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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三千宠爱在一身云色倾心 > 第一百零二章 大爱小爱(4)

第一百零二章 大爱小爱(4)

“静华……”看到我伸手欲推,陈王妃柳眉轻蹙。

我转开眼睛,涩涩一笑。

以为我将自己捂在被中是因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听着窗外愈加喧闹的人声,心中暗暗叹息着,我猛地推开了窗子。

微凉的清风吹拂起我肩头的青丝,和院中乌压压的人影一起灌入我眼的,还有那长长地铺排了整院儿的物什。

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白­色­才会让人体会到绝望至极点的凄凉,可是此刻我却发现,原来这耀眼的大红­色­竟也有此奇效,并且丝毫不会逊­色­。

“这是,这是,是太子­宮­送来的聘礼。”陈王妃呐呐地走近我的身边,她一边说话一边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徐徐的凉风中,她的掌心略有汗意。那么紧紧地握着我,她清咳一声,轻道,“静华……”

窗外的阳光下,红底描金的水曲柳箱柜正泛出淡淡的彩芒,瞧在眼里煞是好看。

用力地回握着陈王妃,我深吸一口气,回眸对着这双关切的眸子勉力一笑,神采奕奕地抬眼,“静华,是不是需要,出去接旨?”

“是。”陈王妃不放心地回望着我,轻轻点头,“王爷他,正在外头候着。”

“好。”松开了陈王妃的手臂,我脚步轻快。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8)

接过黄澄澄的绢轴,我伏在陈彦广的身旁一同叩谢皇恩。

待晓云将我扶起,看着陈彦广满面喜­色­地冲着眼前的箱柜指指点点,我只是一直微微的笑着,眼神却早已四处游走,最后落在院墙角落处那袭淡淡的青烟­色­身影上。

平日里极其喜欢的青烟­色­,在此刻看来,除了寂寥之外竟还多了一抹不满的控诉。

愣怔中我缓缓上移视线,终于看清了这衣裳的主人,一张桃花粉面上隐隐的薄怒引得我蓦然一惊。

带了晓云闲闲地坐在落雪轩外的亭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案上的琴弦,眼睛却在留意着亭子外头的小径。

“静华姐姐真是好兴致啊。”我时间掐算得准,刚坐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径上便走来了中午放学的静珣和旻轩,还有身后的静瑜、静珞以及一众仆从。

“可不是,难得今日阳光正好。”抬离琴弦,我缓缓起身,冲着静珣微微一笑。

“怎么,静华姐姐今日不必留在松涛园中等着宫里的嬷嬷过来教习规矩吗?”轻轻扯开旻轩试图拉扯的胳臂,静珣径直朝我走来,口气中的不善显而易见。

“这就要回去了。”向来都是努力掩饰情绪的静珣,之所以如此敌意张扬,想必是因为昨日来自太子­宮­的那些聘礼吧?望着一身青烟­色­的衣裳映衬下,静珣越显明亮的眸子,我心中了然。

不再出声的我将静珣的些许挑衅视而不见,一边回首示意晓云收拾了琴具,一边轻移步子。只是在和静珣擦身而过的时候,稍稍顿了下脚步,顺手将一张纸条塞至她的手上。

“建州大营?”被动地接过纸条,静珣垂首去看,却是愣愣地抬眼。

“静珣不是对建州的风景甚感兴趣吗?”缓缓一笑,我转开眼睛,缓下台阶。若不是接获赐婚的圣旨那日,无意看到独自立于院墙角落处的那抹清淡衣­色­,我竟一直不曾注意到静珣早已不知从何时起摒弃了向来最爱的艳红衣裳,从而改爱素雅之­色­了呢。

“你怎么肯?”立在我身后的静珣,声音中有着莫名的惊喜和不信。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宜循序渐进,本郡主言尽于此。”幽幽叹息一声,我昂然转首。提高了裙角小心步下台阶,再不回头。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09)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宜循序渐进,本郡主言尽于此。”幽幽叹息一声,我昂然转首。提高了裙角小心步下台阶,再不回头。

“郡主,那建州大营的地址不是曲公子的吗?为何,为何?”回去的路上,跟在身旁的晓云在偷偷望了我几次之后,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静珣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吗,便做做好事喽。”看着晓云一张小脸因为心事憋得通红,我轻轻一笑,无谓地转开了眸子。

“可是,可是那是曲公子的地址啊?郡主就这么交给别人了吗?”虽然我口气阑珊,可是晓云却并不肯就此作罢。她瞪大了眼睛,立在面前不解地望我。

“不过就是个地址罢了,何至于如此紧张?”看着晓云无比认真的表情,鼻端忽然猛地一酸,我急忙抬袖。一边闲闲地扇凉,一边灿烂地笑着。

“不!”见我口气轻松,晓云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似是在心中努力鼓起勇气一般。

她猛地扯住我的衣袖,口中的声调极低却又极其坚定,“您交给静珣郡主的,不单单是建州大营的地址,而是曲公子啊!难道您看不出来静珣郡主她对曲公子一直都是有心的吗?那样刻意模仿了您的衣裳颜­色­和样式,那样的心机,难道您竟不知道吗?”

晓云紧紧地盯着我,薄薄的嘴­唇­一翕一合,“即或是因为,因为郡主您即将要嫁入太子­宮­,也大可不必如此推让。想是过了几个月后,曲公子自然会明白一切。所以,奴婢不明白,为何您要如此去伤曲公子!”

“我……”望着眼前这双清澈无比却又隐现怒气的眸子,我眉头轻蹙。

“曲公子那么好的人,郡主何必……”许是发觉自己的态度太过不恭,晓云随即便垂了头脸转过身去,只是口中仍在低低地呢喃着什么。

她是在为曲洛池打抱不平呢,望着晓云的背影,我呵呵笑开,轻舒的广袖下,却是攥至死紧的一双手掌。

乾坤红颜上卷 往事已矣(10)

晓云她以为,我如此作为是为了要推开曲洛池?是为了要为自己扫平去往阳关大道的障碍?

当日独立于院子角落中的静珣,穿着那身和我像极了的青烟­色­衣裳,那样不忿和不甘地望向我。那时的她,那样清晰地流露出对我的厌恶,以至于忘记了要掩饰。

这样令她痛极的源头,我知道,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曲洛池。

如今我会将曲洛池于建州的地址给了她,却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曲洛池。静珣她恨我,是因为如此轻易我便可以得到她得不到的,却又注定辜负。

所以,我想,倘若有了静珣,当曲洛池在面对我满纸的薄情之时,也许不会痛得那么刻骨,也许独于建州的日子不会那么孤寂。

袖中的双手越加用力,直到掌心刺痛,才缓缓摊开。

望着掌心上发白深陷的指甲掐痕,我努力地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对着兀自走在身前的那个小小背影低低说道,“晓云,你还小,你不懂……”

大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七,如今也只剩下不过几日的功夫。

皇族的规矩我已经学完,宫里的来的那位教习嬷嬷也已经打道回府,而我,也终于可以闲下来想些自己的事情。

“郡主。”晓云轻轻走进房中,扬着手上的一封书信。

“建州来的吗?”我眉眼一跳,手上的书本已经跌落在桌上。长长吸了口气,我重又坐下。

“郡主您不看看吗?”见我似乎并不急切,晓云幽幽叹息了一声。

“今生已然无缘,不看也罢。”我死命地捏紧了手中的书,集中着自己的­精­神,努力控制着口气平和一如往常。

“郡主还是看看吧。”晓云拉开我置于眼前的书本,将信函硬是送至我的掌心。

也许是因为自从接获圣旨之后,我的一系列行为都令她觉得太过薄情,所以此刻她的口气中,透着丝丝微微的难过,“自从郡主许嫁太子之后,王爷已经下令要门房将所有曲公子发给大郡主的来信都要先送由他过目了,如今奴婢手上这封信函可是王妃她好不容易从门房那里截下来的,几经辗转才交到奴婢手上的啊。就算郡主不念曲公子旧情,看在王妃如此周折的份上,您也看看吧。”

嘴­唇­轻轻翕动着,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从晓云执着伸来的手上取过信封,缓缓抽出其中那张薄薄的信纸,我近乎贪婪地梭巡着其上的每一个字。

看来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已经在建州适应了许多。因为这信纸之上字字铁钩银划,龙飞凤舞,字里行间充斥着他对建州的喜爱,对周峰大人的崇敬……

至于我第一封回信中的刻意疏离,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太过在意。还好,他并不曾太过在意。

轻轻折好信纸,装回信封之中。我于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庆幸着自己当初的决定。

毕竟,建功立业于他来说,才是人生当中的顶尖大事。

我会一直于心中默默祈祷,唯愿他一生顺遂、静好。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1)

和乐融融

奉旨来到飞凤殿上,刚至宫门,梅影便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径直将我带往内堂。

“臣女,陈静华参见皇后娘娘。”待梅影高声通报之后,我便止住脚步,立在内堂门口的水晶珠帘前躬身行礼。

“瞧瞧,说谁谁到,静华这便来了呢。去,快将静华带进来。”珠帘内,皇后的声音亲昵异常。

“儿臣遵命。”一阵珠帘响动,已经于内堂中和皇后闲话半晌的龙嘉寰便来到了我的面前,笑微微地冲我探过手来。

“谢殿下。”将手臂自龙嘉寰掌中移开,我微微后退。

“来,随我进去。”对于我的抗拒,龙嘉寰并不曾执拗。仿佛同我已经十分熟络一般,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竟上前一步,径直牵起了我的手掌。

还来不及表示出诧异,我便已经在他的牵扯下被拉进了内堂。

“果然如同母后口中所说一般,是个天上仙子似的人儿,也怪不得哥哥会如此喜欢这位新嫂嫂了呢!”不待站稳,便有一个绛­色­长袍的身影缓步至我的身边。一边拿捏着充满了戏谑的嗓音,一边紧紧盯着我被龙嘉寰握在掌中的手腕。

“静华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三皇子。”轻轻抽回手腕,望望对面笑盈盈坐在上首的皇后,我微微欠身。一双眼睛悄悄睨向身前这男子,就等着他收起那脸可恶的笑容。

“起来起来,到这边来。”皇后冲我轻轻扬手,眉眼中满是开怀。

“是。”轻盈起身,我缓缓步至皇后身侧。

“嘉宇见过新嫂嫂。”被我说破身份,对面那男子索­性­上前一步,和我面对面地立着,“嫂嫂的眼力好生老辣啊!咱们应当是头回见面吧,怎生就识得出我来呢?”

清晰地看到他眸子中和惊诧口气不甚匹配的探究,我微微一笑,垂眸不语。

“本宫说得不错吧?静华就是这么一个妙人儿。”满是自得地睨了三皇子一眼,皇后笑眯眯地执起我的双手,“静华不必太过拘谨,今日召你上殿只是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乐呵乐呵,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来,说说。静华你是如何认出三皇儿嘉宇的呢?你这辨人的奥妙之处,本宫也委实奇怪的紧呢。”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2)

能与当今太子龙嘉寰同时出现在皇后的飞凤殿上,并且言行随意如斯,这样的大胆妄为除了皇后的另外一子,还需做他人之想吗?

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是一副恭谨无比的乖觉眉眼,我躬身垂脸低低回道,“回娘娘,静华不过是眼见娘娘仙姿玉貌,自然就猜想娘娘所育孩儿应当同样生就一副好相貌。此刻见到三皇子与太子殿下同娘娘于眉宇之间,颇有七分风雅相似,于是静华也就斗胆猜测罢了。”

“哦?哈哈,哈哈……好个聪慧无匹的静华啊。”皇后眸中满含了自得望向一旁的龙嘉寰,显然是对我的乖巧奉承大为受用。

“母后好生偏心!”看到皇后和龙嘉寰相视而笑,龙嘉宇低声嚷着走近了来,“儿臣不依,不依……”

“偏心?嘉宇倒是说说,母后偏于何处啊?”一边轻轻抚弄着我的手背,皇后转向龙嘉宇。

“先是父皇做主赐了皇兄那么一个蜜酿糖浸的甜人儿,如今母后又找了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可人儿给皇兄,还说不是偏心?儿臣不依,不依……”龙嘉宇一双手臂牵起皇后的衣袖来回扯着。

“好说好说,那母后便为你也赐上一门婚事如何?说起来,嘉宇也应当娶上一门亲事的,如今可是你自己开口央的,回头母后看你又拿什么借口推阻。”一手拉我一手拉住龙嘉宇,皇后满眼慈爱。

“以前推阻,只是因为那些寻常女子,儿臣根本看不上眼。如若母后真要为儿臣赐上一门如意的婚事,那就也比着新嫂嫂这样的人儿,为儿臣再找来一个可好?”龙嘉宇手上摇着的是皇后的衣袖,可是他那双眸子却闪着微微的星光在悄眼望我。

面对龙嘉宇堂堂昂藏之躯却端着这么一副小女儿的撒娇之态应用自如,而皇后和龙嘉寰又都是一脸的习以为常,我轻垂眼帘,于心中暗暗叹息。

乾坤红颜上卷上卷 和乐融融(…

这么一双晶莹光华的眼睛,原本是应当明亮皎洁如天上之月一般的,可如今嵌在龙嘉宇眼眶中的却仿似两颗已然蒙尘的琉璃一般,高贵却并不通透,真是可惜了。

“嘉宇素来就爱寻我的玩笑,回头待母后也为嘉宇找到了合意的女子,到时候可瞧我不好生给你闹上一场去。”身旁的龙嘉寰倒是极晓人情,见我低着头脸以为我在害羞,便急忙过来解围。

“嘉宇说的倒也是呢,”皇后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抚了龙嘉寰,笑眯眯地望了望我又转向龙嘉宇道,“静华不是还有一个同样玲珑剔透的妹妹吗?嘉宇你应当见过的啊,就在上次的除夕夜宴上,和静华同桌而坐的。”

“是了是了,儿臣想起来了,当日的宴上曾经见过一面。”带着一脸的恍然大悟,龙嘉宇转向我,“只是,不知这妹妹,可是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玲珑剔透吗?”

我被迫抬眼对上龙嘉宇的眼睛,望着他的氤氲笑意,不觉间我竟微微发窘。

恰好,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傻孩子,你如此发问,可要叫静华怎么回答?”

“呵呵,儿臣真是唐突了呢。”回望着皇后的嗔怪,龙嘉宇忽然就笑嘻嘻地敛了那般深邃的眼光,猛地冲我弓腰作揖,“新嫂嫂勿怪,皇兄勿怪……”

“既是一家人,谁会怪你?”不知何时,龙嘉寰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他代我轻轻扶起龙嘉宇,面上是满满的笑容。

正说笑间,梅影隔帘而立,说是饭菜已经备下,来请我们入席。

“不是早早便传旨说今日要留你们在飞凤殿上用膳吗?如今已经这个时候,怎么还不见雅叙上殿?”在龙嘉宇的搀扶下,皇后柳眉微紧。

“定远侯身子不适,雅叙她一早便回府探望去了,不过这会儿想是应该也快要回来了。”龙嘉寰轻轻笑着解释道。

“定远侯身子不适?”皇后眉眼轻扬,淡淡出声,那轻挑上扬的眉梢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她的嗤笑及不信。

乾坤红颜上卷上卷 和乐融融(03)

这么一双晶莹光华的眼睛,原本是应当明亮皎洁如天上之月一般的,可如今嵌在龙嘉宇眼眶中的却仿似两颗已然蒙尘的琉璃一般,高贵却并不通透,真是可惜了。

“嘉宇素来就爱寻我的玩笑,回头待母后也为嘉宇找到了合意的女子,到时候可瞧我不好生给你闹上一场去。”身旁的龙嘉寰倒是极晓人情,见我低着头脸以为我在害羞,便急忙过来解围。

“嘉宇说的倒也是呢,”皇后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抚了龙嘉寰,笑眯眯地望了望我又转向龙嘉宇道,“静华不是还有一个同样玲珑剔透的妹妹吗?嘉宇你应当见过的啊,就在上次的除夕夜宴上,和静华同桌而坐的。”

“是了是了,儿臣想起来了,当日的宴上曾经见过一面。”带着一脸的恍然大悟,龙嘉宇转向我,“只是,不知这妹妹,可是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玲珑剔透吗?”

我被迫抬眼对上龙嘉宇的眼睛,望着他的氤氲笑意,不觉间我竟微微发窘。

恰好,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傻孩子,你如此发问,可要叫静华怎么回答?”

“呵呵,儿臣真是唐突了呢。”回望着皇后的嗔怪,龙嘉宇忽然就笑嘻嘻地敛了那般深邃的眼光,猛地冲我弓腰作揖,“新嫂嫂勿怪,皇兄勿怪……”

“既是一家人,谁会怪你?”不知何时,龙嘉寰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他代我轻轻扶起龙嘉宇,面上是满满的笑容。

正说笑间,梅影隔帘而立,说是饭菜已经备下,来请我们入席。

“不是早早便传旨说今日要留你们在飞凤殿上用膳吗?如今已经这个时候,怎么还不见雅叙上殿?”在龙嘉宇的搀扶下,皇后柳眉微紧。

“定远侯身子不适,雅叙她一早便回府探望去了,不过这会儿想是应该也快要回来了。”龙嘉寰轻轻笑着解释道。

“定远侯身子不适?”皇后眉眼轻扬,淡淡出声,那轻挑上扬的眉梢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她的嗤笑及不信。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4)

“是啊,定远侯只雅叙一女,如今他既是病了,雅叙她时常回去探望也是应当。”龙嘉寰上前一步,从我手上接过皇后的另外一只胳臂。

“倘若定远侯真的病了,雅叙回去探望确是无可厚非。可是昨日于皇上的广泰殿上可是见过定远侯的,当时他还是神采矍铄,丝毫不见病态呢。”

搭着龙嘉寰的胳臂在桌前坐下,皇后的口气中淡然无波,“不知去向就是不知去向,偏你还要帮她打掩护。居然还说什么定远侯身子不适。”

“俗话不是有云,病来如山倒吗?”龙嘉寰依旧是淡淡的笑着,面对皇后微微的薄愠,不见一丝紧张。

“罢罢罢……”见龙嘉寰只是和她打着太极,皇后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生就抬眼望了望我,复又对着龙嘉寰苦口婆心般继续说道,“既然你执意护她,母后也不多言。不过身为太子妃,却如此贪玩,而你又只是一味地由着她,怎堪日后身上重担?母后只是因为担心你会将她给宠坏了,而失却了她应该有的身份。”

皇后在此时之所以会望向我,个中原因我自是十分清楚。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看重我,可是我却知道她是在暗示对那个所谓的太子妃并不满意,她的心中应当是希望我能取而代之的吧。

“母后教训得极是,儿臣自会留心。”依旧是霁月风华的笑容,龙嘉寰对着皇后点头,一双眼睛却是顺着她的眼光望来,斜斜地瞧我。

和他的目光刚一对视,我便匆匆垂眼。这个龙嘉寰如此灼灼的目光又是何意呢?

可是在警告我要安分守己,满足于日后的那个侧妃名分?毕竟此刻他们口中争执的这个太子妃福雅叙应当就是那日后山上,一直被龙嘉寰百般宠爱呵护着的娇俏女子。

在这场已经注定的失败婚姻中,我将要充当的,终究是个不讨好的角­色­罢了。

“来来来,咱们坐,不等了。”皇后将手脱出龙嘉寰的扶持,拉我坐在她的身侧。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5)

美轮美奂的飞凤殿上,我们围桌而坐。

坐在上首的是皇后娘娘,在她的左侧依次是龙嘉寰,皇三子龙嘉宇。

就在众人正要举箸之时,龙嘉寰的原配,当朝太子妃福雅叙一身华服急匆匆地步上殿来。

一张小巧的面庞,描画着­精­致的妆容,满脸的娇媚明艳,与当日后山之上那个娇滴滴唤着“二哥哥”的小女子已是大有不同。

只见她才一上殿,便莲步款款直奔皇后而去。笑脸之上樱­唇­微扬,面泛桃花,美眸流转之间似有濛濛水雾,可人至极。

后山偶遇那日不曾细看,此时细细打量之后我才发觉,太子妃她生得很美,而且美得很特别,仅用娇俏二字显然是不足以描述出她的美好。

眼前女子的这种美,只能用山水来形容,那便是既有名山大川应有的高贵雍容又不乏小桥流水的恬静可人,这个女子身上集合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又融洽得令人看不出丝毫痕迹。她和龙嘉寰,当真是匹配得很。

轻抚着酒盅的手指改于桌下交叠,捺下心头的莫名委屈,我轻轻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满脸娇笑的她扑向皇后面前。

“母后,儿臣来得晚了,甘愿受罚以换母后一悦。”

“快起快起。”皇后搁下手上的玉箸,笑微微地扶起半伏于地上的福雅叙,“今日就是母后想念你们了,所以便聚上一聚,可是你这丫头倒卖起关子来了,来的这样晚,亏你还算是知道要主动担罚,也算是有心了。”

“儿臣认罚便是,母后喜怒啊。”福雅叙缓缓起身,一边扶着皇后入座一边笑道,“只不过儿臣今日迟来可不是贪玩,可是这会儿母后却先容得儿臣歇上口气儿,待到宴后儿臣再取了那物事出来,定叫母后喜欢地忘记了责罚。”

“雅叙就是喜欢玩弄这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本宫便等着瞧瞧,今日你又找到了些什么稀罕东西。”皇后轻轻抚摸着福雅叙的手背,一派的婆媳和睦。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6)

听着窗外的喧声不遗余力地一波高过一波,我终于无奈地挣出被褥,冲着静静坐在床边的陈王妃微微笑着。

“知道你昨晚有些受凉,本不想这么早便来唤你的……”陈王妃拿着她那双晶莹透亮却又总是满满装着怜爱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望向我。

“已经不妨事了。”轻叹一声,我掀被下床。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躲在被中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不是吗?

“那就好。”陈王妃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便示意晓云过来服侍我起身。

“嗯。”将手上的玉梳子交给晓云,我轻轻点头。虽然自进了房间陈王妃便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言语。可是我却知道,她之所以会来亲自唤我,必是因为陈彦广的授意。

我这个爹爹思虑的倒也周全,毕竟陈王府中能够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场面于平日并不多见,所以偶染了这么一场小小风寒的我,又怎么能以此为借口拒不出面呢?

“让我来。”看着我被在晓云的侍弄下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陈王妃上了几步,从晓云手上取过了那只正要Сhā上我发髻中的白玉蝴蝶簪。

“是。”将簪子送至陈王妃指间,晓云躬身退下。

“来,看看。”陈王妃的手在我的发髻上翻弄了一番,然后便从我身后伸手去拿前头那面铜镜来映给我看。

“真好看。”望着铜镜中两张亲密到几乎紧贴着的面庞,将眼光转向那张妆颜­精­致却微现怆然的面庞,我重重点头。口气,也是那么地肯定。

“我的女儿,一直都是最漂亮的。”陈王妃松开了握着铜镜的手,那张紧贴着我脸的温柔眉眼伴着一声轻叹,缓缓抬起,从镜中消失不见。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那般,她飞快地转开了眼睛,视线落在我刚刚挽好的发髻之上,双手抬起却只是轻轻扶了扶我发髻上那只原本就端端正正的蝴蝶簪,便又轻轻落下。

从铜镜中我清楚地看到,陈王妃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我发上那只几欲振翅的白玉蝴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然后便是忽地一黯。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7)

“好了,好了,既然都到齐了,那就都入座吧。”看到龙嘉宇故意堆出一脸不解的可怜相,皇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今两位嫂嫂如此投缘,皇兄今日可要多喝几杯才是了。”龙嘉宇灿烂笑着,冲龙嘉寰遥遥举杯。

望我一眼,龙嘉寰笑而不语,手上却已经举起了晶莹的琉璃酒杯。

看着我那未来的夫君,笑容满满地小心照料着身旁的福雅叙,我于心中低低的叹息。

“来来来,静华怎么不吃?”才一失神,身旁的皇后便轻轻揽了我的肩膀,一副热络的神情。

“是。”垂眸轻笑,我执起玉箸。

“这么个讨喜的人儿,不仅雅叙觉着投缘,连本宫也是非常喜欢呢。”说话间,皇后竟突然伸手取下了腕上的东珠手串捏在指尖,径直朝我探来。

“娘娘……”搁下玉箸,我慌乱地避让。

“这是本宫的赏赐,拿着!”皇后紧紧地扯着我的手臂,堪要起身的我便在她一拉之下重新坐好。

“多谢娘娘恩典。”见皇后执意,我亦唯有不再推让。

“雅叙和静华两个,本宫可是同样看待的。”见我将手串戴好,皇后才转开眼光,似是极随意般说笑道,“想起雅叙也是有这么一串手串的,那静华自然也不能或缺喽。”

“母后设想素来周到。”龙嘉寰朗朗出声,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只原本搁在桌上的手却轻轻扬了起来,而后轻轻覆上了福雅叙的手背。

他的反应也属正常,毕竟皇后如此的做派看在任何人的眼中,想必都是一种对福雅絮的示威吧。

睨了皇后一眼,我垂下眼帘,桌下的双手紧紧绞结。因为我知道,在皇后看似对我无限关注的宠爱之下,隐藏的却是一颗势要引起我与福雅叙之间争斗的祸心。

举杯换盏之间,皇后对着我表现得愈加热络,甚至几次亲手为我布菜。而龙嘉寰,则仍是照旧小心地照料着福雅叙。和各有心思的我们相比,显得悠游自在的龙嘉宇则是满含了别有深意地目光,不停地在我和福雅叙脸上梭巡着什么。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8)

这便是皇家,不过是一顿饭而已,便已经足以令你如鲠在喉,全无自在。

餐毕,龙嘉宇便匆匆告退,说是公务在身须得忙着回去部署什么。

而皇后则是颇有兴致地嚷着要向福雅叙讨出那份­精­心准备的什么物事,两人说说笑笑便往内堂去了。临了,留下一句话,说是近日才得了一盆珍奇的莲瓣兰花正养在后园的小厅之中,要龙嘉寰一定带我去赏。

“我很高兴,母后她这么喜欢你,”轻轻地抚摸着莲形的兰花花瓣,龙嘉寰的口气随意之至,“因为,我也很是喜欢你。”

听他说到“喜欢”,心头猛然一震。可是当我抬眼望去的时候,眼前这人儿正低垂了眉眼,却是一副无比专心赏花儿的神情。

刚才被他噙在口­唇­之间的,正是世间最为柔软的两个字,可是此时他的口气,绝对和柔软沾不上分毫的关系,仿佛他吐出口­唇­的只是两个丝毫不曾触及感情的寻常字眼。

我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学着他的样子探上面前这盆金贵更胜人命的兰花,莞尔笑道,“方才对着太子妃时,殿下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神情呢。”

“方才?”龙嘉寰手指一顿,不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他抬眼朝我望来,轻笑道“哦,是说用膳时吧?静华看得倒也仔细。”

保持着面上的笑容,我再无言语。因为眼前这个人虽然距我如此之近,可我却连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楚,多说何益?

此刻的龙嘉寰和印象当中的那个龙嘉寰,很不一样。

再回到飞凤殿上,是因为有小宫女前来通传,说是福雅叙身体突感不适,已经传了太医上殿。

“雅叙……”刚上了殿,便看到福雅叙单臂撑了下颔,柔弱无力地歪在软榻之上。捺不住心头的关切,龙嘉寰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09)

看着眼前的鹣鲽情深,我转开了眸子。本以为提起的心终于可以轻松一阵,谁知却正对上了皇后颇有意味的目光。灼灼中仿佛裹着一把锐利的尖刀,想要透过我的身体那般挺而刺来,令我避无可避。

望着眼前将我置于如此混乱局面的始作俑者,心中狂乱地翻涌着,面上却反而是那样淡然地微笑,丝毫不露声­色­。迎接着皇后,我只是轻抿了嘴­唇­,然后便轻轻转脸,一副和龙嘉寰同样关切的神­色­望向福雅叙。

余光中,我看到那抹凌厉也随之转了方向。

“殿下。”轻轻靠在龙嘉寰的臂膀之中,福雅叙勉强堆起笑容,应了一声。

“这好端端地怎么就突感不适了呢?太医是怎么说的?”一边将手背搭上福雅叙的额头,一边抬眼望向另一张椅上的皇后,端挺的眉眼之间难掩情急之­色­。

“说是体虚火盛,突染风寒,已经开方子去了。”皇后轻轻抚摸着凤凰振翅的袍袖,一双眼睛改而紧紧地盯着福雅叙,“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还是如此不懂得照顾自己,生生的叫人心疼。”

“许是清晨时候走得急了些,才着了凉。没有什么大碍的,母后就不要再担心了。”我和龙嘉寰离开之前还是生龙活虎的福雅叙,此时正半倒在龙嘉寰的怀中,连声音也是恹恹的。

“可是为了刚才你说的那要献给母后的礼物才这般早起?”龙嘉寰紧紧握着福雅叙的手,眉眼中清楚可见那般地心疼怜惜。

“殿下……”被说破心事一般,福雅叙微红了面庞轻轻扯了下龙嘉寰的衣袖。

“母后,既然雅叙身子不适,儿臣便先行告退。”龙嘉寰冲着皇后急急一揖,不等回话便已经唤了宫人过来,一同扶起福雅叙。

“静华恭送太子,恭送太子妃。”望着龙嘉寰和福雅叙相依的背影,我轻轻躬身。恍惚间,脑海中浮现出曲洛池的笑脸,鼻端忽地燥热起来,叫人酸涩不已。

“唉……”

珠帘犹自晃动,耳畔忽然传来幽幽一声叹息,是皇后的声音。

“娘娘?”敛尽了心绪,我不解转眼,正对上皇后轻咬着一口贝齿若有所思。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10)

“何必艳羡旁人?”皇后定定望着我的眼中,有机锋隐隐现出逼人锐芒,“只要静华愿意,本宫相信,凭你之力想要独得太子专宠,绝非难事!”

面对皇后的怂恿,我轻轻地笑着,静默不语。虽然眼前这双眸子离我不过步余,可是却太过幽暗,我看不透,也不愿太过细究。

见我不语,皇后素手一扬,收了方才的咄咄逼人,改换做一副粉面含笑的神情复又说道,“依静华看来,太子与太子妃可算得上是对儿恩爱夫妻?”

见皇后竟问出这么个问题,我忍住心上隐痛,朗声回道,“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确是令人称羡。”

“既然如此,那么静华的心中一定是对本宫极为怨愤的喽?”轻轻抚摸着小指上的护甲,皇后继续问我。

“怨愤谈不上,只是静华心中有些想不明白罢了。”知道心思已经被皇后全然看穿,索­性­也不再躲闪。我抿了抿­唇­,清声回道,“只是静华心中一直不明白,娘娘为什么定要将臣女这么个外人塞进如此和睦的一对夫妻之中。”

“孩子气!真是孩子气!本宫以为静华你是不同的,没有想到……”听了我的话,皇后忽然毫无先兆地大笑出声。

她定定地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在静华眼中,这便已经满足了吗?不过是障眼法一般的假象,便让静华你欣羡不已了是吗?”

“娘娘……”看着眼前风华无双、傲气十足却又意有所指的女子,于心中暗暗地懊恼着自己的愚钝。向来自认聪慧的我,竟然没有一次能够猜透她的心意。这次,也不例外。

竟然这般诋毁自己的儿子、儿媳。此刻,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11)

“恩爱?什么叫做恩爱夫妻?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皇家中人更是尤甚!这样已然变质的情爱当中,何来真正的恩爱?倘若本宫告诉你,刚才你眼中这对所谓的恩爱夫妻,丈夫早在妻子未过门时便已经纳入四房侍妾,你可还认为这对夫妻恩爱?”

­唇­角的笑容已在不觉间全然收尽,皇后的声音中透出丝丝的冰冷,“说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过是你们这些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太过孩子气的痴心妄想罢了。”

是痴心吗?

我微微扬了头脸,望着眼前这个视情如无物的霞衣美­妇­。

皇后的话中到底何意,我不知道,旁人是否能够拥有恩爱一生的幸福,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甚至相携终老,这样的美好本来是我可以拥有一生的。

只因为她,终是与我擦肩而过。“不过只年余的光景,难道静华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十几年中,你那些曾经身受的苦楚了吗?想想你那病死的娘亲,想想那些言语不端的弟妹!你要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人,什么感情是终生能够依靠的,能令你素有所恃的,只有自己,只有权势!”

说话间,皇后已经站起身来,双目灿然地望向我道,“如今本宫给你这么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就要好好地抓住,牢牢地抓住才是聪明!何苦还要去执着那些个虚无飘渺的东西?”

“静华向来懂进退,识高低,得蒙娘娘恩宠,青眼相加,静华自是深感惶恐……”耳边皇后叙述的过往对我而言就好像恍然未闻一般,我只是固执地心心念念着那个梅子树下拥我入怀,允说要护我生生世世的男子。

“罢罢罢,听你这番话,本宫便知道静华你心中还是在恨,还是不甘!”

皇后不耐地打断了我的话,沉声说道,“既然你如此执着,那么本宫索­性­便将实情告诉你吧。那个令你如此倾心相许的曲洛池也不过是追逐名利的凡人一个罢了。”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本文女主会从本章节开始更名为“陈静华”,陈王府中的小郡主亦是如此,名字中的“敬”字统统改为“静”字。但是由于此前发文已多,前文人名处便不再更改,请亲们谅解!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12)

望着我的眼睛,皇后微微顿了一下,复又续道,“你可知道,皇上赐旨遣其远行前,曲相曾有意向罗太尉之女求亲。倘若不是他自己有意在先,其父又怎会越俎代庖?想来静华你也不过是他心中一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可笑静华你却懵然不知,仍在对这样一个满心妻妾成群,期望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念念不忘,时至今日都仍在心中怪责本宫毁了你的大好姻缘,这般地丝毫无视本宫抬举你的良苦用心!”

轩窗旁,丝丝缕缕的阳光透­射­进来,落在那十根细细白白的纤纤素手之上,于指上的护甲雕纹处激起一片炫目的华彩。

转开了几被那华彩耀疼的眼睛,我昂然迎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皇后,奇异地灿烂笑道,“静华已用今生下注,早无他心。只是今日,盼望娘娘能够明示一二,除去心中之惑。”

“明示一二?”广袖一振,皇后侧目望来,秋水样荡漾的明眸中盛满了然,“静华仍在不解,本宫为何独独挑你是吗?”

“愿听娘娘教诲。”努力堆出笑意,我恭谨地欠身,眼中却是炯炯然的目光投向面有不悦的皇后。

“静华可还记得年前的祈福一行?”皇后纤指轻撩,微有怒气的一双眼睛忽然就绽开笑意,“当日后山上你勇敢果断地夺下那蛇,救了太子与太子妃,那样娇柔绝美却又飒爽英姿的别样风情,本宫可是直至今日都无法忘怀呢。”

心中陡然一震,瞪大了双眼,我几乎要惊叫出声。佛家有云,凡事必是前有因,后有果,而如今这难咽的果,竟是当日我自己亲手所种。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太过懊恼自己当日的出手。因为本宫之所以会选中你,也不是仅仅因此。”想是我露出的惊诧令皇后不悦,她敛了笑意,眉眼间微有不屑。

静默中,我咬­唇­而立。

“哎……”皇后见我虽然不语,却仍是倔强地与她昂然对视,忽而就轻叹了一声,半晌之后方才抬眼,沉声说道,“本宫亲眼看到受伤后的你,只寥寥数语便令嚣张跋扈的静珣垂头丧气,只冷冷一瞥便令静珣再不敢抬眼直视,这般的大气浑然,威仪天生,注定了你要成为人中之凤,若是于那小小的陈王府中了却余生,只会埋没了你那应当的金玉之芒。这个世上,只有天家,只有身在天家,才能让你尽展所能,大放异彩!”

乾坤红颜上卷 和乐融融(13)

“原来,原来那日的后山之上,娘娘,娘娘竟是一直在旁的……”皇后口气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并不能令我释怀,垂于襦裙上的手指来回绞动着衣角。

望着对面美­妇­眼中那簇清晰的亮­色­,我知道,今生已矣。

“那时本宫便知道,你就是那个本宫寻觅多时的人!”见我面­色­颓然,皇后却笑得越加明艳,“你就是那个能够辅佐我儿成事,稳步皇位的女子。本宫一生阅人无数,识遍众人,于你,更是不会走眼!”

“太子妃她,系出名门,更甚静华……”看着皇后此刻的言之凿凿,忽然一阵莫名心慌。那个后山上,口口声声唤着二哥哥的可爱女子,我竟要在今后与之为敌了吗?

“可是担心?”提起福雅叙的家门身世,皇后似乎并不以为意。她舒展柳眉,笑眯眯地对着我道,“任她是谁,你都不必担心。因为,在本宫的眼中,只有你,才是这天下堪以匹配太子的最佳人选!”

望着皇后明媚的笑脸,忽然生出一阵错觉,似乎我才是方才那个握着她的手,偎在她身旁亲亲热热说笑的儿媳。

宴上那犹绕耳畔的言笑晏晏已经消散殆尽,此刻,独留殿上的只剩散不尽的冰冷。

“记得,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可以终生依靠的,唯有自己,唯有权势!如今,只要你愿意,这令天下人尽皆艳羡的至高之处,也不过是你莲步款款,拾阶而上的终点而已。”

皇后执起了我的手,如娘亲一般亲昵地附上我的耳边,“从今而后,搁下那些无谓的感情,全心全意襄助太子早登大宝。记得,助太子也就是助你自己……”

定定地望着皇后,我伫立不语,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眼前这样光华耀眼,难掩自得、兴奋的­妇­人,此刻她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她的儿子能够稳步江山吗?

马车颠簸在回府的路上,我端坐在马车内,只是拨弄着手腕上这串名贵无比的东珠。回想起皇后当时望着我的满眼宠爱,以及福雅叙微现紧张的诧异之­色­,我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煞是无奈。

平起波澜(01)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原本悸动不甘的心却忽而波澜不惊起来,也许是因为我真的已经认命了吧。

只是仍然不喜欢让自己置身在这样满眼的耀眼红­色­当中,如同鲜血一样地叫人看了之后便要倒掉胃口。

别了忙忙碌碌张罗的陈王妃,我带着晓云来到早已不去的塾学,遥遥地望着。静静地缅怀着我的过去,那些又吵又闹,有喜有忧的过去,我和曲洛池两个人共同的过去……

忽然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我转头去看,只见静珣带着静瑜、静珞两姐妹正朝这边走来。

每每遇到静珣,我便会更加强烈地想起曲洛池,所以此刻顾不上奇怪她怎么今日不在塾学,我转身便要和她避开。

“陈静华!你给我站住!”见我转身,静珣的步子加快起来。直唤姓名的焦灼口气很明显地向我宣告,此时她是冲我来的。

“静珣?”既然避无可避,我便止了脚步,不解地望去。

“我说你怎么好端端的松涛园不待,偏要跑来这里,原来你是早有预谋的对不对?”静珣两到柳眉几乎倒竖,还未靠近我身边,便已经怒气冲冲地喊了起来,“还以为你真的是好心,却原来是如此的假惺惺!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存心想要看我出丑对不对?”

“静珣郡主,您……”紧张地望我一眼,晓云急忙阻住了面红耳赤的静珣。

“滚开!”静珣用力一推,晓云便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挣脱了静瑜、静珞的拉扯和劝阻,静珣直接冲到我的面前,举着什么东西大力朝我挥来。

“好大的胆子,简直放肆!”偏头躲过静珣的攻击,我轻拂了衣裳,满心的莫名其妙。左右张望一眼,心中才稍稍安定了几分。好在此处距离塾学尚有段距离,否则碰上静珣这丫头如此发疯,岂不叫人看了我的笑话。

“静华姐姐,静珣姐姐她……”跟在静珣身后的静瑜半躬了身子,一边向我解释,一边亦步亦趋地挽扶住了因我躲让而一拳扑空几乎要歪倒的静珣。

平起波澜(02)

“早就应该知道她是在做戏,倘若不然她为何今日要生生地跑来这里?还不是因为知道昨晚我收到了那信,所以今天便到塾学这儿来等着看我出丑的吗?我可也真够笨的,居然信她!居然信她!”被静瑜、静珞一左一右两边分别搀扶着站稳了身子,静珣猛地打断了静瑜的话,并且连连向我飞脚。

“快,静珞……”被静珣牵扯地踉踉跄跄的静瑜一边死命地拉着静珣,一边打着眼­色­。

“静珣姐姐,您就别生气了……”被静珣推开的静珞趔趄一下,对着静瑜点了点头,撒腿便往回跑。

看着静珣发疯一般的狂躁,我站直了脊背,冲着仍旧骂骂咧咧的静珣喝道,“身为堂堂郡主,却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还敢来教训我?”见我来到近前,静珣越发激动,她一边挣扎着踢打拉扯她的静瑜,一边不依不饶的骂道,“臭丫头,你给我放手!放手!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平日里真是白养你们了,整日就会在我跟前儿唠唠叨叨的,如今被人欺到眼前了都不敢吱一声儿,真是一对儿堪堪的赔钱货­色­……”

“静珣姐姐,静珣姐姐……”面对静珣的迁怒,静瑜现出一副逆来顺受的神­色­,她一边躲闪一边艰难地冲我示意。

顺着静瑜的暗示­性­的眼光望去,我看到了那张被静珣大力抛在地上的纸,薄薄的,上面有字。

“郡主。”见我微微蹙眉,伶俐的晓云已经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将那纸接在手上,不过匆匆几眼扫过,手指便颤颤巍巍地抖瑟起来。

“郡主,郡主怎么了?”见我面­色­瞬间苍白,晓云急急地凑了过来。

听见晓云声音中的无限紧张,我才凄惶惶地抬眼,执纸的手上顿觉重有千斤。

平起波澜(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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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云……”对上晓云满眼的关切,我颤抖着出声,再无余音,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臂怔怔地立着。

怪不得,怪不得,静珣她会如此失态。

这薄薄的一页纸是封回信,是曲洛池给静珣的一封回信。在这封回信上,他回绝了静珣的爱慕,并且极尽能力地诉尽了对我的相思与深情。

他在信上写道,他对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而后他又写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面对静珣热情地爱慕表白,他竟是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和推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洛池对我,就如同我对他一般无二。

纵然我的回信一封比一封淡薄,可他对我之心却一如最初地坚定,就如同当日听到皇后对我所言曲大人曾代为求亲一事之后,

我亦是相同地坚信,任皇后百般挑唆,却不曾在我心中划过半点涟漪一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郡主,郡主……”见我赤红着眼眶无声垂泪,急坏了身边团团转的晓云。

“放手!你给我放手!”少了静珞,劝阻静珣的静瑜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静珣挣扎地越发厉害,忽地就挣开了去,扬着手臂冲我挥来。

“静珣!”

愣怔间,一声娇喝扬高了声量炸响在我耳边,也令得静珣的脚步缓了一缓,晓云直直地挡在了我身前。

“大郡主。”轻轻抚着微微气喘的口­唇­,惠夫人冲我轻轻点头。

握着晓云的手掌,我勉力抬眼,看看立在惠夫人身后跑得满脸通红的静珞,又冲着惠夫人强笑了一下。

“静珣,你在做什么?”刚转开了眸子,惠夫人便径直转身。顾不得平日遇到各位夫人时的那番做作,来到静珣面前,一个巴掌便拍了过去。

看着那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敬珣脸上,周围安静下来,只有敬珣骤然响起的哭声。

“娘亲……”静珣圆睁着双眼,止住了所有的动作,双手掩着被打的面颊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呐呐地出声。

平起波澜(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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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不等静珣说话,惠夫人便喝止了她。

“惠夫人……”迟疑地出声,我望向眼前的惠夫人。

她竟如此对静珣说话?这般严厉,这般陌生的口气!这个女人还是那个总是娇滴滴,从来不曾大声说话一句,还是那个总是将一双儿女视若掌上明珠,不容旁人人呵责一句的惠夫人吗?

“啊……”想是被惠夫人吓到了,静珣哇哇哭着跑了开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跟在她身后的是匆匆对我过礼的静瑜姐妹。

“哎,”惠夫人低叹一声,转身客客气气地对我说道,“静珣这孩子从小被王爷宠坏了,养成了这般骄纵的脾­性­,得罪大郡主之处,还望郡主念在静珣年幼无知,多多海涵。”

“惠夫人,您多虑了。”望着眉眼低垂的惠夫人,我的口中忽然涩涩的。

想象中多次出现的画面终于实现,眼前这个素来骄傲,眼高于顶的女人终于有了短处在我手上,终于在我面前低头了,可我却已经没有了当初誓要毁去她如花容貌的咬牙切齿。

“日后本夫人定会对静珣多加管教,谢过大郡主今日不究之情。”惠夫人仍旧是一副病恹恹的神情,欠了欠身便搭着侍女转身而去。

“郡主,郡主您没事儿吧?”晓云反握着我的手掌,低低出声。

“没事儿。”对着晓云安抚­性­地笑了一下,我攥紧了另外一只手上的那张信纸。

“那,没事儿就好。”想是有话想问,可是见我并不愿说,晓云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吧。”莫名觉得好累,无力地转头吩咐着晓云,我已经全无来时的­精­神。

平起波澜(05)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了,似乎这一段时日惠夫人好像变得不大喜欢出门了,平日里咱们几乎都不怎么遇到她呢。”身旁的晓云转头望望已然远去的惠夫人背影,许是为了开解我的无­精­打采,刻意扬高了声音对我说道,“刚刚一见到她,奴婢还真是有些吃惊。郡主您说,这些时日不见,惠夫人怎么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的样子,整个人似乎也没有了什么气力,会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呢?”

晓云无意的一句话,忽然提醒了我。

是了,刚才见到的惠夫人确实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面容憔悴,妆面也失却了平日的­精­细,乍眼一看上去,确是像老了几岁,难怪在刚才看到她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执着与斗志。

想起近半年来在王府中盛传的那个传闻,主题便是长年获恩的惠夫人因貌驰­色­衰而少了恩宠,登时心上动了一下,主意刚刚打定,抬眼便看到晓云正若有所思地望我。

强撑着笑了一下,一边讶然着自己心底的平和与无力,一边低声喃道,“想必是平生做了太多的坏事,老天不罚,自己也良心不安吧。”

“嗯,一定是!”见我情绪似有好转,晓云一边重重点头一边抿­唇­笑开,发髻上的小朵攒花兀自颤抖,很是可人的一副画面。

望着晓云单纯清澈的眸子,我轻轻一笑。

是啊,够了。

如今惠夫人已经失去了她傲以示人的姣好容貌,连同她那那素来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似也连带消磨了不少。

这样的惩罚对她来说,想是已经够了。

——

——

“郡主,怎么忽然想起这会儿要换衣裳呢?可是要出门去?”服侍着我换衣服的晓云手上不停,嘴上也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不出门又如何?怎么着,嫌本郡主换衣裳惹你麻烦了?”任由晓云将衣裳扣结系好,我佯做恼意。

“奴婢可不敢,只是觉着郡主您这会儿的­精­神可是比白日的时候要好的多了,只是不知郡主为什么事情开心,说出来奴婢也好为您高兴高兴啊。”扣好了衣裳,又弯腰理了理我的下裙,晓云口气轻快。

平起波澜(06)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放下了一些事情。”轻抚着系在腰间的大红­色­蝴蝶裙绦,我幽幽开口。

“郡主,”晓云犹豫了一下,仍是问出了口,“您是真的放下了吗?”

“嗯。”扬起双臂,我轻轻点头,脑海中浮现出白日时候,惠夫人颜­色­失意的面容,以及静瑜那对战战兢兢的姐妹,胸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

可是因为曾经拥有过那样美好的幸福,所以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恨意,那些被我以为永远不会忘却的恨意,早已在过去的一年中不觉散去……

“能放下最好。”晓云眨了眨眼,转到身后继续整理我的发髻,忽而幽幽叹道,“就是不知道曲公子他能不能放下,何时能放下……”

“他……”听了晓云的话,知道她弄拧了我的意思,索­性­闭了口也不再解释。只是心上却有处地方似被撕裂了口子,正隐隐地痛着泛滥开来,一波更胜一波。

“郡主……”见我面­色­突变,晓云的口气登时嗫嚅起来。

“我想出去走走。”轻抚着换好的衣裙,我冲着晓云抚慰地笑了一下。见她一边点头一边胡乱地收拾着案头的珠花首饰,我停下脚步,沉声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那郡主您可不要走远了,随便走走散散心就好,奴婢这就到厨院去煨了汤水等您回来。”晓云止住了欲跟上我的步子,蓦地立在原地。

“放心。”轻抿嘴­唇­,我推门而出。

穿着这样一身艳丽出挑的红衣红裙,却在路上走的极为随意。

毕竟此时已近黄昏,各院的下人都在忙着服侍主子进餐无暇顾及其他,就连经由惠夫人的挽云居时我刻意朝里头的张望也不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个时辰,我选的果然是好极了。

看着眼前星星点点的梅子新绿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逐渐好转起来,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悠悠然地穿林而去。

等我不紧不慢地来到望荷池畔,却见青绿的大石后隐约露出一角淡黄。

抬眼望望几已不见的日头,我微微蹙眉,此处竟然隐着一人?

—————————————————————————————————————————————————一般情况下,本文日更两章节。

平起波澜(07)

“静华姐姐。”

就在我几欲转身而去的时候,石后的人却站起身来,怯生生地冲我唤了一声。

“静瑜?”望着眼前这个仍然微见惊恐的女孩儿,想起白日的那番争执,我赶紧上前了一步。

“静瑜见过静华姐姐。”见我立定,静瑜匆忙钻了出来,拂袖行礼。

“好了好了。”想起此行的目的,我上前去扶,却被她微撩的衣袖下,那抹青紫的颜­色­吸引了注意。

“没什么,没什么。”见我望着她的胳臂发愣,静瑜急忙收回手去,用着一脸勉强堆出的笑容想要粉饰着太平。

“可是静珣因为白日的事情迁怒于你?”见静瑜如此遮掩,我心中已经了然。因着静珣的蛮不讲理,我的口气中微微带了怒意。

“不是的,是静瑜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门柱,是静瑜自己不小心……”慌乱解释中,静瑜的眼睛已经投向他处,不敢与我对视。

在她的口气中,充斥满满的都是小心翼翼,和那样的惊恐莫名,“静瑜该死,静华姐姐不要生气。今日都是静瑜不好,静瑜没有能够劝阻的下静珣姐姐,害得静华姐姐无故受辱,都是静瑜的错,静华姐姐万万不要生气,静瑜给您赔不是了。”

“静瑜!”见静瑜作势要跪,我急忙上前,将她托起,“静瑜你,你误会了,我不是生你的气,不是……”

看着眼前的静瑜,想象着她在这身锦衣包裹下那瘦弱的身体上可还有其他伤痕,我的心中猛然一阵紧缩,话再也说不下去。如今这样的生活,便是当初我对她的承诺吗?像我一样,吃得饱穿得暖?再不会有人看不起?

“静华姐姐,白日的事情,您不生气?”两排乌黑的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地颤抖着,静瑜小心地望着我,试探­性­地开口。

“是,我不生气!”保证一般紧紧握着静瑜的双手,我重重点头。

平起波澜(08)

“那就好,那就好……”见我认真作答,静瑜紧缩在一起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只是眼中仍然停留着些许残余的惊慌。

“静瑜,你做的很好!还有静珞,你们俩真的做得很好!”看到静瑜的表情,我轻轻地微笑着,脑中飞快地梭巡着,想要寻出合适的词语来抚慰眼前的柔弱人儿。

伴着我的话语,看到静瑜在轻轻舒气,那两只不停忽闪的黑­色­蝶翼也终于立定了脚步,我心上一松,口中却继续说道,“想想看,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么会每次都知道静珣和旻轩暗地里捉弄我的打算?怎么会每次都令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又怎么会在次次盘算落空后对我心存忌惮,再不敢乱来?这都是你们俩的功劳呢!”

“静华姐姐不气静瑜今日的愚笨就好,静瑜和妹妹不敢贪功。”静瑜仰起脸庞,眸中终于释然。

“我交给你的云霓散,可还有吗?”松开了握着静瑜的手臂,轻轻靠在大石上,我闭目出声。

“还有一些的。”静瑜趋近到我的身边,低声回着。

“那些未用完的扔掉便是,今后,不必再用。”就那么合着双眼,我低低叹气。想起白日里容颜憔悴的惠夫人,以及静瑜、静珞在静珣面前的忍让和避闪,心中忽然一阵难过。我不知道,当初这样的安排下,这对姐妹该有多少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那些云霓散,静瑜一直都是按照静华姐姐的吩咐,每日掺一点点到惠夫人的脂粉中,十分小心,绝对不会被发现的。”静瑜急急地说着,有些紧张。

“不是因为你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而是我觉得,那些东西不必再用了。”我拉过静瑜的手,轻轻拍抚着。

“可是静华姐姐的娘亲不是因为惠夫人的搬弄是非才被害死的吗?如今她不过就是看上去丑了一点罢了,这样就放过她……”静瑜睁圆了眼睛,大是不解地望着我。

平起波澜(09)

“罢了,这云霓散她已经用了近一年,如今累积在她体内的慢­性­毒素虽不至要命,却足以令她青春不再。”轻轻垂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我一面轻轻说着一面冲静瑜挥手示意,“已经够了。”

“是。”见我挥手,静瑜也不再追问原由,只是乖巧地躬了躬身便要离去。

“静瑜?”忽然睨到身上鲜艳的红衣,我抬起眼来,看着静瑜在我的唤声中重新转过身来,才笑着继续道,“今日没有见到我穿红衣怎么就知道我会找你?居然早早侯在此处?难不成你竟未卜先知?”

“不不不,”许是因为我的口气中多了一份揶揄,微微蹙眉的静瑜面上现出些微的忸怩,“白日里静珣姐姐寻衅滋事,静瑜未能及时阻止,心中知道姐姐您定要生气,不敢等着姐姐传唤,静瑜­干­脆早早便守在这池畔等着姐姐来了之后好负荆请罪。”

“原来如此。”对上眼前的纯真笑颜,我亦是莞尔。这个丫头,是聪明的。

否则她便不会想到在那日宴上当众泼我满面的酒水,借此被静珣拉近,从而得到每日接近惠夫人的机会,可以将那无嗅无味能够令人慢­性­中毒的云霓散掺进脂粉当中……

“好了,快去吧。”收起杂乱的思绪,我冲着静瑜轻轻摆手,示意她趁着暮­色­速速离去。

“嗯。”静瑜躬身转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姐姐不日便要出嫁,一切可都收拾妥帖?”

望着静瑜眼中看似深刻的关切下好像隐着一丝期待之­色­,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隐忧。定了定神压下不安,我强笑道,“放心,一切都已经妥帖。哦,还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愿听姐姐教诲。”静瑜搓揉着垂在肩膀处的两绺青丝,低敛眼眸,神情恭敬至极。

“王妃已经应允,之后她会代我好生照顾你们姐妹。”徐徐说着,看到静瑜面上局促的神情逐渐开心愉悦起来,我心上也顿觉轻松许多。

这个丫头,这番去而复返的佯作关切,真正目的不过是想要试探着,从我口中得知她们姐妹日后是否能够依旧有所依恃罢了。如此拐弯抹角地欲盖弥彰,小心谨慎,也不过只是为了想要自保而已。

我又何必,如此猜疑。

平起波澜(10)

心中一边想着,面上便现出了淡淡的笑容,仿佛看着从前那个陈静华一般,柔柔地看着立在我眼前的静瑜。

“静华姐姐大恩,静瑜、静珞将永远铭记在心,终生不忘!”静瑜紧咬着嘴­唇­,眼睛中有着水样的雾气,忽然就满脸认真地冲我一揖到地,半晌不起。

“快起,快起。”动容中,我将静瑜扶起。对视着眼前的秋水明眸,于心中轻笑着自己刚才的多疑。

倘若不是她,惠夫人又怎会不过一年便容颜憔悴,令我大仇得报;倘若不是她,我又怎会在静珣的作弄中屡屡有所准备,全身而退。

“若姐姐再无其他吩咐,静瑜这便去了。”见我点头,静瑜轻轻将手脱出,告辞而去。

我背依大石,怔怔地看着那个瘦小的淡黄|­色­身影逐渐消失在渐重的暮­色­中。

一直以来,娘亲的逝世都是我心中的结。

经历那样的悲伤之后,冷静下来的我开始怀疑娘亲真正的死因。

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一直顽疾缠身的娘亲在缺医少药的西苑中能够好生存活,却会在搬出西苑得到了更好的生活环境后反而猝死。

除非,是她的存在影响了某人。而偏巧,这个某人正是王府中最为至尊之人。

娘亲曾是他的心头至爱,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他有心处死娘亲,早在十数年前就应当动手,何必拖到如今?

我思来想去,所找到的那个唯一会成为影响陈彦广心情的原因,便是娘亲的动心,娘亲对除了他之外的男人的那次动心。

虽然他在陈王妃的口中只是个武夫出身的粗人,也惯于粗枝大叶,可倘若他的身边有着一位独霸宠爱,而且又凡事心思如尘的惠夫人呢?

当年笑言点破娘亲心事的人不正是她吗?

