃母女连心。不过静华尚且年幼,为人处世自然处处落人一筹。不过相信有了王妃这么悉心的教导,静华定会在不日之后不负大家所望,成为王府中名副其实的大郡主。”

听出我话中带刺,见惯了风浪的惠夫人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言语。倒是立在她身后的静珣一脸的气愤,却又因为碍于陈彦广在前,所以只得忍住了脾­性­,不做一声。

就在我心中暗暗开心的时候,忽然听到“啊”的一声尖叫。

和众人一起,我转身望向声音来处。

还来不及看清楚对面的静瑜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没站稳,被她牢牢捧在手上的一盏酒水便结结实实地泼上了我的头脸。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4)

早就知道,搬入大院便意味着我将投身更激烈的战场。可却不曾想,投身于陈王妃膝下,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就在我缓缓睁眼的时候,像是被吓呆了的婉夫人先是反应过来,抢了几步便走近我的身边,急惶惶地抚上我的衣襟。

“王爷恕罪啊,大郡主恕罪啊,静瑜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她是不小心的……”

“真是该死!”陈彦广拂袖而立,转向我的眼睛中有着真实的关切,“静华你怎么样?”

终于找到了退席的理由。轻轻拂开婉夫人的手,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狠狠剜了发呆的静瑜一眼,我转身而退。“不过是杯酒水,不妨事的。”

安静的大厅上,传来惠夫人的娇声。

“王爷不要生气嘛,静瑜她也不是诚心的啊。如今静华不也不在意了吗,王爷可不要辜负了静华如此一片心意啊。”

拽着曳地的长裙,我傲然跨出门槛,借着转身之机,睨了一眼。只见静珣满脸得­色­地上前一步,将原本垂首恭立着,正被婉夫人低声呵斥的静瑜姐妹一把拉至身边。

知道陈王妃身子不爽,进了院子,我便悄悄地喝止了下人们的请安行礼,一个人静静地回房换了衣裳。

“不是饮宴去了吗?怎么弄得?”看见我的狼狈模样,刘嬷嬷吃惊地上前服侍我更衣。已经脱口而出的急切追问却在我无奈的注视之下,重又咽下。

“嬷嬷,今晚夜­色­尚好,我想一个人走走。”换好了衣服,我示意跟在身后的刘嬷嬷止步。

“那,郡主你一切小心。”刘嬷嬷一愣,随后便恭敬地退下。

看到刘嬷嬷刻意地疏离,我低低叹息一声,孤身走了出去。

随着娘亲过世,刘嬷嬷和我之间发生了一些莫名的变化,我们之间开始疏离,不再是从前的无话不说。好几次在我无意地眼光扑捉下,曾经看到刘嬷嬷正偷偷望着我,却在发现我的注视后一瞬又会变得与平常无异。她的眼神那样哀切凄凉,似乎是有些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却又难以启齿。

不愿去想刘嬷嬷对我的刻意隐瞒之下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娘亲,对于刘嬷嬷这个与我除了主仆情分更有着胜似亲人一般深厚感情的人,我不希望她的身上会发生任何不幸。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院中,虽然看到陈王妃的房中有灯火燃亮,可是在经过她的房间时我还是刻意放轻了脚步。

因为安静,所以在经过门口的时候,我依稀听到房中溢出低低一声叹息,而后传出的是一首轻轻念出的《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宴上那个落落大方,举止优雅的陈王妃。原来表面光鲜大方如她,私下里的时候却原来也是这般的无奈和幽怨……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5)

耳边柔柔细语恍若绕耳,脑海又浮现出娘亲临去时的情景。

那双剪水瞳仁虽然已现迷蒙,却依然痴痴地望着那张允了我不再染指的瑟。她那桩寄情于瑟后的心事,我如何不知?明知是段无望的感情却还要投身其中。

那情究竟是何样滋味?竟然能够令人如此执着,似飞蛾扑火一般地奋不顾身。

我不懂。

当日在大厅上应了曲大人的邀请当众抚瑟之后,那曲欢快的笛乐令我清晰明白,那情,只是娘亲念念不忘的一厢情愿罢了。当下我便下定决心,今后会好好保护娘亲,再不令任何人欺负。只是,她却已经没有时间等我日益强大。

陈王妃,这个府中最高贵的女人,在我心中一直以为她和娘亲是不同的,一直以为她是不为儿女私情所牵绊的。

出身名流,地位尊崇,就算是膝下空虚,却依旧能够凭着身后的家世,拥有陈彦广的倚重,以及那帮侍妾们纵然心有不甘却依然不敢于面上流露分毫的仰视和尊敬。

对男人不倚不靠,聪明圆滑地利用自己手上、身后的权势牢牢地巩固着自己的地位,何时何地都能令自己不卑不亢地昂然而立。

她是那样的独立、强悍。

对于她,我心中有感激,有欣赏,有祈望。

在今天之前,一直将她当做我今后必须达到的一个高度。

可是此刻我却明白,她惯有的宠辱不惊并不是因为洒脱,而是因为无奈,身为一个女人不得不与众女分享夫君的无奈。

她可真痴,和娘亲一样的痴。

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冲动的感官动物,女人之于他们,除了是一时的消遣之外更被当做他们推卸责任时最好用的借口和理由。

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将祸水、责任轻轻松松地推至女人头上。看这明明寡情到极点的字句偏偏看似深情,硬是迷惑住了天下女人的心智。

可我不同,我和她们都不一样。想起娘亲一生孤寂,我轻抿嘴­唇­低低叹息。

仅一个陈彦广,便已经令我看清楚了天下所有的男人。纵然外表各有不同,可骨子里头仍然难逃一丘之貉的本­色­。

立在府中最常去的望荷池旁,我收回神思。深深地吸上一口带着沁凉气息的空气,用力握拳。于心中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世上我已再无依靠。想要拿回那些原本便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唯有靠自己。

似有若无的衣裳摩挲声传入耳中,想是有人在接近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我猛然回首,大声问道,“什么人?”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6)

看来方才宴上的那番功夫没有白费,抿着­唇­角的一簇浅淡微笑,我定定地望着梅林影影绰绰遮掩下那个清俊颀长的身影。

“呃,呃……”蹑手蹑脚走近的曲洛池被我的叫声惊到,猛地怔在原地,一副被人逮到的尴尬神情。嗫嚅了半晌之后终是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个算是微笑的表情冲着我躬身行礼,“洛池见过静华郡主。”

“客气。”回之一笑,我收回眼光静静而立,并不问他为何会于此处出现。

“郡主,”见我安静不语,曲洛池轻轻上前,小心翼翼地对我言道,“郡主今日宴上可真是一舞惊满座,实在是妙哉妙哉。”

“是吗?”微微倾首,我一副可爱无比的神情睨向望荷池。池内那锦­色­的千鲤正趁着清朗的月­色­游弋在清澈的池水中,时不时地游上水面吐出几个泡泡。

“是啊是啊。”听出我话语中的迷茫,曲洛池一边叠声应了一边继续向我靠近。

看着曲洛池直直走来,直到和我挨近到了能够看清楚对方的眼神这样的距离才住了脚步,我心中了然。冲他轻轻一笑,我侧身上前,在望荷池边俯身下去。

见我轻撩裙摆不为规矩所阻,一脸轻松地坐在池边。曲洛池在我身后微微扬高了声音小心问道,“郡主,洛池可否同坐?”

缓缓回首,看到如水月­色­下,一脸忸怩的曲洛池带着满眼莫名的坚持定定望来,我颔首笑道,“嗯。”

“今日,月­色­真好。”曲洛池轻轻在我身边坐下,冲我摊开手掌,然后就那么静静地侧头望着我。

“是啊,月­色­真好。”我无谓地点了点头,伸手取过他掌心上托着的一块糕点,在手中揉碎了胡乱抛进池水中。看着月­色­下的水面因为鱼儿争抢吃食,带起一波波的涟漪,我于心中轻轻吁气。

“真是贪吃,也不怕撑到。”看到一只个头大的锦鲤总是抢在最前咬食,曲洛池不禁开怀。

“鱼儿嘛,它懂什么。”心中一顿,却只是飞快的一瞬,我一边继续将糕点碎屑抛进池水中,一边轻轻抬头,望着曲洛池呢喃出声,“是鱼儿,它就总会贪吃。只要贪吃,它便一定会咬饵的啊。”

“郡主?”似是没有听清,曲洛池微微皱了眉头朝我挨近了头脸。

“哦,没什么,我是在笑这鱼儿贪吃呢。”知道自己的笑容绝对称得上美丽,所以我努力地让自己的眉眼越加灿烂。噙着笑意睨向曲洛池,直到看着他在我定定的注视下不自觉地错开眼光,我才一敛深沉的眸­色­转向望荷池。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7)

曲洛池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我俩之间的半晌安静,他微微侧头对我说道,“纵是在座各位夫人纷纷进言,可是不慎冲撞了郡主的静瑜郡主仍是被王爷好生斥责了一番,想来今后于郡主面前再不会如此莽撞。”

“不过是被泼了杯酒水罢了,我根本不曾放在心上。”手上继续揉捏着糕点碎屑,我飞快地抬脸对着曲洛池轻轻一笑。

“那,那就好。”见我不以为意,曲洛池的口气松了下来,只是眼中却仍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过。

“其实,”见我只是认真地喂着池中的锦鲤,曲洛池深深吸了口气,眼光投向我的手上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好几次路过听风阁,可是……”

“本来想要安慰我,可是听到里头响动实在太大所以便止步了是吗?”听曲洛池闪烁其词地提及我和娘亲居住的听风阁,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待他将话说完,我便匆匆打断。

“呃,其实,只是想去看看郡主的字练的如何。”见我提及那段伤心的往事竟如此轻描淡写,曲洛池微微有些吃惊。他抬起头脸望着我满脸灿烂的笑容,似乎受到什么震动似的浑身颤了一下,两条胳臂也微微扬了起来,缓缓朝我靠近。

顺着那两条在我的注视下轻轻收回、放下的胳臂望去,我对上曲洛池的眼睛。看他望过来的眼神仿佛正对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物事那般的小心翼翼,我忽地转头。刻意让自己忽略掉对面这双眸子中盛满了的莫名情愫,硬硬地出声,“是人,总是难逃一死的,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呃,洛池只是,只是……”见我的态度忽然转得冷硬,曲洛池面上一窒。

“上次是静华不好,言语之间多有唐突,惹得你我都是不快。往后,咱们还是以名字相称吧。”我的心里竟然生出莫名的不忍,对着曲洛池现出些许的尴尬脸庞清声道,“这番心意静华领了。”

“好!”望着我一脸的灿烂笑容,曲洛池重重点头。

“习字之事,今后便多劳洛池你了。”将眼光从曲洛池脸上移开,转向望荷池中那些因为贪吃所以围绕在我脚下的鱼儿身上,索­性­大张了双臂将手上的糕点碎屑尽数抛进水中。

“静华小心!”看我身子似重心不稳一般在池边上摇摇晃晃,曲洛池一把拉住我的胳臂,待我坐稳了才轻轻松开了手掌。

“多谢。”退出曲洛池的怀抱,我一脸正­色­地向他作揖,可是脸上却莫名地有些燥热。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8)

“敬,静华你习字之事,就包在洛池身上。”飞快地转开一直锁定在我身上的眼光,曲洛池的眼神似乎有些闪烁。

“那,静华就要再谢过了。”笑着转开眼睛,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不由脸上更热。原来因为刚才的摇摆,胸口处的衣襟竟不觉间敞开了领口,露出了一片耀眼的雪白。我垂首快速地整理着衣服,趁着空当儿还悄悄睨了一眼身旁的曲洛池。只见他正定定地望着水面,眼光却是没有焦距的茫然。

身后是深受皇恩的显赫家世,胸中装着的是温柔缱绻的细致情怀,相貌又是如此清俊刚毅,连侧面都是如此好看,上天真的对他很是厚爱,怪不得那个向来心高气傲的静珣会对他如此倾心。看着眼前目不斜视的曲洛池,忽然想起当日静珣和旻轩的恶语相向,心中竟有一瞬的失神和失落。

闲聊几句之后曲洛池送我回去,路过厨院时一阵嘈杂的哭闹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厨娘王嬷嬷正在教训着一个像是新入厨的丫头,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捏着一根荆棘枝条冲着丫头上下指点着,“真是胆大包天的死丫头,活儿还没有­干­完居然就敢偷吃,你以为你还是郡主身边伺候的那个近身丫头吗?既然犯了错来到咱们厨上,便应当好生改过,这里可容不得你这般胡闹!”

“嬷嬷绕过这次吧,晓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嬷嬷……”相较王嬷嬷的膀大腰圆,那个那畏畏缩缩躲闪着的丫头看上去更显羸弱不堪。只见她在躲闪之间为了避开被王嬷嬷随手搁在地上的灯笼,一个踉跄便要摔倒。

“王嬷嬷!”眼看着那枝条冲着那晓云的头脸招呼过去,我急忙制止。刚才听到这丫头自称晓云?

“哎呦,这不是大郡主吗?老奴见过大郡主,见过曲公子。”王嬷嬷先是一愣,看清之后急忙挪了过来,冲着我们躬身福礼。

“奴婢,奴婢参见大郡主,参见曲公子。”见王嬷嬷一个手势,那个丫头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行了行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执于眼前,终于看清了跪在地上这个瑟瑟发抖的丫头的面貌,竟然真的是那个当初侍奉在静珣身边搅了她宴上献琴的晓云。按下心中的奇怪,我望向王嬷嬷满是谄媚的脸庞道,“不过就是偷吃了几口饭菜罢了,也教训过了,这回便算了吧。”

“是是是,老奴遵命。”见我发话,王嬷嬷连连点头。她抛掉枝条重重挥上了晓云的肩头恶声恶气喝道,“死丫头,今个儿算你命大,碰上了菩萨心肠的大郡主,还不快快谢恩!”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9)

“奴婢谢过大郡主,谢过大郡主……”顾不上揉搓被打痛了的肩膀,晓云慌乱地冲我叩首。

“快起吧,”看着眼前一脸苦楚的晓云,忽然心上一动。望了望安静立在一旁的曲洛池,我缓缓上前扶起了晓云,柔柔的声音从我口中轻轻传出,“地上寒凉。”

“奴婢贱命一条,不怕,不怕的……”看到我掌上的雪白,晓云急忙不迭躲过,一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谁一边起身,最后是满眼怯生生地望着我。

随和地笑着,我将手上的灯笼塞进晓云的手中道,“天­色­有些暗了,你可愿意打了灯笼送我回去?”

“奴婢……”晓云紧握着灯笼,满脸的恳切,眼神却为难地闪烁着睨向一旁缓缓起身的王嬷嬷。

“这丫头笨手笨脚的,不如让老奴为大郡主和曲公子引路吧。”恶狠狠地剜了晓云一眼,王嬷嬷笑眯眯地快步过来,堆出了眉间眼底满满地讨好望着我。

见我不悦拧眉,曲洛池豁地上前,轻轻推了一把愣怔的晓云,转向我轻笑道,“这陈王府中的规矩可真是奇怪,奴才反倒比主子更有主张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听出曲洛池话中深意,王嬷嬷急忙叠声躬身。

“咳,咳……”看出曲洛池眼底的笑意,我强忍着笑意咳嗽出声。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正­色­的曲公子倒也是个促狭的高手呢。

“还不快走?”睨了一眼原地踟蹰的晓云,曲洛池拉了她便走,对着我的口气中满是关切,“瞧这咳嗽的,静华郡主可别是已经受了凉啊。”

“哎呀,奴婢为您引路吧。”惊慌地望了我一眼,晓云打起灯笼急急忙忙地在前头开路。

“学堂里的时候就听静华郡主似是受了风寒一般不断的咳嗽,洛池为您传大夫可好?”曲洛池跟在晓云身后,恳切无比的声音下一张俊逸清瘦的脸庞表情古怪。

“曲公子不必费心,静华歇歇便好。”看到曲洛池眼底那清晰的笑意,我莞尔垂首。将王嬷嬷的无奈丢在身后,缓缓随行。

橘红­色­的灯笼光晕中,我的脚步细碎却稳重。

幽幽灯光映照下,看到两条并肩而行的身影越拉越长,依稀望去似乎也越靠越近,心中忽然一个机灵,脚下便乱了步子。猛地抬头,正撞上身侧的曲洛池含着轻轻的询问朝我望来。

微笑着摇头,我轻轻垂眸。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

张良之计

“静华。”耳边是曲洛池轻轻唤我的名字,他的手臂轻轻扬起,拉住我的衣袖,止下了我的脚步。

“呃?”立在原地迟疑着抬眼,看到曲洛池的手上正拈着一片从我头上取下的梧桐树叶。

曲洛池不语,只是拈弄着那片树叶,笑微微地侧目望着我。

此刻他的眼神缱绻似水,来不及多想其他我只是着急着想要转开和他相对的眼光,似乎落荒而逃一般地急促。

几番寻找,无处可去的视线落在那片被他捏在手上的树叶上,竟然看到原本­干­瘪枯黄的树叶奇异般正泛出些许的光泽。错觉,一定是此刻的月­色­太过柔和,所以才会令人生出这样怪异的感觉。

袖中紧握的双拳暗暗用力,待得掌心吃痛我才终于抬眼。甩开了心中那处隐秘角落中的柔软,带着­唇­角软甜的微笑重新投向曲洛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直到满意地看到他原本柔和的眼神越加深沉,似是溺入一潭深水却兀自甜蜜地心甘情愿。

本是要先送我回松涛园的,却拗不过我的执意不肯,毕竟我是主他是客,更何况我已经预见到了等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那个场面,他并不适合在场。

别了曲洛池之后,我一路无语,只是专心地扯起裙裾轻快地走着。

一路上,前头掌灯的晓云频频回头。对于她的欲言又止我心中了然,却仍是笃定地耐着­性­子等待着。

眼看就到了松涛园,晓云缓缓放慢了步子,忽然就回身冲我行礼,“大郡主今日的的活命之恩,奴婢谨记心头,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不过是偷吃了几口东西,哪里就严重到了要命这样的地步了。”见晓云神情肃穆,知道她的心思已动。我笑着上前,阻住晓云欲跪的势子,使手上握着的帕子极怜爱地拭上她的额头,口气也是极轻地说道,“瞧这丫头不小心的,连额上染到脏污也不知道。”

“郡主……”半弯了身子的晓云就垂了头脸伏在我的手臂上,再抬起的时候竟然已是满眼的泪水。

“怎么了这是?”我双手大力撑住晓云的身子,面上是最关切的神情。

“奴婢,奴婢给大郡主磕头了。”瞧着我手上那块雪白素净的帕子因她的额头而染上星点火灰,晓云终是挣扎着跪倒,慌乱地对我叩首,口中尽是含糊不清的呢喃之语。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2)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何苦如此?”似是不惯被人行此大礼,我急忙后退几步。剔透双眸圆圆瞪大,一副不解不明的神情。

晓云一路膝行至我的脚边,满眼凄楚地望着我道,“奴婢于王府中伺候行走已逾十年,却从未见过大郡主这样好心肠的主子,如今大郡主得获王爷、王妃宠爱,于王府中自是高人一等,奴婢斗胆求大郡主再发善心,救救奴婢的家人。”

“好说好说,你且起来,起来再说。”扶起情绪激动的晓云,满眼疑问的眸子深处藏着隐秘的嗤笑,身在最底层的小人物应是如此了。平日见多了人情冷暖,待人接物方面会特别小心谨慎,可是想要虏获她的真心,倒也不难。

只一块帕子足矣。

——

——

同往常一样,我仍然是学堂当中最早入座的一个学生。

听到窗外传来人声喧哗之时,我已经写好了一张大字。搁下管毫,轻轻吹拂着纸张上那钢勾铁划一般的墨迹,我心中决然。

“大郡主,您这字写得真好。”立在我身边研磨的,正是昨晚哭哭啼啼的晓云。

“好吗?”我晃动着手上的纸张,侧头望向晓云,“会不会太过刚硬,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笔?”

“不会!”晓云眼中藏着淡淡一丝犹疑和不安,回答的口气却是斩钉截铁的坚决。

身边一阵轻风掀动,静珣、旻轩等人鱼贯而入。

“咦?”不及落座,便听到静琦惊诧地说着什么,“静珣姐姐你看……”

“要上课了。”听到静琦的声音,知道计划已经拉开序幕。我并不抬眼,只是吩咐晓云先行退下。

“这个死丫头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耐不住­性­子的静珣径直来到我的身侧,口气中是满满的质询。

“难道我的身边有什么人伺候,竟然需要向静珣妹妹先行请报的吗?”睨了一眼立在静珣身后的旻轩和静琦,我缓缓起身,将晓云挡在身后。手上则兀自折着那张大字,不紧不慢。

“你是故意要和我做对的,是吗?”静珣的视线越过我的身体,声调激昂。

“静珣妹妹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不明白。”将大字塞到晓云手上,我轻轻抬眼,对着那双关切的狭长眸子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低低一笑,我转回头脸,轻描淡写般回道,“本郡主昨晚险些落入水池,幸得晓云眼明手快。这样机灵的丫头若是留在厨房,怕是委屈了。于是当下便向王妃禀明一切,将晓云留在了本郡主身边。”

“谁不知道这个丫头当初害得静珣姐姐当众出丑,你却偏要把她留在身边,如今还拿王妃来压咱们,你这分明是要静珣姐姐难堪嘛,简直太过分了。”不待静珣有所反应,最先看见晓云的静琦便忿忿然出声向我*。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3)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吃吃笑着睨向眼前这个仿佛正义之师的静琦,既然她一定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推动整个事件的发展,我倒是乐的省心。

“贱人!”见我低声不语反而是满脸笑意,气呼呼地静珣猛地转身,抓起一只笔筒向我砸来。

见静珣转身我便已经有了防备,此时看着她扬手挥来,自然不敢迟疑。可就在我闪身的同时,一只手臂自身后探来,拉得我失却了重心,向后倒去。

“哐啷”一声脆响,那只名贵的珐琅掐丝笔筒从我眼前飞过,掉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你,你们!”静珣先是愣愣地看着我,以及将我正牢牢圈在怀中的曲洛池,然后便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竟然赤红了眼圈。

“倘若王妃知晓有人故技重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上次那般宽容大度地只是扣发了惠夫人三个月的月例。”睨了旻轩一眼,我冷冷嗤语。

“他们,他们……气死我了!”静珣带着满脸的不平转向身旁,看到一直拉扯着他的旻轩虽然面­色­不善却一直隐忍,忽然就

挣脱开去,跑了出去。

“你们俩赶去看看。”见自己没能拉住激动的静珣,旻轩交代了一直站在身边的静瑜姐妹。然后才若有所思地冲着曲洛池拧眉道,“自古有训,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这样算什么!”

