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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身在险境不知险

林华冷哼一声,在对方双手搭到的刹那间向侧一闪,扭身就是一脚。

“砰”一声大震,这一脚恰好扫在飞鞭欧文的臂上。飞鞭欧文冲势更凶,直冲至井栏前方刹住脚步。

林华跟到,一掌劈在对方的腰背上。

“哎……”飞鞭欧文狂叫,终于站立不牢,向下扑倒。但这家伙仍然受得了,翻转出腿飞踢反击。

林华却退出八尺外叉手而立,两脚走空没碰上。

“起来,这次不算。”林华点手叫。

看热闹的人轰然大笑,有些则大声叫好。

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探囊拔出一把短匕首,飞鞭欧文怪眼彪圆,一声怒吼,火杂杂地冲上,一刀挥出攻取腹部。

林华左掌下沉,一拂之下,格住了对方的右小臂,匕首便停留在偏门外,无法移至中宫,等于是空门大开。

“你要行凶,打!”林华一面迫进出手一面叫,右拳突出,“砰”一声正中飞鞭欧文的左颊。

飞鞭欧文也了得,在颊部着拳的同时,左手也抓住了林华的右肘曲池,奋力擒扭。

林华吸口气,臂坚似铁,手一振,震脱了抓握,顺势一拳捣在对方的小腹上。同时,左手五指一收,便扣实了对方握匕首的腕门,喝声“丢刀!”

飞鞭欧文真听话,不但应声丢刀,同时“哎”一声狂叫,身形前俯下挫,小腹这拳是要害终于受不住了。

林华得理不让人,双拳连环痛击,一连四拳,响声震耳,每一拳皆用上了四分真力,先后在对方的肋腹开花。

“哎……呃呃……啊……”飞鞭欧文狂乱地叫,以手慌乱地保护腹肋,七荤八素地向后退,砰一声响,臀部撞在井栏上,上身后仰。

林华抢到,一把叉住对方的喉咙向下掀,直将对方的上身仰压至井口,一面叫:“老兄,你还没洗­干­净,下去洗好了。”

飞鞭欧文双手死死抓住井栏,连声叫:“放……放手,放……”

“讨不讨饶?”林华问。

“我……我认……认栽,认……”

林华改抓住对方的胸衣,提上抖手便扔。“砰”一声大震,飞鞭欧文湿淋淋的庞大身躯,跌出丈外,脑袋碰上一堆马粪,半边脑袋一塌糊涂。

林华拍拍手,拾过吊桶向井里放,一面向尚未爬起的飞鞭欧文叫道:“老兄,你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大不了是个赶车的而已,居然狗仗人势凶狠霸道无法无天,这次你可知道利害了吧?赶快去洗­干­净再来。”

两位青年骑士站在左近,其中之一摇头道:“老兄,你打了开封府蔡大爷的首座车把式不要紧,他的女婿沙千里可是个最近名震江湖的英雄,岂会轻易放过你?你麻烦大了!”

林华将水绞上,倒入木盆笑道:“不要紧,我又不到开封,怕什么?”

“沙千里朋友众多,他本人却是个江湖人,从西安仗剑向东闯,打尽天下无敌手,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谁不知少年英豪幻剑神花沙千里难缠?他在开封荣记车行投宿,剑劈河南第一条好汉飞斧陈奇,车行的东主蔡荣看上他招他为婿,目下沙千里已南下返家省亲,一去月余,蔡红姑不放心,千里迢迢前往婆家团聚。你打了沙夫人的车把式,沙千里岂肯饶过你?他的朋友岂肯袖手旁观?”

林华洗好脸,一面用腰帕擦脸,一面说:“那也无可奈何的事,我总不能等那位老兄丢下井洗澡,对不对?我可不知道沙千里是什么人,我这就一走了之,溜之大吉,谁也休想找得到我这小牛贩子。”

“恐怕你走不掉了。”

“笑话。”

“我说你一定走不掉,不信你就走着瞧。你老兄贵姓?”

