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人打开了聚光灯,闪光灯亮得像是让人置身于片场。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条走廊,却因为他们的出现,好似成了追逐明星的红地毯,几乎如出一辙的尊贵气质,年轻男人修长的身影一直拖到了舞会的入口处;而明媚动人的女子,长长的裙摆仿佛是流曳的水,清美动人。从任意角度拍出的照片,大约都会是无懈可击的。
因为出发晚了一些,只来得及与相熟的人点头致意,便赶上第一支舞。舒缓的乐声如同水银泻地,展泽诚向她伸出手来,相携步入舞池。何孟欣的手扶在他的肩上,微微仰头看着他,配合着他内敛低调的掌控,完美无瑕。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的笑浅浅泛着暖意。何孟欣可以感受到有气息痒痒的拂在面颊上,有薄荷的味道,也像是烟草,微微有些炝人。于是立刻想起了酒店的套房里,他面前那一缸烟蒂。展泽诚平日里并不抽烟,看见她进来了,便掐灭了手中那半支还燃着的烟,说了句“抱歉”。她没来由的觉得他在紧张,或者焦灼。总之,他的心思始终不在这里,大约在念想着什么。像是蒲公英的绒羽,流荡在天际,触不到,连看清都觉得吃力。
何孟欣凝望了他很久,手终于慢慢游移往下,抚在他心口的地方,低低的问:“你的心呢?”
舞步飞旋,轻音乐温柔的流进每个人的耳中,她问得很轻。可是展泽诚却低下头,幽黑深沉的目光在她如玉的脸颊上滑过,带起一丝怔忡。良久之后,他的薄唇微抿,仿佛只是无声的比出口型:“需要我提醒你么?孟欣,不要当真。”
她身子一颤,几乎踏错了舞步。此时此刻,自己还能说什么?于是只能强笑,又觉得恍惚,不知道这一步究竟跨对了没有。
最初的时候,自己也是挣扎了很久,方流怡的好意,她都清楚,可是却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而展泽诚的语气沉静:“我已经和伯父通过电话。妈,我知道你想帮忙。我会立刻让他们拟出计划来。”
方流怡淡淡的说:“最省力的法子,就是你们订婚。再宣布我们两家即将合作,比什么法子都有效。至于婚约,就等到问题解决的时候再说吧。”
一室的阳光落在展泽诚身上,眉目俊朗得熠熠生辉。他不语,亦没有望向她,似在沉吟。其实也是一种拒绝,只是他在酝酿更好的方式罢了。
何孟欣的心忽然失律了几拍,这或许是自己仅剩的机会了。适才还有的骄傲,和仅剩的自尊,都被如海浪席卷般的情感淹没了。她一步步的向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泽诚哥哥,如果……你很难做的话……”她的目光水滢滢的,仿佛是受惊的小鹿,既有期待,又怕他为难。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望着自己,那时她的长发未干,湿湿的带着香气,望着自己的时候,虽然有些怯怯,可是全是信任和依赖。
他怎么能不答应?又怎么会不答应?
展泽诚默然了很久,看着母亲,轻微的点点头:“是。对外宣布订婚,透露合作意向是最好的方法。”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抚上袖扣上微凉的宝石,在瞬间下定了主意,他极为绅士的转向何孟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请你的父亲和易钦一道宣布这个消息。”
毫无意外的得到她的允诺,展泽诚在离开前又微微驻足:“不用太担心,等到这次危机过去,婚约取消的时候,我会尽量将影响减轻到最低。”
他总是这样,风度极好,连语气都是妥帖无比的。分明是自己家中求助于他的事,可是这样说起来,倒像是自己吃了亏——何孟欣看着他离开,忽然觉得一阵失落,似乎有什么咬噬在心口。只有方流怡握着自己的手,像是看透了小儿女的心思,不轻不重的安慰:“走出了这一步就好。”
许是察觉了何孟欣的异样,展泽诚不着痕迹的将她带离舞池的中央,直到周边的人影稀疏。他伸手替她要一杯饮料,问:“是不是不舒服?”
何孟欣沉默着接过,并没有喝,却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
“恐怕不止。”展泽诚微笑,“刚见你的时候,你可能也就这么高。”他比了个高度,比桌子高不了多少。
何孟欣侧头微笑:“可是你那时候也不过十来岁啊,有什么好笑的。”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些。她想问他,他不过比她早回国大半年而已,可为什么她再见他的时候,却找不回那种感觉了?他遇到的那个人,又究竟哪点比自己出色?以至于直到现在,他还是念念不忘?
可是没来得及问出口,展泽诚已经站起来,仿佛有十万火急的事:“我离开一下。抱歉。”
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丝笑浮上了唇角,似乎讥讽的是适才自己的软弱和怯懦。是啊,她不需要害怕什么,和白洛遥相关的一切,她都清楚。好比她知道他此刻去找的女人,王敏辰。
徒劳的嗟叹,素来不是自己的作风。豆蔻红的指甲在透明的杯壁如同小小的花朵绽放,有种浓烈而靡香的气息,何孟欣握得很紧,似乎是要把指纹印刻在上边,就像是要把某种意念一遍遍的刻在自己的心底。
王敏辰回头见到展泽诚的时候并不意外,易钦集团的晚宴,其实以前她也曾见过他,只不过从来就是当作陌生人一样。
他看了她一眼,站在她身侧,靠在露台的扶栏上,声音波澜微动:“你们……下午的时候,她怎么样?”