“咳,咳……”听了旻轩口气中的尖利,知道此刻曲洛池的眼中一定会有很多是我原本并不愿意触及的情绪,索­性­便不抬眼。只是撑着双臂,努力保持着自己在曲洛池怀中的姿势不至太过依附。

“一时情急,失态失态。”轻轻松开握着我的胳臂,曲洛池口中说着失态,面上却不见丝毫愧­色­。

“静华谢过。”看到静琦和旻轩皆是一脸愤恨,我刻意甜甜一笑,冲着曲洛池点了点头。

“曲兄不过临时借住府中而已,又何必过问咱们王府家事?”旻轩的面­色­越发难看,口气也生硬的很。

“本是同根生,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曲洛池面­色­凝重地迎上旻轩。

曲洛池一语既出,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我则仍是微微垂了头脸,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开怀。虽然我并未抬眼,可是单看那幅­精­绣了蟒蛇花纹的衣袖下忽松忽紧的拳头,我便已经知道旻轩此刻的脸­色­必是青白不定,好看得紧。

就在我兀自冥想的当儿,忽然听到一声冷哼。抬眼去看,却是旻轩已经耐不住­性­子拂袖而去,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去的还有静琦。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4)

无心于夫子在台上的高谈阔论,拈弄着手上的管毫,我脑子里尽是等会儿将要看到的那张灰败­色­的脸,那张平日里装扮的光洁­精­致,如今却不得不在我的面前现出败­色­的脸。

随着夫子一句下学,塾内登时人流如梭。推脱了曲洛池一同回去之邀,我于塾内兀自临摹着大字。

待人声彻底静了下来,才缓缓起身。已经这么长的功夫了,想必静琦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将晓云如今服侍于我身边的消息通传出去,想必那个娇媚的雅夫人也已经侯在了外头。

想起昨晚于陈王妃的安排,我于心中冷笑,希望这位素来好胜爱占高枝的雅夫人等会儿的表现不会令我失望才好。

“大郡主。”就在我思索间,身后传来了晓云嗫嚅的声音。

“有我在。”看到晓云瑟瑟的肩头,我安慰地冲她笑了一笑。

“嗯!”似是从我眼中找到了勇气的源泉,晓云猛地直起腰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笑一下。”冲着晓云挤了挤眉头,我堆出一张鬼脸,想要逗弄这个已经猜出自己失却了亲人的傻丫头一笑。

“嗯。”望着我的眼睛,晓云大大笑了一下,只是那上扬的眉眼之中仍是难掩些微的苦涩与担心。

“走吧。”收起桌上的东西,我握住了晓云的手。

一踏出塾学,便看到一团下人簇拥着的中心有两位鲜衣丽人正结伴同来。

好一个擅长借力打力的雅夫人呢,为了增加自己的砝码,居然搬来了素来与她不合的惠夫人。看清了那花团锦簇的中心,我于心中碎碎念着。

“最早一个入课堂,却是最晚一个出来的,静华郡主好是用功呢。”稍前一些走着的惠夫人于我面前止下了脚步,悠悠然开口道。

“静华见过惠夫人,见过雅夫人。”我微微一笑,依礼欠身。今日有了惠夫人在此,想必事情的发展会更加顺利,睨了一眼身后的晓云,不待惠夫人、雅夫人出声,我便已然站直了身子。

“咦?”一团和气之中,忽然一个刻意扬高了的不和谐音调响了起来。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5)

见自己成功地将大家的视线集中了过去,轻轻搭着惠夫人胳臂的雅夫人才貌似醒觉自己失礼一般,掩了口­唇­转向惠夫人轻声解释道,“乍见到晓云居然也在此处,妹妹我倒是失态了。不过这个晓云倒是个有福气又机灵的人儿,从静珣郡主那里离开不过月余的功夫,这会儿摇身一变,居然已经是静华郡主的近身丫头了呢。”

“雅夫人说的是,这晓云眉眼活络,确是个识时务的机灵丫头呢。”我的口气轻慢,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雅夫人。听了雅夫人如此挑唆的口气,又见她面上肌­肉­几不可见地隐隐抽动,知道自己已经说中了她的心事,我便故意一脸神秘地睨了晓云一眼,就是要让她心惊­肉­跳。

“纵是这丫头如何机灵,却也是个冒犯冲撞主上的奴才,静华郡主将这么个被罚去厨院的丫头留在身边岂不是自降身份?”饶是这素来受宠的惠夫人聪明一世,不明内情的她于此刻又如何能够听懂我与雅夫人的言外之意。她的焦点只是锁在晓云身上,想必是仍然对着那日静珣献艺被搅一事而耿耿于怀。

“回禀夫人,如今奴婢会更加小心地服侍主子,一定不会再度冒犯主上了,夫人放心!”我还未开口,身后的晓云已经急急一步冲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位夫人的脚边。

“看来松涛园果然是咱们王府当中的风水宝地啊。”娇声一笑,雅夫人捏着细细的嗓音冲着惠夫人说道,“瞧瞧,瞧瞧,咱们静华郡主入园不过这么几日的光景,便已经这么一派大郡主的落落风范,而且连这么一个愚笨的小丫头都给调教成了如此的伶牙俐齿了呢。”

“王妃治府有方,咱们王府一众人等谁人不知,雅夫人你又何劳在此逐一赘述?”听了雅夫人寥寥数语,不光是面­色­难看起来,惠夫人的口气也越发清冷起来。

“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看到惠夫人因为提及陈王妃眼底现出不屑和厌烦,雅夫人淡淡一笑便将视线转向跪在地上的晓云,酸酸道,“还不快起来?伤了身体,怕是王妃怪罪起来,咱们可是担待不起呢。”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6)

“雅夫人您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晓云匍匐在地上并不起身,一反平日里小心谨慎的乖觉,凄声泣道,“上次为了您奴婢已经得罪了惠夫人和静珣郡主,如今奴婢好不容易……”不等晓云将话说完,雅夫人、惠夫人便已经面­色­俱变。雅夫人更是上前一步,一掌掴翻了晓云,冷声喝道,“这丫头,乱说些什么,莫不是发了疯病!”

“妹妹何必慌张,让她讲嘛。”看到雅夫人言行失态,惠夫人眸底一凛,随即便上前挽住了她还要再挥起的手臂。

“如今晓云已经被王妃赐给了静华,即或是她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也应该是由静华禀明了王妃之后再做处置,惠夫人如此作为怕是难脱对王妃不恭之嫌吧?”看着晓云倒在地上污了头脸,我抬起眼来,面上笑靥如花。

“是啊,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个奴才的胡言乱语,即便是说了些什么,姐姐我也不会当真,妹妹你又何必动气,失了自己的身份?”已经看出端倪的惠夫人仍然挽着面现戾­色­的雅夫人,眼中带着锐锐的锋芒,口气却是云淡风轻一般的平和。

“姐姐说的是呢。”望望身边的惠夫人,又望望面前端着一脸灿烂笑容的我,雅夫人面上堆起艰难的笑意,并不睬我,只是转向晓云喝道,“好个狗胆包天的贱婢,既然胆敢对主上如此冒犯,想必身后必必有高人撑腰喽。今日本夫人倒要听听你是如何颠倒黑白,陷害忠良的!”

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晓云深吸一口气,跪正了身子惨然道,“既然雅夫人您不给奴婢活路,也就休怪奴婢掀出您的底子。”说话间,晓云顿了一顿,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您为了当日令静琦郡主在宴上出尽风头,暗地里命令奴婢搅和了静珣郡主的献艺,您说您会保护奴婢,结果您却怂恿惠夫人将奴婢打发至厨院,令奴婢受尽了王嬷嬷动辄鞭笞之苦,如果昨晚不是大郡主正巧路过,奴婢怕是会被那受命于人的王嬷嬷给活活打死。”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7)

许是想起了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晓云惨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如今奴婢好不容易得获大郡主与王妃怜悯留在身侧服侍,您又陪着惠夫人前来向大郡主兴师问罪,奴婢已经是安安分分认命了,可您却死活不肯放过奴婢,您是一定要将奴婢置之死地才甘心吗?”

听了晓云一番陈述,雅夫人已经是面现白­色­。她搭着惠夫人的胳臂硬声道,“今日这番话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是明眼人细听之下便破绽百出!本夫人平日里与惠姐姐素来亲厚,怎么可能会做出如你所说那般不堪之事?就算你说得是真的,那么你既为本夫人做事,本夫人又何必在事成之后与你这么一个贱婢过不去!简直是谎话连篇,一派胡言!你如此血口喷人,污我清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天必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家人?奴婢如今还有家人吗?雅夫人……”听了雅夫人的话,原本低垂眉眼的晓云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泪如雨下。

“您到现在还想利用弟弟来威胁奴婢吗?”晓云低声啜泣着,眼神已然迷茫,似是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雅夫人您与护院教头的苟且之事被撞破并非奴婢所愿,为了在堵住奴婢的口舌您抓去了奴婢的弟弟,要挟奴婢听令与您。若不是为了奴婢唯一活在世上的弟弟,奴婢怎么会背叛自小伺候的静珣郡主?可是如今您居然对奴婢如此苦苦相逼,想来奴婢那命薄的弟弟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原本强自镇定的雅夫人忽然有些慌乱起来,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脸上正是我课堂上预想的那种灰败之­色­。

“真是个疯丫头,逻辑混乱,丝毫没有条理可言!”听完晓云的话,惠夫人的脸­色­也诡异起来,她一边扶着雅夫人一边冷冷地睨着地上的晓云,口中是对雅夫人的低声劝慰。

“可不是嘛,奴才就是奴才,惊慌之下的胡言乱语而已,两位夫人可万万不要放在心上。”明白惠夫人此番做作只是逢场作戏,我便索­性­顺着她的话茬接了下去。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8)

“不不不,奴婢没有胡说,奴婢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晓云跪在地上,胡乱地冲我叩首。

又是一个孤单于这世上的可怜人,看着晓云神思恍惚,一副悲伤的神情,心底一股对自己的厌恶猛然涌起。我用力地握着手掌,硬是忍着自己想要出言劝慰她的冲动。

“够了!都给我住口!”陈王妃带着一众仆­妇­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满脸厉­色­地望着我们。

“静华见过王妃。”混乱的局面中,我最先回过神来。

“妾身参见王妃。”听我出声,惠夫人收回搀扶着雅夫人的手臂,恭敬躬身。

“妾身,妾身参见王妃。”失却了挽扶,雅夫人的脚步有些虚浮。带着一脸的惨白,她怆然出声。

“陈王府的堂堂大郡主,连同两位夫人,居然因为一个神志不清的贱婢失却了你们应有的仪态,平日里的优雅和教养都到什么地方去了?简直是不成体统!这样的丑事传扬出去,王爷还将如何在朝议政?”拿着犀利的目光梭巡了一圈,陈王妃将视线落定在兀自茫然的晓云身上,“来人啊,将这个不知进退的疯丫头给拉下去!”

“是!”听了陈王妃的命令,身后那众健壮的仆­妇­马上便有两人出列,一左一右将晓云拖拉了去。

“回禀王妃,”见晓云似无意识一般被拉了开去,原本垂首恭立的惠夫人上前一步,轻声道,“这贱婢虽然风言风语,可毕竟无风不起浪啊。”

“明知是风言风语,惠夫人还偏听偏信?”看穿了惠夫人继续看好戏的企图,陈王妃无比威严地睨了她一眼,随即便将视线缓缓转向那拉着晓云的仆­妇­,微一停顿之后严声道,“拖下去,杖毙!”

“是,王妃说的是,妾身知错了。”被陈王妃气势所压,惠夫人重新躬下身子,保持着表面恭敬的姿态。

地上那只被踢翻的提盒中笔墨纸砚滚落了一地,望望正被架着往远处走去的晓云,我努力压下了心头泛起的酸涩,毕竟这计划才刚刚开始。

“妾身,妾身多谢王妃慧眼识人,还了妾身清白。”看到陈王妃不仅不信晓云的话并且对惠夫人的怂恿好是斥责,雅夫人提至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9)

“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日后应当越发检点自己的行为举止才是。”似是不愿再看到此时混乱的场面,陈王妃随口教训了一句之后便转身而去。

看着陈王妃远去,雅夫人似是虚脱一般几乎挂在身旁的侍女身上,望向惠夫人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既然那个晓云丫头已经被王妃杖毙,那些个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就是了,静华可不要多想其他。”眼光从雅夫人身上转了一圈,惠夫人向我走来,一边抚摸着我的衣裳一边轻轻语道。

“咳,咳,”接着咳嗽之机,闪过了惠夫人探来的手掌,我莞尔笑道,“惠夫人、雅夫人放心,今日就是个误会,咱们谁都不要将它放在心上哦。”

“是啊,是啊,谁都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听了我的话,雅夫人的面­色­终于渐渐回复了红润。

——

——

白日里的一场风波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用了晚饭之后我一直留在陈王妃的身边,听她絮絮地讲些娘亲从前的事情来听。

“既然当初娘亲曾经为了阻挡刺客行刺爹爹而舍身相救,那么为何后来爹爹竟会允娘亲搬入那被人视如冷宫的西苑呢?”听完了陈王妃的话,我不解抬眼,心中有着太多为了娘亲升起的委屈。

“傻孩子,当年是绾素自报王爷要搬入西苑的,说是清静宜人,更适养病。”搁下手上的刺绣,陈王妃转眸望向不断跳跃着的烛火,无限怅惘地低声语道,“也许,对绾素来说,那西苑的孤寂冷清怕是要更胜过这大院的锦衣玉食吧。”

“怎么可能?娘亲曾经舍身救下爹爹,她那么勇敢,自然是希望一直能够留在爹爹身边的不是吗,更何况当时娘亲身上有病,住进那冷清的西苑怎么可能快快好起来?”我瞪大了眼睛,不依地扯着陈王妃的衣袖。

“不信?”陈王妃望着我的眼睛,宠溺地摩挲着我垂落在肩头的发丝道,“当年王府中那一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笛瑟和鸣,你可曾听绾素说起过?”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0)

想起娘亲临终时仍然遥遥望向那张古瑟,我心头一哽,无限天真地抬眼笑道,“不曾听过。”

“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陈王妃叹息一声,有些犹豫,“斯人已逝,何苦多言?”

“娘亲,静华的好娘亲,你就告诉我嘛。”我轻轻撅­唇­,不依地撒娇。

“你呀。”听我再次唤她娘亲,陈王妃知道拗不过我,轻轻扬着­唇­角对我说起当年,“当年的梨香班红透京城半边天,身为梨香班的当家台柱,绾素不仅扮相漂亮唱腔动人,鼓瑟之技在当年更是堪称京城一绝,多少王公贵族不惜千金只为以博得佳人一笑。王爷,便是当年那些王公之中的一员,位居高官,且每每出手大方。不过月余,绾素便被班主做主嫁入王府。得了绾素之后,王爷待她可谓如珍如宝。在一次大宴同朝幕僚的宴会上,有人提议请出绾素当中鼓瑟一曲,王爷他便允了。于是,绾素以一曲月圆花好技惊全场。当时的座上之宾,有一位大人对于乐理也是颇有钻研……”

“这位大人可是曲洛池的父亲,如今官拜左相的曲延和曲大人?”反手握住陈王妃的手掌,我轻声询问。

“正是。”见我猜出,陈王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用了捏了捏我的手继续说道,“曲大人当时饶有兴致地取出木笛,与绾素笛瑟和鸣,同奏佳曲,博得了满场的喝彩。自此之后,王爷对绾素越发宠爱有加,可是绾素她却,她却……”

“她却由此失了心神,是吗?”见陈王妃嗫嚅不语,我便接口下去,轻松地仿佛口中之人于我毫无半点关联。

“哎……”见我一切如常,陈王妃长叹一声道,“绾素生­性­单纯,不擅掩饰,所幸王爷武将出身,惯于粗枝大叶,虽然自此之后她再无心思侍候王爷,王爷却一直并未发现绾素的异常举止,依旧对她百般宠爱。后来,在一次刺客行凶之机,绾素勇于上前,几乎不要命般地挡在了王爷的前头。”

说到这儿,陈王妃忽然停了一下。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1)

只听她轻轻叹息一声之后才带着无限怅惘地重又开口,“在王爷的动容之下,绾素却张口讨要了独自搬入西苑的请求。早时,王爷还对绾素时常牵挂,可是日子一长,府中佳人益加,对于绾素,王爷也就渐渐淡了。绾素本来是个应该有着锦绣岁月的花般娇*子,只因为一曲笛瑟和鸣的月圆花好,她便失却了原本应有的一切……”

“娘亲,娘亲她……”扯着陈王妃的衣袖,我的口中呢喃不清。原来当年的笛瑟和鸣竟是这样的无意为之,原来曲大人他对娘亲并非我想象当中的负心以对,原来这个被我先入为主地假想敌根本就不知道,有娘亲这样一个女子耗尽了生命执着地爱着他。

想到我的自以为是,害得娘亲临终之时都不曾了却那再摸一摸古瑟的心愿,我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绾素她太过固执,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太过执念,才会误失了王爷的宠爱……”看我伤感,陈王妃有些慌乱地抚慰着我。可是她认命的口气却激起了我敌对的情绪。

“宠爱?爹爹他对于娘亲,真的有爱吗?”想起当日我摔倒在地,陈彦广将我误作奴婢的眼神,我恨恨出声。

“王爷他对绾素自然是有爱的,当年他一直是将绾素视如珍宝的对待着。”见我对陈彦广颇有微词,陈王妃急急为他辩护。

“视如珍宝?”望着陈王妃的眼睛,我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娘亲之于爹爹来说,不过就是一件他随时可以拿来炫耀给众人的物品罢了。如果不是如此,何至于这么些年爹爹竟会几乎忘记了娘亲这号人物的存在?这样的爱,要来何用?不如弃之!”

“静华,你……”望着我眼中的凄绝,陈王妃先是一愣,然后便伸开了手臂将我揽入怀中。她附上我的耳畔,声调如泣如诉,“静华,我的静华啊。你怎么会和绾素一样的冰雪聪明,将一切都看透?咱们只是女人罢了,只是无能为力的女人罢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像我这般认命,为什么偏要自讨苦吃……”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2)

“王妃……娘亲,娘亲……”感受到颈项处一片湿润的温热,再也难忍心上的苦涩。我闭上双眼紧紧圈住陈王妃的肩膀,任由泪水打湿了她的纤弱脊背。

如果说娘亲对曲延和的爱慕只是那随兴的一曲笛瑟和鸣之后的一厢情愿,那么也许我可以大胆猜想,娘亲当年之所以舍身救护陈彦广只是因为明知自己陷入一段无望之爱的自我解脱,也许她那身久治不愈的病情也是因为她并不愿失却了搬离西苑的故意为之。

可是,她的所有安排,她的所有心思,在面对我自以为是的强大,自以为是的有能力时,不得不全盘弃之……

入夜

别了无限唏嘘的陈王妃,我于榻上翻来覆去,无以成眠。

就在我迷迷糊糊几入梦乡之际,忽然一阵嘈杂的响动由远而近。睡梦中的我被惊了一个机灵,急忙翻身而起。

推开窗子,只见院中人头攒动,灯光交错,原本应当夜阑人静的午夜竟然喧声如潮。

想起白日的事情,我全然醒了过来。心知必是事成,于匆忙间只着了单衣便跑出房间。

穿过长廊,刚要走下台阶,便看到陈王妃只是简单披了一件斗篷,仿佛耐不住午夜风寒一般柔弱地半靠在陈彦广的身上。在他们的面前,几名下人挑了灯笼静静立着。

全场的视线焦点,被人群簇拥着的中心,是一对男女。

在这风寒路中的夜里,这对男女和我一般,竟然都是只穿了单薄的白­色­亵衣。而在他们的身旁,一个矮小的红­色­身影正不知所措地立着,在春寒料峭的夜­色­中,显得是那般地孤寂无比。

止住脚步,我立在廊柱下,握紧了双拳,长长吁气。

娘亲,你可看到了?

当日,如果不是静琦的恶意诅咒,那般爱护阿瑟的你,一定是不会如此狠心地离我而去的吧。

娘亲,你可知道,阿瑟想你。

纵然是拥有了陈王妃如娘亲一般的关爱,阿瑟却还是想你,好想好想你。

——

——

翌日天一亮,便有仆­妇­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地整理收拾着雅夫人的落雪轩。

眼前这轩内原本住着的那位雅夫人,曾经盛宠一时,可如今她已被逐出府去,遣返家乡。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3)

用力咬开口中的果脯蜜饯,我带着贴身的丫头,立在轩外,遥遥望来。

纵然这些个仆­妇­们个个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可是我却知道,这雅夫人被休的罪名乃是七出之最,­淫­佚。

连带她那个平日里骄纵跋扈的女儿静琦郡主也因为母求情而被冠上了血脉不明之名,消去了贵族之籍,一同遣返。

不仅不能够再为族人光耀门楣,还要顶着这样不名誉的名头返乡,不知这对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母女是否能够习惯家乡那些冷冰冰的白眼以及,那些恨不得淹死人的口水。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上课了呢,走吧。”吐出口中已经无味的果核,我毅然转身。

课堂里,我照旧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看着丫头打开提盒,将里头的笔墨纸砚逐一在桌上摆好。我徐徐转身,握住身旁略微憔悴的晓云,关切问道,“你真的没事了吗?”

“王妃早就交代过了的,昨日那番杖责不过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障眼法而已,奴婢无碍的,谢过大郡主关心。”晓云对望着我,带着满眼的感恩恳切出声,“奴婢,奴婢还要谢过大郡主和王妃愿意相信奴婢,还要谢过大郡主和王妃愿意为了奴婢弟弟报仇而花费如此心思。虽然,虽然弟弟他已经不在人世,可是大郡主和王妃的这番厚重情义,晓云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罢了,从早上开始你已经谢过无数遍了。”躲开晓云那双眸子中的清亮,我轻轻拉住她欲跪的身子,笑着出声。这个丫头,今后我定会好生照顾。

那日于厨院中救下晓云,本来只是想要借她嫉恨之口为雅夫人制作些许不快,却不曾想,晓云的心中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几个月前,她曾经于无意当中撞破雅夫人和护院教头在后花园中的苟合之事,在晓云备受惊吓的同时,雅夫人也发现了晓云。于是,已经父母双亡的晓云身边那个唯一在世的弟弟便成了雅夫人胁迫她的有力武器。晓云不仅被要求要保守这个秘密,而且还被迫要背叛静珣。

为了自己的亲人,晓云只得逐一听命,可在那日宴后惠夫人责罚晓云之时,雅夫人并没有像当初对晓云承诺地那般保护她,而且落井下石地建议惠夫人将晓云遣去厨院。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4)

即便是雅夫人如此地背信弃义,可晓云仍旧因为弟弟的­性­命攸关,而对雅夫人的秘密缄口不言。

直到那日掌管厨院的王嬷嬷更甚平日地寻了由头对她毒打,她才忽然想起白日的时候王嬷嬷曾经去过落雪轩,晓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对于雅夫人来说,这世上能够为其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想起自家的烟火也许要因为自己无意撞破了一桩丑事而断绝于这世上,晓云慌了。

可是身处王府的最底层,她的话有谁相信?更甚至道,倘若一语不慎,她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的,那么她将如何能有力量救出被雅夫人控制在手上的,如今不知生死的弟弟呢?

­阴­差阳错的,我出现了。

一起出现的,还有那块令晓云感心动怀的雪白帕子。

于是,当晚送别了曲洛池后,晓云对我掏心掏肺,只为救出弟弟。

对于晓云的话,我是相信的。可是单凭我一己之力远远不够,于是我想到了陈王妃。

在踏进陈王妃的房门之时,我设想了十多种被她拒绝后再次用来说服她的理由。意外的是,当我将计划告诉陈王妃时,她竟然只是一阵思索过后便欣然应允,对我的计划,她竟然毫无质疑。

陈王妃的爽快是我没有想到的,疑问,被我压于胸中。当我踏出她的房门时,陈王妃于房内轻轻出声,她说,“你是我的女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自然会去做。”

陈王妃是真的将我当做女儿般对待的,她依我的计策行事,一路探查晓云弟弟的所在,并承诺倘若晓云弟弟仍然在世则一定护他周全,倘若不幸遇害则定为他风光大葬。

她依我的计策行事,在我刻意安排了晓云于下学后与惠、雅两位夫人发生冲撞时,从天而降。

她依我的计策行事,假意将晓云杖毙,只为降低雅夫人的疑心。

她又依我的计策行事,将计划中原定突发怪疾之人,从我变成了她。因为她说,于陈彦广的心中,她的分量要重过我。于是,在她身边小厮的带领下,陈彦广顺利撞到雅夫人与护院教头偷­情­。

设计了如此一个完美的计策为晓云报了灭族之仇,可在这场谋划中我何尝不是在利用她去偿自己的心思?