“哼!我可不能告诉你。你说我走不掉,我不信这里就有沙千里的朋友,除非你们……咦!你们是……”

“朋友,别误会,我兄弟俩人可不是沙千里的朋友,但却知道附近必定有暗中护送沙夫人的高手,你离寨自无困难,他们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处置你,出了寨……老兄,如果我是你,便……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华打一冷战,慌张地说:“哎呀!你……你说得多可怕,我……两位贵姓?”

“在下姓方,名中和,那一位是舍弟中平……”

“方爷带了剑,必定是江湖侠士,不会见死不救吧?”

方中和摇头苦笑,说:“朋友,不是在下兄弟见死不救,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吧,今天你不用走了,就在此落店,在下替你安排一下,希望能找到可替你求情的人……”

“那……我……”

“离开牛心堡,可能你就没有命了。”

“这……我这就落店,一切拜托方爷了。”

“你走吧,有消息我到客栈找你。”

林华匆匆拾起包裹,千恩万谢地走了。接近本地唯一的客店,巷子里踱出一个风尘满身的青衣中年人,拦住去路冷冷地喝道:“回去!朋友。”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惶然地问:“你……你叫我回何处去?”

“回井前的小食店。”中年人­阴­森森地说。

“我……”

“你不听话,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这……”

“去!有人要见你。”

“大爷……”

“少废话!你径自进店,自有人找你的,快去,也许你死不了,不去便死定了。”

“小……小的遵命。

“且慢!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小的姓……姓宗,名……名如。”

“你既然是牛贩子,路引给我看看。”

“小的至南京访友,顺便做牛贩生意,赚几文路费而已。”

“少废话,拿来!”

他恐惧夺在怀中取出路引呈上,在一旁发抖。

中年人打开路引,念道:“请引人宗如,本籍河南府西关,寄籍河南开封府后井街。小贩为生,脸上方下圆,年龄廿七岁,箕斗……申请至南京应天府探亲,沿途贩卖牲口及杂货,限于X年X月X日前返回开封原居地……”

中年人将路引递回,喝道:“伸手!”

他乖乖伸出双手,中年人仔细地查对他的箕斗,久久方说:“见到了传见的人,要小心回答。人鬼两途你要走那一条,得看你的造化了。你很年轻,有浑金璞玉似的筋骨和甚佳的器宇,是个可造之材,死了委实可惜,走吧!”

他唯唯应允,惶然道谢指教,回身便被走。

这间小食店客不多,踏进门便劈面挡住一名衣着褴褛的大汉,低声道:“跟我来,不许多问的。”

他跟在大汉身后入店,折入堂右的小门,掀开门帘,便嗅到了熟悉的幽香,心说:“这姓沙的果然神通广大,短短的数月,居然网罗了这许多亡命,野心昭然若揭,看样子,他志在称霸江湖,必将掀起狂风巨浪。”

这是一间倒也清静的内室,迎门张了一座古朴的屏风。大汉喝令他止步,在屏风前欠身道:“上禀夫人,人已带到。”

屏风后传出女人银铃似的嗓音:“叫他进来,你不必在此等候了。”

“是,属下遵命。”大汉欠身答。

林华一怔,这家伙怎么自称属下?

“听着,夫人在里面唤你进去问话,你给我小心回答。”大汉向他凶狠地说。

“小的知道。”他恭顺地答。

“我要提醒你的是,你会两手拳脚,也有几斤蛮力,但如果妄想放肆,你将死无葬身之地,知道吗?”

“小的知道。”

“知道就好,进去吧!”

他绕过屏风,眼前一亮。食桌旁有两名村­妇­在张罗食物,上首端坐着两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呀!

右首的女郎年约十八九,一身红裳,红得像一团火,香风阵阵撩人绮思,梳盘龙髻,珠翠满颈,显得雍容华贵。蛋形脸,黛眉下是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粉脸桃腮,瑶鼻樱­唇­,真美,美得令人屏息,更令男人见了心跳。

可是,他心中却想:“女人薄施铅华不是坏事,但完全以铅华勾画,可就沦于下乘了。”