敏辰如今对他的态度和缓了很多,简短的点点头:“还不错,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治疗的……之前设想的那些步骤,都没有用上。”
其实汪医生已经事无巨细的向他说了一遍。因为洛遥之前已经见过汪医生,所以这一次的治疗是由一个年轻的心理医生进行的。而按照原定的计划,每次咨询之后,获得的资料都会由汪医生和好几位心理理疗师仔细的分析,再决定下一步的方案。之所以如此这般举重若轻,其实是为了减轻患者心理的负担,疗效也会更好。
星光稀疏,显得夜景寥廓而空寂。
展泽诚点点头,目光柔和的眺望着远处,隔了很久,久到敏辰以为他不会在开口……可他的声音轻柔的像是生怕驱散淡淡拢下的月泽:“今天,是她的生日。”
敏辰不禁转过头去看着这个一身寂寞的年轻男人,他大概实在是无处、亦是无人可以倾诉了吧? 或者他以为,洛遥就在目光可及的最尽头,他轻轻的唤她,她便能出现?
敏辰淡淡的接口:“我知道……她说生日想自己一个人过。”
展泽诚似是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她……一个人过?”慢慢直起身子,走向煌亮的室内,又回头说:“你有身孕,还是进来比较好,外边太冷。”又微弯嘴角,态度真诚,“虽然你觉得我没有资格,可我还是想说一句谢谢。”
他径直离开了晚宴,让助理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想都不想,就驶上了那条熟悉的街道。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梧桐,因为彩灯的缠绕,枯楞的枝丫也显得明媚许多。引擎声渐渐的变低变缓,他无声的将车停在一边,然后转过头,去看那家咖啡小店。目光瞬间似乎被胶着在了那一处,再也移不开了。
兴许是灯光的关系,洛遥的手轻轻托着下颌,似乎在对着那杯饮料出神。侧影落落,如同明暗间变换的剪影,唯有那束马尾扎出了几分活泼,像是街头艺术家绘出的简单素描,清爽,却不失精致。
有侍者走过来,端上了一个尺寸很小的蛋糕,又低低说了句什么。展泽诚可以想象得出来,她笑靥如花,眼神晶莹如同水晶,会柔和的说句“谢谢”。
只是这样,竟似乎也已经能够满足了。他的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仿佛这个生日,是他和她一道度过的。
其实隔了那么远,两扇玻璃,一条大街。他看见她在对着蛋糕许愿。那时他为她过生日,她不会把心愿藏着,就大声嚷嚷着说出来:“我要在二十六岁前嫁人,二十七岁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展泽诚,你说是不是太早了?”
如果没有过往的一切,他或许会真的拥有她,也会有他们的孩子。他一直希望是一个女孩,长得像她,有着乌溜溜的眼珠,漂亮得像是人见人爱的洋娃娃,而自己,也可以多宠爱一个人……
真是想得太多了,展泽诚抚了抚额角,看见她纤薄如纸般的侧影,忽然有淡淡的隐痛。如果不能是他,那么至少也希望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不至于像自己这样,一个人在孤寂的世界里迷路。
或许是真的心有灵犀,下一刻,一辆车停在了马路的对面。他沉默的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推门进入了那间小小的咖啡店,可以想象李之谨踏上原木的地板,然后在深棕色的皮质沙发上坐下——每一处,无不是他亲自同设计师商量了,为她布置的——只是,此刻能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的,却不是自己。
2009-4-15 07:50 zijian95
31
隔着落地窗,李之谨看见白洛遥的时候,蓦然松了一口气。他甩上车门,直接的走过去,敲了敲玻璃。
白洛遥的反应似乎有些缓慢,隔了很久,才对他露出微笑。而那个时候,李之谨已经差不多走到她面前了,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亦不坐下,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洛遥招呼他坐下,他不理:“今天是你生日?”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点头:“是啊,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没告诉你我在哪里。”
从下往上可以将李之谨的神气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那么一个大男人,却像是一个孩子般,有些赌气,又像是懊恼:“我没准备礼物。”
“你陪我坐坐就好,我不要什么礼物。”洛遥给他切蛋糕,又将夹层中的猕猴桃给他匀一些,“给。”
他只是将大衣甩一边,目光似在打量整个咖啡馆,回身招呼服务生:“那架钢琴可以借用一下么?”