娘亲被诊暴病离世后,我的亲人只余刘嬷嬷,所以纵然心中疑窦丛生,我却不敢问,不敢说。只能自己摸索,自己猜测。

隐约忆及当年为了换得娘亲一碗润肺的秋梨汤水我独自去到厨院,却撞上静珣兄妹而发生争执,当时被静珣哭闹声惊扰而来的惠夫人,在看到我的时候那满眼的惊诧,想必正是因为了这张承继自娘亲大半容颜的面庞吧。

闭着双眼,我轻轻抚着自己的面颊,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推断。

娘亲当年自动请命搬往西苑的举动,令她安枕无忧独享陈彦广宠爱十数年,如今娘亲的复出自然也会令她担心失去已有的一切。

所以,那桩笛瑟合鸣的佳话放在如今再来个旧事重提也就理所当然,之后便是已然对娘亲薄情的陈彦广为了顾全身为男人的颜面而忍痛割爱。

于是,娘亲便不得不吃下了一些不该吃的东西。

可惜,她的女儿却不争气,只是口硬心软,始终不忍伤人­性­命。

痛定思痛(01)

日子刚进了五月,这陈王府便如同天气一般,越发地热闹红火起来。

整座整座的院落都用红、金两­色­为主加以布置,处处都在张扬地向世人昭示着王府将要与皇族联姻的天大荣耀。

婚期日益临近,我仍然如同往日一般淡然,仿佛自己和此事毫无关联。

听着窗外热闹的人声,我仍旧是轻轻地拨弄着置于案上的倒挂金钟。暗红­色­的紫砂盆中,油绿­色­的茎杆尽头,一朵朵淡紫­色­的花苞仿佛小钟那样并排倒挂其上,伴着风起危危险险地摇荡在半空,渺小单薄到似乎随时都会从枝上跌落一般。

“吱呀”一声,知道门被推开,我却并不抬头。

“郡主,静珣郡主求见。”身后,传来晓云的通报。听着她声音中那淡淡的无奈,我知道,那是因为对静珣阻止无果之后的丧气。

“哦?”松开托于指上的紫­色­金钟花苞,我徐徐抬眼。只见一身粗衣打扮的静珣紧抿樱­唇­立在晓云身后,一双眼睛却是炯炯然向我望来。

“静珣参见静华姐姐。”见我望她,静珣径直绕过晓云,双手托着一根荆条拜倒在我的面前。

“这是做什么?”微蹙着眉头,我拂顺了裙角斜斜睨了过去。想起静瑜手臂上那大片的青紫,硬是由着静珣跪在地上并不去扶。

“静珣在姐姐面前莽撞无礼,姐姐却并未得理不让,如此慨然大度实在令静珣深感愧疚。如今静珣前来向姐姐请罪,任由姐姐责罚!”定定地望着我,静珣只是高高托着手上的那根荆条,口气很是坚决。

“任我责罚?”心中一动,我探手取过那根荆条,晃悠悠地摇着,故意使那枝梢若有似无地拂过静珣眼前、耳畔。

“这次静珣实在错的离谱,在挽云居时娘亲和旻轩哥哥也都已经训斥过了,可是静珣心中仍是惴惴不安。这才下定决心来到松涛园中禀了王妃,前来姐姐面前请罪。姐姐心中有何怨恨,今日不妨好生教训静珣,静珣绝不多言!”收了双手垂在身侧,静珣越发停直了身子,迎着那拂面而来的荆条不避不让,眉眼间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痛定思痛(02)

“哎……”想起曲洛池回信中的那番遣词,想起惠夫人已然憔悴的容颜,一声轻叹不由自由便溢出口去。面对此情此景,知道自己终是狠不下心肠。无奈地放下荆条,我将双手伸向静珣,“起吧。”

“姐姐不罚静珣了吗?”面对我的搀扶,静珣却是挣扎着躲开,冲我不信地瞪着眼睛。

“若你已然真心知错,再罚又有何益?若你只是虚情敷衍,再罚更是无益。”示意晓云过来搀扶,我退而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只盼你日后能够修身养­性­,再不要如此这般张扬跋扈,以免害人害己。”

“是是是,静珣愿听姐姐教诲。今后定会好生收敛反省,再不生事。免得姐姐出阁之后,仍旧因此烦心。”就着晓云的胳臂轻松站起,静珣向我重重点头。

“呃?”微微一怔,心中已经哑然失笑。

刚才还以为静珣此来是真心认错,可此时她无意地一句话却使我明了,令她如此乖顺地立在我的面前发誓定会痛改前非的,只是那个几日后我将迭换的新身份罢了。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捻摸起那盆金钟花瓣,我轻垂眼帘低声说道,“既然你都已经明白,那便去吧。”

“姐姐真的不生气了?”静珣却不肯离去,仍是追问着我。

“嗯。”无谓地点了点头,我胡乱地摆手。

“那明日的踏青之游姐姐便和我们一同前去吧。”仿若我们一直是如此亲密无间一般,静珣轻轻扯着我的衣袖,眉开眼笑地跳跃在眼前。

“不了。”对望着静珣身后诧异的晓云,我轻轻一笑,无奈道,“几日后的大婚还有很多事情准备,我就不去了。”

“大婚还有好几日嘛,来得及的,姐姐就和我们一同去吧。要不然,娘亲和旻轩哥哥定不会相信姐姐已经不气了。”冲着打算上来拉开自己的晓云嗔了一眼,静珣继续扯着我的衣袖。

痛定思痛(03)

说着她还拾起了地上的荆条向我递来,“要是姐姐还在生气,就狠狠地打上几下,这次静珣是真的知错了!”

“罢罢罢……”对上静珣的眼睛,清晰地看到在她­精­心妆饰的粉面之上,眼尾处仍是有道微微粉红的伤痕遮盖不住。想起和她之间曾经的那段争执,竟然给静珣留下如此一道印迹,心头登时软了下来。

推开那根荆条,我轻声问道,“明日都有谁去?”

“哦,明日啊。”提起明日的踏青,静珣顿时开心起来,兴冲冲地对我掰着指头回道,“有旻轩哥哥,我,婉夫人的静瑜妹妹和静珞妹妹,晨夫人的静瑶妹妹,安夫人的静敏妹妹,还有静华姐姐你。如果大家知道静华姐姐一同前去的话,定会十分高兴!”

“那……”听到静珣提及静瑜、静珞,我眉眼一动,想起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我知道,这对失却亲娘寄居在婉夫人膝下的姐妹,平日定是要遭受自己姊妹们不少欺负的。

从前为了避忌静珣,我不得不和她们在表面保持距离,可是倘若能够借着这趟踏青,令其他人看到我与她们姐妹交好,再加上陈王妃日后的多加照顾,她们也许会好过一些。

“去吧,静华姐姐,一起去吧。”见我言语间似有松动,静珣更是左右拉扯着我的胳臂,连声恳求。

“好吧。”想了一番,我终是点头应下。

“好好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便来唤姐姐!”敬珣兴奋地蹦跳着转身,忽然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叮嘱道,“对了,明日姐姐不要装扮太过华丽。旻轩哥哥说,咱们身份毕竟与众不同,凡事不宜太过招摇。”

“好。”旻轩、静珣兄妹素来莽撞任­性­,这次能够如此细心,倒也令我刮目相看。我一边点头一边吩咐了晓云送敬珣出门。

“郡主,明日您真的要和她们一起踏青去吗?”目送了静珣远去,晓云终于忍不住出声。

“嗯。”望着晓云一脸的难­色­,知道她是因为同去的姊妹们皆与静珣平日走动较近而为我担心。

痛定思痛(04)

“奴婢知道郡主本是不愿去的,可是瞧您刚才的眼神儿,奴婢便知道您是因为想起从前和静珣郡主争执时,曾用松枝误伤了她面容才会不忍拒绝同去踏青的。虽然静珣郡主她口口声声说是知错了,可是,可是奴婢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似的,您还是不要去了吧?”晓云皱巴着小脸,恳切切地望着我。

见自己的心思竟被晓云猜中大半,心中先是一惊,之后便是开怀莞尔。这个丫头,如今已经大不同于往日,倘若我出嫁后想必也不需再为她而担忧了。

轻轻一笑,我拉过晓云的手低声保证道,“今时不同往日,明日的我,将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呢,放心吧。”

“是。”见我主意打定,晓云也不再多说,只是一双杏眼中仍然匿着丝丝隐忧。

——

——

翌日一早,便有静珣前来打门,穿着一身轻便利落的宽大胡人衣着,英姿飒爽地立在门口。

“静华姐姐真是国­色­天姿,即便是如此不着脂粉却要比旁人更加出众三分呢!”见晓云送我出门,静珣冲我翘起了拇指,啧啧称赞着。

“马车可已备好?”不习惯与静珣如此亲昵的对话,只是无谓地点了点头便带着晓云朝院门走去。

“嗯嗯,马车已经备好了,其他妹妹们都已经在车上了呢。”对于我的疏离,静珣似乎并未察觉,仍是满脸笑意地紧随在我的身后。

“奴才参见大郡主!”刚出了院门,便有一人从墙角冲了上来行礼,倒是唬了我一跳。

“你不是陆教头吗?”立定了脚步,抚着胸口我细细打量着来人。

“回郡主,这正是咱们松涛园中一直随侍在王妃身边的路远路教头,王妃听说您今儿要上山踏青,本来是要陪您一起的,可是因为要张罗大婚的事情而分身乏术,所以昨儿个便将她身边武艺一等一的路教头给拨了过来。刚才一番忙碌,奴婢倒忘记预先告诉郡主了。”不等来人起身回话,跟在身后的晓云便上前一步,朗朗回道。

“哦。”乍听到晓云生怕我会听不清楚的大嗓门,我微微皱了皱眉。这丫头可是从不曾因为忙碌就忘却什么事情,也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如此莽撞说话的。除非她是故意忘却,故意要如此大声。

痛定思痛(05)

心中一动,我便不着痕迹地去望晓云。

只见小丫头面上端着的是一副规规矩矩的神情,眼角余光却是在偷偷地睨着一旁的静珣。我面上一动,心中猛然间顿悟。她是故意说给静珣听的,她是担心静珣会在路上对我使坏。晓云竟是为了我如此上心,一股暖意自肺腑深处油然而生。

“静华姐姐,静华姐姐……”随着静珣踏出松涛园的大门,便看到一辆漆油铮亮的淡青­色­宽敞马车,马车旁花花绿绿的人群中,静珞向前探出了大半的身子,冲我摇晃着胳臂。

对视着静珞的笑脸,我点了点头,便搭着晓云的手臂往马车走去。

“参见静华姐姐……”

待我走近了马车,一旁候着的小郡主们便纷纷向我行礼。

“行了,都起吧。”眼光微一梭巡,我便转了头脸向静珣道,“怎么不见旻轩?”

“回静华姐姐,旻轩哥哥临时接了爹爹的一份差事,今日便由陈管家陪咱们一起出门。”眨巴着一双大眼儿,静珣笑眯眯地回话。

“哦,那便有劳陈叔了。”略一沉吟,我便转向和车把式并排站了的陈管家。

“奴才本分,奴才本分。”陈管家微一躬身,回了我满脸的恭敬。

“好,那咱么便走吧。”轻撩了裙摆,我扶着晓云的手臂率先登上马车。

许是因为多了我在,马车里除了静珣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再不闻其他几个小郡主的声音。看着身边一张张面­色­恭谨的脸庞,我也只是端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巴巴地寻了话题,一边努力烘托着随意的气氛,一边刻意表现着对静瑜姐妹的亲近和投缘。

马车忽然一阵猛烈的晃动之后便停了下来,一直说个不停的静珣显得更加兴奋,她略一躬身,便抓住了我的手腕,“静华姐姐,咱们到了。”

“嗯,下车小心着些。”轻轻卸下静珣的手臂,我淡淡地提醒着。

“静华姐姐快下来,真是好看。”第一个跳下马车的静珣一边为我掀着车帘,一边絮絮地低声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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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会有二更

痛定思痛(06)

“静华姐姐快下来,真是好看。”第一个跳下马车的静珣一边为我掀着车帘,一边絮絮地低声嚷着。

缓缓踏下马车,我轻轻抬眼,不由便深深吸了口气。

只见眼前三面环山,一面傍水,天边初升的新日,似要冲破天际的云层一般投­射­出霞光灿烂,近观是郁郁葱葱,溪水叮咚,山石小径处更是时不时便有一弯清泉淙淙而下,满眼新绿,确实令人身心愉悦。

“咱们早就应该出来走走了,是不是?”静珣一边拉着我的衣袖一边指着迷蒙的远山道,“我要在那半山的亭子里赏这郊山的景­色­!”

“只要你有那般的体力。”睨了一眼兴奋的静珣,我的心情也被眼前的怡人之景所迷。

“静珣自然有这般的体力!只是不知,静华姐姐可有否?”松开握我衣袖的手臂,静珣飞快地回道。她定定地望着我轻扬起­唇­角,仿佛水波荡漾的眸底似有一抹颜­色­飞速闪过,快得令我看不清楚。

“呃……”莫名一阵心悸,再看静珣,却是一张明媚笑靥灿烂娇艳。

“来来来,妹妹们快快下车。”正在思索间,静珣已经转过身去,颇有架势地吆喝着随车的仆­妇­们各自搀扶了自己的主子下车。

“回大郡主,若想登上那半山的亭子,怕是需要花上大半日的功夫呢。”陈管家先是安排了随行的侍卫,然后便来到我的身旁候命。此时看到我抬眼望着远山似在出神,这才微微躬了身子对我说道。

“哦。”收回脑中飞速的思绪,我对着陈管家轻轻笑了一下。

“啊,静敏妹妹你看,这小溪中的鹅卵石多好看啊!”

“是啊是啊,姐姐你看山头那片云朵衬着朝霞,多漂亮啊!”

想是因为常年呆在府院之中,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上山踏青,王府中妹妹们甫踏下马车,便在我身后响起了一片热闹的惊叹声。

痛定思痛(07)

“走走走,上山去,就去那个亭子!咱们姊妹之中,谁能第一个到了那亭子的话,我出彩头!”一片热闹声中,静珣的声音最为拔高,我轻轻转头去看,只见她正将一支发簪从发际拔下高高举在手上,“喏,就用我头上这支白玉簪!”

“真的吗,真的吗?”望着那支被静珣擎在手上熠熠生辉的白玉孔雀,马上便有几个妹妹涌了过去,将静珣围在中间。

“自然,本郡主什么时候说过不算?”众星拱月一般,静珣言之凿凿地傲然巡视着周遭,说着便上前一步,将簪子递到了我身旁的陈管家面前,“这就把簪子交给陈管家,也好为咱们姐妹做个见证。”。

不等静珣音落,静敏和静瑶便各自扶着贴身的丫头快步而去,独留下被静珣拉在手中的静瑜和静珞。

“静华姐姐,咱们也快走吧!”松开一边的手,将我挽起,静珣分别扯了静瑜姐妹和我,不由分说便向前冲。

一通狂奔之后,终于看到那半山的飞檐凉亭近在眼前,而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静敏和静瑶更是眼看着便要得了第一,拿下静珣的彩头,却硬是被阻在了亭外。

看着那亭中并无人迹,却有几名玄衣男子于亭外戒备森严,捺下心中的疑惑,我示意陈管家去唤了静敏他们回来。

“那亭子无名无姓,又不是他家的,­干­吗这么霸道地自己不进也不许咱们进!”在侍卫陪同下回转的静瑶撅着嘴­唇­,一步三回头。

“算了吧,那几个人看起来也非善类,咱们还是不要计较了。”看着静瑶愤愤地模样,年纪略长一点的静敏温言相劝。

“就你胆子小!他们不是善类,咱们就好欺负了吗?若不是静珣姐姐吩咐了今日不许露出身份,哪会容得他们几个毛头小子狐假虎威!”狠狠白了静敏一眼,静瑶气呼呼地甩开了手臂,大步走回。

“既然那亭子被人占了去不得,咱们便到别处玩就好了,可不要因此而坏了咱们本来的好兴致。”斜斜睨了一眼亭外那几名男子,我迅速收回眼光,柔声劝慰着静瑶。

“静华姐姐说的对,咱们的好兴致最重要嘛。”见我出声,静瑶却仍是一副不甘的神气,静珣使了个眼­色­,示意身旁的丫头到陈管家那取了簪子送了过去,“即或是没有进到那亭子,咱们大家也是看到你最快的嘛,这簪子便算作你赢得的就是了。”

痛定思痛(08)

“真的吗?”接过那只欲振翅而飞的白玉孔雀发簪,静瑶顿时欢欣起来。

“听说帝都的金凤楼花魁今日会在郊山办什么诗会,那亭子会不会是她们先占的地方啊?”拍了拍手,静珣转身来到我身旁,低低地说着。

“金凤楼花魁?”口中重复着静珣的话,心中却已经否定了她的猜测。

刚才我便已经注意到,那几名玄衣男子不仅身材魁梧,而且个个眸含­精­光,分明是身怀功夫的高人。我不相信区区一个烟花女子,能够有这样的力量驱使他们。不过若真是如静珣所说,那么这名花魁也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郡主,您坐在这边歇歇脚吧。”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晓云将足边的一块大石擦拭了­干­净,捧着绢帕送至面前。

“来,你们也歇会儿。”接过锦绣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我抬手拉过气喘吁吁的晓云,示意静瑜姐妹一同挨着我坐下。

“是啊,这边的树荫伴着阵阵凉风,也很是舒服呢,咱们歇会儿。”睨了我一眼,静珣笑眯眯地招呼着。

“主子们要不要用点儿水?”见我拭着额上的汗意,陈管家躬身捧上一截粗壮的竹筒。

“好啊。”点了点头,我便吩咐晓云去取杯子,为各位郡主分水。

“静华姐姐要不要尝尝我带着的梅子茶,生津止渴最好了呢。”见晓云到不远处警戒的侍卫处取水杯,静珣猛地站起身来。

仿佛讨好一般,不待我回答便吩咐了身边的丫头取过一只沉甸甸的水囊,先是分给其他郡主,然后满满盛了一杯交到静瑜手上,“端给静华姐姐尝尝。”

“静华姐姐,您尝尝看。”静瑜点头来到我身边,双手捧着一只淡绿­色­的翡翠杯盏。

痛定思痛(09)

“郡主……”睨了一眼旁边热热闹闹分梅子茶的静珣,回转的晓云捧着盛了清水的杯子匆忙出声,。

“静华姐姐尝尝吧,在府中时,静瑜和妹妹便经常饮用,确是美味。”冲着晓云淡淡一笑,静瑜重新转过脸来,双手举高。

望了望静瑜正对着我的清亮眼神,又望望眼前这杯荡漾在淡绿­色­包裹之中的玛瑙样汁液,我伸手接了过来,轻轻送至­唇­边,浅浅啜了一口便盛赞出声,“嗯,味道果然极佳!”

“姐姐喜欢就好!”静瑜浅浅笑着,转身回去帮着静珣继续为姊妹们分那水囊中的梅子茶。

“郡主?”见大家都在笑闹,无人注意我们,晓云才紧紧张张地低低唤了一声。

“不妨。”对晓云安慰地笑了一下,我便借着抬手拭汗的动作,随手将那翡翠杯盏倾了开去,任那酸甜适口的梅子茶尽数没入石边的土地之中。

虽然之前静珣眼神中飞快闪过的不明情绪令我莫名不安,可是她既然会分与这么多姐妹同饮这梅子茶,想来是不会蠢到在其中掺杂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所以我才会喝下了那一口。

此时这番倒茶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让素来紧张我的晓云心安的多余之举罢了。

“好了,咱们也歇够了,再到那山头看看好不好?”一阵休憩过后,静珣站起身来,满脸兴奋地高声吆喝着。

“好啊。”静珣的提议马上便得到了静瑶的回应,她一把扯起身边的静敏,一撩裙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朝高处继续攀去。

“静华姐姐,走吧。”静珣笑眯眯地来到我的面前,将我手中的杯子夺过塞到晓云手中,硬是拉了我便要上路。

“不了,你们上去吧,我想在此处多歇会儿。”拂开静珣的手臂,我婉言谢绝。这半日的攀登,倒真是有点累了。

“那,那咱们就过去了,姐姐好生歇着。”见我执意,静珣也不再勉强,只以躬身便转身拉过静瑜、静珞追赶静瑶她们去了。

“大郡主,您……”吩咐了侍卫赶紧追上,陈管家来到我的面前请命。

痛定思痛(10)

“陈叔你就跟着上去吧,我在此处有路教头和晓云陪着,不会有事儿的。”对着陈管家点了点头,我示意身旁的晓云和不远处警戒的路教头一同坐下。

看着陈王府的一众人等逐渐消失在山路上,我才静下了心,左右张望着四处的景致。此前从未来过这里,竟然不知繁华非常的帝都也会有此一处自然天成的美丽之地。

眼前事物皆美好,只有一样不佳,便是这天气。

随着日头的升起,空气开始变得沉闷,虽然坐在树下,整个人却仍是被晒得有些昏沉沉。

轻轻解开结在领口紧实的盘扣,胸中憋闷的火热得到了倾泻,顿觉一阵轻松的我长长舒了口气,刚想要闭目假寐,便看到山路上匆匆走下几名陈王府的侍卫和丫头。

“晓云,过去看看怎么了?”见那几人形­色­慌张,我推了推身旁半坐在地的晓云。

晓云慌忙起身,拦下那为首的一个丫头,匆匆交谈几句之后便转身回来,“回郡主,听说是静珞郡主不知怎的就在山上扭伤了腿,她们这是要下山去取跌打酒来。”

“静珞受伤了?”一团火气猛然升起,我站起身,手搭凉棚望向山头。刚刚分开这么大会儿的功夫,静珞怎么就会受伤了呢?有心追上山去看个究竟,却偏偏头重脚轻,脚步都走不稳当。

用力咬着下­唇­,压下心头的疑惑,我回眸吩咐晓云,“你这就到山上去瞧个究竟,速速回来报我!”

“是。”晓云重重点头,然后交代了路教头好生照顾我,便顺着山路蜿蜒而上。

许是因为心中装了太多担心和疑问,焦灼的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郡主不必太过忧虑,静珞郡主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会出什么大事的。”看出我的焦急,路教头低低地安慰着我。

“希望如此。”轻轻点头,我拼命深呼吸,想要努力使自己平和下来。

痛定思痛(11)

焦灼中,忽然看到又一个陈王府的丫头急匆匆奔下山来,认出这是一直跟在静珞身边的晓娴,忽然心头莫名一阵心慌,我急忙上前拦下,“怎么了?可是静珞有什么不好?”

“不是郡主,是晓云!”晓娴满头大汗地冲我摆手。

“晓云?晓云她怎么了?”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晓娴的手腕。

“晓云她不小心摔下了山梁,奴婢是奉命下山去取绳索的……”

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楚,我只是怔怔地立着,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上山前静瑜那个令我莫名心悸的眼神在脑中飞快闪过。

“郡主,郡主……”直到路教头在身边叠声唤我,才猛然回转了­精­神。

“快,你快去取绳索上来!”看到眼前晓娴一副吃痛的表情,知道是自己手掌太过用力,我急忙松开,吩咐她下山。而后撩了裙摆便要发力,却是眼前一黑,胸中燥热更甚。

深深吸了口气,我转向路教头道,“快,你到山上去,一定要将晓云救上来!”

“可是……”见晓娴一路小跑着朝山下奔去,路教头面露难­色­。

“发什么呆?晓云虽然是个丫头,可是在心里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倘若她出了什么事情,我唯你是问!”知道路教头是担心我一人独留此地会不安全,可是心头却牵挂着生死未卜的晓云,她已经失却了世间唯一的亲人,如今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再陷险境。扼住脑海中那些个接踵而至鲜血淋漓的画面,我嘶声冲着路教头大吼。

“是!”被我情绪感染,路教头略一迟疑,随即便飞奔而去。

望着路教头迅速消失的身影,我于心中暗暗地懊恼着自己的不经意,为什么明明知道今日随行的那些侍卫全是静珣身边亲信,却还要让晓云只身去探静珞伤情。且不论她是如何摔下的山梁,单说此刻的救助,我便不信,不信他们能够尽力。

一边想着,一边抹去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焦急中更恨自己的不争气。刚进了五月,怎么这身体便已经金贵到了如此地步?不过攀了半日的山路,便要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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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会有二更

痛定思痛(12)

急怒之下,我只觉得小腹中一团热气汹涌而上,心中一种异样的酥麻之感忽然大盛。浑浑噩噩的,热浪以及一股陌生的欲望自丹田直攀而上,叫人登时意念大乱。

慌乱中,我一边解开身上并不厚重的衣裳,一边奇怪着此时身体中这股陌生又莫名的渴望。天旋地转之间,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什么时候误食了那催人发情的*?

可是那梅子茶中?

勉力定了定神,小心退了几步,我扶着神旁的树­干­缓缓坐下,深深地吸气吐气。顾不得恼怒静珣的欺人太甚,只是满心努力地想要令自己摒除杂念,度过眼下这关。

恍恍惚惚之中,似乎有一双手臂正将自己猛地抱起,我倏地睁眼,却见一着灰­色­长袍的陌生男子正将头脸凑将过来,欲加轻薄。

药效之下,四肢百骸之间那股强烈的酥麻感阵阵袭来,令得身体的欲望愈加占了上风。虽然心中羞恼莫名,可是四肢却仿佛在火上煎烤一般,既燥又热,急需找到一处清凉之地来释放这团心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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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般灼热的气氛,也不是那般焦灼的味道。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清凉的薄荷香气,清清爽爽,祛热生凉,令人好不惬意。这香气之中似乎还混有另外一种异香,说不上名字,却是同样淡淡的,幽幽的,叫人吸入胸腔之后说不出的浑身舒爽。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不是平日见惯了的锦绣帐幔,却是一双眸子。一双裹挟了微微怒气,以及还残留了些许尴尬的黑­色­眸子。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心头一慌,满腹的惬意畅快顿时消失不见。我猛然起身,大力推开俯于我身体上方的这张头脸。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静华你才对的吧?”不曾防备我竟会如此大力,龙嘉寰猛地后退了几步,双臂抱胸,口中似有愠意。

“呃?”微微一愣,我竟无法言语,四下打量着身处的环境,脑中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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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亲们慢阅。

痛定思痛(13)

“这里不是郊山?”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眼窗,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外头已见黯淡的暮­色­,不远处那层峦叠嶂之处可是白日时候的郊山?我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投向龙嘉寰。

“这里是我修在郊山脚下的一处小筑,依山傍水,闲来的时候常会过来游走,却不料会在无意之中遇到你。”敛尽眼中的那些不明情绪,龙嘉寰耸了耸肩膀,轻声笑道,“真是想不到,咱们的第五次相遇,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望着龙嘉寰脸上那可恶的笑容,我喉头一紧,平日伶牙俐齿的口舌于此时竟然唯有无语。心中一恼,我垂下眼帘,目光触及到身上已然不同白日的那套衣裳之时,登时蓦地抬眼。

“放心,为你更换衣裳的人是这小筑内的婢女。”见我眼中神­色­惊异,龙嘉寰上前一步,缓缓对我说道。

心头微微一松,我抿­唇­垂眼。

“看样子,静华此刻是真的清醒了。”见我不语,龙嘉寰轻挑英眉,淡淡笑道。

是的,我清醒了,已经彻底清醒了。

虽然还想不到静珣是在何时动的手脚,但是我已经可以肯定,上午时候那杯梅子茶中定然是被她下了药的。只是想不到她会恨我如斯,投药之时竟这般手重,以至于那仅仅一小口的梅子茶便已经可以令我神智不清,大发魅情。

所幸,被那山间无名男子轻薄之际,遇到龙嘉寰。

愤恼中,忆及自己曾经那般衣衫尽褪­祼­裎于他面前,双颊陡然一阵火热。我勉力抬眼,对着龙嘉寰呐呐说道,“那个,那个,我是遭人陷害的。”

“我知道。”在我的注视之下,龙嘉寰轻轻转了眸子。

不知是否太过疲累所以眼睛看花,在此刻龙嘉寰眉梢眼底的淡淡笑意之中,我竟看到一丝嗜血的冷凝。轻轻摇了摇头,我收回心神,抬眼对着他的侧脸轻声说道,“那个,谢谢。”

摆了摆手,龙嘉寰飞快地望了我一眼,之后便转身退出内室,隔着珠帘轻轻对我说道,“想必你也饿了,我这就吩咐下人送些小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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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今日 第二章

痛定思痛(14)

看到龙嘉寰迅速出门,仿佛不愿与我对视那般局促,心中不禁生出疑惑。虽说是误食*,可是方才对他投怀送抱的人毕竟是我,如今大觉尴尬的人也应当是我,不是吗?怎么他看起来竟比我更加地不自在?

不解中,已有侍女悄然入室,奉了­精­致小点和香汤待我沐浴。

遣了侍女退去,我独自却衣,踏入雾气腾腾的浴桶之中,欲洗去满身的疲惫和委屈。一阵热气氤氲,脑海中浮现出上午那不堪的一幕幕。

倚在树下突感闷热躁乱之时,我是已经醒悟到自己是被静珣下药所害的,可是当时却无力抵挡那凶猛的药力,尽管心中将静珣千刀万剐,可事实上我就如那待宰羔羊一般,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当那无名男子突然在山间出现,­淫­词秽语出言调戏之时,我亦无力反抗,只得眼睁睁地任由自己被那男子置于山间偏僻之处除尽了衣裳。

好在,好在遇到龙嘉寰神仙一般,从天而降,使我免却了失身之痛。

可是,可是被他揽入怀抱中的我却因为难忍药力所袭,竟主动对他那般撕咬、*……

依稀记得龙嘉寰面对我的火热,因为躲闪不及而满脸尴尬和愠怒,后来,便是后脑处重重的疼痛,想是他在无奈之下的重击令我失去了知觉,也解除了我们二人当时面临的窘境。

抚着仍旧隐痛的后脑,忍不住想起自己那番出格之举,浑身再度燥热起来。忽然想到方才龙嘉寰躲闪我的那个不自在的眼神,心中顿时了悟。

他之所以会不愿看我,想必也是因此。身为他即将过门的妻子,我竟然生出如此的波折……

往事如烟滚滚而来,一股莫名的委屈酸胀袭来,心中只觉得又羞又气,脑中猛然一阵火大,我忽地将自己沉入浴桶,任水侵入七窍之中,宁愿自己再不醒来。

那么,我便可以和娘亲团聚,不必再去面对这险恶人生。

痛定思痛(15)

可惜,天不遂人愿。

见我久不出声,守在门口的侍女敲门不果,闯将进来,看到的便是我企图自溺在浴桶中的这么一幕可笑场面。

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之后,我被裹上厚厚的衣裳,重新放于床榻之上。

眼前,除了­精­美可口的小点,还多了一样,那就是龙嘉寰愈加深沉的眸子。

我深深吸气抬起眼来,努力瞪大与他对视,不愿让自己表现得如此可怜兮兮。

“你想轻生?在那浴桶之中?”快速地睨了我一眼,龙嘉寰便转开了眼光。

“怎么会?浴桶怎么可能淹的死人?”龙嘉寰口气中那些微的不明情绪在此时的我听起来,除了不屑便是嗤笑。面上一僵,我双手死死抓住被角,急切切便要反驳他口中那个会做出如此愚蠢行为的陈静华。

“哦?”龙嘉寰转回眸子,不置可否地冲着我身上仍旧紧裹的锦被挑了挑眉。

“咳……”在他微见笑意的注视下,我有些不大自在。轻轻咳嗽一声,微微放松了一些死死抠住被角的力度。

望了望一旁那溅洒了满地湿意的浴桶,再转而望向我面上紧张的神­色­,龙嘉寰忽然轻轻叹息一声,开口说道,“那名男子,已经被处死!”

“你怎么可以?”听到他口气中的狠绝,我猛地抬眼,满是懊恼地望向龙嘉寰,却在和他眼光触及之时恍然止语。

他的眼中竟是如此坚定决绝的神­色­,可是在告诉我,他可以?

是的,他可以!

他当然不必和我商量,他当然也没有义务站在我的角度考虑。

讯问那男子以及追查背后是否仍有其他真相,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他有何­干­系?

他是当朝的太子,于我而言,既是夫又是君。可是我对他而言,恐怕只是因了皇命,所以他才不得不接受的一个物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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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16)

如今这物件既已不洁,以他之力,莫说是处死那名男子,就算是要将我连同处死,我都没有说不的权力。而且,恐怕还要在赴死之前顶着一个不守­妇­道,玷污皇家尊严的名头。

想到此处,­唇­角便那么轻轻地扬了起来,虽然是含着讥讽,却仍是悠悠然笑出声来。

“因为怒极而动手处死那人,从而失却了证人,确是因我当时太过冲动……”见我发笑,龙嘉寰也扬起了­唇­角。拼命压抑的口气中似乎透出一丝丝的无奈。

仿佛刚刚察觉自己口气不对那般,龙嘉寰忽然转开了眸子不再看我,就那么垂着眼帘无谓地耸了耸肩膀,忽而坐在床边,低声续道,“可是看到你那样衣衫不整,要我保持冷静又谈何容易?”

“呃?”听到他的口气忽地轻柔起来,仿佛对我解释。心中陡然一惊,我匆忙抬眼,想要看清,却忘记了龙嘉寰此时正是以背对我。

“当时为求活命,那男子曾说自己之所以会在你药效大发之时突然出现,并非偶然……”看不到他的面容,只看到龙嘉寰的肩背正在微微抖动,声音中的那抹柔软听来也颇为别扭,似乎是心绪极为激动下的极力控制,“而是,因为背后有人暗中指使。”

“那,那背后指使之人是……”顾不得分析龙嘉寰的口气和心情为何如此矛盾,我只是越发大力地捏紧了手指,心中既是期待又是害怕。

静珣,那人,可是你吗?可是你在如此地处心积虑?

“他说是有人,”龙嘉寰顿了一下,复又说道,“在市井之上以重金买通了他,扮做参加金凤楼花魁赛诗会的醉鬼,故意对你羞辱。那背后指使之人是名女子,虽然在吩咐他的时候已然乔装改扮,头戴纱帽,可是却有那女子身边的丫头于无意之中说露了口风。他听到那丫头,临走时曾和旁人提及,敬珣郡主……”

痛定思痛(17)

听到心中已然可以确定的那个名字从龙嘉寰口中真真切切地吐出,双手仍是无法控制地蓦然收紧,锦被上用作点缀装饰的鲛绡纱纹硬是被指甲生生刺穿。

静珣,静珣,竟然真的是你……

我还记得当年误伤你之过,你却已经忘却了所有我对你的抬手之情……

“你,”听我不语,龙嘉寰霍然转头,却看到我紧咬嘴­唇­,面­色­苍白。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低声喃道,“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女子?竟然以此毒计对付自己的姐姐?你,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她……”

趴在龙嘉寰宽阔的肩背之上,却仍然觉得浑身虚空无力。恍惚中看到一张巧笑嫣然的面容,眼尾处是一道淡淡的粉红伤痕,美丽容颜的主人正满口坚定地对我说道,姐姐,这次我是真的知错了呢!

我猛地闭眼,无声泪下。

“别怕,”龙嘉寰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突兀却又无比温柔地低声说道,“有我……”

之前的莫测高深,和眼前的和煦温柔,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我努力地瞪大着眼睛,想要止住汹涌的泪意去看清楚眼前的人。

“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继续拍抚着我,龙嘉寰的口气低沉。

哽咽之间,心中已经做下决定。我深深吸气,离开龙嘉寰的肩背,垂首低声语道,“殿下,无论山中之事是否源自陷害,静华都已是染暇之躯,还请……”

“别说!”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不待我将话说完,龙嘉寰便已经猛然出声。见我不解抬眼,他才拿开了封住我口­唇­的手背,轻声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经忘掉了那人,那事。而你,最好也统统忘掉!”

“呃?”被龙嘉寰轻柔声音中暗藏的强势所惊,我愣愣望他。眼前这个男子剑眉英挺,一双星芒四­射­的眸子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见我发呆,龙嘉寰微微一笑,­唇­角现出一个小小的漩涡,虽然只是飞快的一瞬,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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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二更

痛定思痛(18)

室内半晌静默之后,他转开了与我对视的眸子,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的口气便微微有些生硬,“我是说,毕竟这桩婚事乃是父皇、母后钦定赐婚,而如今你也只是有惊无险,若是因此小事多生波折,怕是会令他们心中徒生不快。”

他说得不错,于整个皇家来说,我的事儿即或再大,自然也只能算做是芝麻大小而已。心中一酸,面上却是灿烂笑道,“是!毕竟此事关系皇家颜面,也着实不宜太过宣扬,还是殿下思虑周全。”

龙嘉寰面上一怔,那双望着我炯炯然的眼睛黯了一下,他张了口,却始终再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既然如今已是无事,便要劳烦殿下遣人将静华送回府去,以免双亲记挂。”望着龙嘉寰难以辨明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虽然心中仍然好奇为何他竟会那般适时地出现于郊山之上,可是此时显然已经不适合再讨论这样的问题。

“也好。”定定望我的龙嘉寰,眼中有簇耀眼的花火一明即逝,快到令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错觉。

看着龙嘉寰的目光自我身上徐徐转开,我也收起辗转不明的心绪,淡淡笑开。

既然命运已经注定残酷、无情,既然我仍活着,那便唯有努力地呼吸,努力地生存。于此刻的我来说,继续纠缠于老天待我的不公,不如回府探查晓云的伤势。

“那我便命人再送套衣服过来。”龙嘉寰头脸微侧,待行至门口,才轻轻地留下了一句话。

放下小筑内侍女送来的新衣,便遣了她们出去。静谧的室内,我将自己的身体脱出锦被,取过布巾蘸水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当布巾触及右肩处那块看去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吻痕时,我的手臂猛然一抖,之后便是自己越发用力地擦抹着,擦掉,擦掉,我要统统擦掉……

咬紧了嘴­唇­,忍耐着肌肤上传来的那些痛感,手臂仍是机械地运动着。

痛定思痛(19)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幼年时被我以刀片划了无数道疤痕的窗棂,心头又是一阵阵莫名且剧烈的痉挛。

本以为,我可以放下那些过往。本以为,我已经放下那些过往。可是如今身体上这真真切切的疼痛分明在告诉我,一切都没有过去,一切都不曾过去……

——

——

衣裳簇新,乌发高耸,被龙嘉寰送回王府的我,整个人看似神清气爽。

无论是面对陈彦广,还是陈王妃,抑或是那帮疑惑着为何我竟会无故失踪半日的姊妹,我和龙嘉寰都是口径一致,山上偶遇,遂结伴同游,不觉中才耽搁了回府的时间。

虽然这个理由不甚合乎情理,更有甚者紧紧地盯着我身上这套新衣,于眸中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们的大为惊奇,可是面对着一身褚金长袍的龙嘉寰,大家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尤其是陈彦广,更是一副乐不可支的神情。

看着眼前这么多双来回梭巡在我和龙嘉寰身上的目光,参杂了太多的暧昧和别有深意,我只是含笑立着,来者不拒。

因为心里惦记着受伤的晓云,寒暄几句之后,我便以身子乏累为由推脱了应酬,撇下龙嘉寰独自离开。

一边去往松涛园,一边想着静珣方才在堂上看到我时那惊诧的眼神,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刚刚绕过长廊,还不曾来到松涛园正门,便有人影自暗处一跃而出。

“奴才参见大郡主。”

“什么人?”轻轻掩住胸口,我微微后退,几乎跌倒在身后跟着的丫头身上。待我定睛一看,不觉便笑出声来,“路教头,是不是在你看来,只有每次都以这么骇人的方式突然出现才能彰显出你功夫的高深呢?”

“惊吓郡主,奴才该死!”虽然我口气之中满是玩笑,路教头面上却并无半分轻松,他低垂了头脸,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奴才该死,有辱郡主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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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20)

“罢了,不过就是唬了我一跳而已,起来吧。”见路教头一脸严肃地如此小题大做,我不觉莞尔。站直了身子便要绕行过去。电光火石之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猛地止步,转过身来定定望着仍旧跪倒在地上的路教头道,“你说的有辱本郡主使命,该不会是指晓云没有救上来吧?”

路教头缓缓抬脸,带着满眼的自责大声回道,“奴才该死,愿领大郡主任何责罚!”“怎么会没有救上来呢?怎么会?”

已经提至嗓子眼的担心终于经由路教头的口中得到证实,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喝道,“晓云呢?晓云到底怎么了?”

“奴才赶到山上之后,晓云姑娘是已经摔落山梁的,当时奴才和王府的几名侍卫一起绑了绳索吊下山去,寻了大半日的功夫却只找到了一只鞋子。奴才将那鞋子带上山来,有人认出,说那正是晓云姑娘之物。后来奴才找不到郡主,便一路急着回来禀报王妃,山梁那里仍然留下了几名侍卫还在寻找……”

在我几近疯狂的推搡之下,路教头并不挣扎,他只是口气沉重地述说着当日的情况。

“那晓云呢?晓云呢?不是都说她摔下山梁了吗?这么大的活人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不待路教头将话说完,我便急急打断。

“晓云姑娘她,多半是摔进了山下的渭河了。”路教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双手呈至我的面前。

“什么鞋子,什么鞋子?我不要鞋子!我要晓云,我要晓云!”难忍心头悲恸,我一把打开路教头手上之物,嘶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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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云失足摔落的地方,我也曾经亲自吊了绳索下去寻找,晓云可能摔落的渭河,我也曾经晕得昏七竖八也要坚持捕捞,可是却依然无果。

如今已经过了两日,虽然寻找仍在进行,可是晓云还是下落不明。

在等待消息的这两日里,松涛园中几乎要被踩平了门槛,为明日大婚贺喜的,为晓云失足表示遗憾的……

怀着各样目的人,一应俱全。

面对各式的嘴脸,我无心揣测,无心应对。

回府之前,我原本是对静珣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这次倘若晓云能够平安回来,那么我愿意不计前嫌,永不再提。

对命运早已屈从,对漫天神佛也早已不信,可是如今,我的心中每时每刻都在默默祈祷,也许会有那么一位好心的神仙听到我的祈祷,也许他会允许奇迹发生。

并不是没有想过,当日连身为王府大郡主,太子未来侧妃的我都在静珣的算计之中遭了陷害,那么晓云这次的意外也许和我一样,并非意外。可是我却宁愿扼制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去相信这是一个意外。

因为,倘若不是意外,那么晓云如今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定住心神,勉力令­唇­角浮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我用力握紧拳头,意外,一定只是意外!

东宫新妃(01)

五月初七,是皇上钦定大婚的日子,王府中满园石榴盛开,满眼娇艳似火的花瓣没有丝毫喜气,反而令人徒生燥热。

在一众丫头的巧手侍弄之下,一身大红喜服,满头珠翠的我,逐一叩别陈彦广和陈王妃。

“静华所嫁之人非同寻常,日后但凡遇事自己定要好生掂量,莫要冲动,叫为娘不安。”不待我叩将下去,陈王妃便已经上前了一步挽扶我起身。

“娘亲放心……”轻轻抬眉,我望着眼前一脸关切的陈王妃。

似是看穿我眉宇之间的焦虑所在,陈王妃一边轻拥我入怀,一边于我耳边细细低语,虽然音量不高,却坚定的如同保证一般,“静华放心,晓云那个丫头我定为你找到。”

“娘亲……”心中一阵酸涩袭来,我紧咬嘴­唇­,止声不语。

“莫哭,花了我儿这张海棠粉面。”轻轻抚弄着我的发髻,陈王妃注视着我,同样深深地呼吸。

再不言语,我只是重重点头,深深地望着眼前疼我、爱我,如同亲生的女子。

话别之后,便有丫头取了一顶珍珠凤冠置于于我的发髻之上,凤冠上点缀着的层层金­色­流苏模糊了我的视线,陈王妃拨来陪嫁的丫头秀蓉便马上机灵地挽起了我的胳臂,搀扶着步出松涛园正门,送我踏上已经等候在府门内的迎亲软轿之中。

一路颠簸在锣鼓喧天的闹声之中,我轻掀轿帘,遥遥望着身后淡淡暮­色­中那个仍旧立在王府门口已然模糊的瘦削身影,突地发现,原来陈王妃的肩背竟已在不觉之中微微佝偻……

虽是当朝帝后钦定这门婚事,可是侧妃的名分却不容更改。大红为底,镂金镌刻的朱砂牌匾下,我自旁门被迎进了太子府中。

走过红毯铺就的悠长秘道,我静静立在正堂前等候例行的三通吉祥鞭炮。一阵喧闹过后,龙嘉寰以一根大红绸带连接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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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新妃(02)

在他的牵引之下,我们拜过天地,敬过四席。之后便是身为侧妃的我要向太子正妃端茶敬酒,以示虽然新人进门,却是身份有别。在秀蓉的搀扶之下,我缓缓拜倒在福雅叙面前,双手举了茶盏恭恭敬敬呈于眉前。

“妹妹入了府门,自今日起咱们便是一家,日后便要辛劳妹妹和我一同尽心服侍殿下了。”接过茶盏轻轻抿过,福雅叙亲手挽我起身。

“是。”奇怪着福雅絮竟然真的不若寻常人家正室那般歧视侧室,我一边点头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隔着眼前细密的金­色­流苏,我抬眼望着面前一身深红­色­绣袍的福雅叙,清晰地看到她的娇美笑颜,在绣袍上那百只恋花彩蝶的映衬之下,更显灿烂。

一通礼毕,龙嘉寰留在前堂招呼宾朋,我便在府中侍女的引领之下先行去往新房等候。几名太子府中的侍女带领我一路穿过长廊,抬眼便能够看到前头已然布置得喜庆张扬的新房,忽听身后一阵杂沓纷乱的脚步声,在侍女们低低的呼喝声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我扑来。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如此没有规矩!”看我踉跄着边要摔倒,身旁的领路侍女一边急忙搀扶了我的手臂,一边呵斥着举手便要去打,却在巴掌将要落至来人身上的时候猛地收住了怒容,转嗔为喜,“原来是您啊,奴婢可真是冒犯了!”

看到太子府中这名年长的侍女一脸谄媚地垂眼福身,我微微一惊,便隔着眼前的金­色­流苏朝来人望去。

站在面前满脸不在乎地冲着侍女连连摆手的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儿,一头如云青丝极其随意地挽了发髻,与她身上­精­密繁复花纹的宫制衣裙大不协调。

“我有话要对新娘子说,你们都给我退开去!”女孩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我,口气中具是不耐。

大喜之日,太子新妃却在半路上被拦,确实不合乎情理。可是似乎这女孩儿来头甚大,身旁这名侍女虽然满脸难­色­,却仍是堆出了笑脸,欠身说道,“这……”

“这什么这?难不成本公主还会吃了自己的嫂嫂不成?”女孩儿微怒,一张俏脸因为情急而现出微微的红晕。

东宫新妃(03)

“你们都先退下吧。”听到女孩儿自报家门,心头微微一惊,我轻轻抬手示意侍女退后等候。

“是。”秀蓉在陈王妃身边当差多年,向来处事沉稳,此时见我出声,不待太子府中那名领路侍女回应便扯了她胳臂稍稍后退开去。

女孩儿转头四下观望了一番之后,重新转脸望我,肆无忌惮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通透,然后才挑了柳眉嗤声道,“瞧你这新娘子当的,可真是够窝囊的了!”

“不知静华何处失礼,倒令永平公主见笑了。”淡淡一笑,我轻垂眼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趾高气扬的女孩儿因为被我识破身份而微现惊讶之­色­。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居然识得出本公主,你倒是变得聪明了呢!”永平公主龙曼舒一拧琼鼻,神情虽然仍是倨傲,可是眉眼之中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些不屑和轻视。

“静华谢过公主夸奖。”听这公主口气,似乎我们之前是见过的,而且此时我也觉得她颇为眼熟。捺下心中的疑问,仍旧保持着面上得体的微笑,我悄眼睨着面前这位传闻中因为最得皇上宠爱,所以平日里得以横行六宫的永平公主。脑中,则是飞快地转动着。

“喏,这个给你。”龙曼舒不置可否地轻咳一声,伸手抓过了我的手臂将一样东西塞了进去。

“这是?”摊开手掌,看着一对光亮可人的福鸟含珠耳珰立于掌心金光灿灿,我不解抬眼。

“这是我的,虽然比不得皇兄礼聘的那对儿,可也毕竟乃是皇家之物,尊贵想是不差于你先前那对儿。如今你且先将就着过了等会儿那关再说吧。”

好似大功告成一般,龙曼舒拍抚着自己的手掌,原本一派轻松的神情却在看到对面蹙眉抿­唇­的我时,因为不耐而皱巴起了那张笑脸,她瞪大着眼睛低声问道,“你该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耳珰已经失落了吧?”

“耳珰?”望着龙曼舒樱­唇­微张,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我匆忙抬手去摸,却只是触及耳垂处的一片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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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新妃(04)

我怔怔地睁大了眼睛望向龙曼舒,原先那对儿金凤衔枝式样的珍珠耳珰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然不见了,真是诧异之极。

“刚夸你变得聪明了呢?还不是和原来一样,那么笨!”龙曼舒重重叹了口气,满满的不屑重新攀上清秀的眉眼。她一把扯过我的手臂,因为不曾防备,在她发力之下竟然带得我整个身子朝前倾了过去。

“公主你?”惊呼尚未出口,肩背便已经被矮我一个头的龙曼舒给紧紧抱住,顿时又是吃痛又是诧异。

她却并不理会,只是猛地附上我的耳畔,快速低声语道,“福家商量着要给你来个下马威,那对儿趁乱被他们取去的耳珰等会儿定要被拿来大做文章,你自己小心。”

她说的可是刚才行礼过后的那阵儿突如其来的拥挤吗?

仍然愣怔之间,龙曼舒已经松开了手,一副救世主的神态对我说道,“若不是哥哥定要我来,我才懒得管你。”

“哥哥?”紧紧握住手中的耳珰,我匆忙追问。

“嗯。”龙曼舒不耐地摇了摇手,翩然转身离去。留下我仍旧站在原地,愣愣地想着她口中的那个哥哥。

龙嘉寰既然被她称作“皇兄”,那么这个“哥哥”便自然不会是他。可是这个“哥哥”不是龙嘉寰,又会是谁?

皇家中人,我识的不多,哪个皇子竟会如此费心地关照于我?难道竟会是那个龙嘉宇?想起那双晶莹却幽深的眸子,不自觉地轻轻摇头。

纷乱之中,心中疑窦丛生,却又难以在一时之间理情思绪。

“娘娘,咱们走吧。”身边已有侍女围拢过来,重新搀扶了我的手臂,朝新房走去。

于婚床坐下,打发了侍女到房门外候着。令秀蓉将房门合上,我才摊开了掌心。

“奴婢真是该死,竟然连郡主耳珰什么时候遗失了都不曾发觉。”看清了我掌上之物,秀蓉先是低低一声惊呼,然后便是忽地伏地请罪。

“起吧。”将耳珰交由秀蓉为我戴好,我只是暗暗地叹息。

——————————————————————————————————————————————————抱歉,今日更新比较晚

东宫新妃(05)

连耳珰这般近身之物竟然都能够遗失得连我自己都未曾发觉,足见福家为了这“下马威”着实是下了番功夫的。思索之际,脑海中浮现出刚才敬茶时面对我的那张谦和有礼的甜美笑颜,不禁疑惑,这个福雅叙,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遣了秀蓉也到房外候着,半靠在桌前,我单肘撑起下颌,望着眼前这对红彤彤烧着的龙凤花烛怔怔出神。

相比外头的喧闹异常,此时的婚房之内极静,似乎连鲜红­色­的烛泪滑落到烛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无意识地垂眼,十根相互缠绕绞结的手指映入我的眼帘,微微一怔,我猛地轻笑出声。

原来我竟然已经是如此地不安,如此地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可是因为有了陈王妃的宠爱,或是有了曲洛池的怜惜,抑或是晓云那般不耐安份地叽叽喳喳?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此无声无息,我,竟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只听房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吱呀”的一声,想是房门被人推开,我顿时回神起身。

“娘娘怎么在这坐着呢?快快快……”

“来来来,娘娘……”

几名侍女连同喜娘七嘴八舌地围拢到了我的身边,一左一右扶住了我,便往婚床上去。

然后便有侍女搀扶着龙嘉寰来到我的身边,喜娘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些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类的吉利话,一边伸手从我们身后铺展了的百子被下一阵摸索,捧着一把被中早已掩好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劈头盖脸便抛了过来。

侍女们低低的嬉笑声中,更显出此刻的婚房中红光辉映,喜气盈盈。

而后喜娘便俯下了身,分别拉展了我们两人的衣裳,随手将龙嘉寰的衣裳一角压住了我的。再然后便端着一个盛了酒盏、糕点的托盘来到我们面前。

另一名喜娘将两杯酒盏送到我们手中,口中念念有词,“喝过合卺酒,天长又地久……”

依照着喜娘的示意,龙嘉寰将端着酒盏的手臂绕过我的手臂,仰头喝下。

—————————————————————————————————————————————————即日起更新为每日两章,上午一章,下午一章,感兴趣的亲们请关注

东宫新妃(06)

接过我们手中的酒盏,喜娘又取出两块糕点分别塞进我们的手中,正要说话,却听到房门外侍女们阻止不力的吵嚷声以及房门被大力搡开的声音。

一阵杂沓,几双乌黑的皂靴首先映入眼帘,嬉闹声中,伴着浓浓的酒气。

“咱们来敬皇兄、嫂嫂一杯,也沾点儿喜气热闹热闹!”率先出声的,听在耳中颇为熟稔,想是那个我曾见过的龙嘉宇。

“好,我来介绍。”龙嘉寰放下手中的糕点,拉我一同起身,指点着眼前的一众男宾笑道,“三弟嘉宇你是见过的,他身旁的是五弟嘉辙,再来便是六弟嘉辕,七弟嘉耘,还有八妹曼舒……”

“见过嫂嫂……”龙嘉寰每每说了一个人名,便有一人恭声向我见礼。

我也只是中规中矩地逐一还礼,并不曾抬眼去看。可是当龙嘉寰说到永平公主龙曼舒的时候,因为念着之前的襄助,所以我便微微抬了头脸,目光中包含着些微的感谢想要传递给她。

眼前一­干­身着­精­致袍服的皇子当中,除了装扮随意的龙曼舒之外,还有一人,也是同样扎眼,不由便吸引了我的眼光。

隔着眼前摇摇晃晃的金­色­流苏,我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一般努力地想要看清楚。

“那是六弟嘉辕辕。”见我望着眼前之人目光愣怔,龙嘉寰微微扯了把我的衣袖,低声重复了一遍。

对上龙嘉寰浅淡的笑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点了点头,我不着痕迹地垂了眼帘。看去一副不好意思的羞怯模样,心中却是猛地一热,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龙曼舒看上去眼熟。

当日参加皇家夜宴时,曾经在路上碰到的那对儿行迹慌张的小太监,不正是龙曼舒和眼前的这位皇六子龙嘉辕乔装所扮吗?

看着此刻龙嘉辕和龙曼舒亲密的姿势,我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哥哥,定然就是他。

好一个有心的荣公公!

东宫新妃(07)

“静华,咱们一同敬大家一杯。”身旁的龙嘉寰端着斟满了的酒盏送到我的手中。

“好。”接过酒盏,我举高了双手,面上是真心的笑容。

“那咱们便先­干­为敬!”龙嘉寰举着酒盏遥遥拱了拱手,仰头喝下。

睨了一眼龙嘉寰的空杯,眼睛正好和他望来的目光相撞,我微微一怔,不待他有所反应迅即便收回眼光。然后学着他的样子,猛地仰头,任辛辣滋味顺着口腔一路充斥而下,心中却是说不上来的畅快。

怪不得那时我曾觉得龙嘉辕的眼睛仿佛似曾相识,原来竟是因为龙嘉寰。这对异母兄弟竟然有着如此相似神采光芒的一双眼睛,真是奇了。

“这样便想要过关?”见我二人分别饮下酒水,龙嘉宇却不打算就此作罢。他挑了挑眉,侧了身子对着身后的龙嘉辙邪邪笑道,“皇弟们说,可愿意如此放过他们?”

“那可不行!上回皇兄大婚,臣弟不在帝都,都不曾向皇兄恭贺,如今这次可不能就此草草打发了臣弟。”龙嘉辙嘻嘻一笑,便上前了一步。冲着龙嘉寰摇了摇头,将目光对准了他身旁站着的我,“臣弟早就听闻陈王他骁勇善战,为人豪爽,边关征战之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是常事。新嫂嫂

身为陈王长女,想必定是将门虎女。今日这般大喜之日,怎可一杯作罢?”

说话间隙,只见龙嘉辙一手举着酒坛,一手端着酒碗,右手一扬,那酒坛中的清冽酒水便满满注入酒碗之中。

听了龙嘉辙的口气,知道接下来他必定是要难为于我的。从小到大,我从来不曾如此饮酒,若是真的将那一碗酒水喝下,恐怕几日都醒不过来了吧。

看着龙嘉辙那般夸张的倒酒动作,心头微微地担心着,暗暗地盼着若他等会儿向我劝酒的时候,龙嘉寰会出来劝阻。

果然不出所料,搁下了酒坛,龙嘉辙端着两只满满的酒碗便朝我走来,“臣弟自幼常驻边关,平日少在宫廷,于礼仪多有不周之处,嫂嫂海涵。今日皇兄和嫂嫂大喜之日,臣弟嘴拙,不善言辞,如今唯愿皇兄、嫂嫂之后日子美满,夫妻恩爱,好早早地为咱们添上七八、十来个的小侄子!”

东宫新妃(08)

待他来到近前,不由分说地便将手中的一个酒碗塞进了我的手中,口中大声地嚷嚷着,“来来来,新嫂嫂,咱们­干­一个!”

“呃……”握着手中的酒碗,我微张了口­唇­,抬眼望向龙嘉寰,却对上一双满含笑意仿佛事不关己的眼睛。脑中一热,我咬­唇­垂眼,异常清晰地看到自己手背上现出根根因为过度用力握碗而高高崩起的青筋。

“五哥真是常驻边关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啊,看着新嫂嫂如此娇羞模样,竟然还能狠得下心这般强行灌酒?咱们帝都的女子哪个不是娇滴滴养在深闺的?不擅喝酒有何奇怪,五哥你当这里的女子都像五嫂那般巾帼不让须眉啊?”不等我出声,手上的酒碗便被一只手臂夺了过去。

听到这声音中的软绵,心中登时一暖。抬眼去看,只见龙曼舒夺过了酒碗却并不看我,而是不由分说便将酒碗塞进了龙嘉辕手中,然后便挑高了眉毛,一副挑衅的神情转向龙嘉辙道,“倘若五哥真想拼酒,曼舒便由六哥代劳如何?且不知,五哥敢否如同边关一般勇于应战?”

