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麦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抗拒这越来越强烈的鼓声了,再有一次,他难逃被震晕的命运。
鼓声停止得就像它来时一样突兀,而郝韵则在这时候动了!
月光下,郝韵就像一朵盛开的昙花,轻柔地舞动起来,她的双目紧闭,脸上挂着迷离的笑容,他围绕着神鼓不停地飞舞着,在石台上留下了凌乱的血色足迹,虽然闭着眼睛,她却没有掉下石台,每次都在堪堪接近边缘的位置转身。
就这样舞动了大概五分钟,秦麦体内已经恢复了一丝气力,翻江倒海一般的五脏六腑也逐渐平稳了下来,他狠力要了下舌尖,添了新伤时又触碰到了旧伤,疼上加疼,秦麦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冷汗瞬间渗出了全身,他的精神同时清醒了许多。
勉力挣扎着站了起来,“你没事吧?”唐离心疼地问道。
“没事!”秦麦竭力想堆砌一个笑容来安慰唐离,却最终没能成功。
就在这时,圆台上的郝韵突然轻灵地跃起,落在了神鼓的鼓面上旋转起来,此时的郝韵仍旧双目紧闭!
她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已经快得如急转的陀螺一般,一阵细密的鼓声从弱到强响起,片刻后已经如连绵不绝的响雷,不断地从石台中央传向四面八方,甚至盖过了崖下巨浪翻滚撞击的声响,奇异的是鼓声虽然比之前还要响了许多倍,秦麦却没有任何的感觉,看唐离的表情也没有异常。
“我的上帝!”唐离突然颤抖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嘴巴,眼睛注视着远处的湖面,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存在。
秦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身体猛地一震,他看到了这半辈子最为诡异也最恐怖的一幕:原本平静的当惹雍错竟然翻起了一排排巨浪,那高昂奔腾的浪头远远看去简直像是要漫过了对岸的山峰,浪花在月光下如雪般惨白。
他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风。
这时铁莘等人也都被震耳欲聋的鼓声给惊醒,茫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即便看到了这骇人欲绝的景象。
“轰隆隆......”一串整晚里最响亮的鼓声划破天际,众人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也震颤不已,鼓声渐渐远去,消散,最终消失不闻,郝韵也从极快的转动中突然停了下来,身体笔直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她站在神鼓之上,虽然不高,可以这个姿势摔倒,必然是脑袋先着地,那可是危险无比的!
铁莘、秦麦和唐离同时发出了一声呼喊,向石台冲去,可他们为了躲避神鼓的冲击早已经退到了山顶的边缘,与中心位置相距十几米远,哪里来得及接住郝韵呢?
白拉在郝韵的头堪堪与坚硬的石台接触的刹那用双手接住了她的后脑,所有人都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湖上的巨浪并没有因为鼓声的消失而停歇,不停地翻滚撞击,雪白的浪花四下飞溅,浪头一个比一个更高,秦麦这时才有些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滔天的巨浪下有你回家的钥匙!”
偌大的当惹雍错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巨大铁棍不停地搅动着,几十米高的巨浪一波猛似一波地撞击着它周围wωw奇Qìsuu書com网的山脉,像极了一匹怒吼着要冲出牢笼的狂龙。
铁莘把郝韵紧紧地揽在怀里,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郝韵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却并没有愈合,外皮翻翘,露出里面带着血色的白肉,像婴儿张开的嘴巴。
“禁宫入口在哪里?”秦麦急急地冲到白拉的面前。
白拉脸色苍白,眼中射出强烈的惊恐,面对着震怒的当惹雍错,没有人能够安之若素,“我不知道入口在哪里。”白拉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大声叫道:“应该在山体石壁上,我们快找找!”
惊涛骇浪的声响震耳发溃,若不全力呼喊,便是面对着面也无法听清对方的话。
秦麦怔了下,猛地将白拉拽进自己的怀里,嘴唇贴在了她滑腻冰冷的耳垂上,用冷酷的声音咆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当惹雍错有多大吗?你知道它周围的山脉有多长吗?”
白拉雪白的脸颊飞起两片淡淡的红晕,羞涩自眼底一闪而过,旋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色,“除此以外,我们别无选择!”
“麦子!你们快来看!”唐离的声音穿过了惊涛骇浪的巨响,模糊地传入秦麦与白拉的耳中,二人同时回头,看到唐离正站在临湖的崖边,朝下张望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飞快地交错,都看出来彼此的疑惑:唐离看到了什么?
湖中的浪涛始终没有停止,而崖下大概里许长的一段湖面却是风平浪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罩将那一片区域给密封了起来,不断奔涌而来的浪涛在外面堆积起一道高达数十米高的水墙,却始终无法逾越那条肉眼无法看到的界限。
这一片区域的水甚至还下降了几十米,露出了一条在石壁上开凿的向下的阶梯,阶梯起点距离地面大概五六米高,平日这阶梯隐藏在水下深处,根本无法发现。
“入口!”秦麦与唐离交换了一个眼神,又与白拉对视了一眼,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这片石崖壁立如刀削,无法看清楚那条台阶达到的位置是什么模样,三人却已经认定那里肯定就是禁宫的入口,随也不知道这一片被神奇抽离的水域什么时候就回归了水位,不敢耽搁,连忙招呼众人下山,秦麦刚刚回头想要招呼铁莘和郝韵,却听到铁莘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秦麦心头一惊,连忙朝铁莘望去,却只看到一条人影自眼前闪过向着崖边奔去,铁莘高高跃起扑向那条人影,却抓了个空!
黄平和彭施民魂飞魄散地望着崖边,山顶却没有了郝韵的身影。
秦麦脑袋嗡地一下子炸裂开来,再看五六米外的铁莘正从地上踉跄着爬了起来,直直地向着崖边奔去,看样子竟然想要跳下去,秦麦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右脚全力蹬地,整个人离弦之箭般射向崖边。
他的脑海里划过一记惊天霹雳:“郝韵跳崖了!”
第四部极乐之国
黑夜里的当惹雍错如同一只肆虐翻腾的庞然巨兽,相距不远的东坡上那座小小的村寨里却是一片死寂,家家门户紧闭,房内的男女老少在铺天盖地的山呼海啸声里恐骇得匍匐在地上,浑身战抖着紧闭着眼睛,无声地祈求平安。
“阿爸,要下雨了吗?”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孩童懵懂地望着窗外,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将大地照耀得有如白昼一般,天空中没有半丝云朵,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天崩地裂似的响雷来自何方,一颗小脑袋竭力想要凑近窗口仔细瞧瞧这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一旁那满面惊惧的中年汉子慌忙将孩子拉到自己的怀里,用大手捂住了他向外张望的充满了好奇的眼睛,压低声音呵斥道:“桑吉不许胡讲!不要乱看!那是被镇压在湖里的魔鬼挣扎作乱哩!那魔鬼可是最爱吃不听话的小孩子!”
桑吉被吓得畏缩在父亲的怀里,不敢发出声音。
院子里的牲畜紧紧地挤在一起,把脑袋藏在身下,偶尔发出声绝望的哀鸣,当惹雍错卷起的惊涛骇浪是如此的狂暴激烈,以至于几里地外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的震颤,月光下如雪般惨白的汹涌浪潮一道猛过一道地扑打在达果雪山暗红色的山壁上,发出惊心动魄的轰隆巨响,仿佛想将这与自己相守了千万年的爱人推到击碎。
传说中,当惹雍错与达果雪山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也不知过了多久,摄人心魄的浪潮声一下子消失了,天地之间瞬息恢复了宁静,桑吉的耳边只剩下父亲疾快沉重的心跳声,他偷偷地睁开了眼睛,四下里如同被泼满了浓浓的墨汁,入目一片漆黑,皎洁的明月与漫天的繁星竟不知所踪,房里窗外没有一丝光亮。
“阿爸,我们是不是被魔鬼吞进肚子里了?”桑吉瘪了瘪嘴角,哇地一声哭嚎了起来。
桑吉的哭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静寂,传了出去,引得房外的牲畜马嘶狗吠乱成一团,父亲打了个激灵,慌忙遮住桑吉的小嘴,“莫哭!引来了魔鬼就要把你吃咧!”
片刻后,在无法忍受睁目如盲的父亲哆哆嗦嗦地将油灯点燃,黑暗中一点昏黄如豆的微光照亮了一家人惊惧恐骇的面容。
又过了许久,月亮神奇地露出了半张隐约的面颊,却已经是斜挂西天,如铅般厚重低沉的乌云,将偌大的天空遮盖得不露半丝缝隙,月亮也是一闪即逝。
借着片刻的光亮,桑吉的父亲壮着胆子从窗户朝当惹雍错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圣湖平静得如同一只沉睡的绵羊,他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神山没有被圣湖击垮,村寨也没有被淹没,就连自己家的牲口也并没有短少一头。
在他的记忆中,过往四十多年的岁月里,当惹雍错还从未发生过如此诡异可怕的情况,想起那个古老相传的传说,他愈发相信是那只被辛饶祖师降服的魔鬼不甘被镇压在湖底,兴风作浪想要逃出生天。
“啊噶阿美德这色拿波协协玛玛娑哈......”低沉的声音自面色肃然、双目微闭的桑吉父亲口中传出,不消片刻,全家人都学着他的模样虔诚地反复低诵,晦涩而怪异的苯教十五字真言在沉静的房内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
苯教十五字真言又称翻搅三恶趣之咒,效用与藏传佛教的信徒们笃信常念诵大明六字真言能够化灾消祸、辟邪驱凶类似,世代信奉苯教的文部原住民在惶恐无助之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数千年来他们所坚持的信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无声、浓黑如墨的大地上突地笔直射起一条明亮以及的耀眼光柱,它产生的位置正是当惹雍错湖心,这巨大的光柱如同一柄硕大无朋的绝世利剑般直刺苍穹,散发出的光芒甚至比正午的烈日还要猛烈几分,一瞬间将这天地之间照耀得恍如白昼,然而却也只维持了那么十几秒钟,便消失无形,就好像刚刚的那幕奇异景象从来也未发生过。
似有所感的桑吉父亲睁开眼睛时,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他以为那只是因为自己太过惊慌而生出的幻觉,再度闭目祷告。
黑暗之中,桑吉眨动着好奇而迷惑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窗外,刚刚那一幕只有他清楚地看到了,不知道敬畏为何物的小桑吉捂着耳朵,一边等待着雷声,全心期待着那道美丽炫目的“闪电”会再次降临,只是过去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二个小时前,石山峰顶。
秦麦虽然没有能够阻止郝韵坠崖,却在短暂的时间里看清了她是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崖边一跃而下的,整个过程里郝韵的双目始终紧闭,最为诡异的是错身而过的电光石火间秦麦依稀在她惨白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喜悦的笑意!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惊,刹那间头脑里空白一片,眼睁睁看着铁莘疯狂地扑向崖边全都手脚冰凉呆立当场。
除了秦麦!
他扑向铁莘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五六米长短,铁莘距离崖边也大概相等的距离,秦麦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心念甫动,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铁莘的去路,五六米的距离不过一个起落眨眼便至,秦麦横刺着撞向了铁莘,身子还在在空中他就已经展开双臂抓向铁莘的肩膀。
“砰!”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发了狂的铁莘所爆发出的力量竟是如此惊人,饶是秦麦天生神力,奋力一扑也只让铁莘打了个趔斜,接触的瞬间秦麦只觉得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猛地击打在胸口,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身量本就没有铁莘高,双臂虽然死死地箍住了铁莘的肩膀,两只脚却无法着地,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非但没有能止住蛮牛般的铁莘前冲的势头,反被带着向崖边跌去。
秦麦的举动完全出于下意识的反应,眼下的局面根本是他始料未及,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铁莘前冲,只不过呼吸间,两人已经冲到了悬崖绝壁的边缘,看着近在咫尺的无尽虚空,秦麦脑际嗡地一声,绝望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可他的双臂依旧如嵌在了铁莘身上一般,没有丝毫松动。
如梦初醒的唐离等人齐齐地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呼喊,这时距离秦铁二人最近的唐离也在七八米开外,再想施以援手时已来不及了。
秦麦咬牙强忍着被铁莘坚实的肩胛撞击所造成的剧痛,众人的惊呼穿破浪潮扑打的巨响传入他的耳中时,铁莘的一只脚已然抬起,堪堪迈出了悬崖边缘!
眼看着两人便要一齐从那刀削斧凿似的悬崖坠落,虽然这悬崖的底部是温柔无形的水泊,可五六百米的落差,足以让柔软的水面变成坚硬的钢板,入水姿势稍有差池,便是骨折筋断的下场!
千钧一发之际,秦麦终于松开了手,身体贴着铁莘的脊背滑了下来,勉强踩在了悬崖边缘。
与此同时,他右手并掌成刀,全力砍在了铁莘肌肉坟起,铜铸铁塑似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则扯住了铁莘腰间结实的牛皮腰带,这时候秦麦也顾不得将力道的拿捏,一击之下,身体倾斜的铁莘浑身猛地一震,身子倏地软了下去,竟被生生打晕!
“嘿!”秦麦开声吐气,身体回旋,借着惯性将已失去知觉的铁莘甩向了朝崖边扑来的彭施民和黄平,而他自己却也在反作用力的推动下再无法保持平衡,修长的身体响一片飘落的树叶,翻滚着向崖下坠去。
强劲的冷风尖利地呼啸着如同无数牛毛细针不停刺激着秦麦祼露在外的肌肤,双颊的脸肉和眼皮被挤压得不住滚动。
“秦麦!”
“麦子!”
两声充满了绝望的凄厉尖叫同时响起,秦麦的身体疾快地下坠,惊鸿一瞥间他看到了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崖边探出的两张一模一样的美丽面容,惶恐得恍如狂风中绝壁之上的两朵花儿,两人的身体竭力向下,手臂伸展,竟似要飞身扑向秦麦,这让秦麦那颗本就紧张无比的心差点爆炸。
二人的面容瞬间变得模糊,身在半空的秦麦恍惚中竟然无法分辨哪个是唐离,哪个是白拉?他不禁徨惑,那幅以秘法隐藏在天书卷背的画像浮现在脑海中:那人究竟是谁?
是白拉、唐离还是那位留下天书的第一代孤师?
白拉的身份对秦麦来说早已经不是秘密,只怕就算唐离也已猜出了大半,按照唐天华当日所描述的预言,最终只有一人可以继承孤师的神力,那幅画像究竟是不是预示着这个人?
前日机缘凑巧下,秦麦与铁莘看到了那幅转瞬即逝的画像,然而时间实在太短,两人的情绪又是极度的震惊,都没有看清楚画像中的人到底是白拉还是唐离,从那一刻开始,秦麦的心底就生出了强烈的恐惧,白拉说的很明白,无法获得神力传承的人将会快速衰老、死去!
他下落的速度极快,不过是眨眼之间,秦麦从短暂的失神中醒来时平静得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似的水面距离他已经不足十米,水色幽暗深沉,隐约似有流光闪动,秦麦深吸口气,四肢扭动、身体绷紧,艰难地调整体位,以标准的跳水姿态破开了无波的湖面,胸口猛然一滞,他已经被无边的冰冷包围。
石山之巅,并肩奔向崖边的彭施民和黄平突然看到铁莘庞大的身躯斜斜地飞向自己,来不及多想双双伸臂去接,可他俩一个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一个是年近六旬的老者,就算两人同时发力,比起秦麦也是相去甚远,“哎呦”闷哼声中,被铁莘砸在了身下。
彭施民毕竟是年轻,力气也要大些,竭力扳开铁莘压在自己胸口的大腿,对呲牙咧嘴呼痛的黄平嘱咐道:“你照顾他!”便向崖边的唐离和白拉奔去。
秦麦砍在铁莘脖颈上的那一记掌刀着实不轻,如此剧烈的撞击,铁莘仍未苏醒,黄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从五指山一样的铁莘身下挣扎了出来,抱着他硕大的脑袋,连声呼唤,伸掌想拍打铁莘的脸颊,想到他刚才状若疯虎似的可怖反应,黄平又不敢下手,生怕把铁莘叫醒后,他会扯着自己一起跳下悬崖。
眼看着秦麦迅速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没入湖面,唐离眼前一黑,浑身的力量突然被抽离身体,幸亏身旁的白拉伸手挽住了她的肩膀,否则只怕唐离也将重蹈秦麦的覆辙。
白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麦消失的湖面,头也不抬地沉声道:“他不会死的!”
二女相距极近,便如贴身耳语一般,尽管崖下辽阔无垠的当惹雍错波涛汹涌、声势震耳发溃,唐离仍将白拉的话听得很清晰,虽然不知道白拉为何如此笃定,可她那颗绝望如死灰的心却神奇地重新燃起了希望。
“对!他一定会没事的!”唐离紧握双拳,像是回应白拉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双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片平静得异常诡异的湖水,仿佛打磨得毫无瑕疵的水晶,湖面空空如也,别说秦麦,就连郝韵也如泥牛入海,无迹可寻!
彭施民奔到两人身边,俯身朝下方凝目望去,尽管此时月亮如昼,他仍无法将相距里许的湖面上的情景看得清晰,不禁急切起来,看向聚精会神的唐离和白拉,“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郝韵与秦麦会不会......”
在他想来,如此高度便是连看都看不清楚,就算下面是水,跌下去肯定也是凶多吉少,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言下之意却已经十分明白了,彭施民迟疑了下,建议道:“我们是不是下去搜寻一下,也许他们......”
湖面依旧毫无变化,唐离双目微红,不等彭施民把话说完,激动地大声喝道:“他们绝不会死!”
彭施民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就算他再迟钝也能从唐离的眼神里看出来此刻的唐离情绪激荡已近崩溃的边缘,他望着远处高达数十米的一排排骇人巨浪,脚下的深渊更让他目眩神摇,心脏砰砰巨跳如雷,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才觉得安全了些。
从郝韵奔落悬崖到秦麦没入湖中,其间变化兔起鹘落,时间极短,秦麦如利剑般笔直刺入冰冷的湖水中,直沉下了五六米后,下坠的力道才完全被水流抵消,身在水中的秦麦睁开了眼睛,四下一片幽暗,他试探着划动了下四肢,不由大喜过往,身体虽然在与水面接触时被震得酸麻,却没有受到大的创伤,暗叫了一声“侥幸”,辨认了一下方向,秦麦调整姿态手足并用向水面升去。
“泼剌”一声水响,秦麦破水而出,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略带腥涩的空气,目光转动在身侧几米外发现了一条漂浮于水面之下的黑影,秦麦心头一颤,连忙游了过去,那黑影正是已然昏迷的郝韵,从她腕间刀口流出的鲜血竟将她身周好大一块水域给染成了暗红色,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秦麦一只手将郝韵的脑袋托在水面之上,全力向十几米外那道堪堪露出水面的椭圆形洞口游去,这时的他全没有了最初发现传说中的禁宫入口时的震撼与惊喜,全心企盼着郝韵千万不要发生意外,否则且不说众人良心难安,最怕铁莘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全神贯注的唐离与白拉看到平静的湖面上水波翻腾,秦麦浮出了水面,二女同时狂喜欢呼失声,等到望见秦麦从水下拖曳出另一个人时,唐离那颗高悬的心终于轰然归位,眼中已是泪光闪动。
听到唐离的欢呼,白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她飞快地扫了眼唐离,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复杂神色。
彭施民虽然看不清下方情况,却从两女惊喜的神情上看出了些许端倪,连忙凑近唐离大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唐离还没开口,悚然发现月色中的湖面下一个硕大的梭形黑影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向拖着郝韵奋力划动的秦麦接近,这黑影初出现时距离两人尚有百多米,不过瞬息便游过了近半程,唐离倏地跳了起来,只觉得手脚冰冷无比,也不管秦麦能不能听到,全力朝着下方大喊道:“快游!有水怪!麦子,小心啊!”声嘶力竭的吼声在狂暴的浪潮里是那么微不足道,未传出多远便被击得粉碎。
白拉紧咬下唇,深深地注视了一眼满面惶恐的唐离,水晶一样剔透的眸子里突地暴起两团黯淡的奇异光彩,原本乌黑的瞳孔里竟然隐隐流动着诡异的深紫色泽,唐离此时一颗心全都系在了距离湖岸只有三五米的秦麦和郝韵身上,根本没有发现白拉的异样。
“终于还是来了......”白拉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说不清此时此刻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她在唐离的双眸里看到了一层淡淡的紫色微芒。
与白拉眸中有若实质的深紫光彩不同,唐离的眼睛里的淡薄紫芒仿佛清晨流动在山峦之间若有若无的雾气,乍看去隐见紫芒闪动,可仔细观察却似乎并无异常,彭施民虽然与唐离近在咫尺,可他的心思全在秦郝二人的安危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唐离双目所发生的怪异。
唐离对自己骇人的变化毫无所觉,眼见那巨大的黑影已经游近秦麦,魂飞魄散之下正要再次示警,却猛然觉得眉心一阵剧痛,眼前忽地模糊起来。
白拉早有准备,矫健地翻身跳起伸手将摇摇欲坠的唐离揽住,眼睛却没有离开湖面,那道奇长的黑影疾速地游至秦麦身后,忽地清晰起来,可转眼便又猛然下沉,再看不到半点踪影。
“他们已经上岸了!”白拉贴近唐离冰凉而柔软的耳垂沉声道,面色沉静如水,可心里却并没有表面这么平静,看到秦麦将郝韵推上石阶,而后他自己也攀了上去,白拉长松了口气,竟生出欢呼雀跃的冲动,不禁骇然!
回想从秦麦坠崖到他此刻暂时脱险,自己的一颗心似乎一直随着秦麦而起伏跳动,聪慧的白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古怪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起,可她却直觉地对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波动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白拉,你是神选中的继承者,你注定将会传承神力,俯瞰众生!”爷爷的话在白拉的脑海里反复响起,她深吸口气,努力将波澜起伏如当惹雍错的心境抚平,低头望向靠在自己肩头的唐离,“他们已经脱险,禁宫入口也现世,我们该下去了!”
唐离方才听到秦麦二人安然登岸时就放心了大半,闭目休息片刻后晕眩渐消,又牵挂着郝韵的伤势,闻言立刻点头,脱离了白拉的搀扶,扭头望向愁眉苦脸地抱着铁莘有气无力地哼哼的黄平,后者会意,满眼无辜地朝唐离撇了撇嘴,示意铁莘还未苏醒。
郝韵虽然被秦麦救起,可她失血极多,现下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形,禁宫入口尽管也露出了水面,可谁也不知道那神奇下落深达十数米的水层什么时候就会复原将入口再度淹没,唐离不敢耽搁时间,快步奔到铁莘身前,俯身扬手,“啪!”、“啪!”两声脆响,铁莘的双颊已然印上了两枚清晰的掌痕。
铁莘黑熊似的身躯猛地一颤,双眼缓缓张开,片刻的迷茫过后,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浓郁凄厉的血色,奇快无比地从黄平的怀中弹坐起来,别看他身型臃肿高壮,动作却灵敏至极,黄平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心知不好,还没来得及躲避,便被铁莘掐着领口给提了起来,“郝韵呢!她是不是死了?”双目赤红的铁莘几乎与黄平脸贴着脸,咬着牙哑声吼问道:“麦子......麦子他是不是也死了?”
这二人身高相差悬殊,黄平脖颈被铁莘老虎钳似的大手紧紧箍住,离地的双脚就如垂死的蛤蟆般无用地蹬踏踢打,那情形便和上吊一样,呼吸越来越艰难,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憋得青中透紫,两只手胡乱抓挠着铁莘的双臂,而铁莘却恍若未觉,反复重复着相同的问题,箍着黄平细脖的大手愈收愈紧,可怜的黄平连吸气都困难无比,更别提说话了,喉咙滚动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离和随后赶来的彭施民都被铁莘凶神恶煞的神情给吓了一跳,直到黄平几乎翻了白眼,唐离陡地发出一声尖叫:“快拉开铁莘!黄平要死了!”说着她抓住铁莘那条钢筋铁骨般的粗臂全力摇晃,“快松手啊!黄平就快被你掐死了!”可凭着她的力量又如何能撼动几近疯狂的铁莘呢?
如梦初醒的彭施民也抱着黄平的身体奋力向下扯,却没想到如此一来反而更加重了黄平的下坠的重量,浑浊的涎液从黄平的嘴角淌下,眼看他十指曲展如爪,青筋绷起,双脚无力的蹬伸趋向停止,已到了窒息而亡的临界点。
“郝韵被秦麦救了,她没事!”白拉低沉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奇迹般清晰地传入了铁莘的耳中,铁莘的身躯巨震,猛然扭头望向白拉,眼中闪过极度凶戾之色,随手将黄平扔掉,手掌挥动抓向白拉的头颅,“都怪你!她流了那么多血,就算摔不死也难活命,我要你给她抵命!”
白拉与铁莘四目对撞,她的眼中倏地暴起两团璀璨的紫芒,一闪即逝,只有铁莘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那双眼睛就像蕴含着某种强大的魔力,铁莘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就好像被巨大的锤子重重地敲了一记,难以言喻的强烈痛楚洪水一样袭来,铁莘不禁失声狂吼,双手猛地抱住了脑袋。
这疼痛来的猛烈,去得也快,瞬息便退得干干净净,让铁莘不由得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时白拉又说话了,语气平淡,声音低沉,“我说她没事就一定没事,我可以救她。”顿了下,白拉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讥讽笑意,“也只有我能救她。”
白拉状似随意地瞥了眼满脸不解的唐离。
所谓“关心则乱”,铁莘本来不是没脑子的莽夫,只因为他太过挂念郝韵的安危,秦麦又因为救他而跌落悬崖,急怒攻心失去了理智,白拉的话让他心头一动,这号称女神医的神秘女子神奇如魔法的能力他是亲眼目睹过的,他相信只要秦麦和郝韵还没咽气,白拉就能把他们变成完好如常。
唐离见铁莘神色变幻不定,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跺脚指着铁莘的鼻尖吼道:“你在这里发疯又有什么用?还不赶快下去看看麦子和郝韵现下的情况?”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铁莘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转身便向山下奔去,唐离等人紧随其后,鬼门关上转悠了一圈的黄平咳嗽着瘫坐在地上,看着众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压根没人发现他没有跟上,黄平眼珠转动,暗忖那禁宫中不知道有多少动辄致命的机关陷阱,若是能借这个机会留在外面,自己还真算是因祸得福了!
忽地一阵湿冷的阴风吹过,黄平的后脖颈倏地冰凉一片,那感觉就像有人在他身后朝他的脖子轻轻地吹气,一口接着一口......黄平浑身的汗毛唰地倒立如针,他猛地缩脖抱肩,扭头朝后望去,平整如镜的崖顶除了他和那个郝韵神舞祭祀时使用的石台、石柱外空空如也。
崖顶不大,黄平一眼扫过便将它看了个清楚,心里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神经紧张,刚想活动下酸软的腿脚,“不对!”黄平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石台望去,一看之下,魂飞魄散,一股寒气利剑般直冲到头顶百会炸开,脑袋触电似的嗡地一下子轰鸣不止,石台上空空荡荡,中央摆放神鼓的位置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洞口,而神鼓,竟然不见了!
他记得很清楚,除了郝韵再没有人接触神鼓,而铁莘被秦麦甩向自己时候,神鼓分明还在那里的!
神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黄平竭力让自己保持住残留的一丝镇定,全力回忆,似乎铁莘等人朝山下奔去时,神鼓还在,好像就在那阵阴气森森的冷风刮过后,神鼓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天地之间忽地黯淡下来,黄平悚然抬头,一片不大的阴云将玉盘似的圆月遮住了大半,那朵铅色云层的形状在他的看来酷似一张狞笑的鬼脸,黄平的脖颈后一阵阵湿痒,这感觉如此真切,冷汗自他的额头滑落,背心瞬间便被溻透,黄平只觉得身体僵硬,心跳如擂鼓。
距离郝韵切腕祭祀已经过去了良久,可那石台上的殷红鲜血却并未凝固,活了似地以当中那洞口为中心向四外游走扩散,“叮”、“叮”一种奇怪的宛如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从洞下传来,间隔越来越短,音量也越来越响,与黄平的心跳频率奇妙相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洞里向上爬......
“鬼呀!”黄平陡地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石山脚下平静的湖面并不是极大,环绕山体呈狭长弦月形状,与外围的翻天巨浪一动一静,泾渭分明,两者相接处落差足有四五十米,可四面八方翻涌的浪头始终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墙壁所阻拦,小小的一片湖水在惊涛骇浪的包围中竟然一丝波澜也无!
那道洞口并不十分宽大,看起来也就能容两人并肩进出,当然所谓的两个人的身材绝对不能像铁莘那般。
入口之内是一块不大的平整地面,秦麦借着射入的月光看到了平地尽头有几级向上的台阶,水迹宛然,平日里这条阶梯显然都浸泡在湖水里,秦麦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这通道是向上的,若是通向下方怕是要潜水了,而众人所携带的设备里并没有准备潜水用具。
此时的秦麦自然不知道他的庆幸实在太早了些。
秦麦把郝韵拖到那块平地上,让她依靠着石壁躺坐,伸手查探她的脉息,郝韵还活着,虽然脉跳微弱缓慢,秦麦大喜,快速查看了一番她手腕上的伤口,不禁骇然倒吸一口凉气,郝韵这一刀割得极深,竟将动脉切了开来,难怪当时血如泉涌,就是此刻,伤口仍在不断地向外渗血,而郝韵竟然没有死,这简直就是奇迹!最为神奇的则是她的伤势虽重,可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然隐约有愈合之势,破裂的血管四周似乎有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粘膜逐渐生成,将断开的血管包裹了起来,便是曾遍阅医史典籍的秦麦也对这种匪夷所思的再生能力闻所未闻!
他不敢轻易尝试将郝韵唤醒,生怕她醒来后情绪激荡再度让创口崩裂,在试图点|茓止血未果后,秦麦就清楚了发生在郝韵身上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医学概念的范畴,恐怕也只有白拉的能力才可以让她在短时间里康复了。
秦麦站在洞口外最后一层的台阶上仰头朝上望去,从他的角度看去,壁立如削的石山接近顶部的位置有一处隆起,虽不十分巨大,却刚好将视线遮挡住,让人无法看到石山顶端的情形,秦麦皱着眉头思忖着这隆起处八成是“神人”的鼻子吧?
洞口上方,一条蜿蜒的“之”字形石阶嵌在石山山体内,在离湖岸垂直大概还有三米左右的高度消失,如此一来就算当惹雍错的湖面发生了波动,也不至于露出这隐藏在湖水下的秘密。
当惹雍错与绝大多数的西北地区内陆湖泊一样,自产生那日开始便因为气候、环境的变化而逐步变化着,它的面积日渐减少、湖面日益下降,直到今日的模样,当惹雍错与当穷错毗邻而居,同处于一个巨大的盆地底部,实际上,湖水未枯前,两者原本是同一个湖泊,当穷错在藏语中即小当惹雍错之意,换边如屏风般耸立的锗红山壁上被湖水冲刷而成的梯田似的阶梯一圈圈环绕直至湖滨,清晰地记载着当惹雍错水位下降的事实。
想来当日开凿这条通往湖岸的阶梯时,修建者便考虑到了日后当惹雍错的水位可能出现的变化,从魔王的咽喉到神湖禁宫,天书、秘典、神鼓,一道道机关陷阱,种种周全的思虑,秦麦对这位第一代孤师的感觉已然从憎恨转变为敬佩,此人心智真可谓世所罕见。
要知道那是近两千年前,一个单薄的女子竟知道利用星辰的变化设计出与河图洛书有异曲同工之效的阵法、更懂得利用人的心理布置下许多简单却有效的机关!
至于这神湖禁宫开启方法的原理更是难以解释,秦麦想象不出来这世界上有什么样的力量能让浩瀚如海的当惹雍错产生眼前这般违反了一切自然规律的惊天变化,不过其纳米这月余时间所经历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他也不是一个固执己念的人,现下到也不至于太过慌乱无措。
秦麦知道自己与郝韵坠崖后,众人必定会心神大乱,有心想攀上湖岸通知大家自己平安无事,却又不敢把昏迷不醒的郝韵独自留在这里,正进退两难的时候,耳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怪响,四外波浪翻腾,声势骇人,这怪声夹在其中本来难以分辨,偏巧秦麦疲劳之下侧身依靠在石壁上休息,竟将这有如婴儿啼哭似的声音收入耳中!
这怪异的声音十分低微,秦麦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将耳朵贴在石壁上仔细倾听,不禁悚然大惊,这次那怪声虽然还不是特别响亮,却也清晰了不少,便如婴孩饥饿时所发出的嘹亮尖锐的哭号!
这怎么可能!秦麦全身被冰冷得湖水沁透,本就浑身湿冷异常,惊悚之下更觉阴冷透骨,二十多万里的双湖地区位于万里羌塘的西部,是举世闻名的“生命禁区”,人烟稀少到平均每六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口,虽然当惹雍错的东岸有一座不足百户的文部,可是在这午夜时分,那哭声又如何能穿越数十公里的距离,穿透这惊涛骇浪的怒吼而让身在西岸的秦麦听到?
此时此刻,这哭声显得格外诡秘瘆人,秦麦的心砰砰巨跳,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不止,他勉力保持冷静,走入洞口,贴在内侧的石壁上屏息搜索,果然,这哭声又响亮了几分,秦麦全身湿透,没有任何能够照明的工具,唯有几缕从洞口泻入的月光照亮了那条笔直向上的通道最下方的两级石阶,秦麦微微地眯着眼睛,死死地盯视恍若实质般的黑暗,心中已经确定这像极了婴儿啼哭的诡异声音十有八九是从这条通道内部传出来的。
秦麦从腰间抽出那支只剩下了几颗子弹的手枪,翻转枪柄轻轻地击打石壁,敲击下石壁发出“空”、“空”的回音,显然这条位于石山之内的通道十分深远,秦麦心头不详的感觉益发强烈,这座神秘莫测的禁宫里就算有多么可怕的机关陷阱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紧张,可是这里面居然像是有生命体的存在,秦麦脑海里不由自已地浮现月下那条恐怖的水怪扑食牦牛的可怕景象,“希望不会这么糟糕吧.....”秦麦喃喃自语,只觉得从嘴到心皆都苦涩无比。
“老彭,你拿着这碍事的东西干嘛?”铁莘瞥了眼气喘吁吁的彭施民,下山的路径异常陡峭,他怀里还抱着那面神鼓,行路不便,好几次都差点滑倒,在铁莘想来,神鼓存在的意义便是开启禁宫入口,此时它的使命已经完成,根本没必要再费力带着它。
彭施民喘了口粗气,认真地道:“这可是件宝贝!除了那几幅壁画,这是唯一能证明神女国曾经真实存在的证据了!”
“真是个书呆子!”铁莘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大步流星地朝山下疾奔而去。
唐离欣喜若狂地朝下方的秦麦叫道:“麦子!你没事吧?郝韵怎么样?”
秦麦也看到了出现在岸边的众人,他听不到唐离等人的喊声,摆手大声招呼道:“下来的时候小心些!石阶滑的很!”
他的话音刚落,一条黑影便从湖岸上方落了下来,“扑通”一声,渐起老高的浪花,随即铁莘的大脑袋露出了水面,“麦子!你他妈的吓死我了!”铁莘手忙脚乱地刨动着向秦麦所在之处游来。
秦麦没想到铁莘居然采用了如此直接的方式,那曲与阿里地区是西藏温度最低的区域,便是六月时节,夜晚的气温也只比冰点略高,这湖水更是异常冰冷,秦麦慌忙朝唐离等人连连摆手,做出攀爬的姿势,示意众人切不可模仿铁莘的做法。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不消片刻一条绳索自岸边垂了下来,唐离、白拉逐一攀下了石阶。
这时,铁莘已经游到了洞口前,秦麦伸手将他从水里拉了出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铁莘给了秦麦一个用力的熊抱,闷声道。
从几百米的高度坠下,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换个胆小的只怕还没着陆便已吓晕了,大难不死的秦麦再见到铁莘时也生出了几分再世为人的感慨,闻言心中感动,将铁莘向自己脑袋伸来的手掌拍落,笑骂道:“这句话你还是去对郝韵说吧!”
铁莘立刻听话地扑到了郝韵身前,郝韵手腕处的伤口虽然被秦麦用从衬衣上撕下来的棉布条简单地包扎处理过,可是她的伤口并没有彻底止血,白色的布条被殷红的血液浸透,显得格外惊心动魄,铁莘跪在郝韵身前,脸色瞬间变得与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郝韵一样惨白,想要试探她鼻息的手掌颤抖着僵滞在空中不敢落下,矛盾已及。
这个钢铁一样的汉子眼中竟无声无息地蓄满了泪水!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落在铁莘冰冷的手背上,秦麦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白拉会有办法的!”
“她不会死的!”白拉的语音依旧清脆动听,却有些冷漠的味道,秦麦和铁莘同时回头,白拉、唐离和彭施民已然沿着石阶而下来到了他们的身后,石阶的中段还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在笨拙地向下攀爬——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黄平。
安全与安全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黄平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神色沉静似水的白拉默默地来到郝韵身前,秦麦自觉地退后两步给她让出了空间,白拉轻轻地瞟了眼兀自守在郝韵身旁的铁莘,后者愣了下才醒悟白拉的意思,虽然心有不甘,可是白拉他唯一的指望,迟疑了片刻,铁莘还是退后了少许。
秦麦退到唐离身旁,四目相对,会意一笑,这一眼所饱含的情感复杂已及,胜过千言万语,二人心有灵犀地同时伸出各自的相邻的手掌,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十指相扣。
一条手臂大煞风景的从二人之间伸了出来,的彭施民激动地拍打着秦麦的肩膀,“麦子,你小子的命实在太大了!这么高跌下来居然毫发无损!真是神了!”
秦麦无声苦笑,指了指侧身跪坐在郝韵身前,神色肃然的白拉低声对彭施民道:“我们不要打扰她。”
彭施民吐了吐舌头,连连点头,不敢再大声叫嚷。
那抹遮挡了圆月的云朵不知道何时已经飘散无踪,而在天边四周却正有无穷无尽的厚厚云层逐渐升起,悄无声息地对当空的明月掩杀过来。
当惹雍错湖面的浪涛似乎弱了几分,那狭长的平静水域的水平面也像是升起了些许,可全神贯注地观望着白拉救治郝韵的众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却预示着某种极端恐怖可能的变化。
白拉背对众人,宛似白玉雕琢而成的修长柔软的手轻轻地贴在郝韵手腕伤处,月光下,身形修长的白拉就像一尊完美的塑像,长可及腰的细细发辫披散在脑后,闪动着乌黑亮丽的光泽,甚至将发梢那些做点缀之用的宝石和银币、贝壳所散发的光彩都衬托得黯淡无光,纤细的腰肢流现出奇妙的柔和端庄之感,便只是她随意的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为之目眩神迷,心旌摇动。
众人都看得痴了,这种充满了圣洁的美所散发的吸引力无关性别,不远处便是如洪水猛兽的惊涛骇浪,云壤之别的极动与极静之间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和谐。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一生再也无法忘记这幅画面。
“啊!”昏迷许久的郝韵突地发出一声惊呼,身体猛然颤抖起来,长翘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睁开了双眼,茫然地看着惊喜的众人,“我这是怎么了?”郝韵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狂喜的铁莘小心翼翼地扶着郝韵,像是在呵护着稀世珍宝,“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伤口?”郝韵如梦初醒般望向自己的手腕,白色的布条上血迹触目惊心,可她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咦!”郝韵试探着活动了几下手腕,灵活如常,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见鬼似地大叫道:“我的天啊,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
铁莘手忙脚乱地将包在伤口处的布条扯了下来,郝韵那莲藕般雪白粉嫩的小臂光滑如玉,哪里还能看出这里前一刻还有条深可及骨的创伤?
饶是众人曾在琼宗山下见证了郝韵神奇的能力,这一刻仍不禁相顾骇然,猛擦双眼,唯恐眼前这一幕是自己的幻觉。
唐离抚摸着郝韵的手腕,连声音都颤抖得不能自抑:“我的上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又连声追问郝韵:“还疼不疼?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我很好,唐离姐,就像根本没受过伤一样!”郝韵微笑着答道。
“除了刀伤,你坠下悬崖时还摔断了一条胳膊和小腿,不过现在你已经完全、彻底康复了。”白拉淡淡地说道,郝韵苏醒时众人将她团团围住,而她反却退到了人群之外,似乎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
秦麦不禁暗呼侥幸,如果没有白拉,以郝韵如此之重的伤势,就算能留下性命,只怕肢体残疾也在所难免。
白拉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对郝韵说道:“你很幸运。”
谁也不知道她所谓的幸运是在说郝韵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居然没有摔死,还是因为郝韵遇到了她,也许兼而有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白拉的身上,郝韵站起身,抿着唇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白拉半晌,就算她再笨这时也已想明白谁才可能把濒临死亡的自己变成了健康人,说白拉是她的救命恩人毫不为过。
“谢谢你。”郝韵朝白拉深深鞠躬,诚恳地表达内心的感激。
她对白拉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一方面白拉极有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族人,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自然而然地心生亲近和感激;而另一方面,郝韵却对这个设下了阴谋诡计逼迫自己为之冒死寻找命运之眼的女子愤恨不已。
在她的心里早已经认定那个唯一有资格继承孤师神力的人只有唐离!不过毕竟是生长在纯净而辽阔的青藏大地,郝韵不光继承了先辈的不屈倔强,更懂得恩怨分明的道理,“谢谢你”三个字自然不足以报答救命大恩,所以,沉默了片刻后,郝韵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无表情的白拉认真地说道:“我会记得欠你一条命,欠你的,我自己会还。”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郝韵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所有人都欠下白拉的恩情,她有种预感,虽然现在与白拉合作,但终会有决裂的时刻。
白拉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铁莘浓眉陡地立起,一个箭步窜到郝韵身前,挡在两人之间,面色狞狰地盯着白拉大声道:“她欠下的你找我要!”
气氛立时变得有点剑拔弩张。
白拉眼底闪过一抹戏谑之意,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嘲弄笑容,不屑地瞥了眼气势汹汹的铁莘却压根没有开口,好像听到了很可笑的笑话。
如果不是白拉刚刚救了郝韵的命,铁莘只怕早已冲上去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神婆”了,秦麦瞥见铁莘嘴角肌肉抽搐,便知道他此时已经处在了暴走的边缘,立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用凌厉的眼神警告他不许造次。
“郝韵是为了开启禁宫入口才会受伤的。”唐离颇为自责地咬了咬嘴唇,又淡淡地扫了眼白拉,“说起来,我们应该感谢她才对。”
白拉微微颔首,“是的,作为鼓姬,你的使命应该已经完成了。”
众人闻言神色一震,不禁喜形于色,如果真如白拉所说的那样,郝韵今后再也不用受那每月一次献祭的痛苦折磨了。
郝韵愣了几秒钟后,无法置信地喃喃嘟囔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激动得连身体都颤抖起来,其实她自己亦有所感觉,与神鼓之间那种微妙的联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这是众人今夜得到的第二个喜讯。
铁莘激动得几乎要欢呼雀跃,要不是陈教授还指望白拉救命,他就要提议向后转了。
在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事件之后,众人的承受能力大幅度增强,便是亲眼见证了白拉的神奇能力之后,仍能够保持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黄平谄笑着朝白拉挑起拇指,“白拉小姐果然不负女神医之名!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想来也不过如此......”
还没等黄平把自己酝酿的奉承话全都说出来,白拉便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死人我是救不活的,而且,对于你的病我也无能为力,至少现在我帮不了你!”
白拉显然看透了黄平的心思,一句话就把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
被戳中心事的黄平愣愣说不出话来,那张干瘪的嘴巴兀自无声地噏动了几下,最终叹息了一声,耷拉着脑袋不再吭声。
“郝韵,你干嘛要......”喜悦过后,铁莘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跳崖?”
郝韵眼中闪过惘然的神色,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家和......我的父母,所以我......”
她没有说完,不过众人都听明白了她之所以跳崖是因为产生了幻觉,只是郝韵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产生如此诡异的幻象,每个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就连白拉也是眉头紧蹙。
按照秘典内破解出来的开启禁宫入口的方法,过程虽然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不过到目前为止还算得上是有惊无险,只是每个人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连禁宫的入口还没走进去便已然如此惊险,天知道那条通往禁宫的路途上更会是怎样凶险可怖!
一时间所有人都缄默不语,耳畔唯有此起彼伏的浪潮撞击产生的轰隆巨响,白拉默默地仰头望天,低沉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夜空遮掩了大半,只留下中间孤零零的圆月,秦麦知道白拉是在无声地提醒自己抓紧时间。
唐离也领悟了白拉的肢体动作,看了眼洞口中黑漆漆的通道咬着下唇对秦麦道:“这想来就是禁宫的入口了。”
秦麦无声苦笑,点了点头,“我们该进去了。”他扫视了一圈神色凝重的众人,拍了拍彭施民的肩膀,“有些事情我也不想隐瞒,据说通往禁宫的一路上机关重重,而记载着安全路径的天书我们并没有能破解,而且时间也不允许我们再犹豫了,我秦麦绝不会勉强任何人跟着我拿着自己的性命冒险!所以,进与不进决定权完全在各位自己。”
唐离轻轻地却坚定地握住了秦麦的手,用简单无声的动作表达了她的回答:就算是龙潭虎|茓她也要陪在秦麦的身边,秦麦心头一暖,回首望去,与唐离相视一笑,这一刻所有语言都已是多余。
铁莘和郝韵则同时迈出一步,站在了秦麦的身旁,两人的选择早已经在秦麦的预料之内,秦麦也只是微笑着朝二人轻轻颔首,又望向神色变幻不定的彭施民。
沉重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片刻后,彭施民苦笑着摇头叹气道:“人生苦短,生命固然可贵,可要是因为怕死就放弃这个一览人间奇胜的大好机遇,恐怕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我去!”
秦麦眉头扬起,略感惊讶地道:“老彭,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若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向嫂子交待呢?”
“交待?”彭施民没好气地白了眼秦麦,笑骂道:“你小子算准我死定了吗?”不等秦麦解释,他神情一变,肃然道:“麦子,我明白你是好意,可是你说我自私也好,固执也罢,我总要先给自己一个交待吧?你是了解我的,我是个会被好奇心杀死的人,更何况此行关系陈老的生死,我责无旁贷!”
看到秦麦张口还欲劝阻,彭施民用力地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更改!”
铁莘嘿嘿一笑,使劲地拍打了几下彭施民单薄的肩膀,揶揄道:“老彭,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种的嘛!是个真爷们儿!”
彭施民一届书生,那经得起铁莘熊掌也似的大手蹂躏,疼得呲牙咧嘴地闪身躲开他的巨灵掌,恼怒地哼道:“我到不怕什么机关陷阱,我只怕会先死在你手里!”
众人不由莞尔,凝重的氛围为之轻松了几分。
“黄老板,你呢?”秦麦舔了舔嘴唇,静静地望向愁眉苦脸,瑟缩在彭施民与铁莘身后的黄平。
黄平苦涩地咂动着嘴巴,心中矛盾无比,只觉得自己现在是进退两难,难以抉择。
他自然清楚这黑漆漆的通道意味着什么,这一去只怕就是有去无回,黄平很想说我在外面为大家把风站岗吧,可面对秦麦幽沉似海、意味难明的目光,他又犹豫了,唯一能够救命的命运之眼就在禁宫之中,如果秦麦等人真的出不来,他的结局也就是苟延残喘地倒数着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最让黄平担心的是,如果他真的选择在这个时候脱离众人,就算秦麦成功地将命运之眼带出禁宫,只怕他黄平也会因为临阵脱逃而被抛弃,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黄平很清楚自己现下可有可无的尴尬处境,绝大多数时候,对于秦麦一行人他只是个累赘,若是将众人心中对他残留的那一丝怜悯也消磨殆尽,那他可真就是只能等死了。
“罢了!”黄平猛咬牙,心中发狠,自己鼓起莫大的勇气重返西藏,不就是以命搏命吗?想到这里,他微微直起佝偻的腰背,沙哑着嗓子叫道:“我、我进!”
那张平日里猥琐卑微的丑脸这时却显出几分破釜沉舟的坚毅,铁莘吹了声口哨,睨着黄平“嘎嘎”坏笑两声,“黄皮子,你可想好了?咱可不是去观光旅游,这是玩命儿!”
黄平挺胸抬头,紧握的拳头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用力还是心情激动而微微颤抖,大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他最终还是没有鼓足勇气把这句话说出来。
秦麦看着黄平的眼神,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出两个字:“赌徒”!
唐离和郝韵开始忙碌起来,众人随身携带的装备在几次历险后早已经丢得所剩无几,随身的背包里除了食物也只剩下几捆绳索,而让秦麦意外惊喜的是,唐离竟然变魔术似地从她的包里掏出了一把六成新的狼眼手电!
喜出望外的秦麦接过手电摆弄起来,不过让他颇感失望的是这把电筒显然只有外形与狼眼手电酷似,光线白中透黄,不仅亮度差强人意,而且光束的集聚度也比真正的狼眼电筒有着天差地别,勉强能够照射到十五六米的距离。
真正的狼样战术电筒,虽然不比神火,可照射距离也在三十米开外。
“这是狼眼?”秦麦摇晃着电筒,有些哭笑不得地望向唐离,“你从哪里搞到的?”
彭施民干咳两声,赧然道:“这是仿制的,我本来一直随身携带,之前还以为丢了,后来才发现是掉在车里了。”
秦麦笑了笑,虽然不尽如人意,不过也还算是个意外之喜,众人出发前因为时间紧急、条件有限,也只找带了两把马灯,这电筒再不济也比马灯顶用。
先借着电筒的光亮观察了一番入口之内的通道,一条颇为陡峭的石阶笔直地通向上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洞壁凹凸起伏不平,秦麦仔细查探竟未发现人工雕琢的痕迹。
秦麦不是地质学家,也不是建筑师,但对于自己的眼力他还是极为自信的,通道里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这条通道看起来竟像是天然形成的!简直无法想象什么力量能够造成这样的结果。
说这座石山不算很大,是与它旁边的达果雪山相比,实际上整个山体周长也至少有几公里,秦麦暗忖这禁宫就算如那座九重天宫一样位于山体内部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真正的狼眼手电其实是很省电的,可秦麦手中这个却只是形似而已,为了节约宝贵的电能,秦麦只大略打量了一眼通道内的情形便立刻熄了电筒。
他沉吟了下,转身走到白拉身前,用一种复杂而又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这神色淡然的美丽女子片刻,酷似唐离的容貌让他微微失神,“白拉,如果我们没能出来,希望你可以尽量救治我的老师。”
白拉的面容平静得如同西藏高原上千古不融的冰川,纯洁的月光下,她的肤色像珠峰山巅的雪,白得不沾染丁点尘俗气息,可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秦麦隐隐从她的眼中扑住到了细微的疲惫之色,和田玉石般白皙的肌肤一丝血色也无!
秦麦心头一震,他知道白拉动用她神奇的能力施救郝韵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她的力量再度被大量消耗,尽管白拉看起来就像辽阔的当惹雍错,深不见底,可实际上她等若一枚即将耗干能量的蓄电池。
他的胸口有些窒闷,他这时终于确信了白拉没有说谎,心中对她的愤恨无形中平息了大半。
“对不起。”沉默地对视了良久,白拉躲开了秦麦满含期望和请求的目光,幽幽地叹息道,“我现在真的做不到。”
秦麦苦涩一笑,他相信白拉没有说谎,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一捆绳索斜挎肩头,抬头望了眼漫天席卷向月亮的厚厚云层,可怜的圆月就像一只引颈待戮的羔羊,气势汹汹的乌云后好像隐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吧!”秦麦有些无奈,也有些悲哀地想,他这一生都以此作为行事的准则,此时此刻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铁莘、郝韵和唐离,在他们坚定的表情下,他到底还是发现了些许掩饰不住的恐惧。
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才涉身险境!秦麦心头升起强烈的愧疚感,或许自己的决定从一开始便错了,他始终坚定的信念在这一刻发生了动摇。
像是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白拉忽地抬眼道:“他们的毒已经解了。”
秦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白拉的意思,铁莘与郝韵体内的幽冥花与回魂散已经彻底解去,而郝韵在开启了禁宫入口后,也摆脱了纠缠着她的身为鼓姬的悲惨宿命,那么就此停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谁也不知道此去是否真的能够取出命运之眼。
秦麦惊讶地望向白拉,后者神色依旧淡然,可眼底却闪过挣扎之色,秦麦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什么激将法,这诱人至极的建议让他怦然心动,只是瞬间后,一抹微笑自秦麦嘴角荡漾开来,“谢谢!”他朝白拉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人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秦麦深深地注视着白拉,好像看到了她那颗如西藏大地上雪山湖泊一样纯净的心,这是个善良的姑娘,秦麦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么,就请你好好安置他吧!”秦麦朝白拉深鞠一躬。
白拉淡然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双颊浮现两团艳丽的晕红,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她咬了咬嘴唇,“对不起,我做不到。”
秦麦愕然抬头,白拉迎上他微含责怪的双目,眼中闪过调皮的笑意,指着黑黝黝的通道,“因为我要和你们一起进去!”
此言一出,众人同时怔住了,见鬼似地盯着微笑的白拉,都感到不可思议,铁莘嘀咕道:“疯了吧!”
郝韵连忙扯了下他的衣角,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警示他不许胡言乱语。
铁莘的声音很低,却没有逃过白拉的耳朵,她淡淡地瞥了眼一脸不以为然的铁莘,“我没有疯,如果你们真的不能把命运之眼带出来,我也没有可能再次开启禁宫,又何必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难道、难道那虚幻的所谓神力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唐离无奈而痛心地问道,她很想对白拉说,其实平凡的人生未必便不是一种幸福,可当她看到白拉幽幽的目光下隐含的那抹悲哀时,终究还是没有能说出来,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幸福的定义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白拉神色复杂地望向唐离,“这就是宿命。”
所有人中怕只有秦麦真正听懂了白拉的话,现在的白拉已是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地,如果此行失败,她唯一的结局就是凄惨地等待死亡。
当日在古格密室中唐天华有若鬼泣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响起:“这就是宿命......”
“你说的对。”白拉飞快地扫了一眼唐离和秦麦紧紧相握的双手,笑着说:“人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秦麦还在品味着白拉笑容里那股说不出的古怪意味时,白拉已经当先踏上了那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石阶。
他连忙打开电筒,大声叫道:“等等!”朝唐离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到白拉身旁,郑重地说道:“我来开路。”
当先探路的人无疑要承担最大的危险,秦麦可不敢让白拉冒险,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最终找到了命运之眼也没人知道该怎样到达传说中的魏摩降仁,更别提挽救陈教授的生命了。
一行七人最后望了眼夜空中即将被淹没的明月,深深地吸入了一口含着浓浓腥味的潮湿冰冷的空气,鱼贯踏上了这条可能通向死亡的阶梯。
秦麦擎着电筒,一马当先,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白拉与唐离并肩紧随其后,铁莘提着马灯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郝韵的脚步,黄平和彭施民落在了最后。
反复思量后,彭施民依依不舍地把神鼓留在了入口处,如果有命回来自然可以把神鼓带走,要是有去无回,带着神鼓也不过是多了件陪葬品而已。
通道里异常潮湿,顶部不停有水珠滴答溅落,不消片刻便将白拉、唐离几人的衣服打湿,粘在身上又冷又潮,让人异常难受,反而是秦麦和铁莘全身本来就已经湿透,这时到不觉得如何。
秦麦沿着湿滑的石阶缓步上行,心中越发肯定这通道平日里被深埋水下,只因为水平面不可思议地降低后才显现了出来,通道四壁呈现出被水长时间浸泡后的凄凄惨惨的青绿色泽,在清冷的光芒下散发出阴森森的味道,让人无法分辨它的成分,这让秦麦企图通过石质辨别通道形成原因的想法彻底落空。
通道虽然笔直向上,可其间宽窄不定,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铁莘更是要侧身吸腹才勉强挤了过去,而宽敞的地方,就算四五人并肩成排也不觉逼仄,这更加让秦麦认定这条通道极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安然走过了十几级台阶后,秦麦并没有发现哪里有机关陷阱的痕迹,可他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反复叮嘱众人一定要紧随他的步伐,所有人都听说过禁宫的可怕,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人的落脚位置。
诡异的通道里,除了水流的滴答声,便只剩下众人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又上行了几十级台阶后,电筒光线的尽头依旧是无尽的黑暗,而秦麦却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按照他的计算,众人此刻上升了至少近二十米的高度,所在的位置已经高于湖岸许多,可通道的四壁仍是水淋淋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通道内的水与当惹雍错想通,怎么可能高过湖泊的水平面呢?
众人越走越是心惊,这条通道就好像没有尽头一般,秦麦在心中暗暗计数,已经走过了五百级石阶,通道坡度陡峭,他们此时所处的高度应该已位于石山的中部,然而通道内仍是湿漉漉一片,而且很显然并非水汽熏陶所致。
仿造的狼牙电筒质量着实不敢恭维,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这时已有些明暗不定,出现了电力不继的迹象,凹凸不平的石壁在闪烁的光线下犬牙交错,仿佛无数面目狰狞的怪物正虎视眈眈地监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然而秦麦最初扑捉到的如同婴儿啼哭似的怪声却再未出现过。
距离他们踏入通道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尽管众人前进的速度不快,体力较弱的彭施民和黄平也已气喘吁吁,登台阶的运动强度绝对不低于慢跑,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更容易使人疲惫,就连秦麦也觉得双腿越来越沉重,更别提彭黄二人,两条腿简直像灌了铅似的,颇有举步维艰的感觉。
一行人的恐惧在踏上石阶时达到了顶峰,而此刻却被疲劳冲淡了大半,现下众人想得最多就是这石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又或者到底有没有尽头?在这么走下去,就算遇不上机关陷阱也要被累死了。
铁莘喘了口粗气,恼声抱怨道:“难到所谓的机关陷阱就是把人活活累死不成?”
黄平抹了把汗水,苦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再走下去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扔在这儿了!”
“麦子,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铁莘心疼地看着面色潮红,疲惫不堪的郝韵,用商量的口吻建议道。
秦麦自然也看出来三女是在咬牙坚持,她们的情况比黄平也强不了多少,可谁也不知道通道外奇异下降的水面什么时候就会恢复正常的高度,到时候湖水倒涌入通道内,一行人就会被困死在这里!
“不能停!”不等秦麦说话,唐离咬牙坚定地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铁莘不解,“唐大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时间不多了?”
唐离缓缓摇头,清澈的眼底浮现出迷茫之色,“我说不出原因,但是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觉得......有危险正在悄悄地接近我们。”
秦麦心底生出怪异的感觉,他当然了解唐离并不是个危言耸听的人,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神色迷惘,可是语气里却流露出笃定的意味,这让他心头抖了下,暗道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敏锐的,难不成唐离果真心有所感?
没有人注意到白拉在听到唐离的话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水晶似剔透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铁莘砸吧了两下嘴巴,嘿嘿笑道:“唐大小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麦子的绝技了?”
“什么绝技?”唐离不解地看着铁莘。
“哈哈!”铁莘得意地笑了起来,戏谑地朝唐离挤了挤眼睛,“秦半仙加上唐半仙就是个大仙了,你们小两口还真是般配!”
黄平配合地发出两声干笑。
秦麦听到铁莘开口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唐离俏脸涌起恼怒之色,大声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
“我相信!”沉默的白拉忽地开口说道,“不想死就听她的。”
众人面色一变,白拉一直以来的神奇表现让人无法把她当普通人看待,黄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惊疑不定的目光不停地在秦麦与唐离、白拉三人脸上游走。
彭施民和郝韵也都变了脸色。
“唐大小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铁莘的笑容僵固,虽然是问唐离,可眼睛却望向了秦麦。
好似没有尽头的通道里很死一样的寂静,水滴敲打岩石的滴答声缓慢而有节奏,每一下都好像击打在诸人的心头,偶或传来几声连续急促的水滴声如同战鼓一样让人的心跳也跟着急跳。
这种仿佛与世隔绝般的安静来得太诡异了,秦麦猛然意识到了反常,关于禁宫的传说使得他对这条通道先入为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准备应付随时可能触动的机关陷阱,却反而忽略了这最明显的变化:暴虐的当惹雍错发出的可怕声响胜过万马奔腾的轰鸣,就算身处山体之内又怎么可能一点声响也听不到呢?
他浑身的汗毛陡然直立起来,无法名状的危机感潮水般将他包围,“不好!”秦麦手中的电筒猛地一抖,心念电闪,就像漆黑的夜里划过的闪电,瞬间他便想明白了为什么这通道里湿淋淋如水洗过一般,这时候只怕原路退出去都已经来不及了!秦麦下意识地大叫道:“快跑!”话音还未落下,他反手抓住唐离的手腕全力向上奔去。
秦麦突如其来的炸雷似的巨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猝不及防之下唐离被强大的力量扯了个趔斜,身不由主地跟着他的脚步冲去,铁莘身体抖了抖,差点扔掉手中提着的马灯,他的反应却比其他人都快了三分,想都没想伸手一推身前挡路的白拉,扯着郝韵便窜了出去!这时黄平与彭施民还处在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铁莘反应如此迅速完全得益于几年的军旅生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接到指令即刻行动,而黄平、彭施民还在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麦为什么要大家快跑?
所幸的是一行人数次合作后,还是形成了一定的默契,秦麦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树立起了权威,彭黄二人稍愣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麦子,怎么了?”彭施民手忙脚乱中还不忘寻求答案。
就片刻间,彭施民与黄平和秦麦等人已经拉开了近十米的距离,幸好这条通道没有岔路,两人紧随着摇动的光亮没有迷路之虞。
“水......压力!”秦麦的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彭施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红彤彤的面颊唰地血色尽褪,一股阴冷气息倏忽间从心底升至后脑,砰然炸开,虽然只是三个字,他还是立刻听懂了秦麦的意思。
一路攀上来,到处都如水洗一般,众人起先还百思不得其解:这通道走到此刻,所处的高度比之当惹雍错的水面高了百多米,难不成水流还真能脱离地心引力的作用倒灌不成?
一语点醒梦中人,水虽至柔而无形,重压之下却能开山裂石,这条通道四壁密封唯有入、出两口,无法想象是多么巨大的压力才能使湖水上升数百米高!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众人若是不尽快脱离这封闭的狭窄通道,等到湖水倒灌进来,他们的下场将会凄惨无比。
眼前秦麦等人的情形就如同钻进了风箱的小老鼠,前方固然凶险未卜,更加可怕的是已然没有了退路,愈来愈强烈的危机感就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死死地缠绕着秦麦,不详的预感伴随着急促的心跳在他的胸腔里不停地翻滚膨胀。
鬼火般跳动的光线摇摆不定,饶是秦麦体力过人,一口气奔上了近百级石阶仍累得气喘如牛,双腿抑制不住地打摆子似的战栗,每一次抬腿都有种举步维艰的痛苦,也幸亏他生性坚毅,死死地咬牙坚持,更要命的是他觉得今天的唐离格外沉重,秦麦这么想着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愕然发现长发散乱的唐离竟然紧牵着白拉的手!
秦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在拉着两个人奔跑,难怪如此吃力,只是两女的感情什么时候已经好到了生死不弃的地步?这疑惑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而情况紧迫,容不得他多想,秦麦只怔了下,双脚却始终没有停顿。
白拉的体质显然不如唐离,全靠着唐离的拉扯坚持到了此时,黯淡昏沉的光芒下,原本就莹白如玉的双颊透出一股不健康的灰败气息。
秦麦注意到她的异常,脚步不由一顿,这种高强度运动对人体的心肺功能刺激十分强烈,体育赛场上甚至出现过因此猝死的先例,何况是在海拔超过四千米的高原!
他自然看得出来白拉是在咬牙死撑,尽管与白拉的关系现在敌友难明,可他却不能让她发生任何意外。
毕竟只有白拉才知道陈教授的下落,换而言之,秦麦甚至必须要保护好她的安全,只有她才能挽救老师的性命!
再者不管怎么说,刚刚她还救了郝韵一命呢!
秦麦一停唐离和白拉没有了拉扯的动力,不由自主地依靠着石壁拼命喘息,只是二女紧握的手却没有松开,秦麦的心头不禁再度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他相信这两人对彼此的身份应该是心知肚明的,看着两女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酷似容貌,秦麦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种草原动物:雌斑鬣狗,它们在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的时候就开始为了争夺继承权与自己的姐妹自相残杀,残酷而又现实。
白拉与唐离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人能传承所谓的神力?唐离实在是太过善良了,秦麦暗自叹息一声,当初让他为之心动的品格现在反倒成了令他最为担心的弱点。
“也许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吧。”秦麦在心底安慰自己,唐离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也并没有出现唐天华说的“觉醒”的迹象,而白拉的神奇能力他可是真真切切地亲眼目睹,如果事情就沿着这条轨道发展下去:白拉最终继承神力,彻底治愈陈教授;至于唐离,做个普通人,也未必就会生活得不幸福。
秦麦想着心事,微微失神间,铁莘几乎是提着郝韵奔到了三人身后,“不、不行了!我快要爆炸了!”铁莘连连摇头,艰难地呻吟道,“我要休息一下”,像条快干死的鱼张大了嘴巴抽气。
“不行!”秦麦斩钉截铁的答复让铁莘的脸皱成一团,他还没来得及抗议,唐离突然咦了一声,“好像有风!”女子的心思到底比男人细腻,秦麦屏息感受,果然隐隐有一丝微弱的冷风从上方吹下,拂面而过,唐离忽地拉了下秦麦的手,指着前方的石阶大声叫道,“你快看!那里好像有光亮!”
秦麦这刻也是腿重如铅咬牙坚持,闻言刚刚抬起的腿放了下来,顺着唐离所指的方向凝目望过去,果然在十几米外电筒射程之外那片黑黝黝的石阶上隐约有几块圆形的黯淡光晕,若不仔细查看极难发现,秦麦心头一震,嘱咐众人原地等候,他则小心地又踏上两级台阶,熄灭手中的电筒观察起周围石壁,一片漆黑中那光线便更加明显,沿着光亮投射的角度,秦麦抬头望去,赫然在临湖一面的石壁上发现了五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五个孔洞与外界相通,光与风显然是从其间射入,最特别的是这五个洞孔一般大小,异常浑圆,排列间隔也十分均匀,秦麦只看了一眼就断定是必然是人为开凿的,是通风孔?难怪一路走来,并没有异味或是闷燥不畅的感觉,反倒越向上行呼吸间似乎感到了微凉的鲜润气息。
秦麦暗忖,按照他的计算此时众人所处位置至少也在石山的腰间偏上,当惹雍错本来就人迹罕至,石山临湖一面的石壁极其陡峭,根本无法攀登,再加上此处位于半空,孔洞又小,从石山外面绝难发现,不得不承认禁宫的设计者将这通风孔放在了最恰当的位置。
这推论虽然貌似符合情理,可秦麦却仍是觉得蹊跷,光凭这小小的几个孔洞绝不可能支撑偌大一条通道内的空气充足流通。
禁宫内必定还有其他通风措施,举凡要保持空气流畅,必然需要与外界相通,这座奇形的陡峭石山虽然颇为高大,秦麦等人一路沿着密道行来,怕是也将要接近顶峰位置了,非但通道依旧狭窄、坡度不降,甚至连一点危险也没有遇到,这可与传说种艰险重重的禁宫大相径庭,甚至让秦麦有几次不由自主地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禁宫?
秦麦原本心急如焚想要尽快脱离这条狭窄陡峭的通道,然而骤然发现了这五个怪异的通风孔,一时之间心底又踌躇起来,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可谁也不敢保证这几个孔洞下就不是陷阱。
铁莘与郝韵则趁机双臂支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息起来,黄平哭也似的呼喊声断续地远远传来:“等等我啊!求你们别把我扔下,要多少钱我都给......”凄厉难听的声音在通道里撞击回荡,鬼哭狼嚎一般。
唐离也感到这几个通风孔透着诡异,她虽然看不见身前秦麦的面容,可一见他抬脚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麦子!”唐离陡地伸手紧紧握住了秦麦的手腕,“你不能去!”