服务生和店长确认了一下,才回来引他过去:“先生,可以。”
洛遥想到了什么,急着去扯他袖子:“不要了,李之谨,真的不要了。”
他已经迈出了半步,又回头,低笑:“这份礼物,你无论如何也该收。”
直到坐下,他对着一旁的服务生说:“你们的琴很不错。”
斯坦伯格钢琴,黑色的鱼鳞松木琴身,欧洲白松制成的键盘,无声的在灯光中露出珍珠般蕴泽的优雅。
李之谨试了几个音,顿了顿,微笑着望向不远处坐着的洛遥。他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衣,此刻举手投足间,却仿佛有一种矜雅的贵气。
那串漂亮生动的音符在指尖慢慢的滑出,流畅至极。其实只是生日快乐歌罢了,可每个声音,却似柳枝低垂,沾了水,轻轻荡出涟漪,有难以名状的轻柔情感溢出来。
他和的歌声亦十分好听,旁若无人,目光有隐约闪动的笑意在,点点滴滴的仿佛天边的碎星,或许还有轻微美妙的爱意随着音乐一道流出来,十分的美好。
店里的客人不多,除了他们,也就是另外的一对情侣。那两人本来似乎在喃喃私语,此刻也转过了目光,在琴声静止的一刻,轻轻的开始鼓掌。李之谨自如的站起来,离开钢琴前甚至向聚拢着看的服务生们轻轻弯腰致意。仿佛是在巨大光亮的舞台上,年轻英俊的钢琴家在向观众谢幕。
那个替他引路的服务生走过来,手里是一张照片,微笑着说:“小姐,刚才我们替您和您的男朋友照相了,这是照片。”
洛遥的脸颊浮起的淡淡的红晕,还没开口解释,李之谨已经接过那张一次性成像的照片,微笑着说:“谢谢你。”
抓拍得很随意的一张,也并不专业。室内的光线颇有些黯淡,有咖啡馆特有的昏黄基调。照片却出乎意料的显得Lomo,只是因为那两个人,连画面都显得鲜亮不少。年轻的男人坐在钢琴后边,目光却遥望向沙发上的女孩子,彼此间有难以言喻的柔和,纯和干净得像是雪莱鹅毛笔下的诗。
重归寂静。
李之谨拿着照片,微笑着问她:“照片归你还是归我?”看洛遥并没有十分热情的样子,又仔细的把照片收起来,“先放我这里吧。”
其实仔细看他,是真的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嘴唇很薄,便显得鼻梁的线条特别的高而挺直,额角的头发垂到眉峰不到的地方,神态便有几分懒散,可目光总是温和的。
李之谨任由她看着,并不出声打断。末了,才轻轻咳嗽一声:“很晚了,你要不要回家?”
咖啡都已经凉透,她想要喝一口,杯子却被轻巧的移开了。李之谨将自己的柠檬水推给她,语气有些不悦:“这么晚还喝咖啡,你真是打算失眠了?”
洛遥不答,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目光转向窗外。白色路灯撒下一街的清辉如水,没有行人,只有街拐角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跑车。她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吧。”
空无一人的街道,连呵出去的白雾都分外的清晰,袅袅的消散在夜的静谧中。
店门口离李之谨的车,不过数步之遥,可她一点点的跨出去,每步都重逾千斤。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犹疑的往后看了一眼,依然是空寂荒芜。那种奇怪的感觉难以摆脱,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细绳索正缚在自己的腰间,她又一次的驻足,可是目光的尽头,两侧的枝丫如虬龙张结,有几分肃然的街道上,只有那部黑色的跑车还在。
那部车里,或许有人,或许没有人。因为太暗,暗到连眼前的纤毫都看不清,何况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其实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胡思乱想,只是他惯于在黑暗中忽然的出现,以至于此刻连那微末的期待都觉得恍惚。
洛遥收回目光,顶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坐进副驾驶座。耳朵里听见李之谨在和自己说话,偏偏反应不过来,最后不得不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是在说:“想不想出去旅游?”
博物馆工作的时候,休假时间无一例外的奉献给了义务讲解,从来凑不成一段完整的时间可以外出。掰指头算算,她已经足足有两年多没有外出旅游了。
洛遥摇头:“不行,我走不开。”
李之谨抿了唇笑:“借口,不过不高明。”
她没有笑,目光淡淡的看着远处:“不是借口。我要做心理治疗。”
这样的夜,刹车声十分的刺耳。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斜过头,似乎想要开口询问,可最后不过伸出手臂,默不作声的将她拢在了怀里。她的下巴恰好靠在他的肩膀上,如此的贴合而温暖,仿佛这个怀抱生是因为她而存在的。适才弹过钢琴的、有力的手指按在她的背脊上,无声的宽慰。
洛遥并没有抗拒。这个怀抱里,她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暧昧或者男女间的情事,只是融融的暖意,纯粹的关怀,或者说一种爱护。她很感激他什么都没问。而李之谨最后放开她的时候,神情都一直是镇静而从容不迫的。