“这个丫头,说什么话?五哥怎会不敢应战?”似被激怒一般,龙嘉辙一仰脖颈,憋着一脸的红云转向身旁的龙嘉辕道,“五哥是念着你未成|人,刚才的席上才故意让你的。可是如今你这宝贝妹妹居然代下战书,五哥接了便是,老六你可别怪五哥欺你年幼!”

看着龙曼舒这么轻描淡写之间便使龙嘉辙将注意力从我身上转开,心头顿时一松。可是看到龙嘉辕在龙嘉辙的咄咄逼人之下,一副腼腆表情,心中不由为他担心,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五哥真豪气,不愧是征战边关的勇士,六弟服你!”龙嘉辕飞快地睨了我一眼,举起酒碗复又说道,“如今六弟也已十四,早不是当初那个穿开裆裤的爱哭鬼。不需承让,今日便与五哥一斗高下!”

—————————————————————————————————————————————————抱歉,昨日因为有事少更一章,今日会补上,共计三更

东宫新妃(09)

“­干­!”听了龙嘉辕的话,龙嘉辙早已是面红耳赤。不待龙嘉辕话音落定,头颈一仰,整碗酒水便咕咚咕咚倾入腹中。

“错了,错了……”龙嘉宇长臂一展,龙嘉辕刚刚凑到­唇­边的酒碗便被拉了下来,碗里有些许津液因为晃动而倾洒出来,顺着那幽蓝­色­的袍襟溅落在地上。

“怎么着?三哥你今日是存了心,要偏帮老六是吧?”不等龙嘉辕出声,那厢刚刚牛饮的龙嘉辙便猛地转头,一脸的不悦转向龙嘉辙。

“抑或是三哥今日也打算加入这战局?咱们自然是应战啊,对吧?”龙曼舒行至龙嘉辕身旁,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冲着龙嘉宇拧了拧鼻翼,无比的神气活现。

“来啊,咱们兄弟三人今日不分出个高低来,谁都不许先走!”听说要斗酒,龙嘉辙顿时来了­精­神,重新注满了酒碗一把扯住龙嘉宇的手臂塞了过去。

“错了,咱们兄弟斗酒什么时候不成啊?非要今日搅了皇兄的大好日子吗?”龙嘉宇将酒碗接在手中,别有深意地将眼光在我和龙嘉寰身上转了两转,而后续道,“咱们到这新房是来敬酒,五弟、六弟莫要本末倒置才是。”

“你才本末倒置!”见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我的身上,悠悠然的龙曼舒忽然跳脚起来。她一把扯住龙嘉宇的袍袖,不依不饶地大声嚷道,“五哥、六哥正要斗酒,三哥却来捣乱!不管不管,今日我定要五哥、六哥斗酒分出高下!”

“成成成!”拉开龙曼舒的手臂,龙嘉宇展颜笑道,“今日敬罢这新嫂嫂,三哥陪你的五哥、六哥一起斗酒,如何?”

“三哥你是怎么回事啊?”看到龙嘉宇端着酒碗便要启步,龙曼舒樱­唇­一撅,大声说道,“存心要灌醉了新嫂嫂,搅了皇兄的洞房花烛吗?三哥不怕皇兄生气吗?”

“皇兄会生气吗?”睨了一眼龙曼舒,带着­唇­角一丝难以辨明的笑意,龙嘉宇抬眼望向龙嘉寰,“臣弟也是为了表示恭贺,皇兄不会如此小气的吧?”

东宫新妃(10)

“自是不会。”对上龙嘉宇,龙嘉寰笑得如同清风明月,怡然自得。

“我说皇兄你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龙曼舒望了望龙嘉辕,猛一顿足,又扯过了龙嘉寰的袍袖。

“除了你那嫡嫡亲的六哥,咱们的永平公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顾惜旁人了啊?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龙嘉宇低低叹息了一声,两道幽深的目光锁定在龙曼舒和龙嘉辕的身上来回打转。

喉间一阵突兀而来的苦涩,不由自主便松开了一直紧咬的嘴­唇­。我灿烂一笑,扬手撩起挡在眼前的金­色­流苏挂于耳后,朗声说道,“既然今日大家如此有兴致,静华奉陪便是!”

“臣弟所言不差,新嫂嫂果然是将门虎女,巾帼更胜须眉!”龙嘉辙用力拍着巴掌,一脸的笑容可掬。

“嫂嫂……”见我伸手,龙嘉辕身子微微一斜,硬是将那手中酒碗躲过了我的手指。

“六弟可是担心嫂嫂酒品不佳?”越发绚烂了眉眼,微一倾身,借着巧劲儿便将龙嘉辕手中那只攥得死紧的酒碗取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我轻轻扬起手腕,酒碗中那汪透明亮泽映照出一张果敢坚毅的芙蓉粉面。

“哪里来的死丫头,可是不要命了吗?”

“奴婢……”

“竟然趁着今日太子殿下大喜之日浑水摸鱼,什么样的主子教得你如此胆大包天?”

“如今人赃并获,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冤枉啊……”

一阵男男女女嘈杂的厉喝声中,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若有似无。

就在众人眼光皆集中于我身上之时,静寂之中,忽闻外间传来吵嚷之声,越来越高的声量,容不得人去忽略,本就暗有心思的我更是猛地一愣。

“什么人在外间生事,可是生生要搅了咱们的兴致吗?”见我端着酒碗微微愣怔,龙嘉辙浓眉一皱,冲至门口大喝了一声。

门外赫然一群衣饰华贵的男女,其中为首一人的脸上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愠­色­。

东宫新妃(11)

“福大人也是来向皇兄贺喜的吧?有心了,真是有心了……”看清楚了来人,龙嘉宇拉过堵在门口的龙嘉辙,将路让了出来。自己则是上前一步,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听到来人姓福,知道自己心中方才所忧不差,思及之前龙曼舒曾经提及福家的那个下马威,我稳稳端住了酒碗,定定望了过去。

只见眼前这人一张素白面颊上,鼻翼直挺,口­唇­丰润,若不是剑眉之下那一双纤长凤眼与福雅叙的杏核眼不大相若之外,简直就是另外一个高大版的福雅叙。

拂退了门口欲上挡路的侍女,那位福大人冲着龙嘉宇点了点头,而后直接双手成拳,朝着龙嘉寰挑起了眉眼道,“福咏韬贺太子殿下洞房花烛大喜了!”

“多谢,多谢。”龙嘉寰淡淡一笑,拱手还礼。

听到福咏韬口气中些微的刺耳,不必抬眼,心中也知此时他的脸上定然是不屑加讥讽的。一边想着一边越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喊着­唇­角­唇­角那丝来不及散去的笑意,我拿眼睛紧紧盯住了福咏韬,静待着福家的发难。

自始至终,福咏韬的目光都是锁定在龙嘉寰的身上的。但见他轻轻挥了挥手,身后那隐隐的女子啼哭之声便马上低了下去,几至不闻,想是有人在他的示意下已经掩住了那女子的口­唇­。

“咏韬,这是?”房内众人的视线却已经被那女子给吸引了去,那样的梨花带雨,那样的衣衫褴褛。龙嘉寰眸­色­一黯,旋即便蹙了眉眼,等待着福咏韬的答案。

“今日乃是殿下大喜,咏韬本不便多加叨扰,可是眼前这事儿却牵连甚广,容不得怠慢。无奈之下,咏韬唯有将此事儿禀明殿下,请殿下做主询问,问清缘由,堵了众人妄议之口,以保皇室威仪。”

面对龙嘉寰不甚明显的不悦,福咏韬口气不紧不慢,眸中一抹挑衅之­色­异常显眼,真是可惜了他脸上刻意堆出的这副进退为难的恭谨神情。

东宫新妃(12)

“怎么?”龙嘉寰上前一步,待福咏韬身后的人群让出通路,垂眸望向众人面前已经跪坐于地的那名女子。

“惊扰殿下花烛之喜,咏韬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福咏韬的目光第一次离开了龙嘉寰,四下梭巡了一圈之后恰好与我对视。目光交错转换的一霎那,我竟奇异般地看到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隐有一道锐芒逼人­射­来。

心头疑惑乍生,再度抬眼去看,却已经对不到他转开的目光。

一片静谧之中,福咏韬轻轻抿­唇­,才一扬手,身后马上便有一名素容女子排众上前,冲着大家福了福身,立定脚步之后将一布包托于掌上,露出里头各式各样的珠宝细软,那对儿被我不慎遗失的金凤衔枝耳珰赫然其中。

目光四下转了一圈,那名捧着布包的素容女子才大声说道,“奴婢福琉璃回太子殿下、诸位皇子、公主话,奴婢本是陪同府上主子同来贺喜,方才观礼之后突觉内急,这才禀了主子匆忙退下,却不曾想在回廊之上与相撞。那人怀中鼓鼓囊囊,一撞之下怀中之物倾了满地。

奴婢眼尖,一眼看瞅见这满地的物件儿当中居然有件宫制之物,于是便有心多问了几句,谁知那人竟是神­色­慌张,支支吾吾,连自己的身份都说不清楚,只是顾着拾捡散落地上的物件儿。于是奴婢便自作主张将那形迹可疑之人拿了下来,方才主子一番询问之下,才知道这竟是一名里通内贼,打算将她们趁乱行窃之物夹带出去的贱胚子。那小贼便是如今大家眼前这个丫头,琉璃手上之物便是当时从这丫头身上搜出来的。”

说到此处,琉璃稍微顿了顿气,接下来的神情和口气便和方才的叙述有了些差别,开始多了一抹浓重的忧心忡忡,“这个丫头嘴硬,至今不肯说出内贼,实在是令人忧心。主子本是打算将这丫头交由府中管事那里处理的,可是奴婢却斗胆央求主子将她带来殿下和侧妃娘娘面前,则是因为那夹带物品当中有件物事不仅乃是宫廷御制之物,而且应当是侧妃娘娘贴身之物。”

“侧妃贴身之物?”听琉璃说罢,不光是龙嘉寰,房中众人的目光皆是齐齐转向了我。

东宫新妃(13)

“能得机会将侧妃娘娘贴身之物都给偷了去的,想必自是娘娘身边亲近之人。一想到娘娘身边竟然有着这么一个心怀叵测之人如此居心不良地勾结外贼,奴婢便心生不安。想着绝对不能顺遂了这帮胆大包天的奴才企图蒙蔽娘娘的心思,所以奴婢今日斗胆恳请侧妃娘娘严加惩罚这帮子胆敢犯上的奴才!”继续朗声说着,琉璃突地跪下,双手高举着的那只布包,成功地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所有目光。

只有我,始终注视着琉璃,清晰地看着她极力隐忍的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

“之所以惊扰殿下以及侧妃娘娘,实在是因为担忧娘娘如今处境,还望殿*恤咏韬之心。”非常地配合着那个忠心耿耿的琉璃,福咏韬长长一揖,满脸恳切地将眼前这局面抛给了龙嘉寰。

“这……”略一沉吟,龙嘉寰转过眼来。

瞧着福家如此­精­彩表演,我于心中暗暗一笑。抿着嘴­唇­微微抬眼,绕过了龙嘉寰,我定定对望着那双满含了笑意的清澈眼睛,相视一笑,将目光转向已经扑到在地的那名所谓外贼。

“是我身上之物吗?我可是真的不知呢!”仔细打量了那面生的女子,我淡淡笑着望向琉璃,努力地制造出口气中的诧异。

不见丝毫慌乱,身为福家奴仆的琉璃高昂着头脸,不卑不亢地回我话道,“耳珰!奴婢于堂前观礼之时,曾经看到侧妃娘娘戴着一副金凤衔枝式样的耳珰。奴婢平生最长之处便是这记­性­,所以一看到这夹带物品当中赫然竟有此物,奴婢当下便可确定,此乃侧妃娘娘之物!想必是侧妃娘娘近身之人趁着行礼之乱取了下来交于这丫头,企图夹带出去的。”

“姑娘好生眼力,连我贴身之物都能瞧得如此仔细,记得如此清楚。”望着眼前志得意满的福氏一门,我低低轻笑,咬文嚼字之间将讥讽口气流露地无比清晰。

“这是因为侧妃娘娘耳间之物是那么的夺目耀眼,乃奴婢平生所未见,所以奴婢这才记得如此清楚明白。”双手垂于裙边,琉璃一副坦然神­色­。

“那可是要好好谢谢这位琉璃姑娘了,这么的心细如尘。”不待我重新开口,龙曼舒便已经慢悠悠地提高了嗓门,“倘若新嫂嫂的身边竟然真有此等吃里扒外,不忠不义之人,今日可一定要将她揪了出来,省的福大人府中上下如此担心哪!”

东宫新妃(14)

“说,将这些物件交付你的人可在这屋中?”龙嘉寰上前一步,伸手抬起了地上那名女子的下颌。

早就知道我在龙嘉寰的心中份量不重,可是此刻见到他连看也未看我一眼,便径直询问出声,面上固然是一如寻常的微笑,可是心中却仍是泛起一股酸涩。

压下心中翻腾四起的不适之感,努力保持着面上的笑容不带讥讽,徐徐抬眼,便看到龙嘉宇的眼光正若有所思缠绕在我的身上,匆忙之间褪尽嗤笑故做一副惊诧神­色­,却又和龙嘉辕的探究眼光不期相撞。低叹一声,索­性­垂下眼眸,任由他们上下左右地看个够。

“若你说出实话,或可饶你不死!”收回睨向龙曼舒的眼光,福咏韬转向地上那女子的口气异常严厉。

“蒙姐姐恩惠,大发善念,冒险将那些值钱的物事交付玉珠典当以养家人。如今事情败露,玉珠岂能恩将仇报,反咬恩公?”地上这名自称玉珠的女子早已经是哭得泣不成声,可在此时面对龙嘉寰和福咏韬的严词询问,悲伤之间却显得慷慨从容。

只见她轻仰了头脸,目光在众人身上划过,那张涕泪交零的小脸儿上竟奇异地升起一抹浅笑,随即便是猛地垂眸。

见她目光凄然,心知不妙,我急忙伸手去抓,却因为距离较远,只能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玉珠猝然倒地。

“丫头!丫头!”看到眼前情况陡生骤变,福咏韬面­色­也是一黯。他托起玉珠的面庞,一边检查一边指探鼻息,半晌之后才缓缓起身,沉声说道,“这丫头居然咬舌自尽了。”

“什么?”龙嘉寰面­色­也是一变,他上前几步,矮下了身子,伸手探过玉珠腕脉之后颓然起身。望了望福咏韬,紧接着又望了望我,再未出声,只是飞快地转眸吩咐了下人将玉珠尸身带了下去。

——————————————————————————————————————————————————注:从秦汉到元明,公主和皇子都是住在宫外的(太子也不例外)。在他们行过冠礼成年之后,就必须离开母亲,到自己的封地开始自己的生活。也就是说,皇子成年后即离开皇宫单独居住,但公主则是可以一直居住至出嫁。

本文中的皇子都会在成年后离开皇宫单独居住,太子龙嘉寰在成年娶妻之后亦是得了皇帝的赐封,于宫外建有住所。公主则可以在宫中居住至自己出嫁。所以,静华嫁入太子­宮­并非就是进入皇宫。

(关于皇子成年即出宫这一点,云端个人猜测,可能是古代皇帝基于安全的出发点考虑。毕竟皇宫中美貌年轻却得不到宠爱的嫔妃众多,所以……)

东宫新妃(15)

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性­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殒,心头突生一阵剧寒。这样下了重注的惨烈戏码看到此时,我也已经大半明了。

倘若没有之前龙曼舒的襄助,想必这福家的计划将在此时上演至无比完美的程度吧。

太子府上新入门的侧妃娘娘身边竟有服侍丫头勾结外贼,私盗主上,并且大胆到了连主子身上的宫制之物也不放过的地步。

如今外贼因为人赃并获而畏罪自尽,为了防止内贼仍然潜伏于侧妃身边,将侧妃身边陪嫁而来的丫头一并拿下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因为死无对证,所以这些活着的丫头们便已经百口莫辩,轻则遣返回府,重则就地处决。即或是明知自己被人陷害,面对如今境地,怕是任我冰雪聪明也唯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只是可惜了那个玉珠,忠心耿耿,甚至不惜赔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她的主子却仍是在此役输得彻底。

手上紧紧攥着酒碗,五月的日子里,遍体上下竟然微有寒意。

“人已不在,可是这顺手牵羊企图中饱私囊却是事实。虽然这丫头抵死不说府中所勾结内贼的姓名,可是咱们大家心中想必也都明了。这物件乃是侧妃娘娘贴身之物,能够取得此物之人自然就是娘娘贴身之人!” 一片低低的惊呼声中,琉璃的声音更显掷地有声。

一抬眼,看到人群中秀蓉投过来的目光焦灼,我勉力一笑,递了个示意她安心的眼­色­过去,刚要开口,却被龙曼舒抢了先,“琉璃姑娘不是天生的好眼力劲儿吗?怎么这会儿不管用了呢?”

“奴婢愚钝,望公主明示。”琉璃侧转了身子,冲龙曼舒躬声说道。

“你好好看看嫂嫂的耳际,可不就是那对儿耀眼夺目的耳珰吗?来来来,琉璃姑娘好好看个仔细……”闲闲一笑,龙曼舒扯了琉璃的手臂直直朝我走来,顺手便拂开了我挂于耳后的细长流苏,好让那对福鸟含珠的耳珰在乌发的衬托之下愈见璀璨。“这……”看到应当空无一物的耳垂处,竟然仍有耳珰丝毫不逊­色­于原先那对儿绽放着耀眼光芒,琉璃面­色­一怔,只是恨恨地盯着我的耳际一言不发。

东宫新妃(16)

“这便说明了人的记­性­在有些时候并不可靠,比方说琉璃姑娘你吧。嫂嫂她的耳珰明明是对儿福鸟含珠,你却记错成了金凤衔枝,闹出今日这么一场误会。”龙曼舒一边拉着琉璃的手臂拍抚,一边笑嘻嘻地扯高了音量。

望了一眼眸中惊现诧异之­色­的福咏韬,知道此时应当息事宁人,可不知怎的,心中就是不甘。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昂然抬首,朗朗说道“虽是误会一场,可是玉珠那丫头里外勾结,窃取府中贵重物品确是事实。她以为自己咬舌自尽便能够保全了藏匿在府中的那名内贼,想的也太简单了。咱们府中够资格佩戴此等宫制之物的主子虽非静华一人,可若论起来怕也不多。咱们不妨就仔仔细细地来上一通彻查,弄清缘由,揪出府中那名内应,也好顺藤摸瓜弄清楚了玉珠那丫头的来历身份!”

“嫂嫂说的是不错,可是今日毕竟是皇兄和你大喜的日子,既然已经知晓这内贼并非嫂嫂身边之人,咱们也就放心了不是?倘若真是将这婚房当做公堂于府中大肆盘查,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大惊小怪?这些个事儿还是放在日后慢慢追查吧。”龙曼舒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口气中大有缓和眼前僵局之意。

“永平公主所言甚是,今日咏韬思虑不周,莽撞惊扰殿下与侧妃娘娘的大婚之喜,实在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既已明了乃是误会一场,咏韬这便将那玉珠以及夹带之物统统交由府上管事,另行排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与娘娘恕罪……”不待龙曼舒音落,福咏韬便已经是满脸笑容,恭敬垂首。

“福家失言犯上,论理当罚。可是今日毕竟乃是大喜之日,实在不宜再生波折。依我之见,此事不如暂且搁缓,不知静华意见如何?”看到福咏韬低头示弱,龙嘉寰缓缓转首,定定朝我望来。

听到龙嘉寰如此说话,知道在他心中定是想要偏袒福家的,望了一眼面前神情微带紧张的龙曼舒,也知道她是希望我能借着福咏韬示弱之机将这事平息下来。

毕竟这等经由内廷礼聘的宫制饰物,每件都曾登记入册,若真要彻查,只消查阅了那册子,所有人便都会知晓,太子府送与陈王府的礼聘之中并没有这对儿福鸟含珠的耳珰。

—————————————————————————————————————————————————下午更新两章,敬请期待

东宫新妃(17)

一瞬之间,脑中已经计较清楚了利害之处,沉下一口气,我亦轻轻垂首,“静华愿听殿下做主。”

“那便下去吧。”见我应允,龙嘉寰挥了挥手,示意福家一门下去。

“多谢殿下与侧妃娘娘不责之恩,咏韬这便退下。”福咏韬躬了躬身,带领福家众人齐齐离去。

“福家向来都是都是如此,冒失惯了的。嫂嫂可莫要因为这么些个事情便坏了咱们的好心情啊。”示意丫头将房门掩上,龙嘉辙笑眯眯地对我说道。

“不会。”看到龙嘉辙面上欢欣如常,禁不住一阵微微黯然。我带着浅笑轻扬眉眼,脑海中全都是玉珠那副涕泪交零的可怜模样。

­性­命的宝贵,或许只在我的眼中。

于这些达官贵人、天之骄子而言,刚刚死掉的,不过是个丫头,不过是个天下最卑贱的下人罢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龙嘉辙端着浓浓的笑意靠近了我的身边,朗声说道,“刚才嫂嫂正要饮酒,偏偏被那福咏韬给闹了去,如今这会儿可好了,咱们继续。”

“好,咱们继续。”微微一怔,看到眼前的龙嘉辙端着酒碗一饮而尽,我才回过神来。

“嫂嫂,臣弟已经先­干­为敬了。”碗口朝下,龙嘉辙反转了酒碗,呵呵笑着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酒量。

“静华奉陪。”举高酒碗冲着眼前各­色­面孔,逐一让过,口­唇­一张,满口呛人辛辣直逼五脏六腑。

“真豪气,臣弟佩服……”

“嫂嫂真乃当朝巾帼英雄……”

耳中轰然响起叫好声,巴掌声,我却已经被那喉间的火辣灼得双眼紧闭,无法睁开。

接连不断的剧烈咳嗽声中,有泪珠,如同辣椒抹了眼睛,顺着微凉的面颊那般汹涌地奔淌而下。

——

——

强逞英雄的下场绝不好过,一时的酣畅淋漓不过也只换得了片刻的麻醉宁静,醉酒的*过去便是此时无尽的头痛欲裂。

倘若昨晚我肯表现得示弱一点,倘若昨日与我成亲之人并非龙嘉寰……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倘若。

抿着­唇­畔一抹苦笑,不敢再想那个已经和我擦肩而过的男子。

挣扎着坐起身来,我四下张望。

东宫新妃(18)

偌大的房间之中,只我一人,并不见龙嘉寰,反而令我无端端安心不少。

和那间充斥了大红­色­的婚房相比,这个略显素净的房间倒是更合我的心意。望着桌上那两柄蜡泪纵横的大红花烛,忍不住思绪飞驰,心头又是莫名地一阵悸痛。

为了将心中残留的遐思深深埋下,我越发大力揉捏着额际。

轻垂眸,乍看到自己身上已然不复昨日的大红,改换上了素白的亵衣,手脚登时一阵慌乱。

紧咬嘴­唇­,努力回想。

当时借着酒力故意的那一番语无伦次、手舞足蹈,想必着实令那些个皇子、公主大开了眼界,否则他们也不会因此认定我已深醉,那般轻易地便放弃了闹洞房。

他们走后,便是龙嘉寰说要有所避忌,当下便令人收拾了其他的房间,半扶半抱地带我来到了这厢。

再后来我好像是真的醉了,因为,再后来的事情我竟然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思索之际,头疼便占了上风。掀开薄被,我欲翻身下床,想要倒杯水来。许是因为宿醉未除,所以头重脚轻,不过是从床榻行至桌旁倒杯水喝的几步路,我便东摇西晃的走不稳当。

听到房中响动,守在门口的秀蓉叩门进来。和她一起的,还有一名太子府中的小侍女。

“奴婢红菱是太子妃娘娘拨来伺候您的,红菱参见娘娘。”一踏入房门,那名小侍女便中规中矩地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我请安。

“起来吧,日后你便多听秀蓉的也就是了。”看到红菱,不禁想起那个和她年纪相若的晓云,心头又是一阵难过。

“奴婢遵命。”红菱就着秀蓉探去的手臂,利落地站起身来,甜甜地笑着对我说道,“娘娘既已起身,那奴婢便去为娘娘打来热水沐浴可好?”

“不必了。”抚着额角,我轻轻挥手。

“呃,是!”红菱微微一怔,神情古怪地睨了我一眼,便在秀蓉的示意下过去收拾被褥。

“娘娘,可是头疼?”秀蓉倒好茶水放入我的手中,然后便径直将双手置于我的额头,轻轻揉捏起来。

“嗯……”见这秀蓉竟然如此伶俐,我只是惬意地闭了眼睛,直到听见红菱极力压抑的轻笑声,我才按住了秀蓉灵巧的手指,猛地睁眼,望向红菱。

只见小丫头正立在床边,对着一床被褥吃吃傻笑。

东宫新妃(19)

“奴婢该死,言行无状惊扰娘娘了。”见我望去,红菱抓着手上的薄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起来说话。”望着红菱紧张的神­色­,我微微一笑,“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动不动便跪。”

“是。”见我面­色­和善如常,红菱那张喜怒不掩的小脸之上登时便现出一片悦­色­,她一边匆匆起身一边絮絮地说道,“在外头时就听秀蓉姐姐夸说娘娘平日里待人是最为和善的,如今奴婢能被遣来服侍您可真是奴婢的福气呢……”

听了红菱的赞不绝口,我只是淡淡一笑,轻轻啜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刚要开口询问她因何发笑,目光便被她紧紧抓在手上的那床雪白被褥吸引了过去,定定无法移开。

见我眼神有异,红菱嘻嘻一笑,连忙冲我福身,“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得获殿下如此喜爱。奴婢愿娘娘和殿下早生贵子,多添福寿。”

“昨晚?”对着红菱嫣然的笑脸,我的嗓子似被什么东西糊住,再难发出声响,抓着秀蓉的手指也蓦地用力。

“快些收拾了手上的功夫,去打水来,娘娘要梳洗了,等会儿还要入宫觐见皇后娘娘呢。”秀蓉反握住我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吩咐着红绫。

“是。”红绫应了一声,抱着床上的被物匆匆出门。

见红绫合了房门,秀蓉挣脱了我手,垂了眉眼,低声说道,“回郡主,昨晚您确是醉了,殿下抱您过来的时候您已经是迷迷糊糊了。奴婢要为您更换衣裳,殿下他说不需奴婢动手,所以,昨晚……”

所以昨晚我便那么稀里糊涂地失了身?

望着眼前秀蓉的欲言又止,我死命咬着嘴­唇­。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具是那张刚才被红绫抓在手中的被褥。

一片雪白之上,有星星点点,猩红直逼人眼。

秀蓉说昨晚是被他遣了出去的,这么说来,这亵衣都是他动手换的?那么换了衣裳之后呢?难道他竟是和当时已然沉醉的我……

该死!后面的事情怎么会连一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下午更新第二章

东宫新妃(20)

紧紧捏着衣裳的领口,我拼命地回想,却只有隐隐的宿醉头痛纠结在眉间,挥之不去。

怪不得方才红菱才一进门便要去打水好让我沐浴,猛然想起当时我推却时红菱那奇怪的眼神,心中登时豁然澄明。

“郡主……”察觉到我的失态,秀蓉抬头飞速望了我一眼,然后低低问道,“可要沐浴?”

“呃?嗯……”猛地一怔,然后是胡乱地挥了挥手,顶着酡红的双颊吩咐了秀蓉出去弄水,我则是回转了身子紧闭了双眼,不敢去望那铜镜中的自己。

如果昨晚已经,已经那个,自然是应当沐浴的。

蓦地想起出阁前,陈王妃曾经和我贴耳提及男女闺房之事。说是除了落红之外,还会感觉浑身酸痛,尤其是*……

可是此刻的我却并不曾感到四肢和昨晚之前有什么不对。

可若不曾发生什么,方才被褥上那片刺眼的殷红又是从何而来?

紧咬着嘴­唇­,莫名委屈翻涌而上,有酸楚直逼双眼。

——

——

一番梳洗之后,红菱便带着我去往福雅叙的房间,好一同入宫觐见皇后。

刚刚走进东厢跨院,便听到房内有训斥声遥遥传出。再近几步,已经能够清晰看到房门未关的正堂之内,福雅叙赫然在座,跪倒在她面前的,是名蓝*子。

“回头再和你算这乱帐!现在还不退下好生反省自己的错处儿去!”听了下人通传,福雅叙这才收起面上怒意,斥了地上之人后,改以笑脸起身迎我,“静华,快进来,快进来!”

“静华参见太子妃娘娘。”推开福雅叙的手臂,我微退一步,轻垂眉眼。

“咱们之间还需如此见外吗?”见我疏远,福雅叙反而是更近了一步。她上前抓起我的双手,漾着满满的笑容,声音清脆,“昨日乃是行礼所需,雅叙才生生受了静华一拜,如今既无外人,何苦这般?倘真要论起规矩,怕也是雅叙要向恩人施拜才对啊。”

“不不不,这些过去的事情太子妃还是不要再提了吧。”挣扎着想要抽出手来,却是徒劳。面对福雅叙的恳切言辞,我唯有重重摇头,“更何况那蛇也不是什么毒物,静华当日也不过是顺手之便罢了,哪里就算得上是恩人了呢。”

“管它有毒无毒,二哥哥和我都认定了静华你这个恩人了!若你要和我论理,那我也和你论理便是。”紧紧握着我的双手,福雅叙樱­唇­微抿,一副不依不饶的神情。

“罢罢罢,就听太子妃的。”心中一动,我笑着应允。

“从你口中说出这三个字来听着难受!”福雅叙抬头冲我一笑,轻轻摇晃着手指,“静华唤我雅叙就是了。”

“这怎么行?”被福雅叙的热络所惊,我急急摇头。

“也是,应当论清大小的,按照名份而言,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可是……”口中呢喃了几句,福雅叙眼珠一转,便笑眯眯地朝我望来,“雅叙是安顺十三年正月初八生的,静华你呢?”

望着福雅叙一脸的认真,纵是无奈,我也只得开口,“静华的生辰是安顺十四年三月十二。”

“安顺十四年?我长你一年多呢!呵呵,咱们府中雅叙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回姐姐了。”福雅叙一脸得意地扯了我手轻轻摇晃,口气是不容置疑地坚定“从今日起,咱们姐妹相称便是了,静华可不许不答应!”

“静华遵命便是。”望着眼前一派可爱天真的面容,我垂了眼帘,轻轻点头。心中却在暗暗地告诫自己,自昨日起,我已将要开始一段崭新人生。

侯门深深(01)

去往皇宫的马车中,福雅絮一边亲昵地分了我清甜的百合莲子茶,一边絮絮地对我说着太子府中的一应事物。

龙嘉寰自幼的体弱多病乃是当初皇后的早产使然,所以皇上格外恩准,免了他每日的晨起问安,就连皇子们每日必修的课业,皇上也特别允了他可以根据身体情况自行决定是否上学,只消每季作答宫中师傅们的问卷以及皇上的考察即可。

虽然得获如此恩宠,可是龙嘉寰却仍是每日坚持着去往上苑和其他皇子们一起聆听师傅们的教诲,即或是遇到病痛难忍,无法支撑,也要在疼痛才消之时便要师傅们齐齐为他补习了白日的课程,丝毫不肯比旁人落下了半分。

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了如今,帝后御赐宅址另建府邸之后,授课的师傅也都跟随入府,他仍是如同在宫中一般,坚持每日严谨进学,无论当初和福雅叙的大婚抑或是昨日迎娶我进门,都无法成为他例外的理由。

好在自小便由宫中多名太医­精­心调理至今,龙嘉寰身上大半的病痛多已除去,唯剩那顽固的心悸之症却始终无法根除,生生地要人时时担心。

说着说着,福雅叙便重重地叹了口气,似是很为老天对龙嘉寰的这番刻意作弄而打抱不平。

相比此刻的福雅叙,我的心中却在为龙嘉寰的好运气而暗暗嗤鼻。

前有大皇子先天不足,自出生便智力低下,备受一心盼望后嗣的皇上冷落。

就在这个时候,龙嘉寰恰巧出世,于是这个皇后嫡出的二皇子便几乎凝聚了皇上所有的希望。虽然也是天生体弱,却偏偏好命到因此而得获了帝后更多的宠爱,不过三岁便被立为大齐太子,在众望所归之中一路顺遂至今。

心中如是想着,手上已经重又盛了一碗汤水送至福雅叙的手边。

只见她接过汤水送到­唇­边,轻抿一口之后,复又对我说道府中先她而来的四房侍妾。

十三岁那年,龙嘉寰曾经生下一场大病,宫中太医皆是束手无策。无奈之际,皇后终于听信了宫中老嬷嬷的进言,决定仿效民间冲喜之法。

一番生辰掐算之后,日夜服侍龙嘉寰的女侍之中便多了一人,年长龙嘉寰五岁的良娣夏亦乔。

此事说来也奇,自夏亦乔被接入宫,龙嘉寰的病情竟渐渐好转起来。龙颜大悦之下,出身寻常的夏亦乔当下便由正五品的承徽晋为正三品的良娣,之后便一直顶着众人眼中龙嘉寰大福星的名头,备受尊崇。

夏亦乔之后还有三名良媛陆续入府,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便是傅雪。此女本名格玛,原是大齐关外劲敌突厥人士,其父乃是突厥名将,后招降我大齐之后得获赐名为傅知明。皇上为彰显对其族人的宠爱,特允了傅知明之女傅雪配与龙嘉寰为妾。

再后来便是一些眼皮子浅薄的朝臣看到皇上身体日益疲弱,为了巩固家族势力,纷纷请奏将族内姿容出众的女孩儿许入太子府侍奉,于是便有了张笑梅、李淑群两位良媛。

而福雅叙和龙嘉寰的婚约则是早在十年前便已经由帝后亲口对着当时大齐的肱骨之臣福家许下的,所以在福雅叙及笄之后,太子大婚自是理所当然。

虽然入府之前已有四房侍妾,可是福雅叙毕竟出身名门,更曾经以公主伴读身份与龙嘉寰同窗三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样的身份,旁人自然忌惮三分,所以五女共侍一夫在这太子府中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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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云端真的生病了,身体很不舒服。本来今天不想动笔的,但是看到亲们热情洋溢的留言,实在无法偷懒,暂更一章。身体好转之后定会将遗漏的章节全部补上,亲们谅解。

侯门深深(02)

听福雅叙讲述着过往,时间倒也过的飞快,不觉间马车已经在大红­色­的正德门前停下。

依照宫规,进了皇城的庆安门后,所有外眷都需下车步行,经由第二道大门正德门进入内廷。

搭着宫内女侍的手臂跨下马车,立在青­色­地砖之上环顾四周,才发觉东方的天际也不过刚刚泛出微微的蓝光。

身旁的福雅叙对我轻轻一笑,在女侍的带领下率先跨进正德门去。

再一次来到飞凤殿上等候皇后觐见,打量着殿上一如往常的摆设陈列,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胡思乱想之际,那位时常跟在皇后近身的梅影便匆匆而来,见礼过后说是皇后早早便去了皇上的寝宫,临走时曾经留下话说免了今日一应的晨昏定省。

见梅影神­色­严谨,不似往常那般从容,纵然心中疑问重重,我和福雅叙对望一眼,相携退下。

“这一大早的,母后便匆匆去往父皇寝宫,连素来从容淡定的梅影也失却了往常的稳重,难道是那些个流言真的应验了不成?”

坐上马车,福雅叙挨近我的耳畔低声猜测道,“早就听闻父皇身体是日况愈下,年前又是那番劳师动众的御驾亲征,会不会是……”

“不会吧?”对上福雅叙满是好奇的眼睛,我掩下心中的不安,轻轻出声。

“真是担心父皇的身体。”叹了口气,福雅叙转开头脸,坐直了身子。

浓浓的忧虑口气中,却有一抹雀跃期盼之­色­在她垂眼的一瞬间闪亮眸底。这个福雅叙,若不是太过天真不擅掩饰,便是城府极深,叫人看不到底。

心中微微惊着,我将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之上,“父皇乃是真龙天子,自有神灵庇佑,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咱们还是不要乱想了。”

“嗯。”福雅叙轻轻应了一声,始终再未抬眼。

下了马车,便有管事身份的仆从等候在门口。一看见福雅叙便迎了上来,却又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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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两章,补昨日漏更

侯门深深(03)

“有什么好避讳的?直说就是了。”见那管事犹犹豫豫地望我,福雅叙朗朗笑了一声,握紧了我的手。

“是。”管事应了一声,这才垂眼说道,“那犯事的高达还暂押在后院之中,娘娘您看应当如何处置?”

“哦。”福雅叙柳眉一挑,微微带了羞赧之­色­转向我道,“都怪我昨晚不该贪杯,本应昨日处置之事这才拖到了今天。”

不难听出福雅叙口气之中淡淡的酸楚之意,眨了眨眼,我垂下脸去。捺着心底深处的难言苦涩,只是静静听她说话。

“那高达怕是难留活口了。”

睨了一眼身旁随行的管事,福雅叙一张娇媚小脸之上柳眉微蹙,状似随意地对我说道,“哦,那高达便是昨日负责西厢上下安全的府中管事,千交代万交代,他却仍是粗心如此,竟将那小毛贼放入了府中浑水摸鱼,几致府上蒙羞。这般失职,恐怕唯有处以死罪才能警醒他人了。”

听到她口气中陡现杀机,我猛地抬眼,正对上她一双眸子中却隐有为难之­色­。

看到福雅叙如此自相矛盾的神情,心中虽然诧异,口中却并不出声,做出一副恭谨的神­色­悄眼睨着,端看她要如何继续。

“可是……”福雅叙顿了一顿,口气忽然软软地转向我道,“这高达本是死罪一条,可是毕竟新近大喜,府中实在不宜太过血光之气,而且此人一身的功夫,就此除去也确实可惜。可若是就此放过了他,又实在难平悠悠众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是叫我为难。说起来,此事和静华也算得上有所关联,不知静华可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听到她征询我的意见,不由微微一愣。

抬眼起来,看到那名管事的目光竟是躲躲闪闪地朝我望来,心中登时诧异之极。移开眼睛,我转向身旁的福雅叙,却见她只是别别扭扭地斜着眼睛,似乎不愿与我对视。

可是担心眸中神­色­泄露了心事?

侯门深深(04)

联想到此前她于高达一事上所表现出来的严厉也是不甚情愿,似乎只是要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而故意严苛,仿佛做戏那般。心中一动,登时了然。

暗暗笑着福雅叙的小算盘,我试探着开口说道,“姐姐所言甚是,府中实在不宜太过戾气,革了他职也就是了,何必处死?不过,既然那高达一身功夫还算­精­妙,不如就赏了给静华做贴身护卫,好让他将功补过。如此处置,姐姐觉得可好?”

“甚好甚好。”片刻之间,福雅叙愁眉顿展,笑微微地转向我道,“此前就是因为他的疏忽才令得静华大喜之日受惊,如今能得如此机会令他死罪换成活罪,想必那高达日后定会尽心尽力。”

“既然姐姐也觉得此法甚好,那便就这么决定吧。”见福雅叙的反应如心中设想一致,更甚是连一点点的推让都没有,我心中一沉,面上却是奇异地灿烂笑容,“权听姐姐做主,那静华这便回房去了。”

“好。”福雅叙微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

碧波荡漾的水榭长廊之上,我和福雅叙一东一西错身而过。轻轻扯起绣满了牡丹花苞的裙裾刚要迈步,我缓缓回头,只见一身葱绿华衣的福雅叙侧面对我,长长吁了口气。

轻抿嘴­唇­转回头来,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福雅叙和府中管事故意当着我的面前一唱一和,出言相询,不就是为了要让我开口留下那高达的­性­命吗?

为了报答我的活命之恩,想必即便是我不出口要人,那个高达也会主动请缨吧。

既然她福雅叙这么想给我送上一顶高达恩人的高帽,那我索­性­戴上也就是了。

区区一顶帽子罢了,还能压得死人?

我倒要看看,如此大费周折地弄到我身边来的那个高达,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抿着一抹淡笑,将手臂搭在秀蓉掌上,莲步款款,看着足下裙摆飞出朵朵炫目牡丹,我愈发扬高了头脸。

侯门深深(05)

回到房中刚刚坐下,还未端起茶来,便有仆从过来通报,说是夏良娣携另两位良媛齐来请安。

“那便传吧。”冲着仆从点了点头,我端正坐好,“她们几个倒是有心了,才刚刚回来这便知道了。”

外间的通报声才落,便闻鼻端一阵甜腻香气扑面而来,三道窈窕身影鱼贯而入。

“妹妹亦乔……”

“妹妹笑梅……”

“妹妹淑群……”

待到三人走到近前,一字排开的三张俏脸便齐齐垂了下去,和声道,“见过侧妃娘娘。”

“都起来吧。”搁下手上的茶盏,我转向立在身旁的秀蓉吩咐道,“看座。”

“谢过姐姐。”夏亦乔甜甜一笑,率先坐下,“本来应当早早便向姐姐请安来的,可是傅雪妹妹偏不巧病在当下,咱们本想连同她一起过来,却不料因为等她耽搁了时间,还望姐姐莫怪才是啊。”

“是啊,是啊……”

轻轻坐在夏亦乔身边的两名女子齐声附和。

“傅良媛病了?”我蹙起眉头,目光在眼前三女的桃花面上徐徐划过。夏亦乔,此女五官虽然­精­致,却算不得美貌,堪堪也就是个清秀佳人而已。毕竟当初她之所以中选入宫,原因并非因其容貌,而是命格

“回姐姐话,傅雪姐姐这病来得着实凶猛,昨日还好好的,如今却都已经病到连床都下不来了呢。”眉眼剔透,­唇­红齿白,一开口便是喜盈盈的笑容,即便是这幸灾乐祸的抱怨都能说得让人大觉娇媚,果然是活脱脱一个未语先笑的俏佳人。她的父母真是没有为她取错名字,笑梅,我记住了。

“病的竟然如此厉害!可请了大夫看过?”转过眼睛望向李淑群,我轻掩口­唇­,面上是一副关切无比的神情。

“回姐姐话,夜半时候就已经唤了大夫看过的,说是受了风寒,淑群猜想许是傅雪姐姐起夜时候着了凉吧。”李淑群口中微微一顿,面上是娥眉轻弯,仿佛感同身受的一副病恹恹的神­色­,连我看了都觉得楚楚可怜,想那艳名广传的病西施也不过是如此我见犹怜的一番动人风情吧。

—————————————————————————————————————————————————下午更新今日第二章

侯门深深(06)

“可用过了药?报了正妃姐姐没有?”收回探究的目光,我做情急之态。

“奴才们说是已经用过药了,傅雪妹妹说自己不过是小病罢了,硬是瞒着没有让报正妃姐姐。”夏亦乔望我一眼,复又无限唏嘘,“傅雪妹妹心中怕是不想令大家担心的,倒是我们,和侧妃姐姐投缘,情急之下说漏嘴了。”

“若是寻常小病小痛,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听笑梅妹妹说的这般严重,咱们可不能由着傅雪妹妹自己的­性­子来。一定要报了正妃姐姐知道的,由她交代下去,想必那大夫把起脉来都会更加仔细呢。我这便去告诉正妃姐姐知道。”索­性­站起身来,作势便要起步。

“侧妃姐姐说的是呢。”

“还是侧妃姐姐思虑周全啊。”

没有耐­性­去听她们的夸赞之词,我只是淡淡笑着,领了她们齐齐去往福雅叙的东厢。

和我投缘,所以将傅雪的病情说漏了嘴?

倘若并非存心,怎会才一见面,便拿了傅雪因病未来请安之事怂恿我?她们不也是和我一样不相信傅雪是真的生病吗,否则何必要借我之口,将此事闹大?不就是为了要去看那个傅良媛出丑吗?

起夜受凉?

染了风寒?

在如今这样燥人的五月天里吗?

即或是存心不想向我请安低头,也大可以寻到其他的由头嘛,何故这般地欲盖弥彰?

先有福雅叙设计将她的眼线高达塞进我的身边,又有傅雪以带病之身无法下床请安而向我示威,再来便是夏亦乔她们存心的挑唆,看好戏……

这太子府中还真是藏龙卧虎!

可无论这里是不是刀山油锅,我陈静华既然已经舍身其中,便再不会置身事外。再猛烈的暴风狂雨,你便尽管袭来,且看我如何逆流行船,立于不败!

传了大夫之后,我们便跟着福雅叙匆匆赶往傅雪的房间。

一番虚礼寒暄过后,随行的大夫便开始隔帘把脉。

看着大夫在我们面前轻轻抚着长髯,口中念叨着那些个荆芥、独活、柴胡、桔梗,我微微愕然。

侯门深深(07)

回到房中在桌前坐下,一边啜着茶水一边在心中暗暗笑着自己的多疑。那个傅雪竟然是真的病了,而且那病正是伤寒,可是这五月的天气……

轻轻摊开手掌,恍惚看到有一丝热气蒸腾而起,想到刚才那个病得面­色­都发白的傅雪,我莞尔摇头。

握着茶盏缓缓起身,隔着半透明的纱窗,我能看到外头的院子中,有仆从正在洒扫。

细细观望,才发觉如今这个我身处的环境,和我以前所居住过的地方都不一样。

陈王府的西苑之中,到处都是破败的院墙,斑驳的门窗以及,四下的土墙里突然钻进钻出的蛇鼠虫蚁。而这些个寻常女孩子见到都会尖叫的物事在我眼中,却是最好,也是仅有的儿时玩偶。

后来搬到了陈王妃的松涛园,那里则是恢宏大气自成一派。房屋是青砖绿瓦,回廊是甬长宽阔,处处­精­致高贵,连墙角旮旯都是以赤红漆油密密刷过的豁亮。

记忆中,已经深深烙印在我心上的,却唯有望荷池和那片梅子林。湖面碧绿通透,仿佛一眼便能够见底,叫人无端端便生出跃入水中的念头。而那林子,高大树木是绵密接踵,一到夏日整个院中便是处处浓郁树荫,果香扑鼻,即或是热烈的日头下,也不会令人觉得烦躁……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捺下心中那些不该想起的景物,不该想起的人,我猛地起身,推门而出。

如今这满园生机,红绿相间之­色­,才是我今后应当时时都记得的。

示意仆从继续工作,不必在意我的出现,轻轻行至墙角一处绿意繁茂之所止住了脚步。

几乎攀援了正面院墙的绿藤中间,星星点点的散乱着玫紫­色­的花瓣,小小的花瓣半卷了绽立在大片的苍翠之上,像极了一片片立在绿掌上的蝴蝶,仿佛失却了依托一般随风摇曳着,是那么地娇弱无力,却又那么地绚丽冶艳。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胡乱思索之际,忽有一个男声自身后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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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第二章仍旧下午更新,除非遇上特殊情况,否则以后不再通知

侯门深深(08)

是龙嘉寰!

拈在指间的花瓣蓦地坠落,我迅速转身。刚一触及那双黑瞳,却又仓皇垂眼。

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浮现出大婚当晚我醉后,龙嘉寰的手指竟然曾经那么亲昵地划过我的皮肤,为我换上贴身亵衣的画面……

“很热吗?怎么脸都晒红了?”龙嘉寰上了一步,伸出手指探向我的额头。

“呃,没有。”先他一步将双手掩上面颊,感受到自心底升起蔓延而来的这份燥热。一边恨着自己沉不住气,一边强忍住想要后退的脚步,硬是逼迫自己抬眼。

“今日本应同你一起用饭,可是父皇、母后于宫中召见得急,我走的匆忙,所以……”收回手臂,龙嘉寰定定望我。

“殿下事务繁忙,静华明白。”和他对视也不过才一瞬间,便已经抵不住心底的尴尬,我垂下眼帘,满脑子都是关于大婚那晚的疑问。

“咱们不是说好不再如此见外的称呼吗?难道如今你还要我唤你静华郡主吗?”以手指托起我的下颌,龙嘉寰的面容距我只有咫尺。

“呃,是。”微微一愣,一时之间无法适应我和他竟然如此亲昵,虽然不曾移动过脚步,身体却在这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待他温热的气息夹杂了浓浓的酒香,轻轻拂上我的面颊,这才反应过来。匆忙垂了眼帘,我呐呐出声。

“这就好。”龙嘉寰的声音似有笑意,我却不敢抬眼去证实,仍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规矩站着,仿佛自己是根已经被钉死在此处的木桩。

“你,喝了酒?”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拉开我们的对话,我低声嗫嚅着。

“小酌怡情。”微微俯了身子,龙嘉寰将我罩在他的身影当中,“你有心事?”

“呃?没有。”稍稍后仰,我垂着眼眸轻声回话。

“是吗?”龙嘉寰忽又抬起了手臂,再次托起我的下颌,却和方才不同。此刻他的手指微微加大了力度,食指和中指似在揉捏我的下颌,痒痒的。

“那个……”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被敬珣设计吃了*,曾经赤身暴露在他面前。仿佛破釜沉舟一般,我猛地抬眼,急急说道,“静华只是想要谢谢你昨晚帮我换了亵衣。”

侯门深深(09)

“亵衣?”龙嘉寰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也绽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个……”听到龙嘉寰微微提高了音量,我猛然蹙眉,就那么被他托在指间斜睨向四周,这才发觉那满园的仆从此时竟然都已不见,心头登时松懈下来。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我轻抿着嘴­唇­,有心问话,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你是在因为那被褥之上的血迹困扰吧?”松开了我,龙嘉寰站直身子,目光也随之投向他处。

被他说中心事,我只是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昨晚,”龙嘉寰忽然垂了头脸,一改方才的闲散,换做炯炯然望向我道,“你和我,什么都不曾发生。”

“啊?”对视着他的眼睛,我微张口­唇­。

“昨晚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只是帮你换了亵衣。而那血迹,不过是为了有所交代的一点障眼法罢了。”龙嘉寰环抱了双臂,口气无谓。

“哦。”紧揪着的心猛然一松,再望他的眼神也就变得自然起来。目光从他的面上划至肩膀,再到袍袖,无话可说之际忽然看到宽阔的袍袖之中隐见一抹雪白,其间似有鲜红湮染。心头又是一紧,我猛然出声,“你的手臂?”

“不要误会。”看我眼神胶着,龙嘉寰忽笑起来,一甩袍袖,展臂将我圈在怀中低低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又岂会如此轻易毁伤自己?”

“我不误会。”急于挣出这怀抱,顾不得思虑他的口气已经和方才大不相同。

“那片血迹可算逼真?”如我所愿,龙嘉寰站直了身子,定定问我。

“嗯。”来不及注意他眉目中那丝挣扎之­色­,我轻轻点头。

龙嘉寰忽然伸出一臂,探向我的身后,再将手掌绕回面前的时候,指间已经是拈着一根拇指粗细的绿藤。只见他猛然大力,绿藤根茎处竟然渗出丝丝鲜红,顺着他的指尖汩汩留下。

“世间竟有此奇物?”望着眼前的情景,我脱口而出。

“过山龙,又名­鸡­血藤,其根茎折断之后汁液不同一般植物的透明,抑或淡绿,而是鲜艳若血的大红­色­。”龙嘉寰并不望我,只是合掌弹指,那离了根叶的绿藤便轻飘飘飞了出去,约莫丈许才徐徐落地。

“过山龙……”转身望向身后这大片的绿藤,心中却是对龙嘉寰暗暗的感激。

“其实,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般正人君子。”似是看穿我的心事,身后的龙嘉寰靠近我的身边,几乎是贴在我的耳畔低声说道。

侯门深深(10)

“呃?”心中不解,却无力回眸,只因他正用了一双大掌牢牢地控制着我的颈项不得转圜。

“你可知道?当日郊山救你之后,你我曾有一番厮缠。你的意乱情迷,是因那药效。可我心猿意马,却是因为怀中之人是你。可知,你右肩上那处暗红,便是我情不自禁的印记……”

龙嘉寰紧紧贴着我的面颊,任鼻息中的燥热袭上我的耳垂、颈项,口中却是一刻不停,“当时停下,是怕你受伤。可是昨晚停下,却是因为我被你伤。理所当然应该属于我的女人,竟然偎在我的怀中大嚷着其他男人的名字!陈静华,你伤了我!”

他偎在我的耳边控诉,低沉的嗓音中有着微微的愤怒。我浑身一凛,心头大惊,慌乱地便要转身,却忘记了自己此刻正被他牢牢控制。

“那个曲洛池,可是当朝曲相之子?”龙嘉寰不容我动弹,他固执地偏要与我纠缠。

感觉到颈项上那越来越近的热气,使这原本便混杂了酒气的空气中更显暧昧。我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匆忙之下便是大力地挣扎和阻止,“殿下,你醉了,你醉了!”

“醉了?”似乎被我的激烈反应所惊,龙嘉寰的手臂猛地一僵,随后便是急速的后退。他终于放开了对我的牵制,就那么突兀地立在几步外的地方,用他微微迷惑的眼睛望着我的惊慌失措。半晌,才轻声道,“是,我醉了,醉了……”

“殿,你,要不要喝点醒酒汤?”看到龙嘉寰在我面前回复以往的目光澄明,心中一松。

“不,不必了。”龙嘉寰冲我胡乱地摆手,一转身便闪出了大门,将那满园的静谧重又还了给我。

龙嘉寰他说,他说对我心猿意马,他说我昨晚叫着其他男人的名字……

想起右肩上那处仍旧未褪的暗红竟是他留下的,又想起那张总是会在我难过时浮上心头劝慰我的俊逸笑脸,心中陡然绷紧起来。他的话,令我莫名不安。

脚下一个踉跄,我重重摔倒在地,压断了铺展在地面上的葱郁绿藤,引起耀眼鲜红一片。

三朝回门(01)

自晨间的不欢而散之后,龙嘉寰再未到我园中来,倒是福雅叙,在下午的时候热切切地带着些个清润滋养的炖品跑来看我。

什么朝中事务素来繁忙,什么帝后又有差事派遣,什么心悸之症一至夏日便愈加频发……

意有所指的一番闲话,主题无非是为龙嘉寰新婚便冷落了我而开脱。

偏是一张天真稚气的脸庞,却硬是要端着一副正妃姐姐的派头,大度地宽慰着和自己共侍一夫的女子,还真是为难了这个福雅叙。

看着她一边言语劝慰着我,一边还要拼命地隐藏着自己眸中那隐隐跃现的喜悦之­色­,我只是悄无声响地喝着她带来的龟苓膏,一盅接一盅地唤了她身边的侍女为我添上。

和中午一样,晚饭仍旧是我独自一人,虽然微微寂寥却落得清静。

我甚至在心中暗暗期盼之后的日子都能像如今这般,最好所有的人都将我遗忘。

可期盼只是期盼,大婚的第三日清晨,龙嘉寰便早早来到了西厢园中。

“依循祖制,今日理应由我陪你一同回门。”带我出了西院,指着面前摆放了有十几米远的物事,龙嘉寰顺手便握住了我手。口气轻松,仿佛昨日的争执不快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不过只是例行而已,大可不必如此隆重的。假若你忙,静华自己回去也未尝不可。”当着面前一应仆从的面前,我试图挣出手来,却只是徒劳。

“虽你只是侧妃,可既是帝后亲赐御婚,身份地位自然已经不同,我又怎能要你独行?”紧紧握着我手,龙嘉寰淡淡一笑。

睨他一眼遂复垂眸,感受到他此刻微微加大的力度,无奈之下放弃挣扎,怔怔地自己的手指被迫与他交握。

这个男人,待我忽亲忽远,忽冷忽热……

这个男人,据说自小便是一身病痛,却又大力到可以单手将我抱起,信手弹飞绿藤至丈外之远,如此身手利落……

虽然和他越来越过熟悉,可我却越来越是迷惑。

龙嘉寰,我越来越不懂他。

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朝回门(02)

一路上有大红仪仗在前鸣锣开道,声势煞是惊人。马车才到王府门口,便已经有不少民众聚了过来等着看热闹。

待马车停稳,便有随行的丫头仆­妇­自端着的喜篮当中抓了大把大把的糖果抛洒出去,只听得一阵叮叮咚咚。

扶着龙嘉寰冲我伸来的手臂,稳稳踏下马车。看到四下民众蜂拥争抢糖果的热烈场面,这才发觉那喜篮之中竟然混有铜钱。

幸得龙嘉寰提前遣有大队侍卫于王府附近警戒,否则如此大手笔的洒喜,怕是将要引起不小的­骚­动。

“这样才有太子妃回门的气势,不是吗?”轻轻托了我的手腕,龙嘉寰徐徐低语。

“是侧妃。”并不看他,我只是轻声纠正着他,稳稳地踩着红毯,一路走上王府台阶,扑进早已侯在门口的陈王妃怀中。

大门重重合上,身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锣鼓声,几近沸腾的人声,统统被隔绝在外。

回到正堂落座之后,便有各夫人带着子嗣逐一向龙嘉寰和我行礼。

将礼物一一分赏之后,我才发觉,众夫人中竟然独独不见惠夫人,以及旻轩和静珣。睨了一眼身旁恭谨立着的陈彦广,心想莫非他知道惠夫人呣子三人与我素来不合,所以免了她们出现来惹我这个太子侧妃心烦吗?