秦麦身体一顿,用了用力却没能脱出唐离的五指,暗暗叹了口气,身处险境,每一秒钟都耽误不得,转身望向眉头紧皱的唐离无奈苦笑道:“丫头,你也太紧张了吧,不过是几个通风孔而已,你们在这里等我片刻。”他扫了眼靠着石壁的白拉,再转向唐离时,目光变得温柔,低声微笑道:“我不会有事的。”手腕奇异地抖了抖便神奇地脱离了唐离的控制,反手用力地握住了她冰冷僵硬的手掌,“在这里等我。”
“我和你一起!”唐离迈上了一级石阶,顺势与秦麦十指紧扣,生怕他再度脱出了自己的把握。
秦麦对唐离的倔强坚持早有领教,只觉得头疼无比,眉头微微皱了皱,语气不觉严厉了起来,“不要胡闹!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唐离眼圈一红,紧要嘴唇,不避不让地直直盯着秦麦,也不说话,握着秦麦的那只手却更加用力,似乎想将自己的手嵌入秦麦的手中。
凭秦麦的身手,自然可以轻而易举摆脱唐离,可却没有办法禁锢她的行动,更舍不得让唐离伤心,无奈之下唯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白拉,他看得出来从白拉神奇地治愈了濒死的郝韵后,唐离看她的眼神里就多了许多亲近和信服。
剧烈的运动之后唐离的面色红艳,光洁的鼻翼、额头布满微小的汗粒,呼吸颇为艰难,秦麦难免有些心疼,反而白拉原本就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却更加苍白,甚至连紧抿的双唇都失去了娇艳的色彩,秦麦没来由地生出几分萧瑟的感觉,白拉的长发乌黑、面容温润光滑,正是风华正茂的时节,他却偏偏生出了一股暮色西山的苍凉。
秦麦却分不清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如白拉所说她的生命力真的在快速地衰退,常言说“人生除死无大事”,秦麦恍惚间觉得白拉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恨了。
一旁低低喘息的白拉视线在两人紧握的双手间停留了下,一抹复杂的情绪在她的晶莹的眸子中闪现,稍纵即逝,眼神与秦麦的目光相撞一触即分却已然看懂了其中的含义。
白拉侧头望向上方石阶上几点微弱的斑驳光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容露出思索的神色,“我们一路走来似乎太过平静了。”
听白拉的意思好像她也认为那几个隐蔽的通风孔有古怪,秦麦只觉得唐离的手再度加力,显然白拉的话更加让她打定主意不松手,不由暗恼白拉不懂审时度势,难道是想趁机把唐离置于危险之中?对他生出的淡淡体谅立刻烟消云散,轻哼了一声,“在我看来所谓遍布机关陷阱的传说不过是为了恫吓那些觊觎命运之眼的贪婪者,何况千多年来并没有人进入过禁宫,又何来那些恐怖骇人的说法?”
白拉对秦麦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淡淡地笑了笑,“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禁宫如果真的如此轻易就可以进入,我家先祖又何必留下一卷天书?”
这两人都是聪明剔透的人物,秦麦话里有话地讥讽白拉是“贪婪者”,白拉亦是不着痕迹地用“我家先祖”四个字点明命运之眼本来就应该属于她。
秦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不管白拉如何可恶,但是和一个女子争口舌之快委实没什么意思,何况现在时间宝贵,再耽搁下去只怕一行七人就要变成水淹的老鼠。
“就算真的是陷阱,这一关我们也必须要闯过去。”秦麦冷冷地扫了眼白拉,低头看着唐离轻声道,“既然冒险,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再说还有白拉神医在,就算真的遇到了危险,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的。”“神医”二字格外加重了几分,顿了顿,秦麦唇角轻轻地抽动了下,语含讥讽地笑道:“我还有用。”
唐离似乎被这句话打动,眼睛一亮,扭头瞧向白拉,扣着秦麦的那只手也稍稍放松了些。
“我说过的,死人我无能为力。”白拉的眸子在幽暗的光线下灼灼生辉,淡淡的一句话让唐离身体一震,重又死死抓住秦麦不放。
秦麦皱眉深深地注视白拉,他现在是真的搞不懂这女人的心思了,按理她应该比谁都迫切地想通过密道进入禁宫得到命运之眼,可听她的意思却又似乎不赞成自己去冒险。
铁莘提着郝韵一路狂奔,着实累得够呛,喘得如同拉风箱一般,初时也没在意秦麦几个人的对话,这也是惯性使然,与秦麦在一起他理所当然地放弃了动脑的苦差事,反正只需要照着秦麦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听到白拉最后一句话时他才意识到:麦子这是要玩命啊!这怎么行?
一时间几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人说话,气氛沉抑,“咚”、“咚”的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轻到重传来,连滚带爬的彭施民与黄平终于赶了上来。
当那盏马灯越来越远,光芒越来越黯淡的时候,黄平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条漆黑的密道,渐渐沉没在无边的绝望之中,在他半个多世纪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如此地向往光明,有好几次想要转身沿来路退出去,可他心中很清楚这一退便是必死无疑。
唯一的生机在前方!黄平死死咬牙紧辍彭施民的步伐,他断定秦麦绝不会抛下彭施民。
沐浴在马灯昏暗的光线里,黄平激动得几乎流下眼泪,扑通一下子跌坐在石阶上,浑身颤抖不已,他这时才发觉嘴里一片腥咸,张嘴吐出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液。
黄平满心庆幸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并没有感觉到笼罩在秦麦几人身上的诡异气息,喘息着道:“总......总算,总算赶上了。”
铁莘厌恶地瞪了眼一脸痴傻笑容的黄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一拍大腿,嘿嘿坏笑两声,朝黄平走近了两步,“黄......老板,你是不是害怕我们把你甩了啊?”
“啊!”黄平愣了下,连忙堆起谄媚的笑脸,连连摇头,大声道:“怎么会,秦先生和铁老板都是重义气的好汉,怎么会扔下我们呢!”黄平瞄了眼累得说不出话来的彭施民,用一句话把两人绑在了一起,满含希望地寻找秦麦,让他失望的是铁莘黑熊似的身体将通道挡住了大半,无法让秦麦感受到自己发自心底的诚意。
“呵呵,黄老板还真了解咱们兄弟!”铁莘笑得异常开心,“刚才你落在后面我还真担心你遇到什么危险,这台阶儿陡得厉害,万一你脚下打个滑,啧啧,摔下去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啊!”
秦麦、唐离几人惊讶地瞧着铁莘,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会突然对黄平如此关心了?
郝韵更是搞不懂铁莘打得什么主意,总之她是不会相信铁莘是真的怕黄平发生危险,不过她看懂了铁莘刚才使的眼色,心中一头雾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黄平自然不相信铁莘真有这么善良,可闻言也不禁悚然一惊,铁莘说的没错,这条石阶实在太陡了,现在想来还真是后怕。
铁莘把黄平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底暗暗好笑,面上却做出仗义之色,豪爽地挥了挥手,“得了,黄老板!我看这么办吧,你走前面,毕竟岁数到了,眼力体力不比年轻人了,有点什么事咱们也能照顾着!”
大家这时恍然大悟:原来铁莘绕来绕去就是想让黄平做探雷的工兵啊!
黄平嘴里说着恭维话,心底里却惊疑不定,这句话若是秦麦说出来,他自然不会疑心,毕竟相处月余,自诩火眼金睛的黄平对秦麦、铁莘的为人心性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能坚持到现在最大的指靠也正是秦麦的善良。
可是乍听铁莘体贴入微的关怀,黄平就有点懵了,这位的心狠手辣他没少领教,黄平又生性多疑,饶是他心思机巧,一时间也怔住了。
“这个......我只怕拖累大家。”黄平不置可否地支吾了一句,小眼睛不停在铁莘和郝韵脸上打转,想要寻找出铁莘这番话真实想法的蛛丝马迹,而眼前二人神色平静,倒让他心动了。
铁莘咳嗽了一声,错步挡在了郝韵身前,有意无意地遮住了手中马灯的光亮,让黄平看不到上方暗处秦麦几人的面容,咧嘴笑道:“黄老板,虽说咱们的关系不算太那个......融洽,可不管怎么说也是同路一场,再说......”铁莘顿了顿,朝黄平挤了挤眼睛,“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
他这么一说,还有些犹豫的黄平的疑虑不但被彻底打消了,反而心头恍然明悟:原来铁莘是怕自己出了什么事,那些许诺的钱泡汤啊!这样看来铁莘非但不敢把自己怎样,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黄平连忙正色立誓:“铁老板,你放心,老夫言而有信,只要能活着离开西藏,黄某必定另有重谢!”心中有所依仗,他佝偻的腰背不觉间挺直了许多,支撑着石壁勉力提起软绵绵的身体向上爬来。
也是黄平被那种深深的绝望所带来的恐惧给吓坏了,要是放在平时,铁莘的解释虽然合情合理,可他的转变也实在太突然了:要是真怕黄平出意外,一早就不会把他丢在后面。
彭施民神情怪异,却始终没有说话。
秦麦眉头始终紧蹙,要不是唐离的无声阻止,他早就出声呵斥铁莘了,这时见黄平真给骗得要来充当开路的炮灰,再也按耐不住,秦麦心如明镜,当然晓得铁莘担心他出意外,不过虽说他对黄平也没什么好感,但是铁莘这种近似于谋杀的行为实在让他不齿,若是黄平真的出了意外,他更将良心难安。
“铁莘!你......”没等秦麦说下去,他的手背陡然传来一阵刺痛,愣神间唐离已经截口道:“就算耽误些时间,可毕竟铁子也是一番好意,黄先生走在前面我们也能照顾着点。”
黄平听到两人的话,心想难不成秦麦有心要甩掉自己?一颗尚未平复的心重又砰砰巨跳起来,忍不住口干舌燥起来,脚下的速度却又加快了些,颤巍巍地从铁莘身旁钻了过去,沙哑着嗓子陪笑道:“诸位的大恩大德老朽必定铭记五内,他日若有机会必会重谢!”说话间来到了秦麦身前,黄平偷眼观察秦麦脸色铁青,眉头紧皱,并没有要给他让路的迹象,嘴里不停地感谢众人,一双小眼睛眨巴着寻找空隙想要钻到前面去。
唐离侧身让出空间,淡淡地瞥了眼面露感激的黄平:“这个时候何必说那些虚话,毕竟我们也算一路同甘共苦过。”瞧见秦麦眉头扬了起来,嘴唇微动,唐离轻咳一声,抢先道:“不过黄先生,有句话你应该也不陌生,生死有命,谁也不知道前面是吉凶还是祸福,走在后面危险,怕是前面也不尽安全。”
黄平擦着石壁已经越过了唐离和秦麦,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颤停住了脚步,唐离看也不看黄平对铁莘招了招手,“铁子,你千万要照顾好郝韵,可别分心!跟紧点,咱们不能分开。”
铁莘会意,嘿嘿一笑,“除了郝韵我可管了不那么多!”
唐离和铁莘一唱一和让黄平想要说的话憋在了嘴里,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走在队伍最前,要不然就断后,黄平苦着脸朝黝黑陡峭的石梯下方张望了一眼,想起被无边无际的绝望笼罩的可怕感觉,心底泛起冷意,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理由责怪唐离和铁莘,也清楚自己如果再阻止黄平,怕是反而让黄平认为他没安好心,瞥了眼惊惧不定的黄平,秦麦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黄平,前面可能会有危险。”
黄平紧张地舔了舔干巴巴的嘴角,嘟囔道:“后面只怕也不安全。”猛地一咬牙,勉强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秦先生的好意老朽心领了,唐小姐说得对各安天命吧!老朽活了六十年,就算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也不算夭折了。”
如果不是脸颊抽搐的肌肉出卖了黄平内心的恐惧,光听这句话倒也让人佩服他的勇气。
黄平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留在外面。
“有点不太对劲。”一直沉默地靠坐着石壁休息的彭施民突然哑声说道,抬头向秦麦望去,脸色异常苍白,“好像有什么声音?”
众人稍稍松弛的神经立刻再度绷紧,屏息凝神地侧耳倾听,“没啥声音啊......”铁莘歪着脑袋静静地听了片刻,疑惑地低声嘀咕道,郝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竖起修长的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秦麦的耳力却比其他几人灵敏不少,在或轻或重的呼吸声里隐约扑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异响,如同春蚕咀嚼桑叶时发出的沙沙轻响,他四下打量了一番便断定这声音是从那五个通风孔传入的,诸人学着彭施民把耳朵贴在了石壁上,声音果然清晰了许多,起初似乎相距遥远,时断时续,只几秒钟的时间便响成了一片,仿佛无数的蝗虫正振翅呼啸着铺天盖地从四下扑来,似乎连脚下都在隐隐地颤动。
所有人的脸色大变,黄平双股战栗,颤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没有人回答他,谁都不知道这可怕的声音来自哪里,但是每个人的心跳却都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就连一向后知后觉的铁莘也感到了不妙,不过呼吸之间,脚下的石阶、四周的石壁震颤得愈加厉害,唐离双颊红晕褪尽,手臂不知不觉紧紧揽住了秦麦的胳膊,“是不是地震?”
唐离的话立刻引起了一阵慌乱,铁莘立刻握紧郝韵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牢牢地卡住了石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黄平、彭施民等人也忙不迭地各自就近寻找固定身体的位置,也不怪众人反应强烈,一行人位于石山之内,尽头遥不可及,入口更加距离遥远,通道狭窄更没有避险的空间,如果真的发生剧烈的地震,就算不会摔下去也将被活埋。
秦麦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唐离的问题,双湖地区偶有地震却并不频繁,而且记载中震级也不是十分强烈,他也并不十分担心通道坍塌,毕竟这条密道存在了至少千多年,这说明它还是很坚固的,只是先下的情况虽然与地震十分近似,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大家镇定!”秦麦高声喊道,这时那古怪的声音已经响彻了通道,嗡嗡不休地环绕在众人耳畔,给众人交谈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秦麦安慰地拍了拍唐离的手臂,后者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轻点了下头,“我不怕。”两个人近在咫尺,秦麦却没有听清唐离的声音,是从口型上判断出了这三个字。
秦麦稍感放心,目光转向神色失措的众人,看到白拉时不禁一怔。
白拉的脸颊愈加苍白,神色却如无波的古井,看不出丝毫的不安,一双本就明亮异常的眸子此时更加亮的耀眼,其他人都依附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以固定身体,她却一只手扶着石壁缓缓站直了身体。
“小心!”秦麦蹙眉,大声对白拉叫道,眼看白拉脱离了石壁后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跌倒,迈下一级石阶,力沉双腿,展臂抓住了白拉的手,猛地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白拉的手柔滑细腻,却冰冷异常,就像握住了一块寒冰。
白拉的眼底闪过一抹讶然,随即消失不见,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对秦麦道:“很怕我死吗?”
无论秦麦的心性如何沉稳坚毅,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眼下情况诡异凶险莫名,他表面再怎么镇定,心里却难免会有些惶恐,眼见白拉不听指挥地起身,简直与自杀无异,心头便有些冒火,他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拉出意外,可是动作却不免粗暴了点,尤其是白拉唇边若有若无的戏谑笑意更加火上浇油,让他恨不得甩开她。
秦麦狠狠地瞪向白拉,四目对视,白拉并不避让,他所看到的却是一片澄清,不论是白拉算准了他不可能让她发生意外,还是她真的对死亡无所畏惧,秦麦不得不承认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铁莘一路狂奔体力消耗极大,这时搂着郝韵,单靠一只手支撑两个人的平衡着实有些艰难,若是平时能够这般温香满怀,他必定会盼着就这样抱一辈子才好,可现在他却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一边竭力保持稳定,一边对秦麦吼道:“麦子,是前进还是撤退啊?妈的,老子可不想被埋在这儿!”
“不能退!”白拉倏地回头一字一顿沉声对铁莘道,说完也不看铁莘额头青筋绷起,扭头望向秦麦,“这不是地震。”
铁莘愤怒咆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地震?我......”他心里残留的几分对白拉救治郝韵的感激让他及时将冲到了嘴边的脏话憋了回去。
秦麦心头一动,他也有种难以解释的感觉,尽管偌大的石山打摆子死地震荡不止,从哪方面看都像与地震无异,可偏偏却觉得这不是地震。
白拉的目光投向上方石壁上的几个通风孔,“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如果是地震的话该是下面。”
是了!要不是秦麦两只手都没有空闲,他肯定要狠狠地拍下大腿: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浅显的道理,白拉的话如同一盆凉水让他迅速地冷静下来,暗想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真正的临危不乱。
铁莘怔了下,“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众人的耳中就传来一阵呼啸声,初时并不如何尖利,可只几秒后,呼啸声便疾速地壮大成wωw奇Qìsuu書com网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秦麦的心头巨颤,这声音像极了数年前他在钱塘湖边所听到的钱塘潮涌时万马奔腾似的肆虐狂暴,密道所在的石山似乎也被这毁天灭地似的力量震慑,竟然突然停止了颤动。
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是湖水!”秦麦猛地吼道,他一直担心的最可怕的情况到底发生了,庞然巨兽般的当惹雍错在沉寂中终于完成了力量的积蓄,爆发了!
一道闪电刹那划过秦麦的心头,他也终于想到了这怪异的通风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所谓沉睡的神人的眼睛!泪水的出处!想明白了这点,秦麦只觉得心头一片苦涩,可笑因为自己的怯懦竟然在这里耽误了最后的逃命时间,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即便心知灭顶之灾瞬息将至,秦麦却没有半点就此放弃求生的念头,猛地抬脚踢向身前萎缩成一团的黄平,狂吼道:“快点冲!”两只手分别死死抓着唐离和白拉向石阶上方冲去,再也没时间思考那五道通风孔下是否隐藏着机关陷阱了。
黄平被巨大的力量撞得打了个踉跄,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老江湖,漫长的岁月和富贵的生活虽然让他的身体渐渐不济,脑袋却没有彻底蜕化,只瞬间便想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危急时刻竟让贪生怕死的他再度寻回了当年决断果决的勇气,借着惯性手足并用先秦麦三人一步向上狂奔。
前面有没有危险他不知道,可黄平清楚得很,落在后面肯定先倒霉。
能最大激发人类潜能的因素说到底只有两点:生和死,原本疲倦不行的众人这时的速度绝对是他们平时根本不敢想象的,只呼吸间便冲上了十数级台阶,越过了通风孔处,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秦麦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嘴巴,可惜他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手来实现这个想法,石山在平静了五六秒后,伴随这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像睡梦里被刺中要害的野兽,疯狂地跳动起来,“哎呀!”彭施民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向后仰去。
彭施民魂飞魄散,暗叫一声“我命休矣!”,通道陡峭仿佛刀削,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去,压根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只怕不等摔到底,脑袋就已经被撞成烂西瓜了,无法控制身体的彭施民甚至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前面去!”一声断喝,彭施民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随即被扯向前方,不但止住了跌势,他甚至趁机加快了前冲的速度,是铁莘!
彭施民根本来不及回头说一声谢谢。
剧烈震荡的通道给众人前进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他们不但要保持平衡,还不能减缓速度,秦麦与铁莘的情况还算可以勉力支撑,两人毕竟从小习武,下盘的功夫扎实,黄平和彭施民却是险况迭出,也幸好这两人身后有秦铁二人在关键时候扶持一把。
秦麦甚至在瞬间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方才若是他极力阻止黄平调换位置,恐怕黄平早就粉身碎骨了吧?想来黄平现在内心里必定对铁莘和唐离感恩戴德,却不知道其实这二人原本是想让他做替死鬼的。
身后风声渐起,鬼哭狼嚎似的尖利呼啸越来越响,涌入通道内的湖水正在以不可思议的疾速向上倒灌,将通道里的空气挤压、驱赶,秦麦等人甚至感觉到了带着腥咸气味的水汽,越来越强劲的冷风吹得众人几乎无法站立,犹如风暴里的扁舟,拼死挣扎着。
秦麦很清楚没有人能抵挡接下来狂涌而至的湖水的压力,那强大的水压足以像席卷落叶的狂风一样把他们轻易地撕成碎片。
通道的前方依旧没有尽头,秦麦的心头反而神奇地一片平静,通道在接连几下剧烈的颤抖之后,安稳了不少,劲风夹杂的水滴好像变成了石子打在背上火辣辣生疼,他与唐离相握的手心有灵犀般同时紧了紧,生机渺茫,两人生出了相同的心思:死也要死在一起。
让秦麦惊讶的是,白拉居然反手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握得死死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只冰冷的手似乎生出了一丝温暖,“对不起”,呼啸的风声里他好像听到了这三个字。
秦麦觉得自己应该是恨白拉的,可他却恨不起来,他的心头除了愧疚和不甘再没有其他的情绪,如果不是他坚持,至少铁莘、郝韵和彭施民不会在这里送命。
无数离奇古怪的念头像是随着呼吸纷至沓来,许许多多深藏在记忆中自以为忘却的人和事清晰地闪现。
“啊!”黄平陡地发出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止住了前冲的势头,秦麦猛然惊觉却来不及收脚,撞上了他的身体,黄平慌乱地挥舞着双臂,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向前俯倒,结果却是徒劳,凄厉地嚎叫着头朝下跌落,等到秦麦反应过来前方没有了去路放开唐离和白拉扑向黄平的双脚时,却已经晚了一步。
谁也没有想到通道的尽头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
唐离急忙按亮了电筒,朝下照去,光亮的尽头空荡荡一片漆黑的虚无,哪里还有黄平的踪迹?
这电筒虽然外形仿造了狼眼射灯,可技术相差太远,照射的距离十分有限,秦麦从唐离手中接过电筒向四外晃了一圈,除了来时的阶梯,再没有任何的去路。
难道这里就是尽头?石阶的尽头是光滑如刀削的石壁,秦麦确定这里不可能存在如魔王的咽喉中可供攀爬的索桥,不由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禁宫?
狂涌而来的冷风吹打得众人摇摆不定,湖水摩擦石壁发出的让人心寒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们要死了吗?”郝韵颤抖的声音无助而凄凉。
这句话像是火星一样点燃了积压在众人心底里的绝望,铁莘死死地将郝韵搂在怀里,说不出话来,求助地望着秦麦,在铁莘的想法里秦麦是无所不能的。
铁莘的目光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剜在秦麦的心头,他想说对不起,嘴唇蠕动了下却发不出声音,铁莘却已经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伸展手臂将秦麦的脖颈紧紧拦住,贴着秦麦耳畔道:“下辈子,咱们还是兄弟!”
秦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角的温热刺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铁莘点了点头。
“我们会死吗?”白拉忽然拉住了唐离的手问道。
唐离愕然不解地看着白拉,如果不是白拉异常认真的表情,她一定会认为白拉被吓疯了,白拉的目光投向脚下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渊,又重复了一遍:“跳下去的话,我们会不会死?”
“不会......”唐离顺着白拉的视线望着脚下,双颊闪过一抹诡谲的嫣红,眼底似乎有两团紫色的火焰在燃烧,恍如梦呓地说道,这诡异的一幕只有她身侧的白拉能够看到,可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回答。
秦麦四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唐离和白拉的背影,二女的对话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诡秘气息,更让他们无法置信的是白拉听到了唐离的回答后微微颔首,扭头对秦麦等人道:“跳下去。”
白拉的神情淡定,语气平静,让几人确定了她很清醒,也并非开玩笑。
电筒的照射距离超过十米,而黄平坠落后更是再无任何声息,这深渊究竟有多深?底部是怪石还是利刃?白拉居然让众人跳下去?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白拉与唐离双手相牵,竟然一起抬腿迈了出去,秦麦身体一抖,转身扑了过去,正迎上唐离回首望来的目光和伸向他的纤纤手掌。
秦麦抓住了唐离的手,眼神交错间,他骇然发现了唐离的紫色双眸,心念猛地一动,隐约扑捉到了一丝匪夷所思的想法,却只来得及大叫了一声:“跳下去!”便向下坠落。
强劲的冷风在秦麦的耳边呼呼作响,刮得他脸颊生疼、双眼针刺一般,却强撑着舍不得闭眼,电筒早在他扑向唐离时随手扔掉,四下里一片漆黑,他却好像能看到唐离灼灼闪烁的双眼。
深渊的边缘,铁莘、郝韵和彭施民相顾骇然无语,彭施民扯出一个苦笑,朝铁郝二人抱了抱拳:“有位高人说过,扼住命运的咽喉!在下就先行一步了!”说罢深吸口气,闭眼纵身跃下。
铁莘不禁对彭施民的勇气生出敬意,当日在九重天宫里彭施民软弱的表现就让他心生鄙夷,今日他的表现着实出乎铁莘的预料,咧了咧嘴,铁莘嘟囔了一句:“也算是条汉子。”
“你说什么?”郝韵仰头大声问道。
铁莘哈哈一笑,贴着郝韵柔软的耳垂道:“我说如果死不了,就娶你做婆姨!”
郝韵没想到铁莘如此直白,因为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颊升起了一丝晕红,啐了一口:“死到临头你还敢耍流氓!”
“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死也值了!”很多年以后,郝韵依旧认为这是她所听到的最让自己动心的情话。
铁莘咬牙望了一眼来路,奔涌而来的湖水激起的水珠雨点般击打在他的身上,“老子来了!”铁莘狂吼着将郝韵搂在怀里抬腿跃下深渊。
如蛟龙般翻腾的巨大水流瞬息将通道充满,冲到了石阶的尽头亦毫不停息向下涌去,撞击在石壁上轰然回响。
秦麦的手与唐离十指紧扣着,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其实不过数息之后,坠入了冰冷的水中,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瞬间没顶,周身冰冷刺骨,心头却忍不住欣喜若狂,居然没死!果然没死!他张嘴欲呼却猛地呛了口冰凉腥涩的冷水。
只可惜这种情绪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脑袋猛然撞在了一处坚硬之上失去了知觉。
轰隆隆泻下的水流足足持续了几分钟后,势头才渐渐减弱最后趋向于无,石山之外的当惹雍错像一匹感到了疲惫的野马,波涛渐息,而通道之内除了滴滴答答仿佛细雨似的声音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流入深渊的巨量湖水打着旋儿迅速下降,显然这深渊之下另有泻流的通道。
密布夜空的铅色乌云隐隐现出消散的趋向,显出了月亮的轮廓,琼宗山顶,两条仿佛塑像般一动不动的身影临湖而立,面朝着禁宫密道所在的石山方向,衣襟被涛浪汹涌的湖水所带来的劲风吹得猎猎作响,二人身后两条异常高大的獒犬躁动不安地来回走动。
“他们会成功吗?”静默了良久后,身体罩在黄袍里的那人率先打破了沉寂侧头望向另一个人,暗哑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担忧。
旁边的黑袍人闻言纹丝未动,只是罩在宽大的袍袖下紧攥双拳的手用力地紧了紧,枯槁无光的手背上绷起几条青筋,旋即松了开来,“我相信孤师留下的预示,两个里总有天命所归的一个。”他的声音异常的苍老,却充满了强烈的信心。
黄袍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道:“也不知道能出来几个?”
“这是他们的宿命。”黑袍人沉默了片刻,语意淡然道,“生来注定的命运。”
黄袍人深深地注视了身旁那人一眼,虽然黑袍人的面容被遮挡在袍帽下,他却似乎看到了一双狂热坚定的眼睛。
“宿命......”黄袍人眼神涣散地望向咆哮的当惹雍错,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秦麦第一个感觉就是头疼欲裂,除了昏昏沉沉的脑袋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想要睁开眼睛,眼睑却好像有千斤重,挣扎努力了几次才勉强张开了一条缝隙,头部却因为过度的用力而猛然剧痛,就像嵌入了一只楔子似的,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深深地呼吸,积蓄着力量,四周异常静谧,耳边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有光!这是秦麦睁开了眼睛后第一个反应,这光亮异常柔和,没有阳光那么刺眼,也不像月光那么冰冷,蓝色的光亮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秦麦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没错,这种感觉叫做温柔。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秦麦眩晕感消散了大半,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想要翻身坐起来,浑身却传来一阵酸疼,勉强从趴着挣扎到了仰面朝天,却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视线的尽头似乎是一片蓝天,却远比他记忆里的天空更加碧蓝,无数湛蓝的波光不停地流动,散发出迷幻般瑰丽的色彩,秦麦的大脑出现了几秒钟的停顿,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身在何处,幸好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他很快就回忆起失去知觉之前发生的事。
“唐离!”秦麦悚然一惊,心脏倏然收缩,他记得自己一直紧握着唐离的手,可显然现在两只手都是空空如也!凭空而生的力气让他从地上猛地弹了起来,四下搜寻。
秦麦长长地松了口气,五六米外唐离和白拉并排静静地卧在地上,两人的手仍旧牵在一起,位于一堆小山似的锗红色乱石之间,秦麦踉跄着奔到二女身旁,“扑通”跌坐下来,用力将唐离的头扳起。
唐离双目紧闭,鼻间却仍有呼吸,秦麦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片刻后唐离的身体一震,吐出了一口水,咳嗽起来。
“秦麦,是你吗?”唐离长长的睫毛抖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地望着喜悦激动的秦麦,眉头轻蹙,“我们死了吗?”
秦麦怔了下,挠头道:“应该没有吧。”手指梨过湿漉漉的发间,触碰到了一缕黏糊糊的纠结,引动一阵撕裂似的剧痛,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血!”唐离看着他惊叫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抬手想要去摸秦麦的头却发现白拉的手指与她的手交叉紧握,竟然无法抽脱出来。
秦麦看到了手上沾染的血迹反到笑了起来,对一脸关切的唐离摆了摆手道:“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我们没有死。”
死人的血怎么会是热的呢?
他高兴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确认自己没有死,而是意识到自杀式的跳崖举动很可能把他们带到了想要去往的地方,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这一次真是因祸得福了。
秦麦这么想着举目想看清楚所在之处的景象,唐离却嗔怪地扯了他一下,朝白拉努了努嘴,“还不快把她唤醒!”
这一次秦麦自然没有对待唐离时的温柔,用了直接而粗暴的方式:捏人中。
白拉吐了几口凉水后发出两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渐渐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楚了秦麦和唐离后,她并没有表现出劫后余生的惊喜庆幸,反而闪过一抹很古怪的表情,深深地凝视了唐离几秒钟后,轻声叹息道:“你醒了。”
白拉先下的情况显然不如唐离,本来亮若星辰的眸子黯淡无神,四肢绵软地垂着。
唐离看到白拉苏醒,喜形于色,刚想开口,没想到她想要说的话却被白拉说了出来,心想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怔了下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白拉的话,随即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秦麦听到白拉没头没脑的叹息,心头止不住一跳,白拉这句叹息与跳崖前她对唐离提出的问话互为首尾隐约印证了他最惧怕的猜测,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冷,看着白拉的眼神竟然隐现狰狞,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已经对白拉动了杀机。
白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秦麦,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似乎对他内心的想法一目了然,白拉流露出的戏谑让秦麦瞬间清醒过来,慌忙躲开了白拉的视线,背心已经是湿冷一片。
且不说白拉是唯一能救治陈教授的人,就连唐离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最重要的是他无法逾越自己的道德底线。
“你照顾她,我去寻找其他人。”秦麦伸手抹去流到额头的血水,对唐离说道。
白拉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似乎没有想到秦麦竟放弃了这时的大好良机,手臂动了下,看样子想要抬手,结果孱弱的身体无法完全贯彻她的指令,只有两根手指微微抽动了下,黯然在她的脸上闪过,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对秦麦轻声道:“来,我给你疗伤。”
秦麦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事,皮外伤而已。”他自然看得出来此刻的白拉异常虚弱,如果她真的有办法应该早就让她自己脱离唐离的怀抱了。
“你小心些!”唐离轻握了下秦麦的手嘱咐了一句,迟疑了下蹙眉道:“我觉得这里很古怪。”
秦麦点头,安慰地朝唐离笑了笑,这里的确古怪,他们顺着水流被冲到了这里,可脚下的地面坚硬而干燥,没有丝毫的水痕;空气温润,没有任何异味;四周乱石嶙峋杂乱,可是看起来那些石头的形状却都方方正正很规则,似乎经过人为的打凿;最无法思议的是头顶光滑流动的“天”和温柔得无法形容的“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秦麦胡乱而兴奋地猜想着转过了遮挡视线的高大石堆,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除了头部的伤口火辣辣的抽疼,四肢像散架似的有些酸疼,行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饶是以秦麦的沉稳,当他看到了石堆后面的景象时仍不由得到吸了口冷气,浑身巨震,嘴唇颤抖了半晌,失魂落魄的梦呓似地呢喃了两个字:“禁宫!”
秦麦的视线越过许多的断壁残垣第一时间被远处屹立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彻底地吸引,呆若木鸡地僵住了身体,心头的震撼更是如遭雷噬。
这座建筑并不如何高大宏伟,也就与现今三、四层楼房的高度仿若,坐落在一座高约米许的巨大的金色圆形基台之上,四座略矮的佛塔似的银光闪烁的楼阁如卫兵般拱卫着中央的金壁高楼,从整栋建筑的外形上看起来与古格坛城颇有些相似,气势却有天壤之别,秦麦此刻的心头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声音在狂吼:“这就是禁宫!”
秦麦使劲地擦了擦眼睛,凝目再望,终于确定这一幕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只觉得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吼叫的冲动,考古学家的职业敏感让秦麦意识到了这片废墟似的建筑群落,尤其是这座充满了威严和肃穆气息的宫殿意味着什么。
他正亲眼见证着一个奇迹。
秦麦也终于发现了充斥着这个奇异空间的光源出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闪烁生辉,光芒瑰丽却并不刺眼,好像隐约有七彩华光流动,古怪就在这座宫殿里!秦麦做出了大胆的猜测,却并没有立刻向这座最吸引人注意力的建筑走去,抬眼观察四周。
废墟的尽头是连绵不断的青黑暗影,仿佛高与天接的山脉,这片废墟就好像位于盆底一样,秦麦的心头猛地颤抖起来,一个匪夷所思、大胆至极的推论闪电般划过。
“不可能!”秦麦的身体都因为这个疯狂的颠覆人类认知的猜想而颤抖不已,心脏倏忽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秦麦下意识地不停否定这个猜想,可这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把越燃越旺的烈火疯狂吞噬着他的理智,头上的伤口抽疼得愈加厉害,仿佛被铁锤连连敲击。
他猛地转身朝来处冲去,只迈出了两步便再无法控制,痛苦地呻吟着抱住了脑袋,十几米外波光流动的光幕外是一片不知道有多高的山壁,与四周的暗影相接,就像一道高不可攀的藩篱,包围着这块足球场大小的空间。
秦麦终究还是看清了头顶的“天空”和四外到处都在流动的湛蓝光华是什么,是水!废墟之外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水。
这里就像被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半球形透明罩密封的空间,头顶上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天空,那是被隔离的湛蓝湖水,秦麦呆呆地望着光幕之外直径约五六米的被水充满的椭圆洞口,想来众人从阶梯的尽头跃入深渊后就是沿着这条通道来到了这儿。
原来他的猜测是真的,他们此刻真的在当惹雍错的湖底!秦麦想要走到光幕前,仔细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力量把无孔不入的流水隔绝在废墟之外,可他的双腿却失去了控制似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挪动,秦麦努力了良久后颓然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得不羞耻地承认,自己已经被这一幕不可想象的、逆反了物质世界基本定律的景象给震撼得失去了勇气。
其实秦麦心里清楚那道将湖水隔离的光幕根本就不是实质的存在,这情景并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禁宫入口现世,当惹雍错的湖面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诡异现象,他从石山崖顶坠落湖中时就已经知道了。
乱石堆另一侧传来一声凄凉无比的惨叫,紧接着是秦麦熟稔的咒骂声:“干!空欢喜一场!”
随后一个声音有些幸灾乐祸地响了起来:“活该!我就没见过你这样见钱眼开的!”
是铁莘和郝韵!秦麦一震,从近乎狂乱的迷失中被惊醒,心脏兀自狂跳不息,接连喘息了几口才发现不觉间竟已汗透重衣,手脚绵软抑制不住地抖动着。
“铁子!你们没事吧?”秦麦定了定心神,感觉恢复了些镇定后呼唤道,话一出口沙哑陌生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远处的石堆里传来几声重物撞击的乒乓声后,铁莘的大脑袋从一块人大的巨石后探了出来,看到秦麦立刻露出喜悦的表情,哇哇怪笑着跳了起来,“麦子!老子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两人相距不远,说话间铁莘已经奔到了秦麦身前,使劲地抱住了秦麦,兴奋地用力摇动他的身体,这情景就像一只发狂的黑熊在摧残一棵单薄的小树。
这时郝韵也跑了过来,俏丽的面容上满是了大难不死的庆幸和喜悦,等到铁莘松开了苦笑的秦麦,郝韵大大方方地给了秦麦一个拥抱,“唐离姐和白拉呢?”。
秦麦周身本就酸疼无力,被铁莘不管不顾地一阵摇晃,只觉得身体像是要散架似的苦不堪言,勉强朝二人笑了笑:“你们没事就好,唐离和白拉都很好。”他指了指乱石堆,“她们在那儿。”
郝韵看到了秦麦发际流下的血渍,啊地一声惊叫,“秦大哥,你受伤了?”
“没事,可能是跳下来的时候撞到岩石了。”秦麦抬手擦了下不在意地笑了笑。
铁莘注视了秦麦一眼,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熟稔无比,铁莘皱了皱眉头问道:“麦子,你脸色不对头,是不是有什么事?”
秦麦滞了下,招了招手,带着两人转过乱石堆,指向远处令人目眩神迷的宫殿道:“看看那是什么?”
“禁宫!”郝韵脱口叫道,激动得抓住铁莘的胳膊发出一声欢呼,“那儿肯定就是禁宫!我们找到了!”
铁莘乍见金碧辉煌的禁宫亦是目瞪口呆,无意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秦麦眉头紧锁,“麦子,你咋好像不高兴呢?”
众人千辛万苦地从札达赶到文部,侥幸从魔王的咽喉中逃出生天,刚刚又几乎全军覆没,历尽九死一生的磨难目的便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禁宫,眼下禁宫近在咫尺,命运之眼唾手可得,可秦麦却一副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难怪铁莘疑惑。
反而是郝韵太过兴奋忽略了细节。
“我没事。”秦麦微微摇头,见铁莘拧着粗眉,一脸审视地盯着自己,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何况其他人早晚也会发现这里的怪异,苦笑着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罢了。”秦麦指了指脑袋。
铁莘眼珠转了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四下打量了片刻,倒抽了一口冷气,“麦子,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郝韵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凝神思索着自言自语地回忆道:“那道悬崖只怕有百多米高......我记得掉进水里以后被暗流带着不停地向下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以后就在这里了。”郝韵的身体猛地一抖,眼底闪过无比震骇之色,双颊血色尽褪,一双本就极大的眼睛瞪到了极限,眨也不眨地望着秦麦,掩口颤声道:“难道......难道我们在......”
“干!”铁莘大叫一声,拉着郝韵转身快步向乱石堆后奔去,刚转过去,与刚才秦麦的反应一模一样,见鬼似的定立当场。
“没错,我们现在应该在当惹雍错的湖底。”秦麦拖着灌铅似的两条腿来到二人身旁,铁郝两人死死地盯着光幕外黑黝黝的洞口,呆若木鸡。
铁莘与郝韵的承受能力反倒比秦麦强了许多,惊骇了片刻便逐渐恢复了平静,其实这与胆量无关,铁莘自小不爱学习,最喜欢在乡野村间胡混,退伍后又混迹于古玩圈子,鬼怪故事、传闻轶事听得多了,见到这诡异景象虽觉离奇却也并不十分恐惧,最根本的原因则是思考角度不同。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铁莘可没想过用什么科学道理来解释这匪夷所思的存在,而郝韵虽然接受了正统的高等教育,她的职业也讲求逻辑、科学和证据,可她毕竟是木族后裔,从小便在心底打下了孤师神通广大的烙印。
这儿是禁宫,是孤师的圣殿,也是孤师埋骨之处,若是平凡无奇才是不可思议的。
“麦子,你说那里面能不能有宝贝?”铁莘用下巴指了指禁宫所在的方向,朝秦麦挤眉弄眼地问道。
郝韵不屑地撇嘴哼道:“贪财鬼!”
秦麦无奈地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唧唧咋咋地吵嘴架,心中很奇怪地竟觉得欣慰,执着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像铁莘与郝韵这样既然想不通便不去想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人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殊不知自己眼中所看到的只是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罢了。
秦麦这么想着心头便轻松了许多,将郝韵送到了唐离和白拉处,与铁莘分开寻找彭施民与黄平的下落。
白拉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眼睛却恢复了神采,亮若星辰的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听到秦麦说这里极有可能就是禁宫所在时她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让秦麦隐隐不安的是,唐离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喜。
唐离的脸色不太好,显然被这处匪夷所思的存在亦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和震撼。
“我在跳下来的时候就觉得能找到禁宫。”唐离说这句话时,神情很迷惑,秦麦仿佛又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那抹诡异的紫色。
铁莘在一处坍塌的废墟下发现了黄平,第一个跌落深渊的他显然没有秦麦几人的好运气,几块颇为沉重的石砖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身上,露在外面的肌肤血肉模糊,煞是可怖,不幸中的万幸,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看样子他掉下来的时候撞上了一处还没有彻底倒塌的建筑。
秦麦沿着洞口四周的乱石堆转了几圈也没有发现彭施民的下落,连声呼唤也没有回应,不禁让人担忧他的安全,“那小子该不会被冲到别处去了吧?”铁莘和秦麦汇合,忧心忡忡地猜测。
彭施民平日里虽然有些软弱怯懦,可是跳崖前的表现足以让人改观,铁莘倒也不愿意他出什么意外。
一行人中六个人被冲入光幕后相距不远,为什么偏偏就彭施民不见了踪迹?秦麦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他忽地想起了在禁宫入口听到的那阵婴孩啼哭般的声音,隐隐生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这片废墟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绝不算小,其间大小废墟林立,乱石嶙峋,想要彻底搜寻至少也要一天半日的时间,秦麦不敢让唐离三女脱离自己太远,想了想便与铁莘转了回去。
“还没有找到吗?”唐离有些焦急地问秦麦。
秦麦摇头,铁莘一ρi股坐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又无奈地挠头道:“妈的,难不成被水怪吃了不成?”
他的一句气话却让秦麦的眼皮猛地跳动了几下。
“别胡说八道!”郝韵恼怒地斥道。
铁莘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郝韵,吐了吐舌头陪笑道:“呸!呸!你看我这张臭嘴,我这不也是担心他嘛!”
唐离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征询地望向秦麦:“要不我们分开找?”
白拉倚坐在一块倾斜的巨石下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睛,“这并不是好主意,这里看似平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块被隔离于湖底的空间虽然四周都有暗流涌动,可内部却是异常的静寂,想来那无形的光幕在阻隔了水流的同时也隔绝了声音,众人听到白拉的话都不由得有些色变,再看向那些断壁残垣、乱石砾堆时眼中都多了几分警惕。
这一个月来他们的经历常常是在生死之间挣扎徘徊,便是再坚韧的人也难免变作惊弓之鸟,禁宫之行到目前为止虽然是置之死地而后得生,可传说里可怕的陷阱机关却尚未出现过,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白拉显然不同意唐离的分兵建议,众人都不说话,用沉默表示了对她的赞同,唐离却仍旧坚持地注视着秦麦。
秦麦当然明白唐离的心情,她是藏地之行的起端,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尤其是陈教授的生死未卜更让她一直处于自责之中,彭施民若是真的在此行中遇难,她肯定良心难安,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难以抉择?
唐离眼底的那抹祈求和痛楚让他心疼无比,可意气用事根本于事无补,现下彭施民下落不明,他更不能让其他人置身危险之中,秦麦唯有硬起心肠正色道:“白拉说的有道理,我们必须要共同行动。”
“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他吗?”唐离的贝齿深深陷入嘴唇,两滴血珠缓缓渗了出来,被洁白的牙齿映衬得格外触目惊心。
秦麦痛惜地将唐离冰冷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牙齿如同狠狠地咬在他的心头,“傻丫头,怎么可能放弃呢,前提是保证不会有人再出意外。”
唐离知道自己误会了秦麦,幽幽地点了点头,歉意地轻声道:“是我有欠考虑了。”
秦麦话里隐隐透露出的意思让她又添了几分忧虑,难道彭施民真的已经出事了?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众人中黄平的伤势最重,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声量生怕打扰了秦麦等人的谈话,好不容易等到沉默的间隙,连忙发出几声高亢凄厉的惨叫,用一种垂危的目光可怜兮兮地仰望着白拉乞求道:“女神医!活菩萨!求您救救我这把老骨头吧!我给你钱,你要多少?十万?一百万?”
他的身型本就矮小干瘦,伤口是用从内衣撕下的布条简陋包扎了一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那模样说不出的凄凉悲惨,还有些滑稽,郝韵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连忙不好意思地掩口扭头。
白拉淡淡地瞥了眼黄平,“我要钱做什么?还有,不要叫我菩萨。”
黄平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怔地连呻吟装可怜都忘了。
秦麦瞧着黄平的窘状暗暗好笑,恐怕他这辈子都一直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却没料到遇上了白拉这样对钱财根本毫无感觉的人,白拉此生唯一的目标和追求是找到命运之眼,去往传说中的净土继承神力,对她动之以钱财就好像用胡萝卜引诱老虎,而那一声“活菩萨”显然更是让她很不高兴。
铁莘嘿嘿一笑,两手攥拳,把关节捏得嘎巴作响,“黄皮子,铁大爷发发善心超度了你吧!咱也不贪财,你说一百万就一百万,不用美子,人民币就成......当然,你要非给我美子我也勉强接受!”
黄平那张橘皮似的老脸立刻皱成一团,挤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瘪嘴嗫嚅道:“我、我突然觉得好了很多,多谢铁老板的好意,老朽心领了。”
这一路上黄平让铁莘连骗带吓地许诺的好处没有一千万也有八百万,就算黄平能活着回到北京,怕是也要变成穷光蛋了。
“你真的好了?”铁莘怀疑地眨着眼睛上下打量黄平,陡地口气一变,狞笑道:“那你还装死狗躺在地上等老子背你啊?”
黄平忙不迭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再也顾不得扯动伤口带来的火烧火燎一样的痛楚。
铁莘这么一番Сhā科打诨,到把彭施民失踪带来的沉重气氛给冲淡了不少,唐离看着铁莘摇晃着大拳头对黄平耀武扬威,抿嘴轻笑了下,视线投向秦麦,“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秦麦沉吟了少顷,没有立刻回答唐离,而是看着似在静思的白拉,“你知道命运之眼在哪里吗?”
白拉轻启薄唇,尚未发声,忽地抬起衣袖遮住了嘴巴,她的袍袖十分宽大,盖住了大半面孔,身体微微震动了两下,秦麦扑捉到一串几不可闻的咳嗽声。
秦麦心头一动,凑近了白拉低声问道:“你病了?”唐离听到这句话,露出焦急的表情,抓住白拉的手掌,“这怎么可能!你有神力啊!”
白拉神力即将耗尽的秘密只有她与秦麦知道,在唐离看来,她连奄奄一息的郝韵都能片刻治愈,她自己又怎么可能生病?
“不是病。”白拉放下衣袖,任由唐离握着自己的手,平静地迎上秦麦的目光,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根本毫不相干的事,“下来的时候撞到了石上,这里的骨头断了两根。”白拉空闲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肋。
唐离大吃一惊,白拉从醒来便一直神色淡然,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哪里像正忍受着骨折剧痛的模样?“你快点给自己疗伤啊!”唐离催促道。
白拉眼波流转,朝秦麦眨了眨眼睛,后者微微愕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白拉眼底一闪而逝的调皮,还有一些其他的意思,秦麦没有看懂那代表着什么。
这一刻的白拉让秦麦想到了拍卖会时的唐离,二人不光容貌酷肖,便是连偶尔流露出的狡黠都如出一辙,让他恍惚间将两女重叠。
秦麦与白拉相距咫尺,他甚至能感觉到白拉呼出的带着香甜的气息,白拉莹白如玉的肌肤便是如此之近的情况下观察依旧没有半点瑕疵,柔嫩光滑得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摸,却又让人担心自己的行为会破坏这份完美。
“我自己不行的,不过没什么大碍。”白拉对唐离笑了笑,笑容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暖意,语气也格外柔和,秦麦能看的出来,她对唐离与对其他人是不同的。
唐离半信半疑地用肘部点了下秦麦,“怎么可能?”
“哦!是啊。”秦麦从失神中惊醒,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心念电转间便想通了白拉使得眼色所表达的内容,对唐离解释道:“常言道医者不自医,而且白拉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一边说着,三指抚上了白拉的腕口,静听了片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你现在很虚弱,情况不太好......如果拿到了命运之眼,你可以医治你自己吗?”
一瞬间的跳脱后,白拉早已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思索了下缓缓摇头:“现在我还无法确定,不过应该不可以,传承只有在净土才能完成。”
秦麦轻轻地将白拉的袍袖放下,众人跃入深渊沿着水道来到这里时,全身的衣衫尽数被冷水浸湿,只是这密闭的空间里温暖如春,空气又干爽,倒也不觉得寒冷,不知不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湿衣已然干透了。
白拉的情况很不妙,脉象凝滞无力、眼神虽然异常明亮,可是毫无血色的脸颊青色萦绕,那股子灰败的气息却愈加凝重,隐隐流露出油尽灯枯的迹象。
唐离见秦麦面色沉重,蹙着眉头半晌不言不语,催促道:“白拉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白拉趁着唐离不注意,又朝秦麦快速地眨了下眼睛,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心吧,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她配一副生骨补气的药。”他到底还是没有办法欺骗唐离。
“哦,吓死我了!”唐离长长地松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嗔怪地白了眼秦麦,却并没有意识到秦麦根本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秦麦再看向白拉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他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她,这个女子究竟是恶魔还是天使?她明知道神力耗尽的可怕后果却仍旧为藏民们治病疗伤,直到油尽灯枯连自己的伤病都无法自医,甚至肋骨断了两根还能这么从容自如,这份毅力就算一个男人都望尘莫及!
可偏偏就是她设下了一个天大的圈套,迫着一群无辜的人出生入死地为她寻找命运之眼!
另一边的铁莘从黄平那里又敲诈了一笔巨款,心情甚佳,畅快大笑着被郝韵推了过来,“你这家伙也真是太欺负弱小了!”郝韵瞧着黄平的可怜样抱打不平。
铁莘嘿嘿一笑,挥手道:“你当那老小子是啥好鸟儿吗?我这是惩恶扬善!打土豪,分田地!劫富济贫!”
郝韵用力地拧了下他腰间的肥肉,咬牙恨声道:“你这是强盗行为!是犯法知道吗?敲诈勒索罪!”
“哎呦!”铁莘吃痛连声求饶,一边却还在狡辩:“我和他是你情我愿,怎么能是犯罪呢?哎,唐大小姐救命啊!”
唐离笑着起身去劝郝韵,秦麦抬眼望向白拉,后者也正静静地注视着他,“要不然你就呆在这里吧。”秦麦压低了声音,用近乎耳语的声量说道。
白拉雪白的双颊不知为什么突然涌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抿了下嘴唇微微摇头:“我还可以坚持。”见秦麦不以为然地皱眉,嘴角翘起,笑着道:“我该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死不了的!”
仿若昙花一现的妩媚温柔的笑容让秦麦看得一呆,白拉明明在笑,他却感受到了一股让人心悸的孤独。
秦麦最终没有再劝白拉,只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叹息。
“我们该出发了。”秦麦一张口众人都静了下来,秦麦的目光巡视过每个人,到白拉时强迫着自己不动声色地一晃而过,“大家小心。”秦麦的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整片废墟中唯有中央那座金碧辉煌、熠熠生辉的宫殿完璧无损,所有人都认定了那就是此行所寻找的禁宫,秦麦与铁莘交换了个眼神,铁莘一脚踢在了黄平干瘪无肉的ρi股上,“走咧!”
铁莘驱赶着黄平走在前面,郝韵紧随其后,白拉拒绝唐离的搀扶默默地跟了上去,唐离却还是不放心,紧紧地跟在白拉的身侧关注着她,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走在最前方的黄平战战兢兢地挪着碎步,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做探路的工兵,却怕极了身后那位煞星,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阿弥陀佛”,他这辈子也没有像此刻对佛祖如此虔诚。
越过乱石堆,前进了五六米,便来到了铁莘与郝韵冲下水道后滚落的地方,几块钻头大小方方正正的银块吸引了秦麦的注意力,“呸!”铁莘厌恶地朝那几块银块啐了一口。
“他妈的,我还以为是银的,原来是刷的银漆!”铁莘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
怪不得铁莘说白高兴一场,秦麦暗笑,就如同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远远地望见一片清澈的湖泊,拼命奔过去才发现原来竟是海市蜃楼,可想而知这对视钱如命的铁莘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铁莘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几十米外的禁宫所吸引,虽然有了银漆石砖的教训后他不会再天真地认为禁宫的银墙金瓦真的是表里如一,不过所有的故事里这样隐秘的处所极有可能伴随着宝藏的存在,他几乎已经透过禁宫看到成堆的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了。
要不然这禁宫怎么会有光芒透出来?
一行人前进的速度极慢,“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越是关键时刻就越应该保持警惕”,这是黄平对不耐烦地催促他的铁莘的回答,倒也符合了秦麦的想法。
一路上不时能够发现漆着金银粉沫的石砖,转过了几处残垣后,通往禁宫的道路豁然开朗起来,地面甚至出现了足可以容得五人并肩而行的卵石铺就的秘道,能够清晰地看到银光闪闪的墙壁上毁着大小不一的青黑色的“卍”字符号。
卐或作卍,音万,藏语称“雍仲”或“雍仲拉曲”,在藏地这一符号使用的范围极为广泛,出现的频率极高,寺庙建筑、民居民宅,甚至在服装上、法器上乃至婚嫁丧葬仪式频繁使用。
其实这个符号在全世界都有发现,关于它的来历和含义解释和争论更是由来已久却始终没有定论。
关于这个字符应该是左旋还是右旋的争执也时有发生,实际上“卐”与“卍”并不相同,这两个符号最初也并非是文字,直到唐朝时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武则天创造了这个左旋“卍”字,才开始作为文字使用,意为吉祥万德。
这个符号最为全世界熟知的运用恐怕应该是纳粹狂人希特勒的“卐”字旗了,希特勒使用的是斜角卐字,而佛教则用方正的卍字作为吉祥的标志,《华严经》中就有记载说佛祖释迦摩尼“胸标卍字,七处平满。”
印度教用右旋表示男神,左旋代表女神,藏传佛教用的是右旋,雍仲苯教用的是左旋,其中区分意义自然各有不同。
秦麦轻声为唐离解释禁宫墙壁上的卍字符记,白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缓下了脚步与秦麦并肩而行,静静地倾听。
“因为苯教转山巡礼和转动经筒时是以逆时针方向为功德,所以苯教徒使用的符号是左旋的卍,二者因果或有相反,藏语的雍仲是坚固的意思,苯教认为卍有固信不变的含义。”秦麦顿了顿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白拉,她的脚步很沉稳,从外表根本看不出身受重伤。
唐离听得津津有味,她的思维反应极迅捷,秦麦的讲述告一段落,她便指着禁宫外壁上的符号笑道:“怪不得这宫殿这般坚固呢,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卍字符的原因?”
秦麦呵呵一笑没有说话,从他眼底流露的些许不以为然的意味中能够看出来他是不相信的,他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来彻底研究这座神奇的废墟。
白拉对秦麦表现出来的淡淡轻视并不以为忤便接口道:“苯教信徒死后也要在额头画上卍符,借以驱鬼祈福,盼得以进入永生之净土,只是这些东西便是土生土长的藏人也未必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白拉说完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秦麦,轻笑了下又道:“你知道的东西真的不少。”
其实这些东西大多是秦麦从李茂然留给他的那本日记里看到,兴趣使然,他又做了些拾遗补缺的研究,听到白拉的赞奖有些不好意思地谦冲一笑说了句“过奖”。
“那么请问你对这里有什么看法?”白拉掩在袍袖里的手臂微微抬了下,圆润精致的下巴点了点禁宫。
秦麦怔了下,一时没有理解白拉所说的“这里”指的是这神奇的水下世界还是不远处那座仿佛刚刚擦拭过的宫殿。
“是呀!”没等他想明白手腕就被唐离一把抓住,抬眼正看到唐离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强烈的好奇,“麦子,你看这里到处都是破败的残壁,看起来应该是一座小型的城郭,难道说很久以前有人生活在水下?”
秦麦从看清楚这里的情况脑海里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人生活在这里,他们又是如何进出的呢?一路上他留心观察,甚至发现了一些残破的石质器皿,找到了这里曾经有人生活的痕迹,然而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尸骸。
陆续发现的一些证据加上史料里只鳞片爪的记载,再结合了真假难辨的传说故事,让秦麦渐渐生出了一个并不十分清晰的大胆猜想,他沉吟了片刻,将自己的想法重新整理组织了一遍,指着隔绝了湖水的光幕外连绵的环形陡壁道:“你看这里像是什么地方?”
唐离疑惑不解地看着秦麦,皱眉不语,这个问题实在是没头没脑,见秦麦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唐离不确定地小声嘟囔道:“这里不就是当惹雍错的湖底了?至于像什么......”唐离抬头四下观望了一圈,撇了撇嘴角,“倒像是一座深井!”
她这个形容倒也贴切,光幕之外的青黑色陡壁连绵高耸,确如一座硕大无朋的立井将这片废墟严密包围。
秦麦眉头轻扬,意味深长地说道:“曾经有记载当惹雍错发生过的一场强烈地震,湖水倒灌、雪山崩裂!”
“我的天啊!你是说......”唐离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瞪着秦麦叫道:“地震?”
她虽然遵从母愿选择了心理医生的职业,可多年的探险爱好所积累的经验见识让她对地质地理方面有着极深的了解,在秦麦的提醒下,四外的景象在她的眼中便发生了变化,“我明白了!这儿是火山口!”
这正是秦麦的猜测,这个破败的城郭极有可能是因为异常灾难性的地震沉入了湖底,巧合地横亘于火山口截断了岩浆秘道,难怪来时的通道内除了那条石阶并没有任何人为开凿的痕迹,原本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立刻融会贯通,白拉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除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谁有能够完成这一切呢?
秦麦与唐离、白拉的交谈一直都轻声细语,前面开路的黄平和铁莘郝韵三人神经紧绷也没有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直到唐离因为太过震惊而陡地拔高声音,这三人都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啥火山口啊?”铁莘转身问道。
唐离的惊骇稍定便无法控制地兴奋起来,她隐隐意识到这一次众人因缘际会之下,极有可能解开一个惊天历史悬案,当然,他们现在的发现一旦公布也足以震惊世界了。
她抢在秦麦之前,一口气将这个推想讲解了一遍,直听得铁莘三人目瞪口呆。
“你的意思是说这儿才是象雄的都城?”铁莘闷声问唐离,眼睛却瞧着秦麦,关于象雄的一些历史常识他也是进入西藏之后从秦麦等人断断续续的谈论中听得的,隐约知道关于象雄王城究竟在哪儿一直都是悬而未定,存在着争论。
铁莘半信半疑的表情让唐离暗恼却又无可奈何,谈到历史考古,毕竟秦麦才是专家。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秦麦的身上。
秦麦微微一笑,“有学者认为象雄古国是游牧国家,逐草而居,所以它留下的痕迹才会如此稀少,关于王城究竟在哪,多年来一直争论不休,大致形成了几个观点:一是琼宗......”秦麦伸手指了指头顶,“二是琼隆,也就是札达境内,史书上虽然没有记载象雄的王城到底在哪里,可是苯教的传说却提到了它的名字。”
“琼隆银城!”白拉娇躯一震,脱口而出。
铁莘与郝韵对视一眼,眼睛同时亮了起来,二人都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秦麦弯腰从身旁的废墟中拾起一块漆银石砖,眼里射出惊叹之色,“真让人无法想象,所谓的琼隆银城竟然真的是一座银城啊!”
在所有已发现的象雄遗址中没有哪一处能够与这里的规模比肩,便是当惹雍错旁被世人认为可能是象雄国王城的琼宗与之相比也显得寒酸异常。
看着他手中因为长时间空气的侵蚀而光泽黯淡的银色石砖,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座在阳光下闪烁着逼人光芒的王城,不禁让人为之神往。
这座城堡虽然已然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却仍可以从残存的痕迹中想象出当年的雄壮华丽。
黄平讨好地凑近秦麦,“秦先生果然博学多识,想来这里必定就是传说中的琼隆银城了,怪不得没有人能找得到,谁能想象它居然在当惹雍错的水下呢!今日的发现肯定将震动世界考古界,秦先生亦可得以名垂青史!”
秦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可惜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对这里展开研究,难度实在大了些,何况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黄平讪讪地笑了笑,他根本就不在乎这里到底是不是琼隆银城,只是借机拍拍马屁而已,他对秦麦沉稳内敛的性格也有了大概的了解,虽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不觉得特别尴尬。
秦麦的话也让兴奋的唐离冷静了许多,现在最紧要的是寻找命运之眼。
沿着卵石秘道一行人谨慎地向禁宫接近,这座宫殿虽然并不十分高大,却无形地散发出一股迫人的庄重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它生出敬畏之心。
迎面两条金色腰粗高柱之间是一条九级台阶通向基台之上,越过台阶后便是禁宫的入口,整座建筑外壁都是银光闪闪,唯有入口处两扇对开的大门漆成了金色,大门正中是一个足有两米见方的黑色卐字符标。
虽然在万顷碧波下沉睡了千年之久,它依旧那般的夺目耀眼,单就建造的技术和牢固程度而论便足以称之为奇迹,秦麦游目四望,简直连眨眼都舍不得。
离台阶还有五六米远,铁莘的呼吸就已渐渐粗重起来,眼睛里射出如饿狼见到绵羊似的瘆人光芒,直勾勾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其中堆积的金银财宝,暗暗做好了冲刺的准备,心底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说什么也要留下两件值钱的宝贝。
郝韵无意地一抬头却刚好看到身旁的铁莘一脸狞狰,弓腰塌背,双拳紧握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的表情,吓了一跳,伸手去捣铁莘的腰,“你......”
她本想问铁莘“你看到什么了?”,“你”字刚刚出口就见铁莘唰地带起一阵风声,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郝韵下意识回头望去,入眼的是一脸愕然的唐离。
走在前头的黄平被铁莘的胳膊扫了下,“哎呦”一声,打了个踉跄,不知所以地停下了脚步。
“他怎么了?”郝韵与唐离异口同声地说道。
距离禁宫正门十多米的距离,铁莘几个箭步便窜到了门前,伸手就去推门,却不知道为什么突地停了下来,反倒侧头把耳朵贴了过去。
几个人中也只有秦麦多多少少猜到了些铁莘的心思,见到他不管不顾地推门,秦麦眉头猛地扬了起来,既担心又气恼:谁知道那扇门后隐藏着什么危险,刚要出口喝止,不想铁莘竟停下了动作,一看他接下来古怪的反应,秦麦的心头止不住一跳。
铁莘回头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紧闭的大门,秦麦看得清楚铁莘在示意他听到里面有响动,忙不迭地将冲到嘴边的呵斥吞了回去。
“我去看看,你们小心点!”秦麦轻声吩咐唐离几人,狸猫一样无声地向铁莘的方向潜行过去。
秦麦刚刚行至台阶前,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陡地划破沉寂,充满了摄人心魂的恐惧和痛苦,秦麦一震,再也顾不得隐匿声息,两步冲到了门前,用身体撞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便在这时,那种如婴儿啼哭般的尖锐声音再度传入他的耳中,这次却异常清晰,正是从门后宫殿内传出来的!
唐离四人虽然也看出来铁莘似乎发现了什么,却没有太放在心上,一路走来这片废墟死寂无声,根本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突闻惨叫全都悚然一惊,再听到随即响起的婴啼,浑身寒毛倒立,一股诡异的冷气倏忽游遍四肢百骸。
唐离双手一紧,被郝韵和白拉分别死死抓住,“这里,这里怎么会有婴儿?”郝韵脸颊煞白,死死地盯着宫殿的大门,仿佛那后面藏着可怕的妖魔。
黄平更是身体一抖,迅疾无比地闪到了三女身后,做好了随时夺命而逃的准备,他却没有想到过,这水底世界统共也不过足球场大小的面积,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
“砰!”的一声,那扇门却没有秦麦想象的沉重,看似铜浇铁铸而成,其实只是两块刷了金漆的不知名的木板,虽然经历千年依旧保持着完整如新的模样,其实内里早已经腐败,秦麦全力一撞之下,立刻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四下飞散开来。
秦麦这一冲用力极猛,仿佛重锤全力出击却迎上了一团棉花,全不受力,他踉跄着冲出去三五米才停了下来,铁莘也紧跟着越过浓重的尘烟,二人定睛望去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一只长度足有十五六米的怪物正盘踞在大殿中央,这怪物通体黑中泛红,扁圆的脑袋比拖拉机头也小不了多少,头顶刺猬一般顶着十几只尺许长短的角刺,四肢粗短,粗壮的长尾左右甩动,带起嗡嗡的风声。
这怪物正是秦麦等人初见白拉那晚琼宗崖下吞吃牦牛的水怪!形似鳄鱼,却比这世界上任何品种的鳄鱼更加丑陋可怖,这大殿面积并不十分宽阔,秦铁二人所站的门口距离怪物最远也绝不会超过三十米,便是以秦麦的胆气仍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这时秦麦也知道了为什么禁宫大门紧闭,彭施民和这怪物却在殿内的原因,原来与他相对的宫殿另一侧同样有一处入口,那扇大门的情况比被他撞得粉碎的这扇情况好了少许,还有一块残片斜斜悬挂在中枢上。
就算是再胆大的人见到这种怪物时恐怕也只有一个念头:逃!
可秦麦偏偏不能逃,彭施民一条腿正被那怪物咬在嘴里,身体软绵绵地拖在地上不知道是生是死。
“老彭!”秦麦大声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反而是正低头吞食的怪物昂起头来,一双赤红如血的冷酷眼睛望向门口打扰了它进食的不速之客,或者在它眼中更是送上门来的美食。
铁莘刷地抽出匕首,可惜这不到一尺长的短刃并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安全感,“麦子,怎么办?”铁莘吞了口实际并不存在的口水颤声问道。
秦麦被那怪物冰冷嗜血的眼神盯得全身发麻,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观察怪物的动向,浑身绷得紧紧的,嘴里应道:“这次可不太妙。”
“也不知道这东西的速度怎么样?”铁莘丝丝地吸着冷气。
秦麦暗暗苦笑,心想就是逃又能逃到哪去,就算能穿透光幕逃进水中与自杀根本没什么区别,他可是亲眼目睹这怪物在水中的可怕速度。
怪物似乎对秦麦胆敢与它对视感到异常的愤怒,扑地将彭施民吐了出来,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锋利齿牙,发出一阵比刚才众人在门外听到的更加高亢尖锐的嚎叫。
秦麦与铁莘见怪物尾巴陡然挺直,身体微俯就知道它要发动攻击了,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念头,秦麦大喝一声:“分头跑!”两人同时转身窜了出去。
这两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留在大殿里根本没有空隙与怪物周旋,不如将它引出去,也可以让其他人趁机救下生死不明的彭施民和寻找命运之眼。
那怪物几乎就在二人转身之际哇哇怪啸着冲了过来,别看它体型庞大惊人,貌似笨拙,实际上速度却是极快,只瞬息就移动了两个身位,硕大的头颅已经探出了大门。
从秦铁两人破门而入到怪物追击说来话长,其实却只是短短片刻的时间,秦麦甫一转身就朝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险境的唐离四人大叫快跑。
唐离四个人站在基台下神经紧张地关注着上方的情况,虽然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可一看秦麦和铁莘仓皇奔逃就知道情势危急,听见秦麦的吼声来不及多想便下意识地执行。
秦麦只喊了一声跑,却并没有说向哪儿跑,白拉与郝韵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却没有松开唐离的手臂,三个人拔河一样悖向而行,唐离与白拉的选择相通,苦了郝韵,只迈出了一步就觉得胳膊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她这时再想松开唐离已然晚了,“哎呦!”惊叫着仰头摔倒。
铁莘刚跃下基台就看到郝韵跌倒,对像返身去拉她的唐离和白拉吼道:“你们快跑!”他自己径直冲向了郝韵。
他的脑子里除了郝韵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郝韵受到伤害,奔到郝韵身前刚要伸手去拉她,就感觉到一股带着让人呕吐腥臭的劲风朝他袭来,隐约听到了秦麦撕心裂肺地呼喊自己的名字,铁莘想都没想全力将郝韵甩了出去,他自己却在惯性的推动下失去了重心,不由自主地转向禁宫的正门。
一道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光亮,铁莘甚至看清楚了正挂在怪物利齿间的几片布条和血肉,他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狠厉,手中匕首向上刺去,狞笑着疯狂咆哮:“畜生!”