重新开车的时候,李之谨的语气非常轻松,甚至带了笑意:“心理医生?那很好啊。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洛遥只是微笑:“到时再说吧。”
林扬给她安排的咨询时间和王敏辰的错开,更多的时候,洛遥是独来独往的。其实心理治疗的过程比想象的要好很多。至少不会让自己觉得抗拒。
其实和林扬的聊天,对洛遥来说也是极大的进步了。
在治疗前就签订了保密协议。而林扬也一再保证了,出于一个心理医生的操守,她们所谈及的内容,她绝对不会对外泄露一丝一毫的内容。即便这样,对着一个不算熟的人,说出那些事,让她觉得困难。
林扬的谈话很有技巧性,每次循着最温和的道路,只要体察觉出洛遥在说话的时候有一丝一毫的滞碍,就不会勉强她,转而会把话题引导到别的方面。她也是个极好的倾听者,尽管洛遥说出的往事因为牵涉到名人,可她目光始终冷静,嘴角的笑很温悯,亦是鼓励,这个年轻的女医生,专业素养高得足以让病人觉得依赖。
每次治疗开始前,照例是一次催眠放松。在梦境里,似乎可以让自己重历一遍过往的经历。只是反应却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剧烈。就像是注射了某种免疫的药物,在梦境里,她仿佛有了两层意识,其中一层是过去的自己,而另一层,则用某种冷静的视角仔细的观察着。
每次审视自己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奇妙的想法出来。比如林扬向她解释自己强迫症的根源的时候,其实自己心里已经明了了……他离开的脚步,那场无声的话剧,心里默念的数字,终于串起了前因后果。
她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独独只记得他在医院抱着自己时的眼神。与其说是残酷,却更似无奈,疲倦得仿佛数日未睡,连那个怀抱,都似乎是无力而颤抖的。这让她觉得困惑,
有一次做完了咨询,恰好也到了理疗所的下班时间。林扬便和洛遥一道出来。林扬开车,于是载洛遥一程。开到半路的时候,她忽然就说:“白小姐,其实你是我做到现在的咨询以来,觉得最难把握住的一位客户。”
她总是很谨慎的避免使用“病人”或者“医生”的字样,就连聊天中也是如此。
洛遥很有些不解,想了一会儿,才问她:“是我没做到你的那些要求么?”
其实某种程度上,心理学的某些疗法又很残酷,将人恐惧的事物曝露出来,一遍遍的重新经历,直到自己可以克服恐惧。林扬称赞她的配和,减敏疗法十分的有效。可洛遥心里知道,每次做完这样的疗程,自己有多疲惫,连动一动脑子都觉得吃力。
那些看来有些恐怖的要求,给她看一滴滴的水珠,让她数着自己的步子,然后需要自己强行打断心理重复。每一种,无不是一种很细水流长般的噬骨折磨。
林扬摇头:“不是。”她抬眸看了洛遥一眼,“你很特别。我想给你使用的分析心理学疗法,对你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她又淡淡的对洛遥解释:“荣格的心理疗法,我向来是极为推崇的。也是心理学派系中和东方宗教相契合的一种灵魂式疗法。可是我看不出你有任何的感应和柔化。”
洛遥不语,最后轻轻的微笑起来:“林医生,其实我知道原因。”她转过头,看着女医生的侧脸,“我的专业是宗教学。如果说是这样的疗法,我想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可是,我似乎对它是……”
她忽然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了,只能不说话。
林扬也不说话,恰好车子右转弯,她看了旁坐的女子一眼,白洛遥有一种安静的气质,因此侧脸看上去很漂亮,甚至让人觉得惊艳。她对这位病人,也抱着很大的好感。可是有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从心底燃了起来——或许只是杞人忧天,因为就目前而言,治疗的效果非常理想。
车子里有些闷,林扬深呼吸了一口,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忽然钻了出来,她一惊,忽然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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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紧张。汪子亮看着看着自己的学生,语气无奈:“目前的进展很良好,我真的看不出你有担心的必要。”
林扬皱皱眉,十指交叠:“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可我还是要试着解释一遍。她的情况,就像是被摔碎的杯子。我要做的,是一片片的把它拼凑起来。目前的进展是十分良好,我们甚至已经可以看见杯子原来的形状。可是我个人感觉,我们现在的努力,只是在杯子外覆了一层胶水……只是把裂痕遮住了,其实很不牢固。”
汪子亮放下手里的资料,似乎在思考:“你知道这个病人的特殊性.我们目前采用的是最妥当的方法,从技术层面,我看不出任何一丝你说的潜在危险。”
“在我眼里,只有病情的特殊性,并没有病人的特殊性。”林扬有些生硬的甩下一句,“是谁委托的我管不着!”