左首那位女郎,却是不施铅华,可是美却不逊于红衣女郎。穿的是绿裳,窄袖子绿春衫,外加珠苏小坎肩。梳三丫髻,年约十八左右,完全是个刚成熟的朴素少女,头上未戴珠翠,甚至连钗也未Сhā,只在髻根戴了三只绿纱花环。脸上毫无脂粉,健康的粉红­色­肌肤光洁晶莹,眉目如画,相貌与红衣女郎相差无几,整个人流露着青春纯洁的气息。

他只瞥了两女一眼,心中嘀咕:“可能是姐妹俩,姐不如妹洁,妹不如姐俏。她们的眼神太锐利,美中不足。女人的眼神利,会令男人心中害怕。沙千里讨了这么一个­精­明的老婆,正是半斤八两棋逢敌手,他这一辈子休想有太平日子过了。”

他心中在嘀咕,行动却不敢怠慢,长揖行礼低着头,期期艾艾发着抖说:“小……小的宗……宗如,不……不知夫……夫人有……有何指示?小的因……因一时气……气忿,不……不该对……对……”

“你与欧文的事,不必说了。”红衣女郎打断他的话说。

“小……小的……”

“你是从何处来的?”

“小……小的寄籍开封。”

“那你该知道欧文。”

“小……小的不……不知,小的从……从不与城里的人来往,只……只是四乡做……做小买卖。”

“唔!像是有道理。你打了本姑娘的车夫,你说怎办?”

“小……小的该死……”

“你会赶车?”

“小的会。”

“我的车尚有数千里要走,你愿不愿意替本姑娘驾车?”

“这……”

“你拒绝了。”

“小的要……要到南京探……探亲,路……路引如果误……误了期,我的脑袋要……要搬家,这……”

“路引的事,一概由本姑娘负责,而且我们也是到南京,你可以省下一笔旅费。到了南京之后,恢复你的自由。”

“这……小的答应了。”他表现得无可奈何地说。

“你练了武?”绿衣少女问。

“练了,从小便跟随邙山上清宫的一个香火道人练的,小的替他打柴,他教我练拳脚。”

“咦!你不是开封人吗?”

“小的前年才搬来开封寄籍,本籍是河南府人。”

“河南府上清宫有一位有道全真,你知道吗?”

“什么叫有道全真?”他装傻问。

“全真就是老道,他叫衍化真人。”

“哦!有这么一个人,听说他会飞腾变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会千里飞剑攻首级。但小的却不信。”

“你不信?”

“小的从未见过,依小的看来,他恐怕还不是教我拳脚的那位香火道人的敌手。”

“真的?”红衣女郎笑问。

“就以小的来说,一拳打死一条狼,倒拖一条大牯牛,轻而易举。衍化真人是上清宫的主持法师,他只会做法事,会养白鹤,还会吹箫下棋,瘦得皮包骨不成|人形,人家说他仙风道骨,小的却认为他禁不起我一拳。”

绿衣女郎噗嗤一笑,以袖掩口笑不可仰,笑完说:“有几斤蛮力,你可很自负呢!你走吧,今晚在此住宿一宵,明早再套车动身,外面有人招呼你,去吧。”

“禀夫人…”

“呸!你怎么胡叫?”绿衣女郎沉下脸叫。

“小的……”

“沿途不许胡叫,你可称我为二小姐。”

红衣女郎接口道:“你到底是外人,可称我为大姐好了。你排行第几?”

“小的排行第三,但两位兄长已经过世了。”

“我们就叫你为宗三好了。你去吧!”

“小的遵命。”他行礼告退。

外面接他的人是先前见过的中年人,向他淡淡一笑,说:“你能平安出来,这表示你已从鬼门关逃出来了,恭喜恭喜。你记住,两位小姐不喜欢咱们这些粗人出面伺候,咱们只能在旁暗中保护。你比飞鞭欧文剽悍,有你驾车咱们很放心。沿途,不知道的事,不可追问,不可打听,不然的话­性­命仍难保全,你只管驾车,其他一概不管,记住了没有?”

“小的记住了。”

“那就好,我带你去落店。”说完,径自夺过他的包裹。

落了店,中年人不客气地打开他的包裹检查。里面只有一些破衣裤,一些单据凭证,和几吊钱,还有十余两碎银。

他的胸襟松松地掩上的,这时已重新拉开了,表示身上未带物品,中年人也就忽略了搜他的身,也许是中年人不怕风险,也不想搜他的身。

但他却惊得手心冒汗,暗叫糟了,如果搜身,皮护腰的底穿啦!