铁莘算准了这怪物即便是表皮坚硬,但是口鄂内里却应该是柔软的部位,头部又是要害,他这一下连刺带挑,决意与怪物同归于尽,下手拼尽了全力。
秦麦心知这怪物体型这般庞大,就算奔跑速度不慢,转向却便未必如人般灵活自如,所以奔下了基台立刻转向沿着圆形的基台向拱卫着正殿的塔阁跑去,他没有机会验证自己是不是赌对了,因为那怪物根本没有追他,而是嚎叫着紧随铁莘。
“铁子!”秦麦回头时正看到怪物大张巨口扑向铁莘,脑袋嗡地一声,血涌上头,他疯了似地冲向怪物,可是二者之间十几米的间隔却成了生与死无法逾越的分界线。
可怜的黄平受了伤的眼睛本来就有些模糊,被秦麦炸雷一样的狂喝惊得几乎是肝胆俱裂,居然慌不择路地与郝韵撞到了一起,刚刚头昏脑涨地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暗影向铁莘当头罩了下来,黄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叫着鬼使神差地伸手推向铁莘。
铁莘的身体本来就倾斜将倒,黄平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刚好加速了他的跌势,堪堪地擦着怪物的利齿扑倒,就听到了黄平的凄厉惨嚎。
死里逃生的铁莘反应极快,身体刚刚接触地面便翻身一滚,从地上弹了起来,刚立起身便被泉涌似的腥热液体铺头盖脸地喷溅了一身,黄平的左臂像被老虎钳子牢牢箍住似地尽数被怪物咬住,铁莘也不及思考黄平为什么会舍己救人,手中的匕首狠狠挥出,“扑哧”一声,七寸长的锋锐没柄刺入怪物的左眼。
那怪物咬住了黄平的臂膀正要将到嘴的肉食吞入,冷不防要害遭到重创,剧痛之下狂性大发,猛一甩头将黄平地甩了出去,发出一声暴虐至极的厉嚎,身体猛地昂了起来,张开利齿森森的血盆大口连砸带咬地攻向铁莘。
黄平早已经痛的昏了过去,在空中划了一道血线摔在了五六米外的废墟上,将一面残存的断墙彻底砸塌,激起了一阵烟尘,瘦弱的身躯血葫芦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铁莘没想到这怪物尽管身躯粗重庞大得耸人听闻,却非但行进速度迅捷得可怕,就连反应动作也异常迅速灵活,他一击得手还没来得及抽刀,一股中者欲呕的恶臭猛地扑来,血水残肢碎肉和怪物的口水雨一样洒了下来,若不是他躲得快,早已经被怪物头顶的利刺开膛破肚了,他也清楚自己那一刀能建功大半纯属侥幸,正面与这只残忍的怪物对撼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眼见那两排白晃晃刺刀一样的利齿迅速在眼前放大,铁莘再想转身奔逃已是妄想,他急中生智,仰身下弯做出了个杂耍似的板桥,差之毫厘惊险无比地与怪物的巨吻擦肩而过。
铁莘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少时秦父教他与秦麦练武,他没少挨打受骂却从来都没办法完成这个动作,没想到在死亡的威胁下,他想都没想就使了出来。
只是他腰腹的赘肉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撑地的双臂用力想要做个侧身倒翻,结果身体只微微弹了下,不光没有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团身跃起,反倒“哎呦”一声,把握不住,整个人彻底地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减肥的念头在铁莘的心头一闪而过,他发誓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到北京,一定要把肚子上的那圈“轮胎”给减掉!
生死关头一次失误就意味着万劫不复,铁莘躺在地上就感觉到劲风袭来:那怪物全力攻出的一击不中,立刻甩起五六米长的尾巴扫向铁莘。
那怪物的尾巴占了身长几近一半,比成年人的腰还要粗壮许多,这一下要是被击中肯定是骨裂筋断的下场,铁莘手脚朝天,已经逃无可逃。
郝韵距离铁莘最近,却被一人一怪血淋淋的殊死搏斗给吓得呆了,她已经记不清这是铁莘第几次救了自己的性命,眼见铁莘选入了绝境,她才惊醒过来,尖叫着冲向了铁莘。
只可惜她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那只被彻底激起了狂性的怪物,郝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没有考虑就算她冲过去,凭她的力量能否拖动铁莘。
郝韵冲出去了两步,还没到达铁莘身前已经与怪物的尾尖相遇,她只觉得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撞击在腰间,身不由己地被撞得飞离了地面,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跌落在坚硬的地面,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怪物的攻势被稍稍地阻了一阻,却并不追击打扰了它的郝韵,好像就认准了铁莘,尾巴抖了下,斜刺里从空中砸了下来。
铁莘仰面朝天看着那条桅杆似的尾巴砸向自己,虽然他没有看见郝韵疯了似地冲了过来,却听到了她的尖叫,叫声突然中断,一阵巨大的恐慌潮水一样把他吞没,陡地狂吼一声,单手发力竟然将身体弹得转了个身,半趴半跪地卧在地上,双目四顾寻找郝韵的下落,这时当头砸下的怪物尾巴距离他的头顶已经不足三尺。
眼看下一秒脑浆迸飞的惨剧就要发生,那怪物的身体却猛然狂震,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嚎叫,砸向铁莘的尾巴贴着铁莘的身侧砸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足有半尺深的凹痕,痛苦已及地扬身而起,硕大丑陋的头颅疯狂地甩动着,秦麦矫捷如灵猴一般从怪物的腹下钻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铁莘的背心,大喝一声“走!”,将铁莘肥硕的身躯远远地甩了出去,他自己则仆倒在地躲过了怪物再度横扫而来的尾巴。
那怪物却好像突然发了狂,肆虐地拍打着粗壮有力的尾巴。
秦麦却已经借着前冲的势头在地上打了个滚后窜出去了十几米,躲开了怪物攻击的范围,可那怪物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周已经没有了猎物,一条尾巴兀自狂虐地左右狂扫。
铁莘被秦麦扔了出去,身在空中时还有点迷迷糊糊,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想不明白秦麦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两次身陷必死之地,却没想到竟然都化险为夷,倒应了秦父当年为他批的命数。
“哎呦!”铁莘结结实实地摔在一堆乱石上,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所幸他厚实的ρi股首当其冲地化解了大半的冲击,他也顾不得疼痛,手忙脚乱地跳了起来,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郝韵冲了过去。
“郝韵!你醒醒,别吓我啊!”铁莘一边大声呼唤,一边猛烈地摇晃郝韵的身体,眼里全是郝韵那张纸一样苍白的面孔,一颗心砰砰巨跳,心想要是郝韵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郝韵轻咳了两声,悠悠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地注视着铁莘几息后,猛地从铁莘怀里坐了起来,惊骇欲绝地死死抓住铁莘的手腕,用力之大饶是铁莘皮粗肉厚亦忍不住咧嘴吸气,“郝韵,是我啊!我是铁莘!”他还以为郝韵是被吓得迷失了心智。
“铁莘,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前一句还有些不可置信,后面那句却是她看到铁莘完好无缺,喜极而泣的发泄。
铁莘看到郝韵泪珠滚滚,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更多的却是兴奋,他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真正肯定了郝韵是多么在乎自己,如果他知道郝韵刚刚为了救他而做的自杀式的行为,恐怕他会立刻幸福得晕过去......
“我没事。”郝韵激动过去恢复了些理智,眼底升起疑惑之色,看着铁莘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她看的很清楚,当时的铁莘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铁莘也是一头雾水,用力地挠头,“是麦子。”
两人这才想起了其他人,铁莘搀扶着郝韵从乱石堆下站了起来朝“战场”看去,那怪物折腾了半天,这时似乎也发现了那些伤害了自己的猎物已经逃离,慢慢停止了肆虐,嚎叫渐喑,口中一条粗若儿臂的猩红长舌不断吞吐翻卷,舌尖处如蛇信般分开了两叉。
怪物头颅摆动间,铁莘与郝韵同时吸气,才明白那怪物为什么突然阵脚大乱,怪物的右眼血迹斑驳,粘稠的血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迅速渗透干涸,变成了酱紫色。
它右眼的伤远比左眼更加严重,秦麦一刀几乎将它的眼眶撕裂,这怪物双眼受到了重创,不能视物,难怪没有发觉秦麦等人早已经远远地逃到了安全的距离。
秦麦不知道这怪物的听觉是否灵敏,见铁莘和郝韵朝自己望了过来,打了两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潜行至二人身旁,铁莘死里逃生,郝韵也安然无恙,心情极好,表情夸张地朝秦麦挑起了拇指,压低了声音耳语道:“麦子哥真是英雄了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让俺以身相许吧!”
“那我宁可去和它决斗!”秦麦指了指那只吐着长舌探路搜寻的怪物,没好气地白了眼铁莘。
郝韵抿嘴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两人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也被他们感染,竟觉得那形容恐怖的怪物也没那么可怕了。
“咦,唐离姐和白拉呢?”郝韵寻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两女的下落。
秦麦指了指没了大门的禁宫,“在里面。”又吩咐铁莘,“你去看看黄平怎么样了。”黄平到此时仍然一动不动,秦麦揣测着只怕他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可毕竟黄平也算是他们的同伴,何况也是为了救铁莘才落得这个下场,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不顾。
铁莘叹了口气,一脸痛惜地点了点头,郝韵以为他为舍身救他的黄平感到难过,其实她一直都很讨厌黄平这人,可俗话说“一死赎百错”,黄平最后的行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握了握铁莘的手安慰道:“那种情况下没人能救得了他,你也别太内疚了。”
“我......”铁莘哭笑不得地咧嘴道:“我是很心疼,他死了,我手里的欠条找谁去啊!”
郝韵目瞪口呆,秦麦却早知道铁莘说不出来好话,这时那瞎了眼的怪物摇摇晃晃地踩踏了几处断壁向着众人来时的方向行去,他心里记挂着大殿内的彭施民和唐离、白拉,一拍铁莘的肩膀,“别废话了,我先进去,你们也抓紧时间!”
这怪物的出现让秦麦心头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谁也不知道偌大的当惹雍错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怪物,一只怪物就差点让众人全军覆没,若是再来几只,恐怕这禁宫就要成为他们的墓地了。
这形体有些类似鳄鱼又仿佛变异大鲵的怪物比古格地下洞|茓内的“人蛇”更加可怖。
彭施民的双腿被怪物齐膝撕掉,却一息尚存,这处深处水底的空间十分怪异,与无穷无尽的水流只有一幕之隔,却干燥异常,彭施民的伤口血液迅速地蒸发,虽然没有几许流血,可失血的速度一点也不慢,见到秦麦,彭施民虚弱的眼神里射出一抹愧疚,嘴角抽动了两下,看样子是想做出个笑容,结果却没能成功。
唐离贴近秦麦耳语道:“他的情况很不好,随时都可能......”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秦麦就明白了,下意识地瞄了眼静静地立在一旁的白拉,他知道白拉自己的情况已经糟糕透顶,这时候再希望白拉救治彭施民实在是种奢望,可是他实在不能眼看着彭施民死。
白拉仿佛看透了秦麦的想法,定定地注视着他,并没有刻意降低声音,“我只能救一个人,你来选择。”
秦麦脱口而出道:“那你快点救......”他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震,迟疑地望着白拉,“你是说老师他?”
“下一个月圆之夜,他需要我为他延续生命。”白拉的目光里好像多了些迷惘,“如果你认为我们能够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净土魏摩降仁,那么我可以救他。”白拉扫了一眼惨白的脸上透出死灰色的彭施民。
秦麦这时才明白了为什么白拉哪怕是强忍着断骨的剧痛也不肯为自己疗伤。
距离下个月圆之夜还有一个整月,三十天的时间不算太短,可是要说在这一个月里找到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净土,他连一丁点的信心也没有。
秦麦头疼欲裂,他相信白拉没有说谎,这样残酷的选择比没有选择更加痛苦,白拉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他,也把痛苦留给了他,无论选择救谁,他都将对另一个内疚一辈子。
郝韵心情黯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似乎希望能够借此分担他的痛苦,她想劝慰秦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心底自然是倾向于陈教授的,可是她也明白自己不能说,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秦麦的痛苦罢了。
“不要......”彭施民吃力地抬手抓住了秦麦的脚踝,挣扎着嘶叫道。
秦麦连忙蹲身接过了彭施民奋力抬起的手臂,“老彭,你不要乱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总会有办法的!”与其说他在安慰彭施民,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
彭施民的嘴角有鲜血缓缓地溢出,瞳孔有些涣散,目光已经茫然没有了焦点,显然已经到了濒死的地步。
奄奄一息的彭施民不知道哪里突然来的力气,连连摇头,对秦麦苦笑道:“麦子,对不起!”抬手制止了要说话的秦麦,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时间不多了,让我说完吧。”
秦麦默默地点头,他隐隐地猜到了彭施民要说的话。
“呵呵,你早就知道了吧?”也许人在垂死之际真的会获得某种神秘的能力,彭施民哀哀地笑了笑,“我就是那个放陈老的人,当年,当年也是我把茂然引到了鲁巴......对不起,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你们的行踪也都是我泄露的,茂然、茂然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我终于要解脱了。”
秦麦悲哀地注视着神色复杂的彭施民,许多种情感在他的眼中纠结着,惭愧、无奈、不甘......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麦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是哀伤地重复着同样的问题,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眼神清澈的好朋友和眼前的彭施民判若两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二者合一。
唐天华、黄平到如今的彭施民,为什么他们会为了一个虚幻的梦想中的世界而疯狂?他们本来都拥有着幸福的生活,却为了找到传说中的净土不惜放弃一切。
彭施民痴痴地笑了起来,腔内血液翻涌,连声咳嗽起来,一口口的血水沿着嘴角不断地涌了出来,“这就是宿命啊!”彭施民说这句话时眼睛里绽放出绚烂的光彩,目不转睛地望着白拉。
白拉的表情依旧淡然如无波的井水,只是她的眼底闪过了一抹黯然。
秦麦看到了彭施民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心中喟然叹息,那种灼热得近乎疯狂的爱慕已经让他原谅了彭施民,让他震惊的是彭施民接下来的话:“你听过二十五年的故事,你该知道那个风雨夜里出现在古格遗址的少年吧?那就是我。”
“怎么可能!”秦麦无法置信地看着彭施民,他居然就是二十五年前的那个神秘少年!他终于明白了“宿命”的意思。
彭施民面色愈加衰败,死亡的气息浓浓地笼罩着他,“麦子......说实话,你那狗屁的卦卜一点都不准呀!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东西的?”彭施民笑道,只是笑声脱口而出时却变作了剧烈的咳嗽,满口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西藏五九年解放,随之不久便发生了席卷全国的文革运动,假造身份在那个年代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当秦麦言之凿凿地将那些伪造的资料详细地“算”出来的时候,彭施民几乎崩溃!
其后多年彭施民也曾无数次思考其中奥妙,惟恐秦麦能够算出他真正的身份,尤其是此次秦唐等人入藏,更让他终日惶惶,他坚持一路随行,固然是因为有所图谋,另一面又何尝不是想借机会试探秦麦的虚实呢?
秦麦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彭施民在临死前记挂的居然是当初在学校时自己装神弄鬼的往事,他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的悲痛,勉强笑道:“其实,我偷偷看过你的档案。”
就像外行人看魔术,玄妙神奇,说穿了原来是想象不到的简单,彭施民痴痴地注视着虚空,“呵呵”笑了声,“果然如此!原来你也会骗人啊。”
他自然早已经想过这种可能,却被他自己否定,一是学生档案管理得十分严格,绝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最主要的是秦麦的“诚实”深入人心,他的表演又真实无比,让彭施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秦麦能做出这样“昧心”的事来。
彭施民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在迅速地离自己而去,心头却是懂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澄净与安详,这时他才有些明白原来很多时候欺骗人的不是眼睛和耳朵,而是心。
泪水早已经顺着秦麦的面颊涌出,然后迅速地还不等坠落就化为了虚无,他使劲地摇晃着彭施民的身体,疯狂地追问:“那个人究竟是谁?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彭施民不说话,含着笑定定地注视着白拉。
良久,早已泪流满面的唐离猛地拉住了状若疯癫的秦麦叫道:“他死了!他死了!”
彭施民的身体渐凉,像一只漏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地干瘪了下去,原本紧绷的皮肤仿佛火炉上的锡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扭曲、收缩。
秦麦被唐离扯得身体晃动,怀里的尸体震动下竟碎裂成大小数十块,跌落在地上,却没有点滴的血液流出。
彭施民死了,身体化为了灰烬,那张看不出人形的面孔跌落成无数碎片。
“发生了什么事?”铁莘夹着失去了一条胳膊的黄平与郝韵奔进了大殿,却只看到哀泣的唐离和失魂落魄的秦麦,彭施民与白拉不见了踪迹。
黄平的生命力着实顽强得可怕,失去了一条臂膀却生机尚存,铁莘对这位救命恩人倒也知恩图报,没有放任他自生自灭,铁莘发现了这里干燥的空气就像海绵一样不断自人的伤口处吸取血液,灵机一动,急匆匆跑进来想用秦麦防水的冲锋衣给他包扎伤口。
“老彭和神婆呢?”铁莘奇怪地嚷道,“神婆”是他背地里对白拉的称呼。
秦麦心神稍定,缓缓地扶着唐离站了起来,“老彭死了......白拉呢?”他这时才发现原本站在他身侧的白拉不见了。
唐离也疑惑地朝询问地望着自己的秦麦摇了摇头,她刚才沉浸在彭施民死去的哀伤和诡秘莫名的死状中,压根不知道白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被铁莘夹在臂弯里的黄平虚弱地呻吟着,“女神医呢?救救我,求求你了......”
众人这时才有机会观察这座大殿的模样。
大殿之内远远不像从外面看起来那么金碧辉煌、灿烂耀眼,偌大的殿堂里四壁空荡,布满了灰尘,秦麦忽地注意到在远侧的墙壁上有一排凸起的方砖分隔均匀地蜿蜒向上,倒像是一条极窄仄的台阶,一溜早已干透的血渍从自己的脚下延伸到最下方的那块方砖。
秦麦心头一动,方才的四个人中只有彭施民受了伤,难道他是在那里被怪物袭击的?这么说他是想顺着那些石砖攀上去?
他的目光顺着那排石砖向上滑动,就在这时唐离的叫声陡地传入他的耳中,“她在上面!”
众人闻言立刻抬头仰望,大殿举架高约十米,顶壁饰以银漆,乍看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仔细观察下才勉强可以看出顶壁中央有一道天窗似的小孔,小孔之上似乎还有建筑,其中被强烈的光芒笼罩,隐约能看到有人影晃动。
“命运之眼!”秦麦与唐离对视一眼,齐声叫道。
从那道小小的天窗射出来的光芒比充斥着这片废墟的柔和光芒强盛了许多,秦麦心念电转,如果这宫殿就是所谓的禁宫,其中一切一目了然,地面都是以巨大的红色岩石铺就,存在暗室的可能性极小,那么剩下可能藏有命运之眼的地方也只有头顶那处小小的阁楼,而白拉的行动似乎也证明了他的推测,难道命运之眼就是这水底世界的光源?
秦麦快步朝那条唯一通往顶壁阁楼的砖梯走去,方砖凸出墙壁的长度不足二十公分,大概一掌的宽度,堪堪能容下一只脚,攀登的危险可想而知。
最难的不是上,而是下,秦麦不由得担心白拉的安全,即便她拿到了命运之眼,可下来时难度却也极大。
唐离与铁莘三人显然也想明白了白拉是如何到达的阁楼,紧随在秦麦的身后,“我上去,你们在下面接应。”秦麦一边说着,朝铁莘伸出了手,示意他把绳子取出来。
其他人也都看清了那条勉强可以称之为阶梯的模样,心知肚明秦麦抢先把危险揽到了自己的头上,问题是的确没有人比秦麦更加合适这个艰巨的任务,几个人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就在秦麦的脚刚刚踩上了第一级石砖,陡变突发,一道耀眼已及,甚至比正午的太阳光还要亮的白色光芒忽地自天窗射了下来,瞬间充斥了整座大殿,猝不及防的众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黄平“哇”地一声惨叫,“我瞎了!”
他的叫声还没落下,轰隆一声巨响,众人脚下坚实的地面强烈地震颤起来,这震势来得汹涌突然,非但没有减弱的态势,反而幅度越来越大,宫殿四壁发出难听的轧轧怪声,仿佛不堪重负似的随时都可能坍塌。
秦麦匆忙间抓住了石砖,勉强没有摔倒,第一个念头便是地震了!按照他的推测这废墟正位于火山口上,一旦火山爆发,根本一点逃生的希望都没有。
那道仿佛贯穿了天地的强光持续了片刻后瞬间消失,众人的视力却没有完全恢复,睁目如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够模糊视物。
“跑!快跑!”秦麦一把没有抓住唐离,后者已经被甩出去很远,他只能朝挣扎着想向他靠接的唐离发出了这个指令,否则只怕等不到火山喷发他们就已经被埋在了这座宫殿里了。
唐离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留下也只是累赘,“我等你!”唐离深深地注视了一眼秦麦,扭头踉跄着朝殿门冲去,铁莘一手牵着郝韵,另一条胳膊也没有抛弃黄平,连滚带爬地向距离最近的出口跑去。
秦麦隔着浓重的尘烟仿佛看到了唐离决绝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奋力向上攀去,留在这座随时都可能轰然坍塌的宫殿里自然危险无比,可他却不能逃出去,白拉还在上面的阁楼里。
一阵猛过一阵的震荡让秦麦好几次都差点从狭窄的石砖上摔下来,他的十指因为过度用力早已经磨出了无数伤口,诡异的是伤口就像旱灾严重而龟裂的土地,没有丝毫的血迹滴落,渗出的血液在第一时间被空气蒸发掉,伤处的皮肉萎缩翻卷像极了大小不一的干渴的嘴巴,异常可怖。
秦麦终于趁着两次强震的间隙,敏捷地窜上了顶壁,果然贴着墙壁处有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登上去便是一处狭窄低矮的凉亭似的阁楼,这阁楼建造的十分巧妙,从外面无法看见它的存在,可从其中却能清楚地看清楚四周的情况,秦麦登上阁楼便看到白拉跌倒在地上,半条手臂被一团柔和的光芒包围着,那团光芒仿佛有实质一般让人的目光无法穿透。
“你还好吧?”秦麦抢到白拉的身旁,挟腰将她搀扶了起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猛地传来,两个人又摔倒在地,白拉趴在秦麦的胸口,一脸喜悦地将那团光芒举到秦麦的面前,“我拿到了!”
那团光芒将秦麦与白拉的上半身包围,虽然强烈却奇怪的并不刺眼,秦麦能看清白拉激动得无以复加的神情,却始终无法看清楚她紧握在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
“命运之眼?”秦麦看到白拉点头,忍不住追问道:“你怎么认定这就是命运之眼?”
白拉的双颊因为太过激动浮起淡淡的红晕,“我能感觉到这其中有我熟悉的能量。”
秦麦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能量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和你的那种能为人治病的奇特能力?”
“是的!”白拉立刻给予他肯定的回应,稍微顿了下,又欣喜地补充道:“比我的能力强大无数倍!”
从白拉笃定的神情中能看的出来在她与命运之眼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玄妙的感应,命运之眼突然放射出强烈的光芒大概也应该是白拉将它拿到手的时刻,匪夷所思的惊叹在秦麦的心头只是一闪而逝,毕竟在这之前他是亲眼目睹了白拉如何让垂死的郝韵片刻就变得生龙活虎的。
废墟在平静了少许后,再度狂暴地震荡起来,从与大殿相通的天窗能够看到禁宫四壁扑簌簌地跌落泥块碎石,浓重的尘雾从震裂出无数缝隙的地面升腾起来,四外的光幕变得极不稳定,到处流窜着如闪电一般的银色光蛇。
光幕渐渐黯淡,握在白拉手中的命运之眼也逐渐收敛了光芒,秦麦匆忙瞥了一眼,那是一件仿佛手镯的东西,连着一枚酷似人眼,上宽下窄的不规则梭形凸起,通体乌黑无光,看不出材质,敲上去没有一点点引人注意的地方。
如果不是秦麦刚刚看到了它所散射出的诡异光芒,就算摆在他的面前,恐怕他也无法相信这就是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命运之眼!
唐家几代人的悲惨命运、陈教授生死难料、自己与铁莘等人数次险象环生,彭施民葬身当惹雍错湖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它!
秦麦没有时间感慨叹息,“轰隆隆”闷响中他惊骇欲绝地发现越来越黯淡的光幕正在渐渐地分崩离析,就像抵御不住洪水冲击的堤坝,水流最开始从光幕底部渗透,不过数息后,光幕上便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漏洞,巨大的洪流顷刻间淹没了废墟的地面,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地上涨。
就算是神仙恐怕也难逃此劫了,秦麦这时也顾不得白拉的伤处,单臂将她拦腰抱住,大声呼唤唐离与铁莘等人的名字,心中焦躁无比,只是轰隆巨响不绝于耳,尘烟又铺天盖地将整个废墟笼罩着,他不但看不见唐离几人的身影,就连叫声也是刚一出口就被掩盖。
阻隔着湖水的光幕此刻已经残破不堪,湍急的水流泻入这座湖底世界,很快就积蓄起五六米深,秦麦和白拉所在的禁宫着实坚固,尽管已被演过了大半却仍坚持着没有溃塌,倒是遮挡了视线的浓郁尘雾被快速冲散,借着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的火烛似的微光,秦麦终于找到了唐离几人的下落,却差点一头从阁楼上栽下去!
铁莘抓着黄平使劲拍打着水面,黄平脸朝下一动不动,生死不明;唐离与郝韵却是手牵手站在一座乱石堆顶,那堆乱石是整座废墟里除了禁宫外最高处,此刻却也仅剩下二人勉强立脚的巴掌大没有被淹没,只是看这水流涌入的速度,淹没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最让秦麦恐惧的是,那只被刺瞎了双眼的水怪就在离唐郝二女不足五米远处的水面载沉载浮,还有三只个头比起它稍小,身长却也在十米开外的水怪荡起层层的波光向唐离和郝韵立足的石堆迅疾接近!
怪物在水中的速度比在陆地上奔跑更加快了许多,它们的体态巨大,只摆动下尾巴就已经窜出了十来米,从光幕外随着水流泻入时还在百米之外,不过瞬息就游过了半程。
秦麦心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唯一的区别大概也就是埋身水底还是葬身怪腹,他这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就算是死也要和唐离、铁莘死在一起!
“如果你能够活着出去,请别忘记你的承诺。”秦麦定定地看了白拉一眼,对于白拉的人品他并不怀疑,只是活下来的希望实在渺茫已及,秦麦苦涩地抿了抿嘴唇,“若是......我也不怪你。”
若是怎样虽然没有说出来,内容二人都心知肚明。
白拉也看出来此时此刻要想逃生简直比登天还不可能,就算是她对生死向来淡漠,可太多没有完成的事让她的眼底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听到秦麦的话白拉咬住了下唇,“你真的不恨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秦麦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说他一点不怪白拉,那他简直已成了圣人,若不是因为白拉,秦麦一行人此时怕早已经安安稳稳回到了北京,可话说回来,白拉确实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虽然实际上他别无选择。
何况身为男人,秦麦有他的坚持,他不会把对死亡的恐惧朝一个女人倾泻,那毫无意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秦麦松开了揽在白拉腰间的手臂,真挚地对白拉点头道:“祝你好运!”深吸一口气,自阁楼跃出,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秦麦刚冒出水面就听到身侧的水响,白拉竟然随着他跳了下来,“你?”秦麦诧异地看着白拉苍白却坚毅的面容,要知道那阁楼是废墟里最高的建筑,呆在上面至少还可以多活个一时半刻,她这简直是自杀!
白拉笑了笑,湖水冰冷刺骨她又身受重伤,体力虚弱,脸色很快变为一片紫青,“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孤单。”
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秦麦心知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暗暗叹了口气抓住了白拉的衣襟手脚并用朝唐离等人游去,铁莘这时拽着黄平已经堪堪登上了石堆,水已经漫过了唐郝儿女的膝盖,让秦麦稍稍松了口气的是那三只水怪第一时间竟然冲向了第一只受伤的水怪,展开了围攻,血花随着水浪翻腾,将周围的水面染红了一片。
即便都是死,秦麦还是觉得被淹死要比被水怪吃掉舒服许多。
湿淋淋的铁莘爬上石堆,大咧咧地朝郝韵苦笑道:“郝妹妹,看来咱俩也只能做对苦命的鸳鸯了!”
“呸!谁跟你做鸳鸯!”脸色苍白的郝韵啐了一口,她早被不远处几只庞大可怖的水怪同类的搏斗争食给吓坏了,铁莘的到来让她心神略稳,明知道危险他却仍然义无反顾,让郝韵大为感动,毕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做到不离不弃的。
阻隔着湖水的光幕此刻已经残破不堪,湍急的水流泻入这座湖底世界,很快就积蓄起五六米深,秦麦和白拉所在的禁宫着实坚固,尽管已被演过了大半却仍坚持着没有溃塌,倒是遮挡了视线的浓郁尘雾被快速冲散,借着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的火烛似的微光,秦麦终于找到了唐离几人的下落,却差点一头从阁楼上栽下去!
铁莘抓着黄平使劲拍打着水面,黄平脸朝下一动不动,生死不明;唐离与郝韵却是手牵手站在一座乱石堆顶,那堆乱石是整座废墟里除了禁宫外最高处,此刻却也仅剩下二人勉强立脚的巴掌大没有被淹没,只是看这水流涌入的速度,淹没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最让秦麦恐惧的是,那只被刺瞎了双眼的水怪就在离唐郝二女不足五米远处的水面载沉载浮,还有三只个头比起它稍小,身长却也在十米开外的水怪荡起层层的波光向唐离和郝韵立足的石堆迅疾接近!
怪物在水中的速度比在陆地上奔跑更加快了许多,它们的体态巨大,只摆动下尾巴就已经窜出了十来米,从光幕外随着水流泻入时还在百米之外,不过瞬息就游过了半程。
秦麦心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唯一的区别大概也就是埋身水底还是葬身怪腹,他这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就算是死也要和唐离、铁莘死在一起!
“如果你能够活着出去,请别忘记你的承诺。”秦麦定定地看了白拉一眼,对于白拉的人品他并不怀疑,只是活下来的希望实在渺茫已及,秦麦苦涩地抿了抿嘴唇,“若是......我也不怪你。”
若是怎样虽然没有说出来,内容二人都心知肚明。
白拉也看出来此时此刻要想逃生简直比登天还不可能,就算是她对生死向来淡漠,可太多没有完成的事让她的眼底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听到秦麦的话白拉咬住了下唇,“你真的不恨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秦麦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说他一点不怪白拉,那他简直已成了圣人,若不是因为白拉,秦麦一行人此时怕早已经安安稳稳回到了北京,可话说回来,白拉确实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虽然实际上他别无选择。
何况身为男人,秦麦有他的坚持,他不会把对死亡的恐惧朝一个女人倾泻,那毫无意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秦麦松开了揽在白拉腰间的手臂,真挚地对白拉点头道:“祝你好运!”深吸一口气,自阁楼跃出,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秦麦刚冒出水面就听到身侧的水响,白拉竟然随着他跳了下来,“你?”秦麦诧异地看着白拉苍白却坚毅的面容,要知道那阁楼是废墟里最高的建筑,呆在上面至少还可以多活个一时半刻,她这简直是自杀!
白拉笑了笑,湖水冰冷刺骨她又身受重伤,体力虚弱,脸色很快变为一片紫青,“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孤单。”
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秦麦心知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暗暗叹了口气抓住了白拉的衣襟手脚并用朝唐离等人游去,铁莘这时拽着黄平已经堪堪登上了石堆,水已经漫过了唐郝儿女的膝盖,让秦麦稍稍松了口气的是那三只水怪第一时间竟然冲向了第一只受伤的水怪,展开了围攻,血花随着水浪翻腾,将周围的水面染红了一片。
即便都是死,秦麦还是觉得被淹死要比被水怪吃掉舒服许多。
湿淋淋的铁莘爬上石堆,大咧咧地朝郝韵苦笑道:“郝妹妹,看来咱俩也只能做对苦命的鸳鸯了!”
“呸!谁跟你做鸳鸯!”脸色苍白的郝韵啐了一口,她早被不远处几只庞大可怖的水怪同类的搏斗争食给吓坏了,铁莘的到来让她心神略稳,明知道危险他却仍然义无反顾,让郝韵大为感动,毕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做到不离不弃的。
看到秦麦,唐离立刻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二人相视而笑都觉得安定了许多,“咦,你拿到了!”唐离伸手将白拉扶住,耸了耸肩膀,眉眼间闪过一抹黯然,“可惜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白拉与秦麦听到唐离的话都是一愣,秦麦眉头微蹙,很自然地与唐离伸来的手紧紧相握,“你怎么知道白拉拿到了命运之眼?”
“你说我们这次会不会死?”白拉微怔之后,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唐离问道。
唐离的眼神出现了极短的茫然,摇头道:“说不出来,我好像就是知道白拉拿到了命运之眼,哦,你说什么?”后一句话却是问向白拉的。
白拉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我相信你的预感,用心去想。”
唐离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两次面临绝境时白拉都会问自己结果,但还是低头认真地去想,这时水面已经淹过了众人的腰部,铁莘为图省事,单手扯着昏迷不醒的黄平的头发,任他的身体泡在水里,幸好有水的浮力,不然他那本就所剩无几的白发根本承受不住他的体重。
就算已经无路可走,但是所有人面临绝境时心底都会抱有一丝幻想,跳下深渊时唐离说大家不会有事,结果谁也没死,这一次希望她还能铁口直断,忐忑的众人将目光都集中在了唐离的身上。
秦麦这时却已经有所感悟,白拉当然不会因为好奇或者无聊才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询问唐离的预感,唯一的解释就是唐离果真如唐天华说的那样,已经开始“觉醒”了!她很可能已经和白拉一样获得了某种神奇的不可解释的能力。
是预感!
“奇怪,我好像看到漫天的雪花飘飞。”唐离抬起头时头疼似的眉头紧皱,不确定地说道:“成群的美丽水鸟在飞舞......”
唐离描绘出一幅梦境般的美丽画面,听得众人一头雾水,这与他们现下面临的危急局面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嘛!
“丫头,要不然你再试试?”秦麦力沉双腿,身躯如钉子般定在乱石之上,一手拉着唐离,一手扶着白拉。
铁莘趁着郝韵疑惑失神之际,很有点得寸进尺地挽住了郝韵的纤腰,嘎嘎怪笑道:“唐大小姐,您说的是西天极乐世界吗?哦,不对!是天堂吗?”
郝韵白了铁莘一眼,显然对他自以为的幽默全无感觉,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怪话!”
这时水面又涨高了不少,光幕已经黯淡得近于消失,到处都有水流破幕而入,众人挤在石堆的顶处,冰冷刺骨的湖水已经没过了胸口,铁莘竭力保持着身体平衡,对郝韵嬉笑道:“秦老爹说过,咱老铁是一世无忧的命,这辈子必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铁莘正摇头晃脑间,一个浪头扑过来,他不及防备灌进了两口冷水,狼狈不堪地咳嗽了几声,张嘴喷出一道水柱。
唐离痛苦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惶然惊恐,歉意地望向众人,“对不起,我,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次我们再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对不起!”唐离的目光射向秦麦说出了最后三个字,眼底已被绝望彻底占据。
秦麦心头止不住沉了下去,暗道唐离怕是已经预感到了结果,她说的不错,就像天气不可能永远艳阳高照,运气也不会总伴随在自己身边,只可惜离成功只差一步......
水浪越来越急,一波强过一波,五个人相互簇拥着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下一个浪头击得粉碎,便是秦麦在面对大自然的威势时,也不由得感觉自己就好像渺小的蚁豸,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无。
秦麦瞥了眼依旧昏迷的黄平,破天荒有些羡慕他了,至少他不必经历等待死亡到来的恐惧煎熬。
“不可能!这不可能!”白拉浑身湿透,湿淋淋的乱发狼狈地贴在额头,她忽地嘶声尖叫起来,“爷爷说过我是天命所归的!我命中注定会回到净土!我不会死在这里的!绝不会,你们也不会的!相信我,你们都不会死的!”白拉急切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不停地转动,像是在寻找赞同。
秦麦默默地注视着失措的白拉,那种表情就像找不到妈妈的孩子,突然觉得她其实很可怜,十几年前英国据说有人在野外发现了一个“狼孩”,一个人类的弃婴从小被母狼抚养长大,她学会了狼类的狩猎方式,吃生肉、像狼一样嚎叫,在她的意识里她就是狼,白拉与这个狼孩何其相像,也许直到这一刻,她坚定不移的信念才终于在事实面前产生了动摇。
与其说她的失措恐慌是因为她发现了她所虔诚信奉的“宿命”欺骗了自己,倒不如说她不愿意相信被亲人欺骗!
按照唐天华所讲述的那段历史,女国破亡之时曾有两位王子逃生,白拉口中的爷爷难道是隐匿不知所踪的那支后人?
抑或是唐离失踪多年的祖父平旺老人?
这个想法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撕咬着秦麦的内心,毕竟唐离和白拉长得实在太过相像了,要不是唐天华发誓他只有唐离这一个女儿,秦麦绝对会认为她二人是孪生的姐妹。
白拉的脸颊上一片水迹,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嘴唇蠕动兀自无声地喃喃自语,眼神却萎靡黯淡到了极点,没有了半点神采。
“麦子。”唐离的头靠在秦麦的肩头,低声呼唤道。
“怎么了?”秦麦侧头,只能隐约地看到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有晶莹的水珠闪动。
唐离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用脸颊在他的肩膀上摩挲了下,轻声道:“我怕黑。”
光幕暗落,像熄了电的霓虹,最后的光亮也正在渐渐地退却,秦麦将唐离的手罩在自己的掌心,用力地紧了紧,刚想出语安慰,轰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传来,光幕终于不堪重压彻底消散,巨大的洪流犹如夺食的怪兽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瞬间将这座湖底废墟淹没。
秦麦感觉到一股无法匹敌的力量陡地轰击在自己的身上,强大的水压顷刻间让他失去了知觉,在他失去意识的刹那,他的双臂死死地搂住了一个纤瘦的躯体。
是唐离还是白拉?秦麦不知道。
当惹雍错像困笼里的猛兽,挣扎翻腾了半晌后,终于精疲力尽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岸边小村里的村民们终于松了口气,虔诚地向祖师辛饶叩拜,然后安然入梦,他们对今夜的异象并未十分在意,据说被锁在圣湖里的魔鬼隔些年总要做一番怪的,可是每次都没能成功。
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片神山圣湖是有神灵庇护的!
桑吉老老实实地趴在被窝里,只有小脑袋露在外边,亮晶晶的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那压着山尖的厚重乌云像受了惊吓的马群,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圆圆的月亮也钻了出来,只是好像小了许多。
洋洋洒洒地飘落的雪花折射出彩虹一样的色彩,桑吉稚嫩单纯的小脑袋只觉得这雪好看极了,压根没有意识到这场雪也实在太大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麦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了西天高悬的圆月和漫天飞舞的白雪,秦麦心头一震,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月亮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我没死!”秦麦狂喜之下呛了两口冷水,这才发现他竟然漂浮在湖面上,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又冷又疼,简直像是被重锤敲击过似的,他知道这是强大的水压造成的后遗症,庆幸的是筋骨到没受到重创。
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能够安然无恙,唯有奇迹可以形容,秦麦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多么美妙,随即想起了失去知觉前一刻的情景,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其他人呢?
他的怀里已是空无一物,秦麦手脚并用拍打着湖水,努力地在湖面上搜寻,月光虽然清亮,毕竟不是白天,他的视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唐离......铁子......”秦麦一边大声呼唤,一边辨认着湖水涌动的方向,他心中牵挂着其他几人的安危,反而没有意识到他所在的位置远离湖岸,湖水的温度又是极低,他自己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呢!
秦麦顺着湖水流动的方向游出了不远就看到黑索索的湖面上有一具随波沉浮的人体,他连忙奋力拍水划了过去,是白拉,虽然气息微弱,却只是昏了过去。
“白拉!白拉你醒醒!”秦麦拍打着白拉的脸颊呼唤道,眼睛一刻不停地搜索,结果在没有发现。
白拉轻咳了一声,吐出了两口水,睁开了眼睛,目光茫然,“是你,这是哪里?”她艰难地问道,想要扭头看一看自己身在何处,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她肯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秦麦看着白拉黯然的神情思忖,故意做出苦涩的模样:“可惜我们没有进入净土。”
就如佛教宣扬的,今生的修行是为了来世的善果,苯教信徒心中期盼的便是死后灵魂能够进入净土魏摩降仁,白拉更不需说,她此生的目标就是回到她所谓的故乡,传说里的净土世界。
果然,白拉神色惨然欲绝,嘴唇噏动了下,话还没出口,一抹鲜血先喷涌了出来,身体也向水中沉去,这可把秦麦吓了一跳,暗骂自己不该乱开玩笑,连忙将白拉拽出了水面,“我们没到净土是因为我们还没死!”
白拉愣了片刻,忽地失声痛哭起来,也不管自己还身在湖中,死力抱住了秦麦,哽噎道:“这是真的吗?我们没有死?”
秦麦被她的身体缠住,想要保持浮在水上的难度立时加大了许多,手忙脚乱地打着水,忙乱中抽出一支手拍了拍白拉的肩膀,他刚刚经历过自然理解一个人在必死的情况下居然活了下来,那种心情是多么激动。
“我们的运气太好了。”秦麦很柔和地将白拉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上拉了下来,“不过我们现在可没有彻底脱险。”
白拉的哭势渐渐平息,只是身体还是不是震动下,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箍着秦麦脖颈的双臂,一只手划动湖水,另一只手却抓着秦麦的衣襟,死也不肯放开。
“原来爷爷不是骗我的,这是上天注定的,我们不该死在这里。”白拉弯着嘴角,眼睛里闪动着熠熠神采。
那种小孩子一样的委屈又欣喜的单纯表情让秦麦既生气又好笑,却也实在找不出反驳她“天命说”的依据,说实话,连秦麦自己都觉得今晚的跌宕经历根本无法解释。
比起白拉平日里的冰冷,他更喜欢看到她这种人性的流露,秦麦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白拉,只是她太多沉重的东西压抑着,不得不戴着面具示人。
秦麦趁着白拉不注意,偷偷地撇了撇嘴,不想和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你的伤势怎么样?”
白拉微微摇头,表示自己还能坚持,“其他人呢?他们现在情况如何?”这也正是秦麦最担忧的,他的心情立刻沉重下来,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吧。”
“放心吧!”白拉沉思了片刻,神情笃定地望着秦麦,“还记得唐离说过的预感吗?你看,这不是下雪了?”
秦麦闻言心中一动。
秦麦托扶着白拉,借着水流缓缓游动,并没有全力划水,一方面距离岸边十分遥远,他们这一晚体力和精神都损耗得很严重;另一方面夜间水面漆黑不易辨识,他们也要有充分的时间寻找其他人的踪迹。
二人轮番呼喊着唐离三人的名字,载沉载浮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得到了回应,是唐离。
唐离趴在一根粗若人腰的圆木上,神态虽然憔悴,精神却还不错,尤其是见到秦麦和白拉都平安无伤,简直惊喜若狂。
“太好了!我找了你们好久,还以为......”唐离与秦麦对视了一眼,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关切和担忧,看起来唐离对自己的预言并没有多少信心,秦麦想,就听到白拉很有点得意的声音:“我就说唐离的预感一定不会错的!”
秦麦偏头,牙疼似地抽了口冷气,对唐离笑道:“你倒是很会享受嘛!”他拍了拍身下的圆木,这段圆木长约两米,周身有明显的绳索摩擦出的凹痕,想来是湖边某户牧民家里的拴马桩被湖水卷了来。
唐离看到了秦麦刚刚无奈的表情,好笑地抿了下嘴唇,白拉聪明的很,听见秦麦的话就知道他是故意岔开了话题,虽然占了上风,她到也没有趁胜追击,只是撇了撇唇角,很不屑地朝秦麦做了个鬼脸,秦麦只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对了,你们没有发现铁莘和郝韵他们吗?”唐离不忍心看到秦麦受窘,做了“调停大使”。
“他们不会出事吧?”唐离想起那连自己同类都吃的水怪就觉得心底一片冰寒森冷,她虽没有明说,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担心铁莘三人遭到水怪的袭击。
秦麦脸色立时大变,那水怪的可怕他可是亲身体会,在陆地上已经是难以对抗,若是水中遭遇,简直一分逃生的可能都没有!与唐离险后相聚的喜悦立刻被冲散了大半。
白拉的神情也变得异常肃穆,视线投向唐离,轻声道:“如果你的预感没错,我相信他们几人应该会逃出生天。”
唐离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她自己连那种古怪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都一头雾水,更别说信心了,见秦麦眉头紧锁,神色焦虑,她有心安慰,沉默了半晌只勉强吐出一句:“但愿吧。”
三人扶着圆木,两脚拍水更加节省了体力,只是前进的速度缓慢,不停地呼唤着铁郝二人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响应,这下就连对他们的安全深信不疑的白拉也有点动摇了,三人的心情渐渐变得凝重。
凌乱的雪花落在湖面上融化成水,使得温度本就极低的表层湖水更加冰冷透骨,白拉伤势严重,体力孱弱,再加上这一晚的惊吓,最先承受不住,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唐离担心她出意外,与她漫无目的地说话,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唐离也渐渐打熬不住,眼睑好像重逾千斤,明知不能闭眼却无力睁开。
秦麦搜索不到铁郝二人的下落,白拉与唐离的情况又越来越糟糕,心急如焚,一边大声鼓励两女保持清醒,加大了拍水的频率。
不幸中的万幸,大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雪势渐渐停息,残月西坠,东方连绵的高山后有一道赤红似血的光芒刺破了让人绝望的黑暗。
“天亮了,你们一定要坚持住!”秦麦推动两旁的白拉和唐离大声叫道,湖岸也已经遥遥在望,他奋力拍水,只是那该死的距离却好像始终不见缩短。
高低错落的湖岸在朝阳的晨晖里就像金色的梯田,当秦麦的双脚踩到了有些松软的泥沙时,他的两腿不受控制地战抖,差点摔倒。
秦麦摇摇晃晃地咬牙将唐离和白拉分别拖上了岸边,再也支撑不住,面朝当惹雍错“扑通”跪倒在乱石上,双膝传来的剧痛让他萎靡已及的精神一震。
“我的天啊!”秦麦怔怔地望着辽阔的圣湖,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密集的鸟群掠过波光嶙峋的湖面,沿着一种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规律的轨迹振翅飞翔。
“漫天的雪花飘飞......成群的美丽水鸟飞舞......”唐离的话一遍遍在他的心头回荡,秦麦的心头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感动和敬畏。
这时秦麦对唐离的预感再无半点怀疑,铁莘与郝韵必定会黯然脱险,他那颗紧紧高悬的心便松弛下来,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尽。
他挣扎着想要唤醒唐离和白拉,让她们亲眼看一看眼前这景象,刚刚站起身,脑袋猛地一阵眩晕,软绵绵地仰天倒了下来。
西藏,真是一片充满了神秘和神奇的土地。
这是秦麦在昏迷前最后的慨叹。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世间万物的生死际遇?
秦麦只觉得自己在无尽的混沌里飘荡,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都没有了意义,他看到了陈教授、铁莘、唐离,还有父亲,仿佛面对面近在咫尺,却根本无法触摸到,他好像还听到了很多人的呼唤,想要仔细去辨听却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水......”秦麦的胸腔里好像有一把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炙烤得燥热无比,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
“麦子!你终于醒了!”一把充满了惊喜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这声音听起来异常的熟悉,却很沙哑虚弱。
秦麦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睑,眼前的景物晃动模糊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昏昏沉沉的感觉才轻了些,一张苍白憔悴的美丽容颜忽远忽近地注视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瞳孔也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唐离.......”他心疼得抬手想去抚摸伊人面颊,可是手臂只举到一半就再已力竭。
那双极度喜悦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淡淡的失落,神色也平静了下来,她伸手接住了秦麦的手掌,轻轻地说道:“你现在很虚弱,要好好休息。”
“你受累了。”秦麦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变化,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冰冷,痛惜地自责道:“难道你就这么守在我的身旁?我昏迷了多久?”
“你已经昏迷三天两夜了。”
秦麦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张很简陋的床上,床头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还没等到回答,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是不是麦子醒了?”是唐离的声音。
那眼前的是?秦麦猛地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触电一样松开了握着白拉的手,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
“没什么,我们俩的确太像了。”白拉淡淡一笑,打断了他。
这时唐离已经冲了进来,带起的风劲吹得那昏黄如豆的油灯摇曳不定,“差点被你吓死!”唐离委屈地撅着嘴,恨恨地捶了下秦麦的肩膀,小拳头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美丽的大眼睛里有晶莹的光亮闪动。
秦麦心中自然是感动无比,可当着白拉的面实在说不出动听的话来,嘿嘿傻笑了两声,柔声道:“辛苦了。”
白拉帮着唐离搀扶着虚弱无力的秦麦靠着床头坐起身,“唐离不眠不休地守护你两天一夜,你若是再不醒来,只怕她也要累倒了。”
“你应该好好谢谢白拉才对!”唐离捏了下秦麦的手心,朝他眨了眨眼睛,“要是没有她,我自己可没办法照顾你!”
秦麦心头一动:白拉说自己整整昏迷了三天两夜,那一天一夜想来是她守着自己,她与唐离又不相同,自己不过是她利用的工具而已,更何况她自己也有伤在身,她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费心地照顾自己。
不管怎么样,却是欠了她一份人情。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秦麦扫了眼白拉的胸口问道,她身上穿的依旧是那件黑色的长袍,衣襟宽阔,他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白拉的气色可实在不太妙。
白拉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薄怒,瞪了秦麦一眼,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眼太不礼貌,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处,啊,不是!我只想问问你的伤势。”
“我没事。”白拉垂下眼帘,看着地面淡淡地说道,“你也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完也不等他说话,起身走出了房门。
秦麦长长地吐出了口气,暗想白拉也太敏感了,甚至有点小气。
“你都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有多吓人,发着高烧,胡言乱语的,这两天白拉可是衣不解带地照看你呢!”唐离好笑地看着秦麦尴尬的窘态,笑嘻嘻地揶揄道:“是不是很感动啊?想不想以身相许?”
唐离没有说她分明从刚才秦麦苏醒时白拉惊喜的叫声里听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深情,那是女人的直觉。
“不许胡说八道!”秦麦做出生气的模样轻声呵斥道,“她当然不能让我出事了,她还需要我们帮她找到魏摩降仁呢!”
嘴里这么说,秦麦的心中却开始迷惑,白拉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为了陈教授他也不可能就此放弃。
唐离用自己温暖柔嫩的脸颊贴着秦麦颌下的青须摩挲了两下,声音变得柔和深情,“傻瓜,以后不许你这么拼命,你要是万一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呢?”
秦麦感受到唐离对他的深深依恋,胸口也升起了万丈柔情,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乌黑的长发,“不会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都要平平安安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说到这里,秦麦霍地一震,身体猛然直了起来,盯着唐离急切地问道:“铁子、铁子和郝韵他们呢?”
秦麦这时真想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嘴巴,醒了也有一会儿了,居然把自己的兄弟给忘了,这简直就是见色忘义!
唐离被秦麦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既好气又好笑地白了秦麦一眼,不满地哼道:“亏你还记挂着他,那个大笨猪回来就开始睡,他可没有照顾过你一分钟!”
听唐离这么一说,秦麦立刻喜形于色,铁莘平安!至于他没有照顾自己,秦麦一点都不在意,他还不知道铁莘的为人么,何况有唐离和白拉在自己身边,恐怕就算铁莘真的要照顾自己,她们也不会放心吧。
“咦!唐大小姐,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地道哇!”房外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铁莘还没进门,他的大嗓门就传了进来,想必是白拉将秦麦苏醒的消息通知了铁莘等人。
唐离回头正好看到嬉皮笑脸的铁莘钻进房门,郝韵和黄平紧随其后。
“耳朵还挺好使的!”唐离没好气地朝铁莘做了个鬼脸。
郝韵越过铁莘快步来到秦麦床前,伸手摸了摸秦麦的额头,扭头望向唐离,喜道:“烧退了,这下秦大哥彻底没事了,唐离姐你终于脱离苦海,不用以泪洗面了!”
郝韵声音清脆,语速极快,不等唐离做出反应,马上又对秦麦道:“秦大哥,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唐离姐都哭成了泪人儿,说要是你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
铁莘立刻接口道:“可不是,说是要学那个梁什么伯和那个......”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唐离急的脸颊通红,跺脚叫嚷起来。
“梁山伯和祝英台!”郝韵冷着脸补充完恨恨地瞪着铁莘道:“丢人现眼!回到北京你就老老实实地去上夜校读书!”
正朝着秦麦挤眉弄眼的铁莘脸色一下垮了下来,哭丧着脸求助地望着秦麦和唐离道:“这可不行啊,我回去还要和唐大小姐做大买卖呢!”
唐离正气恼铁莘与郝韵一张一合地捉弄自己,对铁莘的眼神视若未见,反而拉着郝韵的手道:“你说的没错,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学识、有内涵。”幸灾乐祸地瞥了眼铁莘,“哪个女人愿意和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牛过一辈子啊?”
铁莘暴跳如雷,恶狠狠地叫道:“你说谁头脑简单?谁是蛮牛?”
郝韵柳眉倒立,伸手捏住铁莘的耳朵,“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我倒是想问问什么叫洗江!”
“疼啊!别拽了,我去上学还不行吗?”铁莘立刻没了脾气,鬼哭狼嚎地求饶。
秦麦大奇,不知道郝韵口中所讲的洗江是何典故?唐离笑着给他讲了一遍,原来这家有个十几岁的女儿,郝韵等人询问人家的名字,那女孩的汉语十分糟糕,这家里唯一懂汉字的小儿子便把姐姐名字的发音给写了出来,字迹潦草了些,本是“冼冮”二字,铁莘一看立刻读了出来:“洗江”。
唐离惟妙惟肖地将当时铁莘的语气神态模仿了出来,众人都笑了起来,铁莘的脸皮却是厚的出奇,嘿嘿讪笑道:“相同发音的简单字儿有的是,谁知道那小家伙非要弄两个生僻字来!”一句话把错推到了那个不足十岁的男孩身上。
秦麦见铁莘和郝韵的神色虽然有几分疲惫,身体却完好无恙,而且看两人亲密的举动,他们的感情显然也有了长足的发展,这一对欢喜冤家打打闹闹,秦麦与唐离等人则笑呵呵地瞧着热闹。
有多长时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我还要感谢黄老板救了铁莘一命。”秦麦笑着朝黄平点了点头,语气真诚地说道。
黄平沉默了许多,看来这一次死里逃生对他的触动颇大,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沉稳,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旧皮袍,空荡荡的左袖管别在腰间。
黄平叹了口气,摇头道:“秦先生严重了,若是没有铁老板拼命救护,老朽早就葬身湖底了。”
铁莘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大声嚷道:“黄皮子你这话说的可不地道!咱老铁虽然没上过几年学,可也懂得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必报,可不含糊!”
喝下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又吃了些糍粑,秦麦精神好了许多,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行走却已经无碍,通过铁莘的讲述也清楚了当日他三人逃生的经过。
巨大的洪流将众人冲散时,铁莘仍死死地抓着郝韵和黄平,被一股暗流给冲到了湖面,铁莘虽然灌了一肚子凉水却没有失去意识,夜色深沉,他们既担心秦麦等人的安危,又害怕被水怪袭击,思来想去做出了和秦麦相通的决定:沿着湖水流动的方向前进。
他们比秦麦三人幸运,遇上了一扇被卷进湖中的门板,平安无事地游到了岸边,速度比秦麦等人快了许多。
几人上岸以后便沿着湖畔搜寻秦麦、唐离和白拉,直到天色大亮才发现了昏迷的三人。
唐离和白拉情况比秦麦好得多,只有秦麦始终昏迷不醒,几个人都疲惫不堪,一商量便决定就近寻找人家略作休整。
秦麦也见到了这家的男主人,一位年约五旬的藏族老哥,却旺扎巴。
却旺扎巴有着藏族人特有的豪迈,风霜在他黑黝黝的国字脸膛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眼神却真挚清澈,有四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虽然家里并不富裕,听说秦麦苏醒便张罗着要杀羊款待远来的贵客,一定要痛饮欢庆。
秦麦苦笑婉拒他的热情,他精通医术,自然知道自己身体虚弱,又昏迷了许久,别说喝酒,就连吃饭都是不能饱食的。
好不容易才说动却旺扎巴将这顿酒宴推迟到明晚,秦麦已经是满头大汗,对掩口偷笑的唐离耸肩叹道:“藏民天性淳朴好客,生存的条件虽然恶劣,对生活却始终充满了乐观的信心,真让人羡慕。”
青藏大地与中国大部分的地区都不相同,解放之前一直是农奴社会,藏民的生活远比中原百姓更加艰难,直到五九年才终于推翻了三大领主,百万农奴彻底翻身。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藏地人民对生活坚韧不拔的态度或许与这片雪域高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却旺大哥一家虽然生活贫苦,可对生活却是充满了美好的信心,一家人快快乐乐,又有谁敢说他们不幸福?”秦麦目含深意地扫了眼眼珠子乱转的铁莘,“由此可见,幸福绝不可以用物质作为衡量的标准。”
铁莘苦着脸挠头不语,他自然听得出来秦麦在敲打自己。
黄平点头感叹道:“秦先生的话虽简单,但是意义深远,老朽活了大半辈子直到今日才有些感悟,却已经为时太晚,所谓达者为师,秦先生年纪虽轻,却已经把老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铁莘咧嘴乐了,拍了拍黄平的肩膀,“黄皮子,你这话我听得顺耳哇!老话说得好,万般带不走,唯有孽随身,你啥时候把给我打的欠条补一份?原来的都被水泡烂了,倒了奶奶的霉运!”
秦麦怔了下,顿时哭笑不得,唐离三女也都是表情各异,唐离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憋得小脸通红,郝韵则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状,白拉眼底透着笑意,面色却愈加灰败。
罢了!秦麦叹了口气,也放弃了教育铁莘的念头,挥挥手让他带着郝韵和黄平去吃晚饭,唐离却一定要留下来,秦麦自然不会反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醒来以后就有些不敢单独面对白拉。
白拉的情形非常不好,秦麦为她切了脉后才发现白拉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简直已经到了内外交困的境地,骨折的外伤反倒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掌握了白拉的情况后,秦麦沉吟起来,白拉现在有些像竹子,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内里却已然是空荡荡,精气衰弱近于干竭,便是一个男子都极难保持白拉这般的平静,秦麦不由得佩服这个女人。
秦麦没有白拉那种神奇的能力,想要彻底治愈她根本没有办法,可他不能也不忍心坐视不管,无论中医还是巫医典籍内倒是都有养补精气的方子,但问题是在这里根本没有那些稀少的药材,秦麦再厉害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也许目前白拉用她的异能自救是唯一的办法,可秦麦也明白她到此刻也没有这么做,显然是决定了为陈教授续命,秦麦心头也是异常矛盾:白拉如果死了,自己的老师肯定是活不成;可是就算白拉为陈教授延续一个月的生命,白拉却未必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白拉似乎看透了秦麦的苦恼,淡淡一笑道:“你也说过生死有命,我坚信自己能回到净土。”
秦麦没有说话,生死攸关,他可不能把这一切寄托在什么狗屁宿命论上,苦苦思索了半晌,秦麦心头猛地一亮,他抬头望向白拉,“你的那条獒呢?”
当日铁莘等人身中幽冥花香与回魂散,生命危在旦夕,却是那条用龙睛花喂养的獒犬暂缓了危机,龙睛花可是味极为罕见的灵药,其性至阳,比之千年山参也不遑多让,功能吊命延气。
虽然不能彻底治愈白拉,但是拖延些时日是没问题的。
白拉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显然她也意识到了秦麦的用意,“我把它们留在了家里,现在可没办法唤来。”
“麦子,白拉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啊?”唐离听不懂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忍不住询问道。
那本巫医典籍是唐天华留给唐离的,可惜已经被秦麦遗失,不过幸好秦麦的记忆力十分强悍,中医与巫医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典籍的内容已经铭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秦麦不想让唐离担心,笑了笑道:“你不要太紧张,情形还不算太糟糕。”
唐离松了口气,揽住白拉的手臂,“我不管,你不是精通医术吗?反正一定要医好白拉,不然我跟你没完!”说完还举起拳头朝秦麦晃了晃。
唐离对白拉的关心绝不是伪装出来的,秦麦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竭尽全力地挽救白拉的性命究竟是对是错?唐离果然出现了唐天华所说的“觉醒”,如果她不能获得神力传承,那......秦麦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秦麦曾经寄希望于唐天华的预言永远不会成真,可事实总是与愿望背道而驰,秦麦的心中乱成一团,道义与欲望就像两条岔路口,无法重合。
两张几乎没有一丝差别的俏丽容颜在他的眼前晃动,秦麦甚至有那么片刻无法分辨究竟哪个是唐离、哪个是白拉,他这时才发现白拉像唐离那样披散着秀发,而唐离不过三天不见,皮肤奇异的白皙了许多,再也不是初见时那种健康的小麦色,虽然还不似白拉那般白得近乎透明,却也难瞧见血色了。
难道是因为她觉醒获得了那种神奇的能力使得唐离发生了变化?秦麦暗暗心惊,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会失去唐离!
“麦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唐离看着秦麦面色变幻不定,目光茫然游离,张开五指在他的眼前晃动了几下,奇怪地问道。
秦麦惊醒,看到白拉复杂的目光,连忙将视线移向唐离,“我没事,只是记挂老师,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样了。”
唐离的脸上也浮起一缕忧色,侧头望向白拉,“陈伯伯他不会有事吧?”
白拉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摇头,“只要在两个月内找到净土,他就没事。”
唐离也知道白拉为了给陈教授续命而忍受自身伤势的痛苦,侧头贴着白拉的肩膀叹了口气,“姐姐,你受苦了。”
秦麦惊诧地发现唐离眼角似乎有泪光闪动,奇道:“白拉什么时候成你姐姐了?”他其实是想问两人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唐离露出调皮的笑容,抬头贴着白拉冰冷的面颊,朝秦麦挤着眼睛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孪生姐妹?我从见到白拉就觉得很亲切呢!她比我大一年,自然就是姐姐。”
白拉与唐离必定有血缘关系,这一点三个人都清楚,但是没人说破。
唐离对白拉的亲密显然是发自心底的,白拉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茫然,似乎有点不习惯唐离如此亲近的举动,有些失措地站起身,低着头轻声道:“既然有唐离照顾你,那我就去睡了。”说完也不等秦麦回答,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唐离看着白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笑容渐渐黯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姐姐......”
“净土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它在哪里?”唐离靠在秦麦的怀里,目光痴痴地注视着闪烁的灯芯,像是在问秦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世界何其之大,如果说天书、秘典和命运之眼真的是当年的那位孤师留下的线索,为了让她的后人回到净土,那么她不可能不留下有关净土所在的线索。”秦麦思忖着缓声道,“秘密极有可能就在这三样东西中。”
唐离疑惑地说道:“那个命运之眼我看过了,黑漆巴乌的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啊。”
“你没有什么感觉?”秦麦记得白拉拿到命运之眼时说过她能够感受到其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若是唐离与白拉一样拥有那种神奇的能力,她为什么感知不到?
唐离仰头看了眼秦麦,皱眉问道:“什么感觉?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
也许事情还有转机!秦麦蓦地激动起来,唐天华说过孤师预言只有唯一的女性后人获得神力传承,这个传人是唯一的女性,可现在却出现了两个,预言也并不准确!
唐离的情绪有些低落,秦麦跳开了话题,笑道:“你是心理医生,我想请教黄平为什么会救铁子?按理来说他应该恨铁子入骨才对。”
黄平在铁莘手上吃了太多的苦头,可偏偏在生死关头挺身救了铁莘的性命,还为此失去了一条左臂,秦麦左思右想也猜不透黄平的想法,黄平可绝对不是个勇敢的人。
唐离轻笑起来,反手点了下秦麦的额头,“原来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啊!这种心理呢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斯德哥尔摩情结,一九七三年斯德哥尔摩一家银行发生了抢劫案,两名劫匪抢劫失败,劫持了四位银行职员,警员与之周旋一百三十小时,最终以劫匪投降而结束,这件事过去很久,那四个被劫持者仍对劫匪抱有感激和怜悯的心态,值得一提的是在被劫持期间,他们甚至抗拒警方的营救活动,这说明了其实人是可以驯养的。”
“人心确实复杂奇怪。”秦麦听懂了唐离的意思,赞同地点头说道:“都说人脑是多么复杂,其实人心才是最复杂难懂的东西。”
对于把生存当成了唯一要求的黄平,谁又能说铁莘不够仁慈?
按照秦麦的想法,他一刻也不想在却旺扎巴家逗留,这时的时间真的就是生命,但是唐离等人坚决不同意他的想法,最重要的还是秦麦的身体实在太虚弱,而郝韵也连惊带吓,又被冰冷的湖水浸泡了太久,就在秦麦苏醒的当晚竟然病倒了。
众人不得不在却旺扎巴家里又休息了三天,距离月圆之夜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天,秦麦已经完全恢复,郝韵也康复了大半,秦麦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便赶回白拉家族所居住的小山谷。
却旺扎巴家离当惹雍错极近,隔窗就能望见波澜壮阔的湖面和连绵挺立的依果雪山,吃过晚饭正是明月初升之时,秦麦站在院子里注视着圣湖神山,想象着当年琼隆银城屹立在阳光下该是何等美轮美奂的壮丽模样。
只是现在它已经彻底消失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禁宫也土崩瓦解,秦麦没想过把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倒不是因为找不到证明它存在的证据,秦麦隐隐地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那样一座城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两千年前!
无论从它的用料、建筑的规格及造型,已经成熟到一种让人无法置信的程度,比琼宗上遗存的古迹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他就算说出去只怕也没人会相信。
而且秦麦也不希望这个最后的苯教部落的平静生活被扰乱。
“麦子叔叔,你在看什么?”一道稚嫩的童声在秦麦身后响起,是却旺扎巴家最小的儿子桑吉,正好奇地望着秦麦,这几天两人的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秦麦也很喜欢这个单纯的小家伙,他笑着蹲身将桑吉抱了起来,指着月色下微波荡漾的当惹雍错道:“桑吉,你看这圣湖多美。”
桑吉年纪虽小,可汉语却是家里最好的,据说是跟乡里小学的汉族老师学的,听到秦麦的话,桑吉点了点小脑袋,随即又摇了摇,看到院子里只有他与麦子叔叔,便贴在秦麦的耳边道:“麦子叔叔,你别看它现在很安静,像睡着的牦牛群,发起脾气来可吓人了!”
“哦?”秦麦好奇地问道:“它也会发脾气?”
“当然喽!”桑吉笑脸上露出恐惧的模样,往秦麦的怀里缩了缩低声道:“前几天我就看到它发脾气了,阿爹说那是湖里的魔鬼在作怪!”
秦麦一听便明白了桑吉肯定是看到了当日当惹雍错奔腾咆哮的情景,也难怪,从这里一眼就能看到湖面,而且那晚当惹雍错的动静实在够大。
秦麦摸了摸桑吉的脑袋,心里对却旺扎巴的这种鬼神教育很不以为然,小孩子正是对世界最好奇的年纪,若是凡事都用鬼神来解释,势必会对他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造成极大的障碍。
“桑吉,其实这世界上是没有魔鬼和天神的,圣湖发脾气是因为它地震了。”秦麦解释的很困难,就像对一个眼中只有黑白两色的色盲解释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颜色一样。
桑吉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如拨楞鼓一般,“有的!我那晚看到了,两个骑着天狗的神就站在那里,是他们把魔鬼降服了!”
秦麦顺着桑吉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不远处的琼宗。
天狗?秦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中射出两道冰冷的寒光凝望琼宗,若是那真的有人,从这里的确能够看到,而天狗则让秦麦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两条根本就不像狗的藏獒。
秦麦不动声色地指着远方测试了一下桑吉的视力。
原来他们的背后一直都有人!