汪子亮对这个年轻的医生很宽容,他停下手中的笔,语气依然温和:“我会考虑你的意见。但是,也请你理解,如果治疗的效果一直是这样顺利,我们连争执的必要都没有。我也十分希望这位小姐可以尽快康复。”
林扬默默的站起来。她知道自己有些激动了,因为一切隐隐约约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只是昨天在开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的一个病例。那位抑郁症患者曾经一度治愈,甚至本人也不再察觉出异样。可是最后再次受到强烈的刺激的时候,才发现最深层的病因一直被配合治疗和良好的进展所掩盖住了。
用身体的病变来打比方,减敏疗法仿佛是把那一层烂肉给剜去了,可接下去究竟会是新生,或者又只是重复的恶性循环,谁都不得而知。
西方式的思维重视逻辑严密,名下门类繁多的各种学科都是如此,恨不得把每一处的部件都拆分开来仔细的研究,对于患者来说残忍而有效。荣格的心理分析法不啻是一种典型西方心理疗法的改良和突破。因为有着印度瑜伽和中国禅宗思想的渗透,对于修复心灵的创伤十分的有益。
而林扬所看到的白洛遥却不是如此。她似乎一步步的在康复,在好转——可是只是直觉——她偏偏觉得现在的疗法对于白洛遥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毫无裨益。
或许就像在车里白洛遥自己说的,她对宗教太了解,以至于心理疗法更像是浅薄的一种隔靴搔痒,丝毫起不了作用。
这种推断并没有丝毫的根据,林扬有些懊丧的坐着,直到被提醒预约咨询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勉强打起精神来,目光望着眼前的沙盘,胡思乱想着要不用用沙盘疗法。可其实知道没用,每次那个沙盘放在白洛遥身侧,身子不动就可以够到。可她从来视而不见,并不会像一般人那样忍不住好奇去玩玩,或者捏塑那些沙子。这个病人,自我克制的意识比以往见到的任何人都强烈。
敲门声后,白洛遥走进来,照例脚步轻盈,微笑着和她打招呼。普普通通的妆束,长发束成一个马尾,或者索性不扎,柔和得就像是她的眉眼。用女性的眼光来看,她有一种很奇特的、叫人觉得惊艳的感觉,或许也叫做简单的好看。
林扬等她坐下,直接的说: “据我所知,宗教是最好、最神秘的疗法。”
洛遥有些发怔,回过神来,才微笑:“你这是告诉我,求人不如求己?这里的咨询费用可不便宜。”
林扬的态度依然认真:“是有点讽刺。我并不情愿承认这一点,可这是事实。”
阳光仿佛从四面八方落进这间治疗室,将洛遥的脸颊衬得如玉般透明,她的眸子是近乎琥珀色的,看着林扬的目光,语气有些恍惚:“林医生,我把该说的全部告诉了你。我的导师是研究宗教的,自从她过世……我真的很少再愿意去想起我学的那些东西。”
顺其自然,永远不要去强迫自己的心愿和意念,不要把强迫的病症视作自己的对立面。这些洛遥都知道,可她没有办法控制那份厌倦和憎恶,就像论文答辩的时候,就生生的卡在了那里,再也说不下去了。那些所谓的终极美好,是真的存在么?为什么她一点都看不到?
林扬也不再说什么,安静的站起来,领她去另一间房间:“来,催眠。”
或许是有征兆的。今天的咨询非常的不顺利。催眠的时候她心思很乱,无论如何的进不了状态。即便勉勉强强的让自我意识沉到了深处,却又常常莫名的惊醒过来。林扬倒是耐心:“没关系,每次的状态都会有反复,这很正常。”
完成了咨询出来,时间还早。李之谨四点来接她,她便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可是又坐立不安,总觉得身边缺了什么东西,翻来覆去的想,最后才记得查查自己随身带的包。
原来是把手机落下了。其实治疗的时候是不能开机的。她随手塞在大衣口袋里,可能刚在躺下的时候就落在了那个躺椅上。
洛遥怕林扬还在给别人做咨询,不敢擅自闯进去,偏偏服务台这会儿没人。她想了想,最后还是蹑着脚步走过去,极轻极轻的敲了敲门。
里边是个男人的声音:“请进。”
她便不客气的进去了。
林扬正在和一个男人低声说着什么,而那个男人很有些面熟。洛遥扫过一眼,转头对林扬说:“我的手机好像落在那里了。”
果然是在那里。
她一把拿起来,揣进口袋,微笑:“林医生,我先走了。”
那个男人半侧着脸,半边隐在暗色中,叫人看不清表情。洛遥一步步的走到门口,然后拉开门,忽然又回转过来,微笑着说:“汪先生,原来是你,我差点记不得了。”
脑海里仿佛有刚刚结成的蛛网,一丝丝一缕缕透明的线条刹那间汇聚到了一起,又有一种张力瞬间崩开来,视角清晰得不可思议。
他在那次饭局上的特意出现,不经意间打翻的那碟香醋……原来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这个汪先生在近处观察自己,再做诊疗……又或许……连敏辰也在瞒着自己,配合着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各种情绪在心底冲撞,又似乎是各种声音在齐齐的呐喊,又莫名的欣喜,又有简单的惆怅,或许更多的像是摆脱不开的黏稠纠缠,沉甸甸的落在心口,让她忽然觉得,之前自己迈开的那些步子,自以为是的洒脱,在此刻其实一文不名。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的沉默,很快的从半掩着的门口处离开了。
汪子亮和林扬对视半晌,饶是经验丰富、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心理专家,竟然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最后林扬跺了跺脚,神情有些焦躁,转身追了出去。
水磨的青石板上几丝阳光落下的明媚,被匆匆的脚步给割裂。
林扬看见白洛遥上了一辆车,一急,小跑过去,直愣愣的拍驾驶座的窗户。
李之谨正要开车,扬眉一望,窗外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子,示意自己把车窗放下来。他疑惑的看看洛遥:“找你的?”