还好,中年人未搜身,给了他十两银子说:“去买两套­干­净的衣裤靴袜来穿,开封蔡府的车把式不能太穷酸。”

过了应山,河流更多了。这一带的小河流,当地居民惯用港相称。像县东南卅里的高桥港、县西六十里的马坪港、府城东南廿里的货郎港、与东面的女港等等,其实都是小河流。河流皆在通道要津作了桥,有桥的地方便有村落,村落便以桥为名,马车可以直达汉口巡检司,沿途不需要用渡船载。

南下的官道笔直,马车轻快地南驶。林华成了车把式,当然他的赶车术决不比飞鞭欧文差。

算路程,应山到府城不足百里,其实,却百里以上,至少不比应山至武胜关远。而应山到武胜关,路碑上却说是一百三十里,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路碑上的里程,自古以来,它的准确­性­从未为旅客所重视,向人问路更靠不住,只须问宿站便知行止了。

预计在申牌左右可抵达府城,轮声辚辚,鸾铃叮当,车后尘埃滚滚,轻车平稳地向南又向南了。

龙背港金龟桥,是南下歇脚的第一站。龙背港是一条从西北流向东南的小河,金龟桥便是沟通两岸的一座石基桥,桥北的村落以桥为名,只有六七十户人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供应的消费品应有尽有。

暗中保护的人在前面追随,沿途歇宿事先由走在前面的人安排妥当,根本不需车把式耽心。

轻车接近了金龟桥,后面尘埃影中,驰来一匹栗­色­大宛马,喝!好骏。身长近丈,蹄大如盘浑身焕发着光彩,没有一根杂毛,看形态像是在小驰,但远看却像是风驰电掣般快捷,只片刻间便赶上了轻车,从右面超越。

马上的骑士五短身材,生了一张晦气­色­脸,一双眼睛可明亮得可与午夜的朗星比美。鼻小而且留了掩口黑胡看不见嘴部。头裹青巾,穿对襟骑士青绸装。骑士装并不束腰,不挂兵刃便显得宽大。鞍后带了马包,是赶长途的旅客。人除了一双眼睛特殊外,并不起眼,但坐骑却是价值千金的千里驹,十分出­色­。

“喝!好马。”林华脱口叫。

栗­色­马四蹄一缓,骑士扭头笑问:“喂!你这辆车是开封荣记车行的?”声音很怪,像是压着嗓子说话。

林华将长鞭取下,轻点着车厢的标志说:“老兄、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载了什么客人。”

“到武昌府的贵客。”他高声答。

栗­色­马傍着轻车走,骑士接着问:“是不是荣记车行的东主蔡荣的两位千金。”

“对不起,车把式按规矩从不问客人的底细。”他直率地答。

骑士杰杰笑,马鞭一挥,并未抽在马臀上,栗­色­马却发蹄飞驰,转眼间便驰入村口,留下了滚滚烟尘。

“这家伙的笑声可怕,怪人。”他自语。

车内的二小姐掀开了前面的小门帘,叫道:“你把鞭杆Сhā好,不必绕上鞭绳。”

“二小姐,是通知咱们的人小心吗?”他老练地问。

“是的。这人行动可疑,不可不防。”

“不会是两位小姐的仇家吧?”他信口问。

“不久便可知道了。”二小姐答,关上了前车窗。

歇息期间,似乎一切平静。雄骏的栗­色­马栓在一家小店前的榆树下,那位丑陋的骑士必定也在店内歇息。

暗中负责保护的人,逐渐缩小警戒圈。

两位姑娘在另一间食店歇息,事先已有人关照,所以食店已准备了内间,专门派了两位大嫂前来伺候茶水。

林华在两名店伙的协助下,饮马上料准备停当,方入店歇息,叫来了两壶酒,和一些花生炒豆­干­丝一类下酒茶,就在食厅进食。他大量如海,两壶酒只算是解渴而已。

正自斟酌间,先后来了两匹健马,两名骑士风尘仆仆先后入店,在店门与那位负责打前站的中年人低声急促地商量,似有重要的大事禀报。不久,中年人向林华举手示意,走近低声说:“风声紧急,切记不可远离两位小姐左右,如果有人侵扰小姐,你得尽力加以阻止,非必要不可下重手伤人。”