整个计划进行的顺遂之至,唯一的缺憾便是雅夫人被抓后已经承认,晓云的弟弟早已不在人世。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5)

“那不是晓云吗?旻轩你看,居然是晓云!”

“去见过静珣郡主。”听到这样的大惊小怪,不必抬眼就知道门口的静珣正瞪大了眼睛朝这边望来,我轻轻转眼,示意晓云过去。这个静珣,还是改不掉她素来咋呼的­性­子。

“奴婢,见过旻轩小王爷,见过静珣郡主。”见我发话,晓云老老实实地行至塾学门口,冲着静珣躬身行礼。

“真是见鬼了!你,你不是昨个儿便被杖毙了吗?”看到活生生的晓云立在她的面前,静珣一个跳脚便躲在了旻轩的身后。

“奴婢命大,到了阎罗殿门口又转了回来。”晓云恭恭敬敬地回着静珣的话。

“哼。”旻轩狐疑地打量一番晓云,眼珠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忽地就将静珣从身后拉了出来,“哪有什么鬼怪?这不是好端端的人嘛。”

“是人?是人啊。”静珣紧挨着旻轩立着,定定地审视着晓云,忽然大叫出声,“哦,我知道了!”

“静珣妹妹可是知道了什么,竟然这么地开心。”我缓缓起身来到静珣面前,笑微微地和旻轩正面对视。

“听说昨日午夜,是王妃忽然突发怪疾,爹爹连夜探病路过落雪轩时才撞破的那桩丑事,不知经过这一夜的折腾,王妃的身子可还好?”轻轻扯了扯静珣,旻轩笑微微地问道。

“王妃这怪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夫已经看过了,如今没有大碍,谢过旻轩关心。”同旻轩一样,我也是优雅地笑着。

“哦,静珣刚才失态了。”见我将眼光转向她的身上,静珣抿着嘴­唇­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身旁的晓云,静默半晌之后倏尔开口道,“静珣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个坏心眼的静琦,怪不得她会一直因为晓云现在跟了静华姐姐而在咱们姐妹之间言语挑唆,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咱们的姐妹嘛。没有了这份骨血相连,难怪她处心积虑地想要咱们闹翻呢!如今她可真是恶有恶报!”

“哦,可不是嘛,还好咱们姐妹并未上她的当。”看着静珣亲热地搭在我肩头上的手臂,我轻轻一笑。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6)

“那个来历不明的小杂种可真是个不知轻重的贱人,听说她昨晚居然敢在那样的风口浪尖上为那*求情,结果触怒了爹爹,连同她一起给赶了出去呢。这么地自以为是,她还真当她仍然是那个爹爹宠爱的女儿吗?哼,咱们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郡主,少她这么一个有损爹爹声名的贱人又算得了什么!”挽扶着我的胳臂,静珣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口气中是那样地尖利刻薄,“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轻的了。照我看,这样不知廉耻和男人私通的女人所生下来的孽子也必定不会走什么正路子,这对母女都应当浸猪笼溺死才是……”

静珣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喋喋不休,可是后面的内容我一句都没有再听得进去,因为刚才她有一句话说进了我的心头。

……

这陈王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郡主。

……

出了塾学,我正兀自想着什么,忽然一个人影挡在前头,将我罩入一片­阴­凉之中。

抬起眼帘,眼前正­色­望着我的竟是曲洛池。心头一紧,面上却是堆出笑容道,“洛池?”

“忘记了你说过要把习字之事交给我的吗?如今我要检查你的成绩。”曲洛池略一挑眉,勾起­唇­边一个好看的弧度。

“哦,这几日王妃身子不爽,几乎都没有怎么练字呢。倘若你检查的话,我怕是要交白卷了。”看着他眼底的融融笑意,我轻轻皱了皱眉。

“如今王妃身子可好?”曲洛池收起玩味,连声追问着。

“王妃她,”我仰头对视着曲洛池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底。今早我和旻轩、静珣那番满是机锋的对话,应该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对视半晌,在他的眼中我只看到写满了认真。不知为何,我竟暗暗松了口气,“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放心。”

“你的身子可有不适?”曲洛池轻轻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拧眉追问,口气中的关切溢于言表。

“怎么会?我不是好端端的吗?”后退半步,我随意地扬了扬胳臂。宽大的衣袖在微风中轻轻动荡,袖口处那朵朵描金的芙蓉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舞出一道道炫目的光彩。

乾坤红颜上卷 主仆话别(01)

“那你今日一整天都是神不守舍的,害我以为你那晚真的受凉了呢。”曲洛池的眼神一黯,口气轻松起来。

“怎么会?没有。”听到身后晓云低低的笑声,我有些慌乱地轻轻摇头。将视线落在袖口的灿烂芙蓉上,兀自奇怪这不过刚进三月的天气,怎么日头竟会如此毒辣,照得我双颊都有些微微发烫。

“没事便好,那用罢午饭后我在塾学等你,检查你的字哦。”曲洛池的­唇­角扬得更高,不待我有所反应,人便已经走远。

——

——

回到松涛园中匆匆用过午饭,我便开始细细地收拾那些个笔墨纸砚。

“郡主可是要去赴那曲公子的约?”手上端着一碗甜汤,晓云走近我的身边,“其实那个曲公子身世显赫,人品又好,倘若郡主能和曲公子结缘也是一桩美事。”

“胡说什么?”听到晓云的话,我的心头忽然一阵烦乱,“谁说我要赴约的?”

“那郡主这么匆忙地用饭,尔后又这么巴巴地整理这文房四宝?”搁下甜汤,晓云认真地望着我道,“郡主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只是为郡主开心,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望着手边的管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曲洛池和我一同伏在望荷池边石头上习字的影像。

遐思之际,忽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我和晓云一起转头望去。

“郡主……”刘嬷嬷正怯怯地立在门口。

“快进来。”我站起身来,开心地冲着刘嬷嬷招手。

“老奴见过郡主。”刚刚在我面前站定,刘嬷嬷便要躬身行礼。

“嬷嬷,咱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多了这样的虚礼呢?”急忙拉住刘嬷嬷的手,我故作嗔怪。

“如今不同往昔,见礼自然是应当的。”将手硬生生从我掌中抽出,刘嬷嬷仍旧是坚持行礼。

“嬷嬷,你怎么了?”看到刘嬷嬷和我之间如此生分,心头不安起来。我捏着手指轻抿嘴­唇­,定定地望着刘嬷嬷。

“呃,老奴向王妃告老,已经得了许可,如今特来向郡主道别。”刘嬷嬷望了一眼桌前的晓云,垂着头脸道。

乾坤红颜上卷 主仆话别(02)

“什么,嬷嬷你要走?”看不到刘嬷嬷的眉目,只听到她清冷了无情绪的声音,我慌乱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嬷嬷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不不,”刘嬷嬷急忙摆手道,“实在是老奴年事已高,思乡情切,所以……”

“嬷嬷你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哪有什么年事已高?娘亲自五岁入梨香班中便由你照顾,不曾婚嫁的嬷嬷一直将娘亲视如己出,除了娘亲和我,你哪里有什么家人可思?分明是托辞!”我一把抓起刘嬷嬷的双手,恳切道,“嬷嬷你别走,留在我身边好吗?”

“呃……”刘嬷嬷轻咳一声,不再言语。

“哦!”安静的房中,晓云忽然高扬起来的声音越发清晰,“回禀郡主,厨院的炉灶上还炖着汤水,奴婢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顾不得回头,我只是定定地望着刘嬷嬷,这偌大的王府当中我仅剩的亲人。

“郡主,”回首望了望被晓云小心掩上的房门,刘嬷嬷终于抬起了头脸,“如今郡主年届及笄,又得王妃如此爱怜,老奴便是去,也去得安心了。”

“嬷嬷,”望着刘嬷嬷一脸坚决,我有些绝望。松开握着她的手,无力坐于椅上呢喃出声,“娘亲已经不在了。如今竟连你也要离开阿瑟了?你忍心留下阿瑟一人吗?”

“经过了昨晚的事情,老奴已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双手笔直贴裙而立,刘嬷嬷眉宇之间竟有一丝凄凉。

“嬷嬷你是在怪我吗?”抬起头来,我大睁了双眼。

“不,老奴不敢。”目光刚刚和我碰撞,刘嬷嬷便重又垂下头去。

“我有什么错呢?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拨开迷雾,让那事情真实的呈现在世人面前罢了。”伸手过去,赌气一般捧起刘嬷嬷的脸,就是要让她注视着我。

“老奴,”刘嬷嬷的眼神中有点星光闪烁而逝,嗫嚅一声后终是瞥开了眼光硬硬出声,“老奴不敢妄言郡主对错,老奴只是希望能够落叶归根而已,请郡主成全。”

“嬷嬷你是在害怕吗?”望着刘嬷嬷躲闪的眼神,心头猛然一紧,于掌心上轻轻托起刘嬷嬷的头脸。

乾坤红颜上卷 主仆话别(03)

就像当初捧着娘亲的脸庞,我缓缓出声,“其实嬷嬷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阿瑟会保护你的,阿瑟如今已经有这样的能力了。你不相信阿瑟吗?”

“郡主,如今的事态已经超出老奴所能想象。以郡主今日之聪慧,即使老奴继续留在王府之中,怕也再难为郡主谋划一二。老奴只盼郡主好生照料自己,凡事多留一条后路,老奴返乡之后也会日夜祷告,祈求老天于将来给郡主一个好归宿。”掌心上,刘嬷嬷的声音呜咽。

“嬷嬷?”感觉到掌心一片湿热,我托起刘嬷嬷的脸庞,“怎么了?怎么哭了?”

“郡主,”握住我为她慌乱擦拭眼泪的手,刘嬷嬷叹道,“老奴何尝不想陪伴在郡主身边,直至终老。可是人一旦老了,心也就随着失去了劲力了,如今老奴再也无力做些什么了……”

“嬷嬷你在担心什么?”见刘嬷嬷话音一顿,不再言语,我心上一凉,凄然道,“阿瑟明知嬷嬷身上有很多秘密,甚至关于娘亲去世的隐情。可是为了保护嬷嬷,阿瑟硬是忍着不问一声,难道这样的用心也留不下嬷嬷你吗?”

“郡主……”如雷轰顶一般,刘嬷嬷猛地抬起眼来,满脸泪痕令我看得心酸不已。

“嬷嬷。”轻唤一声,我不再言语,只是拿了手背轻轻抹着刘嬷嬷脸上的眼泪。

“得郡主如此肺腑之言,老奴如此贪生怕死实在愧不敢当。”刘嬷嬷垂眼下去,声音中似有无限凄凉。

“嬷嬷果然是怕了。”见刘嬷嬷不敢与我对视,胸口一痛,我收回双手,忽然笑了起来,“也是,命只有一条,自然宝贝得紧。”

“郡主说得极是。”刘嬷嬷始终垂了头脸。

“嬷嬷,你去吧。”彻底死了心,我转开脸庞,努力地瞪大眼睛,坚持着眼眶的酸涩。

“如此,老奴便告退了。”刘嬷嬷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我忍不住转眼,望向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无比凄凉和委屈。眼眶中的热泪实在坚持不住,终于滚滚而落。

乾坤红颜上卷 主仆话别(04)

“郡主,”欲伸手去拉开房门的刘嬷嬷忽然转回身来,以着同样的红肿双眼对着我道,“凡人且说三分话,遇事不可做得太过,老奴不在的日子里,郡主要好生照料自己。”

“嬷嬷费心了。”用力抹掉眼泪,我勉强一笑,“本郡主自会凡事小心。”

“郡主保重。”见我倔强地不肯看她,刘嬷嬷再度转身。

“嬷嬷!”忽然,我猛地出声。

“郡主?”自门闩上收回手来,刘嬷嬷止住脚步。

“你放心,本郡主不是留你。”看到刘嬷嬷给我一个背影,我孤傲地挺直了脊背,轻声问道,“本郡主只是问你一事,要不了你的命的。在你回答之后,便可自行离去。”

“郡主请说。”似是放心一般,刘嬷嬷缓缓转了身子。却仍是转过了半个身子,我看在眼中仍是大半的背影。

“当年,”明白最后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深吸了一口气,我沉声问道,“娘亲,对曲延和大人的爱慕之情,竟然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郡主是问?”似是不曾想到我会有此一问,刘嬷嬷有一瞬的失神。只见她站直了身子,稍微回想了一刻便转过身来,恭声对我说道,“郡主不要冤枉了小姐!小姐生­性­喜静,嫁入王府之后更是深居简出,就连府中其他几位夫人那里也甚少走动。与曲先生相识不过是源于那宴会合奏,谁知小姐竟如此执念,因为一曲便将曲先生视作知音人念念不忘。虽然后来的几次宴会上小姐也都曾再次献艺,虽然有那么多次与曲先生相遇的机会,可是她却从未与曲先生私下相会。小姐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可她也懂得礼义廉耻,既然已经身入王府,她便断然不会做出那等苟且之事的!”

“嬷嬷莫急,娘亲的为人我自然比其他人都更要明白。”看着刘嬷嬷一脸正­色­,显是因为我会对娘亲生出怀疑而不满。心中稍稍思量一番,拿捏着应当如何遣词,我重又开口问道,“会有如此一问,只是因为我想知道娘亲当年的心思,曲大人可曾有机会知晓而已。”

“不不不!”话音刚落,刘嬷嬷便急急忙忙地冲我摆手,“小姐是明白自己身份的,所以她一直是恨不得让这心思烂在心里头的。之后的几次宴会上,小姐也并未再与曲先生合奏,那曲先生又怎会知晓?老奴记得在那日合奏之后,惠夫人曾经拿小姐和曲先生的笛瑟和鸣来玩笑,可是曲先生也好,王爷也好,并不曾有任何人将这玩笑当真……”

“惠夫人的玩笑?”想起陈王妃曾经说过陈彦广武将出身,平日里粗心大意惯了。我猛然转过脸来,定定地望着刘嬷嬷道,“她是如何说的?”

“是啊。老奴记得,当年一曲奏毕,惠夫人曾经笑说小姐与曲先生心意相通才会奏出如此和谐之音,不过却也被在场众人一笑置之而已。”刘嬷嬷眼睛微眯,显是陷入了当年往事的回忆之中。

“去吧。”听完刘嬷嬷的话我心中了然,背转了身子冲她挥手,眼睛却再未去看她。

“郡主,郡主保重,切记老奴今日忠言,凡人且说三分话,遇事不可做得太过……”

我轻轻合了双眼,努力地将一切念头摒出此刻几欲爆炸的脑子。

清楚地听到“吱呀”一声,知道刘嬷嬷已经出门,硬撑着挺直脊背的我终于忍不住跨下双肩,颤抖着哭出声来。

乾坤红颜上卷 追忆往昔(01)

追忆往昔

将自己隐在高大的廊柱之后,看着刘嬷嬷在府中下人的簇拥中踏出松涛园的大门时,曾经回头四下张望,似在寻找什么人。想起方才对于我的苦苦相求,刘嬷嬷决绝以对的情景。我不敢企及,她的找寻是在希望我的出现。

于是,我看着刘嬷嬷落寞地转回身去,背影终于消失不见。直到那瘦削的背影再也不见,我终是轻轻转身,独自奔向那片常去的梅子林,因为不愿被人看到堂堂大郡主的我竟会如此狼狈不堪。

如果当时我知道,刘嬷嬷的离去之于我乃是永别……

如果当时我知道,刘嬷嬷的离去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我……

——

——

奔至梅子林中最高最繁密的一株梅子树,我矮身坐下,仿佛自己是被人遗弃于此的孤儿一般,抱紧手脚将自己紧紧地瑟缩成团。树影憧憧之中,只觉得浑身寒凉,满心满眼皆是无尽伤痛。

恍惚间,娘亲亲切的笑脸,刘嬷嬷怜爱的宠溺……

寡居于西苑时那些美好的往昔逐一入得梦来,害得我的双眼如同迷了辣椒粉,梦里梦外同是泪流不止。

就在我无比伤心之际,一双温热的手紧紧将我拥住,那暖暖的舒适感觉仿佛源源不断一般汹涌地涌向我。

猛地睁开眼来,望着眼前这张微蹙眉头的俊俏脸庞,我竟然轻笑出声,“洛池。”

我的口气中没有惊讶,也没有疑问,仿佛他能够找到此处,能够找到我,是天经地义一般。

“很难过?”轻叹一声,曲洛池腾出一只手来抹着我的眼泪,另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拥抱着我。

“嗯。”被曲洛池说中心事,总是故作坚强的我一反常态的乖顺,依偎在他的怀中不挣不扎,委委屈屈地点头,“娘亲走了,如今,连从小便照顾我的嬷嬷,也走了……”

“你还有我。”想来我这样可怜兮兮的神情更加激发了曲洛池的包容之心吧,只见他眉眼之间那道皱纹越发地深重,他抚摸着我面颊的手掌也越发温柔。

“这儿,不是你的家。终有一天,你也会走的。”轻轻抬起眼帘,隔着迷蒙,我望向曲洛池。

乾坤红颜上卷 追忆往昔(02)

“假若我会走,必是因为你厌了我。”曲洛池抚弄着我浓密的黑睫,手上是面对珍宝一般地轻柔,口中是那浓郁的无法化开的温存。

“我不会厌你,我不会,我不会……”将头脸偎进曲洛池的怀抱,我固执地念着。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曲洛池双手合抱,这紧密的契合令我顿觉无比安心。

“嗯,你知道?”在他怀中抬起婆娑泪眼,我望向曲洛池深邃的眼睛。

“我知道,我知道!一旦认定了某人,便会矢志不渝,终生不忘。”先是重重的口气,仿佛在对我发誓一般。然后曲洛池才轻轻抿了抿­唇­,用着极轻的口气对我继续说道,“你,和素夫人是一样的人。”

“素夫人?”心头一颤,我咬着嘴­唇­去望曲洛池。

“是啊,素夫人,你的娘亲。”曲洛池用双手捧着我的面颊,深情地对望着我的眼睛道,“而你,是和你的娘亲一样美好的女子。”

“我和娘亲一样美好?”纵然他的口气柔软到足以软化天下所有的女子,可是我,却例外。所以,我用面颊摩挲着曲洛池的掌心,轻声询问。

“是啊。自古以来能通音律者互晓心意并非难事,当年爹爹和素夫人一曲­精­妙绝伦的笛瑟和鸣之后,素夫人瑟音中一心相许,用情至深之心思爹爹如何可能不知?后来爹爹又听闻素夫人以身为陈王爷挡去刺客之剑,历尽凶险之后竟以养病为由请求搬入孤寂冷清的西苑,她这般的用心良苦,爹爹即使远隔天涯又岂会不知?你应当知道,素夫人在爹爹的口中,是个美好得不似凡人的仙子。初时自爹爹口中听说起,我自是不能理解,可是在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这份心底莫名的悸动非人力可违,也不受人之意志所控制。爹爹当年,实乃情非得已。”说话间,曲洛池矮下身形,以鼻尖轻抵我的,“当年情错,并非你一直以为的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只怪老天错点鸳鸯,当爹爹遇上素夫人,已经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听了曲洛池的话,我只觉得头脑发胀,一时之间真的难以消化这些不可思议。

乾坤红颜上卷 追忆往昔(03)

轻轻托着我的脸庞,曲洛池娓娓说道,“当年一曲笛瑟和鸣之后,爹爹对素夫人虽然惊为天人,却无奈天意弄人。离府之后,爹爹曾亲绘了一幅素夫人的画像,以慰藉平日里的相思之苦。后来我出生后虽然不曾有缘结识素夫人,可是平日里在爹爹身边见那画像多了,听爹爹讲述素夫人的事迹多了,连我也无端端对爹爹口中这位素夫人无比熟悉起来。以至于初入府中,刚一见到你,我便仿佛似曾相识一般,生出如见故人之感。”

“曲大人竟然是爱慕娘亲的?”曲洛池的话接二连三令我吃惊。“是。”曲洛池重重点头,“爹爹对于素夫人确心存爱慕之意,可是其时他却已经有了我的娘亲。我的娘亲虽然不若素夫人这般地博学勤艺,却也同样知书识礼,温婉可人。”说到此处,曲洛池略略顿了一下。只见他眉眼之间充满了浅淡的遗憾,想是回忆起了过去的情景吧。

“面对娘亲,爹爹唯有抑下心头之爱,一直到娘亲因病离世,她都以为爹爹平生便是那般地­性­情淡漠。可是我却知道,当爹爹在面对素夫人的画像之时,那眼神中的热情几乎能够令所有见者分毫不差地都感觉到其中的灼热。可惜了我那同样情痴的娘亲一生都无缘得见那样的爹爹……”

“是你说的这样吗?”我迷茫地眨眼,脑海中浮现出当日我于宴上奏瑟时,那位曲大人自得其乐的情景。曲洛池口中的爹爹和我见到的曲大人可是同一个人吗?

“自然。娘亲去世后,牵线说亲的媒婆几乎踩破了咱们家的门槛,爹爹他却始终淡然以对,未曾续弦。之后的岁月中爹爹忘情政事,不过十年的光景便于仕途之中青云而上,官拜左相。”似是看穿我的心事,曲洛池微一抿­唇­,定睛望来,“当日宴上爹爹邀你奏瑟,表面上极其平静,可是我却知晓他在见到你时心绪应是如何的澎湃起伏,因为静华你几乎完全继承了素夫人的面貌。当日如非是你,素来温和待人,只求律己的爹爹如何会在陈王爷的面前扯住小王爷的鞭子?哪怕是驳了陈王爷的面子也要救下酷似素夫人的你?可惜你却对这一切懵然不知,以至于应邀于宴上奏瑟时故意以一曲月圆花好来试探爹爹的反应。当你透过瑟音流露出那样的哀怨,爹爹自然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当着宴上众人的面前,为了救你,爹爹只能示意我以笛声相伴,掩住你瑟音中的凄凉之意……”

乾坤红颜上卷 追忆往昔(04)

“娘亲……”未及曲洛池将话说完,我便在他的唏嘘中泪流满面。竟然是这样?娘亲的相思没有错负,娘亲的一生不曾空等。可惜,她却至死都不知道曲大人对她,也是同样的用情至深。

“这些过往就让它好生过去吧。”捧起我的脸庞,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泪珠,曲洛池道,“所幸遇见你时不若爹爹与素夫人当时情境,我们的一生,绝不让它再生遗憾!”