他缓缓的将车窗放下,外边林扬探过头,语气有些焦灼:“白洛遥,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因为跑得急了,鼻子上都是汗,她的视线越过了李之谨,不依不挠的看着洛遥。
洛遥在下车前对李之谨说:“麻烦你再等我一会儿。”
她们在路边的木椅上坐下。林扬稳稳呼吸,开口:“你还要不要继续心理治疗?”
洛遥有一刻很茫然,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可能不会了吧。”
林扬急得几乎站起来,一张小脸涨得有些发红:“自己的病比什么都重要。的确是展泽诚一直委托了汪老师要替你看病,可是目前为止,负责替你临床诊疗的是我,我只对你负责,只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别的事,和你和我,都没有关系。”她缓了口气,“这句话我今天一模一样的对汪老师说过,我也希望你能了解。”
洛遥总算轻轻笑了起来,目光蓦然多了暖意:“谢谢你。”
林扬也笑起来:“那么,治疗继续?”
“我并不是想拒绝你。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些我告诉你的事,或许还要被另外的医生知道……或许,还要被他知道……我觉得很不舒服。”
林扬微微皱眉:“可是,你说的那些事,你老师的病逝和云初寺,汪老师并不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展泽诚没有瞒他。”
“不是。”洛遥低低的否认,“我不是说这个。”
有春虫的声音,突如其来的从草荫间钻了出来,带了生动的质感,有些粗砺的摩擦着听觉神经,很是恰当的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直过了很久,洛遥仿佛是鼓足了勇气:“你肯定已经看出来了……我很爱他,一直爱他。”
她的语气从很轻很飘渺,再到淡淡的坚定,仿佛随着心情轮回了一圈:
“可我又怕他知道……因为,他不配。”
良久的缄默落在两个人之间。林扬心底在叹气,最后却尽量轻松的开口。
“洛遥,每次做完你的治疗,汪老师都会和我一起分析。不巧的是,我给他看得资料,恰好都是已发生的事实。比如,你这三天来你的强迫行为发生的频率、次数。”林扬狡黠的笑笑,有些默契的去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有时候病人说的话,比如情感的倾述,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信的。所以,那些资料,我从来没有在你的反馈表上填上去。”
她们一道出来的时候,夕阳在天边挽出了一道金色的薄纱。有融融的暖意落在两人的肩上、脸颊上,在日暮的时候,两个女孩的身上,却又有一种特别的年轻和美丽。
这是李之谨第一次见到林扬。她的五官很清秀,肤色白皙,有一种很特别的淡淡的气质,连待人接物的时候,也是从容不迫、又或者是滴水不漏的镇静。他的目光有些好奇,可是极好的风度又让这种好奇换变成特殊的温度,应该是所有的女生都不会讨厌的那种。
“林小姐是心理咨询师?这么年轻?”
林扬微微仰起头,对他笑笑,算是接受了夸奖,然后转头对洛遥说:“那么我们下次继续。”
洛遥点点头,和她道别。回去的路上,她捏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敏辰打个电话。其实心里知道确实没什么可以说了,因为敏辰比她早很多就停止了治疗,据说产前抑郁症状已经完全消除了。这么一条条的想起来,心里的想法被印证了一遍又一遍,就已经成了事实。
李之谨叫了她一声,她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什么?”
他说:“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洛遥只是摇摇头:“做完治疗都这样,很累,反应都变慢了。”
“治疗出了什么问题么?”
她下意识的摇头,脱口而出:“这么好的医生,会出什么问题?”
李之谨不信,拿眼光斜睨她,最后说:“白洛遥,你不大会骗人。”
她的目光移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李之谨,如果我说,这次的治疗,是他暗中安排的,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一惊,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不出话来。很久之后,才慢慢的说:“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都是他安排的……他很早就知道我有心理问题。”
红灯停,绿灯行。交通在灯光转换之间为之一畅。
就像是这个季节,刚刚从严酷的冬天中复苏,有很温暖的春意开始弥散,又仿佛是血液重又在僵冷的躯体上流动。眼看着她正在好起来,他无不期待。可是终究没有想到,自己始终落后了那个人半步。就像上次她病了,她说:“展泽诚已经来看过我。”他们看似很远,可又那么近。不论强势,或者低调,那个男人,总是比任何人都早的找到她。
最后回应她的声音有些自嘲:“我也有些不舒服,改天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去。”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索性踩了刹车停在一边,正色说:“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如果治疗对你有好处,还是不要停下来的好。”
2009-4-15 07:51 zijian95
33
展泽诚接到母亲的电话的时候,微微有些错愕,下意识的看了眼时间:“六点才开始,司机弄错时间了?”
“不是。我有些不舒服,晚宴就让孟欣陪你去吧。”
展泽诚的语气里有不可抑制的微冷:“这个慈善基金是以你命名的,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的东西,说到底,最后还不是你们的?”方流怡也露出了几分不悦,“我已经通知她了,司机会送她来和你汇合。”
“妈,如果你一直是这样的态度,我会后悔当初我答应的事。何家也会后悔,太多的曝光率对她不是好事。尤其是到了婚约解除的时候。”
电话那边的声音柔和下来:“泽诚,我真的觉得小欣这个孩子很不错……”
“我知道。”他从容不迫的打断母亲的话,“何家的危机算是过去了,再过上一段时间,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甚至方流怡那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挂上了电话,有些倦色,于是轻轻摁住了眉心。
又是电话。他摁下内线,秘书的声音甜美可人:“是汪子亮医生的电话。”
这个消息实在有些突然,他屏住了呼吸,不知如何作答,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她……什么怎么说?”