他放下酒碗,不大愿意地说:“我只负责赶车,并不负责与人打斗……这……五爷。”

“废话!你可不是赶客货车的车把式,怎可出事时袖手旁观?当然,少数小丑惊扰小姐芳驾,根本用不着你出手,而且两位小姐的武艺也比你强上百倍,那轮到你出头露脸?只不过两位小姐是女流辈,非必要不肯出面,万一碰上一两个突如其来的跳梁小丑,你便得尽力赶走他们了。以往飞鞭欧文的长鞭出神入化,三五个小辈根本近不了车厢一丈以内。如果你比欧文差,要你赶车丢人现眼吗?”

“这……万一打出人命……”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出了万一,不要你耽心,有咱们处理。”

“那……你们何不­干­脆明里护送?”

“武胜关以南,不是咱们的地盘,明里保护,必将引起误会。”五爷不愿多加解释。向两名骑士一指,又道:“他两人有事禀告两位小姐,你去禀报一声。我去知会外面的人,你小心留意些。”

中年人说完,向两名骑士打招呼示意,然后匆匆走了。

两骑士向林华善意地一笑,点点头打招呼。林华走向内室门,轻叩室三下叫:“小的宗三,五爷带来了个人,说是有事禀报小姐。

“唤他们进来,你在外面守候。”大小姐在内叫。

“是,小的遵命。”

两名骑士推门而入,室门闭上了。他站在门外,凝神倾听室内的动静。乡村小店墙厚门薄,门缝可以传声。他的耳力极佳,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稍高的语音。

两名骑士似乎情绪不太稳定,说起话来唯恐对方误解,因此声调急促而高亢。先听到两人向小姐请安的声音,接着其中一人说:“主人接到法堂手谕,说是确已证实对头已重返中原,在未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前,任何人皆不许擅自暴露身份,违者必受到会规的严厉制裁。因此,主人命小的前来禀明小姐,要小姐立即启程返回开封。”

“这是什么话?岂能半途而废?我决不中止此行。”大小姐坚决地说。

“主人说,以住凡是曾与死对头照过相的人,一律奉指示藏匿,因此不能抽出人手保护小姐南下,如果……”

“我并不需要人保护,不必说了,你回去禀明老爷,不必为我耽心。”

接着,是另一名骑士禀报道:“小的奉沙爷手示,特来请小姐速返开封。”

“怎么回事?”大小姐口气极为不悦。

“沙爷曾经指示的禀明,说是金花门拒绝合作,虽经杨副会主出面调解拆冲,无奈该门的主脑根本没有商谈的诚意,最后不欢而散,彼此谈不拢来。”

“金花门不合作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有他们不多,无他们不少,为何又牵连到我南下的事?”

“因为沙爷在谈判决裂时,想用武力迫他们就范,他们却事先有所警觉,在沙爷发动前片刻一哄而散,从此避不见面。金花门的人神秘莫测,神出鬼没飘忽无常,他们避不见面,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藏匿处。据说,他们已知道沙爷的打算,很可能反脸成仇,如果他们打听出小姐的真正身份,恐怕将有不测之祸。沙爷目前正在致力找出他们的主凶匿居处,无暇兼顾小姐的事,为防意外,因此请小姐立即返回开封,等此事解决,再派人专程前往开封迎接小姐返家。”

“沙爷目下何在?”