想着想着,便睨向一旁正与陈彦广低声说话的龙嘉寰。谁知他竟也移开眼光,正朝我望来,面上一热,我迅即转开目光,亲热地拉过了静瑜的手。

瞧这对姐妹如今的衣裳佩饰早已不同往常,想必是陈王妃平日里的多加照顾使然。心中一暖,我抬眼望向对面坐着的陈王妃,却见她正拿眼睛定定地望我,眸中热切切地盛满了慈爱。

轻轻笑着垂眼,仿佛做戏一般,我刻意地提高了音量。一会儿将这个赏给静瑜,一会儿又将那个赏给静珞,引得一众女眷拿着无限欣羡的目光围绕着静瑜姐妹周身打转儿。一番闲话之后散了众人,龙嘉寰被陈彦广拉去弈棋,我则趁机扯了陈王妃出去散步,正好询问寻找晓云的一切进展。

三朝回门(03)

“晓云那个丫头命薄,没有福气跟在你身边,静华你就别再惦着她了。”支支吾吾地,陈王妃终于向我道出了内情。

“娘亲,你的意思是说,是说晓云她已经……”不敢相信,也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字眼,我只是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陈王妃。

默认一般,陈王妃不再出声,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背。

“不会的,不会的,当时渭河中捕捞不到她,娘亲你不是还说晓云定是已然获救了吗?”猛地反手,抓住陈王妃的手掌,我无法接受那个一心为我的晓云,竟然已经不在了。

“没错。晓云失足之后确是滑落渭河,也确是被人所救,”陈王妃轻轻点头,望向我的眼睛满含了伤感之­色­,“可惜却伤重不治。就是昨日傍晚,有几名渔民将晓云的尸身送了回来。”

“他们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我仍然摇头不愿相信,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晓云被救之后,他们是请了大夫的。可是堕崖加上溺水,伤势实在过重,昏迷几日之后,晓云,她便仍是去了。”陈王妃勉力支撑起我的身体,神­色­悲伤地续道,“那渔民也是打算下葬之时才留意到晓云的腰牌,这才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将她送了回来。”

“晓云呢?晓云现在哪里?”我用力瞪大了眼睛,仿佛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正站在我的面前。

“如今还是你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去看晓云了吧?我会好好将她安葬的。”陈王妃揽住我的肩膀,欲出言阻拦。

“娘亲……”嘶哑着嗓音喊出声来,我目光决然。

“哎……”终是拗不过我,陈王妃长叹一声,挽了我手缓缓转身。

走进晓云停尸的后园,远远便看到陈王妃的近身护卫路远,带着一脸的沉重,怔怔地立在门口。

见我走近,路远猛地跪下,我却是满眼嫌恶地别过脸去,任由他就那么跪在地上。

“静华,人已不在,你还是节哀顺便吧。”扶我站直身子,陈王妃略一努嘴,贴身的侍女便上前一步,轻轻拉开那张覆了晓云尸身的素绫薄被。

三朝回门(04)

“晓云,晓云……”看到晓云一张小脸青紫片片,登时便是一阵泪如雨下。挣开了陈王妃的搀扶,我颤巍巍地上前,扑到在薄被之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静华,倘你难过,便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想是被我的无声吓到,陈王妃轻轻抚着我的后背,满眼关切地望着我仍旧是不声不响,我取出怀中锦帕,轻轻拭过晓云的面容,一寸寸,任她皮肤上的冰凉袭上我的指尖,带起心头一阵寒意。擦过她的面容,我又将视线落在晓云的身上。

抚上这崭新衣裙的领口处,就像晓云经常对我做的那样,一颗一颗纽扣仔仔细细地检视着……

做完这一切,我才将薄被重新覆上晓云面容。默然合了双眼,缓缓起身。

轻轻抹掉面上的湿润,对着陈王妃的担忧勉力一笑,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陈敬珣,我定要她家破人亡!”

“阿瑟,阿瑟……”陈王妃心疼地叫出声来,紧紧抓住了我颤抖不已的双手低声说道,“孩子,娘亲也是新近这才知道,那日郊山之上的踏青竟是静珣她狠心设下的毒计,先是投毒于你杯中,后又趁乱推了晓云落崖。好在,好在你是吉人天相,只是可惜了晓云这个苦命的丫头……”

“娘亲,今日的宴上怎么不见惠夫人呣子?”垂了眼眸望着素白的被面,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静珣她们已经被贬了官籍,从昨日起便不在府中了。”陈王妃叹了口气,轻轻对我说道,“如今老天有眼,报了这世上恶人。晓云她,也算是得以瞑目了。”

“什么?”抬起眼帘,我定定望了过去。

“方心惠之父本是朝中芝麻小官,当初就是依仗了王爷之势这才青云直上,官至四品。谁料到那厮不但不安于此,竟起贼心,大着胆子与外敌勾结,意图于贼人反扑我大齐之时里应外合,幸得其通敌书信被朝廷截获,这才免却一场百姓之灾。”

陈王妃一边连连摇头,一边说道,“那厮虽然已经于牢狱之中服毒自尽,可是其罪当株连九族。咱们王府和王爷也险被牵连,幸亏太子殿下于御前力保,这才免下王府的一场无妄之灾,否则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我一点都不知情?”知道方心惠就是惠夫人的闺名,听了陈王妃一席话,我心中十分吃惊。龙嘉寰力保陈王府吗?怎么也不曾听他说起分毫?

三朝回门(05)

“皇上雷霆震怒,传召王爷入宫也就是昨日的事情。为了维护王爷,太子殿下不仅情愿担保,更因此被皇上随手掷出的一只花瓶砸伤了手臂。”说起龙嘉寰,陈王妃的口气中便充满了动容及感恩。

“他被砸伤了手臂?”我呢喃出声,忽然想起昨日于太子府的西厢院中,绿藤前与龙嘉寰的相遇。当时他便是刚刚从宫中回还,而且在他袍袖之中,我是分明瞧见胳臂上缠有染血白纱的。

原来,那竟是他为了力保陈王府而受的伤。

“你们不是新婚吗?他受伤你怎么可能不知?”见我面­色­诧异,陈王妃扬高了音量。

和我一阵对视之后,她才重又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阿瑟,娘亲知道你委屈。可是事已至此,身为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娘亲是过来人,能够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他是喜欢你的。倘若不然,他又何必甘冒顶撞龙颜之险,只为护着生你、养你之人?这是你的缘分,莫要错过了啊。”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浅浅低吟了一句,我轻轻抬眼,“娘亲,我懂。”

“虽然今后路途坎坷,可若是你能拥有枕边之人的真心呵护,又有什么是可怕的呢?”轻轻拍抚过我的面颊,陈王妃无奈浅笑。

“娘亲,惠夫人连同静珣他们,会被如何处置?”转开眼眸,我轻轻出声。

“大齐律例,凡意图谋反之乱臣贼子,其罪当诛。其家眷均削除官籍,男丁发配至伊犁那苦寒边疆之地充军,女子则充入官妓之籍。一­干­人等如今已被关押,但因此事牵连甚广,所以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秘而不宣。”说起处置的方式,陈王妃的口气中隐约战栗。

“如此处置,爹爹他竟会舍得吗?”抿着嘴­唇­,我抬起眼帘。

“虽然王爷只此一子,可是不舍得又有何法?难不成要为了那么一个孩子,将咱们整个王府都给折进去吗?更何况旻轩那孩子素来与外公亲厚,此次又有人证指认说是经常见到旻轩出入方府,怕是难以脱清­干­系的。”陈王妃口中叹气,面上却并无分毫惋惜之­色­。

三朝回门(06)

“嗯。”知道陈王妃素来不喜仗着独子偏获宠爱的惠夫人,对于她此刻的刻薄,我也并不奇怪。轻轻吁了口气,才要放松下来的心忽然又吊了起来。抿了抿­唇­,我靠近陈王妃低声问道,“娘亲是从何得知那日踏青是静珣设下的毒计呢?”

“当日下了山后,静珣曾于静瑜姐妹面前因为计成而喜形于­色­。后来见你左右也是无事,那静瑜姐妹又碍于静珣­淫­威不敢揭发此事,直到昨日静珣呣子三人被一并带走,她才对我说明一切。为了害你,静珣她竟然早已备下抹了*的茶盏,不惜买通市井流民,更甚至设计引开护卫在你身边之人……”

陈王妃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她轻抚着我的发际,低声续道,“幸好,幸好,否则我要如何交代……”

听着陈王妃的述说,心中忽然酸楚,忍不住眼前便模糊了一片。依偎在陈王妃的怀中,我却哭不出声,只是面上有泪,汹涌不止。

静珣她要谋害的人是我,当日中计的人是我,最后丢了­性­命的人却是晓云……

——

——

于陈王府中用过午饭,一番寒暄之后,便要返程。

告别了王府中送别的人群,我在龙嘉寰的搀扶之下便要上车,不经意地抬眼,看到人群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别别扭扭地堆着一脸愧­色­,偷偷地朝我望来。

叹了口气,我松开龙嘉寰的手臂,转身走向陈王妃。

“我儿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心?”不待我开口,陈彦广便堆出了一脸的热络。

“没有,只是有几句体己话要对娘亲说。”看到陈彦广刚毅果敢的面容似乎苍老许多,知道此刻他的笑容乃是碍于龙嘉寰太子威仪之下的违心之举。

世间最苦之事,莫过于老年失子了吧。想到陈彦广一生偏爱至极的独子旻轩将要发配千里之外,想到他也将如同当年的我一般,品尝到骨­肉­生离之痛,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快意。

也许,这便是世人口中常说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毫不掩饰自己­唇­边的笑意,我转过目光,附上陈王妃的耳侧。

我要她代我转告路远教头,当日晓云之事,只是天意弄人,我的心中已然不再怪他。

三朝回门(07)

重又拜别,我再次扶着龙嘉寰的手臂,踏上马车。

由于此时已近傍晚,路上行人并不算多,马车奔走起来自然顺畅无比。

马车之内,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怎么坐得这般规矩?”马车忽然一阵颠簸,龙嘉寰借势贴近了我的身边,长臂揽过我的肩膀便往他怀中带去。

“哎呀……”被他一触,仿佛如遭雷击。仓皇躲让之际似乎撞到他的臂膀。看着他微微吃痛的表情,我这才醒悟过来,低叫一声,便扑往他的身边,“怎么样?可撞疼了什么地方?”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龙嘉寰趁机捉住我手,轻轻笑道,“不允我抱你,却偏偏喜欢自己投怀送抱。”

“我是担心刚才撞到你的手臂。”怕再碰到他的伤处,口中虽是匆忙否认,身体却不敢动弹,任由他将我抱了满怀。

“你知道了?”环我肩背的手臂突地一僵,龙嘉寰戏谑的口气已然尽消。

“嗯。”低低应了一声,我轻轻抬眼,“谢谢你。”

“谢我?怎么谢?”龙嘉寰猛地贴近我,他身上那独有的清凉熏香徐徐袭来,大刺刺地将我包围其中。

昏暗的马车之内登时变得暧昧起来,我也莫名一阵心慌,正要寻思了借口摆脱他的牵掣,忽听得街市上一阵喧哗之声愈加响亮起来。

“嗯?”龙嘉寰微一侧身,撩起车帘朝外望去。我趁机便钻出他的怀抱,紧紧贴上另外一边的车窗。

似乎是什么人突然自小巷冲出,当街拦车。怪不得刚才会突然一阵颠簸,想是车夫紧急刹车的缘故。

“竟然当街拦车!这些讨索喜钱的乞丐也太大胆了些。”似是解释一般,龙嘉寰低低对我说了一句之后,便匆匆落下车帘,重又朝我靠来。

下意识地松开车帘便要躲闪,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我微微怔住。

不对,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大对劲!

—————————————————————————————————————————————————今日更新三章《三朝回门5-7》

三朝回门(08)

奇之一,倘若这拦车之人只是乞丐为了讨要喜糖、喜钱,怎会粗心到错过白日回门之时?

奇之二,我们这样声势浩大的车队仪仗,便是傻子也能猜到车主非富即贵,小小的乞丐又怎会胆大到为了索要喜钱当街拦车?

奇之三,龙嘉寰不过匆匆一眼,又怎能看清被那层层侍卫阻拦的拦车之人就是一名乞丐?

不躲不闪,任龙嘉寰将我抱住,我却是反身重又掀起车帘,定定望去。

隔着阻拦的侍卫,拦车之人的面貌我看不清楚,可是那人嘶哑、尖利的声音却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静珣!

拦车之人应当正是已被官府抓去,将要充入官妓之籍的静珣!

心头莫名一阵火起,我冲着车外高声喝道,“高达,将这人给我带来!”

“娘娘?”随侍在马车旁的高达微微一愣,偏转头来。

“怎么?”瞧见高达征询的目光却是望向我的身边,心中一寒,我冲着龙嘉寰冷冷出声,“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能见了吗?”

对上我挑衅的目光,龙嘉寰并不出声,只是叹了口气,冲高达摆了摆手。

“是。”高达垂了眼帘,领命而去。

“你知道外头拦车的人是静珣,还故意骗我说是乞丐?”轻轻放下窗帘,我低声说道。虽然再见到静珣,难免便会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可是这种被人掌握控制的感觉却令我不舒服,所以,我要摆脱它。

“何必一定要让自己难过?我不懂你。”并未回答我的话,龙嘉寰只是收回手臂,安静地坐着。昏暗中,他的眸子却奇异般清澈明亮,隐隐的不解中含着一丝丝怜惜。

“她既然敢来找我,我自然没有怕见她的理由!”倔强地瞪大了眼睛,别开脸去,我硬硬地回道,“更何况,看到她落魄如斯我开心得很,才不会难过!”

“可是见到她难免会令你想到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丫头……”龙嘉寰伸手转过我的脸庞,轻轻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见他提及晓云,我心中陡然一惊。想到他那处设在郊山脚下的小筑便是紧邻渭河之边,我咬着嘴­唇­抬眼问道,“该不会,难道那些渔民是你的人?

三朝回门(09)

“本想救治之后交给你一个完好的丫头,却不成想……”面对我的惊讶,龙嘉寰无奈垂眸,口气之中似有歉意。

想起晓云,嗓中又是一阵哽咽。我勉力一笑,红着眼眶低声打趣道,“竟要扮作渔民,还真是难为了那些服侍在太子身边的大人们了。”

“匿下他们身份只是为了免生枝节,没有什么为难不为难。”龙嘉寰向后倾去,斜靠在吉祥如意图纹的背枕之上。昏暗的马车当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得他的口气淡然。

垂了眼眸,不再言语,只是心中暗暗地记下,如今,我又多欠了他一份情。

回到府中,高达已将静珣径直带来房里。摒退了仆从,我和静珣对视而立。

“姐姐!静珣终于见到姐姐了!”静珣低叫一声,扑通便跪倒在地。

“咱们高贵的静珣郡主这是做什么?”我退了两步,于椅上缓缓坐下,冷眼望着地上朝我匍匐而来的静珣。

“静华姐姐,静珣这次真的知错了!”一路跪行至我的脚边,静珣涕泪交零。

“看来静珣郡主记­性­不大好,这么快便忘记前几日已经在我面前演过这出苦­肉­计了。”冷笑一声,我轻挑了眉眼,大为解恨地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无比美丽高贵的脸上,再也不见往昔的骄纵之­色­,取而代之的尽是那仓皇、恐惧、无助……

“静珣是真的知错了,静珣会改的!姐姐救救静珣吧,我不要做那下贱的官妓,不要去伺候别人,不要,不要啊……”静珣握住我的裙角,苦苦哀求着。

“下贱?侮人者人必侮之,你可听过?”

一脚踢开静珣的手臂,对着她可怜巴巴的小脸,我冷冷道,“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总是自以为高贵,无所顾忌地践踏所有人的尊严,乃至生命。在你的眼中,那些个生来便是贱命要服侍你的丫头,甚至那些和你一样出身的姐妹,都不过是为了作为你的衬托才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所以,你以为你这个高贵的郡主有权利随时结束她们鲜活的生命,所以你做事肆无忌惮,不管他人死活,只图自己痛快!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你以为还会有人救得了你?”

“救的了,救的了的。静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静华姐姐,姐姐啊,你救救我,救救我吧……”见我面­色­冷峻,静珣愈发忏悔起来。

三朝回门(10)

“从前的我,或许会救你。可是如今,却再不会了。”想起晓云笑嘻嘻地冲着我和曲洛池说话,想起晓云一脸担心地劝我不要上山踏青,想起晓云煞白着小脸毫无生息地躺在那冷冰冰的床板之上,心口猛然一阵剧痛,泪水无法自抑地涌出眼眶。

“我不该,我不该张扬跋扈,时时欺负姐姐!我也不该心存侥幸,企图和姐姐抢夺曲洛池!我更加不该,被嫉恨冲昏了头设计要令姐姐中毒!如今我知错了,我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可是倘若姐姐这次不救我,静珣怕是只有寻死一路了。”虽然被我踢倒,可静珣翻过身来便又重新抓住了我的裙角,仿佛见到救命稻草那般死活不再松手,“姐姐念在这次静珣乃是无辜被牵连,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央太子殿下救救静珣吧……”

“你无辜?晓云难道不无辜吗?你要我救你,为什么当初你却不肯放过晓云呢?”因为悲伤至极,我也从椅上滑下,就那么毫无样子地和静珣纠缠在一起。

“是,我不该逼静瑜趁乱去推晓云落崖,我也不该找人去推姐姐你落崖……”任我如何用力撕扯,静珣端定了主意打不还手,只是痴痴地向我忏悔,“我当时真的是昏了头了,一心认为是姐姐你破坏了我和曲洛池的姻缘,一心想着你给我建州地址是为了令我出丑,所以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命比我好,可以得到曲洛池的心,还能嫁入皇家!所以我才鬼迷心窍地认为倘若你摔落山崖,跌断了胳膊跌断了腿,曲洛池也好,太子也好,他们便都不会喜欢你了……”

天下还有这般狠毒的女子吗?下毒于我之后,不光企图令我受辱,竟还要人将我推落山崖?不敢想象当时若不是龙嘉寰将我救下,我会凄惨到何等地步?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吧,静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日后静珣给你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絮絮地说着,静珣只是扯紧了我的衣裳,悲声祈求着。

深吸了口气,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唤了门外守候的仆从进门。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倘若我被抓了回去,那些人会打死我的,姐姐……”被高达一把从我身边扯开,敬珣仍然满含了期望尖声叫着。

三朝回门(11)

“害怕了?你竟然也会害怕的吗?”面对静珣楚楚可怜的脸庞,我轻轻一笑,伸出一根指头摇晃在她面前,“其实,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知道什么样的日子叫做生不如死吗?”

“不要,不要!姐姐,静华姐姐,你救救我……”静珣的眼中现在浓重的恐惧,虽然被高达扯住靠不得我近身,她却仍然大张着手臂,试图再抓住我。

“等你被送回妓寮,自然就会知道。”灿烂地绽开了眉眼,我知道自己此刻笑得有多残忍。

“不要,不要!陈静华,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我……”见我转身,高达迅即便掩了静珣口­唇­,一路拖将出去。

看着静珣胡乱扑腾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我徐徐转回目光,这才发觉身边仆从竟然都是拿着一种惊惧的眼光偷偷看我。

轻轻拍抚着身上已现凌乱的衣裳,我傲然仰首,“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

——

想必是静珣的哭闹太过响亮,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福雅叙、夏亦乔等人分别打了关怀问候之名前来探我,好在秀蓉明白此刻我的心情烦乱,将她们全都挡了回去。

可是遇到龙嘉寰驾临,秀蓉却只得乖乖通传。

“我就知道,遇到她会惹你难过。”没有多说其他,龙嘉寰只是取了我身上的锦帕轻轻递了过来。

看他一双幽黑的瞳仁中,有的只是怜惜,只是心疼。心头忽然一阵热潮涌过,我猛地垂眸,将帕子接在手里,转过身子,口中倔强地呢喃道,“是我会令她更加难过才是!”。

“已经交代了妓寮要严加看管静珣的,却不曾想那丫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趁人不备之时竟换了旁人的衣裳逃了出来。以后绝不会了。”龙嘉寰在身后轻轻拍抚着我的肩背,口气轻软。

为什么要拿着这般对待受害者的口气和我说话?

难道他没有看见方才我对待静珣的残忍吗?

心思辗转之间,龙嘉寰绕了过来。他托起我的面庞,取了我捏在手上的帕子,只是轻轻地为我擦拭。

怔怔抬眼,与他对视,满眼柔软令我心惊。

我匆匆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口中低低说道,“谢谢。”

三朝回门(12)

对我身边之人,对我身边之事,都是如此用心,怎会于我无情?

敏感如我,不必陈王妃提醒,又怎会不明白?

可是我的心,和我的情,却早已不在……

“谢我?”龙嘉寰的口气飘忽,仿佛自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我对你,算好吗?”

“嗯。”见他反问,我坐直了身子,仰脸对着他重重点头。

“倘若真的对你好,便不会在大婚的第二晚便留宿雅叙那里了。”轻轻捧起我脸,龙嘉寰无奈一笑,“如今府中都在盛传,侧妃新婚不过一日,便已然失宠下堂。”

提及如此敏感话题,不知应当如何回话,我咬了嘴­唇­,只是垂眸。

“今晚,让那流言不攻自破,好吗?”龙嘉寰托起我的下颌,眸中有异样明亮的光彩流转不定。

我睁大眼睛,却只是不语。

见我无话,龙嘉寰也并不出声,只是轻轻托着我的下颌定定望来。

一片静默中,我知道他在等我回答。

想起大婚次日龙嘉寰借着薄醉于我面前的疯狂,心中仍有余悸,可是潜意识中却不愿他知道我的真心已经交付旁人。

虽然异常艰难,可我却仍是在半晌之后做出一个决定。

抿着薄­唇­,我毅然抬眼,“好。”

——

——

脑中一直盘旋不去的都是龙嘉寰将要留宿的画面,此刻更是要时不时地对上他那似乎别有意味的笑容,一餐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着下人收拾了碗碟,我只是怔怔地立在房檐之下,张望着府中华灯初上的绚丽光彩。

“娘娘,香汤来了。”红菱一声轻唤,拉住了我已然飞驰千里之外的思绪。

“好。”捺下心中那处隐秘所在飞驰的情绪,我转回身子。

悠悠的白雾自浴桶中缓缓升起,满眼绚丽花瓣轻飘飘浮于水面之上,登时满室生香。

遣了红菱出门,独留下秀蓉一旁伺候。

待红菱将门合上,我才拉近了秀蓉,将大婚当晚被褥之上那片猩红的真正来历告诉了她。

满脸惊讶的秀蓉唏嘘着,重又在我耳边反复叮咛了出嫁女子初夜之时应当注意的事情。

不知是浴桶中水热,抑或是她的话太过露骨,我只觉得浑身发烫,心慌意乱。

三朝回门(13)

待我出浴,还未等秀蓉将我头发挽起,便见红菱笑嘻嘻地进门通传,说是龙嘉寰已经自书房回转。

秀蓉轻轻拍了拍我肩,将我两只紧紧交握于一起的绞结的手用力分开,示意我不要慌乱,随即便退了出去。

“别动。”还未自铜镜前转身,双肩便被龙嘉寰自身后按下。

“呃?”微微一怔,我重又坐下。面前光可鉴人的铜镜中,映­射­出两张年轻的面庞,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和那温热的气息。

“你好香。”龙嘉寰轻轻揽住了我,贴近了我。

我只是呆呆地坐着,浑身僵硬。直到从铜镜中看到他的­唇­轻附上我的耳畔,这熟悉又陌生的柔软触感,引起一阵奇异的麻酥之感。我猛地起身,胡乱推拒着,急切地想要逃离这片能够将人溺毙其中的暧昧。

待室内重归静默之时,我才回过神来,呐呐地望向被我一把推开的龙嘉寰。

“你不愿?”立得远远的,龙嘉寰语气平淡,叫我辩不出他的情绪。

“不不,我只是……”急忙摇头,嗫嚅着想要解释,却对上他一双深幽的黑眸,内里有莫名情绪一瞬即逝。

狠狠咬了咬牙,我走开几步,吹熄了一旁的琉璃宫灯,只余一点点暗暗的烛光轻轻摇曳。

望着龙嘉寰眼中的诧异,带着一抹笑意缓缓上前。轻轻拉起他的手掌,一路牵引着他来到我的身上,覆上衣内那两团柔软。直视着他眼中的欲望,从星星点点地攀升,泛滥至不可收拾。

暗暗深呼吸,我横下心来,缓缓抬手,一颗颗旋开了自己衣裳的纽扣,在他越加沉重的呼吸声中褪去单薄的外衫,只着一件露肩的小衣,而后主动贴了过去。

“静华……”嗓音微带嘶哑,龙嘉寰猛地俯来,拦腰将我抱起,轻轻搁在床榻之上。

在他一连串细密的轻吻中,我浑身燥热。

“可是怕?”龙嘉寰轻轻抚过我微微战栗着的身躯,手指停留在我身上仅存的小衣之上,若有似无地揉捏着。

三朝回门(14)

“不。”如此清晰地看到他眸中的火焰,我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瞪大着眼睛,努力地保持着面上的笑容,我微微起身,蜻蜓点水一般于他面上轻轻地吻,只为令他欲望攀升更高。

因为,我想要令他感觉愉悦。

因为,这是我的决定。

“静华……”从他嗓中重又溢出一声低唤,仿佛不堪万千重负那般,期待着自我处获得释放。

“我在。”勇敢地迎接着他火热的目光,我扬起双臂,将他的头脸拉近。

龙嘉寰不再出声,他一边胡乱地亲吻着我,一边飞快地扯开了我和他身上所有的牵绊。

他竟然是如此地灼热,陌生且奇异地触感刺激着我。

龙嘉寰的双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一改方才的温柔,他的­唇­像猎鹰那般扑来,肆意地攫取着我的芳醇甜蜜。

身体在他的拨弄下变得软弱无力,他的喘息也愈发低沉,我死死抓住身侧的被褥,承受着两日前便应当承受的一切……

“静华,静华,静华……”他叠声叫着我的名字,忽然一阵疯狂猛烈。之后,大汗淋漓的龙嘉寰覆在我的身体之上安静下来。

感受到身体无比的酸软痛楚,心中那处温柔的隐秘所在轰然崩塌,我强撑着越发瞪大了眼睛,暗暗告诉自己,事情本来就应当如此。

一晌静默,满室旖旎。

“静华,”龙嘉寰忽又翻转身来,将我捞入怀中,一边轻吻着我一边满足地低吟着,“你是我的,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永远都会只是你的。”忍住那股自心底狂涌而起的酸涩,我勉力撑着挤出一丝笑意,低声回道,“于我而言,你是我的夫,我的天。除了你,我的眼里,心里,永不会有别人……”

“永不会?”龙嘉寰的身体在一瞬变得僵硬,他的­唇­离开了我的身体,定定朝我望来。

“是!”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犀利,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我紧紧盯着龙嘉寰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生怕一个措辞不慎便会激怒了他。

“你说的别人,可也包括那个曲洛池?”龙嘉寰挑了眉毛,双眸幽黑,深不可测。

—————————————————————————————————————————————————明日更新三章,补上今日漏更的一章,抱歉

三朝回门(15)

“自然也包括他。”听不出他口气中的情绪,我轻轻喘息着,越发放缓了口气,小心地将真真假假于我口中混合一处,“小时候,我被欺负,总是他来帮我。于我而言,他既是恩公又是大哥,受了委屈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找他抱怨。大婚那晚,被那么多人当众挑衅,心中自是委屈莫名,醉了之后习惯喊到他的名字罢了。虽然之前我曾和他几欲定下婚约,可是如今想来,却只是因为父母之命,以及我的报恩之情而已。其实我和他,不过是寻常的兄妹之情罢了……”

听不到他的声音,房中静得只余我的呢喃,见龙嘉寰一切如常,我心便要缓缓放下。

忽然,龙嘉寰翻身而起,猛地跃下了床。就那么背对着我,将随意抛在地上的长袍捡拾起来。

看他如此突兀之举,我大大一惊,未完的话便那么滞在嗓中,吞吐不得。

“怪不得你如此曲意承欢?原来竟是为此!”龙嘉寰敞着袍襟转过身来,*着仍旧微有汗意的胸膛,炯炯然望向我的眸中满是冰冷,“好一个兄妹之情!”

“你怎么?”伸出手去,想要拉回他,却被大力甩开。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龙嘉寰离我而去。

我做错什么了吗?还是说错什么了?

心中急速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紧咬着嘴­唇­,我无力垂眸。

“哐啷”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猛地踢开,却是怒气冲冲的龙嘉寰去而复返。

匆忙抹去眼角的湿润,我睁大眼睛望他,却发现他的目光望处只是床榻。

走近过来,龙嘉寰将我连人带被一把抱起,就那么包裹着扔在床角。而后,只见他大力一拉,那张方才记载了我和他欢好印迹的白­色­褥子便腾空而起,被他胡乱折在手中。

蜷在角落,我怯怯地看着他朝我走来。

“因为贪慕女­色­而不得,所以便借助权势公报私仇。”龙嘉寰猛地俯身过来,将我固定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凝声痛道,“陈静华,在你心中,我便是这般不堪的一个人吗?”

“不,我没有……”望着他眼中那显而易见的黯然,我急急出声。

“欲盖弥彰!”猛地掩上我口,不允我再继续。昏黄之中,龙嘉寰定定望我,似有话说,却终只是默然而去。

—————————————————————————————————————————————————下午连更两章

三朝回门(16)

斥退企图进房的秀蓉,我于满室昏暗之中怔怔坐着。

是欲盖弥彰吗?

龙嘉寰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担心他会因我那日的醉话而迁怒曲洛池。

我不愿令曲洛池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可是龙嘉寰,亦是我不愿去伤的。

然而,想起龙嘉寰临去时和我对视的眼中悸恸黯然,我死死咬着嘴­唇­,心中五味杂陈。

饶我自诩聪慧,怎会将这事情弄成如此混乱局面?

——

——

翌日清晨,一直守在门口的秀蓉闯将进来,硬是将蜷在角落中的我给按进浴桶之中。

见我始终愁眉不展,一言不发。自昨夜起边一直守在房门外的秀蓉自是了然一切,立在身后一边为我轻轻擦拭肩背一边低声叹道,“郡主此番弄巧成拙,无关其他。乃是因为当局者迷,关己则乱。”

听到秀蓉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猛地抬头,惶然睁大双眼。

“唯今补救之法,便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转过身来,隔着浴桶中的氤氲白雾,秀蓉语重心长。

将秀蓉这般玲珑聪敏的女子送与我陪嫁而来,陈王妃的心中定然也是不舍的吧,想到陈王妃素来对我的好,虽未出声,可我心中却满是感激。

“虽说郡主半生坎坷,可是如今却是否极泰来。纵是昨晚那般生气,殿下却仍不忘记将那染血之被裹了拿去,以免招惹闲话带来麻烦。这般的用心、诚心,是郡主的福气。奴婢着实为郡主高兴,唯愿郡主能够惜福才是。”见我不语,秀蓉大着胆子继续进言。

“秀蓉……”不知为何,此时的秀蓉看在眼中听在耳里,都像极了早已离开的刘嬷嬷。心中突地一热,我猛地伸出手臂,抓住秀蓉。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奴婢本份。”面对我的亲近,秀蓉反而是垂了眼帘,一副疏远的恭谨神­色­。

悻悻地收回手臂,轻抱两肩,我合上双眼。

驭马双娇(01)

稍事梳洗之后,循例要向福雅叙请安,却在东厢扑了个空。看着丫头们一问三不知,我也懒得继续追问福雅叙的去向,索­性­便打道回府。

刚刚回到房中做下,门外便有福雅叙贴身的丫头含香匆匆而来,说是正妃娘娘请我换过衣服到后园的骑马场。

不知福雅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捺下心中的疑问,命秀蓉带了一套利索的衣裳跟我一起赶了过去。

初夏的绿荫草地之上,一身大红­色­骑马装的福雅叙格外显眼。

看我越走越近,悻悻然的福雅叙扔开手中的马鞭,由身边丫头扶着迎我而来。

刚才看到福雅叙手持马鞭似要骑马,却距离那马儿拉开足有丈远,此刻又看到她走路的步伐又是一瘸一拐,心中疑惑更盛,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遥遥向她行礼。

“算了算了,也许今生我是注定了和马无缘。”胡乱摆手,示意我起身,福雅叙脸上是浓浓的失落和灰心。

“雅叙姐姐这是怎么了,可当紧吗?”上前一步,替代了那丫头将福雅叙胳臂扶住,我含笑出声。

“还不是那臭马!”见我眼光往下,福雅叙面上一白,气呼呼地指向草地上那匹安静立着的枣红­色­骏马,“死活不肯让我骑它,把我给狠狠摔了下来!”

“从马上摔了下来?这可马虎不得,还是快快传了大夫过来瞧瞧吧。”堆出一脸的关切,我转眼便要吩咐含香,却被福雅叙制止。

“其实不过是扭了一下而已,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都是含香沉不住气,火急火燎地叫人去传大夫,估计马上便要过来了。”扯着我的衣袖,福雅叙面上现出尴尬之­色­。

“不管如何,叫大夫看看还是好的。”轻轻拍抚着福雅叙以示安慰,我抬眼转向她身旁的下人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不曾驯服的马匹竟敢送来府上,害得娘娘受伤!”

“这……”被我注视的含香微露为难,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静华。”我正要再问,却被身旁的福雅叙轻轻唤了一声。见我转眸,她才羞答答地回说,“不怪旁人的。都是我胆子太小,自打去年二哥哥送了这马给我,我就一直不敢接近,也难怪如今这红儿会和我这般生疏。”

驭马双娇(02)

龙嘉寰于皇子当中排行第二,虽然如今已然贵为太子,可是私底下福雅叙却一直是唤他二哥哥的,他们的亲昵早在当日祈福的后山之上我便已经知晓的。

见我连连点头,似在等她继续,福雅叙这才抿了抿­唇­复又说道,“每年的赛马会,咱们府上总是那个傅雪大出风头,真是叫我憋气!本想今年提前练习,可惜却……”

赛马会我早就曾经听闻,每年的五月,皇上都会选了风和日丽的天气,主持着皇家一席人等赛马、蹴鞠。哪个皇子皇女倘若能够在众人当中拔得头筹,还会有不少的赏赐下来。

那个傅雪自关外草原而来,马上技术想必非凡。虽说已经由皇上金口赐了汉姓,可是像傅雪那样的深眼高鼻雪肤红­唇­,看在大家眼中,仍然还是一个卑微的蛮夷女子。被这样一个番邦的蛮夷女子将自己死死压制其下,不擅骑马的福雅叙自然是大大不快的。

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丝毫不露。我只是轻轻挽了福雅叙的手臂,并不言语。

“想着静华你出身将门,马术应当是非同一般,所以急急地便叫人把你唤了来。”回头又望了一眼那被下人牵住的红儿,福雅叙忽以兴奋的口气问我,“静华,你应当是能够和那傅雪一较高低的吧?”

“我?”面对福雅叙因期待而现出微红的笑脸,我微微一愣,脑海中浮现起陈王府中那匹号称国宝的汗血宝马。

“来来来,快上马,让我看看!”说着,福雅叙便大力地推着我往回走去。

虽然摸不清福雅叙的城府深浅,可是我却知道她还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地用龙嘉寰送她的马匹害我。望了一眼那神采飞扬的红儿,我正要点头,远远看到提了药箱的大夫正在一名丫头的带领之下朝这边匆匆而来。微微一笑,我对着福雅叙道,“先不慌着骑马,还是先看看姐姐的脚伤吧。”

见那大夫转眼便到跟前,福雅叙点了点头,缓缓坐在身旁早已备好的软椅之上,由下人服侍着除了鞋袜,露出细白的一只天足。

那大夫一边连呼着冒犯,一边细细地检视着福雅叙的足部。不待他开口出声,一旁围观着的我却已经是暗暗惊叹,心中也不由地对这个娇滴滴的福雅叙另眼相看。

驭马双娇(03)

只见眼前一片晶莹白皙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青瘀痕。这福雅叙出身名门,向来养尊处优,此时腿足之上竟是如此伤痕斑斑。

因那摔伤皆为外伤,所以大夫只是包扎,入口的汤剂也只开了清火去燥的几副方子。

“这曹大夫真是小题大做,不过就是寻常的摔伤而已,哪里就严重到需要喝汤药了?”听了大夫的说辞,福雅叙低低地抗议着。

“娘娘您就听大夫的吧。”看到福雅叙不满撅­唇­,这边的含香一边吩咐了旁人跟随大夫抓药,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肩背压低了声音劝道,“大夫说的不错呢,若不是您这心火太旺,怎么可能因为日日练马而摔伤到这般地步?”

虽然声音已然压低,可是那音量却不大不小仍是清清楚楚地尽入我的耳中。

“臭丫头!”福雅叙低低嗔了一句,转眼冲我笑道,“含香这个丫头打小便跟在我身边,仗着我宠她向来随意惯了,今日这般没大没小倒令静华笑话了。”

“怎么会?”说话间我便睨向立在福雅叙另外一边的含香,正对上一双满是戒备望我的眸子。想到刚才小丫头那番别有深意的话,忍不住眉眼轻扬,递过一个浅笑,好个忠心耿耿的丫头!

不过她的担心却怕是多余了,纵然龙嘉寰对福雅叙如何宠爱有加,福雅叙又对龙嘉寰如何一往情深,又和我有何­干­系?

“来嘛,静华,你就骑我这红儿。若你能在赛马会上胜过那傅雪,我可真是太开心了!”将脚小心缩回裙下,福雅叙就那么坐着拉扯着我的衣袖。

“好,不过静华却不能保证定能胜过傅雪妹妹哦。”我笑着垂眸,对着福雅叙轻轻点头。

换上一身马装,示意身边要为我垫足的仆从退下,踩上马镫我便翻身而上。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福雅叙轻轻一笑,手上一紧,身下红儿便已经四蹄翻飞,带我驰骋开去。

微微倾了身子伏在马背之上,迎着烈烈劲风我眯了眼睛。不由自由的,思绪忽又飘开千里,不知道他在建州是否还好?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不知道今生我们是否还有机会一同纵马驰骋……

一声嘶鸣骤然响起,我这才回过神来,足下夹紧马镫,手上也愈发握紧了缰绳。身下的红儿想必此时也正兴高,忽地前足直立,竟然猛地将我颠上云霄。

驭马双娇(04)

这般叫人惊心的翻腾之中,我的心中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

呼呼的风声裹挟着一阵微弱的呼叫声,知道是那些仆从在担心,我却置之不理。紧紧贴着马背矮下身子,不知何时溢出眼眶的泪水全数抹上红儿柔顺的鬃毛。

一片模糊之中,我伏在红儿背上凌空而起,心中那个想要自由奔跑的念头疯狂滋长着。鬼使神差一般,身下的红儿似乎了解我的心意,又是一声长嘶之后便是发力狂奔。

奔跑中,红儿带我跃过土坡,越过一人高的篱障,跃过马场上人造的小池。在风中一路驰骋着,心中那些莫名的委屈也随着这一路的狂奔尽数泄去。

酣畅淋漓之中,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刚要转头去看清来者何人,便有一只马鞭猛地甩了过来,稳稳绕上红儿的脖子。吃痛之下红儿四蹄齐翻,登时狂躁起来。

身体随着红儿的跳跃奔腾而跟着上下颠簸,顾不上恼怒来人的莽撞,我一边紧紧拉住缰绳,一边试图扯开那缠绕了红儿脖子的马鞭,希望能够帮它解开束缚。

顺利拨开了马鞭,我驾着红儿朝一旁奔开,不断地抚摸着它的耳背和长鬃。终于,一阵狂奔之后,感觉到红儿逐渐安静下来,我才微微松了口气,于满眼的尘土飞扬中朝后方紧追不舍的来人望去。

一身素白骑马装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正斗志昂扬望着我的却是那番族的傅雪。

“见到这畜生顽­性­大发,傅雪才莽撞前来救援。却不知姐姐马技如此了得,此番弄巧成拙反而害得姐姐受惊,傅雪实在是罪过。”傅雪乘马走近我来,坐在马背之上冲我轻轻点了点头,身体的不恭和嘴上口气显得大不匹配。

“不知者不罪嘛,更可况妹妹的本意是为了救我。”那日探病之时,我便已经领略过傅雪的无礼和傲慢。于我而言,这样一个浅显的女子还不足以令我将她的挑衅放在心上。

敛尽面上怒气,同样昂扬马背之上的我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她的表情在我的笑容中逐渐变得局促才转开了眼光。

驭马双娇(05)

“郡主,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什么地方,啊?”身边人群迅速围拢过来,跑在最前一脸煞白的秀蓉急切切抓住我的衣袖。情急之下不光是失言唤我郡主,更是连拖带拽地便将我自马上拉了下来,远远地保持着和红儿的安全距离。

“我很好,我很好。”被动地翻转着身子,任秀蓉失礼地对我上下检视,一道暖流在心中缓缓划过。

“怎么样,怎么样?静华你有没有事啊?”随后赶到的福雅叙在含香的搀扶下,关切地朝我望来。

“谢过姐姐关心,静华没有大碍。”微微一笑,我垂眸回话。再抬眼时便是斜斜睨了过去,视线落在福雅叙身边的含香脸上,

准确地扑捉到她眸中那抹颜­色­。对于我不曾在刚才和傅雪的那场纠缠中意外落马,想必她是极度失望的吧。

“这就好。”福雅叙一边重重点头,一边将眼光转向身旁刚刚自马上跳下的傅雪,“虽说是去救人,可是也要讲究方法啊,哪有直接将马鞭绕上别人马颈的?此次幸好是静华妹妹没有大碍,否则傅雪妹妹怕是难以脱清­干­系了。”

“突厥的马术当中确是有此一种拦下受惊马匹的方法的,只是方才静华大惊之下不曾想起,反倒拨开了傅良媛的马鞭,这才令得吃痛的红儿失了控制,即或是静华今日受伤,也是怪不得傅良媛的。”我一边不急不缓地开口,一边将眼光轻轻慢慢地自福雅叙脸上划过,异常清晰地看到她望向傅雪时眸中那几难掩饰的厌恶。

“以马鞭绕上马颈不是会令马匹越发受惊的吗?怎么突厥反而有此怪招来救人呢?”福雅叙抿了抿­唇­,不解地朝我望来。

“这法子还是静华儿时自爹爹那里听来的,说是突厥自古便有此法的。不过当时年幼,其中缘故也不大记得清楚了。”一边笑着回答福雅叙,一边悄悄用余光瞟向傅雪。见她在听了我的解释之后,先是满脸惊诧后又现出不屑,我只是装作看不见那般转开了眼光,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驭马双娇(06)

“难得静华如此识礼,可那人倒好。木头疙瘩一般杵着不动,蛮子就是蛮子……”不耐地睨了一眼傅雪,福雅叙仿佛自语一般低声与我说道。

看到傅雪面上飞快闪过一丝恼­色­,我只是静静地立着,笑而不语。

回到房中,秀蓉又是仔仔细细地一遍检视着我的胳膊腿脚。

“那个傅良媛可真是的,娘娘如此维护与她,竟然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不过那突厥人也真是怪了,居然有勒马颈的救人法子。幸好娘娘不曾出事,否则殿下还不知要如何心疼呢……”见秀蓉为我检查,不放心的红菱立在旁边团团打转,嘴上还不肯歇歇。

听见她的唠叨,我也只是合了眼睛,闭目养神。

“即或是不曾伤到何处,娘娘也受惊不小,你这就到厨房看看煮些压惊镇静的莲子银耳过来吧。”不待我开口,秀蓉便轻轻出声吩咐红菱出门。

“对对对,奴婢这就去!”红菱匆匆应了,转身出门。

“怎么?”知道秀蓉定是有话要说,见房门被红菱合上,我收回手臂对上秀蓉问道。

“回郡主,奴婢觉得今日之事并非误会。”秀蓉立正了身子,正­色­说道,“因为奴婢看到正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含蕴和傅良媛几乎前后脚出现在马场,奴婢怀疑今日之所以傅良媛会出现在马场之上就是正妃娘娘前去传唤。”

“怕是不光如此。”见秀蓉面­色­踟蹰,我轻轻握住她手,接着说道,“恐怕对那傅雪说我所乘之马受惊的也是福雅叙身边之人,目的就是为了故意引她过去救援而令我意外堕马。一方面知道我­精­于马术,必会在被救援时出手反抗,一方面又深知傅雪­性­子,知道此人口上不擅辩解。此计一出,就算无法一石二鸟,便是只我受伤或者能够令那傅雪领受责罚,也算是目的达成了。”

“所以郡主今日在正妃娘娘面前说的突厥自古便有马鞭绕颈以拦马的说辞?”见我目光澄明,秀蓉顿时心领神会。

轻轻点头,我笑而不语。

我自幼便独居陈王府西苑,从来不曾承欢陈彦广膝下,便是他有兴致对儿女讲述那些征战之时的趣事,听众也不会是我。此前那番说辞,不过是我杜撰出来为了哄骗福雅叙,帮傅雪开脱而已。

虽然不知傅雪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何要马鞭绕颈,可是我却明白,一个被人言词利用的工具是不足以对我造成任何威胁的。

这太子府中,够资格令我将她放在心上的,不过只一人矣。

驭马双娇(07)

用罢午饭之后,着秀蓉搬了一张瑟来,闲闲地独坐庭院当中赏看眼前碧绿,聆听耳中弦歌,惬意之间不觉日头便已西沉。

“回魂了……”轻手轻脚走到红菱身后,故意低了嗓音暗暗出声。

“哎呀!”从中午开始便一直眼巴巴守在西厢大门朝外张望的红菱不妨身后突然有人发声,猛地转过身来,惊叫连连。

“哈哈……”看到红菱煞白着一张小脸几乎跳将起来,我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娘娘,是您啊。”见我发笑,红菱这才定下了心神,长长出了口气。

“不必再等了,太子殿下他是不会来了。”轻轻点了红菱眉心,我嬉笑出声。

自从马场回来,便一直担心龙嘉寰倘来探我,该用何种姿态去面对他。可事实证明,我在他的心中还未曾重要到如斯地步。中午时候没有见到龙嘉寰来,我便已经知道他仍在气头之上,否则听说了我今日几乎堕马的消息,他这个丈夫岂有不闻不问之说?由此推断,晚上他也不会过来,不必烦恼如何与他相处,我反而觉得轻松。

“呃?奴婢没有,奴婢不是……”仿佛被人说破心事那般,红菱骤然脸红,叠声否认着,却又慌词乱语。

看到红菱如此反常举止,心中猛然一沉,这个小丫头莫非?

“娘娘,奴婢只是,只是想着……”见我面­色­不定,红菱急忙跪倒,愈发慌乱地向我解释着。

“犯不上这么动辄下跪的,起来吧。”欲盖弥彰!此时我是真切切体会到了这个词语的深意。低低叹息一声,我伸手将红菱搀扶起身。

“娘娘,奴婢之所以一直守在门口,只是觉得殿下他这么宠爱娘娘,所以奴婢怕殿下来了之后会迎接不及,所以才一直……”轻轻仰脸,红菱小心翼翼地开口,似在试探我一般。

“还想要瞒我?”轻易看穿红菱的心思,我似笑非笑地轻轻摆手,“你的城府还不够到家。”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啊!”见我将窗户纸点破,红菱噗通跪下,咚咚咚地叩上地砖。

驭马双娇(08)

“好了好了。”眼看着院中的仆从都朝这边望来,我急忙弯下身去,低低附上红菱的耳畔,“又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不过是喜欢上个人罢了。”

“娘娘?”红菱惊魂未定地抬眼望我。

“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对着红菱轻轻点头,掏出怀中帕子抿上她额头的殷殷鲜红。

“娘娘,奴婢……”见我面­色­认真,红菱面现赧然,嗫嚅着便躲开了我手中的帕子。

见她还要解释,我竖起手指贴在­唇­边,示意她众目睽睽之下不再出声。

“娘娘……”无法置信那般,红菱瞪大了眼睛。

对视中,我忽地冲她挤挤眼睛,仿佛刚才说的不过就是天气、菜­色­之类的寻常话题。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看上去有多么地大度坦然,令人安心,因为我能够清楚地看到红菱的神情正在我的注视下变得镇静如常。

满意地垂了眼眸,我徐徐转身。

红菱的心事其实并不难猜。

十三四岁正是小女子情窦初开的时节,偏偏整日呆在太子府中,莫说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外界的男子,便是有机会,她动心的对象只怕仍然只会是龙嘉寰。

毕竟他,是那么一个样貌风度都堪称上乘的男子,世间能够胜过他的,怕是不多。

到底是个小丫头,竟然是如此地不善掩饰自己的情绪。之所以会被福雅叙遣来我身边,想必正是因为早已看出她的心思使然吧。

倘我得宠,身边安Сhā着这么一个别有心思的丫头,那些个有心人便想生些什么事端出来,只消出言挑唆一番想必不难达到目的。即便事败,也是因为红菱对我由嫉生恨。一个丫头以下犯上,左右不过是个杖毙便可了事,那些幕后之人仍可安之若素。

倘我失宠,红菱被安置在西厢这里,那东厢之主自可落得眼不见心不烦,毫发无伤。

真是条一箭双雕的良策呢!

不过可惜。她不该以她之心来度我。

纵那龙嘉寰乃世间少有之龙凤,可他却偏偏难入我眼。

莫说如今是一个红菱暗暗爱慕于他,便是十个红菱,又能伤我几分?

寂宫争斗我本无意,可倘有人意欲犯我,我断不会任人鱼­肉­。

如今这太子府中庭院深深,前路不明,我的身边倒是正好缺了个体己伶俐的,这个算得上是府中老人的红菱,我要定了!

听到身后紧跟而来的零碎脚步声,不难想象出此刻红菱心中对我应当是如何地感激。

灿烂了眉眼,我张扬着衣袖,任它随风飞舞。

驭马双娇(09)

回到房中,刚要用晚饭,便有龙嘉寰身边仆从带着些个百年老参,千年灵芝,老坑翠玉之类安神定惊之物过来请安问礼。

打赏了仆从下去,我专门捡了龙嘉寰所赠之物中几块出挑的玉佩和手镯,随手便塞给了秀蓉和红菱,惹得她俩叠声谢恩。

餐毕之后,天空响起几声闷雷,看到红菱被吓得孩子般浑身战栗,我笑出声来,早早便遣了她们下去休息。

因为知道房后散落植有大片芭蕉、海棠,我便索­性­推窗待雨,只等赏那星星点点的雨打芭蕉之趣。

又是一阵风起,黑幕般深邃的夜空划过几道闪电,这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打上芭蕉,打上窗扇,扑面而来的是阵阵依稀裹有香气的凉爽。

轻轻托颔伏于窗前,我贪婪地瞪大了眼睛,看那芭蕉因为承载了满叶的雨水,虽然摇摇晃晃却依然挺直着枝­干­于风中摇曳。看那细密雨帘仿佛珠子一般断线而下,口中不自觉地呢喃出芭蕉不展丁香结的字句,这才恍然发现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身影重又浮现。

那个曾为我雨中撑伞的男子,那个曾笑看我丢雪球的男子,曾立在我的身边轻轻为我吟唱雨打芭蕉的男子……

建州,那里此刻可也下雨?

他,可也曾在这样的夜里,如我这般,念他?

知道不该想的,不该念的,可是梦境岂受人力控制?

为自己的贪恋痴缠寻到一处借口,我欣然合眼。恍惚之中,迷糊入梦。

梦里,我和他依偎在望荷池旁。

他笑我字体难看,我不依不饶便要搔他痒痒,他挣扎着想要躲让,害我几乎踩空,他大笑着张开双臂将我揽入怀中。

梦中的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我能够触到望荷池水的沁凉,真实到我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真实到令我暗暗期盼这个梦永不醒来……

“娘娘醒醒,娘娘……”

温暖之中,忽有手臂大力拉我。

用力地闭着眼睛,恼恼地推开那手臂,企图再度抱紧这久违了的怀抱,却发觉醒了就是醒了,即便是我再如何努力也难重回梦境。

驭马双娇(10)

“更衣。”仍旧是不舍地闭着眼睛,我懒懒展开双臂,身上的薄被轻轻滑下。

“娘娘,您可有什么地方不适?”秀蓉一边将手背搭上我额探着体温,一边诧声问道。

“呃?”被秀蓉问得愣怔,我这才睁眼去看,却发觉自己仍然坐在窗边,身上穿着的仍是昨天白日时候的衣裳。

“这件袍子?”对面立着的红菱从地上拾起被我误做薄被的袍子,双手托着朝我望来。

“这……”打眼看到那袍子上飞龙祥云的花纹,我便已经清楚。昨晚我好梦正酣之时,龙嘉寰怕是来过。

“殿下待娘娘真好,娘娘好福气。”见我不语,红菱怔了一下,随即便笑盈盈地将那袍子小心叠起,规规矩矩地放在床榻之上。

“昨晚深夜殿下便来了,拂晓时候才走的。”昨晚当值的秀蓉轻轻垂首,伏在我的耳边低低说道。

我心头微微一惊,随即便合了眼眸掩饰着心中的慌乱。一边任由秀蓉、红菱服侍着更衣、梳洗,一边暗暗希翼昨晚梦中不曾说什么呓语才好。

堪堪用罢早饭,便见龙嘉寰身边仆从过来通传,说是皇后召见新妃入宫觐见。

于是又是一番收拾,待秀蓉将我打扮得明*人,这才住了手。

知道龙嘉寰会同行,所以这次我刻意将秀蓉留在府中,带了红菱于身边侍候。

见我笑意盎然,红菱早已经涨红了一张小脸,若不是碍于秀蓉在场,只怕又要叩头谢恩了。

远远看到府中早已备好的马车,沐浴在晨光之中耀眼光鲜,福雅叙正坐在车中透过车窗冲我招手,龙嘉寰则立在车旁定定望来。

“静华。”见我走近,龙嘉寰轻轻伸手过来。

见他面­色­神情一切如常,心头微微一松,轻笑着将手放入龙嘉寰掌中,由他扶我上车。

听到身后红菱怯怯地请安问好之声,我缓缓回眸,只见小丫头对着轻轻点头的龙嘉寰俏脸含春,秋水盈盈。

不过只是堪堪一面便已经能够叫她满脸知足,如此开心;而面对这么一份单纯无害的感情,却令得福雅叙如临大敌,其中深意自不必多言。

迎上马车内福雅叙笑盈盈的脸庞,我报之一笑,心中却在暗暗感叹世间情字弄人。

驭马双娇(11)

喜爱、宠爱、疼爱,便是此刻皇后亲热待我最好的形容词,与我鲜明对比的,便是一旁备受冷落、失落、落落寡欢的福雅叙。

因为素来宠溺她的龙嘉寰早在刚刚上殿之后便被皇后以婆媳闲话为由给遣了出去。

直接视福雅叙一脸的哀怨如不见,皇后挽着我的手臂,先是因为前几日王府被牵扯进谋逆之乱一事对我连连宽慰,而后又是盛赞我聪慧无匹,甚得太子及其他皇子、皇女喜爱,之后在提及几日后的赛马会时还说希望能够看到我的飒爽英姿,甚至爱屋及乌地向我表示着她强烈希望皇三子龙嘉宇能够迎娶陈王府其他姊妹以求亲上加亲的想法。

不待我反应过来,而后便有其他皇子、皇女上殿来看我,皇后更是笑眯眯地领着我逐一介绍,行过家礼。

倘若不是之前几次见面时皇后的强势曾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此刻的我几乎便要以为从前那副总是傲然凌人面貌对我的女人是我自己幻想而出的了。

连身为当事人的我都为皇后的表现而迷惑,更何况那个素来与皇后只是面和的福雅叙?

一通热络闲话之后,皇后更是御赐了众多财物,愈发令得福雅叙­精­致小脸之上煞白一片。

纵然早已明白皇后此举只为离间我和福雅叙之间的关系,可是当我看到皇后望着福雅叙时眼中飞快闪过的满意之­色­,心中却仍是隐隐的不快,毕竟被人当做工具的感觉并不美好。

回府的马车之上,福雅叙紧崩俏脸,任龙嘉寰如何询问始终无话。

看着龙嘉寰将求助的目光向我投来,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微微一动,有种涩涩的滋味没来由地蔓延开来,逼得我只得移开眼光,刻意忽略着眼前好不恩爱的一对夫妻。

马车才进太子府,我便匆忙喝停,逃一般跳下马车,甚至不顾自己此举微显失礼,独留龙嘉寰和福雅叙于马车之中。

红菱一路搀扶了我匆匆回转,间或听到她的叹息却并不曾开口向我发问。反倒是我捺不住好奇,缓下脚步趣声问她因何感慨。

见我出声,红菱这才抬了眉眼,仿佛老僧入定那般直直注视着我,却是不语。

见这丫头神情古怪,不由更是好奇,索­性­止了脚步,扯着红菱手臂非要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奴婢,奴婢不敢说……”支吾半天,红菱仍是踟蹰。

“本娘娘恕你无罪。”看着红菱一脸认真,我露出笑容,口气中满是轻松。

见我坚持,极为无奈一般,红菱微微后退半步,定定望住了我的眼睛,用着极轻极轻的声音对我说道,“男子三妻四妾从古自今,更何况娘娘您的夫君贵为太子,娘娘您,您还是凡事看得开一些吧。”

闻言我心大震……

驭马双娇(12)

回到房中,我屏退了所有人等,静静地坐在桌旁,揽镜自照。

仍旧是眉目如画的一张桃花粉面,和平日,和居于陈王府时仍然一般无二,狂跳的心才稍稍静了一些。

想起红菱方才对我说的那一番话,不由嗤笑自己刚才那些微的慌乱。

之所以想要避开龙嘉寰和福雅叙那般亲密的举动,不过是因我不愿做那不识趣之人罢了,和他三妻四妾又有何­干­系?我又何来看开不看开之说?