“嗯。”在曲洛池的怀抱中就像是被无尽的温暖包围着,这感觉令我安心极了,恍惚中我重重点头。

“静华,”曲洛池紧紧抱着我的肩背,仿佛要将我深嵌入他的身体一般。如羽毛抚弄似的,他轻轻附在我的耳畔,“洛池,定不负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

“嗯,嗯……”无言以对的我,唯一的反应便是不停的流泪,不停地流泪。如同梦境一般,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可是浑身上下却又仿佛置身在灿烂耀眼的阳光之下,几被融化了的我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此刻,是这样的温暖、舒适,叫人安心,我再也无力思考其他……

这样美好的感觉便是幸福吗?是的,我觉得幸福。娘亲,你不懂的幸福,阿瑟终于体会到了。

倘若这只是梦,为了它永不醒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

后来的日子于我来说,平顺极了。

有了雅夫人的前车之鉴,整个王府当中一团和气。

塾学之中虽然仍是暗流涌动,可表面上总归是一派的姐妹恭亲,师尊徒谨。在曲洛池的认真教导下,我的毛笔字也大有长进。照他的话说,便是字体飘逸流畅,颇有大家之风。

这样的生活令我觉度自己仿佛真的是进入了梦境,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那么令人不敢相信。在这样不真实的美好中,我日益开朗起来,心底的那些­阴­霾像乌云一般被漫天艳阳驱散不见,刘嬷嬷离开我所带来的伤感也在这不知不觉的岁月中逐渐散去。

因为珍贵难得,所以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在这样的快乐当中,我纵容自己享受,纵容自己沉溺其中。

忘却烦恼,忘却忧愁,忘却过往那些不快,忘却我心底那曾经以为深刻的仇恨并不是当初我以为地那么困难。只因为,如今的我是如此的快乐。

娘亲,对不起。阿瑟很自私,为了保有自己的这份快乐我想要放下过去,放下所有。

娘亲,你不会怪责阿瑟的,对吗?

乾坤红颜上卷 心期幸福(01)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日子如流水一般淌过岁月长河,转瞬之间便来到了年末。

今年隆冬腊梅吐香,傲压群芳之际,御驾亲征的皇上历尽十月的艰辛*,终于凯旋归来。一同伴驾出征的朝臣们均有不同封赏,已经官拜左相的曲延和大人虽然于官位上未能更上一层,可是我大齐皇帝钦赐的封地以及亲书的府邸牌匾,都令其于朝廷之上的地位更加坚不可摧的稳固。

漫天雪花飘飘洒洒,整个世界银装素裹,说不出的­干­净,说不出的娇美。

仿佛大阵仗一般,王府当中绵密的人流依序而出。而在最前打头儿的,则是一身耀眼大红裘袄的我。

在这片雪白世界中格外显眼的我正随在出府的马车之旁,与曲洛池并肩而行。

再过几月,曲洛池便加冠成年,如今曲大人又得胜还朝,自然是要到王府来接他回去行礼的。

虽然马上便要分离,可是于我俩心中却并无丝毫不快或不舍,因为我们知道,这暂时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永远的相守。

目送了马车缓缓离去,我仍旧立于廊下没有返意,直到陈王妃笑眯眯地打趣才回过神来。

“俗话真是说得好,女大不中留这可一点都不错。”

“娘亲又笑静华。”羞怯地转过脸去,我不依地扯住陈王妃的貂毛披风。

“害羞了?”陈王妃揽住我的肩膀,­精­致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刚才王爷同曲大人话别时还特意提起你和洛池的婚事呢,可是曲大人似乎……”

“啊?”顾不得羞怯,我猛地抬起脸道,紧张地嗫嚅道,“那,那曲大人似乎什么?他不同意吗?”毕竟当初我对他,一直是满含了敌意的,他会接纳我吗?

“着急了吧?崩不住了吧?”看着我眉梢眼底尽是无尽春意,陈王妃高扬着­唇­角将我重又压向胸口,“曲大人他还能怎么说?咱们静华出落得如此出众,倘若能与洛池结亲,曲大人自然是乐不可支的。”

“不嘛,静华才不要离开娘亲呢。”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我放松了身子全然安心地靠在陈王妃身上撒娇。

乾坤红颜上卷 心期幸福(02)

“说什么浑话?”陈王妃嗔怪一声,捧起我的脸庞笑道,“再过段日子,你便可及笄了呢。我的静华终于要长大了,为娘也算是放心了。”

我俩的身后,手搭披风的晓云咬­唇­吃吃笑着。

“娘亲,娘亲……”看到陈王妃眉眼中似是隐隐伤感,我笑微微地挽住她的颈项,将头脸埋入那片舒适柔软的貂毛之中。

“走吧,外头冷呢。”低低叹息一声,陈王妃挽起我的手臂,无意般呢喃道,“绾素,咱们的静华长大了呢。我,对得起你的交付了。”

“娘她明白的。”定定地望着陈王妃深沉的眸­色­,我重重点头。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转开眼光,陈王妃笑了一下,伸手将我裘袄上不知何时崩开的纽扣轻轻搭上。

“我要看雪。”抿­唇­一笑,我挣脱开去。将双手自胸前的锦绣暖炉中伸了出来,于廊外捧起一掌的雪花,面­色­凝重。娘亲,看到阿瑟如此的幸福,你,也是幸福的吧?

——

——

进了年关,春节马上就要来了。

爆竹声声,辞旧迎新,隆庆二十三年的新春之前,大齐皇族远赴国庙千佛寺进香祈福,以求来年举国上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在这去往千佛寺浩浩荡荡的祈福队伍中,我亦身在其中。

“晓云啊,不是说这次乃是皇族祈福进香的吗?怎么咱们王府也在其中呢?”

“这就说明咱们王府仍然和以前一样,身份尊贵,与众不同呗。要知道能得皇上青眼将咱们王府视如同族,这可是无尚的荣耀呢。”

轻掀马车上的窗帘,听到的便是晓云和晓竹的这番对话,从晓云那几乎难以自抑的口气之中,不难了解到她对此次能够与皇族同行祈福而是如何地与有荣焉。

“娘亲?”轻扇眼睫,我放下帘子,转向马车内同坐的陈王妃。

“皇上的心思岂是咱们寻常­妇­人所能揣测出的。”陈王妃以手中的帕子抿了抿­唇­角,伸手拉过我去,轻声道,“此次邀了咱们同行,怕是为了安抚王爷吧。”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1)

“嗯。”我眨眨眼睛,乖巧地靠着陈王妃坐好。是了,陈王妃说得不错。此次征战*,皇上之所以搁下了向来擅战的陈彦广而选择了亲征,只怕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并不放心这个为了大齐江山而建下赫赫战功的陈彦广吧。

那么,这次祈福之行,想必便是皇上为了抚下陈彦广的躁动而­精­心安排的平衡之术喽。

祈福队伍规模宏大,行路自然就慢,于是连续几日都是留在马车之内。

这皇家的马车宽阔舒适,车内那熏人欲睡的炉子暖意融融,实在令人几乎忘却此时正是寒冬腊月。

待马车在目的地停稳,我便似憋急了一般急着探出头头呼吸新鲜空气。才刚掀开车帘,扑面便是一阵裹挟了冰霜而来的凛冽粛风。

大齐帝都于地域上属于偏温暖的南方,这千佛寺所在又是帝都郊处,所以我并不曾防备。于是这突然而来的寒冷袭得我缩着脖子大大咂嘴,惹得身后的陈王妃咯咯之乐。

到了千佛寺后连续几天繁缛的祈福程序折腾得人实在是烦不胜烦,这日总算是结束了整日的规程,用了晚饭我便急着跑出厢房,想要趁着天­色­尚不算晚四处走动走动,活动一下身体。

“郡主,咱们还往前走吗?”刚从院子绕至后山,一向和我形影不离的晓云便扯住了我的衣袖,指着前头让我看。

“静珣?”顺着晓云指头的方向,不远处那身披貂皮大衣的人影跳入我的眼帘。自从雅夫人被逐出王府之后,静珣和旻轩对我大比从前恭敬了许多,可是他们兄妹之于我的厌恶,我却心知肚明。尤其是在我和曲洛池越发走得近了之后,静珣每每在与我说话时,她眼底那抹艰难掩饰着的痛恨总是被我不经意间发现。

“当然往前走。”收回眼神,我冲着晓云笑笑。在静珣面前,总不至于我还要避她吧。

“静珣见过静华姐姐。”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带着侍女在前头踢打路上石子的静珣回过身来,大老远便冲我行礼。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2)

“行了。”遥遥望了一眼静珣,我随意地摆了摆手。

“静华姐姐也是出来解闷的吗?好不容易出了府来到此处,本以为可以好好玩上几日的,谁曾想竟然接连几日的祈福,可真是叫人乏味。”静珣笑眯眯地带着侍女朝我走来。

“嗯。”对于静珣的长篇大论,我可没有­精­力逐一回复。不过此行陈王府中只有我们四人随皇族前来,即算是流于表面我也应当有个反应,于是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哦,也许静华姐姐想要安静地走走?”见我不语,静珣便乖巧地停下了脚步,“那静珣便不烦扰姐姐了。”

“也好。”见她带着笑容停在原地,我回之一笑。对于静珣的越发识趣,我倒很是欣赏。

“郡主,咱们继续往前吗?”晓云张望着前头略显黑黝的山路,迟疑地询问。

“怕什么?”对于晓云的惊惧,我一笑置之,“如今有皇族入寺进香,这千佛寺所在的山头怕是早已经被御林军给围得水泻不通了。这后山又距离咱们所居的厢房如此之近,就算是真有什么飞禽走兽也早就被肃清了。”

“是啊。”带着一点点不好意思,晓云抿­唇­轻笑,不待我嗤笑她的小心过度便已经快步探路去了。

山路一转,原本狭窄的山路忽然变得更加逶迤蜿蜒。看到天­色­渐晚,我变唤住了晓云,打算回去。

忽然一两声不甚清晰的呼救声遥遥传来。

“晓云,你听!”我止住脚步,回首望去。

“嗯,是有人呼救!”晓云也认真地凝神去听。

“看看。”微一迟疑之后,我提裙奔去。为仔细辨来,那呼救之声似是一名女子嗓音。

“郡主,等等……”见赶不上我的步子,晓云急忙叠声唤我。

“救命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一片怪石嶙峋之处一片安详,可是一男一女却立在枯草深处瑟瑟发抖。那女子看见有人过来,急忙大声呼救,面­色­已是灰白。

“郡主!”晓云猛地拉住我。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3)

她满脸惊惧地望着我轻声道,“您刚才说的,这儿不会有人也没有什么飞禽走兽,可是着两人却立在原地动不动,眼前将这两人困住的,怕是鬼怪吧?郡主,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鬼怪?更何况此处还是大齐国庙所在。”冲晓云皱了皱眉,我拂袖上前,于那对男女十几部外,高声喊道,“怎么了?”

“蛇,有蛇啊!”那女子满脸惊惧,却仍是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连回我的话都不敢怎么大声,似是生怕惊了谁一般。

“蛇?”这个时候不是冬天吗?怎么可能会遇上蛇?我奇怪地瞪大了眼睛。细细望去。只见那名不语的男子正专心的对视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在这样大冷的天气里,他的额上居然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看这样子,他们怕是真的遇上蛇了。

“郡主,咱们回去找人来帮忙吧。”见我打算上前,晓云紧紧抱着我的胳臂不放。

“知道是什么蛇吗?”我一边掰开晓云的手,一边轻声询问。

“不,不知道。”那女子惊慌地摇头,倏尔又瞪大了眼睛冲我结结巴巴回道,“哦,二哥哥说是,是金环蛇……”

“金环蛇?”听了女子回话,我不由大惊。金环蛇可是蛇中毒­性­最为剧烈的一种,倘若被它咬伤一口,怕是要丢掉­性­命的啊。

“嗯,嗯,二哥哥说,说是金环蛇……”见我面­色­大变,那女子越发紧张起来,“求求你,救救,救救我们……”

“嗯,放心,放心。”不知为何,我竟出声安慰起那名女子。脱下身上的雪白裘袄,交到晓云手上,我打算走过去看个究竟。

“郡主,郡主……”见我置身犯险,晓云急得叠声叫唤,却被我一个认真的眼神止住。

“倘若你不想我也死在此处,就安静呆着。”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小心,小心,它就在二哥前头……”见我过去,那女子轻声示警。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4)

“怎么?”就在我快要靠近的时候,那一直默不出声的男子突然抬起一只手来,吓了我一跳。

“什么?嗯,嗯。”对面的女子急忙垂下头去,轻声和男子说着什么,然后便带着满脸的难­色­抬起脸来,“二哥哥是说,是说,此处太过危险,要姑娘回去。”

“我若回去,你们可怎么办?”松开眉眼,我忽然轻笑出声,那已陷险境的男子竟然还有心情来担心别人的安危。

“二哥哥说,说这蛇暂时不会攻击咱们,他要你,要你速速离去。”拖着浓浓的哭腔,那女子继续当着男子的传声筒,“二哥哥还说,还说倘若它攻击之后,他来拖延时间,要我快跑。可我不要,不要,如果二哥哥你有什么事,我也不要活了……”

听这女子唤那男子“二哥哥”时,我便已经想到,如此一种叫法怕是一对情侣,如今听到这女子悲痛欲绝的低声啜泣,更加证实了先前我的想法。

看到此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竟会为了这陌生的一对儿而愿意亲身犯险。

一直以为天下男子多薄幸,在遇到曲洛池后,这样的观念已经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改观,此刻眼前这个男子更是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他竟愿意用他的生命来为爱人换取活命的时机。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老天怎么会让他死去?

伴着女子哽咽的声音,我带着笑容继续上前。

“哎呀……”走近之后,我终于看清楚了将这女子吓得花容失­色­的元凶。长不到一米,黑黄交错的花纹遍布全身。在和男子的对峙中,它正昂首立着,一闪一闪地吐着猩红的蛇信。感觉到我的逼近,它微微后退,继续保持着昂然的姿势傲然睥睨着我们三人。

手中握着一根枯草,试探­性­地探向那看似凶猛的蛇头。

“姑娘!”看到蛇被我的挑衅而吸引了注意力过去,男子终于出声,转向我的口气中有着深刻的关切。

“嘘。”我一手竖起挡在­唇­边,示意男子不要出声,另外一只手仍然用着那只枯草去逗弄蛇。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5)

那蛇似是因我的逗弄烦躁了,来势汹汹地朝我游移过来。

“郡主!”

“姑娘!”

“啊!”

在一连串惊叫声中,我躬身而立,手上捏着的,正是那只已然无法耀武扬威的金环蛇。

“姑娘小心啊,这可是金环毒蛇。”男子已然来到我的身边,见我将蛇捏在手上,口气中却仍然颇为担忧。

被我捏到七寸,这蛇再也凶猛不起来,只是耷拉了尾巴在我手上无谓地摇晃着。

我拎着蛇笑嘻嘻地于空中一抖,便欲朝那片硬朗的地面上甩去。

“呀!”那名女子似是惊魂未定一般,躲在男子身后。此时见我抖擞着那条蛇,尾巴似乎搔了过去,她便下意识地挥手想要拨开。

“哎呀!”捏着蛇的我竟不及那女子用力之大,她一拨之下,那蛇头便从我手中逃开。一时不防,我竟被咬了一口,只觉得胳臂猛然吃痛,我便后跌倒地。

“啊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一旁的晓云看到我被蛇咬伤,再也顾不得那于草丛中游弋逃窜的毒蛇,扔掉了手上的衣裳便叫着冲了过来。

“哎呀,姑娘被这毒蛇咬到了,这可是金环毒蛇,有剧毒的啊。”那对男女也在我身边蹲下,男子兀自说着什么,那女子则是一脸惊慌地望着我苍白的脸­色­。

握着手臂坐在地上,我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他们不必紧张,可是他们慌乱的话语太过噪杂,一时之间我也难以压住,便只得任由他们担心着。

“哎呦,被毒蛇咬到了啊?”本来就已经很是混乱的局面中,忽然一个惊诧的熟悉声音参杂进来。

“静珣郡主,求求你救救咱们郡主,救救咱们郡主吧。”六神无主的晓云看到静珣带着侍女走近,顿时像是将要溺毙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激动。

“如何个救法呢?咱们又不是大夫。”立在我的身边,静珣居高临下地轻轻蹙眉。

“不,不……”晓云慌乱地摇头,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

“您回去找大夫过来就是,奴婢在这等着。”晓云趴在静珣脚边,苦苦哀求。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6)

“刚才听到说是被金环毒蛇咬到了是吗?那可是剧毒呢!”静珣半弯下身子,轻挑起眉毛。

“是啊是啊,您再不去找大夫来,郡主她就要没命了啊……”晓云满脸涕泪交零。

“没命啊?”看到晓云惊恐莫名,静珣轻轻一笑,扶着侍女的手臂缓缓起身,环视了那对衣饰普通的男女之后冷声道,“既然老天如此安排,那你们就认命好了,反正这个贱人早就该死!省的她白白玷污了大郡主的名头!”

“静珣郡主……”听到静珣口出恶语,晓云似是不信般大睁了双眼。

静珣此语一出,那对男女也是惊惧莫名地齐齐向她望去。

心头猛然一紧,我轻咳了两声。虽然一直知道静珣并非发自真心地亲昵对我,可是我却不曾想到,她对我的憎恨居然如此之甚。扯住晓云冲静珣作揖的手臂,我喘声道,“何必求她?”

“可是郡主,你的伤……”晓云偎在我的身边,脸­色­苍白。

“你这丫头素来能­干­,本郡主向来是喜欢得紧的。可惜上次中了雅夫人的圈套误会了你,如今老天给你这个机会重回本郡主身边。只要你现在立马起身,跟着本郡主离开,那么今后你便是本郡主的贴身侍婢。”静珣双手交叠,望向我的眼神怨毒,真是可惜了她那不匹配的优雅仪态。

“不,奴婢的命已经是大郡主的了,如今奴婢生是大郡主的人,死是大郡主的鬼……”晓云伏在地上涕泪交加地躲闪着身子,口气中的凄凉和坚决令闻者动容。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既然不懂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你便陪着这个贱人一起去死吧!”静珣恨恨地踢了晓云一脚,转身而去。

“不哭,不哭,”虽然胳臂又麻又痛,可是我的­唇­角却带着开怀的笑容。睨了一眼静珣的身影,我用未受伤的手掌为晓云抹掉眼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就不信,老天会让我死在此处。”

“郡主……”晓云愣愣地听着我的话,已经不知所措。

“说得好!”立在一旁的那名男子猛然出声,吸引了我的眼光。那男子带着一脸的赞赏靠近我的身边,坚定地对我说道,“你这样一个卓绝出­色­的女子,老天如何会忍心让你死在此处?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死在此处!”

“呃,你可是大夫吗?”听了男子莫名其妙的话,晓云上下打量着这对衣着普通的男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哽咽出声。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7)

“无论我是不是大夫,我都向你保证,你家主子不会有事!”男子摇了摇头,将我的胳臂从晓云手中夺了过去,猛地俯下头去。

“二哥哥,那可是毒蛇啊!”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为我舍命吸毒,那女子哀哀地惊叫起来。

“好了!”趁着男子松开我的胳臂吐出一口毒血,我猛地收回手臂,掩住伤口轻笑起来。

“人命关天,姑娘就不要再拘泥于男女了。”男子似乎有些生气,他执着地望着我,伸出手来试图再次抓住我受伤的胳臂。

“看你如此知恩图报,也不枉我方才舍命救你一场。”躲让着男子的手,我抓着晓云的手臂缓缓起身。

“姑娘你?”看到我竟然能够自行起身,男子惊诧莫名。

“放心,死不掉!”侧目望了一眼刚走不远的静珣,我朗笑出声,“不过是条黄赤链罢了,这样的畜牲还要不了我的命!”

“黄赤链?”那对男女齐齐出声。

“真的没事吗?”看我说得肯定,晓云瞪大了眼睛询问着。

“真的没事。”睨了一眼前头那对已经停住脚步,并且忍不住正朝这边望来的主仆,我微笑着重重点头,“只要你快点用帕子将我的伤处包扎起来,马上便让你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我。”

“恩恩,是是是。”望着镇定异常的我,晓云喜极而泣。她抖抖索索地掏出怀中的帕子,对我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今日如此命大,怕是有人要空欢喜一场了。”握着包扎好的伤口,我扶着晓云昂首而立。

不远处,那小丫头满眼惊疑地朝这边探头。她的身边,静珣凝神而立,面­色­尴尬。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他日定当涌泉相报。”那对男女看到我神采焕发,终于相信刚才我所说的话。男子更是躬了身子,冲我拜下大礼。

“罢了罢了,”想起刚才他们闹出的乌龙,我就忍不住想笑,“你们也真够糊涂的了,怎么能把那无毒的黄赤链当做是剧毒的金环蛇呢?”

“呃,”男子略一沉吟,面­色­微红,在那女子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那蛇身黄黑交错,不正是金环蛇的特征码?”

“黄黑交错,是不错。可是金环蛇之所以叫做金环蛇,是因为它的黑­色­的周身上有宽阔的金­色­环状条纹,黄黑的比例几乎是均匀的。”我靠在晓云身上,轻轻笑道,“可是那黄赤链便不同了……”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8)

“啊,我知道,我知道!”那女子忽然打断了我的话,抢着说道,“刚才那条蛇周身确是黑­色­不错,可是它身上那黄|­色­的条纹却明显很细,就像是女子戴在手腕上的手链一般,所以它才顾名思义地叫做黄赤链!”

“对!”看那女子一副邀功的神情,兴奋地朝我望来,似被她的开心感染了一般,我大笑着点头。

“原来竟然如此,今日得蒙姑娘点化,实在感激不尽。”那男子望望女子,再次冲我拱手相谢。

“可是真奇怪。”一片笑声之中,那女子忽然蹙眉望来,“看姑娘你衣着名贵,不似咱们这等乡野草民,怎么会识得蛇这样的可怕物事呢?”

“呃……”听到她的问话,我微微一愣,想起当年于王府西苑居住的日子。在那破败的西苑,什么样的蛇鼠是我没有见过的?在刘嬷嬷的教导下,我自懂事起,对蛇便不曾怕过。可是如今年岁越发大了,手上这捉蛇的技艺却比幼年时候差了许多,可是因为没有了教我扑蛇的师傅督促的缘故吗?

压下胸中的强烈的挂念,我莞尔一笑,转开了话题,“就算是咱们南方气温偏高,可那蛇也是需要冬眠的啊,怎么你们竟会遇上这活物呢?”