“小的不知道,小的受命是在江西九江府。”

“那你向何人回报。”

“向九江府的薛爷腾蚊。”

“你可以先返回九江禀报,叫沙爷不要管我的事。”

“这……”

“与你无关,你们两人走吧。”

“小姐……”

“你们谁都不要管我的事,各行其是,我要在江南各地走走,谁也休想阻止我。你们走吧。”

小姐不悦地下逐客令,两名信差怎敢赖着不走?沙爷派来的人只好说:“那么,小的只好据实返报了。据小的所知金花门之所以不肯开诚合作,一方面固然是与七星会宿怨难消,另一方面是打听出死仇大敌已找上门来,可能误会沙爷是仇敌派来探底的人,因此一口拒绝毫无转寰余地。假使这误会无法解释清楚,反脸成仇乃是无可避免的事。假使他们探出小姐的身份,迁怒小姐出面截击,后果十分可怕,务请小姐三思。”

“我知道,你们走吧。”

外面偷听的林华心中暗急,忖道:“金花门这一闹不打紧,沙千里可就要隐起行踪在暗中施诡计了,要找他岂不难上加难?他为了并吞金花门,连新婚妻子的安危也置之不理,要在他的妻子身上下工夫。恐怕也是徒劳,真糟!”

信使也不知沙千里的下落,想改变计划跟踪信使也是枉然。在未确实找出其他线索之前,他不愿放弃两位蔡姑娘这条唯一的线索。

不久,轻车重行上道。前面半里地,有五名负责保护的人,各乘一匹健马开道。后面二三十丈,中年人五爷与六名大汉断后。飞鞭欧文也在其中,神­色­委顿,大概上次被林华打伤了内腑,伤势仍未愈可。

林华高坐车座,泰然赶车无所顾忌。但他心中明白,不管与任何人冲突,他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他必须从这两位小姐身上找出沙千里的下落,他必须阻止任何人对两位小姐不利。

丑骑士也跟来了。最后面,是方中和方中平兄弟俩。

五爷留心这三个人的举动,但并未出面­干­涉,南北官道行旅众多,怎能­干­涉别人的行止?

出村不远,便是金龟桥。龙背港是一条小溪流,宽仅两丈左右。金龟桥是石墩木桥面的小桥并无异处。

马车轻快地驰向桥头,马蹄踏上桥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桥有灰影一闪,猿猴似的翻越桥栏,眨眼间便屹立在桥中心。

“南无阿弥陀佛!”灰影唱出一声佛号,拦住了去路。

原来是一个灰青便袍未披袈裟的中年和尚,青袍因年深日久而变成了灰­色­,挟了一柄方便铲单掌打问讯挡在桥中心,头上光秃秃,戒疤闪亮,满脸风尘。长了一对八字眉,眼角下吊,显得愁眉苦脸,正是所谓天生哭像。

和尚出现得太突然,显然早有预谋,藏在桥下等候马车上了桥方行现身,前面开道的人怎知桥下有人守候?马车在桥上进退两难,这一手相当绝。

林华高坐车座,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心说:“好俊的轻功,这和尚了得。”

他勒住了缰,车缓缓停下了,距和尚仅差半个马头,再进便撞上和尚了。

“大师父,是化缘的吗?”他问。

前后两方的骑士纷纷向桥头急驰,赶来应变。

和尚咧嘴一笑,说:“佛度有缘人,阿弥陀佛!贫僧来自九华地藏道场,特来指示迷津。”

“哦!这条小河不像是迷津哩!大师来自九华,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贫僧上悟下净。”

“但不知大师如何指引?”

“请车中的施主一见。”

“车中是女眷,出家人理该回避。大师既然不知车中人,何以指示迷津?”

“呵呵!如果不知,贫僧也不会来了。车中是开封府荣记车行蔡东主的两位千金,没错吧?”

五爷的马首先驰到,马前冲人已跃落掠过车右到了和尚身左,突然脚下一顿,脸­色­大变脱口叫:“不戒魔僧!你……”

和尚又是咧嘴一笑,说:“咦!你不是荣记车行信阳分店的夺命飞环余五爷吗?呵呵!幸会幸会,你该认识贫僧的,对不对?”

夺命飞环余五脱掉长袍,丢给后到的一名手下,接过飞鞭欧文递上的剑,沉声道:“不戒魔僧,在下今天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敝东主与你结下的梁子,你冲余某来好了!”

“呵呵!你别慌,自然有你一份,贫僧久走江湖,从来就不会令人失望过呢!”

“你……你想怎样?”