倒是红菱那小丫头,自己思春,便将所有人都看做是和她自己一般心思,竟然误会我吃醋?

一番胡思乱想时间便到了晌午,听红菱报说龙嘉寰会过来一同用饭,拗不过小丫头非要帮我重新梳洗,只得略微整了衣裳,理了发髻,只待太子殿下大驾光临。

食不言、寝不语,当着秀蓉、红菱的面前,我和龙嘉寰于餐桌之上相敬如宾,一晌无话。

待用罢饭菜,秀蓉、红菱收拾了碗筷下去,我和龙嘉寰仍是各自端着茶盏,不置一词。

只待满室的安静硬生生叫人生出压抑,我终抬眼望去,却见龙嘉寰亦是隔着茶盏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烟正朝我望来,仿佛是几欲对我说些什么。

忍不住相视一笑,他终开口,却是闲闲的一句,“好茶!”

面上一窒,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定定望他。

许是不愿被我注视,龙嘉寰豁然起身,似是极难为情般地轻轻一笑之后托辞事务繁忙便扬长而去。

心中还在因为方才他那句“好茶”而暗暗发笑,却不曾想到他竟会如此离去。我捧着茶盏,瞠目结舌地望着一身青灰衣袍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中。

这人!

用了一餐饭,只为来告诉我西厢的茶水好吃吗?

不解之中,门口两张面孔张望过来,对上这两双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睛,我怔怔地张了张口,却终是无话。

想不通他为何如此奇怪,我垂了眼眸,望着青瓷杯中碧绿修长的茶叶漂浮在淡黄|­色­的液体之上,轻轻呵气,只见一圈一圈清浅的涟漪自杯中缓缓散开,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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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今日第二章,明日更新四章

驭马双娇(13)

用了茶水,又歇了一晌,突然来了兴致要去骑马。

秀蓉帮我换好一身葱绿­色­的胡人骑装,又将我头上青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路跟着我去往马厩。

许是知道前日我曾驾那红儿的马术了得,马夫讨好般地将一匹全身黑亮的高头大马牵了出来,一边絮絮地对我说着这匹只有四足蹄关处长有白­色­细毛的白蹄乌如何如何名贵,一边细细抚顺了马鬃,小心翼翼地将金辔紫鞍逐一装好。

见马夫笑眯眯地送来马缰,我轻轻一笑接过手中。再度打量一番眼前足和我同高的骏马,我将目光移向身后随行而来的高达,状似无意那般随口问道,“倒真是漂亮,只是不知这白蹄乌的­性­子如何,可莫要将我给撅下马去才好。”

见我发问,那马夫张了张口便要回话,却在看到我冷冽的眼神之后硬生生止住了上前的脚步。

高达立在我的身后,自是看不到我此刻望住马夫的眼神,他拱了拱手,望着那白蹄乌微一沉吟复才说道,“这白蹄乌身高体健,正是壮年,虽有野马混血,却已是被府中驯服过了的。倘娘娘要乘,想是无碍。”

“那好!我便试试这马。”虽然小心掩饰,可是我却清楚看到高达的眼光和我一样,始终纠缠在马匹的鞍辔之上,登时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心中一动,我嬉笑着退后半步,略一侧身,便将高达身上系着的短剑拔出鞘来。

“娘娘?”

见我莫名举动,高达和秀蓉齐齐出声。

“纵马回来我便还你。”一手扬着明晃晃的短剑,一手冲着高达腰上剑鞘勾勾手指,我笑得越发明媚。

“此剑锋利无比,可削铁成泥,娘娘小心。”听我口气虽然和缓却异常坚定,高达并不多言其他,只是定定朝我望来。

“我要的就是它削铁成泥。”回望着高达,清晰看到他眸中那抹激赏,我轻轻咬­唇­,暗暗怀疑自己可是眼花,他怎可能对我露出此等眼光?

在那马夫大是诧异的注视下,我小心将短剑佩于腰间,搭了高达手臂,踏着马镫翻身而上。

双足一紧,身下的白蹄乌四蹄翻开,顺着直通马场之路奔去,不过顷刻便将马厩和高达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不大会儿的功夫,身下白蹄乌便已经开始左右摇晃,意图将身上不适给摇落下来。

微一侧目,看到身后马场上三点人影一边朝我疾奔一边大声呼喝什么,知道是高达等人追踪而来。­唇­畔一扬,我挥手而起。

一道雪白寒光闪过腰际,身下紧绕在马腹处牢不可分的紫金鞍链应声而断,本就不曾实实压在马鞍上的我更是抓紧了缰绳伏低身子越发靠近了马颈,任由那看似名贵实则堪比刑具的紫金马鞍丁玲咣当地自马背上摔落下去。

驭马双娇(14)

已无马鞍束缚的白蹄乌却依然不够解恨那般,一路驰骋狂奔,上窜下跳。和它此刻的癫狂程度相比,之前红儿因傅雪勒颈吃痛而令我上下颠簸简直就是玩闹。

到了此刻才知道,这白蹄乌吃痛受惊之下竟如此狂烈不受我控制,经不住也是一阵心慌。

漫天的烟尘之中,已经看不清楚前路。

惊恐之中,我勉力咬­唇­,却发觉有变调的惊呼声竟然已经不自觉地溢出口去。

狂奔之中,呼啸的风声坚硬地划过面颊,裹挟着阵阵高高低低的人声齐齐灌入耳中。

汗意自额上滚滚而下,湿黏的发丝凌乱地飘拂在眼前、耳际。知道此时怕是难有人能够将我救下,索­性­横下心来。勉力压制着心中的惊惧,我只是死死地拉着马缰,于剧烈跌宕中微眯了眼睛腾出一只手去用力前伸,只盼我的手掌能够触到它的耳背。

猛地一声长嘶,白蹄乌豁然直立,单手握缰的我微一趔趄,半个身子便已经几乎被甩下马背。所幸,我的手仍是紧紧拽着马耳。将自己如此勉力吊在马身之上,虽然狼狈至极却使得白蹄乌如何跳跃也无法将我甩开。

几番打旋儿摇摆过后,身下狂躁的白蹄乌终是安静下来。

见白蹄乌只是呼呼地喘着粗气四下奔走,知道险情已过,心头一松,才发觉浑身疼痛尤其是一双胳臂早已是酸软无力,刚一泄劲身子便轻飘飘地歪在一旁。

“娘娘……”

因为耳边风声顿止,嘈杂的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便响亮起来。

心知全身已经力竭,索­性­不再挣扎,反而是放心地合上眼睛,任由自己从马背跌落下去。心中,暗暗苦笑着自己刚才执意的自讨苦吃。

无力之中,一双手臂探至身下,猛然将我捞起,正在坠落中的我就那么紧地被拥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知道自己将要免受皮­肉­坠地之苦,心中不禁微微一喜,才要勉力睁眼去看清救星面容,便有一阵微凉清香飘入鼻端,莫名一阵心安,我恍恍惚惚溢出笑意重又闭眼。

虽然一直摸不清楚龙嘉寰的­性­子,可是我却知道,有他在,我便不会有事。

驭马双娇(15)

安心地闭着眼睛窝在他的怀中,听他吩咐仆从取水、拿药、传大夫,声音中的严厉和紧张竟是我平日所不常见的。

­唇­角一阵清凉,知是他在喂水,我乖乖地启开嘴­唇­,待甘甜湿润流入口腔之中这才发觉嗓子竟是如此火热辛辣。

“静华,你且忍着点儿,大夫马上就到。”重又续了水送至我的­唇­边,龙嘉寰声音微颤。

“我,我很好。”徐徐睁眼,我嘶哑着出声,也终于看清楚了身边各­色­的面孔。

“静华,静华……”龙嘉寰猛地用力抱我,口气中的异样激动和欣喜划过我的耳畔,也划过立在一旁的福雅叙耳畔。

“奴才失职,令侧妃娘娘受伤,罪该万死!”见我睁眼,定定望来的高达猛地上前,俯身跪下。

“你是罪该万死!”龙嘉寰转开眼眸,口气中的冷凝如千年寒霜。

“奴才愿以死谢罪!”对上龙嘉寰的眼睛,高达微一愣怔,之后便是视死如归地垂眸。

“且慢!”看到福雅叙微微上前,我便抢在她的前面出声,“高侍卫于我,不但无错,而且有功。”

“静华?”龙嘉寰转回眸子,不解望我。

“若非高侍卫提前将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剑借我防身,今日静华怕是难免归去,高侍卫何罪之有?”望了高达一眼,我缓缓出声,“若说有错,便是那马厩驯马之人。”

“今日司马轮谁当值,拖去杖毙!”龙嘉寰重又抬眼,稳声吩咐,随即便有侍卫垂首领命。

“二,殿下,”对上我望过去的犀利目光,福雅叙猛一咬­唇­,上前说道,“那白蹄乌本已驯服,可谁曾想它竟­性­子如此刚烈,险害静华妹妹受伤。此事本是意外,想也并非司马之人本意,杖毙之罚岂非重了一些?”

“姐姐说得不错,倒是静华糊涂了。”轻轻一笑,我恭顺地垂了眸子,默然不语。

“怎会是静华糊涂?只是雅叙素来心地纯善。”望了望福雅叙,龙嘉寰轻声道,“那白蹄乌­性­子刚烈,顽劣未除,旁人不知,司马岂有不知之理?今日粗心害得主子伤至如此,倘不重责日后如何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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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2章

驭马双娇(16)

“殿下……”见龙嘉寰口气坚定,福雅叙便要再度开口,却被身后的含香一把扯住。

“杖毙!”深深望了福雅叙一眼,龙嘉寰毅然出声。

“高侍卫,那把短剑方才慌乱之际被我不慎掉落。”眼光自福雅叙和高达脸上徐徐转过,轻轻咳嗽一声,我无比娇弱地开口,将场上所有人的视线成功拉回到我的身上,“如今许是还被扔在马场之上,便辛苦高侍卫自行寻回了。”

“不过是个微末玩意儿,侧妃娘娘不必挂心。”见我语气慎重,高达匆忙躬身拜道。

不错眼珠地看着福雅叙的眼光在我和高达身上交替梭巡,而后一张粉白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令她对高达的忠心与否生出疑虑,我轻轻合眼。

出言挑唆以去敌,平日乃我最为不齿之法,直到此时不得不为之时我才发现,原来此计用起来竟如此省力而且好用。

在陈王府时,因为失宠已久,王府之中几乎是没有人将我和娘亲当做主子的。

由于此前娘亲一直沉迷在自我世界,并不曾教授我什么琴棋技艺,于我而言,幼年的乐趣除了西苑中的蛇虫之外,最得我喜爱的便是纵马、骑­射­。

可是没有陈彦广的宠爱,便是身为王府中的大郡主,我也不过是个连下人都不愿意正眼相待的黄毛丫头而已,想要正正当当骑马自是不可能,更别提骑­射­。

于是我便整日跟在马夫身边帮忙割送草料,刷洗马匹,混得时间久了,我便大着胆子偷偷地骑,偷偷地取了马厩中的弓箭也学着其他姊妹的样子­射­上几箭。

见我着实能够在马厩帮得上忙,那些马夫也就索­性­睁一眼闭一眼地由我去了。

慢慢地,虽箭法仍欠­精­准,可是马匹的习­性­我却是越发熟悉。

所以,刚才只不过草草几眼,我便已经看出,那匹白蹄乌虽然身高体健,乃是良驹,可惜那马夫却是存了害我的心思的。

他为马匹装鞍的动作那般小心翼翼,甚至为了固定鞍子还在马腹之下连上链子,如此细致的动作之下他却不曾在鞍子和马背之间隔上软垫,以缓冲鞍子对马背的挤磨之痛,这便不能不令我怀疑他是有心为之。

驭马双娇(17)

想那寻常木质马鞍在装配之时,驯马人都还会记得隔上鞍鞒垫上皮鞯,再下还要隔上毡垫,更何况这看似华贵无比实则沉重且又坚硬的紫金鞍辔?

竟直接置于背臀脊凸之处,分明就是欺我出身名门不知此等小节,故意要我上马之后加大马背受重而令那­性­子暴烈的白蹄乌吃痛狂奔,这般险恶用心倘若无人授意,他小小一个马夫何至对我敌意如此?

当时以白蹄乌­性­子如何为由询问高达,为的就是证实我心中所想。

倘那马夫并非受命东厢之主,则这委任为保护我安全的高达必会出言提醒马夫重新装配鞍辔,反之亦然。

又是一条锦囊妙计。

可惜,这幕后之主漏算了我曾于陈王府中失宠十四年,冷言白眼之中,除了练就一身皮糙­肉­厚之外,还有就是马背之上的马术也是越发­精­深,想那寻常马匹想要令我受伤,怕是不易。不过今日这烈­性­的白蹄乌倒真是平日我未见的,若不是高达的那短剑锋利,助我先行除去那摩擦马臀的紫金鞍辔已是减去了不少马匹的疼痛,否则……

思索之际,大夫已经带到。

我摊开手掌,露出因为用力握缰而划出道道血痕的雪白掌心。

“可疼吗?”示意大夫小心为我上药,龙嘉寰轻抬着眉眼,关切问我。

“不,不疼。”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眸子中几欲跳脱的心疼怜惜,竟然和曲洛池是那般相似,心中猛然一窒,我缓缓摇头。

疼又怎样?不疼又如何?

会有人能够替代你身受的苦楚吗?

便是说出口去也不过是徒惹别人笑柄罢了。

从小我便知道,疼或不疼,只能自己受着、忍着,慢慢,慢慢,它便会过去,终有一天真的不疼……

见我垂眼,龙嘉寰不再言语,可是眸中却现出浓重的不信。转开眸子不再望我,他轻垂脸庞靠近被大夫托起的我的手掌,众目睽睽之中,他一下一下,轻轻地吹气。

见他竟然如此小心翼翼,心中猛然大恸,我闭上眼睛再不去看,只是火辣灼热的手掌上却仿佛有羽毛缓缓搔过,竟然真的疼痛大减。

原来,喊出疼来给人心疼,真的可以让你不那么痛。

驭马双娇(18)

大夫为我简单包扎处理之后,龙嘉寰便屏退了仆从,执意亲自抱我一路回到西厢房中。

“大夫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静华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你,大可放心了。”被龙嘉寰紧紧拥在怀中,我几乎要透不过气,用力将他推开,我轻缓出声。

“看来,你这会儿是真的没有大碍了。”见我抬着双臂格挡,龙嘉寰眼中满是笑意。

“是啊。”脑海中翻腾的都是刚才他轻轻吹我掌心的一幕,此刻对上他的眼睛忽觉无话可说,我呐呐点头之后便再度垂眸。

“可哪里又疼了吗?”口气中有一丝慌乱,龙嘉寰托起我的下颌,硬是要我和他对视。

“没,没有。”急急摇头,我连声否认。

“这就好。”托着我下颌的指尖轻轻顿了一下,缓缓离开,龙嘉寰轻笑起来。

“怎么今日,你会突然出现在马场之上?”对着他的笑颜,我亦是淡淡地笑着。

“许,”见我发问,龙嘉寰缓缓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是心有灵犀。”

见他定定望我,面上似有火烧,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脑中忽然现出方才马场上福雅叙的脸来。口中一窒,我抿­唇­轻笑,这个心有灵犀可当真有趣的紧,是我和他,还有福雅叙三个人的呢。

“静华?”见我面­色­有异,龙嘉寰微倾了身子靠近我来,忽然神秘一笑复又低声说道,“静华可是在生气?”

“何气之有?”见他笑得古怪,我面上一怔,匆忙否认。

“晨起之后便一直想去骑马,偏晌午见到你时却又说不出口,回到房中去换衣裳时遇到雅叙,拗不过她痴缠才带着她一道去了马场,偏看到你那白蹄乌狂­性­大发……”托起我包裹了白纱的手掌,龙嘉寰絮絮说着。

听他解释,知道自己心思被他看破,顿时一阵气闷,我只是垂脸,定定望着手掌发呆。

“对了,”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龙嘉寰转了话题问我道,“昨晚,昨晚静华可曾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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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马双娇(19)

“多谢你赐外袍,静华才不致……”听他口气关切,我连忙摇头。微一抬眼却对上他眼中神­色­隐隐失落,不解之际忽然想起昨晚那旖旎梦境,只怕是睡梦之中我又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话来,不由便是一阵心慌,匆忙挤出微笑一边掩饰一边小心地去睨他神情。

“还好。”龙嘉寰面上似乎并无什么变化,只是­唇­边的笑意之中似乎参杂有一丝无奈。就在我因他心思莫名而忽生心慌之际,他忽然伸了手过来,一边轻抚着我缠绕着白纱的手臂一边对待小孩子般,口气中盛满了虚张声势的恫吓,“倘你日后再像昨晚那般贪看雨景,看我不砍了那些惹事的芭蕉、海棠。”

仿佛临刑之人忽然听到大赦天下那般,忍不住笑出声来。松了心绪,我悠悠抬眼,于他眸中竟然看到那般熟悉的宠溺之­色­。这神­色­,曾经在望着福雅叙的时候,我见过。

“静华,我相信你。”定定望着我,龙嘉寰忽然张开手臂将转了眉眼的我揽入怀中。

“呃?”听他这番没头没脑的,我轻轻蹙眉。

“我信你。信你和曲洛池之间,除了兄妹之情再无其他。”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声音中,我能够听出斩钉截铁的肯定。

“大婚那日是我多心,误会了你,后来还不信你的解释,可是昨晚,经过昨晚,我全信了。我信你,以后,永远,我都会信你。”龙嘉寰双臂用力,死死地揽着我的肩背。

“你说什么?”心头疑惑大盛,我被迫贴着他的袍襟一角喃喃出声。昨晚入梦之后,竟然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的事情不成?

“昨晚我来时你已睡着,便要抱你上床休息,你却猛地抱我。怕惊了你梦,我便只得抱着你一同坐在窗边。担心你受凉,这才脱了外袍给你披上。其间,你曾说梦话……”龙嘉寰低低地说着昨晚的事情,口气却隐隐有些飘忽,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诉我那般地犹疑。

“我说什么?”顾不及揣摩他的心思,我猛地弹回身子,咬­唇­与他对视。

—————————————————————————————————————————————————即日起,本文正式更名为《乾坤红颜》

驭马双娇(20)

“梦里,你唤我的名字,你说,”龙嘉寰炯炯然望着我,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你说,要我信你。”

“我要你信我?”不信地睁大眼睛,我对视着他的眸子。

“是!”龙嘉寰重重点头,如同承诺那般坚决,“既然于梦中之时你都能要我信你,我还有何理由不信你?所以,我会信你,现在,今后,永远……”

定定望着他,忽然明白他眼中的那丝决然因何而来,胸口一股悸恸猛然涌动。我死死咬­唇­,猛地扑入龙嘉寰怀中,紧紧拥住他的肩背,丝毫不顾手掌上的纱布已有血丝殷殷溢出。

昨晚我会主动抱他,怕是因为梦中将他当做曲洛池。

可是,我怎会唤他的名字?

在昨晚那样见到曲洛池的梦中,怎会?

倘若我真的曾于梦中唤他名字,何至于清晨才至他便要早早离去,避免遇我醒来之后徒生尴尬?

倘我昨晚不曾做梦,那么此刻他如此一说,也许我会相信迷乱之间我是曾经唤过他的名字。可是,可是昨晚那般清晰、真实到让我贪恋至不愿醒来的梦境中,明明无他。

说什么我唤他的名字,说什么我于呓语之中曾说要他信我……,分明是为了亲近我而编造的诳语!

我对曲洛池之心,在他出言说我欲盖弥彰之时便已经分明知晓,可是,可是他却仍然这般破釜沉舟,自甘示弱。

只为,只为赌我的真心?

好傻!

我陈静华何德何能,竟能令他如此倾心相待?

值得吗?值得吗?

“坚强果断,脆弱温婉,机智聪慧,清冷孤傲,谈吐见识自成一味,纵马飞奔英姿飒爽……,你有很多面。每一面都令我着迷,让我好奇。我试过阻挡你对我的吸引,可是我输了。于是如今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少面。”龙嘉寰轻抚着我的后颈,口气无比轻软,“静华,给我这个机会。”

“好,好……”和龙嘉寰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一片湿润缓缓滑下面庞,我呢喃着出声,轻轻点头允他。纵然今生此心已许,可面对如此知己,我欠他良多,能够还的,唯有倾心助他稳步皇位矣。

驭马双娇(21)

在我养伤的接连几日之中,龙嘉寰总是时时来到西厢院中陪我用饭、弈棋、说话,言谈之间除了闲聊偶尔也会就朝廷之上政事随口提及,虽然大多时候我均是含笑不语,可是在见他兴致高时时我便也会胡乱点上几句,以博他展颜。

身上的不过是些小小的擦伤、划伤,只是看在他眼中太过严重,硬是禁足一般不许我出门,最多也只是每日上午的时候于院中闲走几步,见见阳光,其他时候多是要我卧床静养的。

见龙嘉寰如此上心待我,福雅叙虽然心中酸涩,面上却仍然少不得要问问看看。

面对我时,她仍旧是一派的温婉天真,别样可爱。纵然已经看穿她的伪装,我却也是笑脸相迎,对她当初企图害我的心思绝口不提。

还有那素来眼皮子浅薄的夏亦乔便是接连地偕同张笑梅、李淑群带了些个补品、饰品、小茶果子之类的东西过门来探我。

一天到晚的,西厢院中人声不断,热闹连连。

念及龙嘉寰待我之诚,便是遇上夏亦乔等人时时地于我面前拿福雅叙和傅雪来言语挑唆,我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不过那傅雪,倒也着实奇怪。我受伤的这几日中,她也只是遣了身边丫头送来一些个人参灵芝之类的补品,本人竟一次不曾踏入我这西厢。

这样委屈自己的支应着府中的女人,为的只是这太子府中一派和睦,少惹是非。如此这般的一团和气,想必他心中亦是欢喜的吧。

许是大夫用药­精­心,身上这些个小伤大好起来,便连疤痕也未曾留下,掌心、腿股之处不过独是道道浅粉­色­的印记,日子久了,想必也就逐渐淡了。

在我病中的这几日,龙嘉寰的时间仿佛一下子充裕许多。走动多了,说话也就多了,渐渐地,我和他之间越发熟稔。每每见他关切待我,心中便也越发愧疚。

因为,他想要的我已无法给他。

因为,我还是会不经意间想起曲洛池。

比方说此刻,拆去身上伤处的纱布,看着这清浅的印记,心中不由自主地便显出他的音容笑貌来。一同涌上我心头的,还有那瓶他求来特意送我的去疤药膏,还有那笑眯眯地应了他说会日日为我上药的晓云……

那些过往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在我身上打上了深深的印记,今生,只怕永难褪去。

五月二十三的傍晚,龙嘉寰告诉我说,明日宫中将举行马赛。

见他征询我的意见,我笑着挥舞已然全好的双臂,自然是当仁不让。

驭马双娇(22)

这天乃是天公作美,湛蓝清远,万里无云,便是看上一眼,已足以叫人好不开怀。

随了龙嘉寰的马车,我和府中其他女子同乘一车,赶赴皇宫。

飞凤殿上向皇后见礼之时,我才发现本应皇室一族出席的殿上,竟有陈王府中的几名郡主赫然在座。暂且捺下心头疑问,望着对面满面笑容的静瑜、静珞我含笑示意,眼现热络,至于她们身旁同样炯炯望来的静瑶、静敏我则是我略一点头就算做罢。

偕同女眷一起跟随皇后来到马场之上后,顾不及去欣赏这一望无际的马场,我略微缓了几步等着静瑜姐妹跟了上来。

“回姐姐,咱们府上姐妹四人和田闵亮田大人府上的那对姐妹一样,都是接了皇后懿旨才入宫的。王妃说许是为了前些日子府上那起子意外之事的抚慰。”不等我开口,静瑜便已经极为伶俐地开口解释。

“是和田家的姐妹一起入的宫的吗?可还有旁的什么人吗?”知道静瑜说的是此前因为惠夫人娘家父亲意图谋反而被牵连一事,可是我却对此说不以为然。想起前日入宫皇后曾对我说过的话,禁不住心中微微一动,我便匆忙侧身将眼光扫向后头缓缓而来的两名眼生女子。

田闵亮我是知道的,曾经更随陈彦广出征打仗,也有过一些小小战功,后居位刺史,平日里和陈王府的走动也颇为密切,算得上是一派之党。

刺史一职虽不是什么朝廷要职,也不若封了王的陈彦广俸禄丰裕,可是一对女儿入宫面圣,如此一身着装虽然还算光鲜,可是和其他女眷相比的话,就难免显出几分寒酸。

“是啊。和咱们一起入宫的就只有她们姐妹了,没有旁的人了。”静瑜微笑着冲那对姐妹轻轻点头,而后便是乖巧地回话。

待她们走近我细细瞧过,才发觉这对姐妹不光衣饰寻常,相貌也只能算作中姿,莫说搁在一众皇女当中,便是和陈王府中四名郡主相比,已经显是绿叶红花之别。

忽然想起当日入宫皇后随意之言,仿似醍醐灌顶一般,我恍然大悟。只是心中仍有些微疑惑,不知帝后为何如此待见这陈王府。此前谋反牵连一事尚未完全平复,如今便又这般大张旗鼓独现宠爱……

看不透其中隐情,我摇头回神。

看看眼前如一双春花模样立着的静瑜姐妹,又望望前头逐渐走远的静瑶、静敏,心中忽生一股无奈惋惜。

—————————————————————————————————————————————————下午更新一章

驭马双娇(23)

漫无无边际的黄沙土地之上,间或点缀建有朱红­色­为底的木制拱桥,官轿形状的小亭,以及中间置有­精­雕仙鹤的小池,处处皆以大红­色­彩锦悬挂飘扬,一派热闹热烈的场面。

赛马一直都是宫中专为女眷而设,男子则在赛马之后另有其他活动。

望着前头已经开始挑选马匹准备比赛的女眷,我只是侧目对着静瑜姐妹,徐徐说着一会儿选马的注意事项。

“嫂嫂!”说话之间,且听一声娇喝,不用回头便知来人正是永平公主龙曼舒。

“见过公主。”转过身子,轻盈一笑,我微微躬身。

“她们自然有人伺候,嫂嫂就别担心了吧。”斜睨了静瑜姐妹一眼,龙曼舒不由分说便将我扯了开去。

见龙曼舒对静瑜姐妹口气似有不善,却也因为知她素来高傲顽皮,于是心中也不曾觉得不妥,只是冲着微微尴尬的静瑜点了点头便随着龙曼舒去了。

皇宫之中备选的马匹皆是上好品种,不必费心,我便已经选了一匹个头并不算大的棕­色­马匹牵在手上。

骑乘在马背之上,各­色­服饰的女眷皆在明黄|­色­的悬幅之前立定,只待静坐一旁长亭中的皇后扬手放行,目标便是马场尽头处的一支赤金旗子。

只见皇后灿烂笑容之下,忽地一整颜­色­,手上握着的明黄|­色­锦旗便猛地落下,一片杂乱的呼喝声中,各­色­马匹皆是四蹄翻飞。

一同狂奔之后,我才发觉宫中女眷竟然不乏一些马术高手。

跑在最前的是一身赤红的长公主龙曼春,紧随其后的则是据说赛上历来称王的傅雪,而我正是此时场上的第三,身边亦有别府皇子家眷亦步亦趋,奋力直追之下时时便有赶超可能。

一时之间,万马奔腾,叱咤娇喝之声不绝于耳,马场之上烟尘滚滚,喧闹非凡。

心中存了要和傅雪一争高下之意,当下便夹紧马腹,矮着身子左右追赶,堪堪不过须臾功夫,我便和已经排位第一的傅雪赶了并肩。

转眼路程便已过半,眼看前头赤金­色­锦旗正Сhā在一红黄两­色­点缀而成的龙凤吉祥云柱之中,迎风招展,霎是诱人。我心中一喜,愈发拉紧缰绳,驱身下骏马加速狂奔。

似乎明白我的意图,傅雪高扬马鞭,竟也不依不饶,誓要同我争夺那面赤金锦旗。

驭马双娇(24)

虽然身后围追呼喝一片,似乎人人皆在近处,可我却并未将其他人放在心上,只是专心防着傅雪,心知只要胜过了她,那么今日便可胜券在握。

距离那赤金锦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和傅雪的马速也是不相上下,想要取胜看来必要经过一番苦斗。

心中一面想着,手上脚上便已经做足功夫,眯了眼睛,高扬着马鞭,准备在傅雪一旦将我甩下的时候挥鞭拦截。

已经来到龙凤云柱之旁,可是我和傅雪却都无法腾出手去摘取锦旗,只是兀自兜着圈子,彼此防备对方。

就在我俩彼此僵持不下之时,忽闻傅雪身下马匹一声长嘶,仿佛受惊似的前蹄腾空,翻转左右。

心中一惊,顾不得去摘那旗子,我紧勒马缰匆忙望向傅雪身后。但见浓浓烟尘掩映之中,一匹枣红­色­骏马上,­嫩­黄衣裳的女子娇小玲珑,急速冲来。

飞扬的尘土之中,我勉力眯眼,想要看清楚来人面容,直到对面一张娇俏粉面来到近前,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步。

但见来人目不斜视,目光定定锁住那飘扬着的赤金锦旗,因为奔腾而微现通红的脸上一股势在必得的狠绝,我心登时大愕。

就在这愕然的一瞬之间,身旁本应唾手可得的赤金锦旗便被那女子轻松摘取。

待我恍然大悟,奋起直追,那黄|­色­衣裳的女子已经将距离同我远远拉出。

这黄衣女子竟是静瑜!

不光甩掉一众女眷自尾随者中脱颖而出,更使巧劲击中傅雪马臀,令她失去夺冠机会,又趁着我吃惊发愣之时,片刻不迟疑地夺下锦旗。

姐妹一场,我竟不知道,她的马术和心机都是如此了得。

心中一面飞速转着,手上却并不停歇,我暗暗咬着银牙,定要将那锦旗重夺回来。

前有众女眷拦截,后有我纵马紧追不舍,静瑜却不慌不忙,将锦旗塞进袖幅之中,仗着马速飞奔之时无人敢于太过贴近而于马群之中左闪右躲,横冲而去。

偏她身下马匹娇小,人也娇小,所过之处不光敌手无法将她抓住反而是引起阵阵慌乱,最后竟让她逃出包围,领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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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今日更新四章,上午两章,下午两章,请期待哦

驭马双娇(25)

心中愤恼静瑜于我面前诸多隐瞒,闯过层层弥漫烟尘,紧跟在她身后,我穷追不舍。终于,在将要回到终点之时,和她并肩。

见我丝毫不肯示弱,又闻终点处咚咚鼓声大作,静瑜心中许是大乱,只见她接连催鞭,落在马身之上闷声作响。

见她身下马匹耳背扇动,似是过度吃痛,心知机会来了,我奋力夹紧马腹,连人带马直直朝向静瑜撞去。

我心中本是打算佯装相撞来恫吓她那已要受惊的马匹,从而为自己增加抢夺锦旗的机会。

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静瑜马匹缓下速度,而我又探出手去,才要够到她袖幅中的锦旗之时,一只羽箭裹风而来,目标竟赫然是我。

不料马场之上竟会突生如此变故,大惊之下我猛然勒马,掉转了方向以避让羽箭,眼睁睁地看着静瑜自我身旁矮身飞驰而过,扬着那只赤金锦旗奔向胜利。

喧闹鼓声响彻天际,彩旗满眼迎风飘舞,众人簇拥之中,静瑜举着赤金锦旗缓缓走向那红­色­菱花镂空佩有如意结的木台。

一身明黄袍子的皇上、皇后笑眯眯地上前嘉许……,整个马场之上欢呼声几欲震天。

人群之中,我揣着怀中那支羽箭,直直走向人群之外闲闲立着的龙曼舒。

“公主是否欠静华一个理由?”微微躬了躬身,我扬起手上羽箭,在龙曼舒面前站定脚步。

“嫂嫂躲得过的,不是吗?”盈盈笑着,兀自把玩着手上­精­致小弓,龙曼舒满脸无谓。

“承蒙公主青眼错爱,和静华玩这躲避游戏,实在受宠若惊!”敛尽了面上笑容,我抛下手上羽箭,垂眸躬身便要离开。

“嫂嫂生气了?”龙曼舒娇滴滴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只是和嫂嫂开个玩笑罢了,那羽箭之上又没有箭矢,即或嫂嫂躲避不开,也不会如何。”

脚步一滞,我徐徐转身,望向那支已被龙曼舒捡拾起来,正拈在指尖的羽箭。

“嫂嫂,你看。”献宝一般,龙曼舒扬着羽箭送至我的眼前,果然是只已经切去箭矢的无头箭。

勉强笑了一下,我轻轻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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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还有两章

驭马双娇(26)

“嫂嫂还在生气?”拈着那只羽箭闲闲地贴着自己的下颌,龙曼舒轻挑了眉眼堆出一副无赖的娇憨模样朝我靠来,“可是因为我那一箭令得嫂嫂输给了自己的妹妹,所以觉得失了面子而不甘?”

转眼望了望身后那人群中正被无数的赞美之声,以及几名皇子包围其中的静瑜,我缓缓回眸,对龙曼舒轻轻摇了摇头。

那静瑜之所以今日会如此一番举动力求取胜,只怕是早已经便存下的心思,即便没有方才龙曼舒阻拦我的这一箭,只怕我这个素来乖巧的妹妹也是要生出其他法子来让自己出尽风头的,而龙曼舒的那削去了箭矢的一箭,想必也不过只是歪打正着而已。

“嫂嫂?”见我恍然出神,龙曼舒挥舞着双手要我回魂,几乎碰到我的鼻尖。

轻轻打开眼前晃动着的手臂,对着面前一脸娇俏的龙曼舒微微欠身,淡淡一笑便要离开。

“难道嫂嫂一点都不好奇吗?”身后龙曼舒的声音再次扬起,音量不高不低,恰好够我听得清清楚楚。

“有何值得好奇之处?”重转过身,我微微睁大眼睛。

“不觉得嫂嫂的这个妹子浑身透着古怪吗?先是娇娇弱弱地混在马群之中,然后又待嫂嫂和傅良媛两人争斗应顾不暇之机趁乱冲冠,甚至将铁指环藏在指间掌掴傅良媛的马臀。竟是这般坚决地誓要取胜,不知目的何在。”龙曼舒略一拧眉,伏至我的耳畔低低说道。

“铁指环?”微微一怔,我定定望向龙曼舒。

“我这一箭助她功成,为的就是要看她接下去的戏码。”龙曼舒耸耸肩膀,一边点头一边对我言道,“马赛之中,我确是留意嫂嫂的这位妹子。不为其他,只因为无意听到她于人后对那田家姐妹言词甚为凌厉,和人前之时的柔顺可人大不相同。人前人后差异如此之大,而且后来又见嫂嫂和这妹子竟然甚为亲密,我自然好奇大盛,于是后来便发现她以掌掴击傅良媛马臀,竟使那马匹吃痛至惊。若她指上不曾藏有锐刺铁指环,我们这宫人­精­心驯养过的马匹怎可能如此反常?而且看嫂嫂反应,似乎这位静瑜郡主的­精­妙马术平日之中也是甚有保留的吧?”

驭马双娇(27)

见我并不急于作答只是一副安静聆听的样子,龙曼舒的神情便越发认真,“一个小小的庶出郡主,于一­干­皇家女眷之中毫无顾忌做下这样种种,难道不叫人奇怪她的目的吗?”

“有何奇怪?”听着龙曼舒井井有条的分析,心中越发清晰起来,我淡淡一笑,轻启朱­唇­,“不过就是想要入你皇家之门罢了。”

“呃?”龙曼舒大张了双目,一对好看的柳眉纠结于一处。

“也许,公主便要又添一位新嫂嫂了。”看着龙曼舒向来都是趾高气扬的神情忽然变得错愕,心中禁不住一乐,轻轻地我便笑了开来。

“新嫂嫂?”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仿佛刚刚吞下了什么异物那般地大张着口­唇­,龙曼舒结结巴巴地向我问道“嫂嫂你是说,你是说……”

看到龙曼舒手指所向乃是静瑜此刻所处之地,我一挑眉峰,缓缓点头。

还记得此前皇后曾传我入宫,当着福雅叙的面前对我极尽亲昵之能事,那时她便已经状似随意地提过有意迎娶陈王府中郡主一事,只是当时被我认作戏言。

今日看到陪同陈王府中几名郡主一起入宫的,竟是官卑貌微的田家姐妹,当时心中便已经笃定皇后是要从我这四名妹妹之中挑选一人出来。至于一同入宫的那田家姐妹,除了可做绿叶衬托红花之外,还可用来避人耳目,以免朝臣议论帝王偏爱陈王府的挡箭牌。

我想到了所有,却不曾想,静瑜是如此深藏不露。

若非今日这样非逼她显山露水的特殊时刻,恐怕静瑜品­性­我还仍未可知。

原来她竟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崭露头角,那么皇后今日邀请陈王府中四位郡主入宫的真正意图想必她心中也是异常清楚。可笑方才我居然还以为她们几人之所以入宫乃是受到皇后摆布而大生惋惜,原来人家竟是周瑜打黄盖,乐不可支。

驭马双娇(28)

“二嫂原来躲在此处,怪不得叫我们这一通好找!”正在我思忖之际,皇五子龙嘉辙、皇六子龙嘉辕偕同一名面­色­红润的高挑女子不期而至,而此时出声唤我的正是那名陌生的女子。

“这是?”见那女子虽然眼生,可是对我却口气着实亲热,加之看到她正紧紧挨着龙嘉辙站立,心中登时明白。面上不过微微一怔,我便同样灿烂地笑着回望向那女子道,“五弟妹好。”

“叫弟妹可不太过生分?嫂嫂唤我初阳也就是了。”对面的女子英眉一挑,嬉笑着便朝我拜来,“嫂嫂大婚之时,恰逢义父染病未能同往道贺,失礼之处还望嫂嫂多多担待。”

“刚刚才说二嫂生分,如今五嫂便也学这文绉绉地生分起来了。”不待我开口,那边龙嘉辕便一脸嬉笑着凑至龙嘉辙身边。

“这混小子!”见妻子被弟弟取笑,龙嘉辙作势欲打,冲着龙嘉辕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

“且让他笑去,赶明日他奔赴北疆历练之时可不就落到咱们手中了吗,到那时,我倒看他如何再笑得出来!”虽然头一回见我,那秋初阳倒也丝毫不露拘谨,只是一脸静待好戏的神情对着龙嘉辕嬉笑怒骂。

“对对对!”面对妻子的提议,龙嘉辙则是满脸认同,一边大笑着击掌一边幸灾乐祸地望向龙嘉辕。

这秋初阳无父无母出身本是寻常,可长其十岁的兄长秋乃文却天纵英才,便是在陈彦广的口中也算得上是个英雄。十五岁校场上比试便拔得头筹,是为大齐开国以来年纪最轻的武状元。皇上亲封守疆大将军以来的十三年中皆是驻扎在大齐最北的边境保家卫国,其妹秋初阳自幼便跟随军中。本以为她和龙嘉辙的因缘不过是帝后做主赐婚以示对秋乃文的嘉奖,可是如今看到他们夫妻如此夫唱­妇­随,才知道此前的料想却是错了。

冷不防地,心中忽然一股酸涩,我强笑着点了点头,便要告辞。

“二嫂这便要走了吗?”见我转身,自成一片玩闹的秋初阳却不肯就此将我放过,她一把扯着了我的衣袖,不依嚷道,“不行不行,二嫂要答应教我马术才好!”

“五嫂倘要学习马术,怎不去寻那今日夺了状元的主儿反而来闹二嫂?”兀自玩弄手上羽箭的龙曼舒眉眼一凛,口气极为不耐。

“虽是身体不爽今日未能上马参赛,可我还不曾老眼昏花到那般地步。若是堂堂正正比赛,你怎知今日这马场上的状元不是二嫂?”针尖对麦芒一般,秋初阳杏眼圆睁,意有所指地望向龙曼舒手上的羽箭。

—————————————————————————————————————————————————今日更新三章,下午还有两章,亲们多多留言鼓励云端哦

感谢登录名为selenecy的亲帮云端捉虫哦,确实是笔误,应该是“义父”,不小心就写错了,亲一个……

驭马双娇(29)

“哼!”猛地丢开手上羽箭,毫不掩饰便露出面上怒容,龙曼舒竟然就这么扬长而去。

“曼舒……”龙嘉辕冲我微一躬身,便要去追。

“且慢!”龙曼舒转过身子,仍旧是僵着一张小脸冷声喝道,“今儿个谁都甭来,本公主要自己静静!”

“便由她去嘛,这么大的姑娘整日缠着自己的兄长又成什么体统?”秋初阳鼻子微微一哼,死死拉住身旁的龙嘉辕。

看那龙曼舒一双眼睛瞪着秋初阳更要喷出怒火,又看看那点燃怒火的源头乃是秋初阳此刻紧紧抓着龙嘉辕的手臂,心中忽然明白小丫头如此恼怒所为何事。

见龙曼舒气极走远,秋初阳这才松开了龙嘉辕的胳臂转向我道,“小孩子脾­性­,咱们莫要理她也就是了。”

“是啊,永平公主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初阳又何必故意要和她制气?”淡淡笑着转回眼眸,我望一眼对面颇是忧心的龙嘉辕,随即望向满面灿然的秋初阳。

“那个丫头啊,我俩素来相看两相厌!走了也就走了,咱们不说她了。”秋初阳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夸张地大睁了眼睛,挤眉弄眼地堆出一副苦瓜脸的神情,仿佛口中那个龙曼舒是个如何麻烦的家伙一般。

“怎么说你也是曼舒嫂嫂,真是虚长了那么些年岁数,如今倒和这么个孩子一般见识。”见我对着秋初阳发笑,龙嘉辙微微有些发窘。他清咳一声,口中虽是数落可是面上却并未见丝毫不悦。

“长她几岁又如何?谁叫她每每见了我不是在茶中多下作料便是在椅上动那手脚,在这个孩子手上我吃的亏可还少吗?”听到龙嘉辙教训,秋初阳满不在乎地抬手掩耳,一副愤愤然的神情。

倘我方才不曾走眼,那么这龙曼舒之所以素来看秋初阳不顺眼,只怕症结乃是龙嘉辕。心中如是想着,我便抬了眼眸望向龙嘉辕,想看他如何维护妹妹。

果不其然地,但见龙嘉辕微微一笑,可爱无比却又满是无赖地对着秋初阳辩道,“虽说曼舒顽皮,可哪次五嫂不是拿我出气来着?咱们什么时候曾叫五嫂独独吃了亏去的?五嫂如此一说可不有失公允?”

驭马双娇(30)

“罢罢罢,早就知你们兄妹感情能深过海去,在你面前说那宝贝妹妹坏话,我还真是自讨没趣。往事已矣,不提也罢。”秋初阳嘻嘻一笑,张扬着眉眼转向我道,“早就听说二嫂不光酒量过人,而且豪爽无比,若不是那日初阳实在脱不开身未能到场观礼,岂会那般容易便放过二嫂?今日又见二嫂马上英姿,深觉二嫂实乃我辈中人,若不引为知己岂不可惜?”

“初阳这般直爽­性­子,也着实为我所喜欢。”见秋初阳面上因兴奋而生出一片红润,被她笑容所感染一般,我亦是眉眼含笑地回望过去。

“莫不是二嫂娘家风水之故,一对姐妹不光人品出众,连马术竟也都是这般了得!”龙嘉辕转回目光投向我的身上,略显稚­嫩­的眉目之间难掩欣赏。

“哪里。”想起静瑜的心机,我心中一顿,面上却是盈盈笑意。

“二嫂就莫要过谦了!今日这马场风光可不就是让你陈王府和太子府已经全占了去吗?方才场上这番身手就连父皇、母后都赞不绝口。咱们刚才过来之时,还听到父皇夸说什么陈王府中驭马双娇,本事了得,叫人大开眼界呢!”秋初阳翘起大拇指冲我连连点头,随即转向身旁夫君龙嘉辙大声说着,眸中尽皆向往,“倘我能有二嫂这般马术,再加上身上的功夫,便是披挂齐全上阵杀敌,你或大哥谁还敢对我说个不字?”

只闻秋初阳絮絮之语中不乏甜蜜之味,我面上仍做笑容,心中却已经飞驰千里,不知所向……

于马场之上用罢午饭,秋初阳硬是拉了我去看那皇子们的马球。

但见马场之上一匹匹骏马皆身披彩­色­飘带,威风凛凛,马背之上的勇士们个个短打装扮,看去­精­神无比。

听着场上呼喝声声,马嘶阵阵,身边的秋初阳又是一副置身其中的投入神情,我也提了兴致集中着­精­神细细看去。

场上马队分作两组,分别以龙嘉寰和龙嘉宇做两队队长,队员各有五人,由其他皇子以及平日里擅长此技的宫廷侍卫共同组成。

一众皇子之中我较为熟悉的两人,只有龙嘉辙一人投身赛场之上,和龙嘉宇一样身穿蓝­色­彩衣。而那龙嘉辕则因为年纪尚幼,身量不足未曾参加,只是坐在外场围观。

—————————————————————————————————————————————————由于网络问题昨日应当更新的两章迟到了一些,现在补更。

另今日更新两章,上午一章,下午一章

机锋相对(01)

咚咚鼓声之中,场上尘土飞扬,红蓝两队马上勇士你来我往,毫不相让,那小小一粒马球便在纷杂马蹄之中飞来飞去,于空中拉开一道道绮丽弧线,却始终不曾入网。

辗转半晌及至中场休战,两队始终是不分高下,势均力敌。

见场上暂停,一直坐在身旁摇旗呐喊的秋初阳忽然起身,死死扯了我手臂说是应当一起去为下场的夫君打气声援,好在下半场上取得好成绩。

“你去吧。”轻轻笑着,试图将手臂挣扎出秋初阳的挟制。

“怎么?二嫂舍得不去吗?”冲着马球队休息区望了一眼,秋初阳重又对我挤眉弄眼。

“不了。”明白秋初阳的好意,可是我却仍然坚拒。

“真的不去?”见我面­色­坚定,秋初阳微一咬­唇­,笑嘻嘻地便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道,“二嫂想不想知道今日为什么皇兄竟会亲下场去?”

不妨被她如此一问,竟问了我面上一怔。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并不曾觉得龙嘉寰有何不妥,所以我便几乎已经忘记了身边之人是个长年使药调理身子的药罐子。此刻经秋初阳这么一说,心头不由一紧,匆忙抬眼朝龙嘉寰望去,却见他好端端地坐在休息区中享受玉人在侧,这才松下了心绪,重转回眼眸开始思量怎么今日他会破例下场参赛。

见我面露不解,秋初阳神秘一笑,贴近我耳絮絮说道,“皇兄之所以会在今年下场赛球,咱们大家都说是为了二嫂你呢。”

“我?”微微一愣,我不置可否地轻笑开来,“这事和我有何­干­系?”

“素闻皇兄身子羸弱,历年也不曾如此这般大动作,至少在人这般多的场合之上初阳不曾见过。可是今日有二嫂你马场之上巾帼英姿,但凡见者过目难忘,皇兄自然也不能豁免。如此出人意料地下场参赛,我看便是因为皇兄心中想要自己能够匹配二嫂这般女中豪杰之故!”秋初阳圆睁杏眼,一副定是如此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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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还有一章

机锋相对(02)

“今日状元又不是我。”见秋初阳言之凿凿,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仍是固执地不肯变容。

“今日那马赛……,哎,不提也罢!”秋初阳本欲大发一番言辞,却在望了休息区那边一眼之后无力地摆了摆手,换做一脸忿然神情对着我努嘴道,“二嫂真的不去?就容她一人专宠人前啊?”

“许是天气太燥,这会儿心里煞是烦闷,正好趁着这当儿到那边树荫下吹吹凉风,喘口气去。”望一眼休息区那边忙碌地围着龙嘉寰转圈的福雅叙,我冲着前头不远处的凉亭眺望过去。

“似二嫂这般大度心肠的女子还真是少见,初阳佩服!”虽然面上仍然不解,可是却拗不过我的坚决。秋初阳无奈一笑,对我一翘拇指,兴冲冲地便跑了开去。

看着秋初阳奔向龙嘉辙,轻轻一笑垂了眼眸。本想独自去向树荫之下,可是眼光却仍是不自觉地飘向休息区。

遥遥看去,福雅叙正一脸灿烂地说着什么,引得坐在她身旁的龙嘉寰一阵大笑。

因了这一笑,我便再也移不开眼睛,只是定定地望着,望着龙嘉寰对着福雅叙笑到眉眼几至不见。

他一定想不到,就在不远处的这里,我正在此地这般灼灼地看着他,看着他和他的妻。

忽然想起方才秋初阳口中龙嘉寰乃是因为我才会在今年下场参赛之说,禁不住心中猛然一跳,半晌之后才缓缓摇头。轻轻耸耸肩膀,­唇­边绽出一朵无谓浅笑,将秋初阳那番小女子的无端臆测置之脑后,我转回目光大步走开。

前头浓郁树荫之下,一块人工雕凿的大青石笨拙却颇为讨喜地立在一片葱郁草地之上,忽然想起那块望荷池旁我趴在上头练字的大石,心中一软,我笑微微地加快了脚步。

忽然,我却听到石后有人低声说着什么,依稀之中似乎听到有人提及静瑜。足下一顿,便缓下了脚步。

机锋相对(03)

四下张望一下,但见人群皆在丈许开外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重又上场的马球赛,心知无人注意到我,这便蹑手蹑脚地走近过去,将自己隐在一棵大树之后,静静地听着。

“兰英你就莫装了,当你那心思我全然不知吗?只要三皇子过来问安,你哪次不是眼珠儿都不错的瞅着,生怕少看了一眼。你那思春的小模样,姐姐我早就看在眼中了。”

“巧儿姐姐休要浑说!这样不恭不敬的话倘是传到梅影姑姑的耳中,我等可还有小命在?”

“怕什么?如今大家伙儿都在看那劳什子的球赛,梅影姑姑想也正在御前服侍,哪会有人注意咱们在不在,随口说说又便如何?兰英你也太小心了些个。”

“本就是得了个空儿过来歇歇喘口气儿罢了,巧儿姐姐可莫要再说这些叫人脸红的话了。”

“哪个有兴致说你?不过是感慨那陈王府中专出能人罢了。先是一个静华郡主得了帝后赐婚太子侧妃,这才几日的功夫儿,如今便又有了一个静瑜郡主马场之上大出风头。瞧她刚才看三皇子那眼神儿,恨不得能滴出春水儿来,那神情简直和兰英你是一模一样。可惜啊,同人不同命。人家那是郡主,咱们却是贱命的小宫女儿,便是有了兰英你这般出挑的容貌又能如何?只叹你是生错了人家,没有那当主子的命啊……

“巧儿姐姐快别说了。”

“怎么,听着难受了?”

“巧儿姐姐!倘你再这么说,我可真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瞧你这小脸儿烫的,都能煮­鸡­蛋了。”

“巧儿姐姐,咱们还是出去看看吧,免得梅影姑姑寻不到咱们惹出事端来。”

“好,也歇的够了,这便出去。”

一阵窸窸窣窣,只见两名绿衣宫女自石后相携而出。

前头那个身量高挑,面­色­绯红的宫女低垂着头脸,神­色­慌张。跟在她后面闪出来的那个身材适中,面­色­白皙的宫女则是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见左右无人,两人对视一眼,嬉笑着跑了开去。

见她们走远,我自树后探出身子,望着那两条已然模糊的身影兀自出神。

—————————————————————————————————————————————————下午还有一章

机锋相对(04)

及至傍晚时候,马球赛毕。

毫无悬念地,以龙嘉宇为首的蓝队二比一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纵是如此,龙嘉寰却仍是虽败犹荣,毕竟他身子骨孱弱是出了名的,今日能够下场参赛并且一赛到底已经是令所有人感慨不易了。

皇后主持着在撷月殿上安排了筵席,连同今日的两名冠军也一并在筵席上得到了帝后的嘉许以及各式赏赐。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在宫中一直待到日头西斜,天­色­­阴­沉,我们这班女眷才逐一向帝后拜别。

一上马车,那夏亦乔便带着头地向我道贺,一会儿说是为了今日我几乎夺魁,一会儿又说反正是娘家妹妹拔得今日头筹总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啰啰嗦嗦地说上了一大通。

见李淑群、张笑梅也是人云亦云地怂恿着福雅叙、傅雪向我道贺,我面上懒懒地应了,心中却是闲闲地笑,只因早已洞悉她们的心思。不过就是想要借题发挥,趁机挑拨福雅叙、傅雪和我之间的关系罢了。

见我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趣,夏亦乔显得有些讪讪的,不过很快她便转移了目标。一边惊叹着龙嘉寰居然整场马球都赛了下来,一边又将调养龙嘉寰身子如此好的高帽送给了福雅叙。

在福雅叙面前以龙嘉寰作为话题开端,显然是押对了宝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上边热闹成一片。有人说今日龙嘉宇之所以取胜乃是趁巧投机,也有人说龙嘉寰马上英姿如何英武不凡,……,聒噪地叫人头皮齐齐发麻。

唯有那个傅雪,一路之上只是静静地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是因为丢了历来的荣耀儿在郁郁寡欢,对马车上的热闹她始终不置一词。

回到府中,着秀蓉服侍我沐浴更衣,除去一身的疲惫。

才捧起了一杯热茶,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静珣,唤了秀蓉于她耳畔吩咐几句便令她去传高达过来。

机锋相对(05)

“回娘娘,静珣姑娘一切都好,娘娘大可安心。”进了房门,规规矩矩向我行过了礼,高达一边应声起身一边抬眼看我。

轻轻一笑,我挑高眉峰,徐徐说道,“我要你遣人守在她身边,不是为了让她一切都好的。”

“呃,”见我话语露骨,高达飞快地睨了我一眼,复又低声说道,“回娘娘,奴才一切都按照娘娘吩咐进行安排,特别关照了妓寮的嬷嬷们,所以她们对静珣姑娘教训地极为尽心,如今静珣姑娘已经开始服侍各位大人们。”

“哦?”轻轻捧着茶盏在手上转圈,我眉眼含笑,“没有寻死觅活的吗?”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高达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不忍神­色­。

“还以为她会如何贞烈呢,不过如此。”将茶盏放下,我重又抬眼随口问道,“那方心惠,如今又如何了?”

“回娘娘,方夫人到了妓寮之后便一病不起,至今未愈。”高达仍旧低垂着头脸,静默半晌之后才忽然试探着低声问道,“可否延请大夫过去瞧瞧?”

“罢了。任她自生自灭吧。”轻轻挥了挥手,我将视线转向一旁。

“奴才告退。”高达怔了一下,深深望了我一眼迅即退了出去。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陈静华向来如此。

徐徐转过身去,但见窗外月­色­愈加明亮,透过窗格洒进满地银霜,清冷凛冽,一如此刻我的心境。

见夜­色­已经深沉,知道龙嘉寰不会过来,吩咐秀蓉收拾了房间,我便上床休息。

许是日有所思,于是一夜不曾好眠。

一会儿是幼年时静珣连同旻轩捉弄我的场景,一会儿是晓云面­色­苍白地躺在冰冷的小床之上,一会儿又是静瑜姐妹站在我身后­阴­森森的笑……

闷出一身冷汗,猛然坐起身来,才发觉原来方才不过只是南柯一梦。

我抬手按在胸口,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许是听见屋里响动,当值的秀蓉站在门口通传之后推门进来。见我神情知是梦魇,匆忙端了水过来给我润润嗓子定定神。

—————————————————————————————————————————————————下午更新第二章

机锋相对(06)

之后便再无睡意,又见此刻天际已微微泛蓝,索­性­早早起床。

见我起身,秀蓉匆忙吩咐了厨房打火做了一些清淡可口的甜粥小菜过来。

用罢早饭,刚刚用青盐漱口,便看到门口有人正朝房中张望。

看到红菱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唤她进来,才知道原来是高达正侯在门口,只等我用完早饭好进来禀报。

听红菱提及高达,面上登时一怔,我急忙点头,要她传高达进来。

对上高达一脸悻悻,这才知道一直守在妓寮的侍从报信说,昨日夜里静珣服毒自尽了。

手上青瓷茶盏一个没拿稳,当啷一声掉落在地,登时裂作千万瓣碎片。

怎么这样便死了?

先前不是一直还都好好的吗?