“白小姐没说什么。已经和她确认过了,治疗还是会继续。可是……”
汪子亮微微踌躇:“现在负责她的治疗的是我的一个学生。她说,希望由她一个人来负责,也就是说……”
展泽诚的眸子忽然就凝缩成墨黑的一点,他沉声说:“也就是说,她不希望让我知道,是不是?”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像这样,被视为了洪水猛兽?即便只是纯粹的关心,即便只是远远的观望,依然会让她觉得不舒服。嘴角轻轻泛起了苦笑,展泽诚低声说:“就按她说的做吧。以后她的情况,你可以不用告诉我。”
最后方流怡还是出席了。她左手携着儿子,右手是何孟欣,佳儿新妇,笑得份外舒心。有记者在保安的阻隔下依然大声的在喊:“请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展泽诚今天的表情有些肃穆,眉峰微踅着,仿佛没有听见外界的喧闹。保安已经拦下了那些记者,偏偏方流怡停下了脚步,微笑着对那个架着相机的记者说:“谢谢各位的关心。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公布。”
“这么说,是婚期渐近了?”
她只是微笑,亦不再说话了,只是宠爱的挽起了准儿媳的手臂,走进了会场。
只是一旁展泽诚的脸色略有不豫,星眸里如同结上了薄冰,嘴角冰凉的轻扯着,并没有出声,可是那眼神却疏离的不可思议,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局外者。
照例是主持人略有些冗长的发言,相关机构、领导的致辞感谢,展泽诚靠近母亲的耳侧,低声说:“妈妈,你真的是在逼我。”
方流怡不语,似乎没听见儿子的说话,随着众人一道鼓掌,最后才淡淡的说:“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么?”
展泽诚的指尖轻轻交迭,又松开,不轻不重的扣在桌面上:“妈妈,我一直尊重你。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三年前的事,我不会任由它折磨到现在。我以为你会改变,可是看起来……”他低笑了一声,“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够了!”方流怡似是警告的看了展泽诚一眼,目光中有些讽刺,“还是念念不忘那个人?白洛遥是不是?就算对方是个疯子也不在乎了?”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抑制住了站起来的冲动,语气仿佛结冰一样,冻得人里外泛出寒意:“你都知道了。”
“我只是希望你自己行事要有分寸。就算没有三年前的事,我也决不允许自己家里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展泽诚似乎对她这句话十分的诧异,锋锐的眉梢扬起,眸子明亮得仿佛是寒夜中的启明星:“看来你对她怎么得病也并不关心。”
“我确实不关心。”方流怡款款的站起来,面带微笑,仪态万方,准备上台,“今天我言尽于此,三年前我是怎么看的,现在还是这样。”
展泽诚靠回了椅背,坐姿很舒展,有几分随意,连嘴角都带了懒散的笑,可目光却凌厉得不可思议。
何孟欣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听到了适才呣子的对话,原本神采飞扬的美丽微微黯淡下去一些。她微微低头,将耳边一缕长发拨回去,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么,又极快的抬头看了一眼展泽诚,脸颊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晚宴结束的时候,方流怡上了另一辆车,又拉着何孟欣手说了一会儿话,才吩咐展泽诚:“你送小欣,我先走了。”
其实车子里很暖和,可是何孟欣一阵阵的在起鸡皮疙瘩。她转过脸,有意不去理会车子里生硬的气氛。
“我妈的态度,我很抱歉。”他的声音不带感情,“为了你的以后考虑,孟欣,如果我过一段日子我提出解除婚约,你觉得可以接受么?”
她几乎要将姣美的唇形咬得变形。
他继续问:“或者你还是觉得太晚了?”