“还不是她?”见我不愿多说,男子也不追问,只是轻笑一下便望向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子。

“对对对,是我不好。”看男子望她,女子吐吐舌头承认起自己的罪过,“路过那片草丛时,我无意踩到那岩石缝中的一条蛇,本来是吓了一跳的,可是我见被踩之后那蛇竟无反应,以为它是条死蛇,于是便想去捡来玩耍,随手塞进了我的手炉中。可谁曾想这死蛇竟会重新活过来,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捡了那蛇,你可是想要用来吓唬我?”听了女子的话,男子微微蹙眉。这口气中有着淡淡的责问,可是在他望过去的眼神中却满是宠溺。

“呵呵,被你看穿了。”面对男子清亮的眼睛,女子开怀而笑。

乾坤红颜上卷 遇险辨心(09)

“好了,天­色­已然不早,咱们就此别过。”看到这对男女能够如此真心以对,我长出一口气,转身欲走。

“姑娘,留下你的芳名可好?”那女子轻轻拉扯着我的衣袖,望了望身边的那名男子转向我试探­性­地开口道,“咱们日后也好报答啊。”

“不必了。”看到这女子纯真的笑容,我抿­唇­一笑,真心真意回道,“只要你们今后都能如同此刻这般相爱,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那是自然,可是姑娘……”听了我的话,那女子先是马上点头,之后便突地红了双颊,满是娇憨地轻声嚷着,仍在试图劝服我。

冲那男子轻轻点头,我将手搭在晓云胳臂上,缓缓往回走去,不再回头。

一路上我目不斜视,走过静珣身边的时候,也是如此地专心致志。

“静华姐姐,胳臂可还疼吗?瞧这晓云笨手笨脚的样子,来来来,让静珣来扶姐姐。”见自己被当做空气一般,静珣讪讪地转到晓云的另一边,想要去拉我未受伤的胳臂。

“贱命一条,岂敢劳动郡主大驾?”我轻轻一侧,躲过静珣。

“方才,方才那番话,是静珣和姐姐玩笑,姐姐不会是当真了吧?”静珣跟在我的身后,任由面­色­忽红忽白。

“怎么会呢?静华和静珣妹妹一样,平生最爱玩笑。”斜睨静珣一眼,我­唇­边含笑,口气肃杀。

被我一望之下,静珣浑身一颤,怔在原地,竟然半晌不曾回神。

——

——

“郡主,方才那对男女会是什么人呢?竟然能够穿越御林军的层层把守,跑到后山来。”安排随行太医为我瞧了伤势,又安抚了陈王妃先行歇息,晓云立在我的身边随口问着。

“非富即贵。”抚摸着胳臂,我轻轻出声,“那二人的身份之贵,绝对不在我之下。”

“啊?那样寻常的衣裳……”晓云皱着眉头,认真思考。

“那男子为我吸毒时,我看到他的衣服内里。”见晓云只是凭衣识人,我摇了摇头轻咬嘴­唇­道,“和外头那身粗布衣裳天壤之别。”

“嗯。”听了我的话,晓云了然地点头,“比咱们尊贵的就是皇族了,可他们若是同咱们祈福队伍一起来的话,怎么这几日的祈福规程中都不曾见过呢?而且也没有听说这次皇族中有男子随行啊。”

白日的劳累加上傍晚的受伤,我已无力多去思考其他,在晓云仍旧兀自呢喃的时候,我已经沉沉入梦。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1)

得沐圣恩

于千佛寺中连续十几日的祈福终于圆满完成,我们这些为了大齐国事隆顺,百姓安居乐业不辞辛劳,奔波而来的善男信女们也要打道回府了。

由于太医医术高超,自千佛寺回还,我的伤势也逐渐大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雪白的胳臂上所留下的那两个深浅一致的尖细牙痕。

匆忙回到帝都,由于不日便是春节,身为王府女主人的陈王妃也再顾不得我的伤势,开始投身到喜迎新春的忙碌中。整个王府当中人人都在上下打点,各个院子挂红披绿,皆是一派的喜气洋洋。

得知了我们回府的消息,曲洛池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你可真是顽皮,半点不让人放心。”听完晓云对我当日勇斗金环蛇添油加醋地描述,坐在我床榻边的曲洛池满脸后怕。

“哪有那么危险?”白了晓云一眼,我将手放入曲洛池的掌中,“倘若那真是金环蛇,我才不会傻乎乎地去捉它呢。”

“不管是什么蛇,不管有毒无毒,像那日那般莽撞,今后万万不可!”摩挲着我的手指,曲洛池无比认真,“你可知道,当我听说陈王府的大郡主在千佛寺被金环毒蛇咬伤之时,有多害怕?便是此刻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却仍是禁不住浑身冷汗。”

“是啊,是啊,当时的我都快被郡主给吓得丢了魂了。还好最后没出什么岔子!”一旁忙着准备汤药的晓云见我老老实实地并不还嘴,也趁机唠叨,“曲公子你就多说郡主几句,郡主她听你的。”

“晓云的话,你可听到了?”望了一眼喜滋滋的晓云,曲洛池转向我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倘若以后再有那样危险的事情,我绝不上前一步!”故做嗔怪地睨了晓云一眼,我认真回道,“我会命令晓云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死丫头先上!”

“奴婢不敢了,奴婢最怕蛇了……”将汤药递给曲洛池,晓云装模作样地在我身边求饶。

“来,张口。”曲洛池舀了一勺汤药先是小心吹过,然后送至我的­唇­边。

“嗯。”看着对面这双深邃的眼睛里那个映­射­出来的小小人儿娇媚柔软地仿佛是一汪春水似的,我越发甜蜜蜜地笑开。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2)

才不过闲话了几句,日头便已经西斜。

本来是要我继续卧床静养的,可曲洛池拗不过我的坚持,也只能由着晓云搀扶着我一路送行至王府大门口。

“记得,给你拿来的那盒蛇药要每日三次,勤加涂抹。不日,那伤痕便会淡去。”正襟于高头大马之上,曲洛池对我仍是放心不下。

“记得了,记得了。”懒懒地应着,我定定地望着眼前这张越发俊逸出尘的脸庞。

“晓云?”见我并不认真,曲洛池索­性­转向一旁殷殷地嘱咐着,以期从晓云口中得到保证。

“曲公子放心,奴婢一定不会忘记,每日三次!”晓云笑眯眯地大声应了。

“外间天凉,快带郡主回去。”曲洛池转了马头调好方向,侧转了身子交代着晓云。

“是是是!”面对曲洛池的啰嗦,晓云好脾气地点头。

“好。”得到了晓云的保证,曲洛池才终于放心地收回眼光,再次停留在我的身上。

“唠唠叨叨了半日,现在终于肯看我一眼了吗?”轻轻撅着嘴­唇­望向曲洛池,我随口一般说道,“怎么你不知道通常情况下,晓云所谓的保证要得到我的允许才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吗?”

“静华……”坐在马背上的曲洛池无奈一笑,拉长了声音。他微微前倾了身子,烟波一样氤氲的双眼定定地望向我。

“好了,知道了,知道了。”不甘地仰脸,我和曲洛池对视,却终是羞涩地垂了头脸,胡乱地摆手赶他离开。心中偷偷地为自己刚才的示弱寻找着借口,被那样温柔如水一样的目光笼罩其中,这天下还有什么样的人会不甘愿臣服的吗?

曲洛池满意地笑了一笑,挺直脊背策马而去。

固执地立在门口,只为看着曲洛池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肯转身回府。

“还好曲公子过了年便可行加冠礼,郡主你不日可行及笄。”一边搀扶着我,晓云的嘴巴还不肯消停。

“怎么着?”我斜眼睨了过去。

“没什么,没什么。”见我故意拧眉,晓云抿­唇­笑道,“奴婢早已经习惯了曲公子和郡主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哪怕再多等些日子,你们便是如何个缠绵法,奴婢也照样以这一身的铜皮铁骨视若无睹。”

“死丫头!”听晓云如此露骨,便是脸皮再厚,我也禁不住绯红了双颊。一边叫嚷着伸手便要去打。

——

——

春节渐近,相府自然也是忙碌的。所以曲洛池几日未到王府探我,我也并不奇怪。

除了照料我每日的汤药之外,晓云更是尽心尽责地履行着她答应了曲洛池的承诺,每日三次为我的伤处上药。

这|­乳­白­色­的蛇药不知是什么药物所制,每每抹上皮肤,总会飘出一股淡淡的清凉幽香,我很是喜欢。而且这药效似乎也很神奇,不过几日的功夫,胳臂上那处小小的伤痕在我看来便觉淡了。

可是当我将这开心说给晓云分享时,她却冲我挤眉弄眼地扮鬼脸,“郡主,怕是你的心理作用吧?这伤痕哪里见淡,便是再如何个神奇法,也不可能四五日的光景便去了这伤痕啊。”

面对晓云的无情奚落,我只能是掩了眉眼,转过身去一声不吭。

这个死丫头,越来越没有规矩,真是被我给惯坏了。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3)

今日是除夕,依循旧例,今晚全府上下都要团聚守岁,一起迎来新年。可是今日天­色­刚刚放亮,王府中便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看西洋景一般,带着晓云无意似的走过大院的正厅门口,我悄悄朝内张望。只见四名身穿褐­色­锦绣长袍的中年男子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厅上等候。

同样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就在我转向晓云笑说门房的大惊小怪之时,厅上缓缓传出那几名男子间轻声的对话。

虽然已经是刻意压低,可是立在门口处的我和晓云仍然能够清晰听到。

嗓音尖细,­阴­阳怪气。

难道是,宫里的公公?

我和晓云猛然醒悟,相视一笑,掩着口­唇­便溜了出去。

信步在望荷池边,我拈着一枝盛绽的腊梅悠游自得。

“郡主,您说那几位公公来咱们府上会有什么公­干­呢?”晓云跟在我的身后,似乎还在冥思苦想。

“如今皇上得胜还朝,咱们又刚自千佛寺祈福回程,这顺风顺水的会有什么事?”扬着腊梅,我缓缓转身,望着裙裾在清澈的池水边绽开成一朵绚烂的芙蕖,“不是升官便是封赏喽。”

真的让我说对了。

不是升官,是封赏。羡煞旁人的封赏。

午饭时,听陈王妃说起早间禁宫来传,说是除夕夜宴,全朝同乐,盛邀陈王府王爷及家眷共赴,如今陈彦广已经随着来报的公公一并去了。

“家眷也去?”听了陈王妃的话,我刚刚入口的饭菜几乎便要全喷了出来。王府当中光是夫人便有十一位,膝下男丁撇去不提,女娃儿也有十六人,若是再加上陈彦广和陈王妃……

“什么样子,什么样子?身为王府的大郡主,竟然如此不端,今晚可要如何应对皇上、皇后。”陈王妃蹙眉嗔道,“都怪我,平日对你太过宠溺。”

“娘亲教训的是,静华知错了。”搁下碗筷,我轻垂头脸,看似沉重,实则却在偷笑。想象着皇宫的宴席上光是陈王府的宾客便要坐满五六桌,我就忍不住想笑。

“别笑了,别笑了。”在我的面前,向来严肃的陈王妃总是严肃不起来,她无奈一笑,轻道,“知道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不会的,不会出现你想象那种场面的。宫里说的很明白,除了王爷与我,府中另邀三位年纪最长的子女。”

“哦。”被陈王妃看穿心思,我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4)

午饭过后,松涛园中变成了王府中最为忙碌的地方。

陈王妃为我安排了香汤沐浴,之后又为我­精­心挑选了极尽奢华的霓裳,着下人速速按照我的身材剪裁修改得极为合体。

两鬓处各留下一绺青丝垂肩,头顶用发­精­心挽起一个蓬松的发髻,脑后则仍然是一根乌油油的发辫长及腰背。整个发型­干­净清爽,除了头顶的发髻尾处一把用作固定的青玉发梳,发髻正中只攒了一根巴掌大小的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它端端正正地立于我的头顶,那串自金凤口中吐出的金­色­流苏便服帖地垂于我的额前。耳畔挂着的是镶嵌了东珠的琉璃耳珰,随着我的脚步变换它亦在我的肩头轻轻摇曳。

一身纹路­精­细、雍华瑰丽的织锦缎襦裙,其上绣有实物大小的百­色­蝴蝶,淡极的­嫩­姜底­色­更加衬托出我清亮­精­致的出­色­五官。

胸口处垂着的是一串八宝琉璃东珠项圈,与那对修长的琉璃耳珰形成我身上一道耀眼的光辉。

看着陈王妃手上托着一件火红狐毛点缀的华丽披风,我微微侧目,“这不是娘亲的衣裳吗?”

“现在它是你的了。”陈王妃轻轻一笑,拖着披风朝我走来。

“可是,娘亲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啊……”望着眼前这件­精­致华贵的披风,我惊讶地脱口而出。

“静华可是在笑话为娘总是将这件衣裳压在箱底吗?”陈王妃垂眼轻笑,亲手将披风为我系上。

“行了吗?”心中忽然暖融融的,我微微张开双臂,轻轻地旋了圈子。

“嗯。”正在凝视着我的陈王妃忽然展颜一笑,点头赞道,“华而不妖,雅而不素。我的女儿就应当是这样标志出众的可人儿。”

待府内一切安排妥当,陈王妃便带着已经收拾停当的旻轩、静珣和我四人踏上了去往禁宫的马车。

入了宫门,便觉得融融暖意乍然袭来,让人浑不觉此刻乃是腊月除夕。

我们四人卸下身上的披风、裘袄,皆是身着里裳候在一旁等候召见。

瞧瞧静珣,我不禁暗暗点头,只见她身穿一件合体藕荷­色­的古香缎绣花长袍,星星点点的小颗珍珠在宫中华丽的灯光映照下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撇开其他不说,单论眼光。这个惠夫人打扮起女儿来,比起陈王妃来丝毫不差 甚至可以说是更加地­精­心细致。在静珣同我一般如云堆砌而出的发髻上,一串围绕了整个发髻的猫眼宝石链子幽幽然光华夺目。静珣身旁的旻轩也是同样气宇轩昂,富丽高贵。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5)

在殿上等了不大会儿的功夫,便有一位衣饰不同于寻常宫女的中年女官前来通报说皇后娘娘已经于飞凤殿上等候了。

依矩向女官还礼之后,我们四人紧随其后,去往飞凤殿上觐见。

一路上看到皇宫陈设的奇珍异宝,真是叫人大饱眼福。

来到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飞凤殿上,我和静珣三人紧跟在陈王妃的身后向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依序行礼。

上次到千佛寺进香祈福时我们虽然曾经有幸与皇后同行。可是毕竟等级森严,我们也只是远远地望上一两眼,至于这皇后娘娘的庐山真面目,还真是不曾见过。

“快起,都快起啊……”示意我们逐一起身,珠帘后的皇后娘娘徐徐出声,“瞧瞧,瞧瞧,今日初见的这三个孩子果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风采翩然。陈王爷与王妃真是有福之人,端是叫本宫羡慕啊。”

“娘娘过誉了。咱们这三个孩子也不过就是稍具慧根,若真论起风采,怕是要比娘娘的两位殿下逊­色­许多了。”见皇后说话,陈王妃急忙恭声回话。

“王妃不必拘谨,今日咱们就如同家宴一般,没得那些个劳烦人的规矩。”皇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朗柔软,想必年纪应当和陈王妃不相左右。

“是。”陈王妃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若不是因为平日里总是忙于后宫诸事,本宫与陈王妃原本应当是更加亲近的,毕竟为了咱们大齐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之人可是不多呢。”皇后娘娘的口气越发亲切起来,说话间,竟有两名颇有气质的宫女轻轻掀开了珠帘。皇后也在一名宫女的扶持下从帘后缓缓走出。

想起陈王妃的交代,我和静珣三人急忙躬身,低垂了头脸。

“来来来,咱们多亲近。”走下凤椅,皇后轻扬了手臂离开那扶持着她的宫女,遥遥伸向陈王妃。

“啊,其实妾身平日里也总是念叨着想要宫里觐见的,可又总想着娘娘日理万机,生怕惊扰了凤驾。”陈王妃急忙上前一步,将皇后娘娘的胳臂轻轻扶好。

“难得王妃也有这样的心思,那咱们今后可要多多走动,本宫还盼着你入了宫来,说说这皇城外头的稀奇事儿呢。”皇后缓缓行至我和静珣、旻轩三人的面前,住了脚步。

乾坤红颜上卷 得沐圣恩(06)

“倘若娘娘不嫌烦,妾身就天天过来。”并未抬头,可是从陈王妃甜腻的口气中,我不难猜到,她此时应该是笑靥如花。

“不烦,不烦。”皇后轻声笑着,忽然就将一只套了金甲的手掌探向我的眼前,“孩子们,都抬起头来,让本宫也好生瞧瞧王爷的虎门之后。”

“是。”我们三人齐声应了,齐齐抬起头脸。

“瞧瞧,瞧瞧,多好的孩子啊,这些个孩子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心眼儿里去喜欢。”皇后的眼光先从我的身上缓缓滑过,轻轻去望旻轩,最后是静珣。梭时一圈之后,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你是?”

“臣女静华,恭听娘娘教诲。”行礼之后在皇后的扶持下缓缓起身,我微微仰头。对视着皇后的目光,心中忽然微微一惊。可是因为这皇后看似和蔼可亲的口气下,那眉眼深处的犀利?我不知道。

“哦,静华,你便是府上年纪最长的郡主吗?”皇后收回手臂,笑微微地问我。

“回娘娘话,臣女最长。”浅浅地笑着,我恭敬回话。

“真好。”皇后针一般锐利的眼神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之后,忽然朗声笑着转向了陈王妃道,“今时见到了王妃的这两个女儿,本宫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叫做人在身旁,如沐春风。王妃,王爷与你有福了呢。”

“谢娘娘夸赞。”我与静珣齐齐躬身,清声回话。

皇后这番话,明明是夸奖不是吗?可为什么我却浑身上下微微发寒?

“梅影,你带陈王府的小王爷和郡主到宫中四处走走,本宫有些体己话儿要和王妃聊聊。”皇后转过身去,冲着那名先前领了我们进来的女官吩咐之后,和陈王妃一同往窗边的梨花靠椅走去。

“臣女静华……”

“臣女静珣……”

“臣旻轩……”

“告退……”

“去吧,去吧,让梅影带着你们,四下走走看看。”在陈王妃及两名宫女的扶持下,皇后缓缓于椅上坐下,冲着我们遥遥摆手。

乾坤红颜上卷 宫禁遭戏(01)

宫禁遭戏

走出飞凤殿,那种包裹了全身的压抑之感顿时去了大半,我的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见天­色­尚早,梅影便说要带我们到御花园的温室中去赏看花朵,可是走到半道她便被一名神­色­慌张的宫女拦在了路上。

“姑姑倘若有事,不妨去办,咱们自己随便走走,不会乱闯的。”见梅影望着我们面现难­色­,静珣微微上前,乖巧地说道。

“那,这唯有如此了。”无奈地望望那名宫女,梅影叹息一声,转回我们面前说道,“娘娘每日傍晚时候都习惯要用上一蜜酿银耳饮,这甜品平日里都是由奴婢亲手料理的,可是今日忙着准备晚上的家宴,奴婢便将此事交代了别人。这不,出了乱子了。”

“娘娘的事情要紧,姑姑快去吧。”静珣满眼关切地急急出声。

“奴婢实在是失礼了,郡主,小王爷多见谅。”见我们三人均是允可,梅影便将我们交付给了前来寻她的那名慌张宫女,“香菱,这三位是娘娘从陈王府请来的郡主和小王爷,你便领着四下看看吧。”

“是。”香菱躬了躬身,迎着我们便走了过来。

和这小宫女相互见了礼,我们三人便继续随她走着。可是这小宫女似是入宫不久,竟然连那个专育奇花的温室都找不到,一路上四处打探,大是多费了一番口舌。

这不,走到此处,她又向我们躬了身,然后便跑到前头探路去了,可是这次她竟然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

“旻轩,那个香菱怎么还不回来啊?我都快冻死了。”静珣急得直跺脚。她耐不住­性­子,索­性­便往前走了几步,左右张望一遍,却带着满脸的焦急重新回来。

“马马虎虎的,别是自己迷路了吧。”旻轩看了我一眼,转向静珣回道。

“瞧她那迷糊劲儿,还真是不好说。”听了旻轩的话,静珣连连点头。

“那,咱们便自己走走吧,晚宴不是设在撷月殿吗?到了前头遇上其他宫人,问问也就是了。”四下探望了一圈,见不到有宫人经过,我上前一步,对着旻轩和静珣说道。

乾坤红颜上卷 宫禁遭戏(02)

“静华姐姐说的是啊,咱们若是在这儿­干­等怕是要误了宴会啊,旻轩你说看?”静珣望望我,然后征询地望向一直立在原地的旻轩。

“这里可是禁宫,非同一般!你以为是什么山间小路,可以任你乱闯的吗?”旻轩睨了我一眼之后,转向静珣道,“别急,不会误事的。”

“小王爷说的可真是呢,听说这皇宫当中最多的便是什么闲杂人等不可进入的禁地了。倘若真的乱闯了什么禁地,失掉王府的颜面事小,掉了自个儿的脑袋可就事大了!”堆起灿烂笑容,对着旻轩重重点头。我口上赞着,脚下却已经迅速走向香菱走掉的方向。

“哼!”见我并不听从他的意见,旻轩冷冷一哼,将眼巴巴望着我的静珣扯回到了自己身边。

如果那个香菱真的迷路,那么与其在原地死等,我宁愿四处走走碰碰运气。

顺着青石小路,走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竟然不曾遇到一人。

无心欣赏沿途处处的雕梁画栋,我心绪不宁。今日这晚宴可非同一般,设宴的主人可是皇上,倘若耽搁了……

心中着急,脚下也就快了起来。远远看到前头似乎有个身影在路旁的林子一闪而过,我止住脚步左右打量,仍然不见半个人影,硬着头皮奔下了青石路,朝那林中的人影追去。

那人穿着一身褐­色­宫服,身形比我要略微矮小,看样子,是个小公公。

“公公,等一下,公公……”我见前头那人跑得飞快,生怕追丢了他,索­性­大喊出声。

“是叫我吗?”那小公公在我唤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转身,迟迟疑疑地望着我。

“是啊,是啊。”见他止住脚步,我也放下了心。冲他微微一笑,缓声道,“我是陈王府的大郡主陈静华,今日受邀参宴,可是却在宫中迷了路,劳烦公公为我指条回去撷月殿的路吧。”

“陈静华?参宴的客人?”方才还微有慌乱的小公公马上变得轻松起来,他笑眯眯地朝我走来。

“那便让奴才来为贵客指路吧。”那小公公还未走近我身边,就有另外一个身穿青­色­宫服的公公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从树后绕到了我的面前,“从这边重新绕上路去莫管那些岔道,一路直行,走上半盏茶的功夫,你就会看到一个月亮拱门,出了拱门你便右转,再走上半盏茶的功夫,你会看到清华园的一个牌匾,然后沿着大路直行即可。”

乾坤红颜上卷 宫禁遭戏(03)

“静华先行谢过。”于心中默默记下那公公的话,我微微后退了一步,面上却仍然保持着得宜的笑容,这两名神­色­各异的公公必有问题。

先前那个公公不光宽大的衣裳中鼓鼓囊囊,而且在刚遇到我时神­色­慌张,可是在看清楚我的面貌后登时便轻松起来。如今这个刚出现的公公又急着为我指路,似是一心想要打发我走。

如果没有猜错,这两名小公公怕是刚从哪个宫中夹带了什么东西出来,想要于此处分赃吧。

一心想着多事不如少事,我便迅速从林中退至刚才的小路,按照那公公的指示往前走去。

刚刚看到前头出现一个半月形状的拱门,我心中登时一喜,顾不得奇怪为何这去往撷月殿的一路之上竟会如此人烟稀少,便匆匆忙忙地进了拱门去往右转。

“嘿,陈静华,陈静华……”

就在我匆忙前行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低低唤我的名字。

“什么人?”停下疾行的脚步,我转过身来。

“是我。”那个被我最先遇到的小公公竟然浑身脏污地跟在我身后。

“不知公公有何指示?”看到对面这人儿笑得诡异,纵然顿时心生疑窦我却仍是面上带笑,问的谦和有礼。

“没有什么指示。”小公公笑眯眯地走近我身边,胡乱地摆手道,“不过是想告诉你,刚才和你说的那个路线是错的,那个小混球啊,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戏耍宫外来的生人,反正我们这些小奴才你们这些外人也搞不清楚谁是谁。”

“错的?”被人如此戏耍心中自然生气,可是这里是皇宫,不是那个以我为尊的陈王府。于是我努力保持着最得体的微笑,轻声问道,“那么除了告诉静华这条路是错的之外,公公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自然有啊。”那小公公看我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白痴,他不带好气儿地转过身,直接亮给我一个后背,“你不是要去撷月殿吗?我这就带你去好了,省的你在路上一个不小心又被什么人给骗了。”

“静华谢过。”听了小公公的话,满心的缘分登时不见,我由衷地笑着跟了上来,“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乾坤红颜上卷 宫禁遭戏(04)

“你,你就唤我小荣子吧。”撅了撅嘴,那小公公对我说道。

“今日真是麻烦荣公公了,多谢。”上前一步,我将一锭银子塞入他的手中。他说刚才是有人想要戏耍我所以故意指了一条错路,可是此时焉知他不是在戏耍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对他这样以礼相待,若他真是耍我便希望他能够良心发现,将我顺利引至撷月殿才好。

“你给我银子?”小荣子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他愣了一下,之后便是长叹一声猛地停下来脚步。

“荣公公,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立在他的身边,我轻声询问。

“你不是陈王府的陈静华吗?”小荣子掂着手上的银子,嘻嘻一笑。

“是啊。”见小荣子神­色­古怪,我轻轻点头。

“那你也算得上是个堂堂的郡主啊,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呢?”小荣子眨巴着眼睛,冲我挤眉弄眼,“我说让你跟我走,你就真的跟我走,如今还搭进了一锭银子来。”

“公公真爱说笑。”听了小荣子的话,我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定下心来。被这两个稀奇古怪的小太监这番戏弄,如果我变脸走人,就算是等我赶到了撷月殿,怕是也要误了时辰的,如今唯有说服这小荣子,让他好生为我引路才是可行之计。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说笑?我是认真的!”黑黝黝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小荣子才半仰了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反正我连名字都是假的,你是找不到我报仇的。”

“谢还来不及呢,静华何必要找公公报仇?”主意打定之后,我微微一笑,走近了小荣子轻声道,“先不说一个­阴­谋戏耍别人的人眼神不可能如此清澈,单是公公因为担心静华误入歧途而专程赶来告知的这份真诚,静华便知道,荣公公不是会戏耍别人的人。”

“呵呵……”不待我音落,小荣子便朗朗笑出声来。

“静华,”上前一步,我抿­唇­道,“可说对了?”