“贫僧三年前就曾经对贵东主说过,要等他的两个闺女含苞待放再来取,贫僧来了,来得不是正好吗?三年了,待贫僧先看看这两朵含苞待放的娇花是否令人失望。”不戒魔僧不慌不忙地说完,走向右侧车门,直向夺命飞环撞击,旁若无人。

林华默运真力,劲注鞭绳,拉开大嗓门怪叫:“和尚,桥窄,人多,你们在此地吵闹,不是存心不让人走路吗?”

“你这赶车的叫驴,给我闭上你的鸟嘴。”和尚粗野地扭头骂,骂完撞向余五。

林华的长鞭像一条灵蛇,一无风声二无鞭响,闪电似的从和尚身后疾落,突然卷住了和尚的右脚,喝声似沉雷:“和尚落水!哈哈哈哈……”笑声中,人影暴起,车轮急转。

不戒魔僧,正是宇内九大邪妖之一。正是见不得美女的著名­色­魔。不止此,这贼和尚任何不戒,酒­色­财气杀人放火无一不好,所以自称不戒。其实,他早年确是曾受过戒颇有地位的僧人。大概看不破世情,与佛无缘,受够了苦修的活罪,转而走极端任何不戒,加以艺业惊人,而且心狠手辣,气量狭小牙龇必报,尤好美­色­,便成为宇内九大邪魔之一。白道朋友恨之刺骨,黑道群豪也畏之如蛇蝎,但他的艺业深不可测,想找他的人下场必定够惨。

林华当然听说过这号人物,但却无所畏惧,乘和尚将注意力放在夺命飞环余五爷身上的刹那间,出其不意用赶马的长鞭戏弄和尚。

不戒魔僧根本没将夺命飞环几个人放在心上,更不必说一个赶车的车夫了,骄者必败,骤不及防便着了道儿,右脚被缠,皮鞭梢紧紧地勒入肌­肉­,巨大无比的凶猛劲道,将他凌空拉起,飞起丈余抛过桥栏,没有他稳下身躯或反抗的任何机会,反应力虽快亦无法应变,卟嗵嗵水响如雷和尚落水。

在长笑声中,马车冲过桥,向前飞驰。

夺命飞环大骇,做梦也没料到林华竟能用马鞭将不戒魔僧丢下河去,惊得呆住了,像是中了魔。

方中和兄弟飞驰骑到,急叫道:“还不快走?和尚上来了你还有命?”

夺命飞环神魂入窍,举手一挥,飞身上马,众人如飞而遁。

不戒魔僧沉入水底,好在河仅八尺左右,和尚的身材有七尺高,却不会水,只能一跳跳地慢慢向岸边移,一浮一沉逐渐登上水河南岸,方便铲丢掉了,浑身水淋淋地成了落汤­鸡­。

上得岸来,车马已远出里外去了,他一面吐出肚中的水,向车马的背影大骂:“王八蛋兔崽子,佛爷追上你们,一个个活剥了你们。”

蓦地,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嘻笑声,不由怒火上冲,扭头一看,怪叫道:“好小子,你笑什么,你的马很好,很好,给佛爷一用,滚下马来。”

桥头,栗­色­马站在那儿丝纹不动,马上的丑骑士据鞍高坐,盯着他直笑。

丑骑士不笑了,泰然地说:“我听到那位赶车的高叫和尚落水,再看你这狼狈像,真开心很值得喝彩呢!”

不戒魔僧怒极反笑,一步步欺近­阴­恻恻地说:“小王八蛋,等会儿你便真的开心了。”

丑骑士嘿嘿笑,不悦地叫:“你这贼和尚出口伤人,可恶,刚才那位车夫给你丢下河去洗澡大爷要给你烤­干­你的臭皮囊,聊施惩薄,打!打!打!打!”