两个人,秦麦的心头闪动着两张面孔。
几声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将秦麦从沉思中惊醒,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走到身侧的白拉,后者静静地与他并肩而立,良久后轻声道:“你后悔了吗?”白拉的目光仍旧望着远方,清风拂过,吹动了她长长的秀发,让她看起来有种脱尘的味道。
秦麦愣了下,一时间没有理解她这句话是指什么,将桑吉放下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回房去找唐离玩耍,等到院里只剩下他与白拉后,才偏头看了眼白拉,“人生在世最无益的就是后悔。”
白拉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向前走了两步,转身望着秦麦道:“你真是个很难懂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事你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要去做?”
秦麦无声苦笑,他能听明白她的意思,“所有的计划都是你的爷爷制定的吧?”秦麦敢肯定白拉口中的爷爷对自己很了解,否则不可能用陈教授的性命胁迫他。
白拉与秦麦对视片刻,点头肯定了秦麦的猜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白拉等了半天看秦麦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蹙眉追问道。
秦麦摇头微笑,“这可没法解释,懂就是懂,不懂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人啊,生命里总会遇到些人或者事是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
白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迷惑,她天性淡漠,经历又十分单纯,对这种人性的问题很少深思,听见秦麦这么说,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便放弃再想,“我们该怎么寻找魏摩降仁?现在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秦麦想了想把对唐离说的那番话又对白拉讲了一遍,“我觉得你的祖先既然留下了这三样东西,必然是都有用处的。”
白拉眼睛一亮,思忖道:“秘典为我们指出了禁宫入口的所在,命运之眼是开启净土通道的钥匙,这么说只有天书似乎没有什么用处,你的意思是线索就隐藏在天书里?”
一想起那卷古怪的天书,秦麦的太阳|茓就突突地抽疼不已,除了那幅与唐离、白拉面容酷似的肖像,根本就没人能搞懂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
“你说过秘典里记录了使用天书的方法......”秦麦摸了下鬓角,手指沾上了些水渍,仰头望去,月华清朗的夜空不知不觉竟然飘起了如丝的细雨,天空却连一片云也无。
这雨却让本就有些微寒的夜里多了几许凉意。
白拉似乎有些寒冷地抱住了肩膀,“传说里是这么讲的,问题是我在秘典里毫无发现。”
“那么命运之眼呢?”秦麦将自己披的羊皮袍子盖在了白拉的肩上,白拉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关心,身体僵了下却没有拒绝秦麦的好意,秦麦将皮袍的领口紧了紧,满意地点了下头,道:“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那件宽大的黑袍下的双肩原来竟是那般瘦弱,秦麦暗暗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随着与白拉相处日久、对她的了解愈深,那份恨恼就越发淡薄。
白拉挽起袍袖,将毫无瑕疵的皓腕伸到秦麦的面前,“除了那强大的无法形容而我却不能运用的能力,我再没有发现。”
命运之眼戴在白拉的手腕上,大小刚好贴合着她的肌肤,顶端的梭形饰物像极了一只没有瞳孔的人眼,秦麦凑近仔细观察了半晌,月光下的命运之眼黑乌乌的没有一点光芒,很薄,通体没有任何的纹理接缝,可偏偏给人很坚实厚重的怪异感觉,若不是秦麦当日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它能发出那般耀眼的光芒。
笼罩着整个废墟的那层诡异光幕极有可能就是白拉所说的命运之眼内所蕴藏的能量,秦麦这几天仔细地将当日的情形回忆了无数遍,断定光幕的破碎和地震是在白拉拿到命运之眼的同时爆发,换而言之,当白拉触碰到命运之眼时,它就收回了支撑光幕、保护废墟的能量。
在白拉与命运之眼间好像存在着某种诡秘的感应,问题是唐离为什么感应不到?
秦麦终于还是放弃了在命运之眼上寻找线索的想法,他实在看不出这个毫不起眼的东西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就连它的材质也没有半点头绪。
但是秦麦有一点是确定的,无论命运之眼的材质是金属还是木料,它的工艺都精湛得令人叹为观止,那根本就不应该是二千年前能出现的!
或许解密命运之眼应该是科学家该做的事,而不是自己一个考古学者的工作范畴吧?秦麦不禁苦笑着朝白拉摇了摇头,示意毫无发现。
“我还记得当日在那座九重天宫之中,那位鼓姬曾说过,命运之眼可以指引箭道所在。”秦麦静静地看着白拉,轻声道,“而你似乎也认定了它是找到净土的关键。”
陈教授被白拉挟为人质用以交换的条件是秦麦为她找到命运之眼,时至今日,命运之眼已经戴在了白拉的手腕上,按理说秦麦也已经完成了他该做的事,只是形势比人强,秦麦现在非但不能和白拉摊牌,甚至他比白拉更着急寻找净土,那关系的不仅仅是陈教授的生死,还有他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担忧。
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起来便无法停止,白拉时身不由己,秦麦又何尝不是。
夜幕中的白拉像一缕孤单的幽魂,面颊惨白得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冷风吹起,比夜色更黑的长发乱舞,单薄的身体就像一张纸,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
秦麦的心软了下来,自嘲地笑了下,“白拉,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们现在有着共同的目标。”唐离觉醒只怕连她自己都蒙在鼓里,可怕的后果更是只有秦麦与白拉清楚,他担心的就是白拉为了获得神力传承而隐瞒至关重要的线索。
“其实,我更喜欢卓玛这个名字。”白拉沉默了许久,就在秦麦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她幽幽说道,秦麦愣了下,他记得白拉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才旦卓玛,这是个在藏地极为常见的女子名字,他以为那不过是白拉的一个掩饰而已。
无论从哪方面比较,卓玛都不如白拉这个名字显赫,要知道在琼宗一带,白拉简直就已经成为了慈悲万能的化身。
秦麦凝目去瞧白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天马行空地说起了名字,这才发现白拉压根就没有看他,那双渐失光彩的眼睛流淌着向往和缅怀的复杂之色,秦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忍心打扰白拉。
白拉微抿着的唇角微微翘起,那颗细痣淡得几乎看不见,“我十二岁被他们收养,他们放牧耕田,不管再怎么疲累却不让我干一点点重活,他们说我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贝......”
这是秦麦第一次在白拉的身上感受到那种被称作幸福的东西,她的眼底没有了冰冷,没有了孤独,她开心地微笑着,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秦麦的脑海里浮现出闻多大叔爽朗的笑容,他望向白拉的目光充满了爱宠和骄傲,那种父亲的眼神,是决计无法伪装出来的。
只是白拉为何突然对他诉说起这种隐私?秦麦如坠雾中,或许是她实在是太孤独了,便是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吧,秦麦思忖着,沉默地履行倾听者的本分。
“我知道他们很辛苦,可是他们从来不对我说,也从来也不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有一次我三天没有回去,阿妈担心我,到处找我,结果从山坡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就骗我说是放马的时候掉下了马背。”
白拉的妈妈是一个略微有些木讷却真诚朴实的藏族妇女,秦麦听着白拉喃喃轻语不禁黯然,他对自己母亲的记忆只有仅存的几张照片和父亲给她画的像,母亲,这是个多么遥远却又是多么亲切的称呼。
白拉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有在他们的面前,只有我在是才旦卓玛的时候,我开心就笑,想哭就哭,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才旦卓玛。”
原来白拉并没有忘记秦麦的存在,她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在秦麦的脸上聚集,四目相对,秦麦真切地感受到了白拉的悲伤。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秦麦的声音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的一般,颤抖得厉害。
“这首诗真好听,你能再说一遍吗?”白拉长而翘的睫毛抖动了两下,请求道。
秦麦于是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的浮土上一笔一字地将这首诗写了下来,放缓了速度念了一遍,抬头望向白拉。
白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最后那一句我听不太懂,而且......而且汉字,我认识的不多。”
这句话到让秦麦怔住了,白拉的汉语说得极为标准流利,言谈举止间对汉文化也颇有认知,谁知道竟然不识汉字。
“你的爷爷没有教过你汉字?”
白拉摇头,“他不喜欢我学这些没用的东西。”
秦麦暗暗叹息一声,也许在白拉祖父的眼里,她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回到净土吧,他给白拉将这首诗解释了一遍之后,白拉已经可以讲整首诗流利地背诵出来了。
这份记忆力又让秦麦小吃了一惊。
两个人半晌都不说话,低头看着雨滴将地上的字迹渐渐夷平,秦麦将袍子让给了白拉,雨势虽小,他这时也感觉到了透衣而入的湿冷,他心里还有许多问题等着白拉的解释,不得不将她的思绪转移到现实中来。
秦麦轻轻地咳了一声,“如果你喜欢,那我就叫你卓玛好了,只不过......”
“我懂你的意思,这不是我能选择的,梦再美总归是要醒来的。”白拉点了点头,面容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我是白拉。”
秦麦差点脱口而出说你可以选择,可话到嘴边他的心里却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她真的可以选择吗?我可以选择吗?”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秦麦深吸了一口带着淡淡泥土腥味的湿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见过你的亲生父母吗?”
白拉垂着头,秦麦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头微微摇了下,隔了片刻,白拉才开口道:“爷爷从来没有说过他们,也不许我问,我......后来就敢问了。”
秦麦胸口郁气凝结,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可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在生谁的气,白拉?她的爷爷?还是那该死的命运?
“好吧,白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爷爷是不是......”秦麦死死地盯着白拉,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平旺老人?”
两个人在雨中伫立半晌,唐离等人早就看到了,却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交谈,秦麦问出了这个他怀疑许久的问题后,白拉却如泥塑一般毫无反应,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好像沉重起来,一时天地之间只有沙沙的雨打地面时仿佛蚕食桑叶的轻响。
却旺扎巴一家在知悉了秦麦的身份后,对这位北京来的“大领导”敬畏异常,单独给众人准备了丰富的饭菜,也不敢轻易打扰他们,吩咐家人匆匆吃了晚饭便熄灯入睡。
房内的气氛也十分压抑,唐离等人围坐在饭桌旁,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透了,却没人动筷,就连铁莘都失去了平日的好胃口。
“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谈出个结果来?”铁莘烦躁地仰头灌了口青稞酒,望向神色凝重的唐离,秦麦不在,房间里的四个人自然而然地以唐离为首,“唐大小姐,你说那个白拉会不会是想甩下我们?”
郝韵眨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向铁莘:“你是说她故意把寻找净土的线索隐瞒?不会吧......”显然她自己很不确定。
黄平经过湖底废墟后,地位无形中得到了质的飞升,虽然在众人中仍旧最低,却也在这个时侯有了发言的权利和胆气,他举手示意有话要说,却因为不习惯突失左臂而产生的不平衡,“哎呀!”惊叫一声,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一旁倒去,右手急忙抓向坐在旁边的铁莘的胳膊,堪堪触到铁莘的衣袖,却没想到这个坏小子一收胳膊将黄平的五指让了过去,嘿嘿坏笑地看着黄平惊慌失措的脸朝饭桌当中那盆手抓肉砸去。
直到黄平的脸即将与小山一样的肉堆接触的瞬间,铁莘才伸手扯住了他的背心。
“黄老板,你就算是再饿,也不能这么没礼貌呀!”铁莘嬉笑道。
黄平狼狈地抹了把脸,又不敢发作,一腔闷气只能别在肚子里,皱巴巴的脸上硬挤出来一丝笑容,“人可不能老啊,一老了这手脚就不灵活。”
他其实是暗讽铁莘早晚也有老的一天,可偏偏铁莘非但没听出来他话里所指,反而另外理解出来一层意思,大感赞同地点了点头,“黄皮子,你这话说的可太对了,人老了就要看开点,对了,听说你那里还有几件战国时的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不如......”
铁莘话没说完,黄平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心都在滴血,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心里直骂自己嘴贱。
唐离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郝韵,对铁莘笑道:“铁子,你对金钱的执着真让人佩服,我家里倒还有几幅两晋的字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她这句话一出口,不仅铁莘的眼睛亮了起来,就连黄平的咳嗽也立刻停止了,两只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简直像要把唐离用眼神给吞进肚子里!
也难怪这两人反应如此强烈,黄平大半辈子混迹古董圈子,对古玩的了解自然不用多说,铁莘这几年虽然没赚到大钱,却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中国历史悠久,文化渊源流长,古董文物为世界各国收藏者青睐,画作更是被视作收藏精品,但是隋代以前的画作已知流传下来的却是少之又少,几近于无。
元青花够少吧,满打满算全世界现存的已知不过十数,可是隋代之前的画作现今存留的就算是黄平也未曾听说过!
两晋时期的字画又岂是可以用价值连城来形容?根本就是无价之宝!
铁莘大力地将流出嘴角的口水吸了回去,半个身子都探向了唐离,“这个字画,究竟是字还是画?”
黄平也攥紧了拳头,紧张地竖耳倾听。
只有郝韵迷迷糊糊,不晓得这两个人为何如此紧张?
唐离撇嘴一笑,“字画嘛,当然是有字也有画了!”
铁莘与黄平都了解唐离的家世,若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们早就嗤之以鼻了,可唐离这么说,由不得二人不信,铁莘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嘿嘿一笑,挠头道:“唐大小姐,咱们这关系自然不用说了,我早晚是你大伯子,你也了解咱老铁是个老实人......”
黄平翻了个白眼,心想你铁莘要是老实人,那这世界上还有不老实的人吗?
以铁莘的脸皮之厚,这时也有些发烫,支吾着道:“不过都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就算你唐大小姐有心送我一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离的面庞,说这里时拖了个长音,见唐离毫无反应,心里止不住哀叹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愈发诚恳,“我也不能收的,只是您也知道咱老铁的家底儿,太贵咱可接不住哇。”
唐离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伸手揽住了郝韵的胳膊,“送你一幅也未尝不可,反正我也不缺钱......”铁莘立时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唐离话锋一转,“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铁莘隐隐地生出不妙的感觉,可想来想去唐离只要不要钱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硬着头皮道:“唐大小姐有甚要求尽管说,咱老铁是个爷们儿,吐口吐沫就是根钉!”
唐离眼中笑意更盛,一指郝韵,“我打算在西藏做些公益事业,一路走来我们也都看到了藏区的孩子学习的条件艰苦,郝韵毕竟是出生在西藏,对这里有感情,也了解,我的条件就是让郝韵陪我留在西藏,三年就可以。”
铁莘听到唐离提出让郝韵留在西藏,脸色立刻大变,脱口道:“不行!”转而听到只要三年就可以,不禁有些犹豫起来,可转念一想,且不说自己受不了离别之苦,等到三年之后再见风吹日晒使得皮肤粗糙顶着两朵高原红的郝韵时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使劲地摇动着大脑袋,痛苦已及地道:“不行,这个条件绝对不可能!”
郝韵愣了下,却喜出望外地摇晃唐离的手臂,“唐离姐,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要在西藏建学校吗?我答应你!我留下来帮你!”
铁莘哭丧着脸,祈求地望着唐离,“唐大小姐,您老行行好吧!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啊!俺老铁三十挂零的人了才好不容易......要是再等三年,万一郝韵跟人跑了,到头来鸡飞蛋打,我死的心都有哇!”
“你这张臭嘴!我答应过你什么吗?”郝韵立刻脸颊飞红,羞恼地瞪向铁莘,不依不饶地去拧他的手臂。
铁莘也不躲闪,任郝韵的纤纤五指在自己的胳膊上转来转去,只一个劲地摇头:“不行,我不同意,打死也不同意。”
两人闹成一团,黄平试探地问道:“唐小姐,您家中真的有两晋字画?”
“有的确是有的。”唐离微笑点头,“只是遵照我母亲的遗命,落叶总是要归根的,人是如此,物也是这样,当然,这也是我的想法。”
黄平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唐离的意思,若是以前,他必然对唐离的说法不屑一顾,但是西藏之行,几度生死徘徊,也让他想通了许多,沉默了稍息后,黄平叹了口气,“我黄平这一甲子算是白活了......”
喃喃重复了两遍,黄平的脸上浮起毅然之色,正视着唐离,认真郑重地说道:“唐小姐与秦先生虽然年轻,可无论学识还是品质都让老朽愧疚和敬佩,我请求您帮我个忙,我藏得那些物件虽然来历未必清白,可其中也有不少很有点价值的,我希望由您和秦先生帮我把它们托扶给值得信任的人。”
黄平这句话说的有些含糊,不过唐离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其中的意思,他没有说捐献,只说值得信任的人,显然是指唐离与秦麦。
这也不能说黄平谨小慎微,只是那场持续了十年的浩劫里,太多的文物被损毁、流失海外了,这种情况直到前几年颁布了《文物保护法》后才逐渐好转起来。
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唐离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黄先生似乎有些信心不足啊?”黄平刚才那番话明显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只能说明他对自己生离西藏不抱希望了。
黄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已经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败,死亡的大幕已经在他面前缓缓拉开,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净土,白拉说过唯有那时她才可能治愈他的绝症,问题是,他黄平还有机会等到那个时候吗?那个充满了秘密的白拉真的可能带他们去净土吗?
“我们帮她拿到了命运之眼,已经没有用处了。”黄平摇头惨然道。
唐离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口,窗外阴沉黑暗,没有一点光亮,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沉重得难以呼吸,“不会的......”她像是对黄平说,又像在告诉自己,“她不是那样的人,我能感觉到。”唐离的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这世界万事万物或许都有规律可循,唯独人心最是难以捉摸。
唐离本来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太沉重才挑了个话头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可谈来说去最后还是又绕了回来。
白拉口中的爷爷是不是平旺老人?秦麦问出了口,并没有奢望白拉会给他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麦只觉得浑身都被难受的潮湿阴冷包裹着,正要转身回房,白拉却说话了,“其实,连我都不知道爷爷叫什么。”
开玩笑!这是秦麦第一个反应,白拉的借口也实在太可笑了,他无声冷笑,如此看来白拉抛下他们的打算已经是显而易见了,不过秦麦却也不怕,大不了便是两败俱伤的结局,陈教授虽然身陷险境,可白拉也是危在旦夕。
白拉缓缓抬头,从她的眼里流现的悲哀迷惘让秦麦的心头猛地一颤,那是再精湛的伪装也难以做出的痛苦,眼神是可以直达内心的,秦麦觉得被白拉的目光注视时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紧紧地柔成了一团。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爷爷的名字呢?”秦麦再也忍受不了那双眼睛,扭头望向黑夜里沉睡的当惹雍错。
白拉哀哀地笑了起来,“我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一无所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秦麦的心又绞痛起来,他无法想象白拉曾经过的什么样的生活,难道在那个人的眼里,她只是一个寻找净土的工具?
“说说他的样貌特征。”秦麦心里已经认定了白拉没有说谎。
“样貌啊,其实我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白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在我的记忆里,从没见他笑过,他很瘦,可腰背总是挺的直直的,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久,就像一棵树墩......”
白拉说到这时,秦麦便几乎认定了她的爷爷与平旺老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当日在古格密室里,唐离的父亲唐天华也曾亲口承认平旺老人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唐离的祖父!
唐离与白拉居然都是平旺老人的孙女!果然都是他的孙女!
这本来在秦麦预料之内,可真的得到了证实,秦麦仍旧感到了震惊,若是真的如传说里继承神力的人只能有一个,他为什么还要把唐离引到西藏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唐离与白拉身上都流淌着平旺老人的血,可他居然一手导演了这场阴谋,如同冷漠的路人,看着他的后人用生命去寻找传说中的净土。
“你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有了我,他还要想方设法把唐离也拉进来吧?”白拉一语道破秦麦的心思。
秦麦霍然回首,白拉也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秦麦似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抹得意洋洋的戏谑。
“为什么?”秦麦的声音低沉,冰冷得让人心寒。
难道唐离只是整个阴谋里的一颗棋子?她的作用就是吸引自己来为白拉和平旺老人寻找命运之眼?秦麦的胸膛里怒火熊熊燃烧,炙烤得他几乎爆炸!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愤怒究竟是因为平旺老人的冷血还是白拉的欺骗。
白拉的目光越过秦麦,越过了当惹雍错,投向无尽的黑暗虚空,“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告诉我,我是那个注定要继承孤师神力的人,我这一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回到净土。”
秦麦紧紧地咬着嘴唇,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嘴唇被坚硬的牙齿刺得皮开肉绽,一滴滴的鲜血流到嘴里,又腥又涩。
白拉顿了下,接着说道:“其实唐离的出现是个意外,他的本意只是想借唐离父亲寻找神鼓和天书的下落。
“唐天华也参与了?”秦麦终于还是忍不住,他的心一点点地向下沉,只觉得比当日在当惹雍错冰冷的湖水里浸泡了大半夜还要冷。
“对,唐离的父亲叫唐天华。”白拉摇了摇头,“他很可怜,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爷爷安排了良楚将他留了下来,这二十五年来他一直都在古格寻找天书。”
秦麦松了口气,原来唐天华对这一切并不知情,皱了皱眉头,“良楚是谁?”
“良楚就是彭施民,那个伏藏的少年。”白拉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没有逃过秦麦的眼睛,他又想起了彭施民垂死之际看着白拉时热切疯狂的眼神,心头一跳,暗道彭施民做的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白拉?
“你其实是认识他的,对吧?”秦麦回忆着彭施民当时的话,他一连说了几遍“宿命”,那种执着得不顾一切牺牲的爱就是他所说的宿命吗?
白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直直地刺向秦麦,“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认识的是那个良楚!他是我童年时唯一的朋友,可我们分别已经十八年了。”
十八年前,彭施民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白拉只是个八岁的孩童,秦麦默然无语,他无法指责白拉,也没想到这样一份感情居然让彭施民不惜付出生命。
“你是不是认为他是为了我?”白拉偏了偏头,将一绺垂下额头的长发撩到了耳后。
秦麦真的怀疑白拉是不是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为什么总会说出他心中的想法?
白拉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秦麦的回答,不等秦麦开口,自顾自地说道:“你还记得意西沃吗?”
意西沃?秦麦一怔,他自然记得那个怪人,他曾经一度认为他是幕后的主使,只是唐天华否认了,可现在看来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如唐天华所说的那么简单。
谁能怀疑自己的父亲?唐天华自己也绝对想不到他只是他父亲的一枚棋子。
“意西沃其实是良楚的父亲。”
白拉的声音很低,却如同一道惊雷震得秦麦脑际轰鸣,原来如此!宿命,彭施民口中的宿命却是这个意思!
“这些事也是在他死的时候我才想明白的,良楚想来是为了从另一方面寻找关于神鼓和天书的下落。”
为了寻找净土,不光平旺老人“贡献”出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女,就连意西沃也把他的儿子安排到了这场阴谋里。
彭施民改头换面学习了考古,然后又娶了位藏族姑娘一起回到了西藏工作,当日秦麦还佩服他为了爱敢于牺牲,现在想起来多么可笑!
白拉叹了口气,“其实这要怪我。”
“怪你?”秦麦不解地扫了白拉一眼,“你是说唐离?”
“嗯。”白拉又叹息一声,“当我发现了自己能够为人,甚至为马疗伤治病的时候,我告诉了爷爷这个消息,他却并不高兴,因为他知道这种能力并不是无休无尽的,如果不能传承神力,使用这种能力的结果就是加速衰老。”
秦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就像一个池塘,如果没有流水补充,开口越大,池塘干涸的就会越快。
白拉眼中的狡黠得意越发强烈,甚至带着一丝丝残忍,“可是我直到那个时候才发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帮助那些病人时很快乐,神鼓和天书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我慢慢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天命所归的继承者。”
秦麦听到这里开始有些明白白拉的意思了,对平旺和意西沃而言,或许最可怕的就是白拉懂得了思考存在的意义,这意味着白拉开始怀疑他们为她安排的人生。
显然,白拉没有按照平旺老人的意愿,她依旧在使用自己的能力为病人治病,甚至在有了神鼓和天书的下落后,还在这么做。
秦麦不确定的是白拉这么做有几分是为了反抗平旺老人或者说命运强加给她的宿命?或许便是与自己在琼宗相见的时候她也并不相信最终能够找到净土吧?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秦麦差不多都已经清楚,二十五年前唐天华、黄平与铁纯阳三人得到的那幅唐卡本来没什么意义,或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唐离母亲收到的那份残卷和唐天华的留言,也许只是平旺老人的一手后招,真正的阴谋其实开始于彭施民将李茂然引到了鲁巴得到了另一幅明妃神舞图唐卡开始的。
当平旺老人渐渐发现白拉已经不受控制,甚至也许很难活到他梦想视线的那一刻,于是想到了二十五年前的伏笔,将唐离引入西藏。
可是这其中还有一点解释不通:他是如何安排的那场拍卖会?如果说他秦麦早已经进入了平旺老人的视线,他是怎样安排出那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拍卖会使他和唐离恰好“偶遇”呢?
秦麦终于明白了,平旺老人身份的复杂让他感到无比震惊,疲乏地揉了揉太阳|茓,直到此时,他才算基本弄清楚了这一场阴谋的前后,他是棋子、唐离是、白拉是,彭施民也是。
可就算明白了这一切又能怎样?仍旧是别无选择。
“我想见见他,现在对于如何寻找净土我们没有任何头绪,也许他还知道些什么。”秦麦凝视着白拉认真地沉声道。
白拉薄薄的唇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对不起,恐怕你要失望了,几年前我曾经去热扎寻找过他,可是我们住的房子早已经塌掉了,后来我们之间只能靠大黑和小黑传递书信,最后一次我见他还是在三个月前,我不敢保证什么。”
大黑和小黑?秦麦怔了怔才想到她说的应该是那两只古怪的藏獒。
秦麦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想要见一见平旺老人,白拉与唐离都在他的身边,至少现在他们的目标是相同的,都想尽快找到净土的线索。
“好吧。”秦麦摩挲了下颌下的胡茬道,“我们明天就回去,尽快与他联系。”他暗暗断定平旺老人与意西沃离他们并不远,两个骑着“天狗”的“天神”,秦麦在心中冷笑。
秦麦也很想再见一见意西沃,他一直以为彭施民的亲人只有他的妻子,现在他想问一问意西沃,老来丧子的他是不是也会伤心?
回到房间后,秦麦与白拉都保持了沉默,铁莘最没耐性,可看到秦麦脸色阴沉,也不敢触霉头,这一夜,众人皆都无眠。
第二天一早,六个人与却旺扎巴一家告别,踏上了归程,从文部村到白拉家所居住的小谷距离不算太远,其间路途却很坎坷,却旺扎巴借给众人六匹识途老马,到时只要将它们放逐,便会自己寻回家来。
那个可爱的小桑吉对秦麦等人的离去十分不舍,直到秦麦答应他会回来看他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裤管,走出去很远还能看到桑吉小小的身影在朝他们挥手,秦麦似乎看到了朝晖下桑吉小脸上闪烁的泪光。
沿着湖滨行进,马匹在乱石路上不能疾驰,众人便控制着方向随便马儿漫步而行,这些人除了唐离,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懂得些马术,唐离体质出色,悟性又强,提点两句便适应了马背,最狼狈的还是黄平,失去了左臂后他的平衡也出现了问题,适应起来远比唐离艰难多了。
除了彭施民的身份,秦麦毫不隐瞒地将昨晚与白拉谈话的内容细细说了一遍,唐离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面无血色良久说不出话来,铁莘也暴跳如雷,这也难怪,如果说铁父当年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那谁也怪不得谁,若是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铁莘与平旺老人之间便等同于杀父仇人了。
黄平面如死灰,心底暗暗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再觊觎宝藏,否则平旺老人又岂会留他性命?原来自己感恩戴德的救命恩人正是索命的阎王。
唐离的身体随着马背起伏颠荡,目光茫然,神色黯淡,秦麦心中担忧她一时难以接受这冷酷的事实,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宽解。
“难怪我无论怎么请求都不能和鉴定师见面详谈,甚至连电话沟通都被拒绝......”唐离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形容凄凉得让人揪心。
能够制造一场让唐离与他的“偶遇”,而不是人怀疑,也只有苏富比那位神秘的鉴定师有能力安排,秦麦昨晚便已经想到了这关键的一点,那位拍卖师即便不是平旺老人与意西沃其中之一也必定与他们有着莫大的关系,但现在看来倒是平旺老人嫌疑最大。
经过一夜的沉积,秦麦基本上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昨晚不说也正是担心自己会克制不了冲动,摆了摆手制止了铁莘的喝骂,“现在算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但是我们也要清楚一点,我们也别无选择,只有找到净土,老师才能活下去,黄老板才能活下去......”他没说白拉和唐离才能活下去。
其实他的心理还有许多疑惑谜团,只是答案恐怕只有平旺老人才能给他了。
“去他娘的!”铁莘脸红脖子粗地叫嚷起来,“不如让我们去找西天极乐世界好了!老子拿刀抹了脖子就直接去了!什么狗屁净土,鬼晓得在哪?”
秦麦狠狠地瞪了铁莘一眼,如果现在放弃,别说陈教授和黄平,就连白拉和唐离都恐怕难以幸免,白拉不必说,秦麦清楚再努力现在也只能是拖延时间,唐离发展下去只怕也终将是同样的结局,若是能够找到净土,至少能有一个人能得救,也许......
他的心底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份奢望的。
这时没有人有心情去理会铁莘的抱怨和怒气。
回到山谷时,日头已经西沉,漫天的火烧云好像把整个天地都给染红了似的,闻多等青壮年依旧未归,甚至又有些妇女也出了山谷,说是给男人们烧饭去了,山谷里只留下了一群孩童和照顾他们的两位阿婆。
这倒也好,秦麦等人现在也没心思应对热情的款待。
匆匆吃过饭,将郝韵、唐离和黄平留在谷中,秦麦与铁莘跟着郝韵去接陈教授,骑马朝那座冰峡棺谷行去,秦麦心中担忧陈教授的安危,脸色阴沉着不说话,虽然白拉说陈教授不会有事,可这些天没有人照顾,就算没事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铁莘的性子却耐不住这种死气沉沉的憋闷,将马放在山脚下,三人朝山腰的通道攀去,铁莘忍不住问道:“白拉,都这么多天了,陈老头儿就算没冻死,我怕也饿个好歹了。”
白拉换上了那套华丽雍容的藏装,虽然暖和了许多,行动起来却有些笨拙,一路策马狂奔累得够呛,却始终咬着牙紧跟秦铁二人的脚步,听到铁莘的话,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铁莘,“不会的,我早用了许多药材为他补充身体所需......呀!”她一分神脚下没有站稳,打了个踉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跌倒,山势陡峭、乱石嶙峋,这一路滚下去,就算摔不死也要重伤!白拉只觉得天旋地转,却已经止不住跌势,咬牙闭上了眼睛......
她并没有摔倒,白拉只觉得手臂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拉进了一个算不得宽厚却坚实的怀抱。
“谢谢。”白拉睁眼,正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充满了关心和淡淡责怪的眼睛,是秦麦,他的怀抱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却让她慌乱的气息,白拉的一颗心砰砰乱跳,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羞的,只觉得脸颊发烫,慌忙躲开秦麦的眼神,从他的怀里脱了出去,低声道:“我没事。”
秦麦暗暗自责,自己只想着尽快见到老师,却忽略了白拉糟糕的状况,手臂扶住了她的胳膊,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白拉被秦麦扶住,身体微微一僵,第一个反应就想挣脱,一挣之下没有成功,心头微颤,却开始舍不得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垂下了头,身不由己地跟随秦麦的脚步。
铁莘揉了揉冰凉的鼻尖,朝秦麦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吓着了。”
秦麦也只以为白拉受到了惊吓,轻咳了一声,“白拉,你刚才说你用药材为老师补充养分?”
“是的。”白拉偷偷地吸了口气,冰冷直达肺腑,再抬起头时已经平静如常,“天梯的冰雪四季不融,最神奇的是无论外面多热或者多冷,里面的气温却是不变的,所以我把你的老师留在这里,不用担心他会被冻坏。”
“那个雪谷叫天梯?”铁莘大惊小怪地叫嚷起来,“明明只是个山谷嘛!哪里像梯子?”
秦麦却有些恍然,心知天梯这个名字必定与木族信奉的苯教有关,他关心的不是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浑然天成的冰库啊。”
他开始有些明白白拉为什么把陈教授安置在这座冰谷里了,人体的新陈代谢的速度在低温中会减缓,而这种恒定的温度则能让一个人的身体机能保持一种稳定缓慢的运行。
只要保护措施得当,这种环境确实有利于减缓陈教授的病情的恶化速度。
穿过山洞隧道再度进入那座如梦幻世界的冰谷时,秦麦就留心感受,果然这冰谷内的温度虽然寒冷却是人体承受范围之内。
“我死之后希望也能睡在这里。”白拉这时已经脱开了秦麦的搀扶,二人并肩而行,她的声音极低,走在秦麦身侧的铁莘并没有听到,秦麦听到白拉的话心头猛地颤悠了一下,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传说里的净土是一座神奇的极乐世界,那里的人长生不死,生活幸福。
白拉时不相信净土的存在还是认为她无法找到净土?
秦麦与白拉步调一致的脚步踩在薄薄的雪层上发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响遍了整个冰谷,三个人却只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
陈教授就被安置在一座冰雕而成的巨大棺木之内,清冷的月光下,湛蓝的冰棺闪烁着迷幻一般的色彩,纯净清澈,陈教授的面容安详,看上去像极了一尊惟妙惟肖的塑像。
“老头儿!你是死时活倒是吱一声啊!”铁莘推开棺盖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伸出熊掌一样的大手就要去打陈教授的脸蛋。
秦麦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了冒失的铁莘,铁莘那一嗓子把冰谷四壁的积雪都震得扑簌簌掉落,陈教授却还是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还好,就是很虚弱。”秦麦的手指搭在陈教授的脉门仔细咂摸了良久,做出了判断,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原位,陈教授现在正处在一种深度睡眠的状态,说是昏迷或许更贴切,他身体虚弱大半是因为体能的消耗,在这种低温环境里,人体需要更多的热量消耗来保持体温,再珍贵的药物也无法替代食物。
听到秦麦的话,铁莘和白拉都松了口气,将陈教授“冷藏”白拉其实也是被迫无奈,她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手段,虽然医典上有过记载,至于是不是真的能成功她也没有什么信心的。
秦麦想了下,朝铁莘挥了挥手,“先把老师带回去再弄醒他,现在醒来我怕他经受不起颠簸,你背着老师。”
铁莘一愣,咧嘴道:“为啥又是我?”
“要不然我带你来干嘛?”秦麦奇怪地瞥了眼不服气的铁莘,伸手扶住了白拉的胳膊,“要不然你来照顾白拉?”
白拉挣了下,却抗不过秦麦的力气没有成功。
铁莘眼珠子提溜乱转,想来想去觉得这是个圈套,秦麦看似忠厚,其实蔫坏,要是自己真的选择照顾白拉,回去以后秦麦肯定要向郝韵告状的......
左思右想之后,铁莘毅然拒绝了秦麦的提议,他在秦麦手上吃过太多的苦头,实在不敢相信秦麦会这么好心。
陈教授身体消瘦,这些天体内脂肪消耗得严重,体重更是减轻了不少,铁莘背着他如若无物,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的,边走边嘟囔道:“老头儿,你看见没有?平日里你总是对老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说你的弟子这好那好的,可现在你有难了,你那宝贝徒弟可就不管你了!人家搂着个大美人,心里边肯定美得冒泡呢!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咱俩都是苦命人呀!”
白拉听见铁莘露骨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几次想要挣脱秦麦的搀扶,可秦麦就是不放松,反而游目四顾看着晶莹闪烁的冰谷赞叹道:“真是个梦幻仙境,能长埋此地到也是桩美事......”不知怎地他又想起了刚才白拉说的那句话,那种不好的感觉再次浮出心头。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秦麦的脸上闪过坚定的神色,轻声说道,也不知他是在对白拉说还是告诉他自己,“生命只有一次。”
回到那座绿草茵茵的小山谷,翘首期盼的唐离三人见到他们将陈教授带了回来都喜出望外,铁莘先发制人,大义凛然地向唐离痛诉了秦麦的“恶性”,原本以为能看一场好戏,结果唐离却用一种很不屑的眼神将铁莘打量了半晌,接下来的话更是把他狠狠打入了谷底:“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麦子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没有学到他的哪怕一点点的爱心和善良呢?”
唐离很惋惜地看着郝韵摇头叹气,似乎对郝韵很同情,结果郝韵对铁莘怒目而视:昨晚他坚决不许郝韵留在西藏陪唐离做事,就让郝韵对他心生不满了,唐离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铁莘两眼发黑,欲哭无泪,他终于明白秦麦和唐离为什么能走到一起了,这两位简直是坏透了!
秦麦没有贸然出手将陈教授唤醒,而是让白拉出手,毕竟他对白拉身负的神奇能力毫无所知,他则在旁边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
白拉给陈教授灌下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过了片刻,陈教授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血色,又过了一会儿,陈教授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众人立刻喜形于色,纷纷轻声呼唤起来:“老师!”、“陈伯伯!”、“陈教授!”“陈老头儿!”,称呼各不相同。
陈教授眼神茫然了几秒钟,等到他看清楚了眼前的面孔立刻激动起来,“秦、秦麦!离丫头!”挣扎着就要起身,秦麦连忙制止了他,伸手与陈教授相握,“老师,您的身体很虚弱,现在需要休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在哪里?我记得我见到了离丫头,可是她......”陈教授回忆着说道,抬眼却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容颜,立刻“呀!”地一声惊叫,差点又晕过去。
秦麦也知道老师又太多疑问等着他解释,想了想,让众人都离开了帐篷,只剩下他与陈教授。
陈教授已经亟不可待,拉着秦麦的手哑声问道:“小秦,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位姑娘怎么会和离丫头如此酷肖?我不记得唐天华有两个女儿呀?”
“老师,您的眼睛没花。”秦麦苦笑道,“她叫白拉......”
秦麦一五一十地将白拉的来历和当日热扎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等他说完,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陈教授被秦麦等人离奇诡异的经历震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等匪夷所思的隐情。”
帐篷内油灯昏黄,从门口的缝隙内泻入的轻风吹得火光摇曳闪烁,陈教授脸上的神色也如同这火光般变幻不定,秦麦沉默着,知道老师需要时间消化这些难以置信、天方夜谭一样的信息。
“小秦啊,也真是难为你了!”陈教授拍了拍秦麦的守备,疲惫地摇了摇头。
秦麦无声地笑了下,“老师,您相信我的话?”
“古格地窟、魔王的咽喉、神湖禁宫......换成任何人告诉我这一切,我都会指着鼻子骂他失心疯!可是你的话,老师相信。”
感受到陈教授目光中的慈祥和信任,秦麦也不禁感动,人生在世,无论亲情、友情、爱情,万般情感无不以信任为前提,秦麦很清楚自己的那些经历如果公之于众他将会变成世人眼中的“异类”,甚至是“疯子”,也正因为如此,老师的信任更加让他温暖。
“老师,谢谢您......”秦麦一向灵活的口齿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陈教授宠爱地注视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摆手道:“要说谢啊,也该老师说,为了我这把老骨头你们可是拿着性命拼啊!以后绝对不许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不值得!”
在陈教授的心里,他已经是日暮西山,秦麦这些人却正值生命中最灿烂的时节,他既骄傲,又心疼,幸好秦麦他们没人出事,否则他便是死也难以心安。
想到这里,陈教授的神色一黯,声音也变得低沉,“彭施民他......”
“我想对他来说,死也许是种解脱吧。”想到彭施民,秦麦的心情也很黯然,却害怕老师伤心郁结,强做出轻松的模样,“他的事只有我和唐离知道,我不想他死了以后他的妻子为他承担过错。”
陈教授眉头一扬,旋即又垂了下来,叹息道:“你说的对,迷途知返,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算晚的,一死百了,何必要让无辜的人替他受过!这件事你做的对。”
秦麦听到老师这番话,心底松了口气,他清楚陈教授的为人原则性最强不过,按照江湖话讲就是眼里不容沙子,他还担心老师不赞同自己的做法,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
也许是这一次西藏之行的经历让陈教授有了些感悟,人在生死之际总会看透许多。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陈教授喝了口羊奶,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味道,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如果还是任性而为,只会成为秦麦等人的负累。
秦麦看见陈教授委屈的表情暗暗好笑,同时也愈发坚定要继续走下去,就为了这些自己在乎的人。
“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净土的存在?”陈教授听了秦麦的决定,沉吟良久后,轻声问道。
秦麦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恍惚,“藏地一行颠覆了我对世界的认知,老师,我现在不能够想象这个神奇的世界有什么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寻找净土是为了您,为了唐离,甚至是为了黄平,可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看清楚更多的真相。”
陈教授闻言喟然长叹,闭目许久不语,再睁开眼睛时,目光闪亮地注视着秦麦,有欣赏、有欣慰,还有淡淡的惭愧,“我记得当年我的老师对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一个人自以为对这世界有了足够的认识,那恰恰说明了他的一无所知!多少年了,我几乎都忘记了这句话,固步自封、思想僵化,这正是一个学者的致命天敌啊!小秦,我同意你的想法,不过,我有个条件......”
秦麦一怔,扑捉到陈教授眼底闪过的顽童似的狡黠,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断然道:“不行!老师,您不能冒险,您的身体......这太危险了!”
“我没办法强迫你的同意,但是我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死!”陈教授的面色严肃而郑重,秦麦只觉得头疼不已,他绝不会怀疑陈教授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威吓他,这老头儿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秦麦想了半天,还是无法做出决定,眼珠一转,笑道:“老师,这件事我还要考虑一下,您先养好身体,否则就算我同意您同行,您自己也不好意做累赘不是?”
陈教授大有深意地看了秦麦一眼,心想你小子巴不得我起不了床吧?他端起碗,“咕咚”“咕咚”两大口将一碗羊奶吞进了肚子,一抹嘴巴,冷笑道:“是要养好身体,不然想死都没力气!”
“老师,时间不早了,您休息吧!”秦麦实在是拿陈教授毫无办法,苦笑败退,钻进了旁边的帐篷,除了鼾声大作的铁莘,其他人都没有睡,还在等着他。
唐离一见秦麦,立刻问道:“陈伯伯状况怎么样?”
“还好,就是身体虚了点,精神好得很。”秦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看了一圈却没发现白拉,秦麦没有下决心让陈教授同行很大部分的原因是他要征询白拉的意见,一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一周,他可没有信心在二十天内找到净土并且赶回来。
秦麦皱了皱眉头,大概猜出了白拉去了哪里,还是忍不住问道:“白拉呢?”
“她说去喂狗......”唐离的表情有些古怪,郝韵和黄平反而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秦麦看得出来唐离似乎也感觉到了点白拉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也不隐瞒,把自己想要与平旺老人见上一面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说他会见我们吗?”唐离的声音有点颤抖,神色复杂,激动中夹杂着愤怒。
平旺老人是她的祖父,却冷漠地把自己的儿子、孙女当做工具,是他一手导演了唐家的悲剧。
秦麦理解唐离心底的苦楚,在桌下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痛惜地紧了紧,“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见我们。”
四个人一时间各自想着心事,都不说话,沉默了半晌,黄平怯怯地咳了一声,秦麦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黄平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嗫嚅道:“秦、秦先生,您认为净土真的存在吗?”
唐离和郝韵的视线随着黄平的问题转移到了秦麦的脸上,秦麦入神地注视着桌上的油灯,长时间地缄默,就在黄平三人失望地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秦麦悠悠地说出了一句极富哲学深意的话:“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白拉回来时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郝韵和黄平撑不住,沉沉睡去,唐离也靠在秦麦的肩头,小鸡啄米一样打着瞌睡。
秦麦则神游太虚,回忆着一路来种种诡异离奇的经历,像个观众看电影一样,将自己放置在一个客观的角度上搜寻那些有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他总觉得天书并非像传说里形容的那样,记载着禁宫的进出方法,而应该是与净土有关。
当然,这只是他的直觉,真相只有天书里的秘密被解开时才知道,可是连白拉都无能为力,秦麦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还真是天书啊......”秦麦喃喃自语,疲乏地揉了揉酸疼得眼角。
帐篷的帘幕一动,一股带着冰冷寒意的风吹得油灯的火光陡地一跳,秦麦抬头就看到白拉钻了进来,皮靴被晨露打湿了半截。
秦麦精神一振,盯着走近的白拉沉声问道:“怎么样?”
白拉在桌边坐了下来,秦麦忽地“咦”了一声,他发现白拉的面颊虽然仍旧白得连一丝血色也没有,那股子透肤而出的青气却淡了许多,尤其是她的眼神明亮了许多,顾盼间很有点神采沛然的感觉,“你的伤势?”秦麦看到了白拉的坐姿后,更断定她现在的身体比之傍晚时强健了太多,眼睛不由一亮,“你试过了?”
他指的是在却旺扎巴家最后一晚时想到的为白拉延命的办法。
白拉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答道:“没想到龙睛花确实有效果,不过也是我幸运,如果没有那些综合龙睛花药性的药材,我的身体只怕承受不了。”白拉虽然为人治病大多使用他特殊的能力,她本身对藏医的造诣却也很精湛。
秦麦伸指为她切脉,脉象比前一晚沉稳有力了许多,她的体能大大增强了,只是这就好像借债挥霍,白拉用药物刺激体内的潜能加速燃烧,等到药效一过,情况将更加糟糕。
问题是现在他们需要的就是时间,如果能找到净土,白拉自然能恢复如初,找不到的话,用不用这种方法白拉也都是时日无多了。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秦麦指了指自己的肋骨。
白拉嘴角绽起一抹苦笑,“这个却是没办法的了,不过这点小伤痛我还是可以忍受的。”
肋骨都断了两根,在白拉看来却是小伤,秦麦除了佩服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白拉从怀里掏出一枚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十分精致的小皮囊,递了过来,“这个给陈......先生服用,切记要控制剂量。”
秦麦不用看就知道这其中装的是从那只叫小黑的獒犬身上取来的药血,这东西的效果秦麦自然是清楚的,唯有神奇可以形容,只是用量却不能太多,医道讲究过犹不及,陈教授现在的体质比白拉还要孱弱,虚不受补,这药血可用,却不可多用。
“咦,白拉你回来了?”二人说话声音虽然刻意压得很低,唐离心中有事,最终还是被惊醒了,紧张地问道:“他同意和我们见面了吗?”
白拉的神色蓦地黯淡了下去,默默地摇了摇头,唐离和秦麦的心立刻跌入冰窖。
过了好一会儿,白拉才讲了经过,她从陈教授的帐篷里出来后就去了她安置两只獒犬的地点,用大黑带去了一封信,讲明见面的请求和目下的困境,结果等了大半夜,大黑回来时却带完璧回了那封信,根本没有启封。
唐离面色惨淡,咬了咬嘴唇道:“这么说他并没有看到那封信?”
白拉“嗯”了一声,“看来是这样的。”
“那、那会不会是他出了意外?”唐离的声音颤抖的厉害,秦麦甚至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也在抖动,忍不住暗自叹息,且不论平旺老人如何冷酷无情,但是他毕竟是她的血亲祖父,血浓于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白拉显然也有着与唐离相近的猜想,她对平旺老人的感情又要比唐离复杂得多,饱满的胸膛快速起伏,可以想见她此刻有多么激动,“我不知道。”白拉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孤单彷徨。
秦麦这时可真有点想不明白平旺老人究竟想做什么了,他不相信平旺老人真的出了意外,秦麦认定当日桑吉所见的琼宗峰顶上的两个人必定有一个是平旺老人,这才相隔不到十天。
秦麦紧皱眉头,试探地问白拉,“有没有可能是大黑没有找到他?”
唐离失神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紧张地注视着白拉。
“可能性很小。”白拉的回答让唐离失落地低下了头,“虽然我不知道大黑和小黑是怎样寻找他的,可是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失败过。”
“他会不会返回沙马?”唐离忽地一震,抓住了秦麦的手。
秦麦还没说话,白拉疑惑地蹙眉问道:“沙马是什么地方?”
当日众人途经沙马时,秦麦就隐约感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只是他当时心思都被二十五年前的那桩往事占据,并没有深思,后来他越想越觉得蹊跷,那个小村落太古怪了,就像根本没有人居住似的,而平旺老人的家也透着股久不居人的霉气。
直到他与白拉深谈,将整件事的脉络掌握后,他意识到了那个去往古格和热扎毕竟的沙马很可能是平旺老人的哨所而已。
这时唐离已经三言两语将那日沙马的往事讲了一遍,白拉的神色更加黯然,最亲近的人却原来是这么的陌生,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伤人?
秦麦面对着唐离充满了希望的目光,心头沉重,艰难开口道:“我想他是不会再回到沙马的。”
原因很简单,如果平旺老人是故意躲着他们,自然绝不可能回到他们知道的地方等着他们找上门去。
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秦麦心存的从平旺老人那里获得更多线索的希望却是破灭了。
“看起来,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秦麦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朝阳的万道霞光已经刺破了让人心悸的黑夜,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光明的降临,他透过帘幔的缝隙望着天边的晖光,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许多,想起了铁莘常说的一句话:“有赌未算输”,人生不就如一场赌博?输与赢只有盖棺才能定论。
他舒服地抻了个懒腰,微笑着对惊讶的唐离与白拉道:“睡觉!天大的事也要睡足吃饱了再说。”
说完,也不看二女错愕呆滞的神情,转身出了帐篷,钻进了陈教授的那间帐篷倒在厚厚的温暖的羊绒堆里酣然睡去。
他可不想忍受铁莘打雷一样的呼噜声的摧残。
另一间帐篷里,白拉与唐离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麦离开,一时间都想不明白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睡觉?唐离暗地里有些生秦麦的闷气,倒是白拉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对唐离道:“他说的对,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前提是我们自己不能垮掉。”
两人自然也受不了铁莘那几乎震破了帐篷的鼾声,白拉牵着唐离的手悄然离开,回到了她的帐篷,二女和衣躺在被窝里,帐篷外晨曦已现,可是帐篷内却还是一片幽暗,黑暗里,只有细细的呼吸声,两个人都睁着眼睛茫然地想着心事。
“他......祖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唐离轻声地问道,她知道白拉没有睡着,“祖父”两个字说的异常艰难。
隔了许久,白拉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秦麦平日里的作息相当规律,只是这几天心神损耗得厉害,这一夜终于放下了包袱,睡得香甜无比,再睁眼时却是被唐离唤醒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唐离带着焦急和担忧的目光,心里一激灵,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反而把唐离吓了一跳。
秦麦一边起身,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唐离拍了拍胸口,吁了口气,微含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能出什么事啊?还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秦麦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解地挠头,“我怎么了?”
帐篷里的油灯光线幽暗,陈教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秦麦与唐离两人,秦麦有些放肆地握住了唐离的手臂,一只手揽在了她纤细却不失弹性的腰间,贴在唐离耳边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种亲昵的动作让唐离一时间失去了方寸,尤其被秦麦呵出的热气扫在耳垂、脖颈处像是一直痒到了心里,“你还说!你这一觉直睡了十几个小时,晚饭的时间都过了呢!”
秦麦一惊,也顾不得与唐离旖旎温存,抬腕想看时间,一看到光溜溜的手腕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表在夜探禁宫那晚便已经遗失了,掀起帐篷帘幔,外面果然已经是月上中天。
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秦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觉才刚刚闭上眼睛而已。”这时他也明白了唐离为何会说担心他了。
帐篷里没有第三个人,唐离也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凉沁沁的小手轻轻抚摸着秦麦的胡茬,痛惜之意溢于言表,“我也知道这些天你累坏了。”秦麦的脸颊比二人初识时消瘦了不少。
秦麦心中柔情荡漾,唐离又何尝少吃了苦头,只是此刻绝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秦麦捉住唐离的手,问道:“老师呢?”
唐离轻声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模样,“白拉真是太厉害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陈伯伯完全康复了似的,中午还嚷着要和铁莘比赛摔跤呢!”
秦麦扫了眼桌上装有药血的皮囊,心知白拉已经给陈教授服用了,而且显然是有效果的,他欣慰的同时也觉得头疼,这下他再也没借口甩掉陈教授了,与铁莘摔跤,就算三五个陈教授也绝不是对手的,秦麦清楚这是老师在向他示威呢!
昨晚他心事重重,也忘记询问白拉陈教授是否应该随行,拉着唐离钻出了帐篷,“养足了精神,也该谈谈正事了。”
陈教授暂时安全了,不过吴学知和西藏局只怕已经是鸡飞狗跳了,秦麦却也无可奈何,这里没有电话,也无法通知他们。
除了秦麦和唐离,其他人都聚集在另一间帐篷里,他俩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众人围坐,脑袋挤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秦,你总算是醒了。”听到声音,陈教授扭头看到秦麦立刻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唐离,揶揄道:“你要再不醒,我都怕有人会急的哭鼻子喽!”
唐离立刻飞红了脸,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眼为老不尊的陈教授,脱开秦麦的手坐到了郝韵与白拉中间。
陈教授脸色红润,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看不出一点前晚的虚弱模样,这让秦麦暗暗赞叹龙睛花的神奇,他自然不会和陈教授在言语上纠缠,咳嗽了一声,走到桌边,“你们在研究什么呢?”
那卷天书摊开在桌上,还有一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纸,陈教授手上夹着一支笔,秦麦恍然大悟原来众人在解密天书呢。
“有什么发现?”秦麦端详着那张纸,看出来上面的符号应该是某种文字的字母,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铁莘在秦麦走进帐篷时已经一巴掌把坐在他身旁的黄平给扒拉到了一旁,为秦麦让出了位置,正好挨着陈教授,黄平敢怒却不敢言,老老实实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陈教授指着银卷上的金漆字符对秦麦道:“这些文字我想就是你所说的古象雄文字了,小白和小郝也能够证实这一点。”
小白和小郝?秦麦怔了下,不由觉得好笑,飞快扫了眼白拉与郝韵,郝韵还好,可白拉显然不太适应这个称呼,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嘿!你小子有没有听我说啊?”陈教授一巴掌拍在秦麦的后脑勺,不悦地哼道:“一个唐离还不够你看吗?”
秦麦郁闷地撇了撇嘴不敢反驳,其他人则偷笑不已。
“老师,我都听着呢!这些是古象雄文字,那么这些呢?”他的手指在银卷上那些形状显然有异于象雄文字的符号下滑过,“这可不是象雄文字啊,白拉和郝韵都不认识的。”
陈教授点了点头,“象雄文字虽然失传,幸好小白和小郝认识,她们都辨认过,这上面的象雄文字是某部苯教的经书,应该没有特殊的含义,那么问题可能就在这些符号上了。”陈教授向秦麦展示了一下那张笔迹凌乱的纸,秦麦这才看清原来陈教授将天书上那些怪异的符号单独摘录了下来。
秦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老师,我不认识。”
“你再好好看看,真的不认识?”陈教授眼中射出一抹考究的意味,反问道。
陈教授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在这之前陈教授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却什么都不说,可是听他的意思,秦麦似乎应该认识这些符号。
铁莘按捺不住好奇心,“唰”地从陈教授的手中抢过来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半晌,最后泄气地将纸丢给了秦麦,嘴里嘟囔道:“我说陈老头儿,你就别卖关子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就为了这东西都快愁得吃不下饭了!”他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天书。
唐离和郝韵忍俊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听铁莘说的煞有介事,不知情的人恐怕真会相信他为了天书里的秘密而寝食不安。
秦麦却知道老师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何况他也的确对这些符号有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觉,凝神仔细观察这些造型奇特的符号,渐渐发现其间隐隐有着某种规律,他沉吟道:“这应该也是一种文字......”秦麦的身体一震,眼睛陡地绽放出强烈的光彩,“老师,这符号有些像梵文!”
梵文起源于印度,是早期印度雅利安语的名称,也是佛教的经典语言,常用来书写经文,最初佛经以梵文书写在贝多罗树叶上,又被称为“贝叶经”,现存于世的贝叶经极为稀少,不但其文物价值极高,更是被视为佛教的无上圣物。
大概公元前三世纪左右梵文诞生以来,经过完善,它的发音和语法都被当做一种宗教礼仪分毫不差地传续了下来,直至今日,梵文与梵语仍旧是印度二十三种官方语言及文字之一,到本世纪初,梵文还是尼泊尔官方语言之一。
秦麦对梵文没有什么研究,对这些符号的熟悉来自于几年前他所见到的一卷据说是宋末高僧所书写的梵文佛经,实际上那卷佛经上的梵文与这天书上的符号形状上诧异极大,只是感觉上有几分神似。
陈教授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天书移到了秦麦的面前,“再好好看看。”
其他人精神都为之一震,紧张又期盼地注视着秦麦。
压下心头的激动,秦麦再次仔细地逐个观察天书上的符号,却又开始犹豫了,也难怪他不自信,人类有史以来创造出来的文字不知道有多少种,有的传延至今,有的已经消亡于历史的长河,其中形似的更是不知凡几。
过了好半天,秦麦的视线才从银卷上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号上收了回来,疲惫地捏了两下眼眶,望向陈教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看起来与梵文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字符上部的这条横线,可是却好像和我所见过的梵文又有很大的区别。”
到最后秦麦还是认输,他知道既然陈教授这么问他,就必定有所发现,比起见识和阅历他与陈教授还是差距颇远的。
陈教授却已经很满意秦麦的表现了,这世上又不可能有全知全能的人,呵呵一笑道:“你的感觉没错,这应该就是梵文字母,只是却并非常见的悉昙字体或是笈多、天城体文。”
白拉忽地轻声Сhā口道:“我见过一部很古老的用梵文书写的佛经,的确是与这银卷上的字符大相径庭的。”
其他人,包括秦麦在内对于梵文根本没有什么研究,听得半知半解,不过也大概听出来这银卷上的梵文是一种极少见的字体,与流传至今或存世的梵文有很大的区别。
就像汉字亦有楷、隶、草体,甚至简体与繁体的区别一样。
陈教授目光祥和地看了眼白拉,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原始的藏经文中使用的梵文字体为悉昙体,与后来从印度传入的天城体有很大的不同,你看到的应该是前者。”
秦麦却不知道自己的老师竟然对梵文有如此深的研究,开玩笑地说道:“老师,您还藏了这么一手啊?”
陈教授呵呵笑了起来,有些惊喜也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意外收获,当年在美国时,结识了一位日本的高僧,为避战火携带许多珍贵的经文来到了美国,我可是对他的那些东西垂涎三尺啊.....”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也不曾想到这卷让他们毫无头绪的天书居然会在陈教授这里得到线索,既然有了发现,茫然无绪的众人看到了希望,都心情大好,津津有味地听陈教授娓娓道出了一桩陈年往事。
佛教发源于印度,昌盛于中国,可是最完整的古悉昙梵文却流传于日本东密总本山,当年陈教授结识的那位日本僧人就是来自于东密总本山高野山,他随身携带的经文里就有使用古悉昙梵文书写的经书,陈教授也是在那个时候对梵文产生了兴趣,跟随那位僧人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流行天城文体,古悉昙体已经极为少见,陈教授始终认为古悉昙体就应该是梵文最古老的字体,直到战后,两人各自回国,离别之际,那位日本僧人才给陈教授看了一卷用梵文书写的佛经摹本,其字体又与悉昙、天城都截然不同。
据那位高僧说,这种字体应该是比古悉昙体更加古老的梵文字体,大概相当甲骨文于汉字的地位。
陈教授指点着那张纸道:“虽然事隔多年,我仍然可以确定当日我所见的梵文字体与这上面的字体应该属于相同时期。”
陈教授的眼神笃定,让人能够感受到他的信心,秦麦等人受到鼓舞,也都喜形于色,“陈伯伯,那这些梵文说的是什么?”唐离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这个......”前一秒还意气风发的陈教授语塞,有些尴尬地搓手干笑道:“梵文的语法还是很复杂的,我当年也不过就是兴趣使然了解了一些,把它们翻译成现在使用的天城体倒是问题不大,可至于含义么......”陈教授突然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咳嗽得太剧烈,还是别的原因。
秦麦询问地望向白拉,后者微微摇头,示意她也不懂梵文。
帐篷里静得针落可闻,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众人面色古怪地看着装作研究天书的陈教授,最后还是秦麦干咳了一声,摆了摆手,“这也不是什么难题,藏地认识梵文的人可不少,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也应该报个平安了,明天我去县城给吴书记打个电话,找个人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第二天一大早,秦麦、铁莘和陈教授三人带着一个识路的孩子做向导开车直奔县城,在路上秦麦还试图劝陈教授回拉萨,毕竟那里的医疗力量及设施是藏地最先进完善的,结果他还没说完就被陈教授粗暴地不容反对地给否决了。
按照陈教授的话来说,就是他宁可做站着死的勇士,也绝不做苟且偷生的懦夫!
秦麦唯有苦笑,头疼不已却毫无办法,怎么办?他总不能把自己的老师绑起来吧?他绝对相信这个倔老头儿能干出来绝食抗议的举动。
听到吴学知的声音秦麦骇了一跳,沙哑苍老得如同奄奄一息的重病号,吴学知一听说电话这端是秦麦,立刻扯着嗓子问道:“老师有下落了吗?”
等他听到陈教授平安无事,声音一下子洪亮了许多,激动得语无伦次,嘟囔了十几遍“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小师弟呀,你一定要照顾好老师,千万不能出事。”吴学知稍微恢复了平静就开始嘱咐秦麦,“如果老师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吴百死不能赎罪,唯有自杀以谢天下了!”吴学知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
秦麦听得出来吴学知对陈教授的安危是发自内心的牵挂,可他又实在不能保证什么,秦麦干咳一声,“师兄,我觉得老师还是回拉萨最安全,您看您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话筒就被陈教授抢了去,“学知啊,我没事,你也不用总惦记我,就算我真出了什么事也不需要你来负责!好了,就这样吧!”他也不管另一边的吴学知还在喂喂地大叫,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老师,我还没说翻译梵文的事呢!”秦麦苦笑摇头,提起了话筒,心里还在想是不是让吴学知通知部里,让上面发话以行政命令的形式把陈教授调回拉萨?
陈教授冷着脸哼道:“小秦啊,我劝你可动什么歪脑筋,上上下下都晓得你是我的关门弟子,可不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你不懂得尊师重道哇!”
铁莘看着啼笑皆非的秦麦哈哈大笑,朝陈教授挑起拇指,撇嘴道:“老头儿,你这是把麦子架在火上烤啊,有你这样的师傅,这小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啊!”
陈教授得意地嘿嘿一笑,又从秦麦手里抢过话筒,“我跟他说。”
等电话接通,陈教授也不听吴学知说话,径直命令他找个懂梵文的人来,过了片刻,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怯生生的招呼声:“您好。”
陈教授将翻译过来的梵文说了一遍,然后“嗯”了声,神色变得肃穆,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写了一行字,然后把话筒还给了秦麦,示意他继续和吴学知通话。
“天石......跌入凡间,雷电燃......烧......从天而来的......”铁莘凑近陈教授手中的纸,小声将上面的字读了出来,陈教授则把那张纸递到了秦麦的眼前。
秦麦一边听吴学知叨念着他压力很大,一边凝目观瞧纸上的字迹,“天石跌入凡间,雷火熊熊燃烧,从天而来的水直达那殊胜的圣地,那里有打开通往净土的指引。”
这句很晦涩的话显然隐藏着净土的所在!秦麦心头狂震,眼里射出无限惊喜之色,只是其中含义实在是莫名其妙,天石跌入凡间,雷电熊熊燃烧,从天而来的水都是指什么?
铁莘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小声地嘟囔道:“什么狗屁哒哒的天石,打开净土的指引咱们不是都找到了吗?”
陈教授拍了铁莘一掌,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秦麦手里的话筒。
“我们去车上等你。”陈教授拉着铁莘走出了房间。
“喂?喂?小师弟?秦麦你还在不在?”吴学知半晌没听到话筒里有声音传出,连声呼唤。
秦麦惊醒,连忙应道:“我在听!”
吴学知问道:“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
秦麦心念电转,寻找净土的事是决不可能对其他人说的,压根没有人会相信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他的反应极快,滞了下立刻答道:“现在老师既然已经平安,那么对1号遗址的深入考察还要继续。”
顿了下,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黯然地沉声道:“师兄,彭施民他......遇难了!”
秦麦隐瞒了彭施民的真实身份和真正的死因,在他的描述里,彭施民为了营救陈教授而罹难,尸骨无存。
吴学知与彭施民共事多年,二人又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许多,乍听噩耗,心情沉痛异常,为彭施民的英年早逝叹息良久,对秦麦道:“后面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老师。”
秦麦回到车上,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三颗脑袋凑到一起研究那句翻译过来的梵文,当然,铁莘纯属于凑热闹,没人指望他能提供什么帮助。
翻来覆去地猜测了半天,秦麦和陈教授认为“天石跌落人间,雷火熊熊燃烧”有两种可能性比较大,其一,形容的是某种类似于地震之类的自然灾难;其二,是指一个特殊的环境,至于那句“从天而来的水”如果不是雨就极有可能指的是河流,后面的话就容易理解了,只要找到与前面三个条件相符的地方,就可以找到通往净土的办法。
铁莘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排的秦麦,“那个命运之眼不是指引吗?我记得在那座石宫里老巫婆说过的。”
陈教授听过秦麦讲述他们在湖底废墟的经历后,对那枚被形容得神奇无比的命运之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是看到戴在白拉腕上的命运之眼后很是失望,除了无法分辨的材质和让人惊叹的工艺,根本看不出一丝特殊之处。
听了铁莘的问题,陈教授思忖着缓缓道:“这所谓的指引很不明确,也许如果没有命运之眼,就算破译了这天书的秘密找到了那里也无法开启通往净土的密道。”
这是最大的可能,想要去往净土,天书与命运之眼缺一不可,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净土的隐秘,这也符合那位孤师将神鼓与天书分别保存的做法。
秦麦点头,表示赞同陈教授的说法,他现在想的是听听白拉的意见。
对西藏的了解,白拉比他们深刻得多。
急匆匆赶回了小谷,秦麦三人钻进了帐篷就都愣住了,桌前竟然坐着两个面含微笑的白拉!身上穿着美丽的长袍,长发结成了细细的小辫,饰以闪闪发光的宝石和贝壳,两人不但穿着、发式相通,就连表情都别无二致,盈盈含笑、神色恬静。
郝韵和黄平在一旁看着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偷笑,“秦大哥,你别走近,你倒是猜一猜哪个是唐离姐?”
秦麦的目光在并肩而坐的二女脸上游来扫去,到底让他发现了些端倪,唐离的肤色虽然在藏地烈日的炙烤下非但没有变黑反而更加白皙,却还是残留着些许红晕,而白拉的肌肤则白得仿佛透明。
当下秦麦心中就有了分辨,却故意蹙眉犹豫不语,不动声色地将二女眼底流露的轻微情绪变化收入眼底,便是面容再如何酷肖,性情却还是不同的,白拉的目光一片祥和安宁,隐隐闪动着一丝好奇,唐离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调皮并没有逃脱秦麦的眼睛。
铁莘抻着脖子啧啧称奇,不怀好意地揽住秦麦的肩膀小声道:“这八成是唐大小姐的考验,你要是认错了,嘿嘿......”
陈教授也是心中暗暗惊叹,心说就算是孪生姐妹恐怕也不能相像到这种地步。
秦麦哈哈一笑,大步绕到桌后,捏住了白拉的耳朵,趁机拉扯了好几下,“丫头,你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我吗?”
白拉被秦麦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呀”地惊叫道:“我不是唐离,你认错了!”
一旁的唐离立刻跳了起来,很得意却又有些委屈地挥舞着小拳头,“笨蛋秦麦!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才是唐离!”
陈教授呵呵笑了起来,摇头道:“傻丫头,你当他真的认错了吗?”
秦麦自然早已经分辨出谁是唐离,谁是白拉,只是当初在白拉手上没少吃苦头,正好借机小小地报复一下,见好就收,被陈教授说破时他已经松手退到了唐离的身后。
“你故意的?”唐离怀疑地扭头望向秦麦,“你们给我机会,我当然要配合一下,这些天可把我折腾得够呛。”
白拉的脸颊罕见地浮起淡淡的绯红,又气又恼地横了秦麦一眼,旋即瞪向唐离,嗔道:“都是你的臭主意!”
唐离这时也想明白了秦麦是将计就计报复白拉,不禁好笑,伸手扳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躲避,把脸贴住白拉的面颊,笑道:“刚才我们出去转了一圈,就连那些孩子都分不清我们呢!”