“眼神清澈?说得好!”小荣子顿时乐不可支一般,兴冲冲地冲我翘起了大拇指,“大郡主的眼光真是独到。”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

皇家夜宴

走在所谓的近道小路上,听着小荣子为我讲述着皇宫里的趣闻轶事,虽然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可是在我觉来倒也算是新鲜有趣。

“撷月殿就在前头,小荣子不能再往前了,郡主慢行。”小荣子立在原地,小拳头朝前一指。

“好,静华自己能行。”五彩斑斓的琉璃宫灯映照下,雕饰­精­美的“撷月殿”牌匾正高悬于眼前这座雄伟宫殿正梁之上。宫门口,几名宫人来回巡视着。我心上一松,冲小荣子笑了一笑。

“呃,呃……”小荣子望着我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然后他竟然嗫嚅着对我说道,“大郡主,你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

“呃?”我微微一怔。

“荣公公我虽然年岁不大,可总算是浸­淫­深宫多年,”小荣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带着灿烂地笑容对我说道,“想要分辨出哪个是真心在笑,哪个是假意在笑,还是不难的。”

“嗯。”嗓子眼里猛然一滞,忽然觉得小荣子这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可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细细想来。轻咳一声,我清声道,“谢过。”

看到定定望着我的小荣子,一双眼睛笑成新月形状,我垂眼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小心地提高了裙摆从花丛中的小路上慢慢走了出去。

“啊……”因为担心会误了宴会,我走得有些匆忙,慌乱间似乎是扭到了脚。惊叫一声,我踉踉跄跄地便冲出了花丛。还好只是崴了脚,不曾弄脏了这身衣裙,我可不想落下个殿前失仪的名头。

“什么人?”这边的响动惊扰了来回巡视的宫人,几盏宫灯马上由远及近。

“是我,陈王府中奉旨赴宴的陈静华。”立在原地,轻轻拍打了衣裙,我昂然迎向越来越近的耀目宫灯。

“哦,奴才见过郡主。”那最先靠近我的一名太监挑着宫灯瞧清楚了我的面貌之后,刚刚松弛下来的面­色­猛然间紧张起来,“花丛中的是什么人呢?报上名来!”

难道那个小荣子还没有走吗?看到这太监一边呼叫一边转身欲跑,那边登时跑了过来几名宫人。

我猛地转头,恍惚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于花丛中间摇摇晃晃。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2)

心中一急,伸手便抓住了那最先发现小荣子的太监,痛叫出声,“哎呦!我的脚崴倒了!疼死了……”

“快快快,这是陈王府应邀赴宴的郡主,似是脚扭到了。”那太监见自己的胳臂被我紧紧抓在手中,碍于身份无法将我拨开,只得回过身来,和赶过来的宫人们一起扶我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了吗?”一小队的御林军也来到眼前,其中一人上前左右张望之后喝道,“怎么不见踪影?”

“郡主,您看到了吗?”那名仍然被我死死拉住的太监望望一片静寂的花丛,转回脸来满怀希望地询问着我。

“方才我便是顺着那小路过来,却不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努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我皱眉应答。

“回,回大人,怕是太过紧张,所以看走了眼了。”那名太监瞅了瞅满脸痛苦的我,再望一眼花丛,冲着御林军中貌似头目的一名男子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哼,又是一个草木皆兵的,今日可真是倒霉!”御林军头目悻悻地挥手,带着禁军徐徐离去。

“啊,这不是陈王府的大郡主吗?”就在花丛中几名宫人围着受伤的我一团慌乱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

“哦,静华见过梅影姑姑。”站直了身子,我赶紧躬身。

“大郡主怎么这会儿才到,二郡主同小王爷可是已经入席了呢。”梅影冲我还了礼,缓缓上前。

“回禀姑姑,静华不慎于宫院中迷了路,所以……”看到梅影端庄的脸庞微微拧眉,我轻轻一笑,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脚可是扭伤了?”看到我的双手正抚在腿上,梅影关切问道。

“哦,不碍的,已经不疼了。”在这个总是别样眼光看我的梅影面前,哪敢继续班门弄斧。我轻轻一笑,急忙摆手。

“那就好。这会儿还算不得迟,大郡主便随奴婢来吧。”梅影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其他,转身便往撷月殿的方向走去。

“是。”我冲着刚才搀扶我的几名宫人笑了一下,急忙跟了过去。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3)

果然算不得迟,这富丽堂皇的撷月殿上已然摆好的几十张案桌旁,只有寥寥几张坐上了宾客,大部分都是空余着的。

打量了一圈大殿,倏尔看到陈王妃正坐在右前方的一张案桌旁冲我轻轻招手,我轻唤一声,对着转过脸的梅影说道,“为了筹备今日夜宴,想必姑姑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今静华已经看到家人所在,便不劳姑姑带路了。”

“也好。”望了一下陈王妃的方向,梅影冲我躬身之后旋即走开。

“静华,你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来的比静珣、旻轩还迟?”我刚刚坐下,陈王妃便急切切地问我。

“静华姐姐定是迷路了吧?”不等我回答,一旁的静珣便已经抢着开口。

看见静珣眼底那浓浓的洋洋得意,索­性­我便住了口,任由她在耳边对着陈王妃大肆卖乖。

原来在我不耐等候独自离开之后,她和旻轩一直就候在原地,直到那个迷糊的香菱去而复返。却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所以他们也不曾去过温室便直接来了撷月殿。

就在静珣说话的功夫,殿上各桌陆续坐满,在陈王妃的示意下,我们也都越发端正了坐姿,保持着身为贵族所应有的仪态。

这场被我们小心应对的皇家夜宴,于我看来,也不过是场面比陈王府中大了些,各­色­酒菜花­色­­精­美些,舞姬衣裳上乘些,一旁侍候的下人多了些,如此而已。

听着宴上这些个皇家至亲在皇上、皇后面前争相说些吉利话,看着那个被皇上誉为国之栋梁的陈王爷,我的爹爹陈彦广带着骄傲的神­色­时不时地冲着皇上低下他那向来高贵的头,这一顿饭吃得我是味同嚼蜡。

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我将会成为皇族中那个最为光彩夺目的佼佼者,所以当我听到静珣和旻轩在身边就哪一桌的皇子最受宠爱,哪一桌的公主即将出嫁等等话题而讨论地兴致勃勃时,我只是一心一意地应付着眼前的菜肴。

希望这场宴会快些结束,好放我回府命晓云为我涂抹今日第三次的蛇药。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4)

许是老天听到了我心底的祈祷,在这场宴会进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时候,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终于停止了进餐,说要举家移往露天观看烟火以享天伦。而我们这些皇族以外之人,则被大开皇恩的放回府去与家人共同守岁迎新。

捺下心中的兴奋,我规规矩矩地跟在陈王妃身后为这些身份异常尊贵之人送行。

伏在橙红­色­的金泥地砖之上,恭敬地垂眼。直到一双镶金描银花样的凤头绣鞋去而复返,立定在我的面前。

“快起来吧。”缓缓响起的,是皇后的声音。

“娘娘?”在皇后的亲手扶持下,陈王妃立起身来,依序跪在陈王妃身旁的我们也跟着起身。

“本宫与王妃实在投缘,今日一见,竟如此难舍了呢。”轻轻握着陈王妃的手,皇后的口气中的亲切是异样的甜腻。

“倘若娘娘不厌,妾身自是非常愿意时时入宫来为娘娘解闷。”对视着皇后的陈王妃恭顺地笑着。

“那咱们便说定了。”皇后微微一笑,眼光从我们四人身上缓缓滑过,稍顿了一下方又续道,“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本宫再请王妃入宫赏灯。”

“妾身遵旨。”陈王妃眼中似有一丝犹疑飞快闪过,却仍是满脸笑意地点头应是。

“好好好。”似是心满意足一般轻轻拍抚着陈王妃手背的皇后忽然话锋一转,轻声问道,“这便是陈王府的大郡主了,是吗?” “回娘娘话,正是臣女静华。”见皇后笑盈盈地将视线投了过来,我急忙躬身回话。

“自王妃处听闻静华郡主做得一手­精­妙女红,本宫恰好对此很有兴趣,”睨了一眼陈王妃,皇后淡淡笑道,“尔等可先行回府,至于静华郡主,稍后会由本宫着人亲自送回。”

“是。臣女静华……”见眼前霓裳裙裾一翻,知道皇后便要离去,顾不得多想其他,我急忙出声。

“妾身何陈氏……”

“臣女静珣……”

“臣旻轩……”

“恭送皇后娘娘。”

待听不到那衣裳逶迤拖地之声,我才缓缓抬头,转向身边的陈王妃道,“娘亲?”

静珣和旻轩虽都默然不语,可是四只眼睛却是带着同样的疑问齐齐望向陈王妃。

“静华郡主,咱们这便走吧?总不能让娘娘于飞凤殿上等着啊。”身边,梅影已经催促出声。

“去吧”当着梅影的面前似是不便说什么话,陈王妃只是望了我一眼,便轻轻点了点头。

“是。”见陈王妃的眼中亦是迷惑不解,我吸了口气,跟着梅影离开。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5)

再次来到飞凤殿时,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等候,梅影直接便将我带进了花厅之中。

“臣女静华参见皇后娘娘。”走入房中,看到一身赤金­色­凤袍的皇后正背身而立,我急忙立住脚步,躬身行礼。

“孩子,起来。”皇后转身来到我的面前,一边亲手将我扶起一边示意我身后的梅影出去。

“谢娘娘。”我仍旧是恭恭敬敬地低垂了双眼。

“真是个识礼的好孩子。”皇后竟然轻轻拉起我的双手,握于掌心,“来,陪本宫说说体己话儿。”

“静华恭听娘娘教诲。”望着那手指上熠熠生辉的金­色­护甲,我心中微微一惊。

“静华可知,方才宴上除却陈王府一家,其余席位皆是皇族?”皇后拉着我走向靠椅,边笑边问。

“皇上、皇后圣恩浩荡,静华代父谢恩。”对着皇后强笑一下,我作势行礼。

“罢了。”皇后望我一眼,将眼光转开,继续说道,“今日这除夕夜宴以君臣同乐之由,于朝堂之上却独独邀了异姓王携家眷前来赴宴,静华你倒是说说看,此乃何意啊?”

“呃……”我见皇后语锋锐利,猛然间怔了一怔。

“呵呵,”见我不语,皇后轻笑两声之后复又说道,“都说陈王府的大郡主是个聪慧剔透的人儿,本宫便考考静华。静华放心,今日只是闲聊,但说无妨。”

“回娘娘,”抬眼冲皇后笑了一下,我轻声回道,“皇上、皇后乃万盛之尊,所做何事必有其因。臣女愚钝,不敢妄言揣测圣上深意。”

“静华这太极拳打得真好。”与我并肩而坐的皇后呵呵一笑,忽然话锋一转,全无笑意,“今日既将你独留于此,本宫便是要你的真话。”

见皇后步步紧逼,知道今日遇上了厉害角­色­。我深吸一口气,对上皇后满是探究的眸子轻声回道,“臣女以为,今日夜宴之所以独邀陈王府,个中原因想必是与上次陈王府获与皇族为伍,一同为大齐强盛祈福一般无二。”

“不错,不错。本宫就喜欢和你这般直言不讳的孩子说话,不累心。”听了我的话,皇后竟是连连抚掌,笑容满面。

“臣女妄言,还请娘娘恕罪。”见皇后不似强作笑颜,心中不安登时去了大半,可是口上仍需为自己刚才那番尖锐直接粉饰一番。

“说的不错,何罪之有?”皇后笑眯眯地望着我,继续道,“既然静华如此聪慧,那么静华可曾想到,皇上此次之所以亲征关外,并非想要于马背之上再试未老宝刀,而是因为担心你陈王府功高震主?”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6)

“会吗?”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慌乱,我微微仰头,和皇后对视。

“静华以为不会?”轻轻分开手掌,皇后将我的手自她掌心拿起搁至桌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番针锋以对,我再也无法坚持与皇后继续对视,急忙起身伏于地上。

“怎么就说的死啊活啊的了?咱们不是说笑嘛。”见我拜倒,皇后忽而笑了起来。她从椅上缓缓起身重新将我扶起,指了指靠椅道,“坐吧。”

略一点头,我依言坐下。再看皇后温和的笑脸,竟觉得头皮之上阵阵发麻。

“倘若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令你陈王府再获圣眷,大耀门楣,静华你可愿意为父争得?”皇后转开眼眸,轻轻抚弄着自己手指上的金­色­护甲,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真的只是在和我闲话家常。

“臣女不明,请娘娘明示。”于皇后淡淡的口气隐约嗅出危险的味道,广袖之下我攥紧拳头,面上尽力笑得自然。

“好,那本宫就明示。”放开一直把玩着的手指,皇后抬眼望我,“本宫很喜欢你。所以,便想将你永远留在身边。”

“呃?”皇后本意竟是想我入宫?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反应,我只是呐呐地立着。

“不。”似是猜透了我心中所想,皇后一脸神秘地轻摇手指,缓缓说道,“本宫,是在向静华你提亲。”

“提亲?”听了皇后的话,我心中登时大惊。任我刚才思来想去,心中百转千回,皇后独留我于飞凤殿上之因已经在刚才的一瞬间中设想了千万,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一说。

“对,提亲。”皇后喜滋滋地笑着,眉眼也夸张地挤在一起,“方才与王妃闲聊时本宫曾经问过,过了新年,静华不日便可及笄。”

“蒙娘娘错爱,可惜静华天资愚钝,怕是难与殿下匹配。”再也顾不得礼节和仪态,急忙摇头拒绝。皇后入宫以来共育两子,已然大婚的太子以及,骁勇善战同样颇得皇宠的皇三子。这两人中不论她说的是哪个,都不是我心中已经认定了的良人。

乾坤红颜上卷 皇家夜宴(0…

“哦?”也许是从来不曾见过像我这般将这天大的荣耀视作虎狼一般的不识抬举之人吧,皇后收起了笑颜,眉心微拧,“静华可是不愿意?”

“臣女……”我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成拳,嗫嚅着再难出声。此时坐在我面前的并非一个普通­妇­人,而是这天下至尊。面对眼前此情此景,叫我如何开口直言拒绝。

“倘若本宫告诉静华,此次为你所保之媒乃是当朝太子殿下,并且本宫允你,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如此,”皇后双手交叠,定定地朝我望来,“你亦是不愿的吗?”

我仍旧立着,低垂了眉眼不发一言。

“连这尊崇至高的太子妃都难入静华之眼的话,那么陈王府一­干­人等的生死,静华你自然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喽?”微微前倾了身子,皇后轻轻抬起我的脸庞,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

若是一年前遇此情景,我必定是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因为那时的我,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能够毁掉陈王府,毁掉陈彦广。能够凭借皇后之力为我泄去心头之恨,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如今,且不说那些仇恨是我已经决定要放下的,单是一个将我视如己出的陈王妃,就已经足以成为牵绊我的掣肘。

“皇上、皇后皆是当世明主,臣女相信,相信……”看着眼前这双因为从来不曾失败,所以如今也不容自己失败的坚定眸子,吃不准她刚才用以威胁我的那番话是真是假,只得模糊以对。

“还是不愿吗?”皇后轻轻晃动着手掌,望着她掌心上随之摇晃的我的脸,眼中有着决然的势在必得,“既然这些个砝码的份量仍然不够,那么本宫便再加上一个曲洛池,如何?”

“娘娘……”似遭重击一般,我猛地后退,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

“本宫会安排亲信保持与你的联络,所以你不必急着回答。”皇后缓缓收起她平空举着的双手,轻垂眉眼缓声细语道“有了陈王妃的入宫相陪,相信本宫必定会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到静华郡主你将这事情想得足够清楚。”

最后的这句话从皇后口中缓缓而出,虽然口气也是极柔和的,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寸寸地划破了我的皮肤。

此刻我才知道,和其他伤害相比,语言的恫吓力丝毫不会逊­色­。更甚至,它足以有力量让一个人体会到深刻地痛,这是一种无法阻止的,深至骨髓的,痛。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1)

今生为赌

就在别人喜气洋洋地迎接新年之际,我,病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偶染风寒,可我却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高烧三日不退,几乎令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地大大病了一场。

正月十五的傍晚,陈王妃带着满心对我的担心和不舍,奉旨入宫赏灯,一去不回。

少了陈王妃殷殷的身旁照顾,我反而是越加好转起来。月余之后,终于病愈。

虽然面­色­略显苍白,可我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活泼开朗,反而比之前更加地贪玩好动,每日都是想尽了法子变着花样儿的玩儿。于曲洛池得空来探我时,或是他不得空我便出府去探他时。

每次,我都要死死地央了他,和我一起。仿佛小孩子一般的执拗任­性­,每每惹得曲洛池吃吃笑我,说是一场病后倒像是改了­性­子,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童。

——

——

从城东的宝文堂跨出,我小心地将这件定制好的礼物揣进怀中,轻快地迈下门口的台阶。

“小心!”身后,突然响起的是晓云紧张的叫声。

听到她的叫声,一路垂首的我尚未来得及抬眼,便被一阵疾风推翻在地。

“郡主,郡主……”晓云急急赶了上来,顾不得指责那猛然钻出巷子的马夫驾车如此莽撞,只是细细地检视我有无受伤。

“不碍,不碍。”看到晓云一副情急的样貌,我反而叠声安慰着她。

“姑娘,可曾伤到?”猛然勒停的马夫仍在极力安抚着受惊的马匹,那马车中坐着的主人倒是一副关切的神情,跳下马车冲我连连作揖,“实在是对不住了,想着城东向来人烟稀少,又急着要赶去城郊,所以就……”

“就什么?再怎么急也不能在这街市上纵马行凶啊!”不待我张口,身旁的晓云便凶巴巴地吆喝起来。

“姑娘你,好生面善啊。”那男子忽然咦了一声,冲着晓云上下打量。

“讨人情不是你这般讨法的,你这套,本姑娘见的多了。”见我只是衣裳脏了并无其他,晓云索­性­双手叉腰将满心的火气转向那乱攀亲戚的男子发泄。

忙着拍打衣裳的我听了男子的声音之后,竟也觉得熟悉。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望去,却见到一张微笑的脸庞正朝我望来。

“是你!”

“是你!”

一番对视之后,我和那男子齐齐出声。

“郡主?”见我和那男子竟真的认识,晓云急忙收起泼辣之­色­,怯怯地转脸向我。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2)

“晓云,你不记得了吗?这不就是……”见晓云仍旧懵然,我指着那笑微微的男子,便欲解释。

“哦,想起来了!”不等我将话说完,晓云便摸着发辫惊叫道,“他就是那个害得郡主被已经冬眠了的蛇给咬伤的人!”

晓云一语既出,惹得那男子如冠玉一般的面­色­登时变了颜­色­。

“晓云!”看那男子神­色­有异,我连忙出声呵斥。

“晓云姑娘说的不错。”看到晓云立在一旁轻轻撅嘴,那男子拱手成拳,冲着我俩连连作揖。

“啊!”忽然想起怀中那件礼物,急忙敛了笑意伸手去摸。

“怎么?可是哪里伤到了?”男子也是一脸紧张地望着我。

“碎了……”取出怀中之物,我低低叹息。

“啊呀。”知道我对此物颇为重视,此时看到它竟然碎成两段,晓云也是跟着唉声叹气。只见她猛然就仰了脸庞过去,想要冲那男子发难,却又碍于上次我曾经说过的“非富即贵”而硬生生地将话给憋了回去,一张小脸儿被憋得通红。

“哦,可是损坏了什么东西,在下赔付便是。”见我和小云均是一副沮丧的神­色­,男子急急想要劝慰。

“没什么……”轻轻托着手上两段碎玉,我神­色­黯然。这只专门定制的青玉管毫,上面原本雕刻了嵌有我和曲洛池名字的诗句,可是如今它却……

“看来此物对郡主来说很是重要,可是哪位大家­精­制之物?在下家中有许多……”男子上前一步,想要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一般急切切说道。

“你不懂的。”轻轻叹息一声,我难过的抬眼,强作笑颜。

“那……”男子一脸为难。

“算了。你不是还急着赶往城郊吗?还不快去!”既然天意如此,我也索­性­潇洒。淡淡一笑,冲他挥了挥手,转身便走。

“后会有期。”男子拱手作了个揖,回身登上了马车。

“静华!”马车刚刚驰开,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洛池?”能用如此温润的嗓音将我的名字唤得这般好听的,这天下只有一人。压下心中的不快,带着满脸的灿烂猛地转身。可是当我转过身来,尚未看清楚曲洛池的面容,便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叫出声来。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2)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3)

“啊!”

只见两只羽箭自曲洛池身体两侧破风而来,划过他的衣裳,齐齐钉入我们身后的墙壁之中。

“公子!”原本跟随在曲洛池身后的下人一拥而上,以我和曲洛池为中心团团围拢了起来。

看着猛然冲上来,将我们挡在身后的护卫皆是一脸严肃地严阵以待,忽然有些奇怪。曲洛池向来不是张扬之人,平日里与我出门的时候从来不曾带着这么许多的近身侍卫,可是此刻这些神情肃杀的护卫个个如临大敌一般随身带着兵刃,竟像是随水准备着似的。

警戒半晌之后,竟再无羽箭­射­来。

“可是近来得罪了什么人吗?”眼光从曲洛池微微划破的衣裳上移至身后墙壁上那两只兀自颤抖不已的羽箭,我满眼惊诧。会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地当街行凶!

“若说没有,爹爹于朝堂之上倒也经常会因政事偶尔与人不和。可是总不至于……”曲洛池亦是侧脸,望向那没入墙壁三分之一的羽箭微微愣神。

“公子,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行回府。”出声的,是这些日子以来经常跟在曲洛池身边的护卫严翩。

“好,咱们先行退回陈王府。”拔下羽箭并不去看,只是将它握于手中。曲洛池一边沉声吩咐严翩,一边拉着我疾行。

被曲洛池一路护在怀中,我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羽箭尾处暗镂着的那个小小符记。可这世上竟然会有人粗心到连行凶之器上都不忘除去身份印迹吗?