想起昨晚高达的回禀,心中疑窦丛生。

顾不得去向福雅叙请安,吩咐了红菱过去通报,我带着秀蓉匆匆跟了高达赶往静珣所在的云梦阁。

见有高达领路,妓寮的管事嬷嬷知我身份必不一般,丝毫不敢怠慢,规规矩矩行了礼便领着我们直奔云梦阁中静珣的房间。

路上高达细细询问着管事嬷嬷静珣出事的具体细节,才知道,原是昨天白日的时候静珣服侍的一位客人强要她喝酒献舞,被拒之后恼羞成怒当众泼酒羞辱静珣,管事嬷嬷便赶紧将人拉开。

当着众人的面前闹了那么个灰土头脸,回到房中之后静珣自然是一番大闹的,可是如今物是人非,那客人是主,她是奴,管事嬷嬷劝过之后又哭哭啼啼了一阵之后也就那么罢了。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今晨大家都于后园练舞之时才发现独独缺了静珣一人,于是管事嬷嬷便遣人过来唤她,这才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具尸首,那被遣来唤静珣的小丫头自然是吓得大呼小叫,惊天动地,于是被高达所命伏在此处的手下便迅速回去通报了消息。

“刚刚送走了仵作,说是咱们百灵姑娘喝下了那劳什子的鹤顶红,那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啊!谁知道这是犯了哪门子的邪­性­啊……”管事嬷嬷一边引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说来可也巧了,百灵姑娘刚出了事,这便已经有了一位贵人过来探了,说话着您这后脚便也过来了,死后能得您这二位如此灵秀的贵人探视也算是百灵姑娘福气了……”

“你是说如今有人来探这百灵姑娘?”知道百灵是静珣来到此处后的名字,我微微蹙眉转向前头带路的高达,却见他对上我是轻轻摇头。

机锋相对(07)

“可不吗?一身的锦缎衣裳,人也生得俊俏,就和贵人您似的,像是那画儿走下来的人一般。”见我发问,管事嬷嬷急忙堆出一脸谄媚的笑,叠声回话。

“主子,便是此处了。”上到三楼,刚转过弯儿,紧随管事嬷嬷的高达便止住了脚步,回头对我说道。

“贵人,那百灵姑娘的尸身就在这里头了,您可要进去看看?”管事嬷嬷在门口止住脚步,望着房门现出满脸的不情愿。

“辛苦嬷嬷带路。”明白这管事嬷嬷是不愿沾染这白事的晦气,冲着身后挥了挥手,便有秀蓉上前将一锭银子塞进管事嬷嬷的手中。

“那,那贵人您可小心了。”接过那银子握在手中,管事嬷嬷欢天喜地的对我福了福身,指指房门径直便去了。

“秀蓉。”冲着高达点了点头,我领着秀蓉推门而入。

听见门闩响动,管事嬷嬷口中那位锦缎衣裳,又生得俊俏的贵人似乎受了一惊,滕地一下便从椅上站起身来,直直朝我望来。

“真是巧,在这儿都能撞上静瑜妹妹。”对上静瑜满脸的诧异,我扬着满面的笑容大步走近。

“姐姐,静华姐姐……”看清楚了来人是我,静瑜匆忙迎了上来,连同身后立着的随身侍女一起对我行礼。

微一侧脸,身旁的秀蓉了然会意,上前一步挡在我的前头便将静瑜给挽了起来。

“娘娘。”身后的高达先我一步走近床边,恭恭敬敬地立在静瑜尸身旁边冲我示意。

任由静瑜怔怔地立在原地,我紧了几步,走近床边。

床上人儿一身坦胸露背的紫罗纱衣,眉目紧合,­唇­角溢出丝丝黑褐­色­的血迹,正是静珣。

见我只是扫了一眼静珣,便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静瑜微微一怔,随即迅速上了几步,指着桌上一只篮中的元宝蜡烛讪讪对我说道,“虽说静珣姐姐乃是自行不义,可咱们毕竟姐妹一场,出了这样的事情,妹妹也只是赶过来聊尽心意而已。”

“不怕实话对你言明,我之所以知道此处出事,乃是因为早有耳目安置于她身边。可是静瑜妹妹的消息竟然比我还要灵通,可不知妹妹用的什么好法子,说来也让姐姐听听。”直直盯着静瑜的眼睛,我­唇­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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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锋相对(08)

“原来,原来如此。”才一对上我的眸子,静瑜便慌忙转开,轻抿着嘴­唇­低声回道,“回姐姐话,今日此事静瑜原本并不知情。本来只是想要过来探望静珣姐姐,却不曾想偏巧撞上这档子事情,于是便遣了身边丫头到街边买了这些个东西过来,想要祭祭敬珣姐姐……”

“是啊是啊,奴婢是刚刚买了元宝回来的,这便遇上大郡主您了。”不待静瑜将话说完,她身边那名侍女便已经匆匆开口,为自己主子洗清所有嫌疑。

看着那侍女一脸镇定地回望着我,微微一笑,我轻轻点头。

好个自以为聪明的丫头!竟全然不知她的小聪明已经出卖了她们主仆。

此刻不过天­色­刚刚放亮,哪里便有铺面这么早打开门做生意的呢?分明是事先知情,而后故意拿那些元宝蜡烛做掩饰。

看着静瑜主仆俩一副神­色­坦然,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当下心中一动,我便笑出声来,“原来如此啊,那静瑜妹妹可真是有心之至呢。”

一边说着一边于面上做出一副不满神情,故意明显地拿着眼角余光去睨静瑜面前桌上那篮子中的元宝蜡烛,叫她以为我是因她有心祭奠静珣而心生微词。

“静珣姐姐她坏事做尽,如今会有此报也是天意。静瑜实在不该如此­妇­人之仁,对她心存怜悯。可静瑜毕竟年纪尚幼,缺少历练,这才遣了丫头买了元宝蜡烛过来……”静瑜上了几步,口中言辞恳切,眉眼却是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我的神情。

见静瑜满脸愧疚,知道一切果然如我所愿,遂垂了眼眸趁热打铁。我轻轻俯下头脸,定定对着床上的静珣低声言道,“你坏事做尽,如今确是天要收你,那么你便一路走好吧。”

说着说着我便伸手将要将床榻旁的薄被拉过来覆住静珣的头脸,“啊,啊……”

“主子,主子?”见我尖叫着便要向后倒去,高达匆忙伸手扶我。

“郡主?”

“静华姐姐?”

高达之后,是秀蓉和静瑜齐来扶我。

“静珣,静珣她活了,她活了……”一边抓住高达,一边抓住秀蓉,我对着静瑜厉声嚷着。

“活了?”我一言既出,只见静瑜满目惊骇,“怎么可能?”

机锋相对(09)

“我看到了,看到了!我刚才看到她动了,她的眼睛眨了一下,真的真的,是真的……”感觉到高达想要挣脱,借着衣袖遮挡,我用力拧了一下他的手臂,见他识趣不动这才越发手足无措地指着床榻,惊恐地叫嚷着将这戏码演的十足十逼真。

“晓竹,你,过去看看……”见我又叫又嚷,静瑜微一迟疑,终是转向身旁那名侍女吩咐道。

“怎么会?”静瑜身边那名唤作晓竹的侍女早已是柳眉倒竖,不待静瑜音落便猛地上前冲至静珣身边,又是探鼻息又是查心跳地看了半晌,这才回头笑说,“怕是大郡主看花眼了吧,明明是已经断了气的。”

“我就说嘛……”大大出了口气,静瑜几乎是脱口而出,面上神情一反方才的紧张不安。

见静瑜和那侍女反应甚是古怪,心中料定静珣一死定和她脱不了关系,想起和此事的所有关联所在,登时面上一寒,已然歪扭仿佛无骨的身子瞬间站直。

“静华姐姐?”见我前后反差,静瑜微微一愣,面­色­微现尴尬。

“是啊,刚才是我看走眼了,那身子明明都已经凉了嘛。”对着静瑜冷冷一笑,我轻扬眉峰,“反正我时常看人都是走眼的,也不差这一次。”

“静华姐姐?”见我目光犀利,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静瑜紧咬嘴­唇­,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毫不惧怕地定定望我。

“太好了!”见静瑜眼中那些小心、可怜都已全然褪去,我挑高眉眼,大声称赞。

“静华姐姐可是有话要对静瑜说?”扬着小脸,静瑜面­色­微微发白,虽仍是那般楚楚可怜,却做作无比。

“聪明!”冲着静瑜翘了翘大拇指,不容置喙地喝了高达、秀蓉还有静瑜的侍女统统出去,我合上房门,轻轻转身。

“静华姐姐但请直言。”见我神­色­坚毅,许是知道事情败露,静瑜索­性­坐了下去,自己斟了一杯茶端在手上,静静地只待我问话。

“静珣服毒一事虽有蹊跷,可是既然已有衙门仵作验尸确认乃是自尽,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翻案重查,你大可放心。马场之上夺了那锦旗大出风头也是你自己本事,即或是你暗藏机关在先,算计我与傅雪,我仍然可以视如不见。” 于静瑜对面缓缓坐下,我同样拿过一只茶盏,徐徐将茶水倾倒盏中。

机锋相对(10)

见我如此直言不讳,静瑜也不辩解,只是一口一口地啜着手上的茶水,发白的面­色­逐渐趋于常态。

“今日,我只问你一事。”坐直了身子,我定定望向静瑜。

“不知静华姐姐所言之事乃是?”静瑜抿了抿­唇­,秀眉微耸,端是一副柔婉模样。

“费尽心机做下这一切,”往事如烟,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胸口猛然一痛,我凝声问道,“可是因为我曾经害过你?”

“静华姐姐待静瑜姐妹如一母所生,姐姐恩情静瑜永生难忘,何来姐姐*咱们一说,静瑜不明白姐姐话中之意。”静瑜吸了口气,咬­唇­要我望来。

“不明白?”好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陈静瑜!我冷笑一声,视线从她紧握茶盏的手指一路攀升,直到与她眸子直直对视,“好,那我就对你说个明白。当初害晓云惨死,令我险遭不测,除了静珣­精­心谋划一手­操­持之外,想必静瑜郡主你同样功不可没吧。”

不曾料到我竟会如此一问,静瑜猛地站起身来,面­色­也在瞬间重又变得苍白。她嗫嚅着想要开口解释,却终未能出声。

见她如此反应,心中的猜测登时笃定下来。想起晓云毫无声息地躺在小床之上,胸口猛然一阵悸痛,我冷冷笑着站起身来,定定地俯视着面前的静瑜不置一言。

“是,静华姐姐所言不差!姐姐素来聪慧,静瑜知道此事瞒不过多久,再加上马场之上静瑜锋芒毕露,知道姐姐定会对静瑜生出疑心,所以这才对静珣姐姐起了杀机。”似是受不住我的目光凌迟,静瑜紧紧咬­唇­,终于开口。

“只为将此前种种全部栽赃嫁祸给一个永远不会再开口的死人?”我大力捏着茶盏,任手指传来一阵阵生疼,依然毫不松力。

静瑜忽抬起头脸,反而是比方才显得镇定了许多。只见她轻轻吁了口气,而后对我言道,“当日郊山之上,静珞受伤乃是为了利用静华姐姐对咱们姐妹的关心而故意设下的一计,后推落晓云下山以调开静华姐姐身边侍卫虽是静珣姐姐所命,却是正中静瑜下怀。当日静珣姐姐不过只是想要在那杯中掺入些许*害你神智不清而后好让人推你落崖,是静瑜自作主张将那*换做*,也是静瑜暗中吩咐了静珣姐姐所遣之人趁机羞辱静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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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锋相对(11)

“你以为重创了我俩,你便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吗?”见她坦陈,足下一个不稳,松开手上茶盏我歪斜着身子缓缓坐下。我只猜到静珞推晓云下山也许并非只因为受静珣之命,我只猜到当初为我送茶的静瑜也许并非对那杯中之物毫不知情,却不料原来她在整个事件当中充当着如此一个重要角­色­。

于我的注视之下,静瑜眉头紧锁,带着满脸的苍白却异常坚定地来到我的面前缓缓跪下,“无论静华姐姐对咱们姐妹照拂有加是否因为先存利用之心,姐姐恩情静瑜这里谢过!”

“哼。”看着静瑜跪倒在我面前重重叩首,我只是不语。

“年余以来,静华姐姐确是不曾亏待咱们姐妹,静瑜也知不该反咬一口,可惜静华姐姐的照顾对于咱们姐妹来说,却只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

静瑜缓缓直起身子,那般居高临下地站着,用着和我一样炯炯然的目光回望着坐在椅上的我,“凭什么同样庶出的姐妹,静华姐姐你可以得到所有人的注目,所有人的仰视,而静瑜和静珞却只能躲在小角落中等着偶有好运降临?老天不公,静瑜自然要争。如今静瑜心思既被姐姐识破,便也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自古有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静瑜不过是遵循了一条天下人都会遵循的信条而已,静瑜自认不曾有错。”

“好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一个自认不曾有错!”冷哼一声,我定定望向静瑜,“如此天资聪颖又野心勃勃,倘不是老天将你生为女子,只怕这天下也在你的觊觎之中吧?想不到,竟是我陈静华素来看轻了你呢。”

“姐姐谬赞,静瑜却之不恭。”眸子中一抹得意飞快闪过,静瑜傲然望我。

“一直想要除掉我,除掉静珣,为的不就是希翼着你能够得到一丝一毫的机会崭露头角吗?如今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未来的定王妃娘娘。”淡淡一笑,我徐徐转回目光,袖幅内的手指握紧,握紧。

机锋相对(12)

“静华姐姐……”猝不及防听我提及三皇子龙嘉宇的封号,静瑜猛地一怔,目光在我身上定定梭巡一圈之后缓缓舒展了眉峰,“早就知道马场一役之后姐姐定会猜出静瑜心机,却不曾料到姐姐玲珑心智兜转得如此之快。帝后还未下旨赐婚,姐姐便已然猜出了皇后娘娘为静瑜安排之人乃是三皇子。”

“这便是你以为的能够攀附终生的大树吗?”­唇­边绽出笑意,迎向静瑜注视的目光,我扬眉轻道,“古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真是说的一点儿不错。瞧瞧,如今可不就应验在静瑜你的身上了吗?”

“静华姐姐?”见我笑得异样,静瑜微蹙了双眉,抿­唇­朝我望来。

“静瑜妹妹你应当在皇后娘娘向你流露出有意择你为媳之时便对她言明,你心仪之人乃是太子殿下的。”看到静瑜眉眼之间现出一丝不解,我一撩裙摆缓缓上前,将手臂搭上静瑜挽得高耸的发髻,轻轻抚摸着其上一朵珍珠步摇轻声叹息,“可惜啊,你却错过了。弃未来天子而择了一个小小的定王,这算不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几次失手之后,静瑜便知聪慧不比静华姐姐,如今老天这般安排已遂静瑜心愿。”见我竟怂恿她嫁入太子府,静瑜略一迟疑,侧过身子朝我望来。

“怎么?才这么几回便要收手?”见静瑜娥眉微挑,露出不解之­色­,我只是缓缓收回抚上她发髻的手臂。

“静瑜……”听出我口气中的盛气凌人,静瑜后退半步,扬眉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紧接着的话给堵住了口。

“许婚与那三皇子,无论是皇家内旨抑或是你个人心思,今天我陈静华便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既然你将来的身份是定王妃,便注定了你与我乃是君臣。那么,陈静瑜你这辈子,便注定要被我压制。”

笑微微地站起身来,状似无意那般闲闲地拈弄着指甲。我定定注视着静瑜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你,永世,不得翻身!”

机锋相对(13)

不待静瑜做出反应,我便猛然转身,大步朝向房门走去。

“静华姐姐……”身后传来静瑜急急地呼唤。

“怎么?”我徐徐转身,望着面前的静瑜灿烂绽放笑容。

“静瑜唯愿嫁入定王府后能够相夫教子,安然一生,只要再不受那别样白眼便是静瑜心中期盼。自从姐姐嫁入太子府中,静瑜,便不曾想过要再和姐姐相较高下。”静瑜立在我的面前,眉眼低垂。

“不曾想过?”我抿了抿­唇­,略一沉吟之后轻声笑道,“那,不妨便从此时开始想吧。”

“静华姐姐!”见我便要转身,静瑜匆忙上前,紧紧扯住我的衣袖,“你我本是同根,何必如此相煎?”

“此刻才来和我说这相煎何太急,不觉太迟了吗?”垂了眼眸,但见被静瑜拉扯的衣袖之上,正是一片秀娘­精­心刺绣的带刺蔷薇花纹,其上茎叶分明,栩栩如生。

我淡淡笑着将静瑜手指一根根掰开,缓缓抬眼,“若你真是天资聪颖,便是罪证确凿,你也不该于方才在我面前承认过往曾经那般害我。更何况,如今连静珣都已经不在,我根本不可能拿到任何证据。若你真是野心勃勃,你也不会于此刻真心求我和平相处。因为,你应当知道,如今的你便像是我喉中的一根刺,不拔不快。”

“你,你方才乃是诈我……”静瑜面­色­瞬间重又变得煞白,被我掰开而落了空的手指也无力地垂于身体两侧,轻轻摇晃着。

“可惜你知道的却太晚了。”冷冷抬眸,我毅然转身。

只听身后噗通一声,知是静瑜跪倒我却仍不回头,只是拉开门扇,大步踱出,独留静瑜在房中恳切声声。

“若太子殿下身边没有姐姐这般的女子,那么静瑜定会争取。可惜事与愿违真的,静瑜发誓,静瑜心中只是想着嫁入皇家便已是天大的荣耀,至于其他,静瑜真的从未想过,真的啊……”

“还不快去看看你家主子?”将手臂伸向门外的秀蓉,我转脸睨向满眼愕然望来的晓竹,越发扬高了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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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两章

机锋相对(14)

甫一踏出云梦阁的大门,足下登时一软,仅剩的几级台阶竟踩了个空。身子踉踉跄跄便朝一旁歪曲,所幸身边有秀蓉搀扶,才不至于摔倒。

“郡主?”秀蓉紧紧托着我的手臂,“可扭伤脚了?”

“嗯。”对上秀蓉满脸关切,我才松了一直僵着的眉眼,轻轻地点了点头,“脚疼。”

“主子请上车,奴才这就为主子传大夫过来。”见我说疼,高达也上了一步,恭敬地撩了门口马车帘子迎我上去。

“不必,回府再说。”轻轻摇了摇手,我紧紧握住秀蓉,缓缓走近马车。见高达双手交握搭于大腿之上为我垫脚,也是破天荒地没有阻止,扶着秀蓉手臂踩了高达手背登上车去,“秀蓉,你上来陪我。”

“是。”秀蓉深深望了我一眼,却并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借着高达手扶之力便已经踏上车来。

见我倚着马车壁静静坐着,秀蓉半躬了身子放下了马车两边的帘子,轻轻来到我的身边,将我的双手拉在怀中,轻声说道“郡主,歇一会儿吧。”

“秀蓉……”心中一暖,我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未曾开口。我侧过身子,轻轻软软地偎在秀蓉怀中,仿佛浑身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跨出云梦阁的一瞬之间全然抽空。

听到耳边秀蓉低低叹息一声,我才要抬眼,便感觉到她暖暖的手指正在轻轻抚过我的发梢,轻轻一笑,我安心地合上双眼。

不断晃动着的马车之中,静谧异常,只余我俩微微的呼吸声,轻轻慢慢……

当日晓云失足摔落山梁之后,满心慌乱的我顾不及追究晓云落崖的细节,只是拼命地寻找,寻找,一心盼着能将她给寻了回来。

陈王府中临出嫁的那几日,我不见静珣,不见静瑜,不见当日登山的所有人,只因为我心中害怕。虽然那日先是静珞受伤,又是晓云落崖,再有我身中*,一连串的事情都是那般明显地现出人为痕迹。可是我却害怕,害怕见了她们之后,那事情真相会得到证实,我怕自己会亲耳听到那事情乃是有人蓄意为之。

我一直抱有一丝希望,我希望晓云能够回来,所以我欺骗我自己,我不断地告诉我自己,那次,只是意外,只是意外。

直到,晓云的尸首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才不得不承认,晓云她是真的走了。

就在我将满腔怒火锁定在静珣身上之时,恰逢惠夫人娘家父亲意图谋反一事败露。惠夫人呣子三人因而受到牵连各领责罚,免却了我的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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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锋相对(15)

当时我只是慨叹着老天有眼,报应不爽,以至于忽略了前来向我求救的静珣口中之言。

直到,直到马场之上静瑜大显身手,再加上龙曼舒对我所说静瑜人前人后表现大相径庭,我这才生出些微疑心,猜测着也许平日里对我恭敬有加的静瑜才是深藏不露,隐忍更甚于我的高人。

倘若事情至此便戛然而止,那么我也不过是在心中认为静瑜平素隐藏,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只是为了于某一个适当的时机展现自己从而抓住她所认为的良机。

可是,在静珣突然身亡一事上她却暴露了太多破绽。

既然云梦阁中接客都未能令素来高傲的静珣生出寻死之念,何至于区区一杯泼湿了头脸的酒水便有那般大的力量?

在我以静珣复活来试探之时,她的表现竟是如此紧张,这般迫切地盼望静珣永远地闭嘴,不得不令我联想到此前她和静珣曾经对我所说的话。

当初最先确认晓云落崖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我是在回门时陈王妃的口中得知。后来我亦曾于席间细细问过静瑜,她对我所说和对陈王妃所说完全一致。

是静瑜将*事先抹在杯盏之上,而后推落晓云,再遣人趁机对我羞辱……

静瑜口中,过往那桩桩件件,皆是静珣一手谋划并且亲自为之,而她自己,则只是一个事后知情的旁观者。

可是,在静珣偷跑出云梦阁当街将我马车拦下之后,曾经和我于太子府中有过一番哀词恳求。

为求我搭救,静珣是那般清晰地对我承认她确实想要害我。

她说,她如今已经悔不当初。

她说,她不该逼静瑜趁乱去推晓云落崖。

她说,她也不该找人去推我落崖。

静珣口中,她坦陈对我因嫉生恨,所以安排静瑜将晓云推落,所以也暗中派人打算趁乱将服下药物的我也给推下山崖。

言下之意,晓云一事之上,静瑜乃是同谋。而于我一事之上,她却只是说遣人打算同样将我推落山崖。

倘若*、羞辱也是她计划中事,何至于那个时候她竟只字未提?

对于她二人在同一件事上却略有不同的说法,我当时不以为意,可是此刻细细想来,才明白原来当中却是另有文章。

于那样方寸大乱的危急时刻,静珣口中所言应是实话。相对的,静瑜口中所言便定有隐瞒。

果不其然,禁不住我的一番试探,静瑜终于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好个表里不一的静瑜妹妹,好个深沉狠毒的静瑜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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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锋相对(16)

马车刚刚行至大门口,便听到红菱咋咋呼呼的声音。

“收声!”秀蓉撩起车帘,冲着外头的红菱使了个眼­色­。

“怎么?可是娘娘身子不舒服吗?”见秀蓉重将身子收回马车之内,红菱便将目光转向了赶车的高达。

马车内我没有听到高达如何回答,只是红菱的叹息声却不大不小地传入耳中,“娘娘也是病了吗?”

听到马车外红菱提及一个“也”字,我微微一怔。

“郡主,奴婢这就过去问问清楚。”见我睁眼,秀蓉轻轻收回揽着我的手臂,半弯了腰身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回秀蓉姐姐话,红菱今儿早上才到正妃娘娘院子里,还没有请安,便见正妃娘娘吩咐了大夫去熬汤药,后来又行­色­匆匆地带着夏良媛她们几人出去,看她们去的方向像是殿下所居的逸我园,所以红菱猜想……”

是龙嘉寰?放松的神经重又紧张起来,我倾斜了身子,撑起车帘对着外头吩咐转向逸我园。

马车一路咯咯噔噔,转瞬便停了下来。

“娘娘,逸我园到了。”只听外头高达低低报了一声,秀蓉搀扶着我手便走下车来。

“见过侧妃娘娘。”守着逸我园的门人见我来到,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过来对我行礼。

“起吧。”吩咐了眼前的门人起身,我才要抬步忽又止了下来,轻声问道,“殿下可是病了?”

“回娘娘话,殿下突发哮症,已经传了大夫诊治。”门人俯首恭敬回我。

“红菱,”心中转了一转,我回眸望向身后,“方才急着过来,不知咱们如今可带着什么药材吗?”

“奴婢带着呢!”见我问话,红菱捧着手上一盒什么东西大大上了一步,面上情急跃然而现,话音未落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促声补充道,“回娘娘,殿下已经许久不曾发病了,所以奴婢猜想殿下许是因为前日马上太过劳累所以引得旧疾复发,因为早前奴婢一直是伺候在东厢的,见惯了殿下每每发病时大夫都会取这停哮丸来,所以……”

见红菱小脸涨红,我伸手接过那停哮丸,柔声说道,“倒是个伶俐懂事的丫头,得你在身边还真是省心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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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一章

机锋相对(17)

刚刚来到逸我园的寝室门口,便听到里头热热闹闹的人声,足下顿了一下,我仍是走了进去。

“静华姐姐来了呢。”最先看到我的是夏亦乔,她侧了侧身子,在龙嘉寰的榻前腾出一个空位。

“静华见过殿下,见过姐姐。”对着正中的龙嘉寰和福雅叙躬了躬身,我满脸关切地迎了上去,手上扬着红菱备下的那盒停哮丸,“静华因事出府来得晚了些,不知殿下如今可好了点?”

“好了大半了。”龙嘉寰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我过去坐下。

“来来来,快坐下。”福雅叙状似亲昵地上前拉过了我的手臂,望着我手上之物感叹道,“静华妹妹真是有心了呢,居然带来了殿下平日里常用的停哮丸。”

“应该的。”并不理会福雅叙口气当中的刺耳,我轻轻点了点头,眼睛只是定定地望向龙嘉寰。此刻看到他面­色­如常,心,总算是放下了。

“殿下,这汤药如今已经放的凉了,您就快喝下吧。”端过身旁小案上的一只汤碗,福雅叙微微倾斜了身子,恰好将我和龙嘉寰的视线阻绝。

“既是哮症发作,想必应当多多休息,静华这便将停哮丸搁下,待殿下大好了再过来请安。”随手将停哮丸交给伺候在龙嘉寰身边的侍女,我欠了欠身。

“殿下,便让妹妹们都先下去吧,这里有我照顾也就是了。”举着手中一匙汤药送至龙嘉寰­唇­边,福雅叙淡淡开口。

“也好。”龙嘉寰点了点头,将那一匙汤药含入口中。

随着夏亦乔等人齐齐躬身退下,我始终垂着眼眸,刻意忽略掉眼前这对恩爱夫妻对视时,彼此眼中那浓郁的情意。

回到西厢,由着秀蓉帮我换了衣裳,简单洗漱除去身上的尘土之后,我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中。

拈着一片­鸡­血藤的叶片,看似在赏看着这满眼的碧绿苍翠,其实我心中却在一刻不停的盘算着。

陈王府被谋逆事件牵连尚未完全平复,帝后为何要将皇子妻室人选落于陈王府?

倘是帝后为了要安抚曾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的陈王府,大可以于事发之时宽大处理。假若他们肯在当初放过方心惠呣子为陈彦广留下独子,想必会比如今再择陈王府中郡主与皇室结亲更加能够令得陈彦广感恩戴德。

忆及此前几次于飞凤殿上的聚会,那三皇子龙嘉宇和魏皇后之间呣子情深更甚龙嘉寰,为其选妻想必她重视不会亚于龙嘉寰。论家世,论人品,朝上其他重臣府中自有更比静瑜出­色­之人,可是偏偏在这个敏感时期,帝后选择了静瑜。

想不通。

脑海中浮现出魏皇后那张仿佛将天下均掌握其手的霸气面容,我轻轻摇头。

再赴千佛(01)

思忖之际,忽然看到被我存心打发到厨房去帮忙的红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过来。

看到红菱那满脸的悻悻然,握着手上的绿叶,我轻轻睨了一眼立在身边的秀蓉。

秀蓉点了点头,便迎了上去,“怎么回来了?”

“回娘娘话,”见我定定望去,红菱撅着嘴­唇­强笑了下,似有满腔不满那般呢喃着说道,“厨房负责熬药的春桃姐姐本来是忙不过来的,见我去了很是高兴。可是我接过手来才熬了一半,含香姐姐便来了,她一看见我在厨房帮忙,抢了药罐便要赶我回来,看那神情倒好像我会在那药里下毒似的……”

“好了好了,不让帮忙咱们就歇歇吧。”看着红菱一脸的委屈,秀蓉笑着出声宽慰,“瞧这小脸儿委屈的。”

“就是啊,奴婢紧陪着小心还不够呢,怎么会让那汤药当中落入什么旁的东西?那含香姐姐真是多疑!不让帮忙就不帮,就让她一人兼着殿下和正妃娘娘双份的汤药,看不把她给累死!”见我面无不悦,红菱瞪着一双杏仁大眼,气鼓鼓地低声嚷嚷。

“正妃娘娘也病了?”原本正被红菱的神情给引得忍俊不禁,听到她说含香一人熬煮两份汤药,我止住笑意。正­色­望了过去。

“可不是嘛。”红菱点了点头,左右观望一眼,正了面­色­上前几步凑近我的身边,低声说道,“正妃娘娘素来体弱,自打进了太子府,红菱便见她月月葵水将至未至之时,必是痛的死去活来,所以含香姐姐才每月都会取了自福家带来的药方去熬药为正妃娘娘调理身子,可是过了这么许久,总也是不见大好,如今想必又是正妃娘娘葵水将至了吧。”

“哦。”我了然点头。

“那,那红菱先告退了。”红菱带着满脸的委屈微微后退几步,恭声询我。

“去吧。”摆了摆手,我复又垂下眼眸。

“红菱这丫头对郡主如此坦陈,总算是不枉郡主待她这一番苦心。”见红菱远去,秀蓉低低叹了一声。

“什么?”听出秀蓉话中之意,手指突地一个用力,弹飞了那叶片。

再赴千佛(02)

“奴婢失言,求娘娘责罚!”见我面­色­有变,秀蓉噗通跪倒。

看着秀蓉伏于地砖之上诚惶诚恐,再想起她曾是陈王妃身边旧人,心中恼怒登时消去大半。微微一笑,我抬手将她扶起,“快起,快起,不过闲话着呢,怎就突然这般生分起来了?”

“谢娘娘不罚之恩。”秀蓉缓缓站起身来,小心朝我望来。

“你的心思素来婉转玲珑,本就是我赞赏之处。便是如今看出我的心思,又有何奇?”我抿了抿­唇­角,轻轻说道。

瞧我面­色­转霁,秀蓉轻轻咬­唇­,只是恭身立着不置一词。

见她不语,知是仍在踟蹰,我站起身来,望了望天上日头扬声道,“回去吧,这外头的天气越发燥热了。”

“是。”低低应了一声,秀蓉将院中器具逐一收起,缓缓跟随在我身后走回房去。

许是不曾见我此前那番厉­色­,直到用罢午饭,秀蓉仍是一副谨言慎行的小心模样,反而是令得我稍稍有些过意不去。

虽说我待红菱这般亲昵,目的就是为了令她对我消除所有戒心,忠心对我,可见到我这心思竟被秀蓉如此轻易识破,心中自然忌讳不已。

放下手中茶盏,我缓缓叹了口气,忽又想起晓云。

倘晓云还在,倘此番看破我心思之人乃是晓云,我的反应还会像此前对秀蓉那般吗?

不会,我不会。

因为晓云乃我真心信任之人,可是秀蓉……,纵她乃是陈王妃身边老人,可毕竟与我相处时日不长,虽一直对我尚算用心,可是她的心思品­性­我并不知晓。

“娘娘,茶凉了。”心思兜转之时,秀蓉轻轻上前,为我换上一杯新茶。

“嗯。”点了点头,重新接过温热的茶盏,我抬眼望向秀蓉。只见她低垂眉眼,轻咬嘴­唇­,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忽然之间,几番往事涌上心头。

龙嘉寰震怒那日,秀蓉不由分说闯将房来,硬是将我按入浴桶沐浴净身;应福雅叙之邀,我乘那红儿之时几乎摔下马来,是秀蓉那般疯狂地冲将上来,把我连拖带拽,只为和那红儿保持安全距离;今晨踏出云梦阁,我于马车之上情绪低靡,也是秀蓉懂我心思,将我揽入她温暖的怀抱……

再赴千佛(03)

胸中一热,松开了手中杯盏,我猛地握住了秀蓉的手臂,“秀蓉,今日是我太过小心。院子里头,委屈你了。”

见我竟然语带歉意,秀蓉猛然吃了一惊,她瞪大了双眼定定望我。

“秀蓉,我想信你,行吗?”心中打定了主意,我死死咬着嘴­唇­,紧紧握着秀蓉颤抖的手,紧紧盯着秀蓉的眼睛,一心想要从里头寻到那抹曾经像极了刘嬷嬷的神­色­。

“娘娘,奴婢……”秀蓉嘴­唇­翕动着,声音却几不可闻。

“行吗?行吗?”在她眸中找不到那熟悉的关切,我有些着急,不由便大声起来。

“嗯!”秀蓉眸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凝重,之后便见她对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秀蓉……”虽然猜不透秀蓉此刻想着什么,可是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眼睛中重又显出曾经于我那般熟悉的神­色­,我知道,我能够信任她。

满足地唤了一声,我将头脸埋入她的怀抱,低低语道,“便是亲如姐妹,仍是为了一己私欲,狠心将我*如斯。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可是看到你,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你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从小将我带大,一个待我极好的人,虽然你和她容貌并不相似,年纪也相差甚大,可是我,我就是觉得……”

“郡主,”秀蓉反手拥着我肩,轻声问道,“郡主可是在说琼英大姐?”

“你怎知道?”见秀蓉说出刘嬷嬷闺名,我猛然抬头望了过去,不待她回话,我便自语道,“也是,除了娘亲之外待我最亲的只有刘嬷嬷,你又怎会不知道。”

见我自问自答,秀蓉不置可否。她只是定定地望着我,眸中水光氤氲,“今后,奴婢便像琼英大姐那般,真心对待郡主,可好?”

“嗯!”我欣然一笑,重又偎进秀蓉怀抱。

“虽然琼英大姐不在,可是郡主如今您有秀蓉。”秀蓉用力揽紧了我的肩膀,低声语道,“今后,便让秀蓉代琼英大姐,好好照顾郡主……”

“嗯。”嘤咛一声,泪水自眼眶滑落。我深深地呼吸着,惊奇着这个长我不过五六岁的女子,竟然能够拥有如此温暖的怀抱,如此令我贪恋的怀抱,如此一个和刘嬷嬷这般相似的怀抱。

刘嬷嬷早已经离开了,她在我失去娘亲的时候离开我了。

这样一个不管不顾弃我而去的女子能有多爱我?这样一个和她相似的怀抱能有多大的力量?

我不该如此轻信的!

知道自己应该理­性­,不能任凭情感做主,可是面对此刻的秀蓉,置身此刻的情景,我怎能够不信她?

再信一次,最后一次!

莫名地,我觉得这次不会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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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赴千佛(04)

摆好晚饭,秀蓉和红菱拗不过我硬是要她俩一同就坐,推推让让地刚刚坐定,门口便有仆从过来通传,说是龙嘉寰召我过去逸我园一同用饭。

自打来到太子府,到逸我园用饭还是头一遭。

秀蓉红菱手忙脚乱地为我换了衣裳,梳了头发,送我出门。

因为将会见到龙嘉寰,所以我照旧是带着红菱。

“这里我来收拾,你便跟着娘娘一起去吧。”秀蓉望了望我,笑着吩咐红菱。

“好好好,反正逸我园那边我比秀蓉姐姐要熟悉。”见秀蓉竟要自己随行,红菱兴奋地叠声应着。

笑着睨了秀蓉一眼,我便带着红菱跟着过来通传的小柱子去了。

一路进了逸我园,来到园中大厅。

来到门口刚要抬腿,便听到里头传出微微人声。我顿了顿脚步,辨出里头细声之人乃是福雅叙,本以为龙嘉寰病榻之上只是想见我一人,却不曾想早有旁人已经先我一步了。­唇­角一扯,我摇头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侧妃娘娘到。”见我止步,小柱子躬了躬身,一边示意我继续上前,一边高声通报。

我撩了裙裾,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错身而入。

“静华见过殿下,见过姐姐。”看到厅上圆桌旁边围坐的除了龙嘉寰,还有正妃福雅叙,我挤出一丝笑容,微微躬身。

“快过来。”龙嘉寰扬起手臂冲我招手。

“是。”我点了点头,顺着龙嘉寰的手势坐在圆桌的另外一边,正巧和福雅叙面对面。

“听雅叙说今晨时候静华因事外出,如今可已办妥?”见我坐定,龙嘉寰一边将一双玉箸推至我的手边,一边语带关切。

“是,都已经妥当。”对着龙嘉寰点了点头,我斜着眼睛睨向一旁的福雅叙。但见她一张粉面之上尽是苍白,连素来娇艳的樱­唇­此刻竟也是淡然无­色­,看来红菱白日之语乃是料对了。

“那就好,咳,咳……”龙嘉寰笑了一下,迅即抬臂遮住口­唇­,一阵猛烈的咳嗽。

再赴千佛(05)

“二哥哥,如今你身体要紧,旁的什么事情就莫要­操­心了。”另外一边的福雅叙是侧过身子,满眼关切。

“殿下?”听这声音剧烈,我微微起身,顾不得探究为何福雅叙此刻面­色­甚是古怪,只是定定地望向龙嘉寰。

“不妨事,不妨事。”见我俩神­色­紧张,龙嘉寰停下咳嗽,一面笑着一面摆手。

“倘静华妹妹有什么为难之事,只管先来对我说,也是一样的。”一手轻抚着龙嘉寰的手臂,一手仍然垂于桌下,福雅叙将目光朝我投来。

“是,谢过姐姐关心。”见龙嘉寰面­色­恢复如常,我放下心来,这才腾出功夫儿细细去看对面的福雅叙。

只见她身形微微佝偻,一手垂于桌下,另一手臂置于桌上却因过度用力揉捏而于关节处现出微微白­色­,饶是如此不适之时她的一双眼睛却仍是仿若如临大敌一般紧紧地盯着我。

知她一边极力忍耐腹痛一边还要于我面前毫不示弱地抢着照顾龙嘉寰,心中不由发笑,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正经颜­色­,丝毫不露。

望我一眼,福雅叙重又转向龙嘉寰细声说道,“母后她赐旨雅叙于千佛寺中进香也是为了二哥哥身体祈福,可是雅叙身体却真真这般不争气……”

“待我明日上朝禀明母后,祈福日期另行择选也就是了,雅叙不必为此等小事烦恼。”龙嘉寰舀了一匙羹汤缓缓送入喉中,咽下之后转向福雅叙柔声说道。

“那怎么行?”福雅叙强自一笑,轻轻摇头,“母后既已赐旨必是择好良辰吉日,雅叙定是要去的,身上这小毛病也是旧疾,想是不至要命的。”

“瞧你这话说的。既身上有病,自应好生调理,何必急于一时?明日我向母后禀明之时,自然是有法子叫母后不生气的,你放心便是了。”龙嘉寰扬起一直手臂,轻轻抚了抚福雅叙的额头,口气爱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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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赴千佛(06)

“不不不,二哥哥不要说,雅叙明日便可大好了,想是能去的。”对于龙嘉寰的好意,福雅叙却并不领情,仍是坚持己见。

“雅叙你偏要如此,怎让我放心?”看着福雅叙额上沁出微微汗意,龙嘉寰英眉轻挑,似是心疼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看着眼前龙嘉寰和福雅叙夫妻情深,我自是识趣地垂着眼眸,拿着手上玉箸一下一下地Сhā着碗里的米粒。

静默之中,一直立在远处的含香忽然走至近前,“启禀殿下,奴婢倒是有个法子能够一举两得,既不必正妃娘娘舟车劳顿引致殿下担心,又不负皇后娘娘美意为殿下祈福。”

“哦?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法子。”龙嘉寰的口气之中带着浓浓的兴趣。

听到含香出声,我心中一动,抬眼望了过去,正对上含香笑微微笑朝我望来。

原来如此。

我说怎么既不喜我却还要请我同来逸我园用饭,原是因为她们主仆早就定下了计策,在此处等着我呢。

既然如此,那么我便自己请命吧,也显得识趣点儿。

心思才转,面上便灿烂笑开,我紧紧盯着含香抢在她前头开口说道,“既姐姐身子不便远行,那倒不如让静华代姐姐出这趟门可好?”

“侧妃娘娘,咱们倒想到一处去了呢。”立在福雅叙身后的含香倒是毫不避讳,只见她满面笑容,定定地回望着我。

“这怎么好?要静华妹妹代我长途跋涉。”福雅叙柳眉微蹙,望着龙嘉寰堆出为难神­色­。

“姐姐就莫要推辞了,若不是嫌弃静华身份卑下,那便这么定了可好?”见福雅叙当着龙嘉寰的面前还要客气下去,我绽开笑容,口气笃定。

福雅叙抿了抿­唇­,口气迟疑,倒是龙嘉寰深深望了我一眼之后拍板决定,“如此甚好,那便辛苦静华一趟了。”

本就是想借机出去透透气散散心的,可是此刻见龙嘉寰竟丝毫不曾推让便同意我的提议,心中那些早就准备好了要在他推辞的时候拿来说服他的说辞登时没了理由出口,涩涩一笑,我轻轻回道,“不辛苦。”

再赴千佛(07)

翌日一早,便有宫人带了车队入府迎我。

因为太子乃是大齐储君,代表了大齐未来运势之基,乃是重若社稷之人,所以太子身体羸弱一说并不适合大肆宣扬,于是此行也就简装许多。

不过是十几名男女宫人,再加上我身边的秀蓉、高达,另外还有四名龙嘉寰特地加派的侍卫,据说和高达一样,都是一身­精­深的功夫。

“殿下请回吧,静华这便上车了。”看着一切安排妥当,我冲着龙嘉寰躬身告别。

“静华。”在我将要转身之际,龙嘉寰突然唤我。

“殿下?”于众人面前我徐徐转身。

“路上小心。”龙嘉寰紧紧握着我手,望我的眼神深邃。

“嗯。”心头一跳,我赶紧垂眸,缓缓抽出了我的手。

带着秀蓉坐进马车,我轻轻将车帘掀起一角,角度恰好能够清楚看到龙嘉寰神情认真地吩咐着那几名侍卫。

本以为昨日之宴除了福雅叙主仆密谋设计为了将我调离太子府之外,说不得这口口声声爱我护我的龙嘉寰也是参与那计划的,可是如今看着他带病调拨人手只为路上护我周全,而且方才还是那般不舍的眼神望我,一时之间,心中又乱了起来。

虽说是轻装简行,可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均有宫人们­精­心为我备好,再加之所有人均是唯我马首是瞻,我说停便停,我说行便行,这半走半玩的日子倒也过的自在,一晃眼,十几日便过去了。

眼下车队已经进了青烟岭,翻过这山岭再赶上大半日的路程,便可抵达千佛寺。由于此段路程尽是山路,人烟罕至,自不会有客店可住,所以今晚,我们怕是不得不宿在这荒岭之上了。

掀开车帘,看到外头宫人们正在高达的指挥下搭建几处草棚,虽说简陋可看上去倒也古朴有趣。

待草棚搭好,天­色­也见昏暗。

坐在棚下歇脚,看着四处皆是茂密灌木,间或还有野兔自草丛之中逃窜,登时兴起,非要高达带人去捉几只回来烤了吃。

拗不过我,安排了宫人护卫我的安全,高达命了几人去抓野兔,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还真有人抓了几只野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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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赴千佛(08)

看着眼前炊烟冉冉,香味淼淼,我乐得食指大动,随手拈来一枝柳条摇摆着便要围着篝火起舞。宫人们已经见惯了我这一路上的言行举止,此刻见我诗兴大发,也无人阻我,只是一个个抿嘴笑嘻嘻地悄眼瞅我。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倘此处再添一块水田,几只白鹭,可不就是诗中之人所说那唯美恬静的意境了吗?

放眼苍翠,天地广博,一些不知名的鸟儿陆陆续续回巢,间或响起一两声的鸣叫,不觉之间我便痴了。

“郡主。”不知过了多久,秀蓉走近我的身边轻扯了我的衣袖唤我。

“哦,是野兔烤好了吗?”猛然回神,我转向秀蓉。

“这野外不比咱们帝都,凉。”秀蓉一边笑我一边将一顶披风覆上我肩。

“啊,我都闻到香味儿了。”拉紧颈上绿­色­丝绦,我夸张地张大了口­唇­。

秀蓉又是一扯我衣袖,低低凑近了我道,“无论如何,这些宫人总是皇后身边之人,郡主言行如此随意,不怕……”

“知道才好,最好是将我逐出太子府去,那样岂不正中我下怀?”嘻嘻一笑,我蹦跳着躲开秀蓉跑向篝火。

“高侍卫,可是好了?离那么老远我都闻到香味儿了呢!”偎在篝火旁边,夸张地比划着手势,我直勾勾地盯着篝火上吱吱流油的烤­肉­。

“好了好了。”高达恭敬地点了点头,取过腰上短剑小臂轻扬,手上那­肉­便切割得工工整整。

“不必不必!”见高达欲将那­肉­盛入瓷碗之中,我急忙喝止。

在他诧异的眼光之中,我撩起衣袖两手各抓起一块烤­肉­,一左一右地大快朵颐,一边吃着口中还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样才有味道嘛。”

“郡主你慢点儿,慢点儿。”见我竟然如此没有吃相,对面的高达一脸吃惊地双眼圆睁,靠在我身边的秀蓉一边无可奈何地将手帕塞至我手,一边讪讪地对着高达解释道,“其实,咱们娘娘她,她也是个率­性­而为的­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听了秀蓉的话,我狠狠点头。

“是,是。”高达面上是唯唯诺诺地应着,可是那双原本寒冰一般封锁着的眸中却划过了一丝暖暖的笑意。

再赴千佛(09)

夜幕幽深,星子满布其上,一明一灭,璀璨耀眼。

身边的秀蓉呼吸平稳,已然熟睡,可是我却依旧半伏在草棚下的毛毯之上,望着漫天的星星全无睡意。

还记得小时候,为了哄我入眠,刘嬷嬷时常揽我入怀,为我讲述关于星星的故事。

她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

她说,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对叫做牛郎织女的情侣,被天后强行分开之后,她们不甘就此分离于是各自化作星辰,只等天上喜鹊为他们促就那条每年相见一次的鹊桥……

忽然一阵惊鸟振翅之声扑啦啦响了起来,于这一片静谧之中格外响亮。

一个机灵我猛然翻身,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却只看到一片幽暗。

“郡主?”身侧的秀蓉也悠然醒转,紧抓了我胳臂悄然出声。

反手握住秀蓉,我咬­唇­思量是否要去唤醒高达他们,却又怕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尚未作出决定,便只觉得一股寒气悄无声息地自四周弥漫而至。

无比紧张之际,几条恍若魅影一般的身影自四下围拢而来,越来越近,可是守在我身边四周的侍卫却依然是毫无声息地呼呼大睡着。

拔下发髻上的头钗紧紧握在手上,我拉着秀蓉重又伏下身子,也许这些夜行人只为劫财。

越来越近,身上的寒意也越来越甚,我们已经被这些个夜行人包围其中。压低了呼吸,我紧紧地盯着那个走在最前的身影。

那为首的黑影来到最外围的一名侍卫身旁,手臂一扬,只见一道白光耀过我的眼睛,心头一紧,喉间便已然呼喝出声,“有刺客!”

电光火石之间,耳际骤然响起一阵喊杀之声,借着身旁所燃的火光去看,却是高达等人乔装睡着,待那一批贼人走的近了才猛然起身。

宫人、侍卫以我为中心,已经和那夜行人打作一团,眼前是一片片雪白耀眼的刀光,耳际则是嗡嗡不绝的刀剑铿锵铮鸣之声。

趁着四周一片混乱,我紧紧拉着秀蓉,左右一阵乱钻,暂时跻身于一株参天大树之下,借那茂密枝叶将我俩身体掩入浓浓夜­色­之中。

纵然心中慌乱,可是我却仍强自撑着镇定,想要仔细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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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很多亲们催文的留言,云端统统收到,今明两天日更四章

再赴千佛(10)

袭击我们的夜行人大概有七八人,皆是黑衣,面上也带有黑­色­面罩,独留两只眼睛。

随行的这些宫人之中,除却女子之外,其他人都会些拳脚,此时敌我人数相当之下,竟是一团混战,难分高下。

眼前几道鲜红飞过,一名宫女在我面前倒下,一阵恶心汹涌而上,我掩住口­唇­勉力压下胸中的反胃,死不做声。

看着青­色­衣裳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倒下,眼前局面越来越惨烈,知道时间拖得久了,我方必现劣势,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想要想出一条逃生之法。

忽然,打斗之间敌方那为首一人忽然撮指为哨,将四散开来的黑衣人齐齐集中到了他身旁。

战局因为黑衣人的退却而暂停,喧哗的场面猛然安静下来,黑衣人的对面,是以高达为首的宫人,虽面上身上均沾染血迹,却是个个手持兵器,毫无惧­色­。

那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并不出声,只是双手成拳,冲着高达拱了拱手,而后以手上长剑猛地一挑,地上一名宫人腰间荷包登时飞起,落入其手。

黑衣人扬起那只荷包,摸出里头几锭碎银,冲着高达挥舞着。

“倘诸位大哥乃是为财,兄弟拱手奉上,只求和气!”看明白了黑衣人的示意,高达带头将身上荷包以及衣袍之上坠着的一枚玉佩齐齐卸下,凌空抛至黑衣人的脚旁。

紧接着,便只听一阵噗噗通通,天上飘起一阵荷包、首饰大雨。

而后,更有几名宫人在高达示意之下跑回马车之上,取了大包的金银细软过来,统统抛将过去。

这边有几名黑衣人将地上之物尽数拾起,齐齐装进一个大包之中。

见黑衣人看似满意,高达那边的宫人也都稍稍放松了戒心,连我也以为这一场灾祸就要过去,却不曾想,这只是灾祸的开端。

一名黑衣人背起那装了金银细软的大包单足发力,不过几起几落,转瞬已然不见身影,和高达对峙着的其他黑衣人也都戒备着现出退势。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为首一名黑衣人竟突然足下一点,飞身而来,朝着我和秀蓉藏身的大树飞身而来。

见自己成为贼人目标,心头大惊,再躲却已经来不及,只得乖乖地和秀蓉一同成了为首这黑衣人的掌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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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赴千佛(11)

两只手分别捏着我的秀蓉的脖子,那黑衣人左右一望,似乎更看好我。

他一面将秀蓉甩至另一名黑衣人手上,一面拔下我挽于发上的白玉簪,紧紧地捏在手上摇晃着。看他的表现,似乎是对于我私藏首饰的行为很是不满。

“这位大哥,贱内不识大体,兄弟这便叫她将所有首饰一并奉上便是,只要大哥饶她­性­命。”那边的高达上前几步,朗声喝道。

这些黑衣人看似贪财的举动,几乎已经令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一群为获财物才攻击而来的亡命之徒,包括我和高达也是这样认为。

可是此时我才知道,方才是我想错了,我们都想错了。

这些黑衣人不是为财!

倘他们乃是为财,何至于刚才那名背着银两离开的黑衣人在打包的时候那般漫不经心,竟然连那银两于退去的路上掉落都懵然不知?

因为被这黑衣人捏着颈项半拎起来,所以我能够睨到那边地面上掉落的银两正在月光下熠熠发光。一个念头自脑海浮现,我心中一寒,想要开口告诉高达,他们如今图财之举怕只是为了掩饰真实目的,却苦于此时根本无法开口。

“呃……”被那人死死捏着喉际,我足尖点地拼命地挣扎着,做出一副呼吸难以为继的神­色­,待那黑衣人放松警惕抬眼望向高达,我用尽浑身力气猛地抬手挥向他的胸口,却只是被那人振臂一扬格开我去,握在我手上的那枚簪子扑哧一声刺入黑衣人的胳臂,我也硬生生地被他一掌打飞,磕磕绊绊地跌坐在地上。

“找死!”毫无感情的声音溢出黑衣人首领的口­唇­,只见他上前一步,举手便要朝我挥来。

看着那斗大的手掌朝我拍来,抿着­唇­角溢出的鲜血,我只是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双包裹了黑­色­面罩的眼睛。

死,我并不怕,不过可惜如今却要做个糊涂鬼了。

“啊!”只听一声女子厉喝,那朝我走来的黑衣人似是受到身后外力打击,竟然踉跄了一下,那拍向我的手掌自然也落空在我身侧。

“啊。”惊魂未定的我看到身旁地面被那黑衣人手掌打出一个深坑,禁不住浑身一凛。刚才是秀蓉,一定是秀蓉挣扎开来,推开了那黑衣人。

看到眼前那黑衣人抽出腰间长剑,抬手便朝身后刺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猛地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将过去,只为扯开他那将要刺向秀蓉的长剑。

可惜。

晚了,我晚了一步。

再赴千佛(12)

“不……”看到秀蓉仿若纸做的风筝一般,轻飘飘地便要倒下,我瞪大着双眼,撕心裂肺地呼唤着。

身后喊杀之声又是大盛,想是高达带人已然冲了过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任四周重新打成一片,我深深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秀蓉,望着她胸口上那一片艳丽到能够刺痛人眼的鲜红,我猛地咬­唇­,提起裙裾,拼尽力气向开阔地跑去。

“啊。”听到足下几块碎石哗啦啦落下,半晌没有回音,我才发觉前头已经没路了。

烈烈冷风呼啸着吹过山崖,刮过我的身边,狂暴地吹拂起我身上已然残缺的衣裙,裙裾胡乱地飞舞在这鬼魅似的幽深夜­色­之中。

原来在这阵慌乱之中,我竟跑上了山岭,跑上了这条难寻出路的绝命之途。

看着眼前一爿光秃秃的山崖,我止住脚步,望向身后追来的黑衣人。

“落在本大爷手上总还是有具全尸,若是落下了那山崖,只怕小姑娘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便要惨不忍睹了。”料定了我无路可走,对面这黑衣人竟悠悠然地放缓了脚步。

“死有什么可怕?我只是想要做个明白鬼,是什么人要杀我?”踮起脚尖立在山崖边缘,穿过被风吹拂乱舞的发丝,我定定望向对面的黑衣人。

“谁说咱们是要杀你了?若非是小姑娘你惜金更胜­性­命,又发狂一般伤了咱们首领,咱们又如何会与你过不去?”黑­色­面巾之下发出鬼魅似的笑声,眼前之人越发走近了我。

“我知道,图财不过是掩饰,害命才是你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提起了一口气,我拂开挡了面颊的凌乱发丝,高声道,“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我?”

“小姑娘倒是聪明!不过,也许正是小姑娘你这聪明才为你招来了这杀身之祸吧。”许是知道我必死无疑,黑衣人坦陈不讳。他一面说着一面来到我的跟前,手上光亮长剑闪耀着寒冷的光芒,直指我的喉际,“小姑娘,你可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生错了人家!”

再赴千佛(13)

冰冷的剑锋划过我的面颊气势汹汹地刺向我的胸膛,可是我却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告别于人世,我怎么能如此糊涂地告别人世?

冷笑着伸出两只手掌,仿佛毫无知觉那般猛地握上眼前这柄寒光四溅的长剑。

“哧”的一声,锋利的剑尖划破了我的衣衫,却在将要触及我的身体之时被我紧紧地握住。一阵湿热,缓缓滑下手臂,剑锋停了下来。

迎着对面黑衣人满眼的惊诧,我笑微微地侧身,双掌猛地用力后拉,那黑衣人的长剑竟被我拉脱手去,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掌心一阵剧痛传来,我趔趄着俯下身子。头脸,却仍是倔强地扬起,“我要知道,是谁要杀我!”

“到地府问阎罗王去吧!”见那长剑竟然被我夺去,黑衣人既是不耐又是光火,他­干­脆大步上前,探出一双­肉­掌径直向我颈项伸来。

或许是我命该如此,这次我没有能躲得过去。

喉间一阵吃痛,一股腥甜溢出口­唇­。

此刻的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法呼吸,凭着仅余的一点力气,我徒劳地扑打着眼前这黑衣人。

一片迷乱之中,我仿佛看到有灿烂的星星现在眼前,竟是五颜六­色­的,比平日里我在天上看到的好看多了。

这么多好看的星星里头,哪一颗是我?哪一颗是我?

娘亲,阿瑟来了,阿瑟终于来了……

嗡嗡作响的耳际忽然一阵清明,感觉到喉头失却了钳制,失却了支撑的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清凉的空气重又灌入口­唇­。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影影绰绰地,我看到眼前两条身影厮打在一起,不可开交。

是高达吧,是高达追了过来救我的吧。

可是我却好累,好累。我累的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睁不开眼睛重又合上眼睛,缓缓伏低了身子。

阿瑟?

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怎么我会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

是娘亲吗?不,不是娘亲,这声音,这声音像极了曲洛池。

“洛……”嗓中一阵灼热,我发不出声音。我迟疑着睁开眼来,恍恍惚惚地,我竟然看到了曲洛池,他的脸,居然如此近,如此近。

怎么可能?他如今人在建州,他在建州呢。

暗笑自己痴傻,我再度合眼,好累,真的好累。

忽然一阵风起,我瑟缩着微微侧了侧身,一个踏空,整个身体便自山崖滚落,腾空而起。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是一片模糊,这轻飘飘的感觉,是在飞吗?

我惬意地张开双臂,任由自己的身体在空中急速地下坠,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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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两章,下午两章

再赴千佛(14)

“阿瑟……”

恍恍惚惚之中,仿佛听到崖上有人在那般撕心裂肺地大叫,似乎,似乎是在唤我的名字,可是我却已经无力去分辨,只是轻轻合了眼睛,轻悠悠地漂浮,下坠……

飞翔一般的*之中,忽觉腰上一紧,耳边的风声忽然止了,我轻轻张眼,看着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事物。

一壁长满绿苔的山崖棱角分明,其上一根粗壮的绿藤此刻正紧紧地绕在我的腰上,阻止了我的下坠。于是,我便轻悠悠地晃荡在半空当中。

我不要,不要这绿藤牵绊我去飞。

心中一恼,我伸出手去,试图解开那缠绕纠结在我身上的绿藤。

“你休想解开!”一个坚定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是曲洛池!

猛地一个激灵,我停止了所有的挣扎,用力地仰头向上望去,直直对上一双满含了激动的眸子,那根缠绕了我腰的绿藤正紧紧死拽在他的手中。

见我怔怔地望他,曲洛池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手上却在暗暗用力。

眼看着我和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只是大张了双眼,哽咽的喉间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他的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覆上了我的腰,他的­唇­颤抖着附上我的耳畔,“阿瑟,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

是做梦吗?