黄平跟着众人呵呵笑了一阵,眼珠却在不停地转动,趁着大家的笑声渐息,低声问道:“陈老,秦先生,不知道你们此去有什么收获?”
唐离和白拉闻言也立刻神情一正,只有郝韵咯咯地笑着道:“秦大哥心情这么好,肯定收获不小!”
秦麦颇为惊讶地朝郝韵点了点头,半真半假地对铁莘道:“郝韵有做神探的潜质,你以后可小心了,千万别做坏事。”
其实说到底并非郝韵比唐离、白拉和黄平三人聪明精细,他们是“关心则乱”,而郝韵就有点“旁观者清”的味道了,她与陈教授不熟悉,对黄平极为鄙夷,寻找净土对她没有并切身必要。
三人听到秦麦的话都露出惊喜之色,唐离抢先问道:“是不是有了净土的线索?”
秦麦将陈教授记录译文的那张纸展开扑在桌上,他知道白拉认识的汉字不多,将译文逐字念了出来,对白拉道:“天石跌落凡间,雷火熊熊燃烧和从天而来的水,你认为指的是什么?”
白拉眼中充满了疑惑,喃喃重复了几遍,陡地一震,失声道:“我明白了!”
“藏南有一座高山,叫南迦巴瓦。”白拉的目光从聚精会神的众人脸上扫过,缓缓道:“在藏语里,南迦巴瓦的意思是从天掉落的石头,或是像火一样燃烧的雷电。”
众人立刻大喜过望,黄平激动得身体都颤抖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道:“这么说净土就在那个南......”
“南迦巴瓦山附近。”唐离接口道。
秦麦也是一喜,没想到这线索得来的如此轻松,忽地眉头一紧,摇头道:“不对!”
“有什么问题?”唐离不解地问道,大家也都露出茫然的神色,唯有白拉并不感到惊讶,反倒很有些赞赏地微微点了下头。
秦麦将脑海里的想法琢磨了一遍,眉头皱的更紧,“你们想一想,这卷天书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陈教授这时候也意识到问题所在,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可不是吗!这东西既然是由象雄古国的孤师留下的,那么最少也差不多一千四五百年之前,可是这藏文字却是松赞干布灭掉了象雄后才诞生的,难道那位孤师连藏文和山峰的命名都算准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空欢喜一场,也不知道是谁先叹了口气,紧接着叹气声此起彼伏。
刚刚火热激动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压抑和失落。
铁莘对这些历史就仿如鸭子听雷,见到没人说话,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饥饿,抬眼扫了眼众人刚想建议吃晚饭再讨论,却看到了白拉嘴角的笑意,眨了眨眼睛,“白拉,你好像不怎么失望啊?”
“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拉淡淡地一笑,“我们的确不可以从藏文的角度推测这句字谜,可是关于南迦巴瓦的传说却早得多,而在木语里,南迦巴瓦另有一个名字,叫木卓巴尔山,意为天石跌落凡间引发的熊熊燃烧的雷电之火!”
这才与天书内的语意完全相符!
白拉的话像一点火星,轰然引燃了众人心头的激动和兴奋,黄平霍地冲到白拉面前,独臂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叫道:“你是说我们只要找到那个南......”
“南迦巴瓦!”白拉面色微冷,甩袖脱开他,淡淡补充道。
黄平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对白拉的冷淡厌恶丝毫不以为意,连连点头,“对!南迦巴瓦!只要我们找到南迦巴瓦就能找到净土对不对?”
陈教授小心地抚摸着桌上的天书,那小意谨慎的模样就好像唯恐力气大上一些便会把着金书银卷给碰坏了似的,“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秦麦点了点头,看到众人前一刻的狂喜的转瞬变得有些惴惴,微微地笑了笑:“但至少我们现在已经有了重大的突破。”
一旁的唐离蹙着眉头喃喃重复了两遍“南迦巴瓦......木卓巴尔”忽地惊道:“难道从天而来的水是指——雅鲁藏布江?我记得雅鲁藏布江在古语里被称为央恰藏布,意思好像就是从最高顶峰流下来的水!”
还有什么地方比天更高?
秦麦与陈教授闻言都是心头一紧,他们对西藏的了解大都集中在历史、宗教,对于地理地形却并不如何熟悉,但是对于这条声名赫赫的藏地母亲河雅鲁藏布江最基本的认知却还是有的,雅鲁藏布江不仅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其蓄水量在中国亦仅次于长江,位居第二。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们此时关心的重点。
天书上讲“从天而来的水直达那殊胜圣地”,若是这从天而来的水真的就是指雅鲁藏布江的话,秦麦的面色变得古怪,雅鲁藏布江奔腾涌流经印度和孟加拉流入孟加拉湾,这天书上给的提示范围也是在太泛泛了。
如果净土不在西藏,又该如何寻找?
师徒二人极快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担忧,陈教授轻咳了一声,朝秦麦使了个眼色道:“这到也刚好解释了这段梵文的来历。”他伸手指了指天书,“有史记载的梵文传入西藏是在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之后。”
他虽然没有明说,秦麦也听得出来陈教授的心底里已经开始认定那位孤师是从印度而来的,那么她的家乡在哪里也就不言而喻了,秦麦却不这么认为,毕竟两千年前的疆域版图与今时今日的疆界划分有着天壤之别。
那个时期西藏大地上象雄国力正盛,印度则处于孔雀王朝统治之下,而尼泊尔却是小国林立。
“南迦巴瓦......南迦巴瓦峰?”秦麦苦苦思索,总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名字,蓦地一道灵光闪过心头,“我想起来了!去年我曾在中国科学上看到了一篇论文,就是说雅鲁藏布江中下游河谷水汽通道的......”他努力回忆起论文的内容:“雅鲁藏布江进入米林县后进入下游,河道逐渐变为北东流向,切过喜马拉雅山东端的山地屏障后猛折成近南北直泻印度恒河平原,形成一条围绕大山长达几百公里的峡谷,据说那峡谷的侵蚀下切的深度在五千米以上!没错,那座山就叫南迦巴瓦峰!”
唐离酷爱探险,冷静下来后经秦麦这么一提示,她也记起了曾经看到的关于世界高峰探险的记载,急忙补充道:“南迦巴瓦峰是林芝地区的最高峰,也是世界第十五高峰,是七千米级的第一高峰,海拔......七千七百多米,其山体终年积雪,峰顶云雾遮掩,从不轻易散去,所以也被称为羞女峰!与南迦巴瓦峰隔江相对,相距不过二十公里就是海拔超过七千米的加拉白垒峰,因为自然条件极为险峻,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成功征服南迦巴瓦峰。”
白拉点头,“看来应该就是它了!”。
秦麦愣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苦笑,喃喃低语道:“这次麻烦了......”
他在偶尔读到那篇论文时,虽然对南迦巴瓦峰没有太深的印象,可他对那条峡谷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甚至忙里偷闲查阅了一些关于世界著名峡谷的资料。
被冠以世界之最的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深度不过二千米左右而已,秘鲁的科尔卡大峡谷最深处也不过三千二百米。
问题是直到今天为止,秦麦还未曾见到过有关这条峡谷的详细资料,据说中科院早在七十年代就不断派出科考人员试图全面对峡谷进行考察,但结果均以失败告终,这足以证明峡谷内的情况有多么恶劣危险。
秦麦面色凝重地讲所知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说话,最后又把目光聚集在秦麦的身上。
“砰!”铁莘毫无预兆的狠狠地一拳捶在了桌上,震得油灯、杯盏跳了起来,咬牙道:“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咱们这一路上生生死死的也没少折腾,反正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麦子,你就说吧!”
现在的局面已经势成骑虎,退是绝不可能的,长久以来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艰险也只有闯上一闯了。
秦麦心中有了决断,神色变得坚毅,抬头望向陈教授,后者一见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朝秦麦微微点了下头,示意支持他的决定,秦麦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老师这是把命交给他了!
出于多方面的考虑,秦麦并没有对陈教授目前的身体状况实话实说,只是言明了白拉眼下所面临的危机,也正因为这样,陈教授的信任对他而言更加弥足珍贵。
当然,对于一个历史学者、考古学家来说,能够有机会解开这一个神话般存在的历史之谜,这就已经是将此行继续下去的最充分的理由。
秦麦还在犹豫,此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他不希望郝韵和铁莘冒险,只是他也清楚,铁莘绝对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抛下自己。
郝韵或许阅历见识浅些,可反应不慢,见到秦麦沉默不语,不时地扫视她一眼,便猜到了他的想法,虽然知道秦麦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可她生性好强最受不得这种“好意”,心底里不由得生出了被轻视的感觉,忽地一拍桌子,“当啷”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
“郝韵,你这是怎么了?”唐离发现郝韵小脸通红,紧咬着嘴唇,好像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很诧异地瞥了眼铁莘,抿嘴笑道:“难道你们小两口和这桌子有仇?”
铁莘一头雾水,朝唐离露出了个无辜的表情,意思是他可没有惹郝韵。
郝韵对唐离的调笑如若未闻,只是倔强地毫不退缩地盯着秦麦,“秦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拖累你们?”
秦麦立刻头疼无比,只能在心里感叹女人的直觉实在太可怕了,面上却做出惊诧之色,摇头否认,“怎么会呢!我是在想接下来的路线。”
大峡谷势在必行,只是天书给出的线索太过宽泛,众人商量了半晚,得出的计划是从南迦巴瓦峰开始沿着雅鲁藏布江的流向一路寻找下去,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这种苯方法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在这之前,他们还要回拉萨一趟,其一,拉萨是去林芝的必经之路,其二,一路上携带的装备、武器早已经遗失殆尽,必须要做充足的准备,秦麦也想通过吴学知尽可能多了解一些有关大峡谷的情况。
很多事,光靠热血和勇气是远远不够的。
回到位于拉萨,先将白拉、郝韵还有黄平安顿好,其余四个人赶到了西藏局,吴学知又惊又喜,前几天通电话时,秦麦还说要再度前往古格遗址进行深入考察,结果杀了个回马枪。
见到陈教授安然无事,而且精神奕奕,吴学知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天可怜见他这些天为了陈教授的安危担惊受怕,几乎连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头发都白了几根。
本来以为秦麦与陈教授等人要返回北京,看到秦麦掏出来的装备清单吴学知大感好奇,不知道他们又打算去哪?
秦麦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但是因为时间紧急,不得不借助局里的力量,那就必须要有足够正当的理由,他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我们在古格发现了一些线索表明古格王朝可能与墨脱有些联系,老师就决定去墨脱看看。”
他这理由自然是胡诌的,在话里也留了余地:只是可能。
吴学知的好奇心却如同见了火星的干柴,立刻高涨起来,古格遗址与墨脱位于西藏的东西两端,跨越了整个藏域,秦麦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他可清楚这其中的意义:简直可以震动历史和考古界的!
他这理由自然是胡诌的,在话里也留了余地:只是可能。
吴学知的好奇心却如同见了火星的干柴,立刻高涨起来,古格遗址与墨脱位于西藏的东西两端,跨越了整个藏域,秦麦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他可清楚这其中的意义:简直可以震动历史和考古界的!
吴学知兴奋无比,连连追问秦麦他们在古格究竟有什么发现,秦麦心里暗暗叫苦,他可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师兄做了多年的领导之后,这种追根溯源的学术精神却一点也没有转变,有位先贤说过:“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这句话对此刻的秦麦最贴切不过了。
他又不能信口开河,毕竟吴学知也是专家,又从事西藏历史研究多年,几句话过后便额头冒汗,眼看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我说你烦不烦啊?”陈教授看出了秦麦的窘迫,不耐烦地横了吴学知一眼,不客气地用命令的口吻道:“用最快的速度准备这些装备需要多长时间?”他晃了下那张写满了各种专业装备的纸。
吴学知有些奇怪秦麦提请的装备分量似乎太多了些,可看到老师不耐烦的表情,他明智地没有询问,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答道:“大概需要三、四天......”
陈教授不悦地瞪眼道:“要是全国都像你这样,实现四个现代化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同志!我们要抓紧时间,跑步前进!两天!两天以后我们来拿东西!”
他丝毫不给吴学知讨价还价的机会,站起身道:“给我准备墨脱的资料,对了,还有那个大峡谷的,越详细越好!”
趁着陈教授不注意,吴学知朝秦麦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秦麦只能报以同情的目光。
吴学知与陈教授对彼此的脾气性格都太了解了,吴学知早就预料到就算自己说一天能准备好那些装备,陈教授也要砍去一半的时间,所以在报数的时候故意乘以了二;陈教授对自己这个学生求稳的个性亦是心知肚明:他说四天,抓紧时间两天也就够了。
倒是听到陈教授要的资料时,吴学知愣了下,有些为难地说道:“墨脱是目前西藏境内极少数不通公路的地区,那里人口稀少,四面雪山环绕,交通极其不便,我们对它的了解并不如何深入,至于大峡谷......”
吴学知一摊手,“基本可以说空白,只是通过登山队和科考队了解到大峡谷内的情况十分复杂,从海拔超过七千米的南迦巴瓦峰起到海拔只有一百多米的墨脱巴昔卡水平距离不过二百公里,可海拔高度相差七千米,其间跨越了寒带到热带,动植物种类之繁多令人难以想象。”
他迟疑了一下,尝试着劝道:“老师,小师弟,我能理解你们迫切的心情,只是到墨脱的路实在难行,那才是真正的天路!尤其是这个季节最麻烦,是雨季,泥石流、山体塌方时有发生,太危险了,其实去墨脱最好是在四月或者十月,避开了雨季也没有大雪封山。”
秦麦从吴学知真诚的眼神里感觉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关切,他与吴学知平日交往不多,彼此年纪相差不少,性格方面也并不甚投契,对吴学知的关心还是很感激的,无奈地笑了笑道:“这也是实在没办法,时间有限啊,对老师而言这也许是最好的机会了。”秦麦朝吴学知打了个眼色,瞥了眼站在窗口眺望布达拉宫的陈教授,压低声音道:“老师的脾气师兄你也了解......”
“真是个倔老头儿!”吴学知轻声抱怨了一句,他听明白了秦麦那句话的意思了,老师年岁已大,怕是以后再没有机会来西藏了。
吴学知用最快的速度把秦麦等人提请的装备准备好,并且想尽办法给他们预备了大量的解毒、急救的药品,当然还有武器和所有能收集到的关于墨脱和大峡谷的资料。
毕竟在西藏工作多年,吴学知虽然没有亲自去过墨脱,可对那里的情况了解得要比秦麦、陈教授这些外来人更加深入而详细,在装备上竭尽所能地提供周全,且不说作为下级部门有执行、配合部里工作的义务,单是陈教授等人的安全就不容吴学知有丝毫含糊。
只是苦了他的心脏,还没放稳就又提了起来,可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陈教授给的期限是两天,吴学知实际上只用了一天半不到的时间就准备好了一切,秦麦婉言谢绝了吴学知再三提出的希望委派向导的好意,开着彻底检修过的越野车驶上了去往米林县的路。
这两天众人反复研究衡量后并没有选择常规却耗时的沿着雅鲁藏布江流向行进的路线,而是决定由米林县的派乡翻越多雄拉雪山折向东南直抵南迦巴瓦峰后再顺江而下进入大峡谷,沿江而行,这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他们必须穿越一大片原始雨林,可是这条路线却也是最节省时间并且不偏离江流的路线。
秦麦之所以力主走这样一条蹊径,还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考虑。
将早已经等候在城外的白拉、郝韵和黄平三人接上了车,七人座的越野车刚好够用。
铁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全新的81-1,对秦麦笑道:“咱们不如顺道去把巴昔卡收复了。”
巴昔卡隶属墨脱,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实际上西藏的山南地区有包括巴昔卡在内近六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处于印度管制,也就是臭名昭著的“麦克马洪线”,临走时吴学知千叮咛万嘱咐秦麦等人千万不要进入巴昔卡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驾车的秦麦白了铁莘一眼没有说话,坐在后排的郝韵撇嘴晒道:“你当自己是蓝波呀?一个人杀退千军万马?”
蓝波是八十年代初风靡一时的美国影片《第一滴血》中的主人公,最近两年录影带和录放机在国内逐渐流行,铁莘也看过这部电影,整部影片充斥着不真实的美国特色的英雄主义,尤其是对那个穿梭在枪林弹雨里永远都死不了的主角更是让他嗤之以鼻。
战争不是拍电影,只要一颗子弹就能让前一秒还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当然,这种事铁莘不会对郝韵引以为豪地侃侃而谈,那种残酷便是亲身经历的铁莘也不愿意再回忆。
铁莘嘿嘿一笑没有搭话,他清楚中印边境问题绝不是武力能够解决的,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唐离捧着一大堆有关墨脱和大峡谷的资料聚精会神地阅读,挨着她的白拉目光越过车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始终很少说话,便是唐离问到她时,也大多是极简单地答应一声就再不出声。
和一大堆行囊挤在一起的陈教授与黄平几天相处下来,关系出人意料地竟亲近了许多,陈教授对这个古董贩子也不像最初那么深恶痛绝了,两个人谈起文物历史陈教授发现黄平这个人懂得还真是不少,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无法分辨真伪的轶事传闻更是让陈教授听得津津有味。
黄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天来的遭遇看透了某些事,一再许诺不管此行结果如何他都会将自己珍藏的几件国宝级文物捐献给国家。
“咦”正在看资料的唐离忽然惊讶地道:“原来墨脱还有一个名字叫白马岗。”
这资料秦麦从吴学知那里接过来也没来得及看,听到唐离的话怔了怔道:“白马岗?是藏语吗?什么意思?”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拉转过头淡淡地说道:“来源于佛经,博隅白马岗,藏语是隐藏着的莲花的意思,相传是佛教莲花生受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请求,寻访仙山圣地,看到这里形似盛开的莲花,有圣地之象,所以取名白马岗,佛教信徒视之为圣地。”
白拉顿了下,嘴角弯起小小的弧线,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传说白马岗有取之不尽的粮食美食,遍地长满了雪莲、灵芝,那里的人生活幸福美满。”
这传说与那些关于香巴拉和魏莫降仁的故事何其相似?
秦麦眉头微微扬了扬,心中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圣地,佛教的圣地......苯教的净土,两者的线索居然都指向了墨脱,在北京时他与陈教授、唐离谈起关于香巴拉、魏莫降仁的猜想时曾笑言二者或许是同个地方也说不定,那时完全是凭空想象,可现在想起来却让他生出了一种荒诞不经的诡异感觉:难道这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
这想法在秦麦的心头一闪而过,却留下了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影子。
一路上秦麦与铁莘交替驾驶,除了吃饭的时间,一行人昼夜赶路,将到达派乡时正是黎明时分,曙光如同一柄绝世的宝剑,劈开让人恐惧、绝望的黑暗,绽放出绚丽耀眼的光芒,距离他们从神湖禁宫逃出生天正好过去了十五天。
除了驾车的铁莘和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秦麦,其余五人还在睡梦之中,几天来大家都习惯了艰苦的条件,甚至车子的颠簸已经成了摇篮曲。
车厢里很幽暗,在发动机单调低沉的噪音里,秦麦有些失神,他的视线透过车窗漫无目的地投向远方,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悄流逝,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焦急,恨不得能背生双翅飞过大峡谷,前几天他偷偷地询问过白拉,以白拉目前的状况,她的能力只怕已不足以支撑陈教授坚持太长的时间。
时间!秦麦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满眼血丝的铁莘打了个哈欠,扫了眼秦麦,低声道:“麦子,你......睡一会儿吧!一天一宿没合眼了。”开车不单熬神,其实也是件体力活,这一番打熬下来,铁莘已经身心俱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的,连嗓子都熬哑了,脸色灰土土的很是狼狈,秦麦也好不到哪去。
秦麦的脸色很阴沉,他现在也只有在面对铁莘时才不伪装内心的焦虑,秦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厢互相依靠着昏睡的五人,缓缓摇头,“我不困,你睡会儿,我来开车。”
“不用!”铁莘用力地甩了甩头,深吸了口气,“就快到了。”
看样子铁莘是打算一鼓作气赶到派乡,秦麦低低地“嗯”了一声,迟疑了片刻,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苦笑道:“铁子,这一次真的是我拖累了你......现在想想,我管得你也太多了些,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个权力干涉你的生活,你有你的自由......”
这一次就连唐离都无法预料一行人前途的吉凶祸福。
铁莘什么时候听到过秦麦以如此认真的口吻对他检讨?只觉得秦麦这番话不但隐隐在将两者割裂开来,还透着股让人心悸的颓废,惊诧之下手忙脚乱的差点撞上路边的巨石,连忙稳了下来,额头惊出一片冷汗,“他奶奶的!麦子,你小子没事吧?”铁莘伸手抹了一把秦麦的额头,疑惑地嘀咕道:“也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起了胡话?”
秦麦没好气地把铁莘的手拍掉,扭头望向远处好像在奔跑的黑黝黝的连绵高山,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事,我总是不让你做这个,不让你做那个,如果这次......你都没给铁家留个血脉,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铁伯和我老爹?”
“啥?就这个?”铁莘咧嘴一笑,“麦子,我可还没见过你对啥事这么没信心呢!咱不都说好了,将来你生个闺女,我生个儿子,咱们做亲家?”
秦麦收回目光认真地注视着铁莘,路旁的林木把晨晖切割得断断续续,铁莘的面容时明时暗,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他却愈发觉得苦涩,低声问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铁莘的目光始终望着前方,面部的线条却变得冷峻起来,“你还记得那年在黑龙江咱俩被二十多个红卫兵围攻吗?那时候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那一次恐怕是秦麦与铁莘有生以来遭遇的最愤怒也最危险的经历,两个人面对二十几人的攻击,饶是秦铁二人有功夫傍身,可还是差点被活活打死,一次次地倒下,一次次地又站起来,与其说是打退倒不如说吓破了那些人的胆子。
似乎并不想秦麦回答,铁莘顿了下便继续道:“是你跟我说的,是爷们就爬起来!麦子,你也别说那些屁话!在部队的那些年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不行了,真想舒舒服服地就这么死了算了,可我就想起你这句话,我告诉自己爬起来,不能死,咱是爷们!家里还有个兄弟等我......”铁莘一口气说到最后好像不够用似的,声音颤抖起来。
对于那几年的部队生涯,铁莘从来也没有详细说过,秦麦也从没有问过,只隐约知道他曾经执行过多次极其危险的机密任务,这时铁莘虽然只是一语带过,秦麦却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惨烈的情形。
铁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猛地扭头盯住秦麦的眼睛,眼神就像一头狂怒的野兽,嘶哑着嗓子沉声道:“老子今天把这句话还给你,是爷们就别他妈装熊!”
秦麦竟有些不敢面对铁莘那双赤红的眼睛,他的鼻腔眼眶酸胀,只觉得眼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涌出来,胸腔里却生出一股豪气,视线不再退缩,两人的目光不断地撞击,彼此都寸步不让,。
“铁子,你说的对。”秦麦伸朝铁莘出一只手,“是爷们的就别说丧气话!”
铁莘嘿嘿一笑,伸手与秦麦的手掌重重地拍击了一下,发出一声响亮的脆响。
“天好像还没亮呢,是阴天吗?”唐离迷迷糊糊地问道。
这时两人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秦麦与铁莘相视一笑。
“到地方了!”
所有人都知道时间紧迫,众人只修整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便各自背上沉重的行囊上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双脚和同伴。
其实这一天诸人本来也不想耽搁,却不得不略作整顿养足精神,毕竟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凶险莫测的严酷考验。
多雄拉山是林芝进入墨脱的必经之路,秦麦等人当前要做的就是翻越这座海拔四千二百米的雪山。
众人对林芝地区并不熟悉,郝韵虽是藏族人,却自小就离开了藏地,唯一土生土长的白拉在这之前也主要生活在琼宗一带,西藏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吴学知提供的资料。
翻越多雄拉山不算太困难,因为是由派乡前往墨脱必经之处,山上有山道可行,不需要担心有迷失的可能,只是按照资料提示他们必须在正午前赶到山顶,否则浓雾将会把大山笼罩,到时候别说辨认方向和路径,就连落脚都难,更重要的是正午之后气温渐热,雪崩、滑坡发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秦麦与铁莘的默契早已经不需要用语言交流,铁莘看见秦麦的眼色就知道这一次他充当的还是一贯的殿后角色,将长枪横挂在脖子上,看了眼被沉重的背包压得佝偻得像只煮熟的大虾似的黄平,罕见地关心了一句:“黄皮子,你行不行?要不我帮你分担点?”
黄平吓了一跳,仔细观察铁莘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真实意图,铁莘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瞅你那点出息!这一次老子免费,不要钱!”
“还是算了吧。”黄平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你的包也不轻,我......”他看了看前面的陈教授,陈教授的背包被秦麦和铁莘分担,手里只提着根登山杖,轻装上阵,黄平清楚自己不能和人家相比,深恐自己会被视为拖累,“我没问题。”黄平咬紧了牙关。
铁莘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还被拒绝,没好气地骂了句“不识抬举”。
秦麦当先,随后是陈教授,与接下来的唐离、白拉、郝韵三女腰间用绳索彼此相牵,这自然是秦麦的主意,黄平从后面看起来就像一只大包在移动,那模样十分滑稽,铁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天南海北地侃谈,实则是在套话,想探听这老家伙手上还有些什么宝贝。
起初黄平还小心翼翼地应付着,越向上行,空气愈加稀薄,气短胸闷,头脑发沉,步伐也越来越沉重,到了后来黄平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每次深呼吸时空气被抽到咽喉便再也下不去了,那种可怕的憋闷和窒息的恐惧让他恨不得把胸口切开让空气能直接灌进肺子里!
陈教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脸色青紫,咬紧牙关勉力坚持,所幸他没有重物压身,绑在他与秦麦腰间的绳索也发挥了作用,一行人经过了四个多小时的艰难攀登后,在中午一点接近了顶峰,他们也终于见识了那漫天白雾的恐怖:众人彼此前后间相距不过三五米,可如果没有腰上的绳索,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薄薄的云层遮住了繁星,月亮的光华也被阻隔了大半,仰头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个黯淡的轮廓,夜色深沉幽暗,秦麦靠坐在一块巨石上胡思乱想,他现在也不再忧心接下来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毕竟事已至此再想无益,反正无法回头了,那便走下去。
他心里翻来覆去想的是平旺老人和意西沃处心积虑多年难道真的会就此放手?秦麦心里总是无法相信,他一向自认为识人辨事颇有心得,可回忆与这两人相遇和交谈的情景,秦麦颓然发觉根本无从揣测他们的真实目的。
从一开始他就处在了绝对的下风,等到他认清了这场阴谋的真相时,他已经身陷其中,好像被一张巨大的蛛网死死地纠缠住,根本已无法脱离了。
唐离三女的帐篷里传来一阵低微的嗦嗦声,一条身影钻了出来。
当初在拉萨时,秦麦请吴学知帮忙准备的物资装备是七人份,吴学知虽然奇怪却迫于陈教授的威压不敢询问,只当多余的装备是他们拿来备用的,不知道出于什么用意,唐离迫着秦麦给白拉准备了一套与她一模一样的冲锋衣和御寒装,二人的装束只有帽子的颜色不同,这也是区分二女的主要凭据,若是唐离与白拉穿着同样的服饰站在一起都不说话,只从外貌简直无法辨认。
他又不可能时时都贴着人家的脸去看谁的嘴角没有细痣。
秦麦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没有戴帽子让他一时间认不出是白拉还是唐离,又不好询问究竟是谁,只能含糊地招呼道:“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
略显疲惫的甜蜜笑容让秦麦清楚了来人是唐离,“睡不着,出来陪你一会儿。”
唐离轻步走到秦麦身边,贴着他的肩膀坐了下来,一头细细的发辫垂散在两肩,银饰与贝壳撞击发出轻轻的悦耳响声,在静谧的夜里被轻风送出很远,秦麦把玩着唐离的发辫有些心疼地问道:“是不是铁子的呼噜声太响了?”
“呵呵,以后也不知道郝韵怎么忍受他!”唐离撇嘴轻笑道,旋即摇了摇头,“睡不着也不是因为这个......”顿了下,唐离有些犹豫地轻声道:“麦子,你说我们到底能不能找到净土?”
秦麦心里暗暗叹息,心想此时能安心睡觉的恐怕也只有铁莘了,他把唐离的手掌罩在手中,沉默了片刻后道:“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有绝对的把握呢?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
唐离把脸颊贴在秦麦的胳膊上,喃喃轻语道:“我只是对你有信心。”
面对秦麦时,唐离不再伪装内心的惶恐软弱,语气里充满了无助的茫然和无条件的信任,秦麦又是痛惜又是感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却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得话题,轻咳了一声笑道:“你和白拉干嘛要打扮成一模一样,我都分辨不出谁是谁了!万一认错了多尴尬。”
唐离挺身坐了起来,侧头注视着秦麦,眼底流露出得意和狡黠,顽皮地嘻嘻一笑道:“我就是要让你没办法用眼睛分清!你要是认不出我只能说明我对你一点也不重要!”
对于唐离恶作剧似的做法,秦麦只能苦笑摇头,刚要反驳她这种说法毫无道理,却见唐离面色忽地一黯,低头轻声道:“妈妈曾经说过,上帝给我们双眼,是让我们看清这世界的美丽,给我们心,却是为了看清人心的丑恶。”
唐离尖尖细指轻轻地点了点秦麦的胸口,似乎在告诉他应该如何区分她与白拉。
这么久的相处,秦麦多少了解到了一些唐离过去的生活,母女俩相依为命,不知道多少人觊觎唐家世代搜集到的那些奇珍古玩,更有所谓的朋友想尽办法用卑劣的手段想要占为己有,也难怪唐离的母亲会产生这种颇为偏激的想法。
庆幸的是唐离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却还是能够保持乐观而真诚的心境,这让秦麦对唐离已经逝世的母亲怀有深深的敬意。
“在纯粹的光明中就像纯粹的黑暗里一样,看不清什么东西。”秦麦借用了一句黑格尔的名言,他轻轻地揽住唐离的肩膀,只觉得这副瘦弱的双肩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也正是因为那些丑恶的存在让我们知道美好的宝贵,就像你的美丽、善良和坚强。”
唐离没有说话,只是搂着秦麦的胳膊用尽了力气收紧,仿佛想要与他合为一体似的。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谁都不说话,彼此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秦麦开始有点理解唐离为何要刻意地与白拉保持同样的装扮了。
良久之后,唐离被秦麦赶回了帐篷去休息,唐离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清楚接下来的艰辛路程还长,这时绝对不能随心而行。
月上中天,云层比入夜时厚重了许多,甚至有转变为乌云的预兆,秦麦大觉头疼,下雨肯定会影响他们前进的速度,他只能企盼着这雨能够快来快去,不要耽误太多的时间。
秦麦看了眼时间——这只腕表是回到拉萨后买的,虽然崭新光亮,手感却有点不太习惯,看到时间已近午夜,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刚想去唤醒铁莘换他守夜,惊讶地看到唐离又悄无声息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怎么还没睡?”秦麦眉头微蹙,语气有些不善,唐离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的对面隔着马灯坐了下来,秦麦这才发现来人不是唐离,而是白拉。
白拉的脸颊在幽暗的光芒下纸一样雪白,毫无生气,秦麦眉头皱的更紧,“你的伤?”
“没事,我可以坚持。”白拉微微摇头,淡淡地说道。
白拉的断骨虽然在拉萨时接受了治疗,但是这种伤情必须要静养很长时间才能康复,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秦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眼下最缺的偏偏就是时间。
无话可说的秦麦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题:“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
白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秦麦,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闪动,秦麦分不清是马灯的光线反射还是什么,只觉得白拉的目光中透着古怪。
“怎么了?”秦麦不解地问。
白拉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望向马灯,沉默了片刻后道:“我知道他没有出事,不然大黑和小黑不会不告诉我的。”
虽然白拉没有说出名字,秦麦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平旺老人,心头不禁一跳,脑海里划过一道闪念,脱口道:“你是说他不会就此放弃?”
“我不知道。”白拉茫然地望向他们来时的路,天地间漆黑一片,秦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方的高山、密林影影绰绰仿佛无数的怪兽鬼魅,不时有野兽凄厉的嚎叫远远传来,秦麦的心底不由地升起一股阴冷的寒意,忍不住缩了下肩膀,将披在身上的防寒服紧了紧。
平旺老人和意西沃就像一道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底,那种感觉就仿佛被一条隐藏的毒蛇死死地盯住,让人极度不安。
秦麦绝不甘心继续做一枚棋子,正在思考着对策的时候,听到白拉轻轻地说道:“能给我讲讲那个魔王的咽喉吗?”
原来白拉竟然也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秦麦也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点了点头,开始讲述当日他们进入魔王的咽喉后的遭遇,秦麦对那位设计建造了魔王的咽喉的人极为敬佩,认为机关陷阱的设计虽然限于当时的生产能力和科技水平而十分简单,却充分利用了人的心理,尤其是那座按照星座排列布置的迷魂阵,着实让人惊叹。
白拉听得十分认真,不懂得地方还会出言询问,一问一答之间时间悄然流逝,白拉对那座迷魂阵特别感兴趣,今晚并不是个观测星象的好时机,幸好秦麦对天文方面了解颇深,在地面上将阵势画了出来,指指点点地讲解其中的奥妙。
等到秦麦把那些机关陷阱的原理详细地讲完,不知不觉竟然已近黎明,“嘿嘿,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寂寞孤单,原来小两口聊的正火热呢!要不然我再去睡会儿?”铁莘钻出帐篷,笑嘻嘻地打趣道。
秦麦知道他把白拉当做了唐离,只是白拉不纠正,他便也不说破,只是看了眼时间对白拉道:“休息吧,天亮还要及早赶路。”站起身拍了下铁莘的肩膀警告他不许偷懒睡觉,钻进了帐篷里,寒风立刻被挡在了外面。
睡袋里很暖和,疲惫涌来,秦麦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到他醒来时,夜里阴沉的乌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尽散了,晴空万里,阳光普照,这种好天气也让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运气似乎不错。
众人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大半,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即刻收拾行囊上路。
只可惜这样的好运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第三天天还没亮就下起了连绵细雨,天空阴沉着脸看不出有停歇的迹象,这时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狭长山谷间的原始森林中。
一天前他们还穿着御寒服在雪山松林的寒带穿行,这时却已经进入了温带与亚热带之间,按照资料记载,再向前行进入大峡谷后,海拔甚至会下降到地平线。
只要越过这片森林就进入了南迦巴瓦峰的范围,到时候他们便可以穿过南迦巴瓦峰的南坡进入大峡谷,沿江而下,寻找那处“殊胜之地”。
眼看这场雨短时间里不会停止,众人只能冒雨赶路,而真正的苦难和考验也就从这一刻开始了。
森林里树木茂密,荆棘丛生,不时能看到稀奇古怪、五颜六色的昆虫在枝叶间爬动,奇怪的是一路走来秦麦却没有看到任何的飞禽走兽,这片密林罕有人至,根本无路可循,只能依靠手中的指北针和地图分辨前进的方向,厚厚的落叶下是没过小腿的泥泞沼泽,走在最前面的秦麦必须要用手中的木棍试探后才能下脚,每次从稀泥里抽腿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不光如此,他还得用匕首砍断拦路的枝蔓藤条,不仅体力损耗迅速,前进的速度更是堪比龟速。
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好像无边无际的密林,秦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线。
参天的密林遮住了光线,却挡不住雨水,冰冷的雨滴落在众人的脸上,源源不断地顺着领口钻进了衣内,沁湿的内衣贴在身体上的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不长的时间秦麦浑身就沾满了泥污,气息也变得急促而粗重,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一个小时后,秦麦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他只觉得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不止,那条挥刀的胳膊也是又酸又涨,他知道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招呼铁莘替换自己,担任开路的先锋。
两人错身而过,眼神碰撞了一下,铁莘微微地摇了摇头,秦麦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紧接着便恢复如常。
铁莘没有发现有人跟踪的迹象,秦麦却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心情反而愈加阴沉。
“老师,您没事吧?”陈教授的脸色发青,牙齿不断撞击着,秦麦担心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您的心脏......”
陈教授勉强挤出一丝衰弱的笑意,挣开了秦麦的搀扶,佯怒道:“你也太看不起我这把老骨头了!放心吧,我没事!”刚刚说完就打了个寒颤,陈教授觉得有些没面子,自言自语似地嘟囔道:“这点小雨算什么,想当年我可是......”
看到秦麦无奈的表情,陈教授不好意思再提当年之勇,干咳了一声,指了指后面艰难地蹒跚而行的唐离三女道:“老头子我是轻装上阵,你还是去帮帮她们吧!”
唐离的脸颊上沾染了几点泥渍,一绺湿漉漉的乱发贴在前额,正吃力地从泥泞里拔腿,因为太过用力,小腿脱离了束缚不及收力,身体猛地打了个踉跄,秦麦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唐离喘了口粗气,抹了把额头上汗水与雨水混杂的水渍,秦麦皱了皱眉,磨刀不误砍柴工,看起来除了他与铁莘,其他几人都已经疲惫已极,就想要让众人休息片刻,唐离却严肃地对他道:“我们要尽快走出这片森林!”唐离指了指头上。
秦麦愣了下,抬头望去,从枝桠密叶的缝隙看见天空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淡薄了许多,有一小块还露出了湛蓝底色,看样子这场雨很快就要停了,秦麦心头一喜道:“我们不如先休息一下,等雨停了再走。”
“那可不行!”唐离立刻摇头,单就野外探险生存的理论知识而言,恐怕铁莘也不如她,“这林子实在太茂密了,空气流通不畅,等到雨停了,太阳一出来,那些从动植物尸体中释放的有毒气体也会随之挥发。”
秦麦猛然一惊,意识到唐离所说的毒气也就是常说的“瘴气”。
辞海对瘴气的解释是“南方山林间湿热蒸郁致人疾病的气”,其实对瘴气产生的地理区域的认识有些偏颇,现代汉语大辞典则说明瘴气产生于热带或亚热带山林中。
很显然这一片偌大无边的原始森林具备产生瘴气的一切可能。
秦麦忍不住拍了下额头,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这场雨给众人的行程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并没有考虑到同时这场冷雨也压制了林内的瘴气,有一弊却也有一利,被唐离点醒后,秦麦反而开始期盼着这雨千万不要停才好......
唐离又喘了口粗气,稳定了一下气息补充道:“而且对于辨认方向也会更加困难。”
秦麦毕竟不是全知全能,听唐离这么一说,他也着急起来,利弊明显,秦麦连忙大声提醒铁莘加快前进的速度,一边伸手想分担唐离沉重的背包。
“我自己可以的!”唐离拦住秦麦,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执着,很坚定地对秦麦道,然后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落后了五六米的白拉,轻声道:“帮帮她吧。”
“你怎么样?”秦麦伸手托住了与白拉体型极不相称的硕大背包,让她从泥潭里抽出脚,白拉比唐离还要狼狈,秦麦甚至能看到她抓着背带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神情却依旧还是那么平淡,目光平和深邃如无波的湖水,不等秦麦再开口就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似的,“我很好,你的药很有效。”
秦麦愣了片刻,苦笑摇头,白拉的伤势很重,可时间上又不允许她静养,所以在拉萨时他为白拉配制了两副内服外敷的活血生肌的药剂,也正因为这药出自他的手,他自然清楚药效如何,这世上除了白拉的奇妙能力,恐怕再没有任何药能让骨折重伤立刻痊愈,秦麦不笨,立刻醒悟白拉这么说显然是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帮助。
还真是个要强的女人啊!秦麦在心里叹息一声,最初分配行囊时白拉就很平静却没有商量地拒绝了他人分担的好意。
白拉朝秦麦抿了抿唇露出一丝根本不可能算是笑容的笑意,拄着那根用树枝制成的简陋拐杖向前行去。
“郝韵,很辛苦吧?”秦麦把自己的手杖递给了郝韵,她的刚刚因为用力过猛折断了,昨晚秦麦就听唐离说郝韵的肩膀被背包的肩带磨破了,只是郝韵自己并没有说,而且也没有提出让别人分担背包的请求。
看到郝韵眉头紧皱咬牙坚持的模样,秦麦就知道她在强忍疼痛,伸手抓住了她的背包道“铁莘也真是的,居然不帮你一把!”
郝韵被猛然勒紧的肩带磨到了伤处,疼的轻声吸了口凉气,秦麦见状连忙改拉为托。
“秦大哥,你也太小瞧我了!”郝韵不满地朝秦麦翻了个白眼,“铁莘是说过要帮我背,可我没让,别把我看的这么没用!”说着,郝韵扭肩想要甩脱秦麦的扶助,秦麦怕再触碰她的伤口,连忙松手。
郝韵快走了两步,回头示威似的朝秦麦挥了挥拳头撅嘴道:“你是嫌我慢吧?放心好了,我不会成为大家的累赘!”
这三人的性格虽然迥异,却都一样的倔强好强,秦麦除了苦笑无言以对,他还没回头便听到黄平痛苦的呻吟声,秦麦有些奇怪地望向走在最后的黄平。
黄平的脊背几乎弯成了倒U型,那件比他短不了多少的背包甚至有小部分已经淹在了稀泥里,那里面装的可是食物!秦麦心中暗暗恼火,七个人中背包最重的非铁莘与秦麦莫属,黄平的行囊虽然也不轻,可装的都是食品,每日都有消减,分量自然也就逐日减轻,这也是秦麦考虑到他毕竟年纪不轻了,可看他那幅痛苦无比的表情,显然他并不知足。
“我、我能坚持......”黄平也发现了秦麦看他的目光不善,慌忙表态,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让人分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秦麦哼了一声,黄平的脸色的确很难看,青里透紫看起来不似伪装出的,心头的怒气略降了些,没好气地道:“黄老板,咱们现在的速度实在太慢了,这样下去别说找到净土,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大山也是未知。”
这句话一下子就触到了黄平最担忧的心事,如果他真的成为众人的负累,他可不相信秦麦、铁莘会陪着他一起死!
黄平的腰板立刻挺直了起来,急急地咽了口唾沫道:“放心吧,我肯定能跟得上!可能是在冷水里泡的时间有点久了,小腿有点刺痛,不过绝对不会影响大家的速度!”黄平为了证明自己能行,特意做了两个高抬腿的动作。
正午时分,淅淅沥沥的雨势终于停歇下来,唐离的担心变成了事实,林地里升腾起|乳白色的蒸气,渐渐弥漫开来,雨过天晴,密林内非但没有变得更加明亮,反倒又黯淡了不少,到处都是一片朦胧,目力所及不过身周数米。
秦麦焦急无比,与铁莘交替开路,也没时间再从容地用刀锋斩开一条通道了,几乎是用指北针确定了方向便向前冲,众人祼露在外的肌肤不知道被荆棘枝条划开了多少道伤口,首当其冲的秦铁两人更是悲惨,厚厚的手套早已经支离破碎,双手被刺得鲜血淋漓。
下午三点整,一马当先的铁莘爆发出一声鬼哭狼嚎一般的长啸,惊散了无数鸟兽。
终于走出来了!
钻出了暗无天日的密林,眼前是大片的乱石滩,看起来好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旧道,早已疲惫到了崩溃边缘的众人甩下背包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干爽清新的空气,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耀眼的阳光此时是那么美妙,秦麦靠着背包仰坐着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那道仿佛被画上了一抹白线似的山脊,翻过去便进入到南迦巴瓦峰范围之内了。
在进入大峡谷之前的路途里最艰难的一段已经完成,秦麦预计再有一两天就能进入大峡谷的源头,比那条正常的线路节约了至少三天的时间。
这番苦吃的还算值得,秦麦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难怪有人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捷径,付出与回报是成正比的。
“啊!”陡地一声惨叫将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朝黄平看去,只见黄平赤着脚,裤管卷到了膝盖处正不停地踢打双腿,像是想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
铁莘与黄平之间隔着数人,只看到黄平抽风似地不停踢腿,又没见他身旁有什么猛兽毒蛇的威胁,没好气地叫骂道:“黄皮子,你发哪门子疯?”
黄平却像是根本没听到铁莘的喝骂,凄厉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秦麦与黄平距离最近,他一眼看到黄平赤祼的双腿禁不住一股凉气直冲后脑,浑身汗毛倏地根根倒立,黄平的两条小腿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通体紫红、小指粗细的蚂蝗,那些蚂蝗牢牢地吸附在他的腿上,不停地扭动着无骨的躯体,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难怪他说两条小腿刺痛!秦麦想起黄平在林中的抱怨,当时还以为他在诉苦装可怜,现在秦麦倒有些佩服他了,这些蚂蝗显然生存在落叶下的,黄平的绑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开来,让它们有机可趁。
这时唐离、郝韵等人也看清楚了黄平两腿的情况,女孩子或许有不惧怕熊狼狮虎这些猛兽的,但少有面对这种形容瘆人的吸血蚂蝗还能保持冷静的,面无人色的三女连忙解开绑腿查看自己的腿脚,还好只在鞋帮和裤脚发现了几条。
等到铁莘看清了黄平腿上的蚂蝗,即便是面对野狼也能够镇定自如的铁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周身又痒又疼,好像爬满了蚂蝗一样,也顾不得众目睽睽,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慌里慌张地在浓密的体毛里仔细地寻找蚂蝗的踪迹,那模样像极了一头黑猩猩在捉虱子。
秦麦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将黄平腿上的蚂蝗挑落,蚂蝗的生命力着实顽强得让人惊撼,便是将之斩为两段,亦扭动不止。
陈教授则用酒精棉为黄平擦拭伤口消毒。
“老伙计,你感觉怎么样啊?”陈教授不停地将伤口渗出的鲜血擦干,蚂蝗造成的伤口止血颇难,黄平两腿不下几十处伤口血迹殷红,触目惊心。
黄平打摆子一样颤抖不已,双颊松弛的肌肤不停地抽动,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吓着了,听到陈教授的问话,黄平飞快地瞥了眼神色严肃的秦麦,表态似地叫道:“我感觉很好!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们现在就继续前进好了!”
陈教授叹了口气,朝秦麦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示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铁子,你把衣服穿上!像什么样子!”秦麦狠狠地瞪了一眼光着身子很惬意地晒太阳的铁莘喝道。
“这里也没外人,怕什么啊......”铁莘小声嘟囔着,到底不敢违背秦麦的命令,委委屈屈地把衣服套上。
秦麦又对唐离三女道:“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把衣服晾干再走。”三女点头同意,饥饿还可以忍受,只是体力消耗得太严重,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即刻起程了。
女孩子到底做不到铁莘那般开放,只脱下了鞋子,把裤管卷起半截就算是极限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相比穿越原始森林简直如同康庄大道,一行人前进的速度极快,抵到山脚时还不到五点,三天的跋涉已经让众人的体力到达了崩溃的边缘,秦麦与唐离等人简单商量了下,便决定就地安营扎寨,充足地休息一晚,明日再翻越山梁,然后一鼓作气赶到南迦巴瓦峰。
这一顿晚饭应该是出发以来吃得最为轻松的,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到达南迦巴瓦峰后才算是寻找净土真正的起点,但是至少他们正在一步步地接近目标。
秦麦的心情不错,到目前为止,众人虽然也遇到了不少的危机,却都安然无恙,而且并没有发现被跟踪的迹象,他认为当初选择这条路线的决定是正确的。
沿东西延伸的喜马拉雅山脉中部向南略呈“弓”型凸起,自西向东绵延了二千四百多公里后被南北向的横断山脉挤压,在此处形成了“地结”,便是海拔将近八千米的南迦巴瓦峰。
东西向的喜马拉雅山脉、南北向的横断山脉和南东向的念青唐古拉山相互作用,使得这一地区地质结构极为复杂,形成了异常险峻的地形。
当秦麦一行人登上了白雪覆盖的山脊,看到了一幅终生难忘的画面:向北是被云雾缭绕的险峻高峰,仿似擎天玉柱般连天接地,那便是南迦巴瓦峰了,西坡陡岩峭壁,残留着雪崩留下的道道凹槽,而南迦巴瓦峰的南坡则是一幕奇景,山巅处是皑皑白雪,向下来是灌丛草甸、参差的常绿针叶林、阔叶林,最后则是郁郁葱葱、浓荫遮日的热带雨林,雅鲁藏布江便从那片雨林里穿行而过。
从寒带到热带汇聚在这里,用“十里不同天”形容眼前的奇观最为贴切不过,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动,这简直是违背了大自然规律的存在!
唐离痴痴地看着这一切,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存在,这里就是上帝的后花园。
秦麦仿佛听到了奔涌的江水咆哮的声音,其实众人所在的位置距离谷底相去甚远,别说听到声音,便是用望远镜望去,雅鲁藏布江看起来也只如一条灰白的蛛丝。
懊恼的陈教授不知道抓下了多少根头发,嘟嘟囔囔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秦麦也遭到了殃及,居然忘记了准备相机,这简直是个不可饶恕的失误!
就在众人贪婪地观望眼前的景象时,铁莘大煞风景地打断了他们欣赏美景的心情,他摸着肚皮抱怨道:“瞅够没有啊?快点下山吧,老子都要饿死了!”
“咋了?我说错话了吗?”铁莘莫名其妙地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郝韵。
“你没说错话。”秦麦推了一把铁莘,让他头前开路,唐离展开地图看了片刻道:“我们今天应该可以到达峡谷入口。”
秦麦抬头看着会儿天空,耸肩道:“如果运气好的话。”唐离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希望好运还跟随者我们吧。”
别看现在时晴空万里,随时都可能风云突变,尤其是在当下的雨季里,一行人在草甸林间穿行,大片的格桑花迎风怒放,不时能看到小兽从众人近旁穿行,有些胆子大些的还会好奇地打量一番这些外来者,铁莘流着口水想要打几只野兔犒劳饱受压缩饼干和罐头折磨的肠胃,却被郝韵强硬地制止了。
一路上众人看到了许多稀奇的动物,甚至还与一只雪豹近在咫尺地擦身而过,那只雪豹显然并不缺少食物,只警惕地观察着一行人走出了它的领地。
不知不觉七人在行进中分出了小团体:铁莘与郝韵当先而行,陈教授还有些担心黄平的腿伤,两人居中,秦麦、唐离与白拉则并排走在最后。
秦麦注意到白拉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云雾缭绕的南迦巴瓦峰顶,眼神复杂,心头不禁一动,有意无意地问道:“你似乎对这座山很感兴趣?”
白拉“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峰顶如烟的袅袅雾气道:“有人把南迦巴瓦峰称为羞女峰,据说峰顶的云雾常年不散,就好像害羞的女子,看起来倒是很贴切。”
唐离Сhā口道:“它的名字在藏语里还有一个意思是直刺天穹的利矛,源自《格萨尔王传》里门岭一战的传说”
秦麦听到白拉关注南迦巴瓦峰与净土无关,好奇心便弱了大半,听见唐离的补充,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还不少嘛!”
唐离反手拍了下背包,“前几天你忙着开车,我可是把那些资料都看了一遍!”
秦麦赞许地朝唐离伸出了大拇指,虽然吴学知准备的资料很多都是笼统而模糊的估算,不过了解一下或多或少也会有所帮助。
面对秦麦毫不掩饰的赞扬,唐离自得地扬颌而笑,却又忽地叹了口气,“也正是看过了那些资料,我更清楚此行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凶险。”
顿了顿,唐离整理了一下思路,手指在空中划出雅鲁藏布江在南迦巴瓦峰处的流向,“这里是山崩、雪崩、泥石流多发地段,大拐弯处峡谷的顶端有一座东久拉月山,在一九六九年发生了大山崩,整个山顶倒落引发一系列的崩塌,下方川藏公里上正通行的一支军车车队整个吞没,十数名军人牺牲,类似的突发灾难还发生过多次。”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白拉的目光在唐离和秦麦的脸上扫过,面色平静地淡淡道。
秦麦怔了下,深深地注视了白拉数秒钟,确定白拉并不是在试探他,苦涩地笑了笑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回头。”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灼灼生辉的眸子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天公作美,这一日的天空始终碧空如洗,转过了一道山坳,在如血的夕阳余晖中,山腰间一座简陋的木屋孑然孤立,山脚便是宽逾百米恍若落地银河的雅鲁藏布江。
铁莘惊奇地咦了一声,“这荒山野外居然有人居住。”
这是四天来众人遇到的第一处人迹,既惊讶又感觉亲切,深山峻岭之中常有野兽出没,这户人家居然独自居住在此地,也难怪铁莘觉得这房子看起来有些诡异。
仔细研究过有关墨脱资料的唐离俨然已是七个人中的“专家”了,看到诸人的神色或多或少透着犹疑,便解释道:“墨脱的居民都是沿着雅鲁藏布江两岸零散分布的,这里山势险峻,他们只能在大峡谷的底部开拓出土地种植庄稼,而且墨脱的人口向来很少的,或许这家是猎户吧?”
“从这里往下就进入了大峡谷的范围。”唐离对秦麦道。
今天的路程虽然不如昨天那么艰辛,可是众人的体力损耗也都不小,而且天色已晚,连夜赶路显然并不理智,秦麦略一思忖便决定今晚在这里借宿。
这座房屋的模样与苗寨的吊脚楼颇为相似,底部是两米多高的基台,主体建筑悬空坐落其上,一能隔离潮气,二也能防御毒蛇野兽。
这里显然罕有外人经过,秦麦本想直接去敲门,转念一想又怕自己这许多人还带着枪会吓到里面的人,便耳语嘱咐了郝韵几句,让她去打招呼,其他人则在十几米外等候。
隔着虚掩的木门郝韵用藏语招呼了几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来一位身材矮小却很敦实的老者,居高临下警惕地望着秦麦等人,也不说话。
郝韵很礼貌地用藏语简单介绍了一番众人的身份,当然是把秦麦、陈教授的身份搬了出来,其他人则含含糊糊地一带而过,听到来人是政府的干部,老人冷淡戒备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些,只是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却依旧犀利。
“你说你们是从北京来的?”老人一张嘴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虽然音调有些怪异,咬字不太准确,可他说的却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汉话!
郝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怔了片刻才“啊”了一声,点头用汉语回答道:“是呀,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想要去墨脱考察的。”
老人注视了郝韵半晌,直到郝韵将要无法忍受他审视的目光时,老人忽地质问道:“胡说!我听你的藏话应该是藏西一带的口音。”
郝韵面对着老人怀疑的眼神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只觉得他的神情简直就像在审问犯人,便有些恼火,心想要是早知道会被人当贼一样提防还不如在野外露宿呢。
“我本来就是藏族人,只是十几岁的时候离开了西藏。”郝韵强忍着委屈解释道。
秦麦抢上几步,对老人点头笑道:“老人家,我们路经此地天色将晚,只是想借宿一夜,如果您家不方便,我们就不打扰了。”
或许是因为秦麦笑得真诚,语意和蔼,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目光不再像最初那么尖锐,对借宿的事不置可否,皱了下眉头反问道:“你们要去墨脱又怎么会经过这里呢?”
借着说话之际,秦麦不着痕迹地从头到脚将老人观察一遍,看样子年纪大概在六十上下,穿着土布缝制的短衫,并不显的苍老,眉眼间透着股精悍之气,尤其是赤祼的黝黑双臂特别粗壮,也不见他有用力的动作,血管如虬枝般绷起,充满了力量感。
秦麦指着山下峡谷里葱郁的密林道:“我们是想要从大峡谷里穿过。”
“你这老头儿也忒烦了!咱们只不过想借个地方睡一宿,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哪来这么多啰嗦!”铁莘不耐烦地嚷道。
秦麦脸色一变,瞪着铁莘喝道:“铁子你太没礼貌了!还不快给老人家赔礼道歉!”话是这么说,秦麦心知借宿一事怕是没有可能了,训斥了铁莘后歉意地朝老人微微鞠躬道:“老人家您别在意,他就是个浑人,既然您家里不方便,我们就告辞了。”
郝韵早就在等秦麦这句话呢,转身就走下了木梯,秦麦朝老人笑了笑转身刚要招呼众人趁着天还没黑赶到江边扎营。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老人突地朗声哈哈一笑,“我什么时候说不方便了?”
秦麦不禁怔了下,扭头望向笑意盈盈的老人,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老人一指铁莘道:“这位小兄弟快人快语,合我的脾气!”
秦麦仔细观察老人的表情,非但对铁莘的无礼没有半点不悦,甚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老人家,您的意思是?”
老人呵呵笑道:“离这里最近的村寨也要过了江再走二十多里,夜里过江可危险得很啊,要是各位不嫌弃,在我这破屋里留一夜,明日再上路吧!”
这一次所有人都愣住了,铁莘嘴快,嘟囔道:“嘿,好说好商量不行,偏要吼起来你这老头儿才高兴......”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也足够众人听清楚了,秦麦不禁又瞪了铁莘一眼,老人却没有生气,笑道:“总要先分清楚好人坏人吧!我失礼在先,诸位千万别在意,里面请!”说着侧身做出了请进的姿态。
郝韵折身沿着木梯迈上了几步,报复似地促狭道:“那您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老人灰白的粗眉抖了抖,视线在陈教授、黄平和唐离、白拉等人身上扫过,意味深长地道:“我人老了,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指点着众人笑呵呵地说道:“老弱妇残,这坏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呦!”
说话间已将房门洞开,“屋舍简陋,各位不要嫌弃,只有我一个人,地方时足够了的。”
正如老人所说,屋内布置极为简单,床椅桌凳全是自己制作的,但胜在宽敞,众人不用忍受蚊虫叮咬、冷风侵袭,只觉得这间陋室简直就如天堂一般。
秦麦对这位老人生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人离群索居在深山之中,却能说一口颇为流利的汉语,眼光敏锐,心思缜密,而且言谈举止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颇具威严的气势,绝对不像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原住民。
当然,他也不至于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阴谋,这条路线是众人临时选定的,就算平旺老人与意西沃的计划再周密也绝不可能事先就算出了自己会经过这里。
老人自我介绍名叫阿远,果然不是墨脱本地人,原籍四川,年轻时跟随着父母踏上了千里朝圣的路,结果千辛万苦翻越重重雪山来到了墨脱,父母病死途中,他则留在了这里,干起了铁匠,每个月去一次江对面的村寨用自己打造的铁器换取盐巴等生活的必需品。
当夜的晚饭是众人自离开拉萨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鲜美的野兔肉、香甜的玉米酒,热滚滚的酥油茶,着实让他们大快朵颐。
铁莘吃饱喝足倒头便睡,其他人闲聊了一会儿,黄平、陈教授和郝韵也先后坚持不住睡去,唐离和白拉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只剩下秦麦和阿远老人啜着玉米酒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惨啊!”阿远老人回忆当年朝圣之路感叹道,虽然是多年以前的往事,秦麦却仍能从老人眼底看到一抹挥之不去的沉痛,“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结果还没走到加萨热就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饿死的、冻死的、跌下悬崖摔死的,唉......”老人猛地将大半碗酒一口吞下,抹了把嘴角惨笑道:“那年我才二十三岁,要不是年轻力壮,只怕我也活不下来!”
秦麦霍然动容,只从老人只言片语里就能想象出当时那凄惨的一幕,或许也正因为那时的经历才让老人选择了这种孤独的生活。
与白拉低语的唐离抬头道:“据记载近百年间,从各地赶往墨脱朝拜的信徒有很多都丧命在路途上,怪也只能怪白玛岗的传说太吸引人了,吃不完的糍粑山、喝不干的酥油湖,处处是欢声笑语,人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个战乱频繁、食不果腹的年代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阿远老人幽幽地叹息一声。
秦麦默默地为老人斟满了酒碗,房内油灯昏暗,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隔壁铁莘的鼾声有规律地起伏着,秦麦觉得气氛过于沉重,抿了口酒笑道:“阿远老伯,现在外面的生活可是越来越好了,您年岁大了,我看还是搬到村寨里生活更好。”
老人微微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再说这里有最好的水和矿,我是打铁的,就像农夫不能离开田地一样,离不开的。”
选择如何生活的方式是每个人的权利,秦麦也看得出来老人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却并不以为苦难,何况远离人世纷扰,与高山绿树相伴,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秦麦也不再劝,频频与老人举杯对饮。
“老伯,您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吧?”秦麦问这话时本没有多想,问出口后心里却是一动,说不定能从阿远老人这里得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阿远老人皱着眉头算计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道:“山中度日也没有刻意去计算过日月轮转,我也忘记了自己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四十四年?也可能是四十五年了吧?”
老人当年出川入藏时二十三岁,这么算起来他如今已然年近七旬了,秦麦不禁动容,阿远老人看起来也不过就六十上下,并不如何显露老态,比之陈教授和黄平更显矍铄,他的生活无意间暗符了养生之道。
就连唐离与白拉也都露出讶然之色,显然都没有预料到老人的年龄,唐离一脸感慨地道:“我还真是羡慕阿远老爹能够与青山绿水共为邻,每天都能欣赏大自然的美景,只是太孤独了些。”
阿远老人呵呵一笑,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关键是在这里,每天打打铁,叮叮当当的到也乐在其中。”
秦麦越发觉得这位老人不简单,便是这份心境也是常人难及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敬意,语气也愈加恭敬,“老伯,您深入过大峡谷吗?”
阿远老人刚才说过这里有最好的水、最好的矿,显然他曾经四处搜寻,经过比较才确认这里的水和矿石最好的,说不定他也曾进入大峡谷里寻找过呢!
其实秦麦随口一问,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能从阿远老人这里得到什么重要的讯息。
低头饮酒的老人的身体倏地一震,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端在手中的酒碗晃动着洒下了许多酒液,秦麦还以为老人被酒呛了气,连忙为老人抚背,唐离关切地问道:“老伯,您没事吧?喝口酥油茶顺顺气。”
老人用手捂住嘴巴,又咳嗽了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喘息道:“到底是老了,喝口酒都能呛着,我没事。”
白拉静静地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注视着老人,一抹精光自眼底一闪而逝。
“大峡谷里水急林密,许多地方都是悬崖峭壁,危险之极,你们为什么偏偏要自找苦吃呢?”老人的目光透过窗口投向繁星闪烁的夜空,他的气息还没有彻底平复,声音听起来涩哑抖动得厉害。
秦麦对这位阿远老人确实生出了几分好感,可毕竟是萍水相逢,自然不可能将此行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笑道:“考察大峡谷也是我们此次工作的重点之一,毕竟到目前为止国内尚无人对其进行过详尽的勘测,这对我们国家的地质地理已及水利工作实在是个不小的遗憾啊。”
唐离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秦麦,暗叹原来老实人说起谎话更加让人难分真假。
阿远老人此时已然彻底平复了下来,深深地注视了秦麦片刻,呵呵笑了起来,“我一个山野村夫哪里懂得什么地质水利的,只是在这江边生活得久了,多少听说了些关于大峡谷的传闻罢了。”
山风自半掩的窗口溜进房内,将油灯昏黄的火焰吹得摇曳不定,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在不断地呼气,时明时暗的光线像是给每个人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朦胧间秦麦似乎在阿远老人的眼底看到了一抹瞬间即逝的嘲弄,他微熏的酒意倏忽惊散,浑身的寒毛陡地立了起来!凝神再看,阿远老人却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秦麦轻轻地按了按眼睛,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想来是这些天身心两方面都太过疲惫,再加上晚饭时喝了不少的酒,以至于居然出现了错觉,这玉米酒是阿远老人用土法酿制的,虽然初入口时并不如何凛冽,后劲却是颇足的。
“怎么?秦先生哪里不舒服吗?”阿远老人瞧见秦麦的动作,很关切地问道。
秦麦突突巨跳的心脏还没有彻底平静,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必定很难看,抬手抹了下额头,入手一片湿冷,他深吸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不碍事的,可能是有些着凉,这一带气温变化实在太大,上午还在冰天雪地里打滚呢,这下午就春暖花开了!”
阿远老人连连点头,“山顶积雪常年不融,谷里的草木四季长青,不是本地人确实一时里难以习惯。”老人为秦麦倒满酒,举杯邀饮,“这酒不单能御寒也可以祛湿,多喝几碗,好好睡上一觉明早就好了。”
唐离信以为真,只当秦麦真的伤了风寒,不由得着急起来,“我们好像没有带治疗伤风感冒的药......”
秦麦呷了口酒,朝唐离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我,阿远老伯说的没错,多喝点酒发一场汗,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嗜酒了?大酒鬼!”唐离见秦麦一副漫不在意的模样,倒显得自己小题大作似的,有些气恼地白了他一眼,不悦地嘟囔道。
阿远老人哈哈一笑,冲着秦麦挤了下眼睛,低声笑道:“小老弟,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哇!”
秦麦的脸皮到底还是嫩些,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老人的调侃,傻笑两声转移了话题,“老伯,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大峡谷了,也曾多次听说峡谷里危机遍布,异常艰险,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唐离赌气似地不再打理酒桌上的两人,看起来好像与白拉依偎着假寐养神,其实竖着耳朵不放过二人所说的每一个字,大峡谷的长度近五百公里,地形十分复杂,若是一行人就这样茫然无绪地四处寻找,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阿远老人在这里生活了近半个世纪,说不定真的听说过什么呢。
“特别注意的地方......”阿远老人沉吟了半晌,摇头苦笑,“说实话,步步危机啊!这些年我知道陆续有人进入过这山谷,或是半途而废,或是就此再没有返还,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出去了,还是......”老人用一声叹息代替了最后的话。
“哦?”秦麦追问道:“您见过进入大峡谷的人吗?他们说没说过里面是什么情况啊?”
他问这个问题时完全是下意识地想要了解大峡谷内的准确状况,虽然在决定进入峡谷后,众人便尽量做好了应对一切危险的思想准备,但是这世上毕竟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就像泅水渡河,若是事先能知道河水的大概深度,总要好过一无所知。
秦麦没想到的是,他得到的答案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阿远老人点头道:“我到时见过几波人马,记得大概十多年前,也有一队从北京来的人——也说是什么考察,听说他们走到了白马狗熊就折了回来,再有......”老人啧啧咂舌道:“那可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那时我刚到这里安身,就有好些人,对了,还有些蓝眼睛、高鼻梁的洋鬼子!他们说是要寻找什么沙姆巴哈——名字怪拗口的,也不知道记得对不对。”
秦麦迷茫地重复道:“沙姆巴哈?”他仿佛觉得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却又回忆不起来具体的内容。
“难道是沙姆巴拉?”唐离失声脱口叫道。
沙姆巴拉!秦麦的身躯猛地僵直,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脑海里嗡地一阵轰鸣,心头有个声音在翻来覆去地吼叫着:“沙姆巴拉!有人进入大峡谷寻找沙姆巴拉!”饶是他心智坚韧,此时也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情绪,保持哪怕表面的平静。
阿远老人听到唐离的叫喊,眼睛立刻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沙姆巴拉。”
“你们还好吧?这个沙姆巴拉很有名吗?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啊,我认识的那些门巴人也都不晓得有这么个地方。”阿远老人皱眉望着震惊失神的秦麦与唐离狐疑地问道。
白拉轻轻地扯了下唐离的手臂,将她从惊骇里拉回到了现实,“沙姆巴拉是哪?”白拉轻声问道。
与沙姆巴拉这个名字紧紧相连的是一个曾经令全世界陷入灾难的人:希特勒,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曾经的隐秘也渐渐被披露。
第二次世界大战进行至后期,希特勒陷入失败的边缘,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两个看起来疯狂而荒诞的计划上:造神计划和扭转时空。
他笃信在西藏某处有一个名叫“沙姆巴拉”的地方,那里是地球的中轴,具有神奇的能力,只要找到沙姆巴拉,利用某种秘法就可以让时间倒转,他便可以改正那些影响战局的错误的决定,而且还能够利用神奇的沙姆巴拉制造出一支超越凡人的军队,因为凡是进入沙姆巴拉的人都可以获得神一样的能力。
据说,希特勒曾两次派遣心腹秘密进入西藏寻找沙姆巴拉。
这个传闻流传颇广,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谁会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甚至希特勒是否真的着力寻找过沙姆巴拉也不曾被证实。
秦麦当初在一本关于希特勒趣闻的杂志上看到这个传说时,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绝对不会想到多年前真的有人来西藏寻找过沙姆巴拉,四十四年或是四十五年前、外国人,难道真的是希特勒秘密派遣的队伍?
秦麦的心情很乱,他忽然间发现关于沙姆巴拉的传说与净土魏摩降仁何其相似?