一连串四打字,每叫一字­射­出一颗红­色­的小珠,所­射­的部位并非要害,而是控制了近丈正面,和尚如想前冲或闪过,很难脱出小珠的控制。

和尚岂在乎这些小珠?湿淋淋的一双袖椿一挥二扫,拍向­射­来的小珠,而且奋身上扑。

“砰砰砰砰!”四颗小红珠几乎同时爆炸,火光入目。

和尚浑身着火,湿衣上沾着赤红­色­火焰在表面燃烧,黑烟弥漫,异臭触鼻。

“哎呀!”和尚狂叫,不管三七二十一,抱头涌身一跳,重新跳入河中洗澡去了。

丑骑士策马到了桥旁,向下叫:“和尚,这只算是见面礼,下次你再招惹大爷,我要教你变成烤猪,不信且拭目以待。”

说完,发出一阵怪笑,栗­色­马四蹄翻飞,向南追踪马车绝尘而去。

和尚气得几乎要吐血,上得岸来,发觉水面上仍有火焰在燃烧,在愤怒中,却惊出一身冷汗切齿叫道:“这是啥玩意?看火焰不是飞磷毒火,也没有磷臭,中原怎不曾听说过用这种火器的人?王八蛋,佛爷如不将你化骨扬灰,难消今日落水之恨,你走不了的,除非你会变,变成乌龟王八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等水清之后,捞回了方便铲,恨恨地向南追,口中不停地谩骂着大踏步赶路。

德安府,那时尚未建造同王府,市面十分繁荣交通发达,算得是江汉间一大都会,也是江湖朋友最易谋生的地方。

德安府的附近是安陆县,城北五里左右有一座铁城山,归安陆县管辖。

德安府的名流缙绅中,有一位家财百万的富豪吴瑞祥,是地方上的名人,为人乐善好施,声响甚隆。地方人士称他为吴员外,也称吴大爷,小一辈的人尊称他为瑞公或瑞老,他已是年近花甲德高望重的人。称公称老理所当然。

吴大爷家有良田数百顷,在城中也有不少产业,一批发百货的大店,两间粮行与油行,自建的油坊碾厂,垄断本府的粮油两业,资本雄厚,无人敢与竞争。他的庄院广厦近百,称为铁城寨,除了他吴姓的家族外,不住外姓。当然寨内也住有不少外姓人,但这些人如不是他的奴仆,便是他的佣户、长工、伙计等等。在附近州县中,提起德安府吴家,可说­妇­孺皆知,颇获地方人士的尊敬。

开封荣记车行在德安设有站,但车不投站却投铁城寨,可知两位自命不凡的姑娘,已知道危机迫在眉睫,不得不找地方托庇了。

铁城寨四四方方像是一座城,东西长南北窄,寨墙高有三丈,比府城的城墙还要高,外面建了壕。南寨门的门楼十分壮观,以飞桥架在三丈余宽的壕上通行,有警时拽起飞桥,断绝内外交通。德安府地近洪山,而且西北一带又是山区,经常有匪徒成群结队打家劫舍,因此各地村落必须自建武装保家卫乡,所以称寨堡理所当然。

夺命飞环保护着两位小姐光临铁城寨,受到吴大爷热诚的欢迎。原来吴大爷与蔡东主是知交好友,自然受到热诚欢迎。

林华在庄丁的指示下,将车驾人车房,自有庄丁伺候招呼,他带了自己的包裹,随着一名庄丁至马厩右方的厢房安顿,与那些庄丁伙计住在一起。

已经是未牌正末之间,天­色­尚早,送他入房的庄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壮年人,粗壮结实相当豪爽,将他的包裹向床上一丢,笑道:“井在院子里,很方便,洗漱事项自己来。我叫冯四,就住在你的右邻房。管事的王二爷已经交代过,你有事可以找我。有关食宿的事,我会关照你啦。”

他取了面巾与洗脸用的皂角饼向外走,笑道:“冯四哥,你这庄子真神气,坚牢着哩,三五百个土匪流寇,休想打贵寨的主意。天­色­还早,我能到各处走走吗?”

冯四陪同他向院子里走,一面说:“这个自然无妨,但你得记住,中间以北一带是正宅,是主人的居所,不是贴身的人,是不许接近的,更不用说乱闯了。东西一带你可任意走动,切记不可登上堡墙以免误会。

西面的广场两首,槐林深处建有亭台石几,是咱们这些哥儿们消遣的地方你可以到那儿走走,结交几个朋友聊聊天,岂不甚好?”

“承教了。”“兄弟有事到后面走走,等会儿再来招呼你找些食物填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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