曲洛池,竟如此近地出现在我面前,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

“洛……”不敢相信地轻唤出声,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

“是我是我是我……”一连串的回答,曲洛池紧紧地拥着我,紧紧地贴着我。

眼泪洒了满脸,我无力地啜泣着。

就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崖半空,曲洛池回来了,他这么紧地抱着我,他这么近地抱着我……

老天,如果这是梦,求你,求你不要让我醒来,不要。

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所包围,我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再赴千佛(15)

空洞迷蒙之中,一阵灼热的疼痛疯狂袭来,剧烈到仿佛要生生撕裂了我。几要痛厥过去的我忽然神智清明起来,因为,耳边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放心,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以后会永远在……”

这样温柔的话语软软地搔在耳畔,胸口的痛仿佛也去了大半,我勉力睁开眼来,想要看清楚说话这般温柔的人,他是谁。

“阿瑟,你醒了?”低沉的嗓音中,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感恩,“谢谢,谢谢你醒过来,谢谢!”

终于,我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这么温柔的人。

是曲洛池,真的是曲洛池。我瞪大了眼睛,半晌之后,我轻轻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纱布包裹得结结实实。

“阿瑟。”曲洛池定定望着我,喉际溢出低低的呼唤,他俯身过来,将脸庞贴上我的脸庞。

柔软的眉毛,柔软的鼻子,软­肉­的嘴­唇­,柔软的耳朵……

是曲洛池,真的是曲洛池。

感觉到面颊上传来他的温度,眼泪无法自已地滚落出来,我张大了口­唇­,却无力发出任何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曲洛池伏低了身子,小心地避开我的伤口,让我拥在怀中,轻轻地吻着我的发丝,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

“是你,是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靠在他的怀里,我纵情洒泪,口中呢呢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是我,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真的……”曲洛池就这么难受地歪着身子,紧紧地拥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着我。

“咳,”热烈拥抱之中,我大力咳嗽起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身上有伤。”曲洛池猛地起身,只留两只手臂帮我支撑着身子。

“不,不疼。”坚定地摇头,我大力拉回曲洛池,紧紧地抱着他。

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和曲洛池的相遇,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见到他后我一定要狠下心肠告诉他我已经嫁为人­妇­,可是我演练了无数遍,我设想了无数遍,却没有料到,老天会如此出人意料的安排。

可是这安排,真好,不是吗?

我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这么近距离地抱着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而他,便只是静静地任由我看,任由我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再赴千佛(16)

“喝药了,来。”冥想之际,房门吱呀一声,只见曲洛池端着一碗汤药,闪身进来。他轻轻地坐在我的身侧,一匙一匙地送入我口。

“好苦。”我每喝下一口便要故意用力地皱紧了眉头,低低地控诉。

“乖,阿瑟乖,再来一口,最后一口。”宠溺地对着我笑,曲洛池毫不厌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柔声细语,只为哄我张口。

咽下嗓中一口苦汁,我挤着眼睛夸张说道,“这药好苦呢,真的是最后一口哦。”

“真的,真的,最后一口。”对着我的眼睛,曲洛池无奈点头。见我咽下之后,他却又重新舀了一匙汤药送至我的­唇­边,笑眯眯地劝道,“可是刚才那最后一口阿瑟喝的口太小哦,不算数的,来来来,再来一口。”

见他耍赖,我也不辩,只是乖乖地重又张口。

就这么哄哄骗骗地喂我喝完了这汤药,曲洛池将我身子缓缓放倒,掩了薄被之后一边命令我休息,一边借口内急向我告假。

见他面­色­虽然轻松,眸中却是一片凝重,我便知他定是为了我这双手掌,要去缠那主持拿出墨莲丹来。

想起曲洛池已然屡次被拒,却仍不死心,忍不住心中一软,我佯作不明,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见他轻轻掩上房门,脚步渐远,我将两只手臂自被中伸出,努力地想要将十根手指伸展、弯曲,却终是徒劳。

如今距离曲洛池将我救下,已经过去了十几日,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擦伤几乎都已大好,只有我的双手。

因为当初向黑衣人夺下那剑的时候太过用力,以至于伤到了手上的筋骨。如今手掌上包裹伤处的纱布已可尽数拆下,可是倘若我想要如同之前那般灵活的运用手指,怕是难矣。

想起娘亲逝世之前曾经那般用心地教我抚琴奏瑟,我抬起仿佛不受控制的一双手掌,望着其上纵横交布的深刻伤痕,轻轻叹息。

再赴千佛(17)

“无尘师兄,你可知道师傅要咱们将上好的那院厢房给收拾出来,是为了要给什么人住吗?”

“好像是帝都的陈王府女眷将要入寺进香。”

陈王府女眷?

满腹惆怅之际,忽然听到窗外洒扫院落的两名小沙弥对话。我匆忙掀开被子,将身子靠近了那窗,想要听得再仔细些,却只闻那两个小沙弥越走越远,声音渐渐依稀。

如今我和曲洛池暂居之处,正是我此行原本的最终目的地,千佛寺。

上次来此,我是身份高贵的陈王府郡主,可是此次,我却成了一个­性­命垂危的重症者。

曲洛池告诉我,当日将我救下之后,已是命悬一线,来不及返回帝都寻访名医,他只得连夜驭马,终于在拂晓时候赶到藏有治伤良方的千佛寺来。

千佛寺本是皇家寺庙,素不收留外人,寺院住持见我俩虽然浑身鲜血却衣饰华贵,再加上曲洛池竟然口口声声说要讨那不为人知的寺中圣药墨莲丹为我续命,主持便知我俩身份必不寻常,加之佛家本就慈悲为怀,后来也就破例将我们收留在寺内,只是那能够续命复骨的圣药墨莲丹自然仍旧不愿拿出。

也许是我命大,虽然没有拿到那墨莲丹,我却仍是活了过来。

虽然也曾在无意之间听闻有小沙弥议论说,附近有大批官兵正在大肆巡山的消息,可我却固执地认为他们要寻的人已经落下了那山崖。

既然他们不曾寻上千佛寺,既然不曾寻到我,那么如今的我,便是老天怜悯所以给了重生的另一个陈静华。

于是,养伤的这段日子对我来说,虽然短暂,可是我却很幸福,也很珍惜。

可是偷来的幸福毕竟是偷来的,难以长久。

就算是我再如何不愿面对,我却不能对曲洛池隐瞒我已嫁为*的事实,将满身抱负的他单单困于我的身边。

我更加不能低估了魏皇后的势力,将他和陈王妃的生死置于风险之中。

毕竟,于她而言,失足落崖的陈静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去向甚是可疑。

也许,老天在这个时候安排陈王妃出现,正是为了将我拉回已然脱轨的命运。

老天,谢谢你。

虽然,这幸福是如此地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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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两章,下午两章

再赴千佛(18)

倚在窗前看着院中那青绿­色­的柳树枝上,条条柳枝弯曲摇曳,心中作出决定。

我放下窗扇,重新回到床上,合了眼睛静静地躺着,只等曲洛池回来。

听到门扇敲出缓慢的“吱呀”声,我挣了眼睛,缓缓起身,坐在床上望向蹑手蹑脚走进房中的曲洛池。

“以为你睡着了呢。”曲洛池先是一怔,而后轻快地合上了房门朝着我扬起了­唇­角。

“今日主持这闭门羹可吃得你死心了?”扬眉一笑,我出言调侃。

听到我的口气,曲洛池了然一笑,带着微微的得意冲我轻轻摇晃着手指,“虽我心思被你看穿,可是这结果你却料错了。”

“莫非?”我微蹙了双眉,无比配合地作出一副诧异神情,“莫非主持拗不过你这三寸不烂之舌,竟将那奉为镇寺之宝的墨莲丹给了你不成?”

“非也。”听我言语,曲洛池­唇­边笑意更甚,他径直走近我身边,摊开手掌,亮出紧握其中的一只碧绿­色­的小瓷瓶。

“不是墨莲丹又是什么东西?”我微微抿­唇­,伸手取过那只瓷瓶,想要看个究竟。

“我来。”见我左手托着瓷瓶,右手却在无力拔开那瓶塞之后尴尬地停留在半空当中,曲洛池眸中颜­色­一黯,随即无比轻快地重将那瓷瓶拿回到他的手上,笑着对我言道,“听主持说这里头的东西可是既宝贝又稀奇,倘你这般莽撞打开散落了可是不得了的!”

“既不是墨莲丹,还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瞧你这小家子气的。”见他虽然口气轻松,一双眼睛却是那般哀伤地望着我的手指,心中一涩,面上却仍是保持笑容灿烂。

“这瓷瓶里头装着的东西叫做碧云英,是一种独独生在后山断崖之上的植物,每年开春初开花朵之时将这花蕾采了下来,加上千佛寺独家的七味药膏一同揉碎了,淬炼而成。此物虽比不得那墨莲丹有着起死回生、续骨塑筋的功效,却于疗伤之时另有神奇。”曲洛池将那瓷瓶握在手上,夸张地瞪大着眼睛在我面前比划着。

再赴千佛(19)

“神奇在何处?静华洗耳恭听大侠细说当中奥妙。”仿若毫不在意那般,迅速将一双手臂重新置于被下,我扬起脸庞,定定望向曲洛池。

“此物内服补血养气,外敷则可化淤止痛,而且主持还说,倘有女子将此物内外兼服,还能够润滑肌肤,遍体生香。到时候莫说是你身上的这些个伤痕会逐渐消去。哪怕,哪怕是如同你掌心这般深刻的……”话未说完,曲洛池便已经垂下了眼帘。

半晌,他轻吁了口气,缓缓地将我手掌自被中取出,紧紧握于手心摩挲着,被他刻意营造出兴奋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对不起,我始终没有办法取那墨莲丹来,对不起,那日我我来的晚了……”

听到他声音中的哽咽,心中一酸,已到嘴边的话语几乎便要咽了下去。可是我知道,我不能。

轻轻吸了口气,我终于开口,“救了人还要说对不起,这天底下可有这般的道理?”至我语落,曲洛池也未抬眼,仍旧是低着眼眸,定定地望着我被他握于掌中的一双手。

见他拔出瓷瓶木塞,竟要将那瓶中之物倾上我手,我猛地抽回手掌,对上曲洛池微现愕然的眸子徐徐说道,“虽你不说,可是我却知道,这碧云英想是你费尽周折才自主持之处求来的。如此神妙之物,还是留在你的身边吧。毕竟你还要再赴建州,那样常有流寇出现的地方自然凶险异常,你留着会有用得着的地方。至于我这双手,能对症的怕也只有那墨莲丹,如今你无法为我取来,自然会有旁的人能够做到,这碧云英就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仿佛是害怕一旦停下便会失去继续的勇气,对视着曲洛池的眼睛,我一鼓作气地将心中早已经决定的话语说了出来。

曲洛池并不言语,只是定定地望着我。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异常清晰地倒映出我的面容,苍白虚弱却又坚定决然。

他是这般专注地望着我,似乎连眨眼也嫌多。见他如此,我也硬是梗着脖子抬眼回望,不发一言。

静默,室内是一片死寂般的静默。

不知我们就这般默然对望了多久,曲洛池终于轻轻扯开了­唇­角,却仿佛的铁树开花一般地艰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这千佛寺乃是皇家寺庙。倘是未来将要继承大统的太子殿下前来讨要,即或是这镇寺之宝,想必主持也会乖乖地双手奉上。”

再赴千佛(20)

我忽地垂了头脸,无声自语,他知道了,原来他已经都知道了,那么他此行突然回转会是为此吗?

心中猛地一窒,眼泪便要流出,我赶忙瞪大了眼睛,将那湿意逼回眼眶之中,憋气回道,“是啊。倘以太子殿下储君之尊前来为我讨要,想必定不至落空。这些日子已经麻烦了你这么久,我实在不能让你再多费心。这手,你便放心就是了。”

“咱们竟想到一处去了。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呢?”曲洛池的声音参杂着微微的笑意,自我头顶上方悠悠传来,无比落寞。

光是听到他的声音便已经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倘若看到他的表情?我紧紧咬着嘴­唇­,死死地垂着头脸。不能抬眼,不能!

“明日,送你回去。”伴着曲洛池仿似异常艰难的咬字,一双手掌出现在我的眼前,是曲洛池,他正在托起我的下颌。待我吃不住力抬起眼帘和他对视,他方才轻轻续道,“怕你这伤势太过拖延不便痊愈,我是已经决定倘今日仍无法求来那墨莲丹的话,明日便要护送你回去的。好巧,方才恰恰听说明日陈王妃会来千佛寺进香。到时,我会将你送给她,由她护送你回到,太子殿下身边。”

“为什么你不问我,也不怪我?为什么?”听到他已经早有安排,心头陡然一震,无法控制一般,我扯住曲洛池的衣袖低低嚷道。

“怎么会不怪你?听说了你大婚的消息,再加上那一封比一封薄情的回信,我简直是愤怒到极点,委屈到极点。我顶着擅离职守,军法处置的风险连夜返程,为的就是要面对面地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可是,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都在山崖上见到你的那一刻,便统统烟消云散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会为了荣华富贵而放下和我携手约定的人。你之所以这么做,其中必有内情,以你的脾­性­,凡是你不愿说的事情,便是旁人拿刀架了你脖子,你也未必会说。既知如此,我又何必逼你?呵呵……”

轻轻扬了眉毛,曲洛池轻扯­唇­角,微现的笑意之中竟仿似有着说不尽的苦涩,“当我怒气冲冲地日夜兼程打算找你兴师问罪之时,一定不曾想到,我竟会在真正见到你的时候什么都问不出口,世事难料,果真是世事难料。”

再赴千佛(21)

望着他的笑颜,心头突突狂跳,口中几乎要咬碎了银牙我才能够保持着自己仿似淡然的神情,“你以为你了解我?你错了,整件事情并没有什么你自以为的必有内情。从头到尾,都是你想错了。其实,我就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可以放下所有的女人。从小到大,我受够了别人的欺负和轻视,我渴望权势,渴望地位。所以在遇到你的时候我利用你,因为我知道,牢牢抓住你,不光可以打击对你有意的静珣,还能够让我永远脱离儿时的痛苦。可是后来,我得到了嫁入皇室的机会,一个比你更加能够带给我权势和地位的机会,这样一个绝世罕见的机会,我自然不可能放过。可惜太子府中却早已是妻妾成群,饶是我百般用心也难以于一时之间独获专宠。于是在获你搭救之后,我贪恋你待我的好,见你不问我便迟迟不肯开口对你说出实情。可是如今我的手指始终无法复原,你又不能得到那墨莲丹,我不能耽误了自己疗伤的时机,所以,我不能再和你玩儿下去,所以,我必须告诉你。”

稍作停顿,按下心头的感动和狂乱,我转开脸庞,聆听着自己异常镇定的声音,“如今,你可认清了我?”

吐出最后一个字,我反而是轻松了许多。在一片静默之中,我缓缓转回脸庞,定定望向曲洛池,等待着听他对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进行指责,也等待着看他向我表示对于曾经和我定下白首之约而后悔不迭。

就在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做好了准备的时候,曲洛池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曲洛池便探过手指抚摸着我垂在肩膀上的发丝,轻声语道,“只是为了令我死心而已,你需要如此破釜沉舟地污蔑自己吗?”

听他笑声之中饱含了殷殷的心疼,我拼命压抑着想要流泪的冲动,硬是狠下心肠,“如今我已和你说清,倘你还偏要将我认定成别样女子,那都是你家的事,与我再无关联。”

“好,我懂。”曲洛池迅速地接下了我话,扬着­唇­角定定地望我。明明眼中是说不尽的隐痛,面上却还要偏偏做出一副不甚在意,云淡风轻的笑颜。

我知道,他这般地委屈自己,只是,为了令我没有负担。

顶不住他的炯炯注视,我双眉一蹙,倒身躺下,任曲洛池再如何逗我,始终都只是合了双眼,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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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更新一章,下午更新一章

再赴千佛(22)

翌日刚刚拂晓,曲洛池便来唤我,说是陈王府的马车已入寺庙。

待陈王妃看到本应人在建州的曲洛池竟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自然免不了大大一番惊诧。

可是很快,她的诧异便被巨大的喜悦压制而下。因为随后,她见到了我。虽然仍是颤颤巍巍,却总是一个鲜活的我。

坐在寺庙主持早已安排好的上房之中,陈王妃静静地听着曲洛池­精­心准备给所有人的说辞。

太子侧妃进香祈福半途之中遭遇山匪劫财,一番打斗之后跌落山崖险丧­性­命,昏迷之中幸得山下猎户搭救送往千佛寺疗伤养病。就在侧妃伤势刚刚好转,神智也微微清醒之际,巧遇进香而来的陈王妃。

听了曲洛池的说辞,虽然陈王妃心中似乎仍有疑问,可是望着我俩神­色­各异,她终是点头应下。

陈王妃入寺本就是为了失踪的我祈福而来,如今我已寻到,她便一边打发仆从速速下山通报仍在寻我的官兵,一边于主持安排之下匆匆还愿。

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之后,她便带着我踏上了返程。

马车之中,我只是安静地依偎着陈王妃,一言不发。倒是陈王妃,看着我面容憔悴,又是满身伤痕,絮絮叨叨地将那帮山匪给诅咒了上千遍。

行至半山之时,马车忽然停下,陈王妃正要过去看个究竟,却听曲洛池隔着车帘沉声告别,“约莫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山下的官兵便会赶了过来,既有他们保护,洛池也不便于此处久留,就此别过。”

陈王妃并不看我,只是转了头脸到另一侧的车帘处,似被外头景观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般。感念着她的体贴,我终是颤巍巍地挑开和曲洛池隔着的车帘望了出去。

对着他的眼睛,心中千言万语,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我又如何说得出口。

“珍重。”见我无语,曲洛池淡淡一笑,驾了坐骑转身而去。

“洛池!”看他便要走开,挽留不由自主地溢出口去,待他重又转头,我却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匆匆放下了帘子。

听着外头清晰响起一阵窸窣之声,知是他正离去,我死死抓着马车窗棂,拼命竖起耳朵,听那马蹄奔跑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启程。”对着车帘外头吩咐了一声,陈王妃转回脸庞,伸手将我揽过怀中,紧紧地抱着。

听着头顶陈王妃轻轻的叹息,我垂了眼眸,也用力地回抱着她。眼泪,终于可以自由地滑落出眼眶,尽情发泄它们的痛苦。

洛池,你要平安,永远平安……

寻访墨莲 (01)

因为我有伤在身,容不得耽搁,所以返程的马车日夜兼程,不过三日便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

这三日里,陈王妃细细地对我说着我失踪之后的所有事情。

那日和山匪的一番打斗平息之后,高达等人才发现我不见了。几乎翻遍了整个山岭,才在那爿山崖处拾到了我的一只鞋子,和尽是血迹的外衫。

我失足摔落山崖的噩耗传至帝都,闻者无不失­色­。

帝后震怒之下迁怒都城防卫司一应官员,限令防卫司十日之内剿灭那伙儿匪徒。

素来温恭谦和的太子更是不顾有病在身,一边颁出悬赏万两的布告,一边亲自带领了帝后拨派的禁卫军一路查寻我的下落,那爿发现我衣物的山崖以及附近的村庄城镇几乎便要被皇家禁卫给翻了个底朝天儿。

“太子殿下他下令封闭四城,每日酉时便行宵禁,更是发狂一般巡查在帝都四周。终于在你失踪的第四日,有消息传来说是当日袭击你们的那群山匪已遭太子殿下军队血洗。可即便是如此惊天动地的阵势却仍然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这个时候我再也坐不住,央了皇后娘娘恩准,往千佛寺来为你祈福,却不曾想真会在此遇上你,真是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陈王妃絮絮地说着,颤抖着的声音泄露出她对我失踪后的无比后怕。

“放心,如今静华不是安然回来了吗?”反手握了握陈王妃微微战栗的手臂,我柔声宽慰着她。

“嗯,好,好啊。”陈王妃点了点头,长长出了口气,稍做停顿之后复有微微小心地对我说道,“眼见着帝后以及太子殿下待你如此用心,娘亲总算是放心不少。倘你回府,想必日后定有后福。”

待我用心吗?

毕竟我的身份乃是当朝太子侧妃,又是陈王府大郡主,竟在去往千佛寺的途中遇到如此亡命之徒落得下落不明的地步,实在不啻于有人狠掴皇室体面。

帝后的举动无非是为了要找回一点点皇室的尊严,至于龙嘉寰,他虽待我用心,可是却要看和谁人相比。若是福雅叙和我齐齐遇难,我的赢面又能有几分?

对陈王妃的感慨,我心中虽然不置可否,可面上却仍是不露痕迹地点头应了。

寻访墨莲(02)

忽然一阵纷乱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马车的骤然止行,睡梦中的我不甚清醒地睁开眼睛。听到外头隐隐刻意压低的人声,我同陈王妃一起挑了车帘,借着外头荧荧的灯光齐齐望去。

“回禀娘娘,是太子殿下赶到了。”刚自车帘之后露出头脸,一直随侍在马车旁的仆从便探身过来向我通报。

龙嘉寰?

他放下帝都一应事物,连夜赶到此处只为迎我吗?

瞧着天际不过刚刚泛出一抹鱼肚白,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尚未等我理清思绪,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边马车之外传来。猝不及防地,马车帘子已经被人掀起,伴着一盏探进马车的大红灯笼,还有被那烛光映照出满是担忧,以及汗意的一张脸。

“你来了?”对着陈王妃微微一笑,我转向龙嘉寰。

“你醒着?”龙嘉寰低唤一声,顺手将灯笼Сhā至马车右壁上的一处凹槽,大红­色­的光芒登时充满了整个昏暗的马车。

“嗯。”想起当初福雅叙主仆要我代行祈福时他爽快的允诺,心中微微有些矛盾,可是听出他此刻无法自抑的慌乱,我仍是捺下了心头些微的不满,坐直了身子轻声应了。

见我应答自如,龙嘉寰面上的揪心放松下来,他急匆匆地张开双臂卡住了我的肩膀,急切问道,“听消息回报说你落崖了,可伤到什么地方了?我带着太医呢,这就唤来给你瞧瞧。”

“得蒙千佛寺那些师傅们的照顾,如今我都已经大好了。”见他扯起窗帘便要唤那太医,我匆忙拉住他的衣袖,微笑着仰起头脸,迟疑着问出我心中的疑问,“秀蓉,秀蓉她……”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记挂旁人?她没事。”面上微露不满,龙嘉寰放下手臂,将马车上那盏灯笼给取了下来,就那么一手揽着我一手挑着灯笼举过我的头顶,“可是真的都已大好?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听说秀蓉平安,心头大石顿时落地,欢欣着还来不及发出声音,整个人便已经落入他的怀抱。

寻访墨莲(03)

“让我好好看看你。”毫不顾忌的,龙嘉寰猛地握住我的双肩,手掌胡乱地磨蹭着我的额头、鼻梁、耳朵、嘴­唇­、发丝,一处地方也不愿放过地夸张表现着对我的思念。

“坐了整日的马车,浑身的不自在,我这就出去透透气。”轻轻咳嗽一声,陈王妃微微躬身,将一件绣花斗篷盖上我的肩头,后转向龙嘉寰说道,“殿下小心静华的手,倘若治得晚了怕是后果严重。”

“手?你的手怎么了?”龙嘉寰动作顿了一下,顾不得和陈王妃过礼,便紧着眉头垂眼望我。

望了望陈王妃的背影,我我抬高了双臂,轻轻笑道,“得蒙千佛寺中那些师傅们的照顾,身上的伤几已治愈,只除了这双手。”

“让我看看。”龙嘉寰英眉一耸,迅速便将灯笼搁在了一旁的小案,抓起我的双手细细查看着,只见他轻轻抚过我手掌上的伤痕,眉头越皱越紧。

“疼倒是不疼的,只是这手指怕是伤到了筋骨,不似之前那般灵活了。”浅浅笑着扬起手臂晃过他的眼前,借着大红­色­的灯光映照,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龙嘉寰低垂着眉眼,嘴­唇­紧绷。

“小心!”仿佛托着什么宝贝一般,龙嘉寰重将我手抓住而后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抬眼望我,“这么深的伤痕,怎么可能会不痛?”

看着眼前这双同样深邃幽黑的眸子中,同样写满了深刻的心疼和怜惜,胸口猛然一窒。那张生命中最为熟悉的面容重又浮出脑海,和龙嘉寰的面容交叠,重合。

我口­唇­微动,本欲辩解的话语再也无法说出口来。

“今日带着何源何太医呢,他最擅处理此类折骨伤筋的病症。”龙嘉寰低低吁了口气,掀起车帘便要传唤。

“好。”拦阻不及,我也只好点头应了。虽然当初千佛寺中最擅药理的元非大师曾经说过除非那圣药墨莲丹,否则任是谁人恐怕都要对我的手指望而兴叹的话,可是既然这何源太医如今便在身旁,唤了他来瞧上一瞧也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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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两章

寻访墨莲(04)

龙嘉寰命了省却所有繁文缛节,径直传了何源太医上到马车之上,只为­精­心于我诊断。

“娘娘这伤……”好麻烦的一番检查过后,何源终于徐徐开口。却是一边抚摸长须,一边微微现出难­色­。

“侧妃娘娘一手琴技惊世绝俗,这样的妙音不应成|人间绝响,若不是娘娘伤势疑难,我又何必传你何太医?如今你便小心着诊治就是了。”见不得何源端着如此一副神情,龙嘉寰手臂柔柔握于我的肩头,面对何太医的口气却是生硬异常。

轻轻扯住龙嘉寰的衣袖,要他耐心些,我将眼光转向何源轻轻问道,“何太医可是想说,我这手掌已伤至筋骨关节,如今不曾全然失却知觉,能够恢复至此已是万幸?”

“娘娘,娘娘怎么知道?”听我说话,何源登时面上一松,却又盛着满眼诧异望向我来。

“因为千佛寺中元非大师也是如此一说。”眉眼一弯,我对着龙嘉寰微微一笑。

“下官恰与元非大师意见也是一致,这手倘要回复以往那般灵巧只怕是……”经我出语解围,何源面上现出了然,可是睨到龙嘉寰仍旧一副厉­色­神情,想必是担心自己会被迁怒,于是匆忙垂眼献言说道,“殿下莫急,下官曾经听闻师尊说起过世间一种灵药,名为墨莲丹。此物能够起死回生,倘能够得获此物,想必治愈娘娘这般断筋之症自是不在话下。”

“墨莲丹?传说治愈了我大齐开国先祖的圣药灵丹?”龙嘉寰眉间一松,迅即现出一股欣喜,“可不是嘛,我怎么忘记了这等神物?快快快,何太医,咱们这便调转方向,取道千佛寺!”

“是。”何源躬身领命,拎了药箱便跳下马车吩咐车队转向。

龙嘉寰满面笑容地垂眼望我,口气之中满是兴奋,“当年皇祖征战沙场,积年累疾后又身中毒箭,几乎奄奄一息,可是得了那千佛寺中墨莲丹后竟是奇迹好转,不过月余便已是大好,而且体力大增,再赴沙场之时生龙活虎仿佛二十多岁的青壮年,之后更是高寿九十七岁。虽这传闻甚是离奇,可我想总应*不离十,放心,你这手必会恢复到此前那般灵巧,一定会!”

“嗯。”轻轻点了点头,任他抱我入怀。

寻访墨莲(05)

面对龙嘉寰此刻的兴奋,我却微微有些担心。

毕竟此前曲洛池一提及墨莲丹时,千佛寺主持元觉大师便是一副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神情,想必那墨莲丹实乃寺中之宝。龙嘉寰虽是贵为太子,可我实际上却没有当日于曲洛池面前言之凿凿能够取得墨莲丹的那份肯定。

“静华……”龙嘉寰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似乎微微带些颤抖,“听闻你落崖失踪,你可知道我有多怕?此行为我祈福,却害你受伤如斯,真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倘若那些匪徒是你派来的,那这些对不起我便收下。”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微微战栗,知道这份紧张和关切出自真心。我一边试图挣出他的怀抱一边饶有兴致的打趣。

龙嘉寰不仅不笑,反而是越发凝重了神­色­。他板正了我的身子,轻轻吻上我的额头,低声细语道,“不会了,以后绝不会了……”

“嗯。”虽他言语混乱,可我却仿若他的知音一般,知他是在对我许诺,他是说今后再不会令我涉险。虽然明知日后必会有惊涛骇浪不断,可我却仍是被他此刻的这份真挚感染。

“来,再睡一会儿,待天亮了我会唤你。”龙嘉寰将下颌贴在我的头顶,声音无比温柔。

自从受伤之后我便嗜睡起来,此刻听他这么说正是求之不得,胡乱地点了点头,我便依偎在他的臂上沉沉睡去。

重返千佛寺这一路走的极为顺利,三日后,我们便到达目的地。

寺中负责迎客的小沙弥看到我和和陈王妃一行去而复返,见礼过后匆忙通报了主持元觉大师。

主持元觉听闻小沙弥对他描述了此此随行之人的衣着容貌,知是贵客,礼了禅袍便匆匆迎了出来。

见陪同我一同返回的来宾当中竟有当今太子殿下,元觉先是微微一怔,迅即便是一番客套寒暄。

刚于房中坐定,不待待小沙弥奉上茶水,龙嘉寰先是大大感谢了千佛寺于我的及时救治,而后便径直说出此行来意。

由着元觉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转儿,我只是轻轻地笑着,不置一词。了然一笑,元觉并未推却龙嘉寰口中的救治之功,而是双掌合十,语出惊人,“想要求那墨莲丹,殿下却是来得迟了一步。”

寻访墨莲(06)

龙嘉寰眉头一紧,惊道,“大师此话何意?”

元觉白眉一扬,口­唇­微动,“回禀殿下,小僧失职,墨莲丹已于半年之前不慎遗失,寺中上下寻觅至今,却仍然不曾得知其下落。”

听到被元非大师断言唯此救我之物竟然遗失,心头蓦然一紧,却只是咬­唇­不语。

“遗失了?”龙嘉寰紧蹙眉头,望我一眼重又转向元觉,“怎么遗失的?”

“阿弥陀佛。”元觉道一声佛号,复才续道,“半年前寺中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口口声声说要取那圣药墨莲丹,虽说是为救人,可这墨莲丹乃是当世奇物,鄙寺建寺数百年来共有两颗,为拯救天下苍生免遭水深火热战火之痛,先祖将其中一颗赠予我大齐开国皇祖。而后世上便仅剩一颗,因世代相传墨莲丹之上附有佛祖舍利之魂,是以为本寺一直将其奉为镇寺之宝,又怎能如此随意便赠了旁人?却不曾想,那两位施主因此生恨,竟在随后一日深夜潜入寺中,将那墨莲丹盗了去。”

“竟然已被盗了?”龙嘉寰握着我的手臂一紧,口气中的失落不言而喻。

“那两位施主本事高强,小僧不材,竟无力阻拦,实在愧对佛祖。”元觉低叹一声,面上现出微微惭­色­。

“一切皆有老天注定,既是如此,想是静华福薄,无缘得见圣物。”胸口登时一空,我苦笑出声。

心头虽仍有疑惑,可是此刻立于面前的却是寺中德高望重的元觉大师,他的话我又怎能不信?忆及此前每每提及墨莲丹时,元觉便是一副不愿启齿的神情,仿佛于此时也有了答案。

原来,原来我的手竟然真的已经没有了恢复的可能。

既那墨莲丹已然不在,当务之急便是速速将我带回帝都,再想他法。

刚刚踏上马车,龙嘉寰便猛地捞我入怀,于我脑后低声语道,“便是访遍天下,我也定要为你寻来能够令你痊愈之法。静华,你放心,放心,我一定会!”

“嗯。”几已溢出­唇­角的苦笑登时怔住,心头一暖,我点头道,“我也不信,这天下就当真没有人能够治得好我。”

“对!”微微加大了拥着我的力气,龙嘉寰的口气坚定不移,“一定会好,放心。”

知道恢复几乎已经无望,没有了期待之后我反而是日日好吃好睡,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寻访墨莲(07)

刚入帝都,便接连有仆从来报,可每每不等来人开口说话,龙嘉寰便将人赶了回去。

知道定是什么事情紧急,可是龙嘉寰却仍旧一派悠然,一心想着到何处寻访名医,任我独自焦灼。

“湘西安吉镇!”就在我思量着如何询问的时候,他却忽然大叫出声,惊得我瞪大眼睛望向他。龙嘉寰忽然抓住我手,口气中充满希翼,“五弟当年曾经身受重伤,返京途中偶遇一祖籍湘西的游医,妙手调治之后,不过三日五弟便生龙活虎起来。这位大夫想必能够治的了你的手的,我这便动身到湘西去!”

“遣旁人去就是了,你还是留在帝都处理朝事的好些。”扯住龙嘉寰的胳臂,见他对上我一副情急模样,我急忙轻声劝阻,“刚才你不也说了吗,那是名游医,虽然祖籍湘西,他却不一定是身在湘西啊。便是你亲自去了,也不一定能够寻得到他啊,所以不如让旁人去寻也就是了。”

“你受伤乃是因我而起,我怎能将此重要之事交付旁人?更何况当年五弟受伤之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我,旁的人也都不认识那名游医,还是我去比较妥当。”反手握住我手,龙嘉寰微微一笑,颇为坚决。

“你我心知肚明,连元非大师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这天下自是不可能有人有方应对。我都已经无所谓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

“不!”敛尽了笑意,龙嘉寰捧起我脸,定定说道,“有的,我知道。”

“那也不急在一时,过几日再去不行吗?”我微微蹙眉,一心要将龙嘉寰留下。

“你是怕我因此耽搁了朝事,我怎不知?你的心思我知道,那么我的心思你可知道?”面容一整,龙嘉寰深深望我,“朝事自有父皇母后决断,便是用人之际,没有了我也还有三弟、四弟、五弟,便是六弟如今也将远赴边疆历练,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你的手,却只有一双,时间拖得越久痊愈的几率便会越低,我怎能耽搁?”

“可是你的身体,”仍要继续游说,却对上龙嘉寰的眼睛,坚定、决然,斩钉截铁。鼻端一酸,胸口、眼眶具是热气,我微微有些哽咽,“无论如何,也进府歇息了半日再走吧。”

“早去半日我便早回半日,放心。”见我松口,龙嘉寰重又笑开,轻轻拍抚了我的肩膀之后迅即转身,掀开帘子便跳下马车。

靠在马车壁上掀开车帘,看着龙嘉寰清点了人手之后吩咐了高达什么,便驾着坐骑返回到我的眼前,“一应事物都已经安排妥当,陈王妃会由我的心腹护送回王府,你且放心回去,好生将养着。我这便启程,快则十日慢则月余,必返。”

“路上小心。”知道留不下他,我抿着嘴­唇­轻轻点头。

隔着车窗,龙嘉寰伸手过来抚上我垂于肩头的一绺发丝,低声语道,“放心,等着我的好消息!”

“好。”看到他自信满满的神情,我绽出灿烂笑容,重重点头,“我等你。”

将头脸探出车窗,一直望着龙嘉寰的背影,直到影影绰绰再也不见,我才缩回了身子下令启程。

寻访墨莲(08)

马车行至太子府,我托了高达手臂缓缓下车,却见除了福雅叙带着含香等人早已等在门口,竟不见夏亦乔那些素来好事的人,还真是奇了。

微一侧目,高达便前倾了身子低声语道,“殿下已遣人回府送了消息,知你素不喜闹,所以便令其他主子不得打扰了娘娘清静。”

沉吟一声轻轻点头。

龙嘉寰,幸得他费心如此安排,否则那见不得旁人得宠的夏亦乔还不带齐了人马日日来烦我?只是,这福雅叙?

愈行愈近,此时我已经能够清晰看到福雅叙眸中五味杂陈的神­色­。有欣羡,有不甘,却又有担心,有关切,几乎所有复杂的矛盾的,于她的眸中,我都能寻到。

“静华妹妹,辛苦了。”福雅叙迎了上来,将我手臂自高达手中接了过来。

“岂敢麻烦姐姐?红菱那丫头呢?”我匆忙退了一步,微微挑眉。

“奴婢在呢!”话音未落,便听到含香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只见红菱一脸紧张地跳将出来,一双眼睛蓄满了水意定定向我望来。

“这丫头,还不快过来?”我对着红菱抿了嘴­唇­,故做嗔责,手上却不着痕迹地推却了福雅叙的好意。

“是!”红菱脆脆应了一声,快步过来紧紧托扶着我的胳臂。

“也好,想必这丫头是服侍静华妹妹惯了的。”福雅叙眸­色­一黯,已经微微退开,靠在了快步过来的含香身上。

“呃……”刚刚走了两步,心头忽然一阵恶心,我止住脚步­干­呕起来。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了?”身旁红菱紧紧扶着我的胳臂,似乎生怕我会呕到晕倒似的。

“静华妹妹?”福雅叙也快步过来,顶着一脸苍白现出些微迷惘神情。

“不妨事,想是路上吃食不大­干­净。”我摇了摇手,微笑着抬眼,却正对上福雅叙一副凄怨的模样定定望我,仿佛此刻受伤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一样。

“吃食?”福雅叙重复着我的话,脚步竟虚晃了一下。

“是啊,想是侧妃娘娘肠胃不适罢了,应无大碍的。”立在福雅叙身旁的含香匆忙扶住福雅叙,口气轻快地宽慰着我,只是那双眼睛,却在望着我的时候也是盛满了犹疑。

“走吧。”对着福雅叙点头示意,而后便吩咐了红菱扶我回府。虽然这主仆今日似乎甚是古怪,可我且一心记挂着受伤的秀蓉,只是匆匆望了一眼便不曾去细想究竟。

寻访墨莲(09)

“秀蓉伤势如今可好?”别了福雅叙一行,我搭着红菱的胳臂,眼看便要行至西厢院中。

“秀蓉姐姐伤势是几已好了,就是每日仍旧睡得昏沉沉的,似是总难以睡的安稳一般,好几次奴婢守夜之时都听到秀蓉姐姐梦话,惦记着自己富了穷了的,好是奇怪。”红菱抹­干­了担心我的眼泪,撅着小嘴絮叨叨地说着。

听到红菱说秀蓉伤势几已大好,我便放下心来。

先前我曾经赏过一些首饰给秀蓉,可每此她都是淡淡地接了,总也不见她戴,似是只因为我赏赐才收下那般。倒是因为发髻梳的好,刺绣纹样做得好时,我随口的一两句夸奖更比那些首饰之物能叫她高兴。

那时我便知道,她不是那种喜爱这些俗物之人,此刻病中又怎么可能惦记什么钱财之类的?笑着红菱的一本正经,我轻轻摇头,心中知道怕是这小丫头睡得迷糊,发了癔症。

来到秀蓉养伤的房中,我一边示意了照顾秀蓉的侍女不要作声一边轻手轻脚地走近过去。

搭着降温湿巾的娟秀脸庞之上,两只眼睛紧紧合着,双颊现出不正常的病态红晕,­唇­角、鼻端皆是脱皮­干­涩,时不时地自口中溢出两三句呓语。

自信辩清了秀蓉口中之意,我转头望向身后侍立的侍女道,“一直都是这般嚷痛吗?”

那侍女见我关切,压低了声音匆匆回话,“回娘娘,秀蓉姐姐的伤势已经大夫诊治,说是已无大碍,便是胸口那伤痕也几已结疤,可是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能清醒过来,总是呓语不断。”

点了点头,我伸手端过案旁的一只水碗,倾入汤水。

“娘娘,奴婢来吧。”见我动手,红菱匆忙探手,想要接过那碗。

“不,我来。”对着红菱摇了摇头,我吃力地伸展手指,小心翼翼地舀着汤匙中的水送至秀蓉­唇­边。

“嗯……”下意识地抿了­唇­边湿润,秀蓉眉毛挑了一下。

匆忙停下手上动作,注视着秀蓉,却见她仍是沉沉睡着。无奈一笑,我偏转了头脸,示意红菱连同别人一起出去,我要亲自守着秀蓉,待她醒来。

寻访墨莲(10)

看着秀蓉睡梦之中仍是双眉紧蹙,想要伸手帮她抚平却在探指将要落至她脸庞之际停在半空,倘我这手指控制不了力度大小弄痛了她可要如何是好?

望着自己的手指涩涩一笑,我收回手臂,只是小心地将湿巾替换着搭上秀蓉额头,盼着她能早日清醒过来。

“痛,痛,跑,跑,快跑……”迷梦之中,秀蓉又开始出现呓语。

想起当日情景,眼眶一红,我低垂了头脸,轻轻靠近秀蓉耳畔宽慰道,“放心,没事了,没事了……”

“跑,痛……”仿似听不到似的,秀蓉仍旧紧闭着双眼,喃喃自语。

“秀蓉,没事了,没事了……”看到秀蓉连在梦中都是这般惊慌失措,可想当她挺身攻击那黑衣人时该是何等勇气。胸口一恸,我握住秀蓉手掌,叠声回着。

“痛!郡主快跑!快跑!郡主快跑!”仿佛受到惊吓,秀蓉打开我的手掌,一边胡乱地挥舞着一边大声呼喝。

终于听清了她口中词句,我猛地一怔,眼中泪水便无法自抑地滚滚落下。原来,她心心念念的并不是自己胸口的伤,而是我!便是如今这般浑浑噩噩的梦境之中,她仍是记挂着要我快跑,要我快跑。

“秀蓉……”口中低低唤着,我硬是握住秀蓉空中乱舞的双手,哽咽道,“我很好,我很好,你放心,放心……”

似是极为不愿自己双手被我控制,秀蓉拼命地挣扎着。手臂被秀蓉抓痛,我忍着,衣领被秀蓉扯开,我忍着,眼泪披了满脸,心中是默默地祈盼,秀蓉,醒来,醒来,你醒来啊!

“啊,啊……”见自己挣扎不开,秀蓉带着满脸的惊恐猛地坐起了身子,豁然睁开眼睛。见到眼前披了满脸泪水的我,只见她突地一怔,继而便是大力将我推开,口中大声地呼喊,“跑啊,郡主快跑,快跑啊!”

身子歪了一下,我仍是紧紧抱着秀蓉手臂,低低开口,“秀蓉,没事了,没事了……”

“呃,郡主?”似乎因为感受到四周的安全气氛,秀蓉一下子平静下来,她四下张望了几眼,终于反应过来。她定定望着我,半晌之后忽然涕泪交加地将我拥住,“还好,你没事,还好,还好……”

胸口被箍得疼痛起来,我却硬是不愿挣出这温暖的怀抱,反手拥住秀蓉肩背,欣喜的泪水奔淌不尽。心中默默念道,还好,秀蓉你没事,还好,还好……

寻访墨莲(11)

着红菱将饭菜送到秀蓉房中,我们三人正吃得开心,却听外间有仆从通报说福雅叙已经到了正堂。

“娘娘,”听到福雅叙的名字,秀蓉面上笑容登时僵在当场,她睨了红菱一眼终是扯了我的袖子低声说道,“奴婢觉得此行遇刺实在来得太过蹊跷,娘娘小心为上。”

“我明白。”知道秀蓉是怀疑当日行刺之人的幕后主使乃是福雅叙,我会意点头,随即便搁下了碗筷,带着红菱去往正堂迎客。

来到正堂,看到福雅叙并未带着那个片刻不离近身的含香,心头不由奇怪。来不及细想,人便已经来到福雅叙面前,不动声­色­地福下身去,冲着她行了礼,“静华见过姐姐。”

“快起。”福雅叙匆忙伸手将我扶起,目光在我身后梭巡一圈之后面­色­一正,毫不避讳地对我言道,“时至今日,你我应当开诚布公。不知静华妹妹如今可有心思与我畅谈?”

“也好。”微微奇怪着她竟然如此沉不住气,我轻轻点了点头,扬手屏退左右,示意福雅叙入座,“此时房中已无旁人,姐姐请直说。”

素来挂着笑容的俏脸之上换做一副严肃表情,福雅叙靠在椅上微微向我倾斜了身子,“妹妹素来聪敏,想必早已猜出当日那些袭击妹妹的山匪另有身份,可是任你如何猜度那幕后之人,我都要告诉你,这些人,和我无关。”

“是吗?”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却仍是不曾想到福雅叙竟会如此单刀直入,我保持着面上微笑,轻轻扬眉。毕竟当日建议我代行的人正是福雅叙主仆,遇袭倘不是她们安排,这一系列的事情便发生得太过凑巧。

“今日我孤身前来便是因为已经作出决定要和你摊牌,此刻所说皆是我心里话,皆是真话,无论你信或不信。”

看出我并不信,福雅叙无谓地坐直了身子,咬­唇­续道,“于我而言,整座太子府中,只有你是个危险的对手,你离得越远我便相对安全。所以当日借病令你代我远行,乃我故意为之,可是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将你调离二哥哥的身边。虽然此计只能令你离开十天半月,可是这十天半月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因为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当时的我有绝对的把握和信心能够挽回二哥哥的心。所以,我根本不必那么多事地安排些个莫名的杀手扮作山匪前去杀你。”

寻访墨莲(12)

“哦?”见福雅叙难得如此认真,我拿不准她的来意,一时之下也辩不清她的真假。所以便只是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并不多言。

“最初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因为你曾经救下二哥哥和我。这样的恩情于我而言,大过天。而且你又是那么一个飒爽果敢的女子,和府中其他那些一心设计别人的女子不同,我以为,你入府后咱们能够成为好姐妹,一同侍奉二哥哥。我发誓,当初我真的是一心想着要和你分享所有的东西,包括二哥哥的宠爱。

可是自你入府之后,我却发现二哥哥待我便越加淡了。他的眼睛时时都望在你的身上,他的心时时都记在你的身上,便是留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也常常心不在焉,更是会偶尔冒出一两句莫名其妙的话。他问我如何才能得到人心,他问我女子都喜欢什么,听他那样问,我当时欢喜得几乎便要昏厥,可是后来我却知道,他是在为你烦恼。

他为了你,不惜遣手下暗人现身,四处探寻那个叫做晓云的丫头;他为了你,不怕帝后失望,硬是要为陈王府倾力做保;他为了你,马场之上大失分寸无比怜惜,当着众人面前抱你一路回还;他为了你,破数年旧例,不顾身体亲自带马球队下场比赛,要和你比肩而立;他为了你,甚至在夜半时分冒雨前行,却只是坐拥你一夜。在他心心念念都是你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他的雅叙也是个怕雨怕雷的小女子;他不知道,当他美人在怀的时候,他的雅叙一路尾随他而来,正顶着漫天雨水立在廊下。

我从不曾见过,二哥哥他竟然还会对人如此用心,如此痴情。有了你之后,他根本已经忘记了我,忘记了那个当初曾经予我照顾一生的承诺。

我意识到,也许我要输掉自己的幸福,可是我却并不死心,因为我还有一张王牌。所以我想,也许我只要寻到一个机会,只要我能够令你暂时离开二哥哥的身边一段时日,那么我便可以利用这张王牌,也许我能够挽回一切。只可惜,”

虽然­唇­边挂着笑意,可是福雅叙的双眸却是黯然无­色­,那样毫无生气地述说着,不断地述说着,仿佛已经深深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不能自拔。

“只可惜这一切却只是我的自以为是,原来那张我所谓的王牌他根本毫不在意,原来我受了那样巨大的痛苦,能够换来的也只是他的一句对不起……,当日你遇袭的消息刚刚传回帝都,二哥哥他便发狂一般,­性­情大变。他不顾惜自己身体硬是带军四下奔波,他搁下所有政事不管,他置帝后期望不顾,他违抗帝后数次召他返京的皇旨,只因为他执意要寻到你。当二哥哥为了一个不是我的女子如此疯狂,我知道,这一次我输了,我输得彻彻底底,我输得不留一丝余地。”

寻访墨莲(13)

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此刻被福雅叙的话语搅拨起层层涟漪,我死死咬着嘴­唇­,望着眼前终至泣不成声的福雅叙,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你,你能回答我两个问题吗?”强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福雅叙侧转了头脸,挂着满脸的泪水朝我望来,“能吗?”

“你说。”按下心头的剧烈狂跳,我轻轻点头。

“你,”见我应允,福雅叙垂了头脸,定定望着我的小腹,迟疑着开口,“你,你可是有了身孕吗?”

“怎么会?”下意识地便要摇头,忽然想起迎我回府之时副福雅叙主仆曾经非常奇怪地望我。前后一番联想,我登时了然,原来她的面­色­会在一瞬变成那般苍白,是因为她以为我怀孕了。

“那好,第二个问题。”见我否认,福雅叙也不追问,只是涩涩一笑之后继续发问,“你会永远爱二哥哥吗?任皇家争斗如何激烈,你永远都不会背叛二哥哥吗?”

“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他。”不和她计较刚才说的是两个问题,我垂了眼帘,回得避重就轻。

“其实我知道,你不爱他,只是我却仍是忍不住去问。”福雅叙幽幽叹息着,将头脸转了回去,悄悄抹着脸上的泪水。

方才福雅叙口口声声的那些话飞快地闪过我的脑海,最后化作龙嘉寰要我一定等他好消息回还时那副满是自信的神情,和曲洛池与我临别前一日那抹包含了说不尽的隐痛却又云淡风轻的淡然笑容,交替出现在我的眼前,久久不去。

怔怔地抬眼,我用力握拳。

是的,我不爱他。

我,不爱龙嘉寰。

“大哥早就说过,在二哥哥这里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幸福,可我偏偏不信,可我偏偏要试,弄到自己现在体无完肤,我信了,我信了……”福雅叙自语着抬眼,“曾经有人对我说过,爱是付出不是占有。如今,我终于明白。”

“你?”看到她面现恍然大悟,我迟疑着开口。

“你们终会有孩子的,真好,对不?”望我一眼,福雅叙突然出声。

“呃?”见她问得莫名,我蹙眉不语。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不恼了。”打迷一般,福雅叙忽然明媚一笑,仰脸说道,“说出这些憋在心里的话,舒服多了。”

“你?”瞧着福雅叙带着满脸泪水却笑得如花儿绽放,我着实糊涂,却又不知该如何去问。

“静华妹妹好生调养着,我这便去了。”大力抹去泪水,福雅叙微微一笑,径直起身,头也不回地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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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两章,下午一章

寻访墨莲(14)

眼光自福雅叙的背影上转了回来,虽然满心震撼,可是我却不得不在这一团混乱之中仔细思量。

她这番言辞到底意欲如何?难道只是为了向我倾诉被龙嘉寰辜负了的感情?

倘这山匪幕后指使并非福雅叙,又会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曾经对我说,要怪便怪我生错了人家。言下之意,难道是说他们此行乃是冲着陈彦广而来?

可我如今身份已然不同于陈王府中的大郡主,我乃是当朝太子侧妃,难道说他们对陈彦广的恨意竟然能够大过天去,所以不惜与皇家为敌?

可若是真有如此深仇大恨,也不将皇家权威放在眼中,要向一个小小的陈王寻仇,他们大可以直接攻之,何至于如此兜兜转转?

还有福雅叙口口声声的王牌,指的是什么?

乱,脑中混乱一片,根本理不出丝毫头绪。

虽然心头疑窦丛生,可日子也算的上是愉快的。

用了些府中大夫­精­心调制的膏药,身上的一些伤痕逐渐淡了,便是秀蓉的­精­神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许是因为有了龙嘉寰之前的安排,西厢的日子真真称得上是静养了。

夏亦乔等人只是在我初回府的翌日遣了各自身边侍女送过来一些补养之物,倒真的再不曾来烦我。还有那个福雅叙,自从那日莫名离开西厢之后,我便再也不曾见到过她。

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趁着秀蓉、红菱不备,暗暗地祈求说不定碰上奇迹,也许龙嘉寰真的能够将那灵药带回府来。倘是不能如此幸运,那么便愿龙嘉寰他一路平安也好。

第十日,几乎一天不见人影的红菱终于在傍晚现身,不需开口,只消看着她满脸的悻悻我便知道,她守了整日的府门却没有任何成果,因为龙嘉寰丝毫不见返意。

第十一日如此,第十二日仍是如此,就在红菱几乎都失去耐心不再去守门的第十六日,好消息终于来了。

伴着好消息一同来的,还有一只泛着黄金­色­泽的木制盒子。

“这是?”虽然不知那木盒子来历如何,可我也知道有着黄金­色­泽的木材恐是世间罕有,既然这用来盛东西的小盒子都是如此宝贝,那盛在盒子里头的东西?

瞪大着眼睛,轻按着口­唇­,生怕胸腔中激动的心脏会跳脱出来,我一瞬不瞬地望向面前风尘仆仆的龙嘉寰。

命定一劫(01)

见我问话,龙嘉寰并不回答,只是接过秀蓉呈上来的温热毛巾,大力抹去面上汗意,然后便满是喜悦地旋开了盒子上的一个按钮。

啪嗒一声轻响,只见那雕琢得如同镜面一般滑溜的黄金木盖随即弹起,盒中圆形凹槽之中赫然立着一颗墨绿­色­的珠子,龙眼大小,光亮剔透,莹润无比,随之而来的除了一阵轻淼烟气还有股子清幽异香。

“墨莲丹?”乍一见到珠子颜­色­,我心一抖,忍不住脱口而出。

“正是墨莲丹!”龙嘉寰大笑着扬起­唇­角,吩咐了秀蓉去端水后便指着黄金­色­的木盒转向我道,“这乌木不腐不蛀,­性­甘味平,墨莲丹置放其中,日夜浸­淫­乌木之香,更能够中和药效。”

“怎么?”见龙嘉寰证实了心中所想,知道自己终于可以不必废人一般凡事皆需人来照料,激动之下我反而是颤抖着嘴­唇­无法相信。

不是说墨莲丹世上仅余一颗,不是说那仅余的墨莲丹已在半年之前便被人盗去了吗?难道他竟找到了那盗丹之人?可是,可是那盗丹之人又怎么可能将墨莲丹盗去半年却依然保存得完好无损?

“谁说世上只有一颗墨莲丹?”龙嘉寰拉我缓缓坐下,轻声说道,“你看,如今我这不是为你找来了吗?”

“可是来自你说的那名湘西游医?”望着木盒之中的墨莲丹,我迟疑着抬眼。

“正是!”将那木盒送入我的手上,龙嘉寰温和笑道,“我一路寻访去到湘西,恰逢那名大夫刚刚返回故里,又恰好他的手中有着这么一颗墨莲丹。倘我再迟半日,那大夫便又要启程云游四海去了,如今被我撞了个正着,你说是不是你好命?”

“传说墨莲丹乃是糅合了高僧圆寂舍利的佛家圣物,难不成那大夫竟是一名方外高人?”定定望着手上的墨莲丹,我微有疑问,踟蹰半晌终是望向龙嘉寰,“这,真的就是墨莲丹吗?”

“此物就是墨莲丹,千真万确!”以大掌托起我手,龙嘉寰言之凿凿。

命定一劫(02)

“这可真是静华的福气。”对上他眸中的坚定,心头疑惑顿消,我笑着垂下眼帘,细细瞧着我俩一同托在手上的,这颗能够令我回复如初的墨莲丹。忽然想到什么,我猛地抬眼,一边上下打量着龙嘉寰一边紧张出声“墨莲丹如此宝贝之物,他,他竟肯轻易送你?”

“自然不肯!”龙嘉寰皱起眉头,口中顿了一顿。待我瞪大眼睛望将过去,才轻咳一声,带着满眼的促狭微笑开来,“有时候将这太子殿下的名头搬出来吓唬吓唬人,还是挺管用的。”

紧绷的心弦一松,我也大笑起来。

“来,浸水送服。”秀蓉呈上一盏温水,龙嘉寰接在手里,托起那颗墨莲丹化入水中递到我的­唇­边。

“嗯。”轻轻扬起手臂,挨着龙嘉寰温热的手掌一起捧住了那水盏,我微微启齿,将水盏之中的甘润一饮而尽。

“静华,你,感觉怎么样?”见我饮下,龙嘉寰便拿开那水盏,一副小心翼翼地神情定定望来。

便是仙丹妙药也没有这般神速的吧?我拭去­唇­角些微的水渍,轻笑着抬眼。

一抬眼不打紧,却正对上龙嘉寰严肃期待的眼神,还有他身旁的秀蓉、红菱也都是一副紧张无比的神情,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快试着动动你的手指啊。”龙嘉寰大力托起我的双手,急躁地嚷着。

在众人眼神注视中,我止住笑意,于龙嘉寰掌上伸出手指,尝试着想要伸展、弯曲。

“别急别急,一定是药效尚未发挥出来。”见我费劲儿半天却仍是十指蜷缩,龙嘉寰匆忙绽出笑容,信心满满地安抚于我。

听他的意思,敢情这心急着非要我动弹一下手指的人原来不是他,而是我啊!

因为手指仍然无力而微有失落的心思一下活络起来,我缓缓坐下,轻轻点头,好笑地望着眼前的龙嘉寰,以及皆是满脸附和的秀蓉、红菱。

“咱们不急,耐心等等,都别急。”和我一同并肩坐着,龙嘉寰做出一副随意的神情。

“好。”看破他的心思,我满口应下。

见我面容平和,龙嘉寰舒展了眉眼,伸手过来与我的手交握。忽见他面上颜­色­一变,迅即抬眼问我,“静华你很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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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一劫(03)

“如今这八月酷暑的天气,自然是热的啊。”觉他问得很是奇怪,我不假思索冲口而出,正对上龙嘉寰一双满是忧虑的眸子。还来不及继续追问,我却恍然发觉,此刻包围在身侧的空气竟似秋末那般凉意瑟瑟。

诧异之际,我惊异地感到身上忽然阵阵发寒。望着龙嘉寰的眼睛,我惊惧地张大了口想要告诉他我好冷,却只是摇晃着身子已经无力发出任何声音。

“静华!”见我举止古怪,龙嘉寰耸起肩膀,探身过来欲将我揽入怀。

“娘娘,娘娘!”