“你们好像听说过这个沙姆......巴拉?”阿远老人等了半天只看到秦麦失魂落魄,脸色瞬息数变,却始终不发一言,终于忍不住试探地追问了一句。
白拉很聪明,她问了一遍后没有得到解答便保持了沉默,因为她知道唐离与秦麦不回答那只有两种可能:不方便当着阿远老人说,再就是这个名字带给他们了极度的震骇,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消化。
“嗯?什么?”秦麦惊醒过来,下意识望向唐离,正好与后者满眼不可思议地目光相遇。
阿远老人并没有因为秦麦的心不在焉而生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秦麦心念飞速转动,这时候如果再推脱说不知道沙姆巴拉谎话的痕迹就太明显了,何况这毕竟只是个传闻,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我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秦麦吞下了一大口酒,勉强压下了纷乱的心绪,点头道:“其实也只是听说,那是个荒诞不经的传说。”
接下来,秦麦故意用一种戏说的口吻三言两语地讲述了有关沙姆巴拉与希特勒的传闻。
最后,秦麦摊手苦笑道:“谁能想到真的会有人来寻找沙姆巴拉呢?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也无法考证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希特勒派出来的秘密部队,也或许只是些异想天开的人罢了。”
“造神......扭转时空......”白拉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秦麦知道白拉肯定也发现了沙姆巴拉与魏摩降仁传说的相似之处。
阿远老人无声地笑了笑,对秦麦的说法不置一词,反而用切肉的刀尖拨了下灯芯,使得光线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阿远老人静默了半片刻后,扭头注视着秦麦,目光炯炯,让秦麦一下子就想到了猎鹰的眼睛,“我倒是也听说过一个关于白玛岗的传说。”老人淡淡地说道。
秦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墨脱,顺口问道:“什么传说?”
“传说白玛岗是金刚亥姆多及帕姆身体所化,她的肚脐化为通往香巴拉的密道,只要找到开启密道的钥匙,就可以前往那处极乐世界。”阿远老人的声音低沉舒缓,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向往。
秦麦一下子就想起了关于香巴拉的传说:“据说香巴拉与外面的世界是通过一条名为地之肚脐的秘密通道联系着。”
是巧合吗?香巴拉、魏摩降仁、沙姆巴拉,所有的线索最终竟然都指向了墨脱、指向了大峡谷?
唐离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老人话音刚落,她就急忙问道:“阿远老伯,那么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他们找到沙姆巴拉了吗?”
“呵呵,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我再没有见过他们,不过,战争的结果没有被改变......”阿远老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老人的潜台词很明白:既然战争最终以希特勒失败告终,显然那些人并没有能通过沙姆巴拉改变时空或是造出一支无敌的军队,换句话说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找到沙姆巴拉。
唐离差点脱口而出说他们没有钥匙,幸亏她机敏,话冲到嘴边被她硬生生拦住。
作为一个科考人员,她的反应有点过于强烈了。
房间里沉静了下来,能听到窗外冷风掠过的声音,阿远老人打了个哈欠,叹道:“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呵呵,人一老啊精神头就不济事喽。”
秦麦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看了眼腕表,惊讶地道:“不知不觉竟然这么晚了,该休息了,明早还要赶路呢!”他望着唐离和白拉,二女都有些魂不守舍,秦麦意有所指地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了,我们稳扎稳打地前进,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阿远老人笑呵呵地当先向另一个房间走去,一条腿跨过了门槛却停了下来,回头道:“我想起来了,那些人领头的应该是个汉人,我听他们叫他......唐、唐远山。”老人说完便举步走出了屋子。
唐离的身体猛烈地抖动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眼睛里射出惊骇欲绝的目光,秦麦听到唐远山三个字的时候就仿佛被点中了|茓道般僵立当场,心脏瞬息停止了跳动。
倒是白拉听到这个名字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蹙眉喃喃自语道:“也姓唐......”
唐远山,这个名字对秦麦而言很陌生,但是对于它所代表的那个人,秦麦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时每刻都无须臾忘记过。
他的身份很多:唐离的祖父、唐天华的父亲、苏富比拍卖行那位神秘的拍卖师、平旺老人,也是白拉的祖父。
原来他还是当日秘密入藏寻找沙姆巴拉特遣队的领导者!
这一夜对秦麦和唐离来讲,注定了无法入眠,两人心有灵犀地保持了沉默,并没有把唐远山的真实身份告诉白拉,尽管白拉已经从他们异常的反应中发现了古怪,他们不说,她便也不问。
黑暗里,秦麦一点点的睡意也没有,耳畔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窗外有风掠过时,草甸密林便会发出潮涌似的嗡鸣,小小的木屋也随之微微颤抖,那感觉就仿佛置身于一艘飘荡在无边大海中的小舟里,月残星落,天地间充斥着无尽的漆黑死死地挤压着秦麦,让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直到今晚,秦麦才发现那个他自以为已经真相大白的阴谋里竟然连着着一段更加骇人听闻却扑朔迷离的秘史,唐远山怎么会与希特勒联系到了一起?魏摩降仁与沙姆巴拉又有什么关系?
越来越多的疑问纠缠在一起,秦麦的胸膛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堵得喘不上气来,而这团乱麻的线头正是那个已不知所踪的平旺老人——唐远山。
直到天色微曦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感觉只是刚刚闭上了眼睛天就亮了,吃过了早饭秦麦的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唐离的状态也很不好,不到一夜的时间就迅速地憔悴了下去,连向来粗枝大叶的铁莘乍看到唐离时也大吃了一惊,“呦!唐大小姐,您这是扮大熊猫呢?”
唐离哪有心情和他说笑,啐了一口,“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到郝韵那儿告你的刁状!”
“别介啊!”铁莘立刻服软告饶,点头哈腰,嬉皮笑脸地恭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是不知道,您这两个黑眼圈还真是越看越有味道呢!”
满腹心事的唐离也被他Сhā科打诨给逗得笑出声来。
秦麦的心情与晴空万顷的天气恰好相反,烦躁而阴沉,皱眉斥道:“就你话多!狗嘴吐不出象牙!”
铁莘昨晚睡的最早,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秦麦脸色颇有些难看,眼底透出血丝,心知秦麦此刻的心情只怕很糟糕,铁莘吐了吐舌头,他才不会笨得去触霉头。
反而是陈教授和黄平经过一夜的休息,身体与精神都恢复得不错,“你们俩好像没休息好啊?”陈教授关心地询问道。
秦麦下意识地瞥了眼同样一脸关切地望着他的阿远老人,强笑道:“伤了风寒,昨晚的酒可能也喝得有点太多了,不碍事。”
唐离又是气恼又是担心地白了眼秦麦,不悦地嘀咕道:“让你少喝点,都当作耳旁风!”
陈教授对自己这个爱徒的医术可能比秦麦自己都要有信心,而且看起来秦麦除了脸色稍显晦暗外,精气神都还可以,提起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呵呵一笑道:“小秦啊,这可是你的不对!老师可要批评你,你逞了口舌之快可害得离丫头寝食难安!”
阿远老人也恍然地笑了起来。
黄平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容,恭维道:“秦先生和唐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情比金坚......”
“行了!”铁莘眉头的眉头一立,粗暴地打断黄平,瞪眼道:“就你懂得词儿多是吧?跟老子这儿臭显摆!”转身也不分老少尊卑地揽住陈教授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道:“老头儿,你这就不懂了,人家现在正是热恋呢,那感情好得就像是蜜里调油,你这水珠子凑啥热闹哇!”
除了秦麦和唐离,还有一个人在休息了一夜后却给人萎靡不振的感觉。
白拉的脸色青白得吓人,晦暗,没有半点青春的光泽,秦麦渡过了醒来时最烦躁的阶段后,心情逐渐恢复了平和冷静,白拉看起来仍旧是那幅淡然冷漠的模样,可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清亮眸子却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偶尔转动间便会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衰弱。
秦麦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还是白拉真的已濒临溃倒的边缘,他差点忍不住劝白拉为她自己疗伤,虽然最后强忍没有说,心里却生起浓浓的愧疚。
面对丰盛的早饭秦麦食不知味,心头总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质问他: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对白拉太残酷了?
阿远老人的铁炉位于江边一处崖壁的石洞之内,与秦麦等人前进的方向并不同路,秦麦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观看,早饭过后婉言谢绝了老人的邀请,提出了告辞。
老人没有收下秦麦给的钱币,事实上秦麦也明白对于阿远老人而言,金钱没有任何的意义,想了想,秦麦给老人留下了一些药品。
“小兄弟,俗话说人强不与天争啊。”阿远老人似乎与秦麦特别投缘,其他人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他还没有放开秦麦的手臂,“看得出来你表面虽然看似温和,内里倔强得很,可人力终究有穷尽,要是真的走不通千万不要勉强。”
秦麦感受到老人话语里蕴含的真挚关心,也有些感动,只是他有苦自知,事到如今已然不能回头,与老人拥抱了下秦麦点头道:“老伯,您也要保重身体,我们还会有见面的一日!”
“呵呵,好!我准备好美酒等着你!”老人用力拍了拍秦麦的脊背。
阿远老人眯着眼睛注视着秦麦一行人渐渐融入璀璨阳光里的背影,脸色肃穆,目光复杂,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息,有若南迦巴瓦峰顶千载不融的冰雪,与刚刚那个刺向老者判若两人!
“唐远山......唐离......你们究竟有什么关系?”老人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猛地咬牙,大声招呼秦麦。
秦麦不知道老人突然唤他有什么事,招呼众人稍等,他自己则满心迷惑地走了回来。
“小兄弟,还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阿远老人的表情变得怪异,迟疑了一下问道:“前几天曾经有些人到过我这里......他们给我看了你们的图像。”老人的目光在远处众人的身上扫了个圈最后由回到了秦麦的脸上。
秦麦这几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平旺老人和意西沃突然消失究竟在玩什么花招,咋听到阿远老人的话,他的脑袋嗡地一声,立时与这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老伯,究竟是怎么回事?”秦麦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临时选定的路线居然会被人提前得知,难道现下的队伍中竟然有人与他们勾结?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人便是白拉,只是按照众人马不停蹄的速度,便是有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也不可能提前好几天就守在这里啊?
而且听阿远老人的意思,这些人似乎并不确定自己绝对要路经这里......
秦麦连忙把这个念头掐死,毕竟没有证据,甚至还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
阿远老人低声道:“三天前的中午,有十几个人来到这里拿出你们的画像给我看,说是......”老人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一般,“他们说你们是坏人,偷了布达拉宫的东西,想从巴昔卡去外国,问我有没有看到过你们。”
难怪昨日老人看到自己这一行人时格外警惕冷淡,秦麦这时才恍然大悟,奇怪地问道:“老伯,那您为什么还要留宿我们?而且还把这件事告诉我?”
阿远老人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我人虽然老了,可眼睛却还没有瞎,我还分得清楚好人坏人。”老人厌恶地哼了一声,“我到看那些人奇形怪状、恶行恶气的绝不是好人!”
秦麦对老人的评价立刻又提高了三分,暗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想来阿远老人也是在昨晚观察了自己这七个人后才做出的判断,“老伯,我们的确不是什么罪犯坏人,也从来没有偷过布达拉宫的什么东西,至于那些寻找我们的人......”
“你可能想到他们是什么人吗?”阿远老人露出担忧的神色,“那些人可都带着枪,而且看上去都凶悍的很呀!”
秦麦缓缓地摇了摇头,“老伯,您能给我说说他们的样貌吗?”
“看上去不像是藏人,我看像是从那边过来的!”阿远老人用下颌点了下南方,秦麦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阿远老人认为那些人是从印度越境而来的。
印度人?秦麦这下可真迷糊了,平旺老人与意西沃的相貌无论怎么看也没有半点与印度人相似,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阿远老人忽地拍了下额头,“我想起来了,领头那个应该是个藏人!”
秦麦听完老人的描述,心中已经确定阿远老人口中的领头人是意西沃无疑了!
那些凶神恶煞似的印度人大半是意西沃雇佣的杀手吧,就像黄平也曾经花大价钱雇佣了两个保镖。
平旺老人呢?说到底在秦麦的内心里还是对这个人最为忌惮,此人的心智与城府之深实在太可怕了,秦麦向阿远老人描述了一番他的长相,老人很肯定地回答那群人中并没有这样的一个老者同行。
又一次话别,秦麦发自真心地向阿远老人再三表达了感激和谢意,要是老人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秦麦只怕还会以为自己已占得先机,成功地甩脱了平旺老人和意西沃。
众人都不知道阿远老人对秦麦说了些什么,让他回来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铁莘的脾气最急,“麦子,那老头儿......”,他刚问出半句就被秦麦冷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铁莘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苦着脸朝唐离等人自嘲道:“还记恨我的呼噜呢。”
唐离看到秦麦眉头紧锁的神色也有些担心,她知道若非十分严重的情况,秦麦绝对不会形诸于色,唐离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见秦麦只是闷声前行,对铁莘的抱怨如若未闻,她便替秦麦开释道:“铁子,他一定有心事,你可千万别生他的气。”
一旁的郝韵不屑地白了铁莘一眼哼道:“麦子才不会像你那么小气呢!”
铁莘舔着脸嘿嘿笑道:“我对谁小气也不能对你小气啊。”
他与秦麦做了快三十年的兄弟,对彼此的了解又岂是第三人所能想象的?他瞬息就读懂了秦麦那看似不耐的眼神:事态的严重超过了他的想象,而秦麦尚无对策,有些事情还不能说。
换而言之,这一队人秦麦并不是完全信任的,谁值得怀疑?白拉还是黄平?铁莘嘻嘻哈哈地与郝韵说笑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这两个人。
铁莘的心思绝对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粗枝大叶。
今天的天气极好,碧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柔风徐徐,入眼是一片峰峦叠翠,姹紫嫣红,众人经过充分的休息,精神饱满,原本心情是出发以来首次如此轻松的,偏偏秦麦蹙着眉头,脸色阴沉,让大家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雅鲁藏布江沿喜马拉雅山北坡东流,奔流不息一千多公里至南迦巴瓦峰陡然南下,围绕着南迦巴瓦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马蹄型大峡谷,而众人现在的位置便是在峡谷的入口处。
沿着南迦巴瓦峰东南山坡一条羊肠小道下到山下便是咆哮奔腾、漩涡迭起的雅鲁藏布江,大地仿佛被开天巨斧劈开了一条缝隙,滔滔江水泻入其中,两侧壁立如削,唯有沿着绝壁开凿的不足二尺宽的狭窄通道,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天路”,和它比较起来通往阿里的那条所谓天路完全可以叫做坦途。
一旁是刀削斧凿似的峭壁,另一边下方十几米便是如肆虐狂龙般的大江,江水奔腾发出闷雷一样的轰鸣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岩石也恐惧似地微微颤抖着,那感觉就像江水随时都有可能冲毁坚硬的石崖,众人每一步都迈得心惊胆战,就是风势稍强时,也要面朝崖壁紧紧贴着石壁:稍有闪失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啊!
真要是跌入江中根本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秦麦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此时此刻纵使他有再多的东西需要思考,也不敢有半点分神,全神贯注地缓慢前行,江水撞击两边的河床激起的水雾飞溅起足有十多米高,众人就像被笼罩在小雨中,不一会儿水珠便沿着湿透的发梢滑落,却没人敢随意伸手去擦。
这段与崖壁间开凿的通道长不过里许,众人却走了近两个小时!
等到踏上满地碎石的开阔乱滩,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高度紧张的神经猛然松弛下来,浑身的力量突然散尽,意志与体力稍弱的更是头晕目眩地瘫倒在地上。
每个人浑身湿透,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雾水,都生出了相通的想法,走这么一小段路甚至比之前跋涉一整天还要辛苦。
接下来的路途会稍微轻松一些,秦麦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大家,挥手道:“休息一会儿再走。”
这也是没办法的决定,虽然情况严峻,可也不能不顾一切,过犹不及的道理秦麦还是懂的,何况有些事情必须要及早解决,否则就会像随身藏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起爆的定时炸弹,后果是秦麦无法承受的。
铁莘偷偷瞥了眼闭目养神的白拉和死狗一样软瘫在地上的黄平,眼珠转了转,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嘟囔道:“刚才可真刺激哇,要放放水!”走过秦麦身边时,他招呼了一声:“麦子,一起去?”
郝韵没好气地讥讽道:“总吹自己胆子多么大,也不过如此,这条路要是再长点真怕你会尿裤子!”
唐离咯咯笑了起来,抱住郝韵的肩膀低声道:“其实这种反应很正常的,人体内的肾上腺......”
也不知道她对郝韵说了些什么,二女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秦麦太了解铁莘了,铁莘说出要去方便时他就料到了他的真实目的,而秦麦也的确需要他的意见,秦麦特意问了陈教授一声是否同去,陈教授疲乏已及地摆了摆手,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两个人转到一处乱石堆后,铁莘一ρi股坐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被揉搓得皱巴巴的香烟,自己叼了一根,又递给秦麦,然后用防水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良久之后两条青色烟龙自他的鼻孔里钻了出来。
“什么状况?”铁莘沉声问道。
秦麦也缓缓地在铁莘身旁坐了下来,这里距离其他人有几十米,不需担心被偷听,他一五一十地将阿远老人的话讲述了一遍,“我们现在不光要应付路上可能遇到的危机,还要防备意西沃带领的那队杀手,比较起来,他们才是最危险的。”秦麦苦恼地喷出一口浓烟。
铁莘第一个反应与秦麦此前乍闻此时如出一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惊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要经过这里的?难道......”
秦麦与铁莘交换了一个眼神,“起初我也怀疑有人与意西沃勾连,不过后来想了一想却又不像。”秦麦思忖着缓缓道:“路线是我们临时决定的,就算有人事先通知意西沃,他们也不可能走到我们的前面来,而且还能提前三天,再就是这些天来我们七个人始终没有分开过,或者说没有人单独离开大家的视线,根本没有与外界联系的机会。”
“未必!”铁莘眼底闪过凌厉的寒光,咬牙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要我看嫌疑最大的除了黄平就是白拉!”
秦麦摊手反问道:“那又如何解释意西沃反而会走在我们的前头?”
铁莘显然也没有想通其中奥妙,支吾道:“也许他们本来就在这附近转悠呢!”
秦麦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西藏有多大?意西沃怎么可能做出守株待兔这种蠢事?最稳妥的办法无非是跟踪众人,平旺老人和意西沃都是精明头顶的人物,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早就知道魏摩降仁极有可能在大峡谷内!想到平旺老人当年曾经进入大峡谷寻找沙姆巴拉,秦麦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一种可能,只是这个想法太模糊,流星似地从脑海里划过,让他没有办法清晰地抓住。
秦麦沉思不语,铁莘也不敢打扰,静静地等待着,郝韵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你们不是把自己冲跑了吧?”随即传来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讥笑声。
铁莘大声回应道:“你舍得吗?”
郝韵啐骂了一句,没了动静,铁莘得意地大笑两声。
秦麦很有点无奈地苦笑摇头,铁莘和郝韵还真是一对绝配。
“你觉得他们现在会在哪里?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铁莘注视着秦麦,沉声问道,拍了下怀里的长枪,露出一个森森冷笑:“要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干他一下子?”
这就是铁莘与秦麦性格截然不同之处,秦麦做事讲求谋而活动,一击必中;铁莘骨子里流淌的却是冒险的热血,在铁莘看来,与其时刻提心吊胆地日防夜防,倒不如出其不意抽冷子反击。
有那么一瞬间,秦麦对这个提议霍然心动,旋即立刻压下这种不理智的冲动,“这峡谷有多大?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又如何伏击?”
铁莘听到秦麦说不行,泄气地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只能傻瓜一样等他们来打我们?”
秦麦这时反而理清了事情的关键,情况还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意西沃之所以能够未卜先知般出现在大峡谷的原因虽然还不知道,但是秦麦差不多能肯定并不是自己身边的人泄露了路线,如果他不知道意西沃也到达了大峡谷,或许真的会被他们偷袭也有可能,但是现在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秦麦仰头痴痴地望着澄净如洗的蓝天,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说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秦麦似笑非笑地看着铁莘。
铁莘毫不犹豫地脱口道:“肯定是要等咱们找到净土然后他们跳出来把咱们干掉啊!”
秦麦打了个响指,“没错!那我们就和他们玩一场捉迷藏吧。”
“捉迷藏?”一头雾水的铁莘使劲地挠头,“麦子,你别和我打哑谜,直说吧,到底咋办啊?”
“大峡谷可是大得很呢!”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早已经燃尽的烟头远远地弹了出去,“我们就当多了一队免费的保镖,至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找到魏摩降仁,那可就是我们说的算了。”
秦麦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一定还能再见到意西沃。
“干!”铁莘恍然大悟,咬牙恶狠狠地吐出个脏字,“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打伏击?”
秦麦站起身,用不屑的眼神俯视着气鼓鼓的铁莘,幽幽地叹了口气,指着太阳|茓道:“上兵伐谋,凡事要多动动脑筋,他们兵强马壮,硬拼咱们可没什么胜算的,要是他们找不着咱们,那算他们幸运,要是他们能找到......”秦麦顿了下,语气里透出强大的信心:“那就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好了!”
铁莘虽然不明白秦麦的信心从何而来,但是他对秦麦却有着绝对的信心。
接下来的两天,秦麦一行人沿着时缓时急的雅鲁藏布江逐渐深入大峡谷内,气候变化之大就好像从大兴安岭走到了亚马逊雨林,第二天黄昏时分,唐离比照了一下地图和资料,神色郑重地对秦麦道:“再向前大概十公里左右就是最后标记处,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从来还没有人走过的区域了。”
众人此时身处茂密的热带雨林之中,说话间就看到一条粗若水桶、十几米长的斑斓巨蟒在距离他们不过几米外缓缓爬过,可能是古格地窟内那条恐怖的“人蛇”给大家留下的记忆太过惊骇,连秦麦听到蟒蛇的身体滑过时发出的沙沙轻响都觉得头皮发麻,黄平更是几乎吓瘫了。
便宜了铁莘,把郝韵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双大手轻轻地拍打郝韵弹性惊人的背臀,嘴里兀自义正言辞地道:“不要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保护你!”
等那条闲庭信步的蟒蛇消失在远处的密丛后,唐离瞥了一眼还不肯松手的铁莘,揶揄道:“你还真是勇敢啊!”
铁莘假装没听出来唐离的一语双关,理所当然地嘿嘿笑道:“那是!谁让咱是爷们儿呢!”
几只长尾猴吱吱喳喳地叫嚷着从众人头顶的枝头灵巧至极地掠过,惊起一片五颜六色的飞鸟,眼看太阳就要落入山背后,林内的光线越来越幽暗,秦麦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开阔平地道:“看来今晚咱们只能在这里扎营了。”
陈教授围着一株几十米高的青树啧啧道:“这里真是个世外桃源啊,”
正忙活着支帐篷的铁莘忽地痛呼一声反手从脖颈上扯下一条不停扭动的蚂蝗,仔细一看却只是半截身体,另一半还死死地叮在他的脖子上,秦麦连忙用烟头烫掉了那条蚂蝗。
“见鬼的世外桃源!”铁莘摸了下脖子染了一手的血迹,气急败坏地咒骂起来,“妈的,再有几天老子这点血就要被吸干了!”
这两天他身上至少被蚂蝗叮了几十个伤口,蚂蝗不吸血时不过寸许长短,牙签一样躲藏在树叶下根本无法发现,但若是吸足了血身体能膨胀数倍,而且造成的伤口常常流血不止,铁莘真是苦不堪言。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遭到了蚂蝗的叮咬,只是没有他这么倒霉罢了,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唐离和白拉却从来没有受到过蚂蝗的袭击。
黄平用独臂收集枯枝干柴准备生篝火却一不小心被一条埋在落叶下的树藤绊了一跤,哎呦一声跌倒在地,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回手抹了把鼻子,脸色蓦地变得惊恐无比,见鬼似的尖叫着冲到秦麦身前,指着鼻子叫道:“快!快!”
密林里光线本就难以透入,太阳下山后林子里更加昏暗得近乎夜晚,秦麦一时间没看清楚黄平出了什么事,等到唐离举起手电照在了他的脸上,秦麦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在电筒的强光下他看到黄平的鼻孔里一条细细的蚂蝗的尖尾扭动不已,唐离的手抖了下,甚至不敢再看,光是想象一下鼻孔里钻进一条蚂蝗就已经让她毛骨悚然了。
秦麦试了几次想要把蚂蝗拽出来却都没能成功,黄平疼得尖声惨叫,眼睛几乎撑破眼眶,泪水和口水止不住地流,秦麦挠头,总不能把烟头塞进他鼻孔里吧?
一旁的陈教授和铁莘、郝韵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我看不行就把鼻孔割开......”铁莘抽出匕首跃跃欲试。
黄平捂着鼻子连连摇头,蚂蝗只是吸血,铁莘可是要他的命啊!
“那就没办法了!”铁莘耸耸肩,转身弄火堆去了。
秦麦爱莫能助,拍了拍黄平消瘦的肩膀,“现在看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等它吸够了。”秦麦很同情地叹了口气,这个黄平也实在太倒霉了,这种事也让他碰上了。
陈教授看着黄平的惨状只能干着急,“很疼吧?”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明显是废话吗?只看黄平汩汩的泪水就知道肯定非常疼。
郝韵对黄平的厌恶从没有消退半分,幸灾乐祸地嘀咕道:“恶有恶报!”
一直等到蚂蝗吸足了血,身体膨胀后,黄平才忍着剧痛将它从鼻孔里擤了出来,那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铁莘照例以营地为中心,沿着半径三百米左右的范围巡视了一番,“没有任何痕迹。”铁莘低声对秦麦道,“看样子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
秦麦思索了半晌,缓缓摇头,“这里是继续深入大峡谷的必经之路,如果我是意西沃,在入口处没有发现目标,我就会在前面守着。”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入口寻找我们的下落呢?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嘛。”铁莘狠狠地将一条落在手背上的蚂蝗捻成了肉泥。
这也是秦麦一直没有想通的地方,意西沃绝不是冲动的人,但是四处打探他们的行迹实在是一步昏招。
“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已经发现我们了?”铁莘烁烁闪亮的双眼鹰隼般在黑暗里四处搜寻,“我们该怎么办?”
“最晚明天他们就该发现咱们了。”秦麦从背包里掏出一盒罐头递给了铁莘,淡淡地道:“吃饭、睡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唐离不满地扫了眼低低耳语的两个大男人,撇嘴道:“也不知道你们俩哪来的那么多悄悄话!”她心思细腻,早就看出来秦麦与铁莘有事瞒着大家,她当然不会怀疑秦麦,可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秦麦歉意地朝唐离笑了下,他何尝感受不到唐离的怨意,恐怕除了沉迷于大峡谷内原始雨林丰富的珍惜物种的陈教授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一些异样。
他一直对众人隐瞒意西沃之事主要是担心他们会因为恐惧而露出马脚让意西沃发现他的行踪已经败露,但是到了此时,再隐瞒下去反而更加会使得众人胡思乱想,秦麦在心里思量了片刻,沉声道:“意西沃五天前曾经在阿远老人住处出现过,追查我们的下落,随同他的还有十几个像是杀手的人。”
围坐在火堆四周的众人呆了几秒钟,像是一时没能理解秦麦的意思,实际上平旺老人就是唐远山,他的身份秦麦一早便已经告诉了所有人。
唐离霍地站了起来,“你是说他掌握了我们的行踪?那、那平旺老、老人呢?”唐离声音颤抖得厉害,尤其是在说到平旺老人时更是艰难无比。
带着杀手追查众人的下落,目的很明了,已经不仅仅是想要利用他们找到魏摩降仁那么简单了,根本是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便是一心做学问的陈教授都即刻想透了这一点,唐离、白拉更是一点即透。
秦麦暗暗叹息一声,他理解唐离为什么会如此震惊,甚至有点无法置信,毕竟平旺老人——唐远山是她的骨血至亲。
白拉目光散乱,茫然地望着秦麦,身体摇摇欲坠,死死地咬着青紫的嘴唇,眼底流露出的锥心刺骨的痛楚让秦麦心悸,他连忙道:“他没有跟意西沃在一起!也许......也许这并不是他的意思。”秦麦言不由衷地补充道,其实他始终认为平旺老人才是整件事的策划者,意西沃不过是执行人而已。
“对!你说的对,肯定是意西沃的主意!”唐离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大声说道,神色狂乱,双颊涌起异常的红晕,秦麦心头一凛,这分明是心血上涌的迹象,通俗说来就是情绪过于激动,严重者甚至会迷失心神。
秦麦连忙抢上前,按住了唐离的人中|茓,附在她的耳边连声呼唤道:“丫头!丫头!冷静些!”
唐离喉咙里发出一串轻微的咯咯声,身体倏忽软了下来,所幸秦麦早有准备将她揽住,才不致跌倒,情绪激荡之下,唐离竟然昏厥了过去。
秦麦轻轻地将唐离抱在怀来,不断地揉按她的人中|茓,片刻后唐离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两颗珍珠般大大的泪滴悄然滚落。
唐离仿佛离开了土壤的花朵般,迅速地憔悴,秦麦自责不已,若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会一直隐瞒下去,唐离这些日子承受的太多太沉重,秦麦这一刻才发觉她瘦了许多。
“麦子,你说他真的不知道吗?”唐离哀哀地注视着秦麦。
不等秦麦开口,白拉却先说话了,她冷冷地看着唐离问道:“现在追寻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唐离身体一颤,泪眼婆娑地望向一脸冷漠的白拉,哀声道:“他、他毕竟是我们的......”话没说完就被白拉冷笑打断,“是我们的什么?祖父?你错了!我们只是他的工具!”
唐离对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和祖父是向往,而白拉对平旺老人的情感则复杂得多,有爱亦有恨。
当爱消失,剩下的就只有恨,恨让人坚强的同时也会使人变得冷酷。
峡谷内的风光自不必多说,复杂多变的地形使得其间少有人迹,保留了一片绚烂秀丽、险峻奇伟,让人沉迷其中的美景,却也正因如此,很多时候秦麦等人根本无路可循,只能靠着手中的刀斧开路,沿江岸翻山越岭。
就连铁莘都叫苦不迭,更别提体质远逊于他的唐离、陈教授和身负重伤的白拉等人了。
眼看着就要进入自古都没有人通过的无人区,背后更有意西沃虎视眈眈,秦麦自然不愿意看到唐离或是白拉在此刻倒下。
秦麦沉默着,面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熊熊火光,思绪早已不知飞向何处,脑海里总有一双眼睛时隐时现,他始终无法忘记平旺老人最后望向唐离时那深深地一瞥,与父亲临终前注视自己的目光何其相似!
郝韵气鼓鼓的,一脸愤恨之色,方才若不是要照顾情绪激动的唐离,她早就要痛骂那个残忍冷血的平旺老人了,按照她的想法到宁愿真刀真枪地与意西沃干上一场。
她对着火堆低声嘟囔了几句,结果其他人都面色阴沉,谁也不搭理她,郝韵便有些气恼,睨了秦麦一眼,不满地叫道:“秦大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难道我们真要做缩头乌龟不成?”
她就坐在秦麦身旁,声音又高又尖利,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把沉思的秦麦吓了一跳,“啊?你说什么?什么乌龟?”
别看铁莘平时对郝韵千依百顺,宠溺无比,却并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他很清楚论头脑就是把十个郝韵绑在一起也比不过半个秦麦,而且郝韵的话也说的太难听,冲郝韵一瞪眼,沉声道:“胡说什么!麦子有他的计划。”
铁莘沉下脸时颇有几分威势,郝韵气咻咻地哼了一声,竟忍住没有反驳,狠狠地把手中的树枝掰成了两段,独自生起了闷气。
秦麦虽然没有听清楚郝韵刚才说了什么,只见到两人这般神色多少也猜了出来,轻轻一笑道:“在运动战中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可是革命先辈们经过了血与火的实践留给我们的宝贵经验呐!”
“打游击?”铁莘嘀咕了一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显然他已理解了秦麦的想法,反观郝韵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噘着小嘴不满地哼道:“咱们又不是闹革命,还打什么游击战啊?”
陈教授在考古领域里是当仁不让的翘楚,可对于战术谋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丁,被秦麦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如坠雾里,生出了与郝韵相同的疑问。
黄平嘶嘶地吸着气,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秦先生思维果然敏捷,这只怕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只是......”他拖长了音,目光闪烁,飞快地扫了眼秦麦。
秦麦的脾气虽然不错,可万一自己说出了他没考虑周全的地方,岂不是得罪了他?黄平隔着火光着力观察秦麦的神情,只要他稍有不虞之色便会扭转话锋。
“只是什么?”秦麦太了解黄平了,只看到他眼底的狡黠当即就看透了他打得什么算盘,不禁暗暗摇头,用聪明反被聪明误形容黄平真是贴切至极,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不忘揣摩讨好,圆滑的过了头便是愚蠢。
见黄平吞吞吐吐,秦麦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黄平被看得心头跟着一抖,心知秦麦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急忙补救,“我是说在找到净土之前,那些人或许不敢动唐小姐和白拉,但是我们......”
关键时刻,黄平又犯了老毛病,一个劲拿眼睛瞟秦麦,犹犹豫豫地不往下说,不过意思却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啊!我懂了!”郝韵恍然大悟地叫道,陈教授也是一拍大腿,指点着秦麦嘿然道:“原来你是算准了他们还需要离丫头和白拉啊!”
秦麦无声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淤积在胸膛里的浊气,眉宇间浓浓的忧色却未曾淡去半分,他不光在赌意西沃需要唐离或者白拉使用命运之眼找到净土,还在搏意西沃隐忍这么多年,不敢也不甘心接受两败俱伤!
虽然基本肯定了众人至少在找到净土前是安全的,秦麦的心情却丝毫不觉轻松,若是意西沃选择避而不战,远远地缀着,他还真没有时间玩一场捉迷藏。
郝韵变化之快堪与大峡谷雨季变化无常的天气媲美,先前还在生气,这时却已是眉飞色舞,伸手抢来铁莘怀里的81-1,众人离开拉萨时只准备了一支长枪,三支手枪和子弹若干,当时只是为了防备猛兽,哪里会料到现在竟然要与装备完善的杀手战斗?
郝韵摩挲着冰冷的长枪,既兴奋又紧张地道:“秦大哥,咱们是不是找个易守难攻的位置蹲坑就行?咦,弹夹呢?”郝韵对铁莘怒目而视。
“过过眼瘾就行了,打仗可不是女人的事。”铁莘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见郝韵一脸不服气,他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你见过死人吗?嗖地一声,子弹从眼睛钻进去。”铁莘指着脑袋做了个“散花”的手势,“砰!半个脑袋就炸飞了,白乎乎的脑浆和血哗哗滴地流......”
郝韵压根就没经历过战场,便是在电视上看到的也多是经过艺术处理的英雄就义的画面,只是按照铁莘的形容想象一下脸色就变了,再加上铁莘“邪恶”的笑容,郝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直往上涌,手里的抢仿佛变成了一条毒蛇,忙不迭地把枪丢掉,捂住了嘴,转身跑到树下干呕起来。
女人未必都怕死,但绝对各个都怕丑的,哪怕是死后,铁莘略施小计就把郝韵吓住,嘎嘎怪笑两声,拾起枪,熟练地将弹夹装上,“哗啦”顶弹上膛,得意地朝秦麦扬了扬眉头。
秦麦懒得理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已是夜半十点多,掩口打了个哈欠道:“不早了,休息吧,铁子,你守上半夜,两点叫我。”又对脸色苍白的郝韵嘱咐道:“今晚你就辛苦些,多照顾唐离和白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郝韵不耐烦地打断,“放心吧!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然后用杀人的眼神死死地瞪向铁莘,咬牙切齿地也不知道发了什么毒誓,转身钻进了帐篷,根本不给铁莘求饶的机会。
秦麦很同情地拍了拍铁莘的肩膀,低声叹道:“圣人言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你惨了!”
铁莘打了个哈哈,撇嘴道:“这你就没经验了,女人嘛平时怎样都好,可大事还是要男人抗的!你别看她表面上对我横眉冷目的,说不定心里多感动呢!”
或许很多方面秦麦都有资格指点铁莘,唯独爱情,就连秦麦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听到铁莘的理论,秦麦翻了个白眼,搀扶陈教授钻进了帐篷,末了还没忘训斥了一句:“睁大你的眼睛,不许偷懒睡觉!”
也不知道那只獒犬都喂食过什么灵丹妙药,效果委实神奇,以陈教授内外交困的体魄居然坚持到现在也未现出颓像来,秦麦放开为陈教授切脉的手,暗暗叹奇。
“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折腾吧?”陈教授从秦麦的目光里看到了惊叹,颇为自得地哈哈一笑。
就算再神奇,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秦麦在心里说,却不敢对老师实话实说,又怕他真自我感觉良好,不在惜身体,故意打击道:“前面的路还长着呢,您这两天吃得太少,在这么下去,可坚持不了多久!”
秦麦表情严肃,语气认真,陈教授半信半疑地注视他半晌,确定不是吓唬自己,气势便弱了许多,小声抱怨道:“任谁上顿压缩饼干、下顿午餐肉罐头都腻歪啊,大不了以后我多吃点。”
在原始雨林里跋涉,远比当初秦麦想象的更加艰难,一天下来虚脱了似的,比当年在东北开荒伐木还要累,只是秦麦心中有事,睡觉时就特别警觉,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一声轻微的裂帛之声,随即便觉得身体一震,睡袋似乎被拖动了一下,秦麦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秦麦刚从睡袋里探出头来,帐篷外的篝火已然熄灭,借着帐篷里的马灯发出的黯淡光线看到一只硕大的熊掌带着劲风扫向自己,帐篷已被黑熊扯成了两半!
“铁子!”秦麦大叫一声,同时双臂撑地,疾快无伦地自睡袋里窜了出来,他的身体堪堪离开睡袋,熊掌的利爪便洞穿了睡袋,棉絮似的鸭毛四下飞散。
秦麦在地上打了个滚,弹簧般跳了起来,也看清了这位“偷袭者”,一头足有两米高的庞然棕熊正不断地撕扯着睡袋,嘴角粘连着一串亮晶晶的唾液。
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扳开了保险,却并没有发上发射。
这家伙应该生活在山上草甸一带的,只怕是饿得发了慌才被火光吸引了来,熊是出名的皮粗肉厚,生命力顽强,靠手里的五四式只怕不单杀不死它,还会将熊的狂性彻底激发出来,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秦麦没有听到铁莘的回应,喊声却把陈教授和黄平惊醒了,两人的睡袋都耸动了起来,秦麦被惊得浑身汗毛都倒立起来,高声喝道:“都别动!”心念电转,寻思如何将这棕熊引走,目光一转,赫然看到两头半人多高的小家伙正围着另一顶帐篷转悠,看样子是在寻找入口呢!
帐篷质地虽然柔软,却有弹性,两头小熊却没有大熊的蛮力,几次都未能将帐篷扯破,急的发出两声吼叫,那头正要向下一个睡袋发动攻击的大熊闻声转身向唐离三女安身的帐篷走去,透过帐篷秦麦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显然唐离几人都已经惊醒过来,却因为秦麦那一声“别动”而不敢轻举妄动。
“我干!”铁莘守着火堆,暖洋洋的舒服得不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糊了过去,正神游太虚间听到秦麦的吼声,一睁眼睛就看到几米外的庞然大物,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举枪就朝着棕熊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嗒”一声轻响,却没有子弹飞射而出,卡膛了!81-1向来以性能出众,极少故障闻名,却没想到这么小的概率出现在这种要命的时候,铁莘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拼了!”扔掉了这时连一根烧火棍都不如的81-1,反手拔出了匕首就朝那头用蛮力将帐篷扯成碎布的棕熊冲了过去。
“砰”、“砰”两声刺耳的枪声划破静谧的夜空,惊起无数飞鸟走兽,正要扑向白拉的棕熊怒吼着笨拙地转身朝秦麦疾奔而来,别看它的躯体庞大,速度却快得惊人,秦麦要的就是吸引它的注意力好让其他人趁机逃跑,他看到铁莘的举动就知道枪出了问题,就算铁莘有功夫,可让他徒手搏熊,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秦麦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还不快跑!”秦麦朝张大了嘴巴,目光呆滞的黄平吼道,另一边唐离与白拉互相扶持着朝密林里跑去,铁莘也将两头小熊踢翻,提着郝韵窜出去了老远。
黄平猛地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爬了起来,拽着陈教授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叫着:“上树!上树!”
两顶帐篷间隔着火堆,相距五六米远,那头被秦麦彻底激怒的棕熊嘶吼着不过瞬息便奔到了他的面前,一股难闻的腐臭气味随着劲风扑面而来,秦麦甚至能够看清它那双赤红的小眼睛里射出的暴虐。
秦麦的心脏狂跳,这棕熊在电视上看起来笨拙可爱,可真与之面对时才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有多么可怕,毕竟是猛兽!便是虎豹面对暴怒的棕熊也要暂避锋芒,秦麦再如何自负身手了得也不敢和它硬拼。
眼看着那只蒲扇似的巨掌带着凄厉的风声自上抓来,秦麦深吸一口气,突地揉身从棕熊身侧迅疾无比地钻到了它的身后,棕熊张嘴去咬却终究慢了一步,只咬到了满口的空气。
秦麦并没有立刻奔逃,抬手将手枪里的子弹尽数射进,然后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狂奔,一边跑还乍舌不已,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那些子弹全都击中了棕熊的躯体,却只有一颗射中嘴巴的看到有鲜血流出,其他的仿佛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五四式就算是手枪,力道小些,可这棕熊的皮肉也着实厚的惊人。
秦麦不敢跑直线,仗着脚步灵活,有意识地画着弧线朝树多林密的地方钻,与棕熊之间保持了五六米的距离,他成功地吸引了棕熊的怒火,给众人创造了逃生的时间,自己却无法甩脱紧追不舍的棕熊了。
那棕熊先是被秦麦射伤,偏又抓不住他,气得嗷嗷狂吼不止,坦克一般横冲直撞,死死地认准了秦麦。
秦麦围着营地四周转圈,看到不远处的唐离等人都爬上了树,唯独剩下想到爬树的独臂黄平无论如何也攀不上去,他稍稍松了口气,开始琢磨自己该如何脱身。
那棵树有人腰粗细,黄平单臂抱着树干,两只脚不停地向上窜动,却最多能离地两秒就会重新滑了下来,黄平急的眼泪、冷汗流了满脸,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惹火上身,将那头凶兽给吸引过来。
“哎呀!你使劲儿啊!你用力蹬呀!”郝韵一个劲儿地给他加油,黄平的心都在哭泣,心想我何尝不想使劲啊,偏偏是一条胳膊有劲也使不上!
“老黄,要不你装死吧!”另一棵树上的陈教授给他出主意,“听说黑瞎子不吃死东西。”
黄平哆嗦了一下,回头瞅了眼那头狂怒的硕大棕熊——便是被它踩上一脚也绝对没有活路!“这家伙是黑瞎子吗?它是棕色的。”
陈教授犹豫了片刻,不确定地摇头道:“总归是熊,我估计习性应该都差不多吧?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试?黄平在心里无声咆哮,面上却不敢发火,颤声乞求道:“快帮帮我。”
秦麦带着棕熊又绕着营地外围转了两圈,那熊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反而把周边的灌木小树撞到了一大片,奔行起来障碍少了许多,渐渐缩短了与秦麦之间的距离。
或许是见到胜利在望,棕熊的嘶吼声兴奋起来,动作也愈加迅捷,秦麦立刻陷入险象环生的境地,有几次竭尽全力,凭仗着他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才堪堪避过了那带着劲风的利爪。
众人居高临下地关注着地面的情况,密林里光线极为阴暗,秦麦与那头棕熊的行动又迅疾无比,看去只能隐约辨认出一大一小两条模糊的影子首尾相衔不停地移动纠缠,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发出声响,惟恐惊扰到了秦麦,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哪怕是毫厘之差,后果便会不堪设想。
就连秦麦自己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耳畔除了掠过的风声就是他自己急促的喘息,棕熊狂怒的嘶吼听起来遥远而又低弱,心脏就像一颗倒计时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破膛而出,他刚才看到黄平在树下挣扎时,只迟疑了片刻,逃生的时机已然稍纵即逝了。
他无聊的时候也曾经设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只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竟然葬身熊腹,秦麦已是强弩之末,眼前的景物早已经模糊一片,他完全是凭借着感觉在机械地奔驰,哪怕他的感觉只出现小小的失误,稍一耽搁,那棕熊的利齿巨掌便会落在他的头上。
隐伏在树上的众人忽然看到秦麦折身向着密林深处奔去,一时间都惊诧迷惑,不知道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倒是铁莘立刻猜到了秦麦是要将这头发了疯的棕熊引离此地,意图不言自明,就如秦麦明知不能射杀棕熊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开了枪,他此举显然是想要为众人逃生创造条件。
铁莘想明白了这一点,身体倏地一僵,差点从趴伏的树杈上跌落,他总是对秦麦充满了信心,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可他却几乎忘记了,秦麦不是万能的神,人力有时而穷。
意识到秦麦危在旦夕,铁莘紧了紧手中的匕首便要跳下去拦截那头棕熊,他心里没有半点把握能搏杀暴怒的棕熊,但想来阻拦它片刻让秦麦逃生总是能够办到的,只是凭他的速度想要追上那头棕熊却是极其困难。
这时却容不得他多想了。
铁莘反手将匕首咬在口中就要攀树滑下,突地看到五六米外蹲在树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低低嘶鸣的两头小熊,他愣了下,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干恁娘咧!老子弄不过大的,难道还收拾不了小的?”铁莘阴笑着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地上。
秦麦气喘如牛,他已经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存在,身上仿佛背着一座沉重的大山,眼前忽明忽暗,他不知道自己离开营地多远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撤到安全处了吧?”秦麦不敢确定。
“啪!”一根被撞弯的藤条猛地抽在秦麦的脸上,他只觉得面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扑通”身不由主地扑倒在厚厚的落叶上,“完蛋了!”秦麦的心脏倏忽收缩,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时间变得奇妙起来,感觉漫长得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又好像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秦麦没有等到呼啸而来的熊掌,耳朵里嗡嗡轰鸣,却没有听到原本一直近在咫尺的怒吼。
秦麦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浓浓潮气还有点腐朽异味的空气,良久之后,身体才逐渐恢复了知觉,他从地上缓缓地跪坐起来,那头锲而不舍的棕熊已经不知所踪。
难道那头熊也追累了不成?他暗忖到,不过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错的多么离谱,暴虐至极的吼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根本没有一丝疲惫放弃的意味,倒像是正处于极端愤怒之中。
秦麦刚刚稳定少许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心想那熊该不会追不上自己就将怒火倾泻向躲在树上的众人吧?秦麦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谁知两条腿软绵绵还没有恢复力气,差点又跌倒,他记挂着唐离等人的安危,踉踉跄跄地朝嘶吼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透过灌木密林的缝隙,秦麦隐约望见了一团火光,随着瘆人的嘶吼传入耳中的还有一种奇怪的重物撞击时产生的沉闷的“砰”、“砰”声,他怔了下,立即反应过来是那头愤怒已及的棕熊正在撞动众人藏身的大树!
秦麦反而没有前一刻那么慌乱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那头棕熊为什么换了目标转而去攻击爬上树的人,可从它充满了愤怒、痛苦的嘶叫声看来,它的怒火还没有得到发泄。
真正让他放下心来的是铁莘得意嚣张的笑声。
他悄无声息地掩身朝那团火光靠近,先前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将棕熊远远地引开,现在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跑出了很远,甚至连那头棕熊什么时候放弃了他都没有察觉,手背上不知道被藤条树枝割开了多少道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模样凄惨无比,脸颊上亦是火辣辣一片,想来比手背也好不了多少,秦麦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慢慢靠近了营地,停下了脚步,隐身在一处特别浓密的树丛后,拨开枝叶瞧去。
借着火光,当秦麦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张大了嘴,暗暗叫绝,心道难怪铁莘笑得畅快得意,这种缺德的主意只怕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
遭到棕熊袭击时,秦麦激怒了棕熊,众人趁机爬上了树,铁莘、郝韵与陈教授爬上了同一棵,而白拉和唐离则攀上了相距五六米的另一棵大树。
当铁莘意识到秦麦已经无力从紧追不舍的棕熊爪牙下逃脱时他看到了茫然停留在营地旁的那两头小熊,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从被饥饿的棕熊撕烂的包裹里找出攀岩用的绳索,做了两个陷阱,再用肉罐头做饵引诱两头小熊迈了进去。
那两头小熊想来也从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暴怒,大熊远去,它俩追不上,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密林中生活又有母熊庇护,胆子却是极大的,循着肉味懵然无知地钻进了铁莘为它们准备的圈套。
铁莘将两头小熊倒吊在半空,哈哈大笑地用树枝不停地抽打,小熊失去了自由本就慌乱异常,又被铁莘扑头盖脑一顿打,呜呜哀号不已。
母熊护仔,那头棕熊听到小熊的求救信号立刻舍弃了秦麦奔回营地,可两头小熊离地足有三五米高,它无论如何也无法解救,惊怒之下,开始全力撞击树干。
一时间铁莘的笑声、棕熊的怒吼声、小熊的悲鸣声还有撞树的声音乱成一团。
秦麦林敏如猿猴一般迅速爬上了与铁莘等人所在位置不远的一棵大树上喊道:“大家都还好吧?”
铁莘哈哈大笑,“麦子,我这一招怎么样?我听说书的讲过,这叫......”他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问站头顶上面的郝韵,“是叫围什么救什么来着?”
“围魏救赵!”郝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道。
“嘿嘿,我这叫围熊救麦!”铁莘得意地嘎嘎笑道。
唐离这时才有机会说话,她看不清秦麦的情况,关切之意溢于言表,“麦子,你还好吗?我们都没事。”
秦麦心中一甜,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到不远处一团草丛里传出黄平带着哭腔的声音:“谁说都没事了?是你们都没事了......”
“老黄,你别出声啊!”陈教授使劲朝下挥手叫道,“别让那头熊发现你啊,被激怒的棕熊可是连狮子老虎都怕的!”
草丛猛地无风晃动了下,黄平的声音却没有再次响起。
雨林之中的树木生长速度极快,形体也格外巨大,但坚固程度比起温寒地带的树种却相去甚远,铁莘等人藏身的那棵树主干足有人腰粗细,却被彪悍的棕熊撞得剧烈地晃动不止,秦麦不由得担心那头棕熊再撞下去,只怕真能把这棵树撞断!
“麦子,现在怎么办?这树可没看上去那么结实啊!”身处其上的铁莘比秦麦更清楚眼下的情况,他刚才只顾着救秦麦,却压根没想过如何善后。
秦麦挠头,“要不然把小熊放了吧?”
“万一放了它还不算完呢?”郝韵死死地抱着树干叫道。
陈教授也道:“熊的报复心理可是非常强的,未必就会这么离开。”
唐离和白拉也都束手无策,黄平更是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秦麦也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从手脸的伤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似乎也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力,反复衡量了半晌,秦麦猛一咬牙,“放了吧!不放看样子大熊死活都不会离开的。”
铁莘立刻切断绳索,两头小熊惨叫着跌落在地上,棕熊蓦地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扑上前,口爪并用将绳索撕碎,不停地用舌头舔舐小熊的身体。
树上的众人提心吊胆,不敢眨眼地关注着一大二小三头棕熊,看起来大熊见熊仔平安无事,怒气似乎平息了许多。
秦麦反而没有前一刻那么慌乱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那头棕熊为什么换了目标转而去攻击爬上树的人,可从它充满了愤怒、痛苦的嘶叫声看来,它的怒火还没有得到发泄。
真正让他放下心来的是铁莘得意嚣张的笑声。
他悄无声息地掩身朝那团火光靠近,先前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将棕熊远远地引开,现在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跑出了很远,甚至连那头棕熊什么时候放弃了他都没有察觉,手背上不知道被藤条树枝割开了多少道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模样凄惨无比,脸颊上亦是火辣辣一片,想来比手背也好不了多少,秦麦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慢慢靠近了营地,停下了脚步,隐身在一处特别浓密的树丛后,拨开枝叶瞧去。
借着火光,当秦麦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张大了嘴,暗暗叫绝,心道难怪铁莘笑得畅快得意,这种缺德的主意只怕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
遭到棕熊袭击时,秦麦激怒了棕熊,众人趁机爬上了树,铁莘、郝韵与陈教授爬上了同一棵,而白拉和唐离则攀上了相距五六米的另一棵大树。
当铁莘意识到秦麦已经无力从紧追不舍的棕熊爪牙下逃脱时他看到了茫然停留在营地旁的那两头小熊,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从被饥饿的棕熊撕烂的包裹里找出攀岩用的绳索,做了两个陷阱,再用肉罐头做饵引诱两头小熊迈了进去。
那两头小熊想来也从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暴怒,大熊远去,它俩追不上,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密林中生活又有母熊庇护,胆子却是极大的,循着肉味懵然无知地钻进了铁莘为它们准备的圈套。
铁莘将两头小熊倒吊在半空,哈哈大笑地用树枝不停地抽打,小熊失去了自由本就慌乱异常,又被铁莘扑头盖脑一顿打,呜呜哀号不已。
母熊护仔,那头棕熊听到小熊的求救信号立刻舍弃了秦麦奔回营地,可两头小熊离地足有三五米高,它无论如何也无法解救,惊怒之下,开始全力撞击树干。
一时间铁莘的笑声、棕熊的怒吼声、小熊的悲鸣声还有撞树的声音乱成一团。
秦麦林敏如猿猴一般迅速爬上了与铁莘等人所在位置不远的一棵大树上喊道:“大家都还好吧?”
铁莘哈哈大笑,“麦子,我这一招怎么样?我听说书的讲过,这叫......”他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问站头顶上面的郝韵,“是叫围什么救什么来着?”
“围魏救赵!”郝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道。
“嘿嘿,我这叫围熊救麦!”铁莘得意地嘎嘎笑道。
唐离这时才有机会说话,她看不清秦麦的情况,关切之意溢于言表,“麦子,你还好吗?我们都没事。”
秦麦心中一甜,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到不远处一团草丛里传出黄平带着哭腔的声音:“谁说都没事了?是你们都没事了......”
“老黄,你别出声啊!”陈教授使劲朝下挥手叫道,“别让那头熊发现你啊,被激怒的棕熊可是连狮子老虎都怕的!”
草丛猛地无风晃动了下,黄平的声音却没有再次响起。
雨林之中的树木生长速度极快,形体也格外巨大,但坚固程度比起温寒地带的树种却相去甚远,铁莘等人藏身的那棵树主干足有人腰粗细,却被彪悍的棕熊撞得剧烈地晃动不止,秦麦不由得担心那头棕熊再撞下去,只怕真能把这棵树撞断!
“麦子,现在怎么办?这树可没看上去那么结实啊!”身处其上的铁莘比秦麦更清楚眼下的情况,他刚才只顾着救秦麦,却压根没想过如何善后。
秦麦挠头,“要不然把小熊放了吧?”
“万一放了它还不算完呢?”郝韵死死地抱着树干叫道。
陈教授也道:“熊的报复心理可是非常强的,未必就会这么离开。”
唐离和白拉也都束手无策,黄平更是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秦麦也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从手脸的伤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似乎也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力,反复衡量了半晌,秦麦猛一咬牙,“放了吧!不放看样子大熊死活都不会离开的。”
铁莘立刻切断绳索,两头小熊惨叫着跌落在地上,棕熊蓦地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扑上前,口爪并用将绳索撕碎,不停地用舌头舔舐小熊的身体。
树上的众人提心吊胆,不敢眨眼地关注着一大二小三头棕熊,看起来大熊见熊仔平安无事,怒气似乎平息了许多。
过了四五分钟,大熊人立而起,仰头望向藏身树上的铁莘,被秦麦射穿的嘴巴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它的下颚和胸前的浅色皮毛,看起来异常的凶残骇人,幽暗的夜幕里,秦麦仿佛看到了那双小眼睛里射出的无穷恨意和嗜血的暴虐。
那大熊保持直立仰望的姿态时间极短,但对众人而言,感觉却漫长无比,直到它低低咆哮了一声,仿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带着两头小熊缓慢地朝着密林深处行去,大家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众人分头收拾被棕熊破坏殆尽的装备,帐篷、睡袋、食物都被撕烂踏碎,幸好药箱完好无损,指北针、地图都随身携带,保命的东西留下了,其他的也只能就地取材,雨林之中物产丰盛,想来总不至于饿死。
“大家都平安无事,有惊无险,别人都在庆幸劫后余生,可我们唐大小姐却好像不怎么开心啊?”秦麦见唐离还面色有些阴霾,以为她还想着平旺老人,小声打趣道。
唐离想起秦麦侥幸自熊吻下逃生的情景仍是心惊肉跳,她也早想明白了秦麦将棕熊引离营地的打算,看到他原本清俊明朗的脸庞伤痕累累,却又挂着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不禁心疼地嗔怪道:“你当时明明有机会爬上树,为什么......要是你躲到树上,那熊发一会儿疯也就离开了,又何至于像刚才那样......让人家为你担惊受怕!”
秦麦听到唐离不高兴并非因为平旺老人,心里便松了口气,火光下,唐离深邃如海的眸子里闪动着的情真意切的深情让他胸腔里暖洋洋,感动无比,两人对视片刻,秦麦忽地伸手猛地将唐离抱在怀里,力气大得让唐离几乎窒息。
唐离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却是想要把秦麦推开,嗅到秦麦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好像熟悉无比,却又异常陌生的气息,身体却软绵绵得毫无力气,任由秦麦这么抱着她,想到旁边陈教授、铁莘、郝韵已及白拉等人正看着自己,她就觉得面红耳热,心脏砰砰巨跳,羞怯地闭着眼睛,把脸庞藏在秦麦的怀中,虽然担心旁人笑话,可心底里偏爱煞了秦麦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隐隐约约地盼望着若是能被他这样抱一辈子该有多好。
死里逃生的众人此刻满心庆幸,或多或少都生出了些对人生的感悟,又有谁会笑话真情流露的二人?陈教授似羡慕又似欣慰地含笑看着两人点了点头,轻轻一拽还在发愣的黄平的衣襟,使了个眼色,悄然退到了远处。
黄平惊魂甫定,却还有些懵然,心思转动的没有平日那般灵活,黑暗里看不清楚陈教授的神色,还以为他对秦麦、唐离公然亲热感到不满,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劝道:“陈老也不要太过介怀,秦先生几乎为救我们丧命,激动了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陈教授惊讶地瞥了眼神色真挚的黄平,“老黄,你难道以为我是那种因循守旧、不通情理的老顽固吗?我只是不想打扰这小两口儿,他们二人也实在太不容易了!”
陈教授叹息一声,秦麦与唐离一个是生平爱徒,一个是故友之后,无论人品、学识抑或相貌,这两人都可以称得上天造地设,他一早就想撮合两人,看到他们情深意笃,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介怀?
若一定说介怀什么的话,看着这样出色勇敢的年轻人,他便愈发感觉到生命的可贵,格外追怀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
黄平听到陈教授的话,老脸难得地一红,连忙用咳嗽掩饰尴尬,连连抱歉道:“是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呵呵。”陈教授轻声一笑,别有深意地注视着黄平道:“倒是老黄你让我很是惊讶,没想到你居然能为他们两人开脱,真是意料之外!”
按照黄平惯常的秉性,若认为陈教授在生秦麦和唐离的气,必定会落井下石、添油加火一番不可。
“老黄,你变了!”陈教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黄平的肩膀,“我本来以为你会怪我们把你抛下了呢!”
黄平面色一滞,苦涩地舔了舔龟裂的嘴唇缓缓道:“实不相瞒,刚才确实没有想通,却是见到秦先生与唐小姐真情流露方才醒悟,若不是秦先生舍命引走了那头熊、不是铁老板急中生智用熊崽威胁,我现在只怕早已经埋身胸腹了!”
陈教授远远地望了一眼正纠缠着郝韵的铁莘,笑骂道:“狗屁的铁老板,整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不过这小子心眼好使,处事灵活,倒也有些急智。”
黄平哪里会听不出来陈教授对铁莘的喜爱,赔着笑连连附和。
铁莘见到秦麦毫无顾忌地将唐离抱在怀中,又是羡慕又是佩服,转身舔着脸学《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对郝韵贱笑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便伸手要去抱郝韵。
见郝韵不躲不闪,铁莘大喜过望,眼看佳人柔嫩娇憨的面容近在眼前,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撅着嘴唇吻了下去,感觉冰凉坚硬,睁眼一看却吓了一大跳,郝韵正冷笑着横立匕首,想来刚刚亲到的就是这把寒光闪动的利刃,“再耍流氓,下次可就不是刀背了!”郝韵朝铁莘挥了挥匕首,威胁道,“不怕死就放马过来!”
铁莘打了个寒颤,扭头望了一眼柔顺地被秦麦紧拥的唐离,再看看挥舞着刀锋的郝韵,心里不禁生出几分绝望,不敢再冒冒失失地动手动脚,郝韵见铁莘被自己震慑住,得意地仰起鼻孔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开。
“奶奶的,老子的命也忒苦了吧!”铁莘狠狠地拍了下脑袋,哀叹一声,灰溜溜地追向郝韵。
白拉则在秦麦拥抱唐离的第一刻便悄悄地退到了暗影里的一棵树下,静静地倚靠着树干坐着,幽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偶尔闪动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火光中藤蔓缠绕似的二人。
良久后,白拉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等到众人将洗劫过的营地收拾完,再没有人能笑出来了,所有的食物都被破坏了,备用的御寒服、快干衣等都被撕成了破布,陈教授更是痛心疾首,他一路上记录的有关大峡谷的见闻已变成了纷纷养眼的纸片。
铁莘变魔术一样把拆成了一堆零件的81-1眨眼之间组装成本来模样,摩挲着枪身自信地道:“有它咱们就饿不死!”
卡膛是因为雨林里的严重潮气使得内部零件有些变型,对铁莘来说算不上大问题。
“食物倒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证件、资料和许多工具都被破坏了。”秦麦牙疼似的轻轻地嘶着气沉声说道。
古格地窟、魔王的咽喉与湖底禁宫的经历让他深知齐备的探险工具有多么重要,很多时候甚至能救命,今夜被饥饿的棕熊光顾,其他的东西都不怎么心疼,惟独那些精心准备的攀登和潜水设备全军覆没让他着实郁闷无比。
除了还剩下两捆攀岩主绳,就只有一把电筒和几块电池幸运地得以保留。
要知道吴学知当日动用官方的资源才凑出了这么齐全的装备,更何况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半途而废,距离月圆之日已经不足一周的时间了。
陈教授见大家都面色沉重,不停地叹着气,呵呵一笑道:“凡事都有利有弊,至少我们现在可以轻装上阵了!”说着还轻松地跳了跳,做出一副运动员的姿态。
众人被他的模样逗得莞尔一笑,唐离也低声劝解道:“我们这些天的速度慢与携带的东西太多不无关系,虽然装备重要,但是现在时间才是最关键的,那头大熊无意间到是帮我们解决了这个矛盾。”
事已至此,秦麦深知唯有继续前进,别无选择,略一沉吟点头道:“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天晓得那头熊会不会再来报仇。”
此刻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夏日太阳升起的早,如果是在平原高地,此时应该已经天边放亮,晨曦初现了,可是众人身处峡谷之中的密林里,却如同置身于乌云蔽月的黑夜,光凭着电筒和火把的光亮,前进的速度极其缓慢,摇曳不定的黯淡光线下不时能看到闪动着诡异光芒的眼睛和粗若水桶的蟒蛇。
甚至当先开路的铁莘抬手想要拨开一条挡在面前的藤条时,入手才发现抓着的竟然是一条儿臂粗细的长蛇!这条蛇通体枯黄,点缀着黑、红色菱形斑纹,幸亏他反应迅速,入手察觉不对劲,立刻反手将蛇甩了出去,那蛇受到惊扰,猩红的双叉长信吞吐,嘶地一声,扭头张口露出倒勾似的锋利毒牙咬向铁莘面门,堪堪擦着铁莘的鼻间扫过。
铁莘闻到一股浓郁的腥臭,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似地,扶着树呕吐许久才缓了口气,冷汗湿透背心,心中兀自后怕不已。
那条长有四五米的大蛇落地后却并没有立刻逃走,反而泛起了身体,高昂头颈,示威似的朝众人嘶嘶地吞吐蛇信,像是一方领主在宣示主权,警告这些入侵者。
这蛇体态通体呈三角形,下宽上窄,一条黑线从尾直贯头顶,头颅比起普通蛇类大了许多,足有碗口大小,两鄂却是娇艳无比的鲜红色,显然身负剧毒。
秦麦扶住铁莘,低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幸好没咬上,不然哪怕刮破点皮,估计也没救了。”铁莘擦去额头的冷汗,侥幸地喘息道,刚刚从蛇口中喷出的气息便让他呕吐不止,这蛇的毒性可想而知多么骇人听闻。
秦麦对蛇类并没有什么研究,他认识的不过是几种名气特别大或是特别常见的如眼镜王蛇、非洲死神黑曼巴蛇等,可这条蛇他却是闻所未闻。
面对秦麦询问的目光,唐离摇了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奇特的蛇,也许......也许是这里尚未被发现的特有蛇种,否则以这种怪异的体态也应该被世人所知了。”
秦麦闻言也不禁为铁莘感到庆幸,他们虽然携带了不少抗蛇毒血清,却都是那些常见的蛇,听唐离的意思,连这条蛇的种类都不曾见过,更不会有它的蛇毒血清了。
人蛇相峙了片刻,见这条蛇没有退缩的意思,众人无奈,只能绕道而行,说起来秦麦等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入侵者,领域之念是动物的天性,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区别只在于驱使动物为捍卫领地而战的是生存本能,而人类则是在欲望的诱惑下发动战争。
可不是有学者提出说欲望亦是本能?
秦麦跟在唐离身后殿后,莫名其妙地想了这许多,忍不住暗笑摇头。
五个小时之后,树木逐渐稀疏起来,地面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潮湿泥泞,阳光越过山峰,穿过林叶在众人身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圈,郝韵面朝着阳光仰起头,闭着眼睛,舒服地深深吸气,“我闻到了阳光的味道,真香。”
铁莘嘿嘿怪笑着晃了晃提在手里的那只刚打到的不知名的肥硕大鸟道:“傻样,日头还有香味?你饿晕了吧?等哥哥烤了这个,你就知道啥叫真正的香味了!”
“猪头!一点情调都不懂!”郝韵涨红了脸跺脚斥道,转身揽住唐离的胳膊,指了指前方几颗树后阳光充足的地方道:“唐离姐,咱们去那边晒晒衣服吧,我都觉得自己快发霉了!”