我们一行退的匆忙,以至于没有人去注意刚才钉入羽箭的墙壁处,那辆惊吓到我和晓云的马车竟然去而复返。

——

——

回府的路上,曲洛池的话,更是听得我胆战心惊。

原来这近半月来,他竟然时常无故遇袭。独处时,与友人同聚时,外出时,在府中时……

有莫名的羽箭,有突落的梁瓦,有受惊的马车,更甚至,还有恶作剧一般无故自房顶落下的花盆等物,所幸每次都是有惊无险。似乎那幕后敌手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恫吓而非行凶。

怪不得曲延和大人竟会将相府中功夫最好的护卫严翩派至曲洛池的身边,也怪不得曲洛池这般生­性­内敛之人上一次街竟会携带这么许多的护卫。

人一旦于心中有了牵系,似乎也会变得脆弱起来,我便是最好的例子。

带着曲洛池来到我的房间,刚合上门,后怕的眼泪便汹涌地盘桓于眼眶中打转。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4)

“若不是今日被你遇上,本不想告诉你的,就是怕你担心。”曲洛池自身后环住我的腰,轻声说道。

不过只一次,我便已经是如此担惊受怕。想到每日曲洛池都要过这样的生活,我的心中便极为难过。在他怀中徐徐转身,颤颤抖抖地执起他的手,我仰脸道,“所以,你才会瘦了这么许多是吗?”

“之所以会瘦了,怕是因为平日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所折腾的吧。一会儿说要爬山,一会儿说要种树,一会儿说要下棋,一会儿又说要放纸鸢……”知道我在担心,曲洛池堆起笑容,用着极其稀松的口气对我说道,“放心,没事的,没事的。”

“还说没事?倘若那箭偏上几分,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想到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我紧紧地抓着曲洛池的手,仿佛一旦放手我就再也触不到他。

“你被吓到了是吗?”腾出一只手来,曲洛池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虽然近来状况频发,可是我并没有一次受伤。其实不必如此草木皆兵的,只是爹爹他一向小心……”

“答应我,答应我,以后一切小心。绝对,绝对不要让自己受一点点的伤,不要让我为你担心。”紧紧揽住曲洛池的腰身,紧紧靠在他的胸膛。我努力逼回眼眶中的泪水,于心中做下平生最重要的决定,“我也会日日为你祈福,只求你一切安康平顺……”

“我答应你,绝不让自己受伤!因为,”曲洛池亦是紧紧地拥着我肩背,口中轻柔无比。说着他便垂了头脸,俯于我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只有那样,才能好好地保护你。”

“嗯,我也会,也会好好地,保护你……”窝在曲洛池的怀中,我拼命地深呼吸,生怕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被他发觉。

——

——

再次立在飞凤殿的花厅中等候皇后的召见,已经没有了上次的紧张和窘迫。因为我的心中,已经放下了所有的牵系。心中没有牵系也就没有了弱点,这样的人,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5)

“静华郡主不请自到,可是已经想清楚了?”搭着梅影的手臂缓缓走出内室,皇后脸上挂着的,是最为得体大方的微笑。

“回娘娘,臣女想清楚了。”紧握着那管断成两截的青玉笔杆,我重重点头。

“比本宫预计的时间要早。”摒退了梅影,皇后和我相视而立。

“那是因为魏皇后您手段高明。”梅影已然退下,没有必要继续伪装,我面无表情地冷冷出声。那样讲究到连袭人的羽箭都要饰以华丽的孔雀翎毛­精­心雕琢,甚至于箭尾处还要张扬得刻上一个“魏”字出来。虽然天下魏姓极多,可是这样明目张胆到生怕别人不知幕后主谋者的尊贵身份一般的狂妄行为,整个天下除却了当朝皇后娘娘魏氏,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人选。

“呵呵,本宫就是喜欢你这一副牙尖嘴利的小模样儿。也唯有如此的女人,方能匹配本宫的儿子。哎呀,真是越看越喜欢,若不是那日除夕宴上太子因病未能参宴,相信静华也会觉得自个儿和太子当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呢。”皇后了然地耸耸眉毛,上前一步挽起了我的手臂,开心地笑着。

在皇后的拉扯中我被动地走着,喉头一股酸涩的滋味蔓延开来,就仿佛是当年被静珣、旻轩逼着喝下那泔水一般,反胃却又无奈。

“放心,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毫不掩饰眉眼当中的得意,皇后笑眯眯地引我一同坐下。

“静华没有决定的权利,只是希望能以今生为赌,换取两人­性­命无忧。”我与皇后并肩而坐,微微侧脸,炯炯然注视着对面两潭深不可测的幽黑。

“好!”皇后眉眼耸动,好看的­唇­角勾起一处小小的弧度,轻声对我说道,“陈王妃系出名门,其父乃是前朝*,而且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本宫越发觉得王妃生了一副好相貌。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绝非无福短命之相,相信是断然不会出现暴卒之类意外的。至于左相曲延和的那位公子曲洛池,本宫也早就听说过他。据闻此子博学多才,大有才子曹子建七步成诗之能,这样的人才正是我大齐之所需。本宫以为,曲公子这样文曲星下凡的人才必是同样长命,而且日也少不得将于朝堂之上大展长才,施尽所学。所以,这场豪赌,静华郡主大可放心下注。”

“事已至此,静华自然也会竭尽全力遵照娘娘之命办事,之后的事情如何进行,还请娘娘示下。”看着皇后一张桃花粉腮笑得灿烂,我唯有无奈垂眼。毕竟,我已经从她的口中得到了承诺。于我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生平安的承诺,远比我自己的幸福更为重要。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地省心,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不过剩下的事情本宫自会安排,所有的事情都会顺其自然,郡主便不必惦着了。”皇后笑微微地转头,捧起桌上早就备好的茶盏,轻轻地撇着水面上微微晃荡的茶叶沫子。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6)

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座富丽堂皇的飞凤殿,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咽下空气中的冰凉,用力地扑灭心头那股汹涌的火热,直至那残存的星星点点消失殆尽,再难重燃……

回府的马车中,陈王妃和我同行。

一路上,她都在对我说着这些日子于宫中的见闻,与她的兴奋相比,我回应的口气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静华,可是有什么心事?”陈王妃忽然停止了对禁宫中那些奇珍异草的细致描述,换了一副小心翼翼的口气转向我道。

“是娘亲有心事吧?”望着陈王妃关切的眼神,我莞尔一笑,微微侧首。

“为娘哪有什么心事,乱说什么?”陈王妃轻轻蹙眉,转开了和我对视的眼睛。

“没有吗?”我笑着扯过陈王妃的胳臂,硬要她转首看我,“那娘亲为何对静华再次入宫之因只字不问?那娘亲又为何口上描述着宫中的见闻,眼中却是浓浓的烦愁?以至于连自己已经将那盆名贵的蕙芷兰花描述了两遍却依旧浑然不觉呢?娘亲是这般的心不在焉,还说没有心事?”

“为娘……”被迫在我的拉扯中望向我的眼睛,陈王妃嗫嚅一声,不自然地移开了眼光。

“娘亲放心。无论上次还是这次,皇后娘娘她都没有难为静华,只是上次一见之后觉得颇为投缘,所以此次迎娘亲回府的时候才特地召我前来顺便来闲话两句的。”伸出双手,我捧起陈王妃的脸庞,满眼认真地对她说着。

“只是闲话两句?”陈王妃定定地望着我,眼中是明显的狐疑。

“嗯。”我用力点头,无邪的大眼俱是肯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王妃轻舒一口气,将我拉入怀中,低声道,“入宫以来这些日子,为娘总是没有来由地眼皮跳,心中不甚安心,今日又见你奉旨觐见,所以便多想了些……”

“娘亲……”依偎在陈王妃不甚宽广的怀抱中,我轻轻闭眼,肆意地感受着这真真切切的温暖。

推荐云端新文:暖暖爱

推荐云端关于甜蜜纯爱的新文:《帅弟偏偏爱上我:恋上暖暖的爱》

故事简介:

她爱他,可是她却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将那个最亲爱的人推入了别人的怀抱,自此将他深深埋在心底。六年过去了,原以为最多三年便能够走出伤痛的她却仍然驻足在原地,奢望着那个不可能回来的人会有一天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爱上了她,虽然被人笑说姐弟恋,可是他仍爱她仿若生命。当他被她像东西那样打包出去的时候,他仅剩愤怒。于是他辗转全国,只为找寻那个令他愤怒的根源。终于,他找到了她。

他也爱上了她,仍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姐弟恋,可是他爱她同样仿若生命。当他数年默默的爱始终无法得到回音的时候,他仍不放弃,坚持着最后的努力。只因为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最初爱的不够坚定,所以老天才会如此折磨地惩罚。终于,他等到了她愿意放下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的时刻。

当她面对两个他,她要如何抉择,她该如何抉择……

阅读地址: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7)

第二天一早,不等我梳洗毕了,便有松涛园的下人匆匆来报说曲洛池正在花厅候见,陈王妃遣人请我过去。

见我拿着朱钗的手臂微微一抖,晓云急忙快步上来,接过朱钗为我Сhā于发间,嘻嘻笑道,“曲公子还真是心急,天­色­不过刚亮嘛。”

睨了晓云一眼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披上外褛带着晓云,我来到花厅。

看见我进门,原本和曲洛池闲话的陈王妃便转了眸子,冲我微微一笑,寻了个借口便带着贴身的丫头出去了。

“静华。”曲洛池猛然自椅上起身,兴冲冲地朝我走来,微微张开的双臂顿了一下仍是收在身侧。

“下去吧。”看着曲洛池满脸的红晕,我轻笑一下,冲着厅中其他仆人扬手。

“静华。”待下人走出厅外,曲洛池便猛地抓起我的双手握于胸前。饶是晓云早已习惯我俩的亲昵,却仍是吃吃笑着背过了身,去到门外守着。

“怎么这么高兴?”垂眼握着被曲洛池紧紧握住的手掌,我轻轻出声。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曲洛池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掌,开怀回道,“恩科的结果出来了。”

“那么,洛池你一定是金榜题名喽。”被曲洛池的开心所感染,我也是满脸笑意。

“嗯。”对望着我的眼睛,曲洛池重重点头,“不光如此,还有一件大喜事。”

“还能有什么事情比金榜高中更要高兴的吗?”看着曲洛池满脸的喜悦,我的心头一紧,面上却仍是微微地笑着。

“周峰大人!”曲洛池眉眼张扬,兴高采烈道,“驻守在建州的周峰大人!皇上他已经许了我到建州,跟随在周峰大人身边历练呢!”

“周峰大人乃是我朝第一武将,能够跟随在他的身边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呢。”一直明白曲洛池的梦想便是能够学有所成,像曲延和大人一样那么地建功立业于朝堂之上。我努力扬起­唇­角的弧度,让自己看起来开心,轻轻附和着曲洛池。

“你不开心吗?”纵是我百般掩饰,可曲洛池仍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8)

“不,没有……”望着曲洛池关切的眼睛,我只觉得不争气的鼻子微微一酸,赶紧垂下眼帘。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对吗?”曲洛池索­性­将我拥在怀中,低低地伏在我的耳畔说道,“这一去,没有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的。可那建州乃是大齐的要门之地,每每最多敌国流匪。倘若我能借此建上一功,再还朝时身份自是不同。”

“是啊,于建州周峰大人身边不光能够学技傍身,更有机会能够频立战功。到了那时,皇上自然会另行封赏,日后便再不会有人于唤你的时候将你称作‘曲相之子’了。”伏在曲洛池的怀中,我缓缓点头。

“静华,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曲洛池是那么轻柔地唤我的名字,仿佛连空气中也一下子充满了蜜糖的味道。他松开手臂,将我的脸庞轻轻捧起,认真说道,“你素来是要强的,所以迎你过门之时自然也须得是风风光光的。我,想给你最好的,而如今,我有这样的机会,等着我。”

不曾想到曲洛池竟会对我说出这番话,还来不及回话,眼前便已经模糊。我死死地拥着曲洛池,趴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点头。

虽然知道今生我和曲洛池再无可能相携同老,可我不后悔,不后悔自己曾对皇后做出的承诺。

先前不悔,今时更是不悔。

“静华,怎么今日的你这般爱哭?”曲洛池也从背后紧紧地拥抱着我,声音中透着一丝怀疑。

“为你,高兴……”将眼泪抹在胸前这宽阔温暖的肩背上,我的­唇­角奇异般高高扬起。

“平日里见惯了你坚强的一面,殊不知我的静华却也有如此柔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掌上怜惜的一面呢。”越发地抱紧了我,曲洛池取笑我的声音中暖意融融。

“什么时候,”合着双眼伏在曲洛池的肩背上,我轻咬贝齿,终于问出那两个字,“启程?”

乾坤红颜上卷 今生为赌(09)

“明日便走。”像是生怕我会生气一般,曲洛池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拍抚着我的后脑,口中胡乱地安慰着我,“早些启程自然也是好事,早走一天我便早归一天嘛……”

明日?竟然如此仓促?好一个会安排所有事情顺其自然的皇后娘娘,她竟然是如此迫不及待地将曲洛池推离我的身边。我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一丝腥甜灌入喉间才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

既然所有的一切我已经决定放下,那么,让他远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抹掉眼泪,松开了曲洛池的怀抱,径直走向花厅正中的太师椅。略一弯腰,从太师椅后摆放着杂物的镂空花格中摸出一把银剪,重新走回曲洛池的身边。

“静华?”见我手持剪刀,曲洛池微微有些不解。

我轻轻一笑,毫不迟疑地扬剪探向颈项。

“咔嚓”一声,一缕光滑柔顺的乌丝已经握在我的手上。

“送你。”我仰脸,灿烂笑道。

“静华……”曲洛池的脸上有着无比的动容,他接过那褛青丝紧紧地握于掌心,定定地望着我。

“洛池,你要好生照顾自己,一切小心,定不能让自己受伤,不能……”放下剪刀,我再次拥紧曲洛池,柔软无力的口气中,是只有我自己才明白的决绝。

“静华,我允你!我不但要毫发无损地还朝,还要带着一份足够匹配你的大礼回来迎你过门。咱们还要携手并肩看夕阳,咱们还要同辔纵马遍天下……”未曾察觉的曲洛池仍然是轻轻地抚摸着我,于我耳畔絮絮地说着什么。在他的口中,所有的一切都被描述得那么美好,温暖,让人好生向往。

“嗯……”死命地抱着曲洛池的颈项,我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脑海中浮现出刘嬷嬷离去时曲洛池于梅子树下对我说的话。那如同羽毛一般轻柔无比地落入我耳中的话儿,洛池,定不负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

面对曲洛池的情深如斯,无论是那时抑或此时,都是这么轻易地便惹了我不停的流泪,不停的流泪。唯一不同的,便是这时的我,心中也有着坚定如曲洛池当时一般的信心。

洛池,静华也会护你,护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1)

有女初成

送走了曲洛池,我的心也仿佛一同去了遥远的边城建州。

虽然日子已经渐暖,我却仍然每日窝在房中,做做女红,看看书,可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惹得晓云几次笑我说,和此时相比,上次大病愈后我整日缠着曲洛池玩耍的样子简直像极了病入膏肓之人的回光返照,而此时,没有了曲洛池,也就没有了我的心药,所以我便再次病入膏肓。

看着晓云咯咯笑着立在门旁冲我挤眉弄眼的样子,明白她的好意。可是我却实在笑不出来,轻轻地扔了手上的女红,重新拾起桌上的书卷,一页还不曾翻过,一日便已经过去。

依循祖制,女子若是许了婚嫁便可于十五岁时行笄礼,若是未许婚嫁,则可延至双十年华再行。

明日是我的生辰,原本陈王妃是打算要在我十五岁的生辰时为我行及笄礼的。可是因为曲洛池的远去,早已就默许了我俩婚事的陈王妃也就将此事搁下了,只是张罗着要为我办上一桌热热闹闹的生日酒。

待酒宴一切置办妥当,陈王妃才遣了下人过来请我。

穿着陈王妃早已为我备下的衣裳,我带着晓云一路穿过通廊,走过小阶,来到松涛园的大厅之上。

今日的宴上陈王妃还请了平日里几位要好的夫人和妹妹过来,所以我便以为这已经是日上三竿的之时大厅当中必然是一派的喜气洋洋,喧闹异常。

可是如今这摆满了时令花盆、处处张挂彩条的院中确是满眼的喜气洋洋不错,可是却没有意料当中的喧闹一片。一直到我踏上了进入大厅的台阶,厅中仍然是一片静谧无声。

回首望了望同样狐疑的晓云,我推门而入,只见厅中安安静静围坐在大桌旁之人皆是满眼*朝我望来。

微微一笑,解下火红的狐毛披风,露出身上淡橘­色­香缎袄裙,我缓缓上前。

“静华,”不待我入座,陈王妃便已经是满脸正­色­迎了过来,“来,向太子殿下见礼。”

“太子?”被陈王妃牵在手中,我惊诧地抬眼。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2)

“太子殿下,这便是小女静华。”拉着我直直迎向屏风后的一人,陈王妃朗声道。

“哦,今日的寿星到了?”屏风后那兀自赏看着墙上字画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不等我看清楚他的面貌便急着冲我作揖拱手,“如此,嘉寰便先行恭祝静华郡主生辰之喜。恭祝郡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不敢受殿下如此大礼,臣女静华见过太子殿下。”在陈王妃的示意下,我徐徐躬身。只是垂眼间,竟觉得眼前此人语声似乎颇为熟悉。

“郡主实在太多礼了,嘉寰实在不敢当,不敢当啊……”对面一身儒青­色­衣裳的太子微微前跨了一步,将我轻轻扶起。

“是你!?”抬眼对上一双满含了笑意的眼睛,我终于讶然出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正是嘉寰。”松开我的手臂,龙嘉寰笑微微地长身而立。

“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小王接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啊。呵呵,呵呵……”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陈彦广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王爷身体可好?”不再关注我,龙嘉寰直接望向陈彦广。

“小王参见太子殿下。”陈彦广一撩长衫,便欲躬身。

“使不得,使不得。”如同搀扶我一般,龙嘉寰上前扶起陈彦广。

“太子殿下光临寒舍,怎么也不事先知会小王一声?倒令小王失礼了。”和龙嘉寰并肩而立,陈彦广满脸荣耀。

“静华,”见陈彦广和龙嘉寰说话,陈王妃扯了我到一旁轻声问道,“你和太子之前可是相识?”

“嗯,那日……”回想起当日和龙嘉寰相识的场景,我冲着陈王妃轻轻点头。再望望眼前那个满面笑容的俊雅青年,实在难以将他和那日山头上被一只无毒蛇惊得满脸土­色­之人重叠起来。

“如此说来,静华倒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了。”听完我简单的叙述,陈王妃连连点头,“怪不得太子下了宫车就直奔松涛园来,言说此行乃是为了静华你贺喜生辰而来。”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3)

“呵呵,原来如此啊……”那边龙嘉寰想必也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对陈彦广说过,只见他一抚长髯,带着满脸的恍然大悟呵呵直乐。

“是啊,嘉寰此行以来乃是为了谢郡主当日活命之恩,二来也是为了要向郡主恭贺生辰。”龙嘉寰依旧是满面笑容,语声温煦,说话间更是悄悄睨了我一眼。

“静华与殿下可真是有缘,有缘啊。”陈彦广一边别有深意地望我,一边拉了龙嘉寰入座,“来来来,殿下快快入席。虽然比不得后宫御厨的手艺,可是寒舍之内倒还是几道小菜是颇为可口的呢。”

因为多了龙嘉寰这个身份不一般的太子殿下,所以这顿饭用下来是异常地安静,间或会有陈彦广几声大笑,陈王妃几句寒暄,龙嘉寰的几句应答之外,再无他声。

饮宴之后,在陈彦广的授意之下,我引着龙嘉寰于后园中散步。

踩着微湿的青绿小径,听着龙嘉寰絮絮地说着我俩的有缘无缘,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在前头走着。

原来当日千佛寺祈福时,龙嘉寰是暗地奉命陪同皇后一同前往,所有的祈福仪式上他也是一直侍奉在皇后身边的。只是因为当时不便当众表露身份,所以我才不曾留意到他。

而那日傍晚之所以会在后山出现,原因是和当时的我一样的。既想要出来散散心又因为尊贵身份所碍,所以才换了下人的寻常衣裳偷溜出去。

“郡主看起来,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见我只是闷头走路,身后原本一直滔滔不绝的龙嘉寰忽然转了话题,自语般轻轻出声,“可是还在因为嘉寰于今日之前几次相见,都未向郡主表露身份之事?”

“不不不,静华怎会如此小气?只不过是仍然在因为太子殿下的突然出现而微微诧异罢了。”心头一惊,我徐徐转身,带着笑意对着龙嘉寰轻轻摇头。

望着眼前小心翼翼的一张脸,忽然想起那日千佛寺的后山上,他以着同样地表情呵护着的那名女子。也许,她便是他的太子妃。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4)

我不知道对于皇后的计划,这个龙嘉寰可曾知晓,或者说他知晓几分。我也不知道,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次来府为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贺寿,居心何在?

“郡主是嘉寰的救命恩人,如此口口声声地殿下前殿下后实在生疏,如今咱们只有两人,便是直呼姓名也不算逾矩。那么,静华,便唤我嘉寰可好?”

龙嘉寰轻扬眉头,正午的日头下,耀眼的金­色­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一张清朗的笑脸越发灿烂。

我猛地一怔,面­色­有些惘然。这样的话,我曾经对曲洛池说过,就在他自告奋勇地跑来望荷池说要教我习字时。

“怎么?”看出我的怔忪,龙嘉寰双手交握,眼中满是不解。

“既然殿下如此说来,那,静华从命就是了。”我轻轻点头,脸上是微微的笑,可心中却不自觉泛起阵阵的酸楚。

“静华和嘉寰,”见我面­色­回复正常,龙嘉寰顿了一下,然后便微微笑着转了眼睛看我,“应当,算作是有缘的。”

“哦?”望着对面定定注视我的眼睛,压下心中那影影绰绰的另外一张面容,我莞尔一笑,轻挑眉头。

“此来王府之前,我们应当是已经见过三次的。”在我的回望中,龙嘉寰似乎微微有些赧然。因为在他白皙的面皮之上,依稀可以看出一抹淡淡的红来。

“哦。”千佛寺一次,城东一次,哪里来的第三次,这位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怕是将我和她人混淆了吧?脑海中浮现出两次相遇时的清晰画面,不过我却不愿与他继续这个话题,所以便轻轻点头轻开了眸子。

“是三次!”似是读出我的不耐,龙嘉寰的口气中透着微微的执着。待我被他猛然提高的声音骇到,他却收回了灼灼地目光去仰视着身旁那株初初发出新绿的樱桃树,低声说道,“第一次,千佛寺的后山,郡主为嘉寰解围。第三次,是新年刚过于人烟稀薄的城东,那时嘉寰正要赶去郊山,情急下马车冲撞了郡主……”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5)

“嗯。”见龙嘉寰止下叙述,我无谓地点着头转向身边的垂柳,伸手扯过一根柔软的柳条把玩在手中,吃吃笑着被他漏掉的第二次。

“呵呵……”龙嘉寰双手交叠于背后,眼睛仍然注视着那株樱桃树,如呓语般喃道“披着一件火红­色­的狐毛斗篷行走于宫禁的林幽之中,夕阳的日照下,她的全身都沐浴在薄薄的金­色­当中,火红炫目。那样耀眼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淡泊,宁静恬然。倘若不是后来看到她眉宇间那轻轻的迷惑,嘉寰几乎要将那日的女子误认作堕入凡间的仙子了。”

“那是?”龙嘉寰口中那女子身上的火红­色­狐毛斗篷应该便是是入宫参加除夕夜宴的时候,陈王妃送与我的。

照他口中描述的情景,当时应该正是我离了静珣、旻轩,独自一人在宫中迷路的时候,可是那会儿他不是已经在飞凤殿上托病回去太子­宮­了吗?又怎么会在宫禁之中遇到我?拧了眉头,我迟疑地出声。

“这就是嘉寰所说的第二次。可惜这第二次,”龙嘉寰轻叹一声,含笑朝我望来,“只是嘉寰看到郡主,而郡主却不曾见到嘉寰。”

“啊呀!真是见过三次呢!起初静华还以为是殿下记错了呢。”听出龙嘉寰口气中微微的遗憾,我飞快地错开眼睛,清脆地笑出声来。

“是三次,嘉寰不会记错。”龙嘉寰负手而立,满含了笑意双眼炯炯然朝我望来。

“呀,这柳絮都已经发出来了呢,春天真是来了。”胸口忽然一窒,我垂下眼帘。抚弄着手上的柳条,叫嚷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是啊,春天来了。”不再继续那个话题,龙嘉寰轻声附和着我。

“真好。”望了一眼龙嘉寰,我重重点头,继续言行不一的灿烂笑着。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6)

恭敬地立于府邸门口,我跟在陈彦广和陈王妃的身后,目送着龙嘉寰的马车徐徐远去。直到那马车再也不见踪影,一直挺直的肩膀才松懈下来,垮垮地垂在身侧。

不管今日他目的何在,毕竟目前只是贺寿而已。

“郡主,你来,快来啊。”随着众人回到府中,晓云便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扯了我。

“去哪儿?”见晓云竟是要往马厩的方向,我微微不解。

“来嘛,来了之后自然就知道了。”晓云故作神秘地冲我眨巴着眼睛。

“哇,好漂亮!”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我掩着口­唇­惊叫出声。

“王爷就说郡主一定会喜欢。”看我开心,身旁的晓云也是一脸兴奋。

“王爷?”我望向晓云,莫非这是陈彦广送我的生辰礼物?