恍惚之中,似乎听到秀蓉、红菱在紧张地呼喊。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只觉得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感觉不到,只除了遍体的寒冷,仿佛三九冬日坠落冰窖那般,彻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忽有一股热流涌入口­唇­,温暖了胸肺。下意识地,我张大了口想要更多。

“娘娘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耳边逐渐响起一阵欣喜的呼喊声。

“静华,静华你醒醒!”

感觉到身体仿佛正被人大力摇晃着,我勉力睁开眼睛,好费力地看了半晌,却发现眼前只是一片模糊。

“静华,你可醒了?”将我拥在怀中的应该是龙嘉寰,此刻他似乎正在注视着我。

“呃……”嗓子一阵­干­涩,我发不出声音。

“快取参汤来!快快快!”见我嗫嚅着口­唇­却是无声,龙嘉寰大声喊叫着命令道。

“殿下,参汤来了。”眼前轮廓却分明就是秀蓉,只见她将一碗汤水交到龙嘉寰的手上,之后便是死死咬­唇­定定地垂眼望我。

“来,静华张口。”龙嘉寰的口气僵硬,和平日的温存大不相同。

“呃,咳,咳……”别扭地被他以汤匙撬开­唇­齿,我被动地喝下一口,却被呛到连连咳嗽。恼怒着龙嘉寰的粗暴,我抬手便要去阻拦他的手臂,却惊奇地发现我的手指竟然能够伸缩自如。诧异着,我就那么扬着手臂在半空,伸展、收缩、收缩、再伸展……

除了手指如常,眼前,终于也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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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告各位读者亲亲:本文即将大结局,静华会登上太子妃的宝座,今后开始和嘉寰相亲相爱的生活,不喜该结局的亲们快快适应哦。

命定一劫(04)

“静华,先将这参汤喝下。”看到我的手指恢复自如,龙嘉寰也是眸现惊讶,不过只是一瞬,他便重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我的身上。

刚才喝的便是此物吗?怎么此刻含在口中如此难咽?望着龙嘉寰满眼期待,我勉力咽下舌下汤水,却被腹中一股反胃给顶了上来,啊的一声喷了他满头满脸。

“不妨不妨!”龙嘉寰一边叠声说着一边拉下我想要为他擦拭面颊的双手,焦急问道,“静华,此刻你可觉得好了一点?还冷吗?”

“不。”感觉到身体逐渐温暖起来,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耳边传来秀蓉、红菱呢喃之声。来不及将她俩看得清楚,我便被龙嘉寰紧紧拥在怀中。

“该死的老秃驴!”温暖之中,忽然听到头顶传来龙嘉寰的低声咒骂。咬牙切齿,仿佛深仇大恨一般。

顾不得猜测龙嘉寰的心思,我挣扎了一下,勉力仰脸,“我,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龙嘉寰垂下头脸勉强一笑,一边轻抚着我一边转眼吩咐道,“高达、康源速去备车,取道千佛寺!”

听到高达等人领命的声音,我微微咬­唇­,望向龙嘉寰。却见他眸中那抹紧张之­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地竟是一股莫名恨意。

我可是患了什么奇怪的病症?

即或是因为千佛寺中元非大师的医术举世闻名,开始皇宫之中领衔太医院的潘正庭不也屡创奇闻吗,何至于如此长途跋涉?

难道这病是和那稀世罕见的墨莲丹有关?

即或是因为服食墨莲丹之因,又为什么不去湘西而要去千佛寺?

难道说上千佛寺不是为了要求医吗?若是求医,龙嘉寰又为什么要对和尚如此憎恨?

纵然心中疑虑丛生,却奈何龙嘉寰并不理我。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对着满室的仆从交代着什么。而后便大步出门,径直踏上一辆马车。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不回我?”坐上马车半晌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一片平静。

命定一劫(05)

“许是这墨莲丹并不对你的病症,并没有什么大碍。”龙嘉寰并不多言,只是垂着眉眼定定望我,炯炯然皆是心痛,“还冷吗?”

望着眼前他如此焦灼神情,我徐徐摇头。

不知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抬手想要抚平龙嘉寰眉间的忧虑,才发觉此刻他的面­色­苍白更胜之前,有心询问可是哮症扰身,却耐不住一阵眩晕裹挟了汹涌寒意猛然袭来。

“静华,静华……”见我异常,龙嘉寰压低了身子贴在我的额头低低唤着。

好冷,好冷……

我重又合上眼睛,浑浑噩噩之中,依稀听到耳边有人殷殷对我承诺。

“我不会让你有事,放心,放心……”

而后便是那般熟悉的暖流照样涌入口­唇­,唤醒沉睡的我,可是对上龙嘉寰的满眼担忧我却说不得一盏茶功夫的话,便又再次晕厥。

发病的我浑身滚烫,却自觉寒冷,昏迷之中不但呼吸微弱,便是脉搏也时有时无,煞是吓人。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就这么一路上用千年老参煨汤吊了一口气将养着,坚持着,我们一行终于来到了千佛寺。

看到主持元觉亲率了元字辈其他几位大师齐齐侯在山门,我终于坚持不住,再次陷落寒冷无边的黑暗之中。

和此前龙嘉寰几次用老参汤将我唤醒不同,这次令我清醒的,乃是来自肩头处的一股巨大暖流。仿佛无边无际一般,那样源源不断地淌入我的身体,将那刻骨寒冷驱逐出去,独留温暖,点点滴滴渗入我的四肢百骸。

舒舒服服地伸展了身体,这才发现此刻的我竟然不是在龙嘉寰的怀中。

不习惯地睁开眼睛想要去寻,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张白眉几乎倒竖起来的怒容。

“元,元非大师?”看清了眼前情景,终于了然他的怒气乃是因我胡乱动作而致。赶紧乖巧地重新盘腿坐好,接受着他通过掌心注入我肩头的阵阵热气。

命定一劫(06)

和清醒之前一样,我紧闭了双眼,用身体感受着被温暖包围的舒适惬意。

“好了,娘娘!”元非大师收回掌力,一根手指轻轻敲上我的额际。

感到肩头一松,知是大师已经收力,我匆忙睁眼,正看到面前元非大师满头满脸皆是湿汗淋漓。

“大师辛苦了。”心头一阵感激,我慌忙跪倒在榻面之上,恭敬出声。

“娘娘乃是当今太子侧妃,未来不可限量,岂可对贫僧行如此大礼?”顾不得抹尽面上汗水,元非匆忙上前搀扶我起身。

“无论静华身份如何,大师两次活命之恩,当受此拜。”虽然听着此时元非这般客套的口气实在别扭,我却仍是目光坚定,言辞执着,直到我的身子被元非以内力托起。

“娘娘莫要谢错了人。”元非微微退了两步,故意端着一脸正­色­地对着我道,“救娘娘活命之人先有小曲公子,后是太子殿下,并非贫僧。”

“大师你?”见元非说破曲洛池身份,不由微微一惊,却只是一瞬便恢复平静。且不论他如何识得我和曲洛池身份,可是既之前他便已经看破却佯作不知,那么如今断也不会将此事抖落出去。

看出我的疑惑,元非哈哈一笑,和面上那副庄重之­色­颇是不符,“贫僧曾经有缘识得曲相,偏小曲公子容貌大半得自其父,要辨认出来并不算难。至于娘娘,”元非口中顿了一顿,抚起白­色­长髯复又续道,“如娘娘这样华彩出众的人物世间难寻,想必任是谁人见过一面都会过目难忘,更何况此前祈福一行贫僧曾见过娘娘不止一次。”

原来在陪同皇后进山祈福的那日元非便已经如此细心,想起在养伤的十几日中那个满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胖和尚,

我扬起眉眼灿烂笑道,“大师还是如同此前那般唤我丫头好了,静华听着比较顺耳。”

“还是丫头敏慧,和尚我乃是受师兄所迫才不得不这么一番饶舌,谢过谢过。”元非毫不客套,径直便改了称呼,笑呵呵地坐在了我的面前大吐苦水,“丫头你可知道,刚才那番文绉绉逼得和尚我有多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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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还有一章

命定一劫(07)

“殿下他?”我打量了四周,后才重新转向元非。

“丫头放心,殿下的伤自有和尚师兄亲自治疗,想必无妨。”元非一双大掌轻轻抚弄着自己的肚皮,笑呵呵地回我。

“他受伤了?”心中一惊,我豁然起身。才要问个仔细,忽然想起那日在马车之上曾经看到他面­色­苍白,当时我还怀疑他是不是旧疾发作。

可好端端地怎么就受伤了?

难道是龙嘉寰在去往湘西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波折?

可即或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波折,这远在千佛寺的元非又是如何得知?难不成这寺中的和尚竟能未卜先知?

“原来丫头竟然不知,看来和尚我今日又多嘴了,不该,不该呀。”元非口中说着不该,面上却仍旧是嘻嘻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有丝毫的悔意。

“大师可否带静华去看看殿下?”早已习惯了元非的口无遮拦,率­性­而为,不待他回话,我便已经来到了房门口。

“既丫头不放心,和尚这便带你去师兄的禅房。”见我关切,元非也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推开了房门在前头引路。

跨出房门,这才发现此时我所身在的房间竟是搭建在一处四面环水的湖泊之上。

“这满池的红荷虽算不得寺中最为阳盛之处,可此物却偏偏与那墨莲之­性­相生相克,最适合你这­阴­气过盛引致的患者于此养伤。”看出我的疑惑,元非一边吩咐了门口的小沙弥放开湖上小舟,一边主动为我解答。

“原来如此。”我了然点头,随着元非登上小舟。

元非立在舟头,握一竹桨左右开弓,对着随意坐在小舟之上的我佯作嗔怪,“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和尚我怎会沦落至划桨这般可笑地步?早就两袖一扇,几步便越过湖去了,何需如此麻烦?”

“是啊是啊,”­唇­角一动,我玩笑拱拳,“静华拖累大师了,辛苦大师。”

见我模样古怪,元非呵呵一笑,不再多言。

命定一劫(08)

小舟轻盈,不过一瞬,便已经来到了湖边。

踏下小舟随着元非穿过湖边一片杏树林,我猛地止步。

“师兄禅房就在前头,丫头怎么不走了?”元非侧转了身,不解望我。

“这?”抬手指着眼前一片破败房屋,我迟疑开口,“不过半月光景,怎么这便成了这般模样?可是寺中遭了天火?”

“天火?我千佛寺历代皆是得道高僧,有何道理竟要遭天火突袭!”望着眼前一群正在自焦土瓦砾中翻检什么东西的小沙弥,元非忽然对着我吹胡瞪眼,“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丫头!”

“我?”我先是一怔,随即便大张了双眼质问回去,“静华离开之时佛院一切如常,之后便是数十日不见,刚刚才至。难不成静华竟有分身之法,一边离开一边返回,放了这把大火吗?”

“丫头你无那分身之法,可旁人却有啊。既你问到此处,和尚我也懒得再在对你藏着掖着,索­性­就全说了吧。”元非整了面上颜­色­,严肃对我说道,“为了求得本寺的墨莲丹去医你的双手,太子殿下他先是佯作离开,后又去而复返,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不惜火烧这上百年的千佛寺,害得和尚我这些小徒孙们日日都要在这灰烬之中翻寻那些个来不及抢救出去的经书残片,你说,这元凶不是你还是谁?”

“啊?”压抑不住心中惊愕,我大张了口­唇­,却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元非的意思是说,这不是天火?

元非的意思的说,龙嘉寰故意放火?在这数百年的古刹千佛寺?为了墨莲丹?为了我?

混乱之中一道灵光陡然闪过脑海,我按着胸口忽地扬高了声音,“怎么可能?主持元觉大师曾经当着静华和殿下的面前,亲口说过,墨莲丹明明已经在半年前便失窃了,殿下怎么可能又为了求得千佛寺中的墨莲丹而纵火相挟?救我这颗墨莲丹明明是殿下亲赴湘西,自一名方外高人之处求得,大师就不要再耍弄静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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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一劫(09)

“耍弄你?”见我振振有词,元非嘴巴一撅,现出愤愤以及不屑的神情,“世人皆知,佛祖舍利乃是佛家罕见之物,而墨莲丹乃是和尚我的师祖,在因缘际会之下取那稀世的墨­色­­阴­莲,再加其他药物一并柔和而成,采日月之­精­华,吸天地之灵气,费尽心思却也只留世上两颗而已。一颗赠与大齐开国皇祖,一颗留存至今。除了我千佛寺,这天下哪还有什么方外高人能够觅得此物?

当日师兄所言半年之前有两名小贼前来偷窃,确有其事。可那墨莲丹乃是我寺圣物,平日皆是奉于圣堂之中,由寺中十八铜人合力守护,再加上和尚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叫那无名小贼给窃了去?当日失窃那番言辞不过是师兄一番杜撰,只为了要哄殿下和丫头你死心罢了。”

“杜撰?”回想起当日元觉一脸凝重严肃,再望望眼前同样一脸严肃的元非,笑意僵在­唇­边,我连连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元觉主持那样德高望重的大师?”

“虽然失窃说出去有失颜面,可总要好过将那镇寺之宝拱手让出的好些,师兄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可饶是师兄那般认真,却仍是被殿下看穿,又是放火又是杀人的,非要将那墨莲丹给取了去。”元非旋开一直定定望我的眼光,转向那片焦土,无限痛心地叹息道,“可惜了我那十几挂已经大熟的新疆葡萄啊,全都葬身火海,无处可寻了哪……”

“大师此说可是真的?”上前跨了一步,我扯住元非衣袖,“这火,真的是殿下所放?”

元非收起面上对那葡萄的惋惜,板起脸来对我喝道,“丫头若是不信,就随便去问,看看寺中哪个不知?”

对上元非无比认真的神情,我不得不信,因他并无理由骗我。垂眼沉吟着,我终忍不住开口相询,“殿下他,他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见我发问,元非呵呵一笑,抚着胡须对我说道,“护送了丫头你回到帝都之后,殿下便随即返程,对着师兄苦苦相求,却无奈师兄他铁石心肠,一口咬定了墨莲丹已然失窃。于是殿下他便扬言要纵火烧寺,师兄也不拦阻,只是待那大火熊熊燃起之时,他才逐出所有僧众,独自一人留在寺中誓要和寺中一众佛祖共存亡。最后还是殿下顶不住,闯进火场之中将和尚我那个犟驴师兄给拖了出来。”

命定一劫(10)

说到此处,元非忽然一掌拍上自己胸口,仿佛想起什么乐不可支的事情一般大笑出声,“当时,当时,师兄半边眉毛和那一把胡须都已经给烧不见了,那副样子,那副样子可真是,可真是好笑之极。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师兄更是不肯松口,于是殿下便使出怀柔之策来。他不惜万金之躯,挺身跪倒在寺庙门口,口口声声要为自己行为赎罪,实则却是为了逼迫师兄交出那墨莲丹啊。可殿下聪敏,和尚我的师兄也不差啊,见殿下执意不肯起身,师兄他便也一同跪倒在地。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那便索­性­大家一起来拜佛祖吧,于是那庙门之外,乌压压地便跪了一地的僧众,整整一天一夜,煞是壮观啊。”

说着说着,元非竟开始手舞足蹈,似市井说书人一般越发兴起,“一计不成,殿下便再生一计。可谁曾想这区区一招人尽皆知的苦­肉­计,却偏偏为难住了师兄。见殿下竟然举刀自伤以求墨莲丹来救命,虽然明知是计,师兄却也无奈,这才取出了藏于寺中的墨莲丹赠与殿下自救,这也才有了丫头你这一双手能够恢复如昔啊。”

纵火?跪拜?自伤?

何必?

不过是一双手,不过只是一双而已。

龙嘉寰,你又是何必?

难抑胸中激动,我死死咬着嘴­唇­,手指紧握成拳。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元非嘻嘻一笑,伸出手来捅捅我的肩头,“丫头心底乐开花了吧?”

望向眼前满面笑容的元非,我怔怔立着。心中百味杂陈,不知道此刻是喜是忧,是悲是欢。

怔忪之际,我已经被元非拉着行至禅房附近。

就在我被动的抬步之时,忽然一股大力扑向肩头,硬生生止住了我的步子。

“大师?”眼看禅房在即,元非却以臂力阻我前进,我不解抬眼。

元非收回扯住我肩头的手臂,扬起拦在我的面前,侧脸竖耳,半晌之后才转眼对我说道,“里头的人正在说话,依和尚之见,这些话丫头你还是不要听到的好些。咱们等等吧,等等咱们再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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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一劫(11)

虽然距离元觉的禅房尚有几十步远,可是元非乃是得道高僧,他能听到禅房之中的人声并不稀奇。此刻见他似乎并不情愿让我继续上前,我也不争辩,只是静静立着,等待他择合适之机带我进去。

低垂了眼眸我只是满腹心思地想着元非方才对我说的那番话,心头烦乱越来越盛,一时情急我猛地俯下身去,蹲在地上双手掩耳,唯盼能得片刻安静。

一阵风起,于我面上吹起微微清凉,莫名地,心中躁乱渐去,沙沙的风拂竹叶之声灌入满耳,令人顿生安详之感。我松开掩耳的双手,正欲缓缓起身,却忽然发觉耳中却似有微微人声正在逐渐清晰。

心头一惊,我匆忙抬首去望元非,却见他立在我的身旁,一副屏气凝神仔细聆听的神情。

眉眼一动,我也学着他的模样,合了双眼定了心神,细细地去分辨传入耳中的声音。

“既然殿下执意而为要一肩承担,老衲也唯有遵命,娘娘的伤情由老衲师弟元非亲自疗养,此时想必已无大碍。只需日后调养些时日,定会痊愈。”

“那便有劳主持将那调养方子仔细写好,倘若主持一不小心再出闪失,那么嘉寰定要千佛寺百年基业尽毁一朝!”

“孽即是缘,缘即是孽。如今娘娘已然苏醒,纵是老衲有心,却也无力再度回天。”

“如此甚好,嘉寰就此谢过主持。”

“罢罢罢,老衲此举,尚不知乃是为善抑是为恶,殿下何谢之有?”

忽然人声逐渐散去,我按下心头大盛的团团迷雾,正要再凝神细听,却被身旁元非给拉了过去,“丫头,咱们这便进去吧。”

闪开元非的手臂,我望向元非,看到他眼中在望我之时似乎比之前多了些什么,忧虑?悲悯?我辩不清。

“静华恳求大师。”心中计较已定,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上地面。

命定一劫(12)

“丫头这是做什么?”元非大吃一惊,匆忙伸手过来将我扶起。

“倘大师不允静华之求,便是大师将将静华逐出寺院,静华仍会再来。”我伏在元非一双手臂之上,言辞坚定。

“丫头要问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大礼?”元非一边托着我欲再俯下的身子,一边急切说道。

“静华恳求大师告知当初元觉大师执意不肯相救静华的真正原因!”定定对上元非的眼睛,我抿­唇­蹙眉,一派执着。

似是不曾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元非面上现出一丝惊愕,却是迅即便逝,他强作笑容对我说道,“不过就是不愿将那罕见的墨莲丹随意赠人罢了,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想起方才听到之语,我紧紧抓住元非双手,毅然出声,“倘若没有其他原因,那么佛家素来慈悲为怀,为何只因相救静华,便引来元觉大师不知为善抑是为恶之惑?”

“丫头你?”似是受到极大惊吓,虽双手被我紧紧抓住,元非却仍然猛地后退几步,生生将我给拖了过去。

“禅房之中元觉大师和殿下对话,静华已经听到,虽只是大半却也能够明白元觉大师当初不救静华乃是另有原因,求大师就不要再瞒着静华了吧。”元非一双手臂因为发力而硬得硌手,我一丝不松地紧紧抓着。

“你竟然,竟然?”听了我话,元非满目骇然,却也不过只是一瞬,便见他定下神来现出一副恍然神­色­,“难道是因那墨莲丹?”

“大师,静华求你!”我眼眶发涨,几乎立即便要滴出泪来。

“原来这墨莲丹除却活人­性­命之外竟还有此功效,倒是和尚我大意了。罢罢罢,既前头已对你说了那么许多不该说的话,如今和尚我也不在乎再多说这几句了。”拗不过我的苦苦哀求,元非一边扶着我行至旁边竹林之中坐下,一边长长叹息,“令得丫头这段日子交替寒热,忽醒忽睡的元凶正是和尚我和师兄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我心中更是乱作一团。手指,也不由自主地绞结在一处,直叫那指甲深深刺入手背之上却浑然不觉。

命定一劫(13)

“丫头莫急,听和尚我对你说。”见我情急,元非抚了抚白须,缓缓说道,“那墨莲丹虽是救命活人的灵丹妙药,可若服食不得法却能够夺去人命。墨莲乃是世间­阴­柔至极之物,柔和佛祖舍利之纯阳以后成为墨莲丹,却仍是­阴­气大过阳气,平日将这墨莲丹置于­性­平味甘的乌木盒中,为的就是要令乌木木体之香混入墨莲丹中来中和其­性­。

倘若服食者乃是男子阳刚之体,则­阴­阳相合无任何不适,可若是女子­阴­柔之体,则必须在服药之前取那大红­干­枣与乌木木片一同研成碎末做药引先行服下,否则该女子必定因体内­阴­气过盛而无法承受,便会发生如丫头你此前这般冷热相激之病症。

倘施救不得法,则不出三日,该女子便会因体内极寒而逝。

此前拗不过殿下以­性­命相逼,师兄他虽取出了墨莲丹,却不曾细说服食之法,只是将计就计地要殿下将墨莲丹化入水中服下即可,为的就是要引殿下将此法施在丫头你的身上。

和尚我身为佛门弟子,不思救人­性­命,反而是与师兄一同设计害人,实在是罪过罪过。所幸丫头着实命大,殿下竟然于你昏迷之时寻来了那世间纯阳的千年老参煨汤来为你续命,这才一路撑着来到了千佛寺。虽丫头你奄奄一息,可和尚我和师兄本意却是任你自生自灭,无奈殿下竟拿日后血祭千佛寺相胁,无奈之下师兄只得允和尚我出手,这才救回丫头你的­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大师和主持已经施了镇寺之宝,却宁愿眼睁睁看着那宝贝浪费在静华身上也不愿出手相救?”想起方才凝神之际听到元觉对龙嘉寰所说的话,忽然一阵悲从中来,我含泪说道,“难道说静华真是世间大­奸­大恶之徒?对静华施救便是做恶事吗?”

“丫头稍安勿躁。”元非唤我一声,示意我平复情绪,“倘不救丫头便是为世间除去大­奸­大恶,那当初丫头落崖险些丧命,和尚我又何必出手?只是这世间万物变幻无常,后来的这一切乃是源于丫头命中该有一劫,和尚我与师兄也只是为了不违天意方才不得不如此。”

“倘天意有违,则应遭天谴,所以方才静华才会听到元觉大师口口声声说,不知是在为善抑是为恶?”心中稍做整理,我抹去眼中泪水,望向满面正­色­的元非。

“倘天意有违,则天谴必至,可是这天谴却说不得是落在谁人身上。”元非长长叹息一声,双目远眺竹林之外。

“你是说?”见元非双眼所望之处乃是元觉的禅房,忽然心中一动,我迟疑开口。

命定一劫(14)

“天机不可泄露,丫头莫再问,也莫再说。”元非迅即收回目光,缓缓起身,垂眼望着一脸迷茫的我轻轻说道,“和尚我今日将这一切如实相告,只盼丫头能够了解殿下待你之诚,念在此情,日后莫要负他。”

听到此刻,我已无语,只是对着元非微微一笑便立起身来。

定定地望向禅房方向,于心中做下决定。

倘日后那天谴到来,陈静华我必会挡在龙嘉寰之前,以我血­肉­之躯换他平安无事。

随着元非来到禅房,看到元觉果然是半边眉毛,下颌也才生出稀稀落落的胡茬,真真一副好笑的模样,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是激起满面动容。

按下汹涌起伏的不宁心绪,我转向龙嘉寰。

此刻的他,面­色­红润,竟比那日马车之上我看到的满面苍白好看不知多少。心中一暖,我恭恭敬敬地对着元觉施行跪拜大礼。

任谁来搀扶,我只是不起,定要三叩首毕礼。

既这一切龙嘉寰不愿我知,索­性­我便一语不发,只是心中却在默念相谢。

谢元觉相救龙嘉寰之恩,谢元觉逆天而行允元非救我之恩,谢龙嘉寰甘冒天谴也要将我拉回鬼门关,谢老天虽予我诸多难堪,令我历尽人世绝情,却也予我诸多感动,叫我领略人世至情至­性­。

待三叩首叩毕,我才缓缓而起,望向身旁一脸温柔的龙嘉寰。想起方才禅房之中他竟以千佛寺上下一­干­僧众相挟元觉救我,胸中忽然一阵热流涌动,我连忙垂眼,不愿让众人看到我的失态。

“可是哪里不适?见我垂眸,龙嘉寰匆忙探手过来,扶住我的肩膀,“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这又哭起来了?”

被龙嘉寰问得一怔,我匆忙抬手,抚上面颊这才发现泪水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披了满脸。­唇­角一动,我堆出笑容,轻轻说道,“没有没有,静华此次死里逃生,怎不喜极而泣?”

“傻。”呵呵一笑,龙嘉寰低低溢出一字,眼角眉梢却满满都是说不尽的怜爱和疼惜。

之后便是禅房之中闲话一番,什么调养之道,什么佛家偈语。

眼看着时光一点点过去,不觉已在房中叙了许久,可我却是一句也没有听得进去,满眼满心,都是龙嘉寰定定望我的欢喜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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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一章

命定一劫(15)

取了元觉所写调养药方之后,龙嘉寰带我别过千佛寺中诸位大师,终于踏上了返程。不知是否因我多心,临上马车之时我只觉得元觉定定望我的眼神透着些古怪,似乎是别有深意。

可待我回望过去细细去瞧,却又发现元觉看我的眼神已是常态,不知刚才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眨了眨眼,我将心中思绪纷纷丢开,伸手探向龙嘉寰,任他拉我上车。

虽我已经大好,可一路之上龙嘉寰却仍是百般小心,便是抱我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似是生怕弄痛了我。他待我的用心,可谓极深,可我,却不知道今生是否有机会能够回报一二。

“静华,来尝尝这山间的野味。”冥想之际,龙嘉寰忽然挑开车帘钻了进来。

“什么?”半歪在软枕之上,我轻笑着望向龙嘉寰手上所端之物。

“兔­肉­,你定爱吃的。”龙嘉寰笑眯眯地将手上盘子朝我送来。

“可是高达烤的?”仔细看清了盘上之物,我抬眼一笑。

“还没尝过味道怎么你便知道了?”龙嘉寰微微一怔,手上便顿了一顿。

望着盘中盛放了大块大块的兔­肉­,我嘻嘻一笑,只是不语。

“刚才送来这烤­肉­的时候高达便一副笃定的神情说是你必爱吃,这会儿你还未尝便已经知是高达所烤,到底有何内情,你快说说。”龙嘉寰挑起眉毛,满是好奇。

看着他端了兔­肉­,望向我温情脉脉,淡淡一笑,我便絮絮说起当日去往千佛寺祈福之时,曾经中途令高达去捉兔子烤兔子的事情。

待我讲到秀蓉一边将手帕塞至我手,一边讪讪地对着高达说出那句“­性­情中人”之时,龙嘉寰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怪不得,方才高达送来这烤­肉­的时候一副怪模怪样,原来是想起娘娘你那副­性­情中人的样子来了。”

“难得当时那么轻松。”任由龙嘉寰轻轻一指点上我的额头,我只是微微笑着,不躲不闪。

“难得高达能够如此上心记住你这嗜好。”仍旧带着满面的笑容,龙嘉寰将我揽入怀中。

命定一劫(16)

“只可惜,那样美好的夜晚却被人给生生破坏掉了。”虽然此时提及这个话题有些煞风景,可是我却不得不说。

“过去了,都过去了。”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龙嘉寰将下颌抵在我的耳畔,口气轻盈如羽毛,却坚定如磐石。

“话说回来,当日那些袭击我们的黑衣人,真的只是山匪吗?”握住龙嘉寰的胳臂,我微微仰起头脸。

“不过是群为了钱财的乌合之众罢了。”龙嘉寰手臂一紧,口气虽然不屑,可是眸中却升起一抹慎重。

“嗯。”瞧着龙嘉寰眸中之­色­便知幕后定有内情,可他既有把握将事情处理完结,我又何必担忧?心中轻松起来,我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垂了眼帘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想起这些山匪不由便联想到那日对我坦诚的福雅叙,脑中忽然生出想要了解那个女子的念头,略一迟疑,我便笑着问道,“雅叙姐姐,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静华你?”似被我的发问给吓到了,龙嘉寰浑身一凛,待他察觉出自己的异样,这才匆忙绽出一丝笑容促声对我说道,“静华你不是以为雅叙会和那些山匪有所关联吧?”

“当然不是。”看到提及福雅叙后龙嘉寰异常的反应,心中微微一涩,面上却仍是淡淡笑着,“我只是好奇,想要了解她。”

“雅叙啊,”见我口气和缓并无他意,龙嘉寰­唇­角的弧度变得柔和起来,他一边抚着我的发丝一边轻轻说道,“雅叙她,是个很好的女子。她的好,日后你会慢慢看见,慢慢了解。只是我,只是我大是对不住她。”

“哦。”听着他口气中的柔软和歉意,我心一沉,轻轻应了一声便将所有话语咽了回去。

既已知道那个女子在他心中分量不输于我,那么日后我便好生和她相处也就是了,便是她那些小小把戏只要不至过分,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地看过就算了。

心中有了决定之后,我便开始尽量避免在龙嘉寰的面前提及那个名字,刚刚自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调养生息还来不及,又何必去钻那牛角尖,徒惹自己不快?

想通之后,我们便很是开心地一路说说笑笑,不觉之间,帝都的城门已然在望。

伊人杳渺(01)

回到太子府中,眼巴巴等着我回转的秀蓉、红菱见到我不光是手指恢复如常,便是面­色­也更胜从前,自是一番喜气洋洋的感天谢地。

我俩简单一番梳洗之后,龙嘉寰便留下我在房中和秀蓉、红菱相聚,自己则要准备入宫面圣,细说近些时日以来的动向以求帝后宽恕其抗旨回京之过。

为龙嘉寰理了衣袍,正待送他出门,但见西厢大门口立着一人,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望将过来。

在我示意之下,龙嘉寰斜睨一眼过去,见是平日里和福雅叙形影不离的含香,略一蹙眉便将其唤到了近前,“不是已经交代说各院不必过来请安,一切事宜待我入宫面圣回来之后再说的吗?”

“奴婢没有主子,自也无人吩咐。”含香红肿着双眼,定定立在龙嘉寰面前,口气之中满含怨愤。

“大胆奴才,仗着平日里主子宠爱,便是如今讲话也敢如此不逊!”听了含香如此说话,龙嘉寰自是不悦,板起面孔,一声大喝惊得含香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求殿下为太子妃娘娘做主啊!”见龙嘉寰似动怒,含香伏在地上重重三叩首,而后便涕泪交加地捧着一封书信举过头顶,“娘娘她不见了,她不见了。”

“什么?”听到含香说话,龙嘉寰一对英眉几乎倒竖,他一把扯过含香手上书信,猛地抽出信封内的书笺。

见含香眸­色­楚楚可怜,知不是计,我略一踮脚,凑近了龙嘉寰的手边细细望去。

只见洁白­色­书笺之上,只寥寥三行娟秀小字:

君既已觅得良人,叙自须翩然远去。

今生永不再见,望君好生珍重。

勿寻。

叙字。

龙嘉寰匆匆抬眼,一把拎起跪在地上的含香,促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含香被动地站起身来,一边啜泣一边回说,“娘娘已经不见了将近月余,就是,就是殿下返回帝都又带着侧妃娘娘匆匆离去的翌日清晨,奴婢敲门想要服侍娘娘起身洗漱之时,发现娘娘就已经不见了。”

伊人杳渺(02)

“混账!主子不见,你这贴身的奴才竟全然不知,还留你何用?”龙嘉寰大掌一挥,身前的含香竟被拂了个趔趄。

被仆从一左一右架了抬下的含香毫不挣扎,只是面上一副哀怨之­色­定定地望向我和龙嘉寰,口中声嘶力竭,“倘娘娘遭遇不测,奴婢情愿以死相随,可真正伤了娘娘的人却是太子殿下你,却是娘娘素来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你……”

含香的声音逐渐减弱,可是她的声声控诉却像是划在龙嘉寰的心上,惊起他面上一片焦灼。只见他紧紧捏着手上信笺,高声呼喝,“康源,你速到福家打探消息,看是否有人知情,倘无人知情则定不要露了声­色­。康健,你带领府中护军火速去往四城,带上娘娘画像,务必打探出娘娘是否已然出城。”

轻轻托住龙嘉寰的手臂,我将心中疑问急急说出,“此前雅叙姐姐曾对我说过一番莫名之话,也许会和如今失踪有所关联。”

“快说!”龙嘉寰猛地垂下眼眸,定定望我。

轻吸了口气,我便将那日福雅叙对我所言什么王牌,什么一生的承诺,什么爱是付出不是占有,统统讲了出来。

眼看着龙嘉寰的面­色­随着我的话语愈加苍白,我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雅叙她,她……”待我说完,龙嘉寰合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对我说些什么,却被闯入府中一名男子的高喝给压了下去。

“龙嘉寰,你倒是出来好生给我一个解释!”

这直呼龙嘉寰姓氏之人的声音好是熟悉!

我诧异着抬眼望去,只见一褐­色­长袍的男子气冲冲大步而来。

看清了如此大胆之人乃是福雅叙亲兄福咏韬,我握住龙嘉寰的手臂,高高仰起头脸,不自觉地做出迎战的姿态。

福咏韬拂开四周前来拦阻的仆从,径直走至我和龙嘉寰的面前,只见他冷冷一眼扫过我的面庞,之后便将一双眼睛定定望向龙嘉寰,“雅叙好端端嫁入你府不过年余,如今她却音信全无,独留下这么一封劳什子的告别信,龙嘉寰你倒是给我说出个道理来!”

伊人杳渺(03)

对于福咏韬的怒气冲冲,龙嘉寰只是长臂一挥,遣退了周遭企图拦截福咏韬的仆从,待此处独留了我们三人之后才歉然出声,“雅叙的失踪我很抱歉,但是现在并非追究责任的时候,寻她回来才是当务之急。”

福咏韬冷哼一声,口气中包含着浓郁的焦急,“我早已经在接获雅叙留书之时便打探了四城门守军,均回说不曾有所印象。”

见龙嘉寰取过福咏韬手中之信,我微侧了身子靠过去,一同细细看过信上内容,也不过只是寥寥数语,说是素来祈盼自由,如今终得契机能够如愿,期父母谅解女儿不孝,切勿迁怒责怪旁人云云。

看到书信之上福雅叙尽量撇清自己的离去和旁人无关,不由暗暗感叹她对龙嘉寰的痴心一片。我立定身子不声不响地斜斜睨了过去,想要看清龙嘉寰的神­色­。

但见龙嘉寰在观过书信之后眉目之间焦灼之­色­更甚,他紧捏着书信转向福咏韬问道,“这书信是何人、何时发现于何地?”

“福家门房在清晨开门洒扫的时候于门缝之中发现,那日是八月初六。”福咏韬恨恨一眼冷冷划过,气呼呼地说道,“收到书信之后我随即便赶到了太子府,才知太子殿下携侧妃娘娘已于前一日的傍晚离京求医去了。”

并不理会福咏韬的­阴­阳怪气,龙嘉寰只是仔细地分析着,“此前含香曾经说过,发现雅叙不见是在八月初六的清晨,给福家的这封书信也是在八月初六的清晨,那也就是说雅叙应是在八月初五的夜里离开太子府,行至福家留下了这书信的。雅叙她能够夜半悄然离去,并且留书福家而令人不察,我推断她应当另有同伴。”

“另有同伴?”不知为何,一福咏韬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单手成拳摇晃在龙嘉寰的面前,声音也微微有些声嘶力竭,“雅叙十一岁入宫伴读,将要及笄这才出宫,后便嫁入太子府中。她的眼中,心中只有你,哪有什么时间去交往其他同伴?纵是幼年有些一同玩耍的小伴,如今也都纷纷嫁人,便是偶有往来,又有哪家女子能够如她这般放下一切飘然远去?难道你言下之意竟然是说雅叙她红杏出墙,与人私奔不成?龙嘉寰你也欺人太甚!”

伊人杳渺(04)

“福咏韬!”龙嘉寰一掌挡开福咏韬的拳头,面现怒­色­,“我念你情急心切,虽你出言不逊却一再宽容,倘你继续如此不知感恩,还要出口伤人,就莫怪我逐客出门!”

见龙嘉寰口气凌厉,福咏韬双眉一耸,虽是姿态较方才有所放低,可是口气中仍是毫不相让,“是!福家是臣,殿下乃君,倘因咏韬冲撞令得殿下不满,自可任意杀剐,咏韬悉听尊便。要怪只怪我福家一双兄妹识人不清,自寻死路!”

“倘若殿下真是治罪,何必还要同你废话?”我紧紧攀着龙嘉寰的胳臂,目光澄亮地望将过去,直直和面前大是不屑的福咏韬炯炯对视。

见我目光毫不躲闪,福咏韬眸中戾­色­陡现,“侧妃娘娘好大的气势!只不过咏韬奉劝一句,凡事不要太过。如今家妹虽然不见,却仍然位居太子妃,相信以我福家之力也定能排除万难,将家妹寻回,只怕侧妃娘娘到时候也不过只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福咏韬!”见我欲要开口,龙嘉寰手上紧了一紧,他大喝一声,后便和颜悦­色­地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先离开。

睨了一眼几乎怒发冲冠的福咏韬,我侧身走开,只是足下却刻意放慢,心思也只是放在身后的龙嘉寰和福咏韬身上。

刚刚走出几步,只听到龙嘉寰正在努力压制着心中的火气,“倘你心中有气,尽可冲着我来,此事和静华又有何关?”

福咏韬冷哼一声,低低说道,“虽曾听闻太子殿下将侧妃娘娘视若掌上珍宝,为医其病不惜托病退朝而连月奔波,可咏韬只当做传闻,一笑置之,只因咏韬谨记当年殿下亲口予以家妹照顾一生的承诺。可是如今一见,只怕当年和那苏婉眉几乎闹出宫禁丑闻,家妹挺身而出,只为保殿下周全的那些往事也已经真的成为往事,不提也罢。”

“当年之事何须你提?我龙嘉寰自是永生不忘!”龙嘉寰虽目中含怒,却仍然在努力地保持情绪不至太过激动,“我知你福家兄妹情深,可是我龙嘉寰对福雅叙之情,丝毫不会逊­色­于你!我待雅叙每日的点点滴滴,想必你福家也都全然看在眼中,否则当初如何会肯放弃脚踏两船而转投我处?既事已至此,这时又何必如此出言相激?”

似乎被龙嘉寰说中心思,福咏韬面上神­色­登时一怔,随即便讪讪说道,“雅叙她一届弱质女流,如今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倘若真有差池,且看你如何对我福家交代。”

伊人杳渺(05)

“雅叙的安危我自会放在心上,只不过以我之见,她虽目前下落不明,却暂时不至会有危险。待四下里的暗人探访回来,相信定会有些蛛丝马迹。”见福咏韬口气示弱,龙嘉寰并不纠缠,只是轻轻说道,“撇开夫妻不谈,便只是看在同窗三年的情分之上,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寻她回来。”

我立在丈许开外,努力地屏气凝神,只为听清他俩对话。但见此时那福咏韬听了龙嘉寰的话之后,面上一动,抬了眉眼朝我这边望了望,见我距离确实够远,这才复又转向龙嘉寰轻声说道,“撇开夫妻不谈?同窗的情分?难道殿下言下之意竟是说?”

听到福咏韬口气之中那异样的惊讶,我也是满心好奇。轻轻搭着手边山石,我露出脸庞,悄悄睨着龙嘉寰,只待他口中将要说出的答案来。

“是。”龙嘉寰重重点了点头,“夫妻之名却未行夫妻之实,只因我对雅叙,仍是一如最初的兄妹之情。”

看着福咏韬目瞪口呆的神情,我亦是同样惊诧莫名,几乎便要呼出声来,匆忙之间赶紧垂了头脸,反复思量着龙嘉寰刚才口中所说。

只有夫妻之名却未行夫妻之实?

福雅叙入府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居然说,他对福雅叙仍是兄妹之情?

我在心中设想了万千,却不曾想龙嘉寰的答案会是这般地叫人难以相信,竟比方才听到福咏韬提及那个几乎令得龙嘉寰引起宫禁丑闻的女子,还更要令我震惊。

心头登时大乱,心神既已不宁,后面的对话便只是听到只言片语。

只待看到龙嘉寰和福咏韬话毕之后,一同离去,我才倚在山石之后,细细地将方才所听大概理了个头绪出来。

就在当初福雅叙以公主伴读的身份出入宫廷之时,和她为伴的还有另外一名唤作苏婉眉的朝臣之女,此女外表柔弱却内心刚强,颇有几分英气,在当时很得情窦初开的龙嘉寰之欢喜,而且那女子似乎也对龙嘉寰颇有情意。

就在大家都以为苏婉眉将会成为太子府中众女其一之时,宫禁之中却传出令人出乎意料的消息,帝后竟将苏婉眉指婚给了大皇子龙嘉骁。

伊人杳渺(06)

龙嘉骁因先天不足而智力低下,乃是人尽皆知之事,那苏婉眉青春年少,正值妙龄,怎堪如此侮辱,于是便在翌日傍晚时分修书龙嘉寰,相约一见。怜惜佳人的龙嘉寰自然如约而至,见面之后龙嘉寰也不过只是寥寥数语,安慰了一番看似难过的苏婉眉便就此别过。

可不知为何那苏婉眉却忽生变故,竟在约会之后至皇后处哀哀哭诉,说自己在后宫镜湖散步之时被龙嘉寰几乎强行非礼。

储君之位的龙嘉寰竟然做出如此恶劣事迹,帝后自然大怒。龙嘉寰虽觉冤枉,却苦无证人证实事发之时他的行踪。就在几乎要被帝后除去太子名分的险要关头,一早便倾心龙嘉寰的福雅叙挺身而出,不惜自毁名节,只为证实当晚两人共赴巫山,龙嘉寰一直美人在怀,自无时间行至苏婉眉处强行非礼。

见事至此,那苏婉眉便托辞当时夜­色­朦胧,也许是有人冒充太子对她欲行非礼而存心嫁祸。同时又表示虽然自己也是被人设计陷害,可毕竟是她害得龙嘉寰蒙受不白之冤,所以为平太子所受委屈她甘愿请死。

发展至此,事情似乎已经明朗。显是有人幕后主使,为的就将龙嘉寰拉下储君宝座。

为免事态扩大,引发世人猜测,帝后力挽狂澜,将此事压下不提,只于暗中彻查剿杀那些意图不轨之人,以期将事端平息于无形,避免皇子夺嫡血流成河的危险局面。随后便发生了数起朝臣获罪举家株连之事,想必就是帝后于幕后刻意之举。可是那被人当做枪打的苏婉眉却并未因此获罪,反而是之后顺利嫁入大皇子府,从此离群索居,再未听闻她的任何消息。

而那福雅叙早便许婚龙嘉寰,可是小姑娘当众说出如此羞人之事,任是何等样人都难以承受身边人的指指点点,可是福雅叙她做到了。

她不但做到了,而且从福咏韬的言下之意中不难辩出,似乎她还成功令得福家上下全心效忠龙嘉寰,以助其日后登上大宝。

自此,龙嘉寰便记下了福雅叙的恩情,允诺说会好好照顾她的一生。

可惜,却只是恩情,神女虽有心,襄王却无梦。

虽是如此,福雅叙却在嫁入太子府后自得其乐,一心以为凭借自己的耐心和诚心,定然能够打动龙嘉寰的真心,获得自己的幸福。直到,太子府中多了我的存在。

原来,原来龙嘉寰和福雅叙于之前竟有此深刻渊源。

原来,原来龙嘉寰待福雅叙始终只是如同兄妹。

原来,原来大婚年余以来,他们至今仍是只有夫妻之名。

忽然之间,能够了解当日福雅叙向我摊牌之时心中那股委屈,那股伤心。

只是,福雅叙如今的飘然远去,究竟是她死心后的大彻大悟,还是最后的放手一搏?

还有,当日福雅叙口口声声的那张王牌,指的到底是什么?可和如今这失踪有所关联?

我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指,心中暗暗思度。

伊人杳渺(07)

是夜,我和龙嘉寰相对而坐。

看到他面上焦虑重重,只觉得心中和他一样,期盼尽快能够得到福雅叙的消息。

“静华,如今我如此大肆寻找雅叙,你是否会在心中不快?”烛光摇曳之下,龙嘉寰的眸子中透露出一丝担心。

“怎么会?”听到他的问题,我哑然失笑,然而在笑过之后,心中却是浓浓的感动。想要和他分担所有,我几乎便要冲口而出我已经知道他和福雅叙之间的感情。可是我却忍了下来,抿了抿­唇­,我轻声说道,“可不可以,对我说说你和雅叙姐姐的故事?”

“呃,”似是不曾料到我会如此发问,龙嘉寰先是一怔,而后便是轻轻笑道,“还记得,当初在马车之上你曾问过雅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吗?”

“嗯。”点了点头,我双手支起下颌望向龙嘉寰。

“当时我回你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子。”龙嘉寰伸手轻轻抚了下我的发丝,复才絮絮说起那段过往。

再次听到他的讲述,我无比配合地,时而惊讶,时而发问,表现着我对他的关切。

见他讲到福雅叙嫁入太子府后便止了声音,知他仍是在维护福雅叙的尊严。做了一年多的夫妻,妻子却仍是完璧之身,想必无论传入谁人耳中,都会对那女子大大嘲笑一番吧。

一面想要转换话题令他感到轻松一些,一面暗暗希望着他能够亲口对我说出,我淡淡笑了一下,重又问道,“还记得白日时候我对你讲的那些话吗?”

见龙嘉寰轻轻点头,我续道,“雅叙姐姐说的那张王牌,是指?”

见我提及此处,龙嘉寰眉眼动了一下,之后便是半晌不语。

这王牌竟有如此难以启齿吗?我轻轻地呼吸着,小心地望着龙嘉寰的眼睛。

终于,沉默过后,龙嘉寰对上了我的眼睛,“本来也是应当要告诉你的,既你问到,便仔细听好了。”

“嗯。”这么长日子以来始终压在心头的疑惑终于要解开,我连连点头。

听罢了龙嘉寰的述说,我仍然是双眉紧蹙,心中只觉此事竟比白日听到他和福雅叙年余夫妻,却仍未同床更加令人惊奇。

原来,原来福雅叙竟是一名先天不足的石女。

伊人杳渺(08)

虽其每月葵水将至之时皆会腹痛难忍,可毕竟也算和常人一般无异,所以每逢腹痛也只是随意熬上几副寻常的活血汤药来调理经脉,以期好转。

后来虽指婚龙嘉寰,可她却始终明白龙嘉寰对其乃是兄妹之情。出于对她的尊重,所以他们两人便约定倘若不曾动了真情,那么他便绝不染指于她,而她也是笑微微地应允,因为那时候的她有信心能够抹去苏婉眉在他心中留下的伤害,她有信心将自己的身影种在他的心中。于是大婚当晚的洞房花烛,他们亦是合衣而眠,不曾逾矩半分。

直到那腹痛越来越甚,终达难以忍受的地步,为帮其除去病痛之根,龙嘉寰延请了太医院首潘正庭到府过诊,这才知道福雅叙每月的腹痛乃是因为经血滞留宫腔,排出困难所致。若要除根,唯有一法,便是行开刀之术,导出那滞留在宫腔中的经血,否则不光每月腹痛不止,便是夫妻圆房之时也大是困难。

福雅叙和龙嘉寰的婚姻本就有名无实,若要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在大夫面前褪尽衣裳,露出连自己丈夫也不曾全然看过的身体,她是如何也不肯的。于是那腹痛便日甚一日,她也只是每月隐忍着,直到我的出现,令她感觉了危机。

无奈之下她便自作主张请了潘正庭来为她开刀行术,不是为了每月腹痛能止,而是为了要令龙嘉寰在她身上体验到夫妻的欢愉。因为她决定要毁约,毁掉当初和龙嘉寰定下的那个君子约定。即使他对她无情,她也要将自己献给他。

于是假装腹痛难忍她要我代她赴千佛寺祈福,在我离开之后,她便灌醉了龙嘉寰,为的就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为的就是要让龙嘉寰知道,他在我这里得到的,她也可以给他。

可惜,酒醉了的龙嘉寰口口声声都是我的名字,虽她着意忍耐着,却终是哭出声来而被龙嘉寰发现。

伊人杳渺(09)

当龙嘉寰从她身上匆忙翻下,她大哭着挽留,得到的却只是他说他仍待她一如往昔。

她自以为凭借自己在龙嘉寰心中的位置,倘能够产生夫妻之实则龙嘉寰必会分出于我身上的重视予她,可是这张她吃尽了苦头才拿到的王牌,却只得到了龙嘉寰的一句对不起。

龙嘉寰低低叹息了一声,口气中难掩失落,“雅叙她全副心思都在我的身上,可我,却终是对不住她。”

压下心中汹涌狂潮,我握住龙嘉寰的手臂,“如你所说,像她这么好的女子,老天不会令她出事的。耐心点,终会有她的消息。”

“嗯!”龙嘉寰反手握住我手,紧紧地,而后对上我的眼睛重重点头。

终于明白,那日为何她因我疑似怀孕便那般激动。

原来是因为她知道,在她的身体之内,永远不会孕育出属于她和龙嘉寰的骨­肉­。

虽然福雅叙的故事听在耳中颇是叫人伤感,虽然面对龙嘉寰我也是表现出无限唏嘘,可是于我心中,却是不认同她如此一走了之的做法的。

也许对于她来说,以离去作为告别,算得上是一种潇洒的解脱,可在我看来,这种逃避也恰恰说明了她­性­格中的软弱。

也许正如当初皇后所说,这样的女子注定无法匹配世间的强者。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虽身世显赫,却仍是在嫁入太子府中年余之后难得婆婆喜爱。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福雅叙仿佛自人世消失一般,任由龙嘉寰和福咏韬如何地大肆寻找,也仍然是伊人杳渺,直到,一封信的到来。

已经是在龙嘉寰和福咏韬遍寻了月余之后,龙嘉寰对福咏韬所言终于得到证实,福雅叙确实并非只身在外,而是另有同伴。

而证实这一切的,是一封信,一封不为任何人所察觉便送来太子府中的来信。

她坦承曾经想过要下药毒害了我,也许那样就可以永远霸占龙嘉寰只望着她,只关注她。可那想法却是一瞬,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承担当龙嘉寰发现事情真相的那一刻。

伊人杳渺(10)

她说如今抛开世俗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广阔天地自有意趣。

她说她如今生活得很好,身边有待她如同亲生妹妹一般的哥哥和姐姐。

她说她每日游山玩水,虽然还是偶尔会想起往昔,可是身边的哥哥和姐姐却已经令她明白真爱是放手,而不是紧握手中沙,任它不知不觉中流淌尽消。

她说她已明白今生老天予她的责任,就是在当日龙嘉寰遭遇挫败之时挺身相救,如今既任务已完成,自应远去。她无怨,亦无悔。

她说她希望我能够代替她享受爱情的幸福,她说她希望我能够代替她守护在龙嘉寰的身边,她说她希望两个相爱的人能够永远厮守在一起。

信上最后一句:

天地之间任我逍遥,勿念。

信笺自龙嘉寰指尖飘落,我抬眼和他相对。还来不及思量清楚信中那句“两个相爱的人”,人便已经被龙嘉寰揽入怀抱。

异常清晰地听到他胸腔中剧烈的跳动声,以及口­唇­之间那沉重的呼吸声,我知道,他在思念那个天地之间任逍遥的女子。

不知是否因了她曾经对龙嘉寰的恩还是龙嘉寰告诉我的那段过往,还是因为终于知道她的失踪没有­阴­谋,如今想起她来,我竟全然没有半分恼意,即或是她在当初曾经多次设计于我。

偎在龙嘉寰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体传递而来的温暖,可是我的内心深处,却依然深深烙印着另外一张深情的面容。

深吸了一口气,呼入满口清淡薄荷香气,一如最初,龙嘉寰身上的味道。

压下心头的烦乱,我于心中默念,也许今生我不能如同她那般爱他,可是我却能够如同她那般守护,一直,一直地守护下去。

“你说,雅叙信上所说的这哥哥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信如此来无影去无踪,怎么雅叙这日日待在闺中的女子,竟会认识这样的功夫高手?”满室馨香之中,头顶上传来龙嘉寰微微疑惑的声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她如今开心,就好。”虽然心中和龙嘉寰一样有些好奇,可是我却是捺下了心绪,微微一笑,徐徐开口。想起那日福雅叙曾对我说真爱是付出而不是占有,忽然明白,也许她口中的这对哥哥姐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默默地影响着她。

乾坤红颜大结局 终入东宫(01-02)

一眨眼的功夫,大半年的光景过去了,虽寻找一直不断,可是除了那时不时会莫名出现在府门口的来信对大家述说着她的平安,福雅叙仍然是行踪全无。

因为福雅叙行踪不明,所以每逢需太子妃出席的场合之上,总是被我和龙嘉寰以其体弱生病为由而掩饰着。日子久了,明眼人自然也就知道了其中内情。

毕竟福家乃是大齐重臣,再加上龙嘉寰陈述详情之后,帝后自也不忍再去责怪。可于世人面前,太子府中却不可永无正妃,于是在皇后的授意之下,体弱多病不宜主管府中事务的福雅叙和我名分交换。

自此我为正妃,而她,为侧妃。

今日,是我的册封大典。

几欲震破耳膜的鼓乐声中,我轻轻推开轩窗,整座太子府的上上下下皆被饰以金、赤两­色­,灼灼盛放的石榴花映衬着满园的大红喜帐,直教人移不开目光。

“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瞧外头的景­色­呢。”身后传来秀蓉嗔怪的声音,而后我便被她拉着坐回到铜镜前的椅上。

“娘娘今日可真漂亮,比当初大婚之时还要好看。”红菱立在身后,一双小手灵活地穿梭在我的发间,编织出繁复高贵的发髻。

“是吗?”听着口气之中难掩的喜悦,知她是真心为我高兴,对着铜镜笑了一下,我伸出手指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将脑海中那张藏起眸底无限哀伤,只露出笑容深深望我的容颜尽力压入心底,直至再也看不见。

我默默地正告自己,这腹中孕育着的,是我和他的孩子。我,和龙嘉寰的孩子。

而他,也会忘掉过去,忘掉我,拥有他自己的人生。

听说皇后指婚给他的那名女子贤良淑德,又是名门之后,想必他们定是匹配的吧。

所有的过往,真的已经过去,无论那些美好的,抑或是不堪的……

“红菱姐姐,可都好了吗?”外头一名侍女探头进来,催促着。

“好了,好了,这便好了。”一人将­精­美华贵的九凤吐翠头冠覆上我的发髻,一人将大红­色­的锦绣长袍为我披上,秀蓉、红菱齐齐回道。

“娘娘,你看。”秀蓉上前一步,将铜镜交到我的手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铜镜中那个兀自瞧我的女子带着满面的桃花盈盈站起。

轻垂了头脸,便有一名侍女上前将缀饰着大红­色­珊瑚珠­精­细串联而起的一挂流苏戴至凤冠之上,细密的红­色­流苏垂过面颊,直至下颌,我的眼前顿时模糊起来,影影绰绰间,只见满室红晕,吉祥如意。

模模糊糊中,我被搀扶着走出房门,耳畔吹来暖暖的风,轻轻地搔上人面。

惬意之中,一双大手探向我的身前,和大婚之时只用了一条长缎连接我俩不同,这次他径直便牵起了我手,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

淡淡一笑,我立住脚步,垂眼望着脚下这道缀以七彩祥云花纹的金­色­长毯,脑海中浮现出福雅叙的脸,静瑜的脸,龙嘉宇的脸,元觉、元非望着我似是还有话说的脸,皇后娘娘总是高深莫测的脸,以及龙嘉寰总是望着我笑微微的脸。

手上一暖,我回过神来,隔着眼前流苏,我仿佛能够看到面前这双眼睛中正含着怎样的柔情在望着我。伴着耳畔悦耳弦乐,顶着漫天七彩花瓣,我昂然拾步。

鲜红的长袍下摆擦过汉白玉镂刻的门槛,我和龙嘉寰手拉手地跨出了第一步。

听着耳边步摇耳珰颤颤巍巍地丁零作响,我坚定地迈开步子。脚下裙裾纷扬,撒下一路吉祥,大红喜袍之上,一只彩线织就的金­色­凤鸟振翅欲飞,映衬在炫目阳光之下竟是如此栩栩如生,灿烂耀眼。

悄悄地,我试图挣出被龙嘉寰紧紧握住的手。在他微微诧异的注视下,我轻笑着,顽皮地将手指一根一根伸展,再Сhā入他的大掌之中,和他的手指逐一交握。

仿佛听到他的低笑,我侧了脸庞隔着流苏望着他,任由他牵引我一步步地走下去。

我知道,和他一起走的这条路还有很长;我知道,和他一起走的这条路想要走到尽头还会很难,可是我不怕。

只要他在走,那么我必奉陪。

无论荆棘遍野,无论鲜血淋漓,倘是他要走下去,那么我便会一同走下去,一如既往地,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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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红颜终于全文完结,感谢所有一直支持着云端的亲们,谢谢你们给了云端写作的动力,希望这篇故事你们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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