“我是白拉。”被郝韵摇晃的“唐离”面无表情地淡淡道。
郝韵立刻触电般抽手,慌乱地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了......”看到白拉淡漠地垂下眼帘,郝韵吐了吐舌头,白拉大多数时候就像一尊塑像,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情感,而唐离这些日子笑容也变得稀罕起来,她还真害怕唐离会变成另一个白拉。
“呸呸呸!”郝韵一想到两个面容表情一模一样塑像似的“活死人”,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这个念头从心头驱散。
另一边正与秦麦低声交谈的唐离看到郝韵错把白拉当成了自己,不由笑了起来,她原本是为了好玩,或许也怀了几分想要捉弄、试探秦麦的心理,结果没想到秦麦没有上当,其他人却屡屡错把冯京当马凉。
唐离与秦麦在地图上分析完了众人此刻所处的位置,挽着郝韵和白拉一起去前面阳光充足的地方晒太阳,这几天在雨林里穿梭,身上的衣服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又湿又凉地紧贴着肌肤,让人难以忍受。
秦麦很无奈地注视着面前的地图,这是吴学知在匆忙之间所能够找到的最清晰的一张卫星拍摄的图像,虽然放大了许多倍,却也只能勉强看出大峡谷的走向和其中郁郁葱葱的密林分布,至于雅鲁藏布江的水流变化和河道两侧的情况根本无从辨识,而他们眼前正位于北密林覆盖的区域之内。
从地图上看,代表着雅鲁藏布江的那条灰线被狭长的绿色完全掩盖住——这张地图到了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用处。
并不是没有分辨度更高的卫星照片,只是军用的图像属于高度机密,准备时间若是充裕,秦麦与陈教授或许有可能得到,可两天之内想要拿到,却是绝不可能的,另外一些发达的国家的卫星或许也有可能拍摄了大峡谷的照片,只是秦麦更加没办法得到了。
从进入雨林之后,大多数时候,秦麦与唐离只能借助着地图显示的地形和众人前进的速度来估算自己所在的位置,两人刚刚反复计算了几遍,大致在地图上确认了他们现在正处在峡谷内最大的一片原始雨林的边缘,再向前是一片狭长的碎石乱滩,大峡谷至此也进入了最为狭窄、地势最为艰险的一段,雅鲁藏布江被山崖挤压成宽不足十米的湍急激流,河道两侧是高有近百米的悬崖陡壁。
众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越过这如刀削斧切般造就的光滑绝壁,到达另一边的乱滩,整段路程不到百米,却凶险无比,几十米下就是乱石嶙峋的湍流,上方只露出一线的蓝天,随时都可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秦麦看清楚这一切,不禁连吸冷气,意西沃若是真想要众人的性命,眼前便是绝好的时机,根本不需要动枪,只要当众人身处崖壁时随便丢几块石子,就算是神仙也活不成的。
他断定了意西沃在找到净土之前绝对不会对自己一行七人动手,甚至很可能隐匿行踪,所以他现在全心考虑的只是该如何让所有人可以安全地抵达对面。
话说回来,若是能过翻越这道天堑,或许能够就此甩脱开意西沃的追踪也是极有可能的。
“无路可走了......”黄平浑身发软,死死地抱着身旁的巨石,尽管他离崖边还有十几米远,根本不用担心失足跌下悬崖。
铁莘这时也笑不出来了,脸色发白,努力吞了口唾沫,喃喃道:“除非能飞过去,人又不是壁虎。”
“不是壁虎难道还能变成飞鸟?”郝韵没好气地驳斥道。
唐离也有些不知所措,难道真如黄平所说的那样,至此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凝思不语的秦麦,关键时刻对于秦麦的信任却远比她的自信强烈得多。
秦麦不停地摸索着下颌,眉头紧紧地纠缠,他相信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徒手攀越这片光滑如镜的石壁,但要他就此放弃,非但之前的无数次死里逃生的辛苦努力都将化为乌有,还要眼睁睁看着陈教授、白拉死去,甚至唐离也难保安然,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秦麦猛地一握拳头,目光不经意自对岸崖顶的一棵斜生的树上扫过,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再仔细观察了一番对面的石壁,虽然同样陡峭异常,却有些凸起、凹陷可借落脚的地方,而向下十几米的地方更有一处岩石凸起,如桥梁一般,几乎将两壁连接在了一起。
秦麦再次推敲了一番那个突然生出来的大胆疯狂的想法的可行性,虽然危险之极,却也是现下唯一的办法,做出了决定,秦麦便把自己的计划对众人说了一遍。
“不行!”陈教授当即挥手反对,激动得皱巴巴的面皮都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太危险了!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唐离没有说话,但是微微颤抖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内心的惶恐,唐离多年来最大的爱好便是探险,一次次尝试人类的极限,她自忖若是由她来实践秦麦的计划,只怕连一成的成功希望也没有,秦麦的身手、体能虽然远比她强,成功的可能性也绝对不超过三成,失败就是死路一条!
铁莘重重地喘了口气,死死地盯着秦麦的眼睛,哑声道:“你非要这么干的话也行,让我去!”
秦麦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计划的危险性,铁莘这么说,无疑证明在他的心里,秦麦的命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秦麦心中感动,却不能流露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铁莘,呵斥道:“胡闹!你添什么乱!”
白拉定定地看着秦麦,忽地开口问道:“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当然!”秦麦立刻听懂了她话里指的是什么,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点头道。
白拉沉默了几秒钟,缓缓退开两步,用行动表示了对秦麦的赞同,这让秦麦生出了几分知己的共鸣。
“只要我把绳子固定住,就算不能成功,可保命总是可以做到的。”秦麦指了指黄平抱着的那块巨石。
铁莘走过去,沉腰扎马,双手箍住巨石,开声吐力,那巨石却仿佛生根了似的丝毫不动,铁莘低头默然了片刻,缓缓地解开了斜套在胸前的绳索。
陈教授左顾右看,六个人中只有他明确而强烈的反对秦麦的计划,白拉和铁莘显然用无声的行动表示了对秦麦的支持,而唐离默不作声,陈教授却从没见她反对过秦麦的决定,黄平人微言轻,不可能影响秦麦的想法,至于郝韵......陈教授心知就算她也不同意秦麦冒险,可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并不能让秦麦放弃他的行动。
老头儿又是气恼又是担心,激动得连话都无法说得连贯顺畅,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分了几口气才说完,“秦麦!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你要对培养你的国家和人民负责!”
秦麦默默地望了陈教授一眼,心里无声地补充道:“我还要对老师您负责。”
眼见秦麦将绳索紧紧地绑在了腰间,陈教授知道他心意已决,长叹一声,眼角湿润,赌气似地转身不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老人家平生不信鬼神,这时心里却在虔诚无比地碎碎念叨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孩子千万不要出事......”
在他的心里,秦麦还是个孩子,是他的孩子,他真想自己能替代秦麦去冒险,殊不知对于秦麦又何尝不是如此,秦麦将陈教授视为父亲,为了救陈教授的命,他不惜以命相搏。
唐离一言不发地为秦麦检查绳索,秦麦看着她凌乱的发辫,虽然唐离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他能够感觉到她的恐慌,心头不禁一痛,抬手想要去摸唐离的头发,却猛地醒悟当着大家的面,自己做出这样的行为似乎太过亲昵不雅。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秦麦朝终于抬头望向自己的唐离轻声道。
唐离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张嘴想要说什么,眼圈却蓦地一红,连忙低头转身,背对秦麦。
崖下惊涛拍岸,轰隆隆的水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激荡,回音隆隆如连绵不绝的雷声,秦麦朝面色沉重的众人笑了笑,“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上刑场!”
秦麦将一捆攀岩用的主绳套在身上,朝铁莘微微点头,后者会意,等到秦麦走到崖边双手握住了绳索时,他便缓缓放绳,让秦麦慢慢地沿着石壁向下滑落。
不多时,秦麦的脚踩在了那块凸起的岩石之上,整个计划中最危险的却是接下来沿着另一侧石壁向上攀岩的过程,虽然腰间系有绳索,但是如果他万一失足滑落陡壁,以肉体与岩石相撞,即便死不了也难免头破血流。
进行到了这一步,也不需要铁莘继续放绳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盯着缓慢移动的秦麦,紧张得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不受自身的控制。
秦麦半点不敢大意,不求快但求稳,躬身屈臂保持着平衡,仿佛牵线木偶般每个动作都分解开来,一点点地沿着那条宽不足二十公分的凸起向对面行进。
那凸出的岩石形状极不规则,行走起来本就困难,加之下方奔涌激荡的江水鼓起强劲的气流,不断地自下而上冲击着秦麦,不消片刻便将他的小腿以下打得湿透,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危险,短短十几米足足用出去了近十分钟。
看到秦麦双手抓住对面崖壁上凸起的岩石时,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又紧紧地收缩成一团:接下来才是真正命悬一线的时刻。
秦麦也没有预料到下方风力会如此强劲,十几米的距离已让他汗透重衣,当身体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时,他甚至有点精疲力尽的感觉。
也难怪过去无数年间这条大峡谷竟然无人成功的穿越,便是这一道绝壁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而前方却不知道还有多少比这更加艰险的存在。
秦麦连续深呼吸几次,让翻腾的心绪平静下来,眼睛却没有休息,仰头打量着峭壁,设想每一步落脚的位置。
鬼斧神工而成的偌大石壁仿佛一面巨大无朋的镜子,上面一个蚂蚁般的人影缓慢无比地攀爬着,那些微微凸出的岩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坚实,千万年的风吹日晒早已经让它们变得脆弱易碎,秦麦几次踏足其上甫一着力就将落脚处的岩石踩成碎砾。
幸好他每次都要试探几次,由轻至重地落力,有惊无险地攀上了崖顶。
秦麦靠坐在那棵伸出了崖边的大树下,急促地喘息不止,汗珠自额头滑落浸湿脸颊上的伤口,刀割一般疼痛,他却不敢稍有分神,手和脚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他想要伸手朝对面下方的唐离、陈教授等人挥手致意竟然几次都不能抬起手来。
唐离痴痴地仰望着秦麦不真切的疲惫笑脸,忽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断线的珍珠一般坠落,在秦麦孤独而执着地攀沿那刻,她才真切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原来秦麦对于她远比她以为的更重要,看着秦麦在死神面前徘徊,那种感觉甚至比她自己身处险境更加可怕。
“唉!这孩子太不听话了,唉!这孩子,你看看你哭什么,他没事!”陈教授手忙脚乱地用衣袖为唐离揩着眼泪,语无伦次地安慰道。
唐离也怕秦麦分心,连忙胡乱擦了擦眼泪,见到陈教授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俏脸涨红,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我是高兴的......”
见她破涕为笑,陈教授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埋怨道:“你可把我这老头子给吓坏了!我这心脏差点就被你吓破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唐离面色一变,伸手扶住陈教授,“陈伯伯,您、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陈教授没想到自己开了个玩笑却把唐离给吓得变了颜色,呵呵一笑推开唐离扶着自己的手臂,拍了拍胸膛道:“我和你说笑呢,看看,我可是老当益壮。”
秦麦休息了片刻,等到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后,便起身将身上那捆绳索解开,打了个绳套,甩向对面崖边一座人高的巨型石柱。
这手功夫却是当年他与铁莘在东瞧北见牧马人骑在马背上以绳套抓马心中羡慕不已,央求人家教的,他虽然不如铁莘那般百发百中,却也深谙其中技巧,十米的距离也不算太远,试到了第八次终于套了个正着。
确认了那被套住的岩石牢固得稳如磐石,他将绳索拉直,这边紧紧地绑在了树干上,一道简易的滑索便算搭建成功。
这边的地势比另一边稍高,这却省去了许多力气,秦麦轻松地滑到对岸,俯身朝紧张地仰望着他的众人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惹得陈教授大声笑骂了一句。
嘴里虽说是骂,可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陈教授心情根本是好的不得了,事实上众人看见秦麦不仅安然无恙,也完成了整个计划中最为危险困难的步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喜上眉梢。
唐离自陈教授开玩笑似地说心脏不适,就开始隐隐地担忧起来,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麦的身上,她悄悄地扯了下白拉的手,不着痕迹地退出人群,白拉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陈伯伯的病情是不是开始恶化了?”唐离的声音压得极低。
白拉沉吟了一会儿,单纯以医术而言,她不如秦麦远矣,一月之数全凭经验,面对唐离那双饱含忧虑的眼睛,白拉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用谎话宽慰她,“这一路上他太辛苦了,有可能......”
她停住不说,唐离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他有可能坚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唐离骇然道,死死地掩住了嘴,生怕自己忍不住惊叫出来。
唐离第一个想法就是把这个消息马上告诉秦麦,可她马上意识到不能这么做,更加不能让他察觉到,秦麦是众人的精神支柱,他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
唐离这么想着,就朝白拉望去,不等她开口,白拉已淡淡道:“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他的。”白拉仰头望了一眼正自崖顶沿着绳索向下攀降的秦麦,他的身影在耀眼的阳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恍若凌空飞舞的神人。
秦麦将绑在腰间的绳索固定在一处比众人所在地势矮了些的位置,横跨绝壁的滑索宣告大功告成,秦麦遥遥地朝着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可以行动了。
这边铁莘已经快速地制作了几条简易的安全带:一边套在滑索上,另一边则固定在滑索者的腰间,即便滑索者一时脱手也不至于坠崖。
唐离当先而行,随后陈教授、白拉、郝韵一一安然抵达对面,黄平则费了许多周折,他只有一条胳膊,不光无法拽住亘在滑索上的绳子,身在空中保持平衡也困难异常,好几次都撞在石壁上,最后距离对岸还有十几米时,惯力缓冲殆尽,竟然停了下来进退不得......
黄平悬在半空无法动弹,唯有一条不过拇指粗细的绳索系在腰间,不停地剧烈抖动,望着下面万马奔流一般的江水,吓得哇哇大叫,狂呼救命。
最后还是铁莘与秦麦不停地晃动滑索才让他一点点地降到了尽头。
黄平已是瘫软如泥,秦麦提起他时一股难闻的腥臊味刺得众人呼吸一滞,众人这才注意到黄平脚下滴滴答答有水滴落,秦麦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没想到黄平竟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郝韵踢了如丧考妣的黄平一脚,掩鼻轻蔑地道:“你可真有出息啊!”
黄平老脸涨得紫红,也不敢抬眼去看众人的表情,低着脑袋溜到远处一片乱石堆后处理胯下的污秽去了。
在地图上看起来极其狭小的一片灰白色乱石滩实际却大得出奇,众人直到日落时分才看到远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越过这片乱石滩后是一块并不十分茂密却极辽阔的林地。
一路走来地势越来越低,江面也逐渐开阔起来,等到太阳转过山背,峡谷里的光线黯淡下来时,江面已阔有百多米,水势出奇的舒缓,与众人所在位置落差十米不到,看上去无风无浪,水面平静而深邃,若不仔细观察甚至难以发现水在流动,这在以汹涌狂放著称的雅鲁藏布江其他地段极难见到。
没有沉重的行囊,众人行进的速度果然提高了一倍不止,秦麦其实很想连夜赶路,陈教授等人却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秦麦衡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在石滩与林地接壤处休息,那头棕熊让他对丛林生出了强烈的警惕心,谁知道前面的树林之中有没有熊?就算没有熊,老虎豹子毒蛇也在夜幕的掩护下也都让人难以防范。
这石滩上没有什么障碍物,出现任何的状况都能够一目了然,即便不能力敌也可以提早发现,留有充足的应变时间。
秦麦指着湖边一处平坦干燥的细石滩道:“我看咱们就在这儿对付一宿吧?”
众人在乱石上跋涉了一天,虽然不需要负担沉重的行囊让大家不像往日那么疲惫不堪,可脚掌却被嶙峋乱石打磨得又酸又涨,疼痛异常,虽然嘴上谁也不肯率先出声,其实早就盼着秦麦这句话呢,秦麦的话音还没落,铁莘已高呼“万岁”一马当先冲向他指定的营地,陈教授、黄平、郝韵等人亦加快了脚步。
“呵呵,看起来大家都累坏了。”秦麦朝正含笑望着他的唐离笑了笑,有些不好意地摸了摸鼻翼问道:“我是不是对他们太苛刻了?”
唐离白了秦麦一眼,“别胡思乱想,任谁在这种路面上行走一整天也都会受不了的!”唐离指了指凹凸不平的乱石道。
秦麦呵呵一笑,“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两只脚就像被人毒打过似的。”
“快点过去脱下鞋子让血液充分流通,不然明天恐怕就要肿成馒头了!”唐离颇有经验地说道。
众人围着火堆脱下鞋子,各自按摩着肿胀不堪的脚掌,不常运动的陈教授和黄平脚底甚至被磨破了,血肉模糊好不骇人。
相较而言,唐离与郝韵脚掌虽然也磨起了几个水泡,却并无大碍,至于白拉,她连鞋子也没有脱。
唐离将她对秦麦的那番说辞重复了一遍,白拉却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唐离的好意,只淡然而确定地说她没问题,能坚持,唐离虽然担心可也不好勉强。
铁莘提着81-1进到前方林地里转悠了半晌,其间断断续续地传出了几声刺耳突兀的枪声将这一幕青山叠翠、碧波荡漾充满了和谐悠然气息的美丽景色破坏了大半,又过了一会儿铁莘哼着小曲,提着几只有着长长的美丽尾羽的不知名大鸟走了回来。
瞧见这么漂亮的飞禽被射杀,唐离与郝韵都有些不忍心,可一天粒米未尽,饥饿的滋味实在更加难忍,便保持着沉默不去看开膛破肚的血腥场面,反而是陈教授提着那从头到尾足有米许长短的鸟儿仔细观察了半晌,咂舌道:“这大峡谷里真是奇妙得很,这几天也不知道见识了多少闻所未闻的物种!如果能把它们的照片带出去肯定会震动全世界!”
秦麦好笑地道:“老师,您又不是生物学家,也许这些种类都已经被发现了,只不过我们并不认识罢了。”
陈教授眼睛一瞪,怒道:“好歹我也有十几年研究鸟类的经验......”
“我还不知道陈伯伯居然对鸟类也很有研究呢!”唐离惊讶地叹道。
秦麦忍俊不禁嘿嘿偷笑,陈教授恼怒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却老脸微红,干咳了两声道:“说不上精擅,只是由爱好入手,平时多留意了一些而已。”
“老师五六年前对信鸽产生了兴趣,就养了十几只鸽子,后来被贼猫叼得一只不剩,他又养了两只画眉,结果前年师母回乡省亲,我和老师又去了河南出差,两个月回来时,两只画眉已经香消玉殒......”秦麦笑着给唐离讲述陈教授所谓的十几年研究鸟类的经验。
众人偷笑,陈教授又羞又恼,嘀咕道:“你小子居然敢揭我的老底儿!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家看着他生气发狠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笑成一团,唐离的面色却突地一黯,见秦麦的视线向自己飘来,连忙强迫自己堆起了笑容,心底凄苦惶然无比:净土至今渺然无踪,一点线索也没有发现,陈教授却已经隐现颓象。
她心有所想,陈教授的神态在她眼中就显得格外衰弱,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她能够感受到这位老人对她是发自真心的关爱,不知不觉将对父亲的那份情感转移到他身上几分,一想到陈教授可能会走不出这大峡谷,唐离只觉得心头刺痛,几乎忍不住冲到秦麦的面前,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那几只大鸟看起来华丽漂亮,鸟肉却不如何鲜美可口,众人几乎是强迫自己将烤好的鸟肉分食,前路漫漫,多一分体力就多一线希望。
吃过饭秦麦让铁莘先睡,他守上半夜,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若不让铁莘先睡足了,万一他再在值夜的时候犯了瞌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野兽偷营。
谷底无风,夜里温度也有些闷热,只是众人离江颇近,流淌的江水带来了几分凉意刚好疏解了郁结凝滞的闷气,到凌晨两点,他唤醒铁莘换了班,舒服地仰天躺卧在一块平整如镜的巨石上抻了个懒腰,闭上了眼睛。
秦麦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惊呼,因为有了前夜的遭遇,他睡时也不敢太沉,猛地一激灵翻身跃起,腰间的手枪也抽了出来,他快速地打量了一番沉睡的众人,火光熊熊,大家都酣然而眠,除了潺潺水声和枝条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并没有任何异常,铁莘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如小鸡啄米。
“怎么回事?”他一巴掌拍在铁莘的后脑勺,铁莘一抖,眼睛尚未睁开手中的枪先举了起来,等看清楚是秦麦,铁莘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分辩道:“我没睡觉,我是在闭目养神,你没听到我打呼噜吧?”
秦麦没好气地哼了声,又问道:“刚才是什么声音?我好像听到有人惊叫。”
“哦,八成是唐大小姐做了噩梦。”铁莘用下巴朝侧卧的唐离点了下。
秦麦闻言轻手轻脚地走到唐离面前,唐离双眼紧闭,呼吸有些急促,似乎真的正做着什么噩梦,眉头紧锁,牙关紧扣着,秦麦轻声呼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唐离仿佛听到了似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一番虚惊过后,秦麦却彻底没了睡意,头顶隐约能看到东方有一线微弱的曦光,他索性盘坐在唐离身旁,让铁莘继续睡觉。
自小秦父为了培养他与铁莘的性情,教二人学习养生的静坐冥想,秦麦已有多年不曾练习,无意中却又沉入了那种似睡非睡、虽然闭着眼睛却对周围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历历在目的忘我境地。
“啊!”睡梦中的唐离发出一声惶恐的惊叫,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秦麦同时惊觉,连忙将胡乱挥舞着手臂的唐离抱住,沉声呼唤她的名字。
唐离的眼睑剧烈地颤抖了一阵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秦麦片刻,眼神陡地变得澄清,不再挣扎,柔弱地靠在秦麦的怀里,精疲力尽似的急促地喘息着一言不发。
秦麦轻抚唐离背心,等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才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唐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直起身望着秦麦的眼睛,心有余悸地道:“明明只是个梦,却真实极了!”
秦麦一怔,心头却猛烈地跳动起来,心想该不是她又预感到了什么?
“还记得梦里的情形吗?”秦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状似随意地问道。
唐离痴痴地望着秦麦,后者感受到她毫不掩饰的炽热眷恋和浓浓的不舍,心头猛然不听话地急促跳动起来,秦麦扶着唐离的肩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颤声问道:“你究竟梦到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谁出事了?”
“没有!”唐离身体僵了下,瞬间便恢复了正常,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我们谁都没有出事!”
“那你......”秦麦狐疑地审视唐离,想要从中辨别她的话的真伪。
唐离忽地展颜而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秦麦消瘦的脸颊,凌乱的短须和伤痕让他看起来有些沧桑憔悴,却别有一番迷人的味道,唐离真想就这样看他一辈子,甚至连哪怕眨一眨眼睛都舍不得。
“你知道吗,那梦可怕极了,可是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再害怕了。”唐离柔声喃喃道,“可是每当我想到或许有一天我会离开你,我的心......好疼啊。”
秦麦仔细端详唐离良久,只看到浓得化不开的留恋和不舍,却没有丝毫悲伤恐惧,心头变得柔软,将唐离揽入怀中,深情地低声道:“傻瓜,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这一辈我也绝不会放开你的手!”
“可是我们总有一天会死的。”唐离呢喃着,仿佛疲惫到了极点,“我不怕死,只怕孤单,所以......死在你的怀里是最幸福的,这里好温暖啊。”
对于相爱的人们,总梦想着地久天长,能够永远地长相厮守,秦麦暗笑唐离天真,却深深地为她这份真情感动,只觉得老天对自己实在厚爱之至,把唐离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唐离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已经轻不可闻,秦麦等了半晌再没听到她说话,却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低头一看,唐离竟然又睡了过去。
秦麦不禁哑然失笑,竟没来得及询问唐离究竟都梦到了什么。
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天色已然明亮通透起来,只是阳光无法射入谷底,四周仍旧是一片幽暗深邃,他轻轻地将唐离的头放在腿上,闭目养神。
唐离悄悄地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秦麦的脸庞,火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微光中,唐离的眼神痴然迷离,两颗豆大泪珠无声滚落。
她没有对秦麦说实话,在梦里她看到意西沃向着众人举起了枪,枪声响起,她倒在了秦麦的怀里。
唐离知道那不是梦,梦与预感唯有她自己才能分辨清楚,她刚才所看到的一切是未来即将发生的,就像她预感到从湖底禁宫脱险一样,最终发生的事实与她的预感完全相符,毫厘不爽。
“嘿!嘿!都醒醒了,太阳晒到ρi股啦!”铁莘反常地第一个醒来,看到其他人还都沉睡,别提多得意了,跳起来高声嚷道,“咦,你俩昨晚干啥了?咋睡一块了?”他见唐离枕着秦麦的腿,坏笑着问道。
唐离俏脸通红,白了眼铁莘唾道:“无聊!”站起身快步走到江边洗脸,秦麦的腿却因为长时间气血不畅而酸麻无力,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发出一声轻哼。
铁莘眯着眼睛朝秦麦挑了挑眉梢,嘿嘿笑道:“麦子,你小子累坏了吧?啧啧,这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你看唐大小姐容光焕发,可你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悠着点啊。”
秦麦活动了几下,麻木的腿恢复了正常,闻言作势要提铁莘,把他吓得远远跳开,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秦麦没好气地晒笑道:“你也算君子?你这辈子除了做了次你老爹的儿子,充其量就算个男子!”
铁莘嘎嘎怪笑着瞥了眼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郝韵道:“将来等我有了儿子,我还是老子呢!”
秦麦心里记挂着唐离梦境的内容,懒得和铁莘废话,随手将长枪丢了过去,挥手命令了道:“去!搞点早饭去。”
铁莘睡眠充足,神清气爽,学着电影里看到的美国大兵的做派,撅起ρi股敬了个礼,“瞧好吧您呐!”扛着枪朝不远处的密林跑去,从背后看去还真有点像觅食的黑熊。
“丫头,昨晚你都梦到了什么?”秦麦与唐离在林子边捡拾干枝,见与众人拉开了距离,才问道。
唐离正俯身去捡一截干透的藤枝,闻言顿了下,直起身凝神思索道:“梦见了一些奇怪的人,还有一条大得离奇的瀑布。”
能让唐离惊醒的噩梦,那情景必然十分恐怖可怕,虽然她一口咬定众人中没有任何人发生意外,秦麦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有问题,顺手将唐离手中的树枝接了过来,道:“奇怪的人?”
“嗯!”唐离眉头一紧,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些人很瘦小,却灵巧的很,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似的,而且......”唐离停顿了一下,阳光从峡谷的一处缺口射入谷底,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秦麦却分明看到唐离面色苍白,深深地打了个寒战,显然她梦中所见的怪人十分可怖,唐离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发紧,“他们很凶残的,我看到他们有的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木棒,有的用简陋的弓箭,把人当猎物一样杀死!眼睛都不眨!”
秦麦倏地一惊,倒不是被唐离形容的怪人吓到了,昨晚唐离分明说并没有人伤亡,那么这些怪人杀了什么人?“你不是说我们中并没有人发生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秦麦急切之下也顾不得遮掩内心的惶恐,他亲眼见证过唐离的预感有多么准确,秦麦的心霍霍巨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离,等她仔细讲述梦中所见的经过。
唐离几次预感最后都变成了现实,让人大叹神奇的同时,秦麦觉得那也是因为即便事先便从唐离那里得到了答案,众人却并没有刻意改变事情发展的轨道,这次却是不同的,如果唐离真的预感到谁会发生意外,事先防范,也许就会改变结局。
“啊,都怪我没有说清楚!”唐离看见秦麦那副紧张的表情,怔了下恍然大悟地自责道,急忙解释道:“并不是我们中有人出现了意外,是意西沃的人!”
唐离整理思路,仔细地为秦麦讲述了一番她梦中所见,其实二人都已经意识到所谓噩梦极有可能就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唐离讲得详细,秦麦也听得认真无比,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秦麦听完唐离的描述,重重地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太过紧张,结果虚惊一场。
唐离的预感并不受她的控制,就如同看了一部凌乱无序的电影,她也只能力求将梦中所见尽可能原封不动地描述一遍,只是许多画面唐离自己都莫名其妙,更别提只听讲述的秦麦了。
在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凉山谷中,众人遭到了意西沃的袭击,此时却出现了一群奇形怪状的神秘人,他们将意西沃雇佣的杀手一一射杀。
秦麦蹙着眉头,“那些怪人虽然形容可怖,但似乎并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
唐离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我看到的是这样的,他们神出鬼没却只攻击意西沃的人,可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对付我们呢?”
秦麦无意识地用脚尖在地面上轻轻地划来划去,思索着各种可能,“难道是因为我们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他们先消灭了持有武器的意西沃的人?”秦麦喃喃道,“可是那些神秘人又来自何方呢?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山谷里?”
唐离听着秦麦的自言自语始终没有出声,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路,直到秦麦征询似地望向她时,唐离想了下,抿了抿嘴唇道:“我觉得他们并不像是外来者......”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就生活在那山谷附近?”秦麦的眼睛陡地一亮,到吸了口凉气,惊道:“难道他们在守护着那座山谷?难道......”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道:“净土的入口!”
这个推断让秦麦欣喜若狂,唐离亦兴奋得俏脸绯红,这一路上众人的速度缓慢,一方面是因为路途艰险,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寻找净土的线索,虽然传说命运之眼能够指引净土所在,但是该如何应用命运之眼便是白拉也一无所知。
秦麦又仔细推敲了一番,越发断定唐离所预见的那些神秘人极有可能守护着山谷不让别有用心的人进入,那么这山谷必定有着非同寻常之处。
想来想去,净土的入口是唯一的解释,只可惜唐离并没有预感到众人最终是否到达了净土,秦麦有些郁闷地想。
不管怎么说这可真是众人自取得命运之眼、破解了天书谜字后迄今为止最大的收获,秦麦打趣道:“咱们为了寻找净土焦头烂额,你只需要做个梦就解决了,难怪意西沃对孤师神力虎视眈眈呢!”
笑意盈盈的唐离面色却突地黯淡下来,扭头望向波光粼粼的平静江面,轻声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生在普普通通的家庭。”
秦麦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却触及了唐离的伤处,暗骂自己口不择言,恰好此时铁莘胸前挂着长枪,背着一只麋鹿模样的小兽晃晃悠悠地自林内走了出来,秦麦一手夹着干柴,另一只手牵起唐离的手腕,“走吧,去看看铁子的收获。”
有了昨天的教训,铁莘这次换了目标,飞禽换成了走兽,猎了一只大约四五十斤重的幼兽,毛色光滑柔美,点缀着繁星似的点点斑纹,被铁莘射中后一时间还没有气绝死去,咩咩地哀哀低鸣,乌黑浑圆的大眼睛里有泪水流下,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
女人心软,郝韵瞧见这只幼兽可怜悲惨的模样,差点流下泪来,一个劲地直骂铁莘:“没有人性,宁愿饿死也不会伤害这么可爱的动物!”唐离虽然不至于如郝韵那么天真,却亦不忍心见它继续垂死挣扎,催促铁莘快点结束它的痛苦。
陈教授眯着眼睛观察了小兽半晌,指着铁莘的鼻子吼道:“你小子真会挑啊!这很有可能是国家保护动物哩!你这是在犯罪!”
铁莘蹲在石头上霍霍磨刀,看也不看愤怒的陈教授,毫不在乎地道:“老头儿,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这算啥,当年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还生吃过雪豹肉呢!”
“你!你!”陈教授被铁莘轻松的语调气得够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犯罪啊!这是犯罪啊!”
铁莘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地哼道:“都是狗屁!老子就知道不吃东西就要饿死!死了也要给那些山狗土狼做吃食!”一指那只已经死去的小兽,“就算咱们不吃了它,难保它不给豺狼虎豹吃,反正都是被吃,又有什么区别?至少老子还记得它的好咧!”
郝韵气鼓鼓地叫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吃它?有的是野兔山鸡。”
“都是性命,还不是一样?它的命是命,野兔山鸡的命就不是命了?”铁莘想也不想地说道,颇有几分舌战群儒的风范。
陈教授和郝韵被他一番歪理邪说驳得哑口无言,明知道他是在无理狡辩,却偏偏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来反驳。
秦麦偷笑,对唐离轻声道:“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说到底,生存才是第一原则。”唐离似有所感地说道。
见陈教授与郝韵都无话可说,铁莘哈哈一笑,举起手中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摇头叹息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遭报应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架在火堆上的兽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油液不停地滴落,浓郁的香气萦绕不散,众人的肚子不听话地咕咕直响,郝韵终于也忍不住偷偷地舔了舔嘴角,视线时不时地飘向香味来源,“快要好了吧?”
这次就连唐离都不禁莞尔。
铁莘这辈子最大的嗜好就是吃喝,否则也不能烧得一手好菜,尽管没有什么调料,这只小兽仍被他料理得香气四溢,众人也的确是饿坏了,等到铁莘大叫一声:“大功告成!众人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
就连陈教授与郝韵也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这充分证明了唐离的说法,所有的法律与制度都是建立在生存基础之上的。
这小兽去了皮毛内脏,净肉也有三十多斤,众人一口气消灭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却正好够了今日的口粮,铁莘打了个饱嗝,拍了拍圆滚滚的大肚子,嘿嘿笑道:“酒足饭饱,出发!”
秦麦好笑地瞥了铁莘一眼,刚想说话,就见一直沉静默然的白拉忽地站了起来,翘首望向如同一面闪闪发光的巨大银镜的江面,“是大黑!”
那头獒犬?秦麦眼前立刻浮起那头神态高傲的奇异藏獒,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秦麦心中一惊,心想该不会是白拉已经衰弱到出现幻觉的地步了吧?他凝目望向白拉,后者如雪般苍白的脸颊浮起一抹艳丽的红晕,想来她此刻心情激动至极,可眼神却很清醒,并不像出现臆念的症状。
众人都对白拉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惊诧,一起随着她的视线朝江面望去,可那江面反射阳光,就如同罩在光团之中,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江面的情形。
“你发现什么了?”唐离站起身,扶住白拉的胳膊轻声问道,可白拉压根就像没听到似的,死死地盯住了波光闪烁的江面。
秦麦屏息侧耳倾听,除了单调的流水声和风掠过林梢发出的低沉呼啸,他再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响,白拉与那两只獒犬感情深厚,想必她太过牵挂它们......秦麦这么猜测,刚想让白拉保持冷静,忽地隐隐听到了一声有些尖锐的犬吠!
他的呼吸不由一顿,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白拉却颤声叫道:“还有小黑!”
她也听到了,秦麦也猛地站了起来,凝目望向江面,两只獒犬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峡谷里,除了白拉唯一能够驱动它们的只有他!
秦麦刚想到这里,就听到白拉急促地道:“一定是他来了!他来了!”
“你们说什么呢?”陈教授一头雾水,“他是谁啊?”
唐离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她显然也意识到了白拉口中的他是谁,求助似地望向秦麦,神色矛盾,紧张中透出一丝期盼,秦麦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唐离始终还是对平旺老人无法释怀,或许她有着太多的不懂想要当面质询这个至亲之人。
铁莘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反映了过来,身躯巨震,倏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哗啦一声顶弹上膛,咬牙切齿地冷声道:“奶奶的,是平旺这个老......老子宰了他!”
“铁子!”秦麦沉声喝道,“冷静点!见机行事。”这句话不单是对铁莘说的,同时也提醒白拉和唐离保持冷静。
秦麦挥了挥手,“隐蔽!”同时看了眼身体微微颤抖的白拉,对唐离使了个眼色。
唐离咬了下嘴唇,一拉白拉的胳膊,“先躲起来,看看情况。”
七个人手忙脚乱地将灰烬掩盖,分头掩身于江边岩石后,密切地关注着江面的动静,一沉厚、一尖锐的犬吠声交替传来,越来越清晰,又过了半晌,江面传来水流波动的声音,不消片刻,一支皮筏渐渐显露了身影。
秦麦的视力尤为敏锐,一眼便看清了皮筏上只有一人二犬,皮筏缓缓向岸边划来,距离还有三四十米,秦麦已瞧得清楚,那正在摇浆的不是平旺老人还会是谁?
他身旁的白拉身体一抖,就要冲出去,秦麦反手将她箍住,低声喝道:“不要轻举妄动!”白拉瘦弱的躯体僵了瞬息,最后还是没有动。
秦麦想不明白平旺老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他仔细观察良久,江面上再没有动静,平旺老人竟然是孤身一人。
难道他是来这里与意西沃汇合?秦麦暗暗揣测这种可能性的大小,或许意西沃发现了自己的行踪,通知了平旺老人,只是如果意西沃真的对众人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的话,应该不会弄错汇合的地点,以至于暴露踪迹吧?
又或许平旺老人与意西沃胜券在握,此来是要和众人摊牌了?
秦麦百思不得其解,他生性谨慎,凡事总要谋而后动,力求主导局势,唯独与平旺老人、意西沃的交锋中却时时处于劣势,此刻就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他朝铁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对周围的状况保持警戒。
这时平旺老人划着皮筏距离岸边越来越近,距离十几米,秦麦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那张褶皱层叠的脸上流露出的焦急之色,皮筏撞上岸边的河石,轻轻地弹了下,两只獒犬吠声大作,跃下皮筏朝着白拉藏身的岩石奔了过来。
秦麦头皮发麻,没想到百密一疏,竟然被这两只畜生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既然躲不过去,鱼死网破的念头陡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不想死就别动!”秦麦几步抢到岸边将枪口对准了踉跄地翻下皮筏的平旺老人,冷声高喝道。
白拉与唐离也从岩石后转了出来,两只獒犬发出一串喜悦的呜咽,摇动着尾巴跳跃到白拉身前,不停地吐着舌头舔舐白拉的手掌,形状亲昵已及。
白拉跪在地上,环住两只獒犬,用脸颊摩挲着獒犬光泽的毛发,口中喃喃低语。
平旺老人似乎十分焦急,从皮筏上翻下时,跌倒在及膝的浅水中,正要爬起来却听到了秦麦的威吓,身体顿时僵住,“你们果然在这里!”平旺老人仰头望向秦麦,对黑洞洞的枪口视而不见,反倒流露出惊喜,嗓音沙哑如老牛,“我还以为来不及了!”
秦麦怔了怔,听起来平旺老人似乎是为了寻找自己一行人而来,难道并不是与意西沃汇合的?他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与他所猜想的有很大差异。
“什么来不及了?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秦麦不敢放松警惕,平旺老人的城府之深他可是有切身体会,谁知道这会否又是一个阴谋。
“看起来你已经都知道了。”平旺老人力竭似地喘息了一阵,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似对秦麦的聪明,却又充满了酸涩凄苦,“你们要小心,意西沃他动了杀机。”
这句话对秦麦造成的震惊不啻晴日惊雷,难道意西沃的行动并不是与他合谋?秦麦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旺老人的双眼,似乎想要将他看穿一般。
“周围很安静。”铁莘端着枪快步走到秦麦身旁,附耳低语道,陈教授、郝韵和黄平也都纷纷来到了岸边。
秦麦紧张的神经略微轻松了一些,只有平旺老人一个人,他相信只要自己保持警惕还是能对付得了。
铁莘目光森冷地死死盯着半蹲半跪在水里的平旺老人,脸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如果不是秦麦严厉制止,他早就要冲上去收拾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了。
在他心中,平旺老人无异于杀父仇人,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铁莘恨不得将面前这人抽筋拨骨,以消心头之恨。
在所有人中,或许只有陈教授对平旺老人没有太多的敌意,虽然他才是被平旺老人利用来胁迫秦麦的最大砝码,但许多事情他或者只是听说,或者被蒙在鼓里,见一位气色衰败的耄耋老者匍匐在冷水里,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秦麦低声道:“这个......不如让他上来再说?毕竟是唐离的祖父。”
“你流血了,你身上有伤?”黄平看着水面上泛起的淡淡殷红惊叫道。
秦麦闻言仔细观瞧平旺老人的面色,果然与当初在沙马初见时判若两人,衰弱憔悴,隐隐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
白拉和唐离原本都侧身背对着江岸,强迫自己不去看平旺老人,听到黄平的惊呼,再也忍不住,转身奔到岸边,白拉颤抖着伸手去扶平旺老人,手臂伸到了半空却凝滞不前,唐离死死地摇着嘴唇,凄然无助地望着秦麦。
秦麦心头一软,咬了咬牙,大步走上去展臂揽住平旺老人的腰,将他搀到岸上。
平旺老人无力地靠坐在一块大石下急促地喘息着,众人这才看到在他黑色袍衣的右侧肋下有一块已经干涸的暗红血渍,秦麦粗暴地将那处衣裳撕开,伤口皮肉翻翘,已经化了脓,看起来异常可怖骇人。
“枪伤?”秦麦皱眉瞥了眼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平旺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笑出来,这伤显然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居然挺着重伤翻山越水地赶到这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通知自己意西沃的行动?
平旺老人与意西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内杠,秦麦的脑海里浮出这个词。
唐离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为平旺老人把脉的秦麦,担忧之色流露无遗,白拉紧紧地攥着双拳,眼睛盯着脚尖,平旺老人任由秦麦把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二女,慈爱又内疚。
“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清楚自己的情况。”平旺老人对神情凝重的秦麦淡淡道,旋又自嘲地一笑道:“我一直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原来,我也只是一枚棋子。”
铁莘与郝韵同时发出一声冷哼。
“他的情况怎么样?”唐离像极了等着宣判的犯人,忐忑地看着面无表情沉默的秦麦。
秦麦叹了口气,“如果他现在能够马上动手术的话,还有救。”在这崇山深谷之中,这显然根本不可能的,换而言之,平旺老人已经是没救了。
其实他的伤势本来并没不致命,但是他受伤后非但没有及时治疗,反而日夜兼程奔波劳累,以至于气血损耗殆尽,自绝生机。
唐离虽然早已从秦麦的沉默中预知了答案,但真正听他说出来,如遭雷击,脑袋嗡地一片轰鸣,只看到秦麦的嘴噏动着,却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丫头!丫头,你要冷静点!”秦麦还在给唐离讲解平旺老人的伤势,突然看到唐离面容惨淡,身躯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扶住她,唐离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
听到平旺老人将逝,唐离在那一瞬间几乎崩溃,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碎裂的声音,在这一刻,唐离忘记了平旺老人曾经做过什么,她只知道有一点无法改变的是自己与他之间的同脉血缘,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后的至亲之人还未来得及相认,便要离去了。
他来了,就证明了他还是爱着他的孙女,秦麦不知不觉对平旺老人的恨意淡去了许多,尤其看到唐离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仿佛也感觉到了将失至亲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唐离恢复了些许清醒,祈求地注视着秦麦,哀声问道。
秦麦缓缓摇头,“除非白拉......”
“对!白拉可以的!她连郝韵那么重的伤都可以治好!”唐离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大声叫嚷起来,挣脱秦麦的手臂,转身摇动白拉,“你快去救救他!去救他呀!”
白拉宛如狂风中的浮萍,随着唐离大力的动作剧烈地摆动,她却一言不发,目光涣散,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不能。”白拉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才勉强吐出这三个字来,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唐离摇动得更加用力,口中大嚷道:“胡说!你为什么不能,你明明可以的!”
白拉却只是重复着我不能,秦麦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懂白拉的意思,她仅剩的残余能力是许诺留给陈教授续命的,可是说到底,决定权在于他,秦麦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他不忍见唐离难过,却也决不能不顾老师的性命。
“不要这样。”平旺老人笑得很开心,那是发自真心的笑容,勉强举起手臂,朝唐离与白拉招手,“时间不多了,不要浪费。”
唐离扑到平旺老人身边,泪水挂满了双颊,啜泣道:“不会的,白拉可以的,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平旺老人轻轻地抚摸着唐离的长发,就像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爱惜和浓浓的愧疚,“我知道你恨我,我何尝不恨自己?”
唐离呜呜哀泣,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地摇头。
平旺老人长叹一声,望向痴痴地如泥塑般呆立不动的白拉,眼中惭愧之色更浓,“悔之晚矣......”
白拉听到这句话再也坚持不住,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两只手掩住了面颊,肩头微微耸动着。
两只獒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哀伤,静静地趴伏于地,悲鸣不已。
平旺老人看着哭得如雨打梨花一般的唐离和白拉,朝秦麦无奈地苦笑,哑声叹道:“真是小孩子......”
“你很幸运。”秦麦认真地说道。
平旺老人笑容一滞,颔首道:“你说的没错,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他深深地瞥了眼秦麦,“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时间不多了。”
他的时间的确不多了,秦麦看着他暗青的脸色下透出的浓郁死气,他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了,此时的平旺老人就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秦麦的确有许多疑问需要他来解答,也不废话,点了点头道:“意西沃究竟想要干什么?你的伤是不是他干的?”
平旺老人舔了下失去了血色的干瘪嘴唇,“之前的经过,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没错,我与意西沃合作,设置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导你们走上寻找净土的路。”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气息不继,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了一阵,接着说道:“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净土,我不否认对那个传说里永生不死的极乐世界充满了向往。”
“如果是这样,他根本不需要至我们于死地!”秦麦沉声道。
平旺老人眼中射出让人战栗的恨意,“谎言!都是谎言!其实意西沃的目标根本在于得到孤师的神力传承!”
铁莘本来不屑于平旺老人搭话,这时却忍不住叫道:“你才是在撒谎,不是只有孤师的后人才能继承那个什么狗屁神力的?而且还必须是女人!”
平旺老人的表情蓦地变得诡异无比,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轻响,像是咳嗽又像是在笑,“女人没有错......只有孤师后裔才能传承神力也没错。”
秦麦心头跳了下,隐约把握到了一丝想法,扬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意西沃已经找到了一个孤师女性后裔作为他的傀儡继承神力?”
“哈哈!”平旺老人突然爆发出一串大笑,他笑得如此歇斯底里,以至于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傀儡?太好笑了.......”他大口大口地吸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麦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状若疯癫的平旺老人,不知道自己的猜想究竟哪里值得他这么嘲笑?
平旺老人咳嗽了好一阵才逐渐平息下来,睨着秦麦道:“他为什么要寻找傀儡?他自己为什么不能继承神力?”
“放屁!”铁莘指着平旺老人跳脚大骂,“你疯了吧?他是个大男人,怎么......”
“你是说意西沃是女人?她也是孤师的后人?”秦麦双目圆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太匪夷所思了。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一个念头如同流星般一闪而过:当日神女国被古格王攻陷时,有两位王子逃生,其中一个就是唐离的先祖,而另外一位则从此不知所踪,难道、难道意西沃会是那位王子的后裔?
从平旺老人的话里可以看出来对于意西沃的真正身份他也是刚刚知晓,原来意西沃是古格王室后代竟然是个天大的谎言!非但没有血脉关系,简直就是血海深仇!
郝韵与黄平、唐离都与意西沃接触过,听到秦麦的话怔了下,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见过意西沃的人只要眼睛不瞎绝对不会认为意西沃会是女人。
铁莘一句话没说完,听到秦麦的话,一口气没有喘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面红耳赤,“麦子,你也疯了吗?意西沃怎么可能是女人?他哪里有一丁点像女人?”
平旺老人戏谑地看着见鬼似的铁莘,“为什么不能是女人?你检查过了?”
铁莘一窒,他自然没有检查过意西沃的性别,全凭着感官判断,被平旺老人一句话刺中要害,登时无话可说,狠狠地瞪了似笑非笑的平旺老人一眼。
秦麦这时还不敢确认平旺老人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一直都知道她其实是女人?意西沃的真正身份你也是早就知道吗?”
“不。”平旺老人缓缓摇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无意中听到了她的电话,她与印度境内的杀手组织联系被我偷听到,得知她派人狙击你们,我在惊愤之下质问她,没想到......没想到她对我动了杀手,她以为我必死无疑,命运之眼唾手可得,眼见大功就要告成,她得意忘形,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平旺老人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瞥了眼伏在白拉身旁的两只獒犬,“她却忘记了我有小黑这只活药盒子,竟然让我熬到了现在。”
秦麦恍然,平旺老人能坚持到此刻,却原来也是得益于獒犬药血的功效。
唐离与白拉被平旺老人吐露的惊人讯息所震撼,哭泣渐渐停歇,“意西沃究竟是什么人?”唐离的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眼睛红肿,面颊还残留着泪痕。
平旺老人对唐离态度立刻变得慈祥温柔,“孩子,你受苦了。”
唐离微微失神,随即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我承受就是了。”
“好孩子......”平旺老人喃喃道,眼底闪过一抹自责,继而提高了声音道:“四十五年前我与意西沃初次相遇时,她说他是古格王室后裔,我们便是在这峡谷之内相识的,而当日也是她救了我的性命。”
听到平旺老人说起四十五年前,秦麦立刻想到阿远老人所说的和传闻中有关沙姆巴拉的那段秘史,平旺老人也许是揭开当年那段秘辛的最后钥匙,“四十五年前......是你带队寻找沙姆巴拉的那次?”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本来衰弱不堪的平旺老人身躯狂震,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死死地望着秦麦,脸上写满了恐骇震惊,嘶声叫道:“这不可能!没有人知道是我带队的!那些知道的人、那些人都死了!当年都已经死了!”
唐离不忍地叹了口气,“是一位叫阿远的老人告诉我的,当年你们进入大峡谷时曾经在他那里经过。”
“阿远?”平旺老人迷惑地念叨了两遍,“当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高度机密,所以我们竭力隐蔽行踪,根本没有经过任何的村落人家......”
阿远老人果然也有问题!事到如今,秦麦料想平旺老人绝对不会在这无关紧要的事件上隐瞒什么,然而看平旺老人的反应,应该确有其事,那么阿远老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秦麦描述了一遍阿远老人的相貌,平旺老人愕然半晌,忽地失声笑了起来,“原来他也活了下来,我还以为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四十五年前的唐远山——也就是现下的平旺老人是蜚声欧美的考古学家、探险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与希特勒之间也有秘密的交往,他曾经对希特勒描述过传说中的魏摩降仁,只是把名字改成了沙姆巴拉,极近幻想之能,将沙姆巴拉描述成一个充满了神奇力量的世界。
二战后期,第三帝国在各条战线屡屡败退,狂人希特勒异想天开先后派遣了六支秘密部队进入西藏寻找沙姆巴拉,其中一支就自印度进入墨脱,一路向北,进到了大峡谷内,在人迹罕至的峡谷内,这支探险队的成员惊鸿一瞥,看到了在山崖上飞行的神人,再前进,在一处山谷附近,这支探险队成员接二连三神秘地死亡,最后有两个队员逃了回去,向希特勒报告了遇见神人的经历,希特勒大喜过望,请求唐远山为他寻找沙姆巴拉,组建一支无敌的部队。
唐远山曾经听父辈讲述过有关唐家家世的传说,对传说中的净土充满了向往,坚信在这世上有那样一个神奇的存在。
他虽然生出利用希特勒寻找魏摩降仁的念头,并付诸实施,却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因为他知道想要找到净土魏摩降仁需要命运之眼,但是他体内蕴藏的探险家的好奇心却被描述成神人的神秘者所吸引,当下就应允了他的请求,率队再次进入了大峡谷。
唐远山当时未必就不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或许真的误打误撞发现有关于魏摩降仁的线索。
历尽了千辛万苦,唐远山率领的探险队终于发现了那座诡异的山谷,而他们也再次遭到了神秘人的袭击,如果不是意西沃突然出现将他救走,唐远山早已经在四十五年前便死于非命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秦麦不需他继续讲也能猜到,一个孤师后人,一个古格王室后裔,二人互通有无,将各自所知道的有关魏摩降仁的讯息综合到了一起,开始了寻找净土的大业。
要找到净土魏摩降仁,首先需要找到天书,找到神鼓,然后合二者方能够继续寻找命运之眼。
而那时唐家并没有女性的后裔,唐远山虽然有唐天华这个儿子,却不知道他的下一代会是男是女,为了增加概率,他在藏地再次娶妻生子。
于是便便有了白拉的父亲,这番过往与秦麦的猜测大致相同,倒是唐远山人接下来的话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你口中的阿远老人名叫聂远,是我的学生。”唐远山幽幽地叹息道,“当年他随我一同进入西藏,我还以为他死在了峡谷之中,没想到啊,他居然活下来了。”
阿远老人的身份至此水落石出,秦麦暗暗冷笑:这对师生还真是一脉相承,就连说谎都那般流畅周密。
不过阿远老人最终能将意西沃追查众人的事据实相告,却也表明这个人本性还算善良。
秦麦悄然叹息一声,平旺老人眼眸中的神采已然趋于黯淡,想来心愿已了,支撑他坚持到现在的那口气便要散了。
“帮我好好照顾她......们。”唐远山已经抬不起手臂,手指微屈着颤巍巍地点了点唐离和白拉,望着秦麦的浑浊眼睛里射出请求之色。
秦麦愣了愣,照顾唐离他当然义不容辞,可白拉......他又怎么照顾?
不过面对唐远山人生中最后的哀求,秦麦咬了咬牙,微一点头。
唐远山心满意足地悠悠吐出口长气,视线从轻声啜泣的唐离与白拉身上扫过,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和不舍,“我死了,天葬,或许我还可以在那儿看看你们。”他的目光飘向湛蓝的天空,平和中带着向往。
看着唐远山的尸体,众人都陷入了怅然若失中,虽然陷入今日的险境大半拜他所赐,可心头却已经奇怪的没有了恨意。
唐离哇地一声扑进白拉的怀里,失声痛哭,直到唐远山咽气,她也没有来得及叫一声祖父,这遗憾此生再无机会抚平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天葬在藏区是一种十分神圣而隆重的尸葬形式,可想到唐远山的尸体将会被那些食肉的鹰鹫啄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最后还是秦麦挥手道:“死者为大,既然是他的遗愿,还是照办吧!”
秦麦想也许唐远山是希望用这种方式稍稍地赎罪吧。
据说每被食去一块血肉,死者生前犯下的孽障就会被赎掉一分,直至偿还了一生罪孽,他的灵魂就能够飞升天国。
天葬又称“鸟葬”,是藏族人最为普遍的葬法,其过程是极其繁复的:人死后全身缠裹白布,放置于屋内一角,请来喇嘛念经超度,使死者的灵魂能早日脱离肉体,数日后挑选吉日出殡,出殡时将尸体送至天葬场交给天葬师,天葬师将尸体放置在葬台之上,烧起火堆,神鹰见到浓烟便飞拢靠近,黎明前天葬师将尸体肢解,用利刃把尸体切成一块块,接着将骨头砸烂,和上糍粑喂食神鹰,若有吃剩的尸体必须烧成灰洒在山坡之上,死者的灵魂方能够“升天”。
秦麦曾经在书中了解过天葬的详细过程,只是他现在没有时间也绝对无法对着一个死者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即便是唐离也肯定不会接受,郝韵瞥了悲泣的唐离几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破秦麦给唐远山举行的是“伪天葬”。
“净土本就是灵魂才能去往的世界。”白拉平静地对泪流不止的唐离说,“他解脱了,我们应该为他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秦麦听到白拉的话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颤。
铁莘与秦麦合力将唐远山的尸体放置在皮筏上,众人站在岸边目送皮筏载浮载沉地消失在悠悠的波光里,那烁烁的耀眼光晕仿佛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通道。
亲眼目睹死亡,对任何人都不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诸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也没有人先开口打破萦绕在众人之间那令人压抑的沉默。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陈教授的目光遥遥地投向湛蓝澄清得不似真实存在的天际,发出了一声喟然慨叹。
陈教授的话就像这简短的告别仪式的信号,几人默默地收拾妥当,望向秦麦,就连铁莘这时也是神色肃穆,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没有因为目睹了杀父仇人死去而流露出半分大仇得报的欣喜。
他非但不觉得痛快,心头甚至堵得难受。
秦麦担心地看着神情恍惚的唐离,心中难过得无法形容,歉疚、自责、担忧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不断地切割着他的心。
刚才只要他点头,白拉便可以挽回唐远山的生命,可面对唐离的哀求,秦麦的沉默已经等于给出了答案,虽然最后是唐远山自己选择拒绝白拉的救治,唐离却又真的会毫不在意?那毕竟是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呵!
秦麦甚至觉得唐离应该恨自己才对,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周身冰冷刺骨,原本酷热的太阳都恍若失去了温度,有些事情是无法补救的。
“唐离姐,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两眼通红的郝韵握了握唐离的手,轻声说道。
唐离的身躯微微震荡了一下,涣散无神的目光渐渐凝聚,朝郝韵点头,声音暗哑无比地说道:“我懂,我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停顿了片刻,唐离又对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却都化为叹息的陈教授强笑道:“陈伯伯,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她平静地看了一眼注视着她的白拉道:“你说的对,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他解脱了,我们也解脱了,他用生命证明了对我们的爱,不是吗?”
“我们耽误了太长时间,出发吧。”唐离也不等白拉的回答,仰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对秦麦说道,语气平静得让秦麦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秦麦从她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微微红肿的眼睛里竟然连前一刻的哀伤也消失了,看不出丝毫的怨尤恨恼。
这陌生的眼神远比唐离的打骂更让秦麦难过:“她一定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秦麦痛苦地想到,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恐惧过,面对熟悉却又陌生的唐离,他感到无尽的惶恐,然而却无能为力。
秦麦有千言万语想对唐离说,但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却都梗在了咽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勉强挤出了两个字来:“走吧!”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异常陌生。
“麦子,唐大小姐你们这是......”心直口快的铁莘瞧见两人神态十分怪异,心中疑惑,就想要询问原因,却被郝韵使劲地一拽他的胳膊,铁莘愕然扭头,正迎上郝韵的白眼,后者没好气地哼道:“就你话多!快点前面开路去!”不由分说连推带拽地迫着铁莘向石滩前方的那片林地走去。
女孩子毕竟更敏感些,郝韵尽管也没有完全搞清楚秦麦和唐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直觉地感到二人之间好像突然产生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在她想来,情侣之间的矛盾在所难免,但若是被外人给说破,说不定碍于面子,谁都不肯先低头认错,尤其是秦唐两人都是表面柔和,内里倔强的性格,一旦认了死理非要分出个对错,那只会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僵。
其他人也都看出来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陈教授干咳了一声,对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黄平道:“老黄,今日唐远山已将当年的事说了个通透,你总该清楚天华是无辜的了吧?要我说,你也不该恨唐远山,他其实也是怕被你们先发现古格天书。”
陈教授见黄平精神恍惚,眼神怪异,还以为他在得知了唐远山二十五年前利用幽冥花香粉和回魂散的奇特功效将他吓得落荒远逃国外而记恨于心,甚至对唐天华也不能释怀,陈教授与唐天华毕竟是同窗好友,这时忍不住为至交开脱。
唐天华的死讯他早从秦麦那里听过了详细的经过,一想到当年那个少年英俊、意气风发的知己如今已化为了枯骨长眠风沙大漠之中,他就不由在心里哀叹人生的变化无常。
黄平苦涩地笑了笑,无精打采地叹道:“虽说当日是平旺......唐远山设下的计谋,可他却也救了我的性命......”黄平抬眼瞥了下步履沉重的铁莘,叹了口气,声音弱了许多,“说到底,却还是个贪字惹的祸,我固然因为一时贪念远走国外二十余载,铁纯阳更加为此丢了性命,这世上的种种,从来都是有因才有果啊!”
“没想到你看的到是极明白!”陈教授颇为惊讶地瞪着黄平,欣慰地拍了拍他断臂的肩膀正容道:“古人言福祸相依,此次藏地之行你虽然吃了不少的苦头,但如果真的能由此化解掉你心中无止的贪欲,也算一桩幸事。”
陈教授这番话说得认真诚恳,虽然有几分教训的味道,却并不让人讨厌,黄平连连点头称是,回想起平生往事,饶是头顶烈日炎炎,额头竟渗满了冷汗。
“陈老您说的不错,我黄某人这大半辈子做的错事早已经百死不能赎罪!”黄平愧疚地说道,一改平日深沉圆滑的模样,瘦小的腰板挺得笔直,沉声起誓:“我黄平对天发誓,无论此行是生是死,都要将所有的古器捐献给国家!诸位都是见证,若是我不能生离藏地,还请诸位帮我实践此言。”
这大概是黄平第一次毫无惧色地言及死亡,凛然的神态让秦麦心头一震,从无边的惶乱痛苦中清醒过来:众人此时正身处危险中,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支柱和依靠,又怎能为了儿女私情失去方寸?
陈教授呵呵一笑,与黄平互相扶持着循着铁莘和郝韵的身影而去。
这两人年龄相仿,从事的行当虽然都与文物古董有关,但关系却如矛与盾:一个是想方设法地保护回收,另一个则是利字当头的无良奸商,这时却很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白拉的目光静静地从面无表情的唐离和若有所地的秦麦脸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默默地抬步行去,两只獒犬无声无息地跟在她的身侧,唐离怔了几秒钟,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头快步赶到白拉身侧,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整个过程却是连眼角都没看秦麦一眼。
秦麦恍惚着痴痴地注视着前方两条一般身着红黄相间的冲锋衣、高矮胖瘦毫无二致的娟丽身影肩并肩渐渐走得远了,才猛地醒过神来,唐离显然无法对他的“冷漠”释怀,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处的了,更何况,秦麦自问即便重新选择,结果仍然不会改变,这一点只怕唐离也清楚得很。
他扭头朝空空荡荡的江面上望了片刻,载着唐远山尸体的皮筏
众人起了个大早,原是想着抓紧时间赶路,结果却是在乱石滩边逗留了大半天,大峡谷内地势高低起伏,海拔差距很大,穿了那片茂密的热带雨林后,地势升高,与昨日他们走过的乱石滩相接的林地正处在地脉隆起的高处,两者相距不过几十公里,景物却截然不同,林地内树木稀落,繁花似锦,鸟鸣清脆、光影斑驳,没有半点雨林里那种阴湿诡秘,反倒给人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的感觉。
这副美丽脱俗的景色也让众人深沉低落的情绪轻松了少许。
铁莘头前开路,郝韵却不知不觉地与唐离、白拉并肩走在了一起,陈教授凭着不服老的那股劲头咬紧了牙关紧跟铁莘的步伐,可毕竟岁月不饶人,他却如何能比得上身强体壮的铁莘?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升至当空正中,原本能遮挡些阳光的树荫却变成了蒸笼似的,半点凉风都不能透进来,人走在其中,汗如雨下,吸入的空气都是滚烫滚烫的。
陈教授的步履逐渐蹒跚,被唐离三女超越,秦麦搀扶着他的胳膊,走在最后勉强没有掉队,让大家感到惊讶的却是黄平,论年纪比陈教授还要大些,虽然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却咬紧牙关顽强地跟上了铁莘的速度。
唐远山死前回忆起四十五年前那次终生难忘的大峡谷之行时,特别向众人提及了那处遭受神秘人群袭击,以致全军覆没的山谷,与唐离所预见的荒谷极其符合,从此地沿江流的方向前行十天左右便会进入一片特别茂密的雨林之内,地势陡然下降,宛如被开天之斧劈开了两条巨大的缝隙,浩荡的江水一分为二,奔流急下形成了数道恍若银河的瀑布,而后奔流数里再度合二为一,那座恐怖的荒谷便在合流之处的附近。
“小秦。”陈教授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忧虑,嗓音沙哑地道:“按照唐远山的讲述,我们至少还要向前走七天,现在咱们可是弹尽粮绝啊!我怕到时候将会进退两难,更何况还有那个意西沃很可能在前面埋伏着......”
秦麦其实也一点把握也没有,距离月圆之夜不过一周的时间,陈教授的病情已渐渐恶化,白拉的情况更加堪忧,若是那座荒谷并非净土入口......他甚至不敢想象那后果会有多么可怕!
“天无绝人之路,老师,您也不必太悲观。”秦麦岂会听不出陈教授话里流露出的退缩之意,只是他有苦难言,他打定了主意不把陈教授危在旦夕,只有找到净土白拉才能将之彻底治愈的事告诉陈教授,这时也只能强装轻松地安慰老师,“我估计意西沃绝对想不到我们的速度会这么快,她一定在入口附近守候了很久,现在只怕还在我们身后搜索,或许向前会更加安全。”
自从在阿远老人那里听说了意西沃的行踪,秦麦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意西沃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净土在这大峡谷内的?
这一路上除了白拉曾经单独外出寻找唐远山未果,其他人都不曾落过单,六个人中,铁莘、陈教授与唐离三人,秦麦相信绝无问题,郝韵出现在西藏的时间极为巧合,这让秦麦着实怀疑了一阵子,可他暗中仔细观察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至于黄平,始终处在他与铁莘的监视下,绝无机会与外界联络。
嫌疑最大的便是白拉!秦麦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很有些不舒服,或许是因为她与唐离的相貌太过于酷肖,秦麦每每与之相对,感觉十分复杂,说不清究竟是亲近还是怜惜,总之就是不愿意相信白拉会那么阴险可怕的人。
除了秦麦,其他人也都是极聪明剔透的人物,又怎会想不到这些疑点?从阿远老人家离开后,除了唐离,其他人对白拉都隐隐抱有警惕的意味,偏偏白拉一如既往的沉默平静,从不为自己辩驳半句。
陈教授喘得如拉风箱一般,又重又急,他生性孤傲,最怕成为别人的累赘,见铁莘、唐离几人走走停停,虽然没人说什么,可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大家都在等着他?偏偏两条腿灌铅似的,越来越沉重,每迈一步都艰难无比,内心里不由得越发焦急,在心里也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没用”了。
“唉!”陈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难过地说道:“要是没有我拖累你们,前进的速度肯定会快得多!”
秦麦最了解自己老师的脾气,心知若是一味劝解,说不定他会更加自责,呵呵一笑,故意开玩笑地调侃道:“当初不让您来您还不听,现在后悔可晚喽!”
“嘿!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等这茬呢?”果不其然,陈教授眉头一扬,笑骂道:“我可不能让你看扁了!我今儿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你这个臭小子有机会笑话我!”脚下果然利索了许多。
秦麦暗笑,他自然不能真让陈教授拼命,趁着陈教授不注意,朝回头望来的铁莘偷偷比划了两下,示意他稍微放缓速度。
两人加快了步伐,铁莘则刻意放慢了速度,一快一慢,众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陈教授揩去额头汗水,睨了眼嘴角含笑的秦麦哼道:“你算是把我这老头子的脾气秉性摸透了,明知道这是你的激将法,偏偏还要往里跳!”
秦麦连忙恭维了一句:“您老法眼如炬,我这点小心眼自然逃不过您的眼睛。”
当夜众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坳口宿营,秦麦却不敢再点篝火:若意西沃果真是女子之身,且又是孤师后裔,那么她要得到的只是命运之眼,根本不需要在意唐离或者白拉的死活,可笑的是他之前还有恃无恐,断定意西沃需等到他们找到了净土才会发难,大摇大摆地把意西沃当作了保镖。
匆匆吃了些早上剩下的烤肉,除了值夜的铁莘,其他人便凑在一处休息,所幸峡谷内海拔极低,又被阻隔了冷风,夜间的温度不低,虽然帐篷、睡袋以及棉衣都被毁了,却不需要担心夜晚寒冷。
只是夜色漆黑,在密林中,猛兽毒蛇和那些肉眼难见的毒虫是极其危险的,秦麦对铁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睁大了眼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周围的动静。
秦麦没说,不过铁莘明白,最危险的是意西沃。
人的潜力总是超过了自己的想象,陈教授无数次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结果竟然咬牙停了下来,甚至在经过了开始两天后,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却越来越感觉轻松。
眼见大限之日迫在眉睫,秦麦心急如焚,其他人心情也越发焦急,四天来,众人将休整的时间极力压缩,除去深夜至黎明前天色异常黑暗的几个小时,他们都行走在路上,也幸亏保留下来了一把电筒,没想到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四天里,众人竭力隐蔽行踪,惟恐被不知身在何处的意西沃发现,结果一路行来异常平静,甚至连秦麦都觉得意西沃很可能已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只是他心里始终隐隐约约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与意西沃接触不多,只有一夜长谈,可是通过唐远山的描述中,意西沃给秦麦的感觉是隐忍、深沉,就如同最阴险的毒蛇,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候着最佳的时机,给予猎物致命的一击!
在长逾五百公里,茂林密布、沟壑纵横的大峡谷里搜寻七个人的行踪无异于海底捞针,意西沃并非对大峡谷里的地形情况毫无所知,她应该很清楚哪里会是秦麦等人的必经之处,守株待兔,等待着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更加稳妥?
意西沃真的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吗?秦麦有点不能相信,可是意西沃为什么会在大峡谷入口处追查众人的行迹呢?他想不懂意西沃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用意。
秦麦心里堆积着许多疑惑,却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
这几天唐离与白拉寸步不离,极少开口说话,神情眼神与白拉越来越相近,面对秦麦时没有了往日的柔情和甜蜜,如果说之前的唐离在秦麦的心里就像一泓碧波荡漾的清泉,那么现下的唐离越来越像一眼古井无波的寒潭。
四天中,秦麦与唐离交谈还不到十句话。
这让秦麦渐渐生出陌生感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最深沉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唐离。
铁莘虽然对白拉半点好感也无,可对那两只通了人性的獒犬却极为喜爱,想尽办法讨好它们,这两只藏獒却异常高傲,除了对白拉俯首帖耳,其他人中也只是对唐离略微亲近些,对铁莘则是连眼角也懒得看上一眼,被他纠缠的紧了便会呲着雪白锋利的尖牙,低低咆哮一阵,不屑地看着铁莘落荒而逃。
第五天凌晨,天色刚刚发亮,秦麦便将困顿不堪的众人唤醒继续赶路,两天前他们已经穿过了那片稀落的林地,走进了一条寸草不生的荒滩,地势也渐渐下降,江岸两侧乱石嶙峋,再向外的峡谷两壁却是郁郁葱葱的密林。
还有三天就是月圆之夜,关于净土的所在仍旧毫无发现,死一样的沉重笼罩着所有人,众人在幽暗中默默地起身,用冰凉的江水洗了把脸,用刺骨的寒冷刺激萎顿困倦的精神,只是这种办法在反复使用后,持续的效果却是越来越短了。
铁莘把头浸在江水中足有一分钟,猛地仰起头“噗”地一声喷出一道水箭,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低声对神色阴郁地注视着前方的秦麦道:“麦子,再这么走下去,我怕、我怕陈老头儿要出问题!还有那个白拉......”铁莘飞快地瞥了眼远处与唐离并肩依靠着坐在一樽巨岩上的白拉,其实天色幽暗,他又与白拉相距颇远,便连对方的容貌都无法看清,可铁莘眼前却浮现出白拉那张比纸还要苍白的脸颊,禁不住大了寒战,声音不由压得低不可闻:“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死人的味儿!”