“说是已经驯养好了的,郡主不想试试吗?”晓云伸着手臂,指指点点。

“嗯。”我惊喜地走向马厩中那匹打着响鼻的骄傲骏马。眼前这匹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浑身竟然是罕见的淡金­色­。

“奴才,奴才参见大郡主。”马厩中照料的小厮陈顺儿看见是我,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俯身便拜。

“起吧。”随意地摆了摆手,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这骏马全部吸引。

“顺儿,顺儿见过晓云姐姐。”陈顺儿站起身来,颇有规矩地冲着晓云矮了矮身。

“哎呦,这个顺儿还真是识礼呢。”晓云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望向垂着头脸的陈顺儿。

“应当的,应当的。”经晓云这么一笑,陈顺儿的脸上大红起来。他悄眼睨了过来,见我伸手搭向马背上的马鞍,急忙冲过来伸手扶我,“郡主小心。”

“哇,郡主好威风呢!”见我跨坐在马背上,地上的晓云边跳边叫,仿佛比我更开心似的。

“驾……”低声询问了陈顺儿,见他点头许可便知道这马匹是已经驯化好了的。我一时兴起,竟一拉缰绳纵马奔驰起来。

“郡主……”身后晓云呼喊的声音,逐渐在满耳的风声中消失。

矮身伏于马背上,我微眯双眼,尽情地享受着自由的感觉。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7)

如今已经过了十四天了,洛池他应该已经安然到达建州了吧?在那里,他可还习惯?在那里,是否有他想要的一切?

一边想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已经决定不再想他的吗?不是已经决定不能再想他的吗?明知我将要踏上的是一条荆棘满地的坎坷之途,我怎还能够将他也牵扯进来?

唯有不想,唯有不念,才能保他平安,不是吗?

重新回到马厩,噙着笑意,我飞身下马。

“啊,天哪!郡主可是伤到哪里了吗?让奴婢看看,让奴婢看看……”刚刚落地,死死等候着的晓云便惊慌失措地冲了上来,扯住我的衣裳,里里外外地检视着。

“晓云!”我用力拂开晓云的手,蹙眉喝道,“我在笑不是吗?你怎么就能联想到我受伤了呢?”

“是在笑吗?”被我推开,晓云怯生生地递过来一块帕子,“郡主,眼角有泪……”

“有泪?”微微一惊,胡乱地抬袖抹了抹眼角,我重新笑开,“可能是刚才骑马时被风吹得……”

“没事就好,郡主没事就好,奴婢还以为是郡主受了伤,所以才弄得马匹上都是血……”晓云双手合十,嘴里阿弥陀佛地念着,一双眼睛仍是毫不放松地上下打量着我。

“血?”诧异地转过眼去,只见淡金­色­的马身上确实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血­色­,尤其是在马肩处,那鲜红似乎仍在汩汩外溢。

看到此情此景,我大张了口疾步冲了过去,探手抚上那匹安然吃着草料的骏马。

“郡主?”见我神­色­不对,晓云也凑了上来,和我一起检查着马匹。

“郡主勿慌,郡主勿慌!”陈顺儿端着一大盆的草料正往这边来,远远看到我和晓云的焦急模样,叫嚷着跌跌撞撞地便冲了过来。

“这马?”我拈弄着指上鲜红的血液,狐疑地望向陈顺儿。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8)

“回禀郡主,这马是大宛贡来的阿哈尔捷金马,又被唤作天马、汗血宝马。这看似鲜红的血液不过是马疾奔之后的汗水罢了。刚才郡主走的匆忙,奴才未及向郡主禀报,惊扰了郡主还连累了晓云姐姐,奴才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啊……”放下手上的草料大盆,陈顺儿砰地跪倒在地,眼巴巴地瞅着我和晓云大声解释着。

“皇族御用的汗血宝马?”我上前扶起陈顺儿,望向身旁那个同样瞠目结舌的晓云道,“王爷怎么会有这汗血宝马的?”

“回,回郡主,”似被我的严­色­所吓,晓云收回正欲探向马身上那片妖冶鲜艳手指,低声回道,“奴婢刚才是说王爷,王爷说郡主一定会喜欢。没有,没有说这马是王爷送给郡主的。”

“什么?”我猛地蹙眉,挥手示意陈顺儿退下,扯了晓云便走。

“说,到底怎么回事?”回到松涛园中,一路无语的我终于出声。

“这马是太子殿下送给郡主的生辰礼物,太子殿下曾于席间离开,那时正是陪同王爷一起赏看马匹去了。奴婢正在门口伺候,间或听到了王爷说起的那么一句话。刚才送走了太子殿下,王爷便命奴婢带郡主过去看看,奴婢还没有来得及将话说完,郡主就……”晓云垂着头,一副紧张的样子。“好了,好了,算是我错怪你了。”见晓云委委屈屈地瑟缩立着,我轻叹一声,不忍继续责怪她言语上的不清不楚。

“郡主别气奴婢了,好吗?郡主……”身后,是晓云急急追来的声音。

“嗯。”听不得晓云抖抖瑟瑟的声音,眉眼一松,我轻轻点了点头。这么一匹稀世罕见的汗血宝马如此轻松便送给了我?是要显示他皇族的气派抑或是表示对我的青眼相加吗?想起山上那名被龙嘉寰呵护备至的女子,我轻轻嗤鼻。

“娘亲?”等我回到房中,却看到陈王妃正静静地坐在桌前,双眼无神,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乾坤红颜上卷 有女初成(09)

“呃,静华回来了?”收起脸上的迷茫,陈王妃微笑着冲我招手,“快过来娘亲身边。”

“嗯。”点了点头,我走上前去。

“这初春的天气甚为­干­燥,奴婢这就去为王妃、郡主取些滋养清润的汤水过来。”晓云立在门口,转身重又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可看过了那匹珍贵无比的马了?”拉着我坐在她的身边,陈王妃的口气中隐隐透着一股忧心的味道。

“嗯,还骑了一圈。”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陈王妃的手背,我啧啧点头,“真是匹好马!”

“静华未到席上之时,太子殿下曾和为娘闲闲聊过几句。”反手握住我,陈王妃眉头轻蹙,“说是机缘巧合之下,曾和静华相识,如今闻知静华生辰所以特来贺喜。”

“是,太子殿下说的不错。”一边点头,一边将手从陈王妃的掌中抽出,我拈起一块点心随意地丢入口中。

“太子此番前来是否与前几次皇后召见你之事有所关联?”陈王妃定定地望着我。

“哎呀,”微微一怔,我掩­唇­笑道,“娘亲想的也太多了吧,太子殿下此番前来不过是想要感谢静华当日的救命之情罢了,和皇后娘娘能有什么关联啊。”

“静华!”不等我把话说完,陈王妃便已经急急出声,“静华,为娘要听你的真心话。”

“娘亲……”对上陈王妃情急的双眼,我心头一抖,却终是转过头去。

一边闲适地撕碎了糕点喂着笼中的鹦哥儿,一边吃吃笑道,“静华什么时候和娘亲说过假话?”

“你,”用手掰了我的头脸过来,陈王妃异常认真地望着我,“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为娘?”

“嗯。”强忍着胸口的酸胀,我瞪大了眼睛,认认真真地吐出一个字。

“还好,还好。”陈王妃定定望了我一会儿,忽然轻轻吁了口气,然后便将我拉入怀中,“我的孩子啊,为娘多怕你有什么事情独自搁在心里不说……”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1)

往事已矣

浓浓地晕墨,重重地下笔,那一横一竖仿佛非要力透纸背了才肯罢休。

“郡主,这几日塾学中习字就够辛苦的了,好不容易下了学却又不肯歇着,不是自讨苦吃吗?”油灯旁,晓云嘟着嘴­唇­,挽袖研磨。

停下运笔,抬头看到她满眼的心疼。我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回答,搁下管毫,拎起了写满字的纸缓缓晃过­唇­边,徐徐地吹着。

“曲公子不过是写了一封信来报平安罢了,怎么就要回这么多了呢?”晓云停止研磨,口中嘟嘟囔囔,“自从收到那封信,便是日日的写,攒了那么多封回信却总也不发,搞不明白……”

“你还小,自然不明白。”睨了晓云一眼,我微微一笑,手上却并不曾停顿。见这封信已经吹­干­,便如同往常一样将它小心地装入一个信封当中,折好放下。

“奴婢已经十四了,不小了……”见我转身,晓云在身后不依不饶地嚷着。

“真想,永远把你带在身边。”忽然觉得,有这么丫头天天在身边叫嚣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不觉间我轻轻笑开。

“那是自然,奴婢之前便已经说过,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郡主不会厌了奴婢吧?”晓云怯生生地立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将之前几日写好的信和刚刚这封一起放好,存于枕下。

“错。”不由自由地扯高了­唇­角,我认真地对着晓云道,“这样的话一辈子只能对一个人说,便是要和携手百年的夫君。以后可不许再这么胡说了。”

“奴婢不要离开郡主……”见我认真,晓云的脸蛋越发紧张,她捏着衣角楚楚可怜地望着我。

“好了,瞧你那副受气包的神气。”轻轻点了晓云的额角,我大声地笑着,“还不快去打了水来,本郡主要休息了。”

“嗯嗯。”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晓云眉开眼笑地冲出门去。

望着晓云的背影,我凝神思索着如何为她寻到一处好的归宿。单是一个陈王府便已经害得晓云家破人亡,那更甚于陈王府的太子­宮­也好,大齐后宫也好,只怕都会更是凶险。这样的浑水之中,我不想有她。

想起那日马厩中遇到的陈顺儿,我终于展颜笑开。

陈顺儿是王府陈管家的远房表亲,踏实勤劳,又和晓云年纪相仿,平日里看到晓云的时候又总是脸红脖子粗的,不如……

心中了却一桩心事,终于松了口气。和衣躺在床上,我将手覆在胸口处那装了曲洛池来信的位置上,轻轻地抚摸。

每月回寄一封,已经备好的这十二封内容冷漠寡淡,索然无味的回信,应该足够了。

一年,也许用不了一年,他就会将我忘记了吧。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2)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

日子一天天的长了,春日的融融暖意越发地逼人困倦,塾学的午休时间也延长了许多,可我却并不消停。

午间也好,傍晚也好,我总是喜欢带着晓云勤勤地到马厩去。

一日日的过去了,除了我的马技渐长之外,晓云和陈顺儿也逐渐熟稔起来。

当我发现每日遛马时,晓云总会刻意梳妆一番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

看着晓云一副春­色­难掩的神情,我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于是找了个机会,我状似无意地在陈顺儿面前念叨说晓云年纪大了,是应该要打发出府去了。看着陈顺儿一副抓耳挠腮却又面红耳赤的神情,我心中了然可面上却不露丝毫声­色­。直到陈顺儿嗫嚅着在我面前说出对晓云早已倾心,又立下了一生待她好的保证,我才笑嘻嘻地答应说会到陈王妃处请命,待晓云满了十五便许配过门。

看着晓云和陈顺儿一同跪在我面前,齐齐叩首的时候,我几乎要流出泪来。

“郡主的大恩大德,晓云和顺儿毕生难忘,来生变牛做马,结草衔环,咱们也要报答郡主的恩情。”

“晓云……”扶起晓云,我缓缓摇头,“我不要你变牛做马,结草衔环。我只要你,今生,一定要幸福。”

“郡主……”晓云“哇”的一声扑倒在我的怀中。身旁的陈顺儿,也是红着眼圈,感激地冲我点头。

忍着喉间的哽咽,轻轻拍着晓云的肩背,我轻轻点头,心中无限唏嘘。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晓云不是所谓的人上人,所以失去亲人,一生受尽苦楚。如今终于苦尽甘来,所以老天安排了属于她的幸福,等候在唾手可及的地方。

——

——

“哎呀,静华姐姐这一手颜书真是行云流水,每一个字都书写到好恰到好处似的,静珣真是羡慕。”刚搁下笔,静珣便从座位上跳了过来,拎起我的书法啧啧称赞。

对于她的日益虚伪,我只是轻轻一笑,并不搭腔。心中暗暗奇怪怎么今日她竟然下学后也未曾离开。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3)

“静华姐姐啊,平日里静华姐姐最爱读书,想必对大齐各地的风光也都从书中获知甚多,不知,”静珣拎着字,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绕在我身上,嗫嚅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不知,姐姐可知建州的风光如何?说来给静珣听听可好?”

“建州?”我心头一抖,牢牢握于手上的管毫摔落在案上,猛地抬眼望向静珣。

只见静珣左右摇晃着我的字,堆出了满脸的讨好,时不时地那眼睛怯怯地瞅我一眼。

下学后硬是独留至此刻,想必她一直等待的便是我俩独处的时候吧。心中一叹,我了然垂眼,复又轻声说道,“曲公子早在月前便已经安然到达建州,听命于周峰大人麾下。如今的建州正是一派草长莺飞,放眼翠绿的繁茂景象呢。”

“哦,哦。一直以为建州荒凉贫瘠,却原来并非如此啊。”重重的点头,静珣难掩眼中的兴奋。忽然一改方才扭扭捏捏,静珣高声问道,“曲公子?静华姐姐你称呼曲洛池,为曲公子?”

“可有什么不妥?”努力地抑下心头的酸涩,我勉力笑着。曾经何时,我一遍遍地轻轻唤他洛池,可是如今……

“哦,没什么,没什么……”静珣先是慌乱地叠声应着,忽然就显出一丝莫名的喜­色­。搁下了我的字,冲我微微欠身后便冲了出去。

望着静珣远去的背影,我缓缓转过头来,涩涩地于心中将曲洛池三个字默默地唤了千遍,万遍。

——

——

今日在塾学中有静珣上来问话,使我忽生想起了那对因为泼了我酒水而被静珣拉拢身边的静瑜、静珞。回到松涛园中,刚要向陈王妃说起这对命苦的姐妹花,却撞上并不常来的陈彦广正端坐在正堂之上。

“静华见过爹爹,娘亲。”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我小心地看着眼前两人的神­色­。想比陈彦广满脸的喜气洋洋,陈王妃的眉眼之中却是止不住的哀伤和气愤。

“静华我儿,快快起身。”不等我思量清楚,便觉得双臂一轻,整个人被陈彦广托着站了起来。

“谢爹爹。”微微后退一步,我的口气谦和却疏离。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4)

“哎呀,我儿果然是端庄大方,知书识礼,绾素这个女儿教得好哇!居然留给本王如此一个天大的惊喜!”陈彦广立在我身前,一边抚着长髯一边喜滋滋地上下打量着我。

难道?眉头一紧,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再望一眼忧思甚重的陈王妃,我心中咯噔一声,脸上就变了颜­色­。

“我儿可是身子不爽利?”见我面­色­发白,陈彦广情急上前。

“谢爹爹挂念,静华无碍。”任凭陈彦广搭在我前额的手心上,那厚厚的茧子涩涩地磨痛了我的肌肤。立在原地,我轻轻出声,“娘亲?”

“王爷……”望了我一眼,陈王妃百般无奈地转过脸去。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端着这么一副神­色­,不要吓着了静华才好。”陈彦广亲昵地揽着我的肩膀,喜道,“咱们王府大喜了,大喜了!”

“可是?”见陈彦广刻意卖弄关子,我轻咬着嘴­唇­缓缓抬眼,“可是禁宫有旨意传来?”

“啊?”陈彦广微微一愣,随即便大力地拍打着我的肩膀,“原来我儿已经知晓了圣意啊。想必是上次我儿生辰之喜,太子殿下亲口告知的吧?”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听到心中的猜想在陈彦广口中得到证实,我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轻轻咳嗽出声。

“我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陈彦广大步上前,猛地抬臂似要重新探我额头。

“王爷!”正当我不耐地举手去挡之时,陈彦广的手臂被陈王妃握在掌中。

陈王妃轻轻笑了一下,对着面露疑惑的陈彦广似嗔似恼般轻轻说道,“静华这般柔弱的身子可比不得王爷手下的那些将士,哪里经得起王爷这么一拍?”

“呵呵……”见陈王妃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拍抚着,陈彦广面上一热,呵呵笑道,“还是王妃思虑周全,本王倒是大意了呢。

“王爷忙了整日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剩下来的这些个事情就由落樱来说吧。”陈王妃将我护在怀中,对陈彦广笑道,“若说处理这些个儿女情长,落樱怕是比王爷要擅长呢。”

“对,王妃说的对。这么大的事情,本王可要好好准备一番。静华这里,便烦劳王妃多多费心。”陈彦广略一沉吟,便笑眯眯地跨出门去。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5)

“娘亲……”静默半晌之后,我才凄然呢喃出声。纵然心中已有准备,可是在我确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仍然痛得无法言喻。

“今日王爷下朝时被圣上传召留下,要许你为太子­宮­侧妃。能够成为皇亲国戚再获圣眷,王爷他自然是满口答应。可是你该怎么办?洛池该怎么办?为娘该怎么办?”失去了平日的耐心和包容,陈王妃的口气焦虑不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日于皇后的飞凤殿上,娘娘曾经提及静华你的生辰,后来又单独留你下来,我便一直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今果不其然,果不其然!静华你既然早就知晓,为何还要苦苦相瞒?若是当初你实言相告,为娘定要做主将你嫁入曲家,可是如今?你这是为什么?如今要怎么办?怎么办啊?”

“娘亲……”看着向来高贵端庄的陈王妃于此刻焦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心头猛然涌起滚滚热浪。我笑着重又扑进陈王妃的怀抱,呢喃道,“这是静华的命,静华认命。”

“静华,”陈王妃大力托起我的面颊,痛声问道,“凤驾传召为娘新年入宫,洛池此次远去建州,这两件事情是否和这婚事有关?”

“娘亲……”我嗫嚅着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早该想到的。”用力揽住我的肩膀,陈王妃语声悲戚,“新年未过便将我留于宫中,洛池恩科才中便被遣远赴建州,这几件事情桩桩件件的透着奇怪,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啊。如今要硬生生地拆散了你和洛池这样般配的一对,我要如何向地下的绾素交代啊。”

“娘亲,静华是自愿的,真的。”抓紧陈王妃的胳臂,我们四目相对。

“可是为娘不愿啊!为娘不愿你嫁入深宫,为娘不愿你同样和一众姬妾争宠,为娘不愿看到那样的情景……”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陈王妃重新搂住我,素来温婉的嗓音中透出一丝丝地绝望和凄凉,“为娘多想看到静华你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两情相悦,携手百年。那才是你的幸福,那才是为娘心中发誓要带给你的幸福啊……”

“娘亲……”紧紧地依偎在陈王妃的怀中,却不再落泪。扯开­唇­角,我灿烂笑道,“于我而言,最大的幸福,就是身边的亲人能够幸福。”

“阿瑟,阿瑟啊……”陈王妃紧紧地盯着我看,透过那层薄薄的水雾,我是那么清晰地看到她眼里深刻的痛。

“娘亲?娘亲……”听到|­乳­名从陈王妃的口中发出,我浑身一颤,却再不曾落泪。

这一生,我有两个娘亲。

这一生,我已经拥有了双倍于其他人的爱……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6)

听着窗外的喧声不遗余力地一波高过一波,我终于无奈地挣出被褥,冲着静静坐在床边的陈王妃微微笑着。

“知道你昨晚有些受凉,本不想这么早便来唤你的……”陈王妃拿着她那双晶莹透亮却又总是满满装着怜爱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望向我。

“已经不妨事了。”轻叹一声,我掀被下床。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躲在被中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不是吗?

“那就好。”陈王妃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便示意晓云过来服侍我起身。

“嗯。”将手上的玉梳子交给晓云,我轻轻点头。虽然自进了房间陈王妃便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言语。可是我却知道,她之所以会来亲自唤我,必是因为陈彦广的授意。

我这个爹爹思虑的倒也周全,毕竟陈王府中能够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场面于平日并不多见,所以偶染了这么一场小小风寒的我,又怎么能以此为借口拒不出面呢?

“让我来。”看着我被在晓云的侍弄下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陈王妃上了几步,从晓云手上取过了那只正要Сhā上我发髻中的白玉蝴蝶簪。

“是。”将簪子送至陈王妃指间,晓云躬身退下。

“来,看看。”陈王妃的手在我的发髻上翻弄了一番,然后便从我身后伸手去拿前头那面铜镜来映给我看。

“真好看。”望着铜镜中两张亲密到几乎紧贴着的面庞,将眼光转向那张妆颜­精­致却微现怆然的面庞,我重重点头。口气,也是那么地肯定。

“我的女儿,一直都是最漂亮的。”陈王妃松开了握着铜镜的手,那张紧贴着我脸的温柔眉眼伴着一声轻叹,缓缓抬起,从镜中消失不见。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那般,她飞快地转开了眼睛,视线落在我刚刚挽好的发髻之上,双手抬起却只是轻轻扶了扶我发髻上那只原本就端端正正的蝴蝶簪,便又轻轻落下。

从铜镜中我清楚地看到,陈王妃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我发上那只几欲振翅的白玉蝴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然后便是忽地一黯。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7)

“娘亲……”明白她心中的挣扎,我于心中长长吁气。敛了眉眼,我缓缓起身,眼睛转向晓云吩咐道,“今儿天气必是不错,开窗透透气儿吧。”

“晓云!”不等晓云有所动作,陈王妃便急急阻止了她。

在我诧异的注视下,她­干­笑一声,徐徐转身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这乍暖还寒的时候,风怕是还微微有些凉的,你的身子又不大好……”

听着陈王妃差强人意的解释,再看看她脸上那写满了的心疼,我行至窗边止住了脚步,回眸望她。直到此刻,她的眼睛都还在躲闪着试图逃避我。失去娘亲之后还能够得到如此的疼爱和怜惜,今生何求?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