“是太晚了。”何孟欣终于对上他的眼眸,竭力压抑着情绪,“我这么爱你……太晚了……”她不顾一切的攀住他的脖子,将唇贴在他微凉的唇上,喃喃的说:“她不爱你,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她穿的是一件低领的礼服,胸前是雪白的肌肤,或许还因为身上有麝香和岩兰草的味道,诱惑得足以让任何人都心生遐想。
可是展泽诚冷冷的掰住了她的肩膀:“孟欣,你疯了么?”他的力道很大,可她拼命的挣开,肌肤上被勒出了红色的指痕,可她就是这么顽固的要吻住他,仿佛只有这个吻才是自己的一切。
司机看了后视镜一眼,又拘谨的移开了目光。
展泽诚忽然不动了,甚至放下了手,任由她抱着自己,灼热的气息落在自己唇上。
她吻得那么努力,倾尽了自己的心意,可他仿佛是冰雕,没有泛出一丝一毫的可以相回应的温度,冷得让自己觉得颤抖。
难道就这么放弃么……何孟欣终于渐渐的平静下来,趴在他的肩上。最后又一点点的离开他,他只是坐着,一动不动。强烈的不甘,或许也有愤恨和羞愧,让她觉得不知所措。她握紧了拳,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说:“展泽诚,不是阿姨在逼你,是你在逼我。”
芳香的唇齿间仿佛还有他甘冽的味道,可她最后只是扭过了头,任由复杂的心绪将自己淹没。车子的后排坐了两个人,可气氛僵硬,仿佛都只是塑像,谁也没有再开口。
展泽诚独自回到住所,睡觉的时候已经不早,他看了一眼手机,毫无预警的,收到了一条短信。
“谢谢你。^_^”
最普通的内容罢了,不见得比一个商业合同有趣多少,甚至连感情都体味不出来。可他怔怔的看了很久,似是不可思议,又像是难以置信。仅仅是三个符号组成的笑脸也在刹那间变得生动起来,仿佛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不深不浅的在眼前出现。紧绷了一晚的神情,也迅速的放松下来,嘴角在轻柔的微笑,他的指尖轻轻的触摸着字母,寻思着该回什么。
最后字斟句酌,打了短短一行:
客气。我不会再Сhā手心理咨询的事,你放心。
手机搁在床边,他躺下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明明身体很疲倦,可脑子里全是期待,仿佛回到少年那会儿,对着暗恋的女生,满腔的心事,因为未知的回应而忐忑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晚很晚了,手机都没有再响起。其实他知道的,她不会再回他,连第一条,也不过是正常的礼貌罢了。略好的心情已经被挥散开去,依然是沉沉的失望。展泽诚握着手机良久,慢慢阖上眼,倦极而浅眠。
除了通宵工作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在凌晨的时候打电话来将展泽诚吵醒。他开了灯,似乎一时间还不能适应光线,又看了眼时间,五点不到一些。
是马胜打来的。
电话的内容却让他倏然清醒起来。他翻身坐起来,电话线被粗暴的一拉,咯吱一声,金属在木质的床头柜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此刻他已经不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人了,眼神凌厉,简单的问了句:“你只要告诉我,怎么阻止?”
“晨报已经出刊,进入了物流,来不及了。”
展泽诚深呼吸了一口,抬眸望向窗外。其实没有一丝光线从厚实的窗外的漏进来。
未知的一天。风雨欲来。
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天色还蒙蒙亮,整幢大楼静悄悄的。电梯一路上行,他径直拿起了桌上那几份报纸。匆匆扫了一眼,就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甚至还是昨天刚刚拍下的,自己和何孟欣,挽手立着,而中间则被一道夸张而刻意的裂痕割开,标题触目惊心:
疯女成为第三者?展何联姻前景堪忧。
展泽诚抿唇,慢慢放下报纸,又坐回去,看着马胜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展总,只能拦下一部分,可是发行一旦进入了流通渠道……真的来不及了。”
他默不作声,沉沉的扫过了报纸:“能收回多少就收回多少吧。”
“我知道,我知道。事情太突然了,我简单的和几家报社联系了,都说是临时收到匿名的资料和传真,大概是为了抢头条……”
他只是再一次拿起了报纸,这次看得十分仔细,而眉峰愈皱愈拢。
好几份报纸,每一份的内容都各不相同。手上的第一份,有洛遥在心理诊所的咨询报告复印件,只是浅浅的划去了名字。下面的一份的照片似乎是独家。他记起来,李氏酒会的时候,自己强吻她,是在一间有窗户的屋子工作间里,照片的角度是从那里拍到的,虽然并不算十分清楚,可也认得出那是自己和一个年轻的穿着旗袍的女子。再下一份,模糊的提到了这个女孩子的身份,曾经被博物馆开除。
……
每一份都有爆点,只是报道无一不刻意隐去了白洛遥的姓名。
资讯如此发达的今日,网络的人肉搜索几乎可以海底捞针,何况是这样清晰明了的提示?
他重重的将报纸甩回桌面,胸口的怒意勃发,他站起来,沉声对马胜说:“我要这些影响消除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我会查出来是谁……”
他恰好走过马胜的身侧,冷冷的站住:“你听清楚,是谁做的现在不重要,我只要消除影响。”他指着马胜手里的报纸,上边一张女孩子的照片,笑容柔和得灼痛自己的眼睛,“我关心的是她。要么制造更大的新闻把这个掩盖过去,要么就让这些报道通通消失。”
早晨的七点半,是白领们开始上班的时候。这一日的新闻,从地铁站、路边的报刊亭,慢慢的传出去,仿佛是看不见的流水,侵入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车子从大道上开过,或许是因为有些堵车,展泽诚有些焦躁,心神不宁,不停的催促司机开得快一些。手机已经握得发烫,可心里十分的慌张,仿佛抓不住东西,空落落的发痛。他试着将蓝牙打开,又将手机拿得远一些,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开一些东西。
电话迟迟没人接。
他拨了一遍又一遍,动作和心情一并麻木下来。他几乎以为这个号码已经没有人使用了,白洛遥接起了电话,声音似乎还有些困意:“你好。”
展泽诚的心微微一紧,说不请究竟是放松下来,或者更紧张了,只说:“是我。”
那边的声音清醒了一些,她“唔”了一声,低低的问:“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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