秦麦这些天心力交瘁,每夜又要与铁莘轮流值守半宿,着实疲惫到了极点,恍恍惚惚中,听到这句话,身躯倏地一震,“不要胡言乱语!”他狠狠地瞪了眼一脸悚然的铁莘斥道。
陈教授这几天精神头奇迹般的格外亢奋,红光满面,好像突然间年轻了几十岁,郝韵啧啧称奇,陈教授也有几分得意,秦麦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
陈教授反常的状态更像是回光返照,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更让秦麦心惊肉跳不已,秦麦每天都至少为陈教授把脉三次以上,脉象粗重而晦涩,有力却紊乱无序,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獒血中蕴含的龙睛花猛烈的药性即将告罄前彻底的挥发。
中医里有句话叫作:“孤阳不长,孤阴不生。”阴阳调和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龙睛花药性至阳至猛,虽然有其他阴性药物综合,却无法达到阴阳平衡,即便能起到立竿见影的奇效,其实却是扬汤止沸的缓招。
就如唐远山,要害中枪之后用獒血吊住了一口气,竟然坚持了数天。
而对于体质本就孱弱不堪,虚不受补的陈教授和白拉来说,使用獒血更加如饮鸩止渴,一旦药性挥发殆尽,随之而来的将是彻底的崩溃。
秦麦看着如塑像般依靠在一起的唐离、白拉二女,心中五味翻腾,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叹了口气,黯然道:“不管怎么样,只要还有一分希望,我们就要全力以赴。”
微弱的晨光透过天际远远地投到大地上,看上去就像是风中挣扎的星星火光,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帷幕似的黑暗吞没,秦麦却知道那黯淡的微光势必将驱逐黑夜,日月轮转,昼夜交替是大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可是他们的命运呢?
“走吧!”铁莘伸手按在怔然发愣的秦麦肩膀上,轻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深沉的暮色里,一望无边的奇形异状的嶙峋怪石像极了无数蛰伏的鬼魅凶兽,正阴险地盯视着这些不速之客,再远些的地方,阳光下郁郁葱葱、让人心旷神怡的茂密森林这时却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双闪烁着莹莹惨绿光芒的凶残眼睛死死地锁定在秦麦等人的身上。
正所谓利弊相随,凌晨时分虽然光芒黯淡,给众人的行进带来了不小的难度,可好在这时峡谷内的温度不高,空气中甚至流动着一丝微弱的但在白天里绝难出现的凉风。
只可惜这种凉风袭人的惬意尚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喷薄而出的红日,万道耀眼的霞光如燃烧的光剑刺破看似牢不可破的黑暗,毫无遮掩的乱石滩涂赤祼祼地暴露在猛烈的阳光下,像是饥饿的饕餮,贪婪地吸食太阳散发出的热力,到了中午时分,这片乱石荒滩如同被熊熊烈火烧烤过的一般,滚烫灼热,众人自翻越了雪山,进入山地之后,便换穿了军胶鞋,鞋底柔软而有韧性,原本最适合长途步行,可踩在凹凸不平的乱石上,反倒把众人的脚掌膈得红肿不堪。
三天走下来,郝韵柔嫩的脚底已是一片淤青,唐离和白拉每日除了宿营休息前在江水里泡一会儿脚,从不脱下鞋子,但是想来她们的情况也未见得比郝韵强多少,秦麦有心想问问唐离的情况,可每当与她冷淡的目光相遇,满腔的关切便像是被一盆凉水扑灭,说不出口。
就连秦麦的双脚也好像时时刻刻被一团火焰包裹着,火烧火燎的疼痛难忍。
原本他们计划稍稍远离江流,避过乱石滩,穿行外侧的密林,这样既可以避免脚掌受罪,又有林荫遮阳,谁知进入林中的第一天上午,铁莘的左手就被不知道什么毒虫蛰了一口,肿胀得仿佛馒头,万幸的是他身强力壮,抵抗力远比普通人强得多,过了两天渐渐消了肿,让所有人都大呼侥幸的同时后怕不已。
众人临行前虽然准备了急救的药品,却是针对在大峡谷内已经发现的数种剧毒蛇类,可是天晓得这号称“人类最后的秘境”的大峡谷里究竟有多少种毒蛇虫豸?铁莘甫一出事,秦麦便立刻决定撤出密林,其他人有铁莘作为前车之鉴,都赞同秦麦的想法:乱石滩的条件虽然恶劣些,可是却更加安全。
正午时分的阳光毒辣无比,一行人在江边找了块背阴处草草地吃了些昨日剩下的烤肉充饥,都各自抓紧时间休息。
随着江流转过一道大弯,眼前的景色霍地一变:江面陡然开阔起来,江流湍急,隆隆闷响隐约传入耳中,数里之外水雾缭绕,江水却消失不见,便是连脚下的这条乱石滩也被截断了。
秦麦心头先是一惊,随即狂喜涌起,这应该就是唐远山所说的那条举世罕见的大瀑布!雅鲁藏布江进入峡谷后穿行至此飞流直下,一分为二,各自奔腾,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再次汇合,而唐离预见的那座荒谷——也就是唐远山当年遭到神秘狙击之处,便在圆弧的另一端点!
此时不过下午两点,按照众人的速度,很有可能在天黑时抵达荒谷附近!
秦麦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比唐远山当年提前了近两天,而今虽然还不知道那座荒谷是否真的与净土有关,但毕竟算是一个线索。
惊喜交加下,秦麦下意识地去寻找唐离,两人目光相遇,秦麦再次看到了他熟悉的欢喜之色,秦麦心头砰然一动,没想到唐离眼底的喜悦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了平静中带着生疏的神色。
“前面应该就是地下森林了,那座荒谷也不远了。”唐离的视线没有在秦麦身上过多停留,这句话也像是对所有人说的,语气淡然,没有半点激动的意味。
地下森林是唐远山给瀑布下那片密林起的名字,这条瀑布正处在断裂带上,地势上下差距近百米,从上面望去下方的树木便如一片长在地表下的森林,因此得名。
秦麦怔了下,心中的惊喜被浇灭了大半,竭力不让难过的情绪流露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点头道:“我们今天应该可以到达荒谷,不过那里情况尚不明晰,我看最好还是在谷外停留一夜,等明天天亮以后再进去。”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遇袭的情形却像烙印一样牢牢地印刻在唐远山的记忆里,那座荒谷入口不大,两侧有连绵的山丘拱卫,从外面看去,草木青郁,与峡谷内其他任何一处丛林丘陵都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谷内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寸草不生,甚至连蚊虫蝇蚁都看不见一只,更别提飞鸟走兽了。
更加诡异离奇的是,当日唐远山等人在荒谷外曾经仔细搜索过几天,却是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一旦踏足谷内,却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赤祼的躯体上用无色的颜料画满了怪异骇人的纹饰的神秘人鬼魅似的出现在陡峭的崖壁上,不可思议地纵跳如飞,染了剧毒的箭矢和骨针如雨般袭来,别说反抗,就连示警都不及发出,那些从党卫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优秀的战士便已经纷纷倒下,身体顷刻就无法动弹,肌肤瞬间变得乌黑,从中毒到死亡竟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当日唐远山讲述遇袭经过时,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对秦麦的建议自然不会反对,虽然所有人都急切地想知道那座荒谷究竟与净土有无关联,却没人会冒冒失失地拿自己的性命去犯险,何况千难万险都闯了过来,如今不过是多等十个小时罢了。
秦麦也需要时间思考该如何对付那些致命的神秘人,那座荒谷与净土只怕有着莫大的关联,从唐离所预见的情形看来,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净土的入口!开弓没有回头箭,荒谷他是一定要进的,但是怎么样才能保证众人的安全,却让他一筹莫展。
还有一件让他头疼不已的事便是意西沃,自从唐远山拼死示警后,那张如枯死的树皮般褶皱层叠的面孔、毫无情感,死鱼一样灰白的眼睛便不时地在他的脑海里晃动。
秦麦的经验或许稍欠了火候,可是他对特种兵精锐部队出身的铁莘侦查与反侦察的手段和经验却是有着绝对的信心,一路上铁莘谨慎地将众人留下的痕迹处理得十分干净,也并没有发现任何被跟踪的迹象,偏偏越是如此安静,秦麦的心就越来越不安,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真的已经甩掉了意西沃。
他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时刻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荒谷之中的神秘人虽然被唐远山形容得恐怖如死神,可是真正让秦麦感觉到如芒在背的却是意西沃这条暗中窥视的毒蛇。
从转弯处到瀑布的源头看起来近在咫尺,实际上却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秦麦一行人的双脚在饱受了一个多小时的煎熬后,终于站在了这条折磨得他们苦不堪言将近四个昼夜的乱石滩涂的尽头,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众人矗立在断崖边缘,耳畔是滚雷似连绵不绝的水流撞击大地的巨响,向下极目望去,巨大的震撼像一道道霹雳轰击着每个人,一时间只觉得目眩神迷,就连见多识广的黄平、最爱探寻险峻奇境的唐离也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有一句古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世间的景物常常便是如此,远远望去,似乎一眼已将天地尽头收归眼底,走近才发现尽头之外却是别开生面。
众人转过弯后一路走来的山谷渐渐收缩,待到尽头,两侧崖壁已然宽不过百多米,江面更是至多不过六七十米宽窄,一路奔涌而来的雅鲁藏布江行至此处陡然失去了约束它的河床,就像失去了缰绳的马群,四分五散的沿着断崖坠落。
江水在空中撞击飞溅,宛如铺展开来的扇面,飞流直下,撞击在百多米深的谷底,隆隆之声连绵不绝在山谷中回荡,半空中水雾弥漫,一条仿若天桥的七色彩虹横跨山谷,直如通天之路。
瀑布下直至目力尽头则众人一路走来所见过的最为高大茂密的森林,葱郁的枝桠叶冠组成了一张巨大无边绿色的幕布,将大地遮盖得纤隙不露,延绵不绝直到峡谷下个拐弯,谁也无法想象在拐角的另一端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谷底的树木也不知道生长了几百上千年不曾被外界发现,更没有遭到人类的破坏,秦麦即便是站在高处远远眺望,也能大概估量出它们的高度有多么惊人,说是参天大树丝毫不夸张,可是瀑布上下落差委实太过巨大,从他所站的位置俯视谷底,这绵延不绝的森林到真如生长在地下的一般,“地下森林”,唐远山给它起的名字还真是贴切得很。
瀑布坠入谷底形成了一汪不大的清澈碧湖,旋又化为两条银色游龙各自畅游而去,没入密林之中,难寻踪迹。
足足过了几分钟,众人才渐渐从眼前这幕瑰丽奇伟的景色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震撼中恢复了几分清醒。
郝韵激动得俏脸通红,指着悬于半空的彩虹嚷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瀑布,还有这道彩虹,简直就是童话里的世界!”
她的声音不小,心情激荡之下几乎是叫喊着说话,结果却全被瀑布激流的轰鸣给盖住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其他人更是只看到她指着天空,嘴巴噏动片刻,却是连半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铁莘凑近郝韵,用尽最大的力气吼道:“你刚才说什么?这瀑布声音太大了,我没听清!我都以为我的耳朵坏掉了!”
结果在好像十数架飞机起飞的轰隆巨响中,郝韵只勉强辨听到了“你......说......我坏......”几个字,郝韵立刻瞪起了眼睛,也不管铁莘能不能听清,指着一脸茫然的铁莘的鼻尖大声斥骂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我说瀑布,什么时候说你坏了?”
“啊?你说什么?”铁莘扯着嗓子嘶吼。
秦麦没心情看这两人的闹剧,仔细地观察山况地势,当日唐远山情势危急,根本没有来得及仔细讲述如何下到下方的山谷中,秦麦当时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既然唐远山他们能顺利地抵达谷底,自己这些人也肯定没有问题的。
结果,等到他真的来到这里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对面的江岸的坡度远比众人所在的位置舒缓许多,沿着山谷边缘的林地便可以直下谷底,而他们这边却陡峭了许多,寻来找去,唯一的办法也只有从峡谷边缘的林地绕过断壁,寻找一处缓坡才能下到谷底密林之中。
他们的运气不坏,并没有绕行了太远便在树林里发现了一面并不十分险峻的斜坡,坡面有稀落的林木借力滑降,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此下行。
这山坡看似舒缓,只是相对而言,与地平面的角度也至少超过了五十度,就连身手矫健的秦麦也觉得艰难危险,幸亏能借树干枝桠缓冲,否则只怕会落得个滚落谷底、皮开肉绽的下场。
秦麦走在最前面,为其他探路,唐离、白拉在此时也不得不暂时分开,铁莘自然殿后,秦麦生怕有人一时不慎失足,用绳索将所有人联系在了一起,如此一来,即便有人失足,也可以借这根绳索稳定身形,不至于出现危险。
陈教授在看到了这条直落百米的瀑布后,精神格外亢奋,急切地想要下到谷底的原始密林中,提出来要走在秦麦的身后,秦麦想了想,也觉得这样自己可以就近照顾到老师,便点头应允。
饶是秦麦思虑周密,却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稳妥的决定竟然几乎让他们一行七人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山谷之中密林蔽日,不过下午三点多点,太阳方才开始西斜,大半的阳光就被连绵的山丘峰脊给搁在了峡谷外,秦麦等人所在的山坡坐西朝东,这时变作了背阳的一面,林地里光线幽暗,秦麦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试探几次才会落力,其他人则各自紧盯身前人的落脚点,惟恐稍有差池不光自己出现危险,更会连累其他人遭殃。
这山坡到谷底的距离最多不过四五百米,众人每一步都异常谨慎,下降的速度自然极慢,却也不过十分钟不到便下降了三分之二还多,谷底的参天大树已经近在眼前,在人类不断的采伐之下,腰身三五人合围、高有二三十米的巨型树木日益稀少,可在谷底密林中,放眼望去几乎举目皆是,更加巨大的亦不在少数。
其中树种之丰富更加让人惊叹不已,秦麦在这方面甚至连入门都谈不上,能叫得出名字的少之又少,倒是走在陈教授身后的黄平似乎对树木颇有些见识,不停地给好奇的陈教授讲解这谷底都有些什么树种以及特点。
铁莘“哎呦”、“哎呦”地哼哼个不停,滚下山坡时他把郝韵护在了怀里,结果他自己的手脸也不知道被割出了多少道伤口,等到跌势都已经停止了半晌,他兀自紧紧地搂着郝韵不肯松手,虽说吃了些苦头,可与温香软玉满怀的感觉想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满脑子的鬼主意,既想多抱一会儿,又怕郝韵翻脸,便大声呼痛,听上去悲惨不堪,好像受了极重的创伤,郝韵果然上了当,一个劲儿地追问他究竟哪里受了伤,又看他脸上、手臂血肉模糊得异常可怖,想到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了重伤,心中就更加惶恐不安,压根没注意到铁莘搂着自己臀背的双臂是多么有力。
“我还......还好。”唐离闭着眼睛,咬牙强忍疼痛喘息道,“骨头应该没事。”秦麦迅速打量了一番唐离,她的手上虽然也被芒草割伤了几处,可脸颊却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再听到她后面那句话,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才稍稍地放下了些。
铁莘叫嚷起来:“我可一点都不好,哎呦!我的腿好像断了!”
秦麦乍听到铁莘说他的腿断了,大惊失色,忽然看到铁莘不断地朝他眨眼睛,脸上非但没什么特别痛苦的表情,反倒像是很享受似的,怔了下,随即注意到铁郝二人紧紧相拥暧昧的姿态,这才醒悟原来是虚惊一场,暗骂了一句:“色迷心窍!”扭头不再看他。
铁莘这么随口一说,郝韵彻底慌了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紧抱着她的铁莘的怀里挣脱出来,一双手颤抖着想去抚摸铁莘的腿,却又害怕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伤处不敢落下,举在半空中,咬着嘴唇颤声问道:“断的是哪条腿?”
说话间郝韵的泪水就滚落下来,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若是铁莘真的因此落下了残疾,那自己一定要照顾他一辈子!
郝韵柔软而温暖的身躯离开使得铁莘感到一阵失落,他本来想把伤势说得严重点,让郝韵更加感动,可没料到却是弄巧成拙,心里也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笨蛋、蠢货”,看郝韵举起了双手,暗想享受下按摩推拿也很不错,刚要胡乱地指个位置,忽地看到郝韵眼角滑落的泪珠,倏地一惊,从地上弹坐了起来,急急道:“我没事的,可能刚才撞了下特别疼,现在好多了,腿没有断,你、你别哭呀!哎呀!我是逗你玩呢!”
在铁莘想来,他这一坦白换来的肯定是郝韵的痛骂,没曾想郝韵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恼怒,嘴角抽动了几下,泪水非但没停,扑簌簌地流得更加如泉涌。
铁莘见到郝韵这副反常的模样,当即慌了手脚,七手八脚地把捆在他腰间的绳索解开,又去解郝韵腰上的绳子,“别哭了,都怪我,要不你打我一顿解解气好了。”
秦麦没心思观看这对欢喜冤家的闹剧,唐离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碍,铁莘和郝韵也都安然无恙,他的目光转向白拉。
白拉佝偻着身躯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地躺在较远的位置,两只獒犬不停地呜咽着围着她打转,用舌头舔舐她的手和脸,绳索在她的身上缠绕了两圈,紧紧地勒在纤细而白嫩的脖颈上,绳索下的青紫让人触目心惊,另一道则将她的双臂死死地箍在背后——这种状态下,别说用手保护要害,就连躬身也不可能!
秦麦全身的毛孔一下子炸开,脑袋仿佛被铁锤重重地击中,天旋地转,一股冰冷从内而外顷刻传遍了全身,从未有过的恐惧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在所有人中,秦麦对白拉的状况最清楚不过,比起陈教授她的身体甚至更虚弱也加更危险,只是她始终冷漠的神情和拒人千里的姿态使得别人就连看她一眼都觉得不舒服,更不会时刻关注她,只有秦麦隐约猜测到白拉是故意用这种手段掩饰她的日益衰弱。
这一点恐怕就连唐离也没有意识到。
白拉就像一座外表看起来簇新,其实内里已经破败不堪的建筑,似乎很牢固,其实只要一阵足够强烈的风暴就会让她轰然倒塌,这一点,自从众人在神湖禁宫内逃生,秦麦为她把脉诊伤时就心知肚明了,白拉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让秦麦不知道多少次暗呼奇迹,而此刻,秦麦害怕摧毁白拉的风暴真的发生了。
难以形容的恐惧将秦麦的力气吞噬得一干二净,有片刻的时间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充斥脑海的只有一个念头:白拉不能死!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拉,期盼着她动一动,哪怕只是微微地抖动下手指......
正抓耳挠腮地哄着郝韵的铁莘忽地闭上了嘴,便是啜泣不止的郝韵也感觉到了空气中萦绕着一丝诡异的气息:周围寂静的可怕,愕然抬眼正好看到秦麦那张沾满了酱紫色血渍和浅绿草汁的脸流露出犹如垂死困兽的绝望,目光狰狞地盯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回头,疑惑地顺着秦麦的视线望去。
时间的齿轮忽然变得诡秘,好像突然加速,又好像静止了,那两只獒犬低着头,静静地注视着白拉,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守护,秦麦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白拉手指的眼睛开始刺痛,然后这种痛楚迅速地加剧、蔓延,有涩涩的液体悄悄地渗出来,然后滑落。
唐离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可这一路跌滑滚打,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酸疼,脑袋里的眩晕良久才渐渐消退,低头缓缓地活动着扭伤的左臂,眼前却都是秦麦那张狼狈的布满了血痕的脸和关切的眼神。
她咬着牙不去看秦麦,耳朵却注意着他的动静,结果半晌没听到秦麦说话,飞快地瞟了一眼,不由得愣了下,旋即身体一僵,她的反应比郝韵快了一步,才从秦麦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些什么的郝韵掩口惊叫道:“我的天!白拉她......”唐离已经手脚并用,踉跄地扑向白拉,“白拉!你怎么样?”
两只獒犬同时极快地站起身,弓背低头,露出锋利尖锐的尖牙,做出扑击的姿势,凶狠地盯着朝白拉接近的唐离,发出警告似的低沉咆哮。
铁莘一把将唐离抓住,低声喝道:“别过去!那两条畜生会把你撕成碎片!”他看得出来两只獒犬并不是在恫吓,而是真的会把所有接近白拉的人咬死!藏獒的凶猛悍勇举世闻名,发起狂性不死不休,就连黑熊野猪也未必是对手。
“白拉!白拉!”唐离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铁莘的手,双臂不停地挥动,嘶声呼唤道:“你快醒醒!醒醒啊!你不能死!”冰凉的泪水不觉间已流满双颊。
秦麦无力地跪在草地上,茫然地看着唐离,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我没死。”白拉的身体轻微地松动了下,发出了两声努力压抑的咳嗽,衰弱地说出了一句话后又没了声息。
唐离停止了挣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求助似地望向秦麦,或许连唐离自己都不知道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对秦麦的信心甚至超过了对自己,这个时侯她需要秦麦告诉她刚才并不是幻觉。
秦麦张大了嘴,露出无法置信的惊喜和一丝不确定,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屏息叫道:“白拉,是你在说话吗?”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拉的身上,否则他一定能再次看到那个他熟悉的唐离。
“我、我好像也听到了。”郝韵咬着嘴唇,不敢肯定地小声嘀咕道。
铁莘翻了个白眼,松开了唐离,所有人里恐怕也只有他对白拉的死活最无所谓——他既没有什么绝症指望着白拉施以援手,又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对陈教授的感情也远远比不上秦麦那么深厚,反而对自己着了白拉和唐远山的全套很是耿耿于怀,“不是她说话难道还闹鬼了不成?铁莘没好气地哼道,若不是顾忌秦麦和唐离,只怕还有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白拉静止了片刻,身体又抖动了下,两只獒犬的尾巴也摇晃起来,撒娇一般低低呜吠,亲热地舔舐白拉的手掌,“我没事。”这一次声音大了许多,手臂努力屈起,似乎想要解开勒在脖子上的绳索,结果却被捆住胳膊的那条绳子给阻止了。
唐离和秦麦同时扑向白拉,这一次那两只獒犬没有再不许人靠近,唐离与秦麦很有默契地将白拉身上的绳索解了开,一人扶住了白拉的头,另一个则搭上了她的脉搏。
“我说过我没事的。”白拉躺在唐离的怀里喘了口气,手臂挣了挣,想要脱开秦麦的手指,只是她的力量十分微弱,结果只是微微地挪动了一下胳膊。
唐离紧紧地盯着面色阴沉的秦麦,“怎么样?她会不会有事?”
秦麦默默地收手,他低着头,刚好与白拉相对,清楚地读懂了那两道目光背后的意思,迟疑了几秒钟,抬头朝唐离笑了笑,“看起来幸运女神没有抛弃我们。”
唐离立刻笑逐颜开,秦麦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唐离果然如他所愿错误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白拉没有死就可以称之为幸运了,秦麦从没见过一个受到如此重创的人还能活着的——事实上,白拉只休息了几分钟,就脱离了唐离的怀抱,盘膝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为两只獒犬梳理毛发,依旧是那幅漠然的表情。
秦麦把昏迷不醒的黄平交给了铁莘,他自己则照顾刚刚苏醒的陈教授,年岁毕竟大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滚落,虽然没有伤到筋骨要害,挫伤扭伤却在所难免,秦麦施展手段为陈教授过宫活血。
铁莘可没秦麦对陈教授那么体贴柔和,照着黄平的ρi股便是两脚,撑住他单薄的身子使劲摇晃起来,大嘴贴着黄平的耳朵怒吼道:“老东西,是死是活你吱一声!你丫的还欠老子一ρi股债,想死没那么容易!”
黄平痛苦的呻吟着醒转过来,对着怒气冲冲的铁莘迷茫了几秒后,打了个激灵,只恨自己醒的太早,眼睛一翻,就想继续装晕,结果却被铁莘看破了他的念头,铁莘一手揪住了黄平的脖领,一手抽出了匕首贴在了黄平的脸上,狞笑道:“想死老子就成全你,不过死之前你欠老子多少钱,老子就给你留多少个洞!”
“别!别!铁老板,有话好说,钱财是身外物,老朽说话算话,只要回到北京立马结算!”冰冷的刀锋立刻让黄平清醒无比,慌忙再次允诺,心里叫苦不迭,这话若是从秦麦嘴里说出来,黄平还能当是威胁,可铁莘这蛮货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按照他现在被铁莘敲诈去的天文数字,恐怕要被剁成肉馅不可!偷眼看到铁莘的怒气似乎平静了些,眼神忽地一黯,悲戚道:“就是老朽不能生离藏地,那笔钱也一定会支付给铁老板您的”
“呸!你死了老子跟你去阎王殿要钱不成?”铁莘啐了一口骂道,神色却缓和了下来,反手将匕首Сhā回绑腿,放开了黄平的衣领,拍了拍他干瘪的脸蛋,“做人就应该说话算数,你这老小子虽然不咋抵到,不过这方面还不错。”
另一边陈教授慢慢恢复了些精神,颇为惭愧地摇头叹气道:“是我连累了大家。”朝正为他揉腿的唐离苦笑道:“丫头啊,看来我这老头子一意孤行,真是给你们添了累赘,唉......”
唐离忙劝解道:“陈伯伯,这可不像是您会说的话啊,当初您说的可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
“是啊,老师,您不是常教导我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咱们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您可不能松劲泄气!要不然可要被笑话的!”秦麦也激将道,陈教授的病情从一周前就出现恶化的态势,而且獒血的药效也将告罄,眼下全靠一口心气坚持,他无论如何不能让陈教授产生放弃的念头。
陈教授老脸一红,他这辈子最受不得的就是激将法,亏吃得多,事情却也因为这种性格做成了不少,天性使然与阅历、年龄的关系不大,咬牙挣扎着坐起身,指点着秦麦和唐离羞恼道:“好小子!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地刮我这张老脸啊!我今儿还真就跟你们较这真儿了!看咱们谁先趴下!”
秦麦与唐离相视一笑,后者却立刻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秦麦刚刚重温曾经的那种心若灵犀的温馨感觉,以为两人日渐生远的距离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虚惊重又拉近,结果唐离的躲避就像一盆凉水,将他那颗悦动的心再度冻结。
“我去看看白拉。”唐离匆匆离开。
陈教授早就看出来二人之间出现了问题,只是这种事并非外人能调和解决的,秦唐两人又都是极有主见,难受外界左右的人,陈教授有心做和事老,却害怕反而弄巧成拙,他在学术领域是当仁不让的权威,可对待年轻人的情感问题,也只能叹一声爱莫能助了。
“小秦啊,你和离丫头这是闹得哪一出啊?”陈教授不舍得责怪自己的得意弟子,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不管怎么样,男人总该主动些嘛!”
秦麦怅然地望着唐离修长的背影,肥大的冲锋衣也遮掩不住主人的婀娜,只是那个曾经每每思及便会由感到衷甜蜜的俏丽面容如今却越来越冷漠,“老师,我......我也说不明白,这事还是等我们回到北京再说吧。”秦麦终于理解了曾看到过的一句话:“爱情既是恩赐,也是刑罚。”
“女人心海底针......”陈教授小声嘟囔道,他并不知道关于秦麦和白拉之间的那个以他为筹码的“交易”,所以他无法理解唐离如今对秦麦的生硬疏远的态度,在他的眼里秦麦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小伙,这种心态就像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出色的,自然而然地把责任归结到了唐离的身上。
正在和黄平统计欠款的铁莘用脑袋口算已经有点应付不来了,站起身想要折段树枝计算,伸出去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见鬼似地朝秦麦大喊道:“我干咧!麦子,大事不妙!”
秦麦为了转移心头的难过,举目打量众人此刻所在之处的情形,这里时一片不大的凹地,林木不算稠密,可枝叶繁盛,接连到了一起,把天空遮住了大半,光线宛如傍晚时分黯淡,三面山坡陡峭得近于直立,虽然有树木生长,但是想要攀爬难度极大,唯有东南方向的山坡较为舒缓,蜿蜒攀升,是脱离这凹谷最安全的路径。
许是被茂密的枝叶遮挡了阳光,又吸取了土地大部分的养料,这凹地的杂草虽然密集却不高,只是及膝的样子,谷内无风四下安静异常,就连鸟鸣都没有听到一声,秦麦隐隐地感到一丝不正常,猛然听到铁莘的叫喊,心中立刻紧张起来,快步走到铁莘身边,沉声问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铁莘打了个冷战,指着五六米外的草丛压低声音道:“你看那边.......蛇群上山咧!”
秦麦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目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寒毛刷地立了起来,那片低矮的草丛奇异地无风自动,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一截一截的五颜六色的蛇身在草间屈伸前行,无声无息却极快地朝着东南方向滑去,他再打量周围的草丛,心头就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也不知道有多少条蛇赶集似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进发,只是被草丛隐蔽了身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蛇群种类不一而足,大小各异。
他这一眼所看到的只怕比他这辈子见过的蛇还要多得多!
铁莘怕吓到郝韵、唐离等人,把声音压得如耳语一般,可之前的那声呼喊却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结果连陈教授也支撑着站起身走到两人身旁朝铁莘手指的方向望去,郝韵好奇地朝前走了两步,想要看看铁莘究竟发现了什么,一脚差点踩上一条有着红黄相间花纹、长约三米粗若儿臂快速游动的蛇身,惊叫一声,转身跳了回来,死死抓住铁莘的胳膊,颤声叫道:“蛇!蛇!好多蛇!”
说来也怪,这世上除了有数的蛇类具有致命的毒液能够置人于死地,或是极少的巨蟒可以吞食人类,大多数没有剧毒的蛇对人类而言是没有生命威胁的,而且大多时候蛇类并不会主动地攻击人类,可偏偏绝大多数的人对蛇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对狮虎这类猛兽,女孩尤甚。
便如此刻的郝韵,乍见到成百上千、奇形异状的蛇,两腿绵软,如果不是借助铁莘的胳膊,恐怕站都站不住了,想当初加入警队时的她意气风发,总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事可以让自己恐惧,结果西藏一行经历了无数诡异迷奇的遭遇后,郝韵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胆子有多小。
唐离这时也看到了争先恐后朝同一个方向游走的蛇群,不由得紧紧抱住了白拉的腰,白拉被她碰到了肋间的断骨,剧烈的疼痛就像一根Сhā入身体里的钉子,让她禁不住微微蹙了下眉头,却强忍着没有说话。
两条獒犬似乎也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挡在白拉的身前,微微蹲踞着,如临大敌。
秦麦极快地将众人周围的草丛观察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蛇群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约束着似的,沿着一条大概十来米宽的草丛带游走,其他地方的草丛风平浪静,偶尔才有一两条色泽格外诡艳精心的毒蛇经过,而这蛇群的目标显然不是误入山谷的他们,更加奇怪的是蛇类生性残忍,经常吞食同类,可眼前这蛇群也不知道有多少种类,集中在了一起却偏偏相安无事,反而并肩前进。
蛇群仿佛压根就没发现噤若寒蝉的众人,也不避让,有几条通体铁锈色,米许长短,三角形的头颅上顶着两支怪模怪装的犄角的小蛇甚至从铁莘的脚背上悠哉悠哉地游了过去。
陈教授喉咙发紧,“咕噜”一声,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生怕被不远处的蛇群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如蚊呐似地道:“这里只怕是座蛇谷......这些蛇要干什么?”
黄平反倒比陈教授镇定了许多,缩在铁莘身后捋着几根稀落的灰白胡须,思忖道:“这现象反常的很,前面只怕有什么东西把蛇群吸引过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远离那片有蛇群经过的草丛,紧紧地退缩在阻拦了他们跌势的粗壮无比的巨树之下,秦麦不着痕迹地朝前迈出一步,将抱在一起的唐离和白拉掩护在自己的身后,手中紧握着七寸长的双刃匕首。
铁莘左手揽着郝韵弹性惊人的细腰,右手单手举着81-1,对着犹如过江之鲫、密密麻麻的蛇群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背心一片湿冷,可是那条被郝韵死死搂住的胳膊不断地与郝韵挺翘的胸部摩擦挤压下却又让他控制不住地旖念丛生,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最恐惧的时候把自己当做倚靠,这简直就是一个男人最有成就感的时刻,铁莘把胸膛挺的仿似斗鸡一般,满眼杀气,这时候别说蛇群,就算面对的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他也绝对不会退后半步。
蛇群隔断了他们逃生的路线,遍布谷地的低矮繁密的草丛在风声鹤唳的众人眼中就像一片雷区,想要远离蛇群,却又不敢挪动,生怕哪一脚踩下去草丛里就会窜出条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来,时间变得异常缓慢,饱受煎熬的众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草地终于停止了晃动,小谷里的光线变得更加幽深,眼看天色就要彻底地黑下来,秦麦心知不能再僵持在这里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秦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他握着匕首的手心里早已经湿漉漉的,刚才蛇群的目标若是他们,一拥而上,任他身手再如何强横也绝对没有侥幸的可能,蛇群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去而复返,一旦夜幕将临,那可就真的是步步杀机了。
陈教授脸色铁青,望了一眼四周陡峭的山坡,头疼道:“进来容易出去难,想要爬出去可不太容易啊!”
郝韵闭着眼睛躲在铁莘的腋下许久,这时才颤颤巍巍地问道:“蛇......蛇呢?”头虽然露了出来,可仍旧不敢睁开眼睛。
“都走光了。”铁莘活动了几下酸疼的手臂,单手持着长枪姿态虽然颇为豪迈,可这铁家伙着实不轻,一举就是十几分钟,饶是孔武有力的铁莘也苦不堪言。
陈教授在脑袋里盘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秦麦道:“这三面山坡都不容攀爬,我们的攀登设备又都没了,难啊!”
人都有趋吉避凶的天性,陈教授在选择路线时自然而然地将那条蛇群集体所向的唯一坡度舒缓可以步行出谷的山坡排除在外。
秦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视线投向蛇群消失的方向,沉声道:“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最后两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是重重一跳,唐离意识到了秦麦的想法,却仍然有些不敢确信地问道:“你是说我们从那里走出去?”她指向东南方的缓坡。
众人本来就极难看的脸上一瞬间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郝韵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外星人一样望着秦麦,“秦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蛇群刚刚从那个方向消失,天晓得它们会不会隐匿在草丛里等待着猎物上门,郝韵第一个想法就是秦麦疯了,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很显然,秦麦坚定清醒的眼神表明他非但不是在开玩笑,反而是极度的认真。
一路走来,秦麦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队伍的领导者,众人对他的决定向来毫不怀疑地执行,为他马首是瞻,然而此时此刻,就连铁莘也动摇了,“麦子,这是不是太危险了?”铁莘嘶嘶地抽着气,心烦意乱地使劲挠头。
陈教授迟疑了下,用商量的口吻道:“现在看来,这处山谷四面环山,坡度陡峭,那条缓坡的确是脱离此地的最佳路线,不过......蛇群很可能就在那个方向,我看不如再试试其他的办法吧?”
秦麦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念头有多么疯狂,只是他考虑的比其他人更加全面深入,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有时候为了避免更大的危险,就不得不选择冒险,孤注一掷总好过坐以待毙。
他深吸了口气,指着三面陡如刀削的山坡道:“没有工具,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攀上去的。”众人默然,几面陡坡下方几十米的范围里除了长草根本没有可以借力攀沿的树木,而那看似繁茂的草丛有多么脆弱、根基是多么浅,他们滚落山谷时就已经了解了。
秦麦见大家都不说话,知道他们认同了自己的判断,抬头看了眼暮色深沉的天空,最后一抹余晖渐渐隐退,深邃的天空仿佛缓缓闭合的帷幕,他将前一刻吸入的那口气幽幽地吐了出来,“天就要完全黑了,我们的时间不多,留在这里更加危险。”
大家都知道秦麦说的没错,却没有人说话,因为蛇群带给他们的震慑和恐骇实在太深刻了,没有人愿意经历第二次,甚至更近距离地接触蛇群,秦麦也不催促,只默默地望着深邃的天,半晌后,竟然是黄平先开了口,他声音沙哑,面色却极郑重地说道:“我赞同秦麦的说法,这小谷里潮湿阴暗,而且不知道你们是否发现这里连飞鸟都很少,如果我估计的不错,这山谷极有可能是蛇群栖息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不语,大家都是聪明机敏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陈教授无意中说的那个词没错:这里很可能就是个“蛇谷”!他们掉到蛇窝里来了,既然是蛇窝,那蛇群早晚都会返回来的,到时候......一想到自己浑身上下被无数丑陋可怖的毒蛇死死咬住的情景,就连铁莘都忍不住打了两个寒战,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前一刻还下定决心死守这里的郝韵心神彻底乱了,没了主意。
“我也同意!”唐离忽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能让人感到她义无反顾的坚定,“既然留在这里并不安全,那么置之死地而或能后生就是唯一的出路!”
秦麦霍然低头,正好与唐离亮晶晶的眸子撞到了一处,他从那双眼睛里再次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唐离,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绝不后悔的执着让秦麦的心脏倏地收紧,旋即“砰”地炸开,“她还是爱着我的!”秦麦在心里狂吼,鼻腔发酸,双眼不敢眨动地注视着唐离,生怕下一秒唐离就会恢复那个冷淡的、拒人千里的陌生人。
唐离感受了秦麦炽热的眼神,她的眼睛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刺着,有什么东西正艰难而执着地向外挣扎,她想要移开目光,可秦麦的眼睛却仿佛有着魔力似的,让她无法做到,幸好天色昏暗,没人发现这无声对视的两人的异样。
铁莘咬牙叫道:“奶奶的!拼了,老子连狼群也干过,害怕几条长虫不成!”他把冰冷的长枪攥得咯咯作响,跺脚发狠,只是心里却没什么底气,只要一想到那冰冷湿滑的蛇身、阴冷的蛇眼,他就打心底里冒寒气。
“唉!惭愧!”陈教授叹了口气,朝秦麦苦笑摇头道:“看来老师是真老了,连这点胆气都没了,丢人呐......听你的!”
秦麦刚想劝解,白拉淡淡地道:“有小黑,那些蛇不敢靠近我们的。”
众人愕然,他们都知道两只獒犬的名字是大黑、小黑,却不明白白拉凭什么如此言之凿凿地说蛇群怕小黑,要知道就连非洲雄狮也曾有死于黑曼巴蛇毒牙之下的先例,更何况一条藏獒面对数以千计的蛇群?
蛇类不是没有天敌,比如鹰隼、獴兽皆视蛇为美味,可他们却从没听说过有蛇怕狗的。
秦麦的心头却猛地闪过一道念头,就像一记撕破黑夜的闪电,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倒忘记了小黑!”
岭南、湘西等蛇虫密布之地,人们常在房前屋后洒下雄黄粉,惯饮雄黄酒,蛇虫就不敢靠近,在强巴家时,铁莘、郝韵、黄平三人以獒血压制药性至阴的幽冥花香时,秦麦就发现獒血气味特异,仔细辨别下发现獒血中含有雄黄,而且它血液中含有多种刚猛至阳的药性,想必平日里惯以这些药材为食,日深年久,自然而然由内向外散发出至阳至热的气息,的确是其性阴冷的蛇类克星。
难怪刚才对着游走而过的蛇群小黑的反应颇为暴躁,却没有丝毫恐惧,而蛇群绕过众人前行原来也不是偶然。
可偏偏白拉明知道小黑克制蛇群,却要最后才说出来,让众人经历了好一番折磨煎熬,甚至还发生了分歧争执,哭笑不得地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唐离轻轻掐了下白拉的手臂,咬着嘴唇埋怨道:“你不早说!让人家担惊受怕了半天!”
“反正也不会有危险,就当给大家提提神好了。”白拉罕见地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狡黠地朝唐离眨了眨眼睛。
她这么一说,众人果然发现连日来的疲惫乏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蛇群带来的恐惧让他们精神高度集中起来,郝韵和陈教授更觉得脸皮发烧,心里暗暗庆幸刚才没有说出更加丢人的话来。
脸皮最厚的铁莘干咳了两声,煞有其事地点头道:“通过这件事,我们检验了队伍,证明了我们的队伍是经得起考验的!意志是坚定不动摇的......”
即便是有了小黑这个活的“驱蛇器”,众人接下来的行动还是很有些战战兢兢,在秦麦的带领下,一行人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沿着山坡边缘朝东南方向的缓坡前近。
夕阳在做着最后的挣扎,透过浓密的枝叶射入的光线少得可怜,使得静谧得近乎死寂的小谷透出一股让人心悸的诡异气息,林间蒸腾的暮霭更让这里看起来显得阴气森森。
郝韵、唐离等人跟在秦麦的身后,刻意地盯着前面人的身影,一遍遍告诫自己不往地下看,惟恐一不小心看到让她们毛骨悚然的东西。
小谷不大,就算饶了半个圈子,他们也很快就接近了那道缓坡,暮色下,坡上的密林已经在望,转过前面的山坳就能脱离这个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起的地方了。
一路上他们连半条蛇影也没见到,秦麦的心情逐渐放松,暗暗奇怪那赶集似的蛇群究竟都去了哪里?又是什么原因促使它们相安无事地混杂在一起朝同一个方向进发?
他正胡思乱想着,耳朵忽地扑捉到一抹很低微的怪声,有些像蛙鸣,却又低沉浑厚了许多,秦麦怔了下,侧耳倾听,半晌再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蛇肉美味得很,正好今晚咱们还没东西吃,不如弄两条肥蛇打打牙祭?”眼看就要离开蛇窝,铁莘心情大好,当年他与秦麦在东北时可没少吃了烤蛇肉,一群吞吐着蛇信的蛇没有人不害怕,可要是只有一两条的话,对他来说跟会动的美食没什么区别。
黄平怕冷似地缩了下脖子,紧张地低声道:“使不得!蛇是五仙之一,通灵性有神力,吃了它的子孙,会遭到报复的!”
旧社会时有人臆想出五种动物为所谓的“五仙”,宣扬这五类动物能修行成仙,神通广大,而这些人则借其信徒的名义哄骗蒙昧无知的乡野村人,五仙之说流传甚广,便是当今仍有偏远地区的人信奉此说。
铁莘没好气地呸了黄平一口,骂道:“黄皮子,除四旧的时候,你丫咋就没被当做牛鬼蛇神给打倒了呢?”
黄平讪讪一笑,没有搭话。
他身后的陈教授嘿嘿笑道:“老黄,这么说来,你也是大仙了?”
黄平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陈教授是在拿他的外号黄皮子开玩笑,黄皮子也就是黄鼠狼,正是“五仙”中的另一位。
秦麦不由得暗笑,有多长时间没看到陈教授这么轻松地开玩笑了?这至少表明陈教授的心态还不错。
铁莘扬头朝苦着脸的黄平嘿嘿笑道:“要不你改名叫黄大仙得了!”
郝韵和唐离却没有听懂陈教授话里的意思,铁莘便给她们讲解了一遍,二女也不由得忍俊不禁。
见大家心情轻松,秦麦也感到由衷的欣慰,当然他高兴的原因不止这一点,与唐离的对视中,他再次看到了希望,他读懂了唐离仍然爱着他。
秦麦有信心等到唐离解开心结的那一刻,他以为唐离的冷淡疏远是因为当日他没有同意挽救唐远山的生命,使得唐离对他生出了怨念,秦麦相信早晚有一天唐离会理解他的。
“大家动作快点!”秦麦招呼了一声,山坳尽在眼前,转过去,顺着山坡爬上去就算是彻底脱离这座蛇谷了,“咱们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尽量多赶些路。”
众人自然不会反对,他们巴不得离这蛇谷越远越好,虽然在这繁密无边的雨林里其他地方未必就一定是安全的,只是那蛇群带给他们的恐惧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咕”、“咕”,又是两声与蛙鸣相仿的怪声传入秦麦的耳中,这次却比之前清晰响亮了不少,连他身后的陈教授也听了个清楚。
“咦,是青蛙?”陈教授不确定地疑惑道。
秦麦没有停下脚步,“有点像,可又不像......”他率先转过山坳,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僵立住,在昏暗幽深的垂垂暮光里他看到了让他寒毛倒立的一幕。
跟在他身后的黄平没有防备“哎呦”一声撞上了他的后背,秦麦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尊塑像似地站在那里。
黄平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脑门,不敢埋怨,只能在心里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探头朝前方望去,一看之下,黄平魂飞魄散,失声叫道:“妈呀!”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后面的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纷纷抢到秦麦的身边,他们现下正位于小谷缓坡边缘,居高临下将另一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三四十米外的谷底也不知道有多少条大小不一、粗细颜色各异的蛇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直径大概十几米的圈子,昂首吐信,嘶嘶声混杂在一起像极了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响动,而在包围圈内则是黑压压、层层叠叠的蟾蜍,当中一只足有普通人家的脸盆大小,体表布满了让人心底发寒的疙瘩,看样子至少也有几十斤的重量,这只庞大得出奇的蟾蜍趴在一层小蟾蜍的身上,正对着蛇群不住地鸣叫,按理来说蛇是青蛙、蟾蜍的天敌,可这只怪物一般的巨大的蟾蜍却好像并不畏惧将它包围的蛇群。
而蛇群虽然将着数以万计的蟾蜍团团包围,却奇怪的并没有考得很近,双方之间相距米许,看样子倒像是在对峙。
黄平这时全身都失去了控制,根本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颤声道:“怪不得蛇群都往这边跑,原来是为了吃蟾蜍。”
众人乍见这一幕,铁莘与陈教授的反应还算镇定,却也都像秦麦一般僵住了身体,而郝韵只瞥了一眼便立刻跳到了铁莘的身后不敢再看,唐离则死死地握住了白拉的手臂,脸色苍白得可怕。
那两只獒犬浑身的毛都戗立了起来,使得它们原本就很壮硕的身形看起来如同吹气球似的膨胀了三分,显然便是两只獒犬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很快他们就发现无论是蛇群还是蟾蜍群都全神贯注地相持着,根本没有发现他们,又或许对双方而言,彼此才是对方的目标。
秦麦震惊过后,稍稍恢复了些许镇静,理智告诉他应该趁现在赶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可他心里的好奇心却不停地蛊惑着他的意愿,按理来说美味当前,蛇群应该一拥而上饱餐一顿,却为何会如临大敌般与蟾蜍群保持一定的距离呢?
两个念头在他心里反复交锋了好一会儿,他迅速地打量起周围的地势环境,眼睛一亮,拽了下目瞪口呆的铁莘,对三女中神态最镇定的白拉低声道:“走!”
秦麦扶着陈教授、白拉搀着勉强支撑的唐离,铁莘则一手揽着郝韵,另一只手提着黄平,一行人沿着缓坡转到了小谷另一侧的几棵古树下,这里刚好与下方垂直相对,陡坡几乎成九十度直角,不需担心遭到蛇群的攻击,的确是观看这千载难遇的奇景最好的位置。
众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蛇群与蟾蜍群的动向,就连郝韵最后也禁不住好奇心,从铁莘的怀里露出了半个脑袋朝下观望。
蛇群与蟾蜍群对峙了许久,就像两军对垒,忽然蛇群骚动起来,朝前压近了半米,蟾蜍群出现了片刻的慌乱,那只居中的巨型蟾蜍发出了两声高亢的鸣叫,蟾蜍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是朝中间稍稍收缩了半米,两者之间仍旧有一米左右的空隙。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双方又要继续相持,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随着一条通体乌黑,格外粗壮的大蛇疾若闪电地将一只最外侧的蟾蜍吞入口中,蛇群纷纷出击,只瞬息间,也不知道多少蟾蜍悲鸣着被裹入蛇腹。
郝韵在第一只蟾蜍被扑食的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虽然蟾蜍也不是讨人喜欢的动物,可女人大多时候被感情左右,泛滥的同情心让她们更倾向弱者。
就连唐离也流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
就在众人认为这场天地之间的对峙将会以蟾蜍的全军覆没告终时,那只统领似的巨蟾陡地发出了一声刺得人心神颤抖的鸣叫,无数的蟾蜍仿佛得到了出击的命令,齐齐地收缩身体,旋即鼓腹而鸣,在数以万计的蟾蜍让人遍体生寒的鸣叫中,秦麦等人骇然地看到了一层水雾从蟾蜍群中激射而起,爆发开来,将包围着它们的蛇群覆盖住,“是毒液!”唐离失声叫道。
秦麦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那只巨蟾身上,他的眼力远比常人敏锐许多,借着一缕夕阳余晖,他发现这只巨蟾虽然像极了蟾蜍,却与他所见过的蟾蜍有着相异之处:巨蟾的皮肤看起来粗糙而干涩,给人坚硬的感觉,就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甲,它的嘴比蟾蜍更加阔大,最为奇特的就是在这只巨蟾的上唇生有一圈十数根突兀的尖刺一样的小小犄角,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只是秦麦觉得就算这只巨蟾浑身都长满了尖刺只怕也不是这成百上千毒蛇的对手,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蟾蜍能用自身的毒液杀死毒蛇的,反过来才是这大自然中时刻都在发生的事。
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蛇群被无数蟾蜍喷出的毒液笼罩,那些最靠近里侧的蛇忽然痛苦地翻滚起来,就像被火焰烧灼一般,翻腾了一阵,居然有不少停止了动作,显然已经死去了,秦麦的心霍地紧紧收缩,随即生出了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蛇群包围了蟾蜍群良久却并没有急着攻击,原来这蟾蜍的毒液竟然如此厉害霸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品种?
蟾蜍其实是蛙类的一种,虽然模样丑陋,体态臃肿不善跳跃,其药用价值却是极高,秦麦精擅中医之道,自然对这一点十分了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记载说:“蟾衣乃其蓄足五脏六腑之精气,吸纳天地阴阳之华宝,如若获之一,一切恶疾,未有不愈。”蟾衣也就是蟾蜍的蜕皮,中医认为蟾衣能解毒消肿、止痛、辟污秽,现代医学研究表明,蟾衣甚至对癌症、白血病也有奇效。
然而世人虽然知道蟾蜍蜕皮,却极少有人能拾到蟾衣,就连号称医圣的张仲景也曾称奇不已:“蟾皆拾,衣不现,奇也!”
秦麦脑袋里胡思乱想着,眼睛却没有须臾放松,蛇群在混乱了一阵后,稍稍退后了一些距离,与蟾蜍群重新对峙起来。
铁莘不愧是秦麦的好兄弟,秦麦还在暗自惊诧,铁莘已经脱口叫嚷起来:“干咧!这怎么可能!这癞蛤蟆的毒难道比毒蛇还厉害?”
陈教授也摇头道:“我从来听说过,更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蟾蜍!”
白拉在这一幕发生后,脸色也变得无比郑重,“这不是蟾蜍。”
“不是蟾蜍?”铁莘咧着大嘴,讥讽地睨视着白拉,捏着嗓子道:“嚯!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万毒之王莽牯朱蛤”
莽牯朱蛤是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的一只身具奇毒的怪物,形似蟾蜍,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却闪闪发出金光,“嘴一张,颈下薄皮震荡,其江昂之巨吼声如牛鸣,其所喷之淡淡红雾含有剧毒”,只是小说内容全是虚构,所谓的“万毒之王”莽牯朱蛤也自然不会真的存在,铁莘的视力不如秦麦那么锐利,从上面望下去只能看出那群动物的形状大概,再者这奇特动物的叫声的确与蟾蜍极为相似,于是认定了那被包围的动物肯定是某种少见的蟾蜍无疑。
他对白拉的观感恶劣之极,这时候忍不住出言讽刺,就算从来没有听说过莽牯朱蛤的唐离也听得出来铁莘话中的嘲讽意味。
秦麦一巴掌拍在铁莘的后脑勺,沉声呵斥道:“怎么说话呢!白拉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有她的理由,你给我闭嘴!”
秦麦在看清楚那只巨蟾怪异的模样后就觉得这东西与蟾蜍虽然形似却绝不是人们惯常印象中的蟾蜍,或许是同科的变异,或许是某种尚未被发现的生物,白拉平静却笃定的话让他意识到白拉对这种生物应该所有了解,不好意思地朝白拉道:“铁子说话难听,你可别在意,我替他向你赔礼道歉。”
铁莘并不服气,却不敢再说话,只能翻了个白眼,腹诽几句。
白拉的视线没有离开下方微微摇头,“没什么。”
秦麦仔细观察了一眼白拉的神色,确定她真的没有因为铁莘的冷嘲热讽而气恼,等了好一会儿白拉却没了下文,陈教授的年纪虽然大了,可好奇心却比秦麦更加强烈,最先忍耐不住,好奇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他指着被托在无数只小蟾蜍背上的那只巨蟾望向白拉。
其他人眼睛仍旧盯着谷底的情况,耳朵却竖了起来,白拉抿了抿嘴唇,忽地抬眼望向西北方幽深的天际,“传说魔鬼恰巴拉仁曾掠去辛饶祖师一女,并为他诞下后代,其中最小的女儿名为多惹仁吉,美貌却任性,常传播疾病肆虐藏北大地,她的坐骑叫做巴蟆,身披鳞甲、面生九角,能穿行于九重天地,声若震鼓,凡人只要被巴蟆看上一眼就会死亡,后来多惹仁吉爱上了辛饶祖师的弟子瓦格,示爱却遭到了瓦格的严厉拒绝,多惹仁吉伤心之下化为山峰,而失去了主人的巴蟆却不知所踪。”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白拉讲的竟然是一段神话传说,显然她认为传说中的巴蟆就是眼前这只体型巨大的蟾蜍,众人良久无语,但是说到底心里却是不相信白拉的说法,毕竟谷底的巨型蟾蜍真真切切地存在,无论陈教授还是唐离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又怎么会认同白拉的神怪之说呢?
秦麦却暗暗感到惊诧,此刻光线幽暗得如同傍晚将近,黑夜将临,天空竟然开始聚集乌云,他们虽然距离谷底垂直的距离只有不到百米,可以他过人的视力仍旧只是隐约看到那只巨蟾唇上生有一排十数根凸起的肉刺,他相信白拉是绝对看不清楚的,而那巨蟾的皮肤也的确与蟾蜍不同,普通的蟾蜍体表粗糙,生满了疙瘩,而这只则如同覆盖着厚厚的鳞片,确实极像白拉所说的那样:“身披鳞甲”。
他同样不相信谷底那只巨蟾真的是什么能穿行天地九界的巴蟆,可是这怪异的动物显然早有人曾见识过,所以才会出现在神话传说之中,他倒认为谷底聚集的很可能是某种特异的蟾蜍科类。
白拉却对别人是否相信自己的话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动静。
蟾蜍群与蛇群对峙许久,都不率先展开攻击,看起来势均力敌,可众人都隐隐有蟾蜍群已经将要不支的感觉,毕竟蛇是蟾蜍的天敌,就算这群奇异的蟾蜍毒性格外猛烈,恐怕也无法突破蛇群的包围,终将化为群蛇的美食。
众人蹲了半晌,谷底的情况依旧没有变化,渐渐有些不耐烦,铁莘一ρi股坐到草地上,低声嘀咕道:“真他妈的见鬼!难道它们在谈判不成?”
他的话音还没落,那只被白拉称为“巴蟆”的巨蟾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格外凄厉的鸣叫,不知道怎地,众人的心头都禁不住一凛,竟感到那鸣声里充斥着一股杀伐暴戾,蟾蜍群仿佛得到了命令似的随着这声嘶鸣一齐鼓噪起来,无数的蟾蜍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瞬间四下铺散开来,朝着蛇群奋不顾身地扑去,比之方才释放的毒液更加浓郁的毒雾笼罩了整个蛇群。
蛇群也同时动了起来,纷纷朝蟾蜍闪电扑击,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蟾蜍被吞入蛇口,可更多的蟾蜍又涌了出来,蝗虫一般将蛇群覆盖,惨烈无比。
那巨蟾也动了,像极了身怀六甲的孕妇,慢吞吞地朝蛇群最为密集的方向挪动粗短的四肢,相距还有三五米,便鼓起胸腹,“呱”的一声尖鸣,秦麦眼尖,隐隐看到巨蟾那排肉刺喷出十数道液体,直射到五六米高的半空势头去尽,跌散开来,形成了一道薄薄的水雾,在微光中闪烁着幽幽深蓝,那层毒雾笼罩了方圆十几米的范围,被毒雾笼罩的蛇群像是对这只巨蟾恐惧异常,立时向两侧逃离,有速度慢的,被毒液粘着了身体,痛苦地扭动屈伸几下便不再动弹,一股毒液喷出,至少杀死了数十条毒蛇。
秦麦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巨蟾的毒性实在太恐怖了!若是如此这般给众人来上一下,他毫不怀疑没人能活下来。
这一切说来漫长,其实不过十几秒间的事,蛇群的包围圈被巨蟾轻易地打开了一道缺口,巨蟾却并没有逃离,而是扭转臃肿笨重的身子,转向另一侧拼命吞食蟾蜍的蛇群,又是几道毒液喷洒而出,这一切蛇群却有了防备,不待毒雾落下,蛇群倏忽退后,结果只杀死了几条行动特别缓慢的大蛇。
这场天敌之间血腥的战斗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以蛇群的撤退结束了,留下了数百条毒蛇的尸体,而蟾蜍一方的损失也极惨重,原本黑压压的蟾蜍群只片刻就被吞吃了至少五分之一左右。
众人呆呆地望着这兔起鹘落间发生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蟾蜍群击退了蛇群后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纷纷朝着就在临近处的一条小溪爬去。
黄平打了个冷战,只不过瞬息已是汗透重衣,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后怕不已地道:“好险......”
蛇群果然如之前众人所担心的那般沿着来路返回了小谷里,若是他们此时仍停留在谷中,只怕就会与去而复返的蛇群遭遇。
其他人比起黄平也强不了多少,陈教授脱力般浑身发软地靠坐在树下,心有余悸地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厉害,要是人被它喷一口绝对没有幸免于难的可能!”
唐离刻意地与秦麦保持距离,却怎样也不能做到板起脸孔冷漠地面对他,只能勉强自己不去看秦麦,听到陈教授的话不解地道:“这些蟾蜍为什么不赶快逃生呢?他们冒死聚集在这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低级动物与人类不同,驱使它们各种行为的完全是本能,最根本的就是生存和繁衍,只是普通蟾蜍产卵繁衍的季节一般是在冬末春初,而今却已经是盛夏时节,天色黑蒙蒙的,最后一抹残阳彻底淹没在群山身后,众人已经看不清谷底蟾蜍群,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鸣叫和溪水被搅动的声响。
郝韵吐了下舌头道:“可能是天气太热洗澡降温吧......”
众人不由莞尔。
黄平咳嗽了一声,陪笑道:“蛙徙鸟迁是大自然的规律,这些蟾蜍聚集在此地想必是为了产卵......”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耀眼已及的闪电倏地划破沉闷的夜空,将天地照的亮如白昼,不待众人的眼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旋即消失。
“干!我看要下大雨了!”铁莘从地上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道:“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吧,找个安全的地方安营扎寨,我都快饿死了。”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饥肠辘辘,只是被刚才蛙蛇大战的情景所吸引,竟忽略了自己走了大半天山路还水米未进呢。
像是配合铁莘的判断,无数银蛇怒龙一般屈伸乱舞的闪电无声地刺破铅色的沉沉乌云,将原本漆黑的大地映照得比白天还要明亮,秦麦借着电光扫了一眼聚集在小溪里的蟾蜍群,那只巨蟾蹲踞在溪边,正低低鸣叫不已,口中噙着一片黑色软皮似的物件,两腮不断鼓动,像是正在咀嚼,软皮的另一端却还连在它的脊背上。
郝韵失声叫道:“那东西在干嘛?自残吗?”
秦麦的心头如同遭到了重击,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激动得身体都颤抖起来,脱口道:“蟾蜕!原来如此!”怪不得从古至今人们虽然知道蟾蜍蜕皮却绝难拾到蟾衣,却原来蟾蜍把自己的蜕皮都吞吃了!
其他人也都在闪电的光亮下看到了这骇人听闻的一幕,见秦麦露出恍然惊喜的神色不由纷纷追问,秦麦有些留恋地深深望了一眼那只神奇又可怖的巨大蟾蜍,挥了挥手,带着大家离开了这座小谷,边走边为众人讲解自己的发现。
大雨将至,谷底却格外安静,借着连续不断的闪电,众人全力赶路,密林之中藤蔓纵横交错,泽地遍布,秦麦再次暗自庆幸能够轻装上阵,否则这一片原始密林只怕就要让众人苦不堪言了,终于在雨水滴落之前发现了一处平坦干爽又极为隐蔽的所在:五六株粗壮得让人叹为观止的巨树围绕在一起,枝干纠缠,把当间百多平米的空地遮盖得严严实实,鬼斧神工地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树屋,身处其间却并不憋闷。
更妙的是这里离雅鲁藏布江的一条支流距离不远不近,也不用担心有埋伏在水边的猛兽袭击。
众人赶了一整天的山路,又经历了蛇谷惊魂,坐在安静幽谧的“树屋”里,干枯的落叶柔软而温暖,紧绷的心神一旦松弛下来,疲倦立刻如潮水一般侵袭着每个人的神经。
铁莘拖着灌铅似沉重的双腿在周围的密林里转了一圈,却是毫无收获,倒是那两只獒犬不一会儿便拖回了一头貌如黄羊的无角小兽。
有茂密的枝叶遮盖,秦麦少了许多顾忌,尤其是天色漆黑、大雨倾盆能够有效地掩盖烟雾和气味,众人在巨树包围的空地中点燃了一堆篝火,吃过了烤肉又喝了些热水,终于抵御不住涨潮似的疲惫,坠入沉沉梦乡。
这几天有两只感知敏锐超过人类许多的獒犬,秦麦和铁莘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值夜了。
秦麦疲乏得要命,偏偏精神亢奋异常,蛙蛇对战的场景反复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坐了起来,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靠着大树任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
明天他们就要抵达那座荒谷,生死存亡只怕就在此一行,且不说那些让唐远山事隔四十五年仍视为鬼怪、无比恐惧的神秘人;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给众人致命一击的意西沃,就算他们本身也已经如同强弩之末,难以为继了。
陈教授只怕坚持不了几天,而白拉一旦耗尽神力为陈教授延续生命,她自己恐怕就是油尽灯灭的结果,没有了白拉,就算找到了净土,还有什么用处?
他听着雨打树叶发出的细密单调的声音,正胡思乱想间,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微响,扭头望去,也不知是白拉还是唐离缓步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静静地与他对望着也不说话。
秦麦失望地暗暗叹息一声,知道来者是白拉——唐离即便能够假装冷漠,却终究不能如此平静地面对他,“怎么,你也睡不着?”他淡淡地问道。
白拉微微侧头,视线从秦麦紧握的拳头上扫过,“看到是我很失望吗?”
秦麦被她直言不讳地点破了心事不免有些尴尬,掩口咳嗽了一声,避开了白拉好似直透人心的目光,不想和她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你不累吗?还是......紧张?”
他觉得后一句话说的有点多余,他在白拉那双深潭一般的眸子里根本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的痕[奇`书`网`整.理'提.供]迹,别说恐惧紧张,甚至连一点激动也没有。
好像净土与她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白拉嘴角浮起一抹让秦麦无法形容的怪异笑容,“说是恐惧更准确。”秦麦奇怪地看着她,话虽如此,可他还是无法从白拉的神情中发现半点的惧怕。
“你怕了?”秦麦怀疑地问道。
白拉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似的,嘴角的笑意涟漪一般扩散开来,“我为什么不能怕呢?”
秦麦语塞,可不是么,连他一想起未卜的明天都忐忑不安,白拉又为什么就不会心生恐惧?想来只因为白拉冷淡得仿佛面具似不带半点人情味道的气息让他产生了错觉:好像白拉根本不会有人类的情感一样。
事实上,白拉也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丽女子。
白拉今晚的话特别多,见秦麦神色变幻,最后露出了释然之色,她淡淡一笑道:“你恨我吗?”
秦麦怔了片刻,他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可白拉却少见的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甘心的样子,秦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起初是的,不过后来就怪你了,我们的立场不同,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呢?更何况你也是身不由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白拉淡去了恨意呢?连秦麦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是从她身手重伤却不肯为她自己施救,将仅余的能力留给陈教授时,或者也许是从桑吉家她对他讲述了身世时......
白拉病态得雪白的消瘦脸颊突地瞬息绽放出炫目的光彩,只是茫然沉思的秦麦却没有看到,等到他恢复了清醒时,白拉也已然回复了平时淡漠的模样。
“我在那小山谷里发现了这个。”白拉从怀里掏出了几株三寸多长深紫色的植物,递向秦麦,“这是什么?”秦麦疑惑地接了过来,仔细观察这三株纤细的小草,通体深紫,椭圆形的叶片周围呈倒刺似的锯齿状,他恍惚间似乎在什么书中见过,一时间却又记不起这色泽诡艳的植物究竟是什么来历,下意识地举到鼻前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特香气,而香味里竟夹杂着一股中者欲呕的腥臭,秦麦微微眩晕了几秒,心头大惊,手指一抖差点将几株植物丢掉,“是龙涎草!”
秦麦只是曾经在一部医药孤本中读到过关于龙涎草的简短记载,据说这龙涎草最为剧毒蛇类所喜爱,就如猫薄荷于猫一般,只是毒蛇只闻其味而不咀咬,在闻嗅龙涎草时,毒蛇的毒液会不由自主地滴落,日久天长,这龙涎草就会吸取蛇毒而使得它体内充满了毒素,皮色越深毒性越烈!
只是龙涎草的毒性很奇特,不遇水时没有半点害处,一点它的汁液溶于清水中,其毒猛烈无比,哪怕只是添上一小口,也会转瞬身亡。
但是就像蛇毒能杀人亦能入药救人,这龙涎草也有着神奇的药效,晒干后的龙涎草却对解蛇毒有着奇效。
白拉眨了眨眼睛,“我只知道它叫嘎者,只要不溶于水中或是沾到伤口,是不会伤害人的。”
嘎者应该是它藏地的名字,秦麦回忆了一遍那册古书上的记载,越发肯定这一定是龙涎草。
秦麦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龙涎草举在眼前观察,龙涎草还有一桩妙用:用它的汁液写字,汁液干涸后,字迹就会消失,等用水浇过,字迹就会显现,古时岭南有人发现了龙涎草的奇异,曾使用这种方法传递密信。
据说宋朝时京都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全身无伤,与自然死亡无异,刑官本来已经要以猝死结案,结果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尸体上,那尸体皮肤顷刻变得浓黑如墨染的一般,这才被发现中了奇毒,后来审讯之下,凶手就是用了龙涎草的汁液混在酒中给遇害者服下。
那座小谷里遍布毒蛇,有龙涎草生长到不奇怪,反而解释了为什么那座小小的谷地为什么会聚集那么多的毒蛇。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白拉轻声道。
秦麦嗯了一声,很谨慎地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拒绝。”
白拉又从怀里掏出一团用白布包裹的物件递给了秦麦,能用嘎者的草汁给我画幅像吗?我听唐离说你画画很厉害。”
那白布包裹的却是秦麦等人历经九死一生从古格地窟里找到的银卷天书,秦麦左手擎着银卷,右手握着龙涎草,说不出的怪异,只有他和铁莘两个人知道银卷天书的背面曾经显现过一幅肖像,水渍干去后完全消失。
难道那幅画像就是用龙涎草的汁液绘成的?秦麦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
白拉的请求对秦麦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只是秦麦心中的感觉说不出的诡异,不由得迟疑不定,白拉的眼中流露出乞求的楚楚之色。
秦麦犹豫地说道:“为什么要用龙涎草呢?等我们离开这里,我用笔墨给你画一幅不是更好?何况现在也没有能作画的笔......”
白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定定地凝视了秦麦一眼,淡淡地说道:“这画像我不想给别人看到。”
秦麦挠头,“可是没有笔,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么说只要有笔你就画?”白拉眼底闪过得意的狡黠,看到秦麦点头,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小指粗细的毛笔,秦麦接过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笔杆是一截剥了皮的树枝,那笔毛柔中带刚,异常坚韧,竟然是两只獒犬的尾毛。
他怎样也没想到原来白拉早有准备,无奈之下只能摊开了银卷,银卷空白的背面刚好是上好的画面。
龙涎草的汁液色泽如墨,秦麦只略微沉吟了一下,当日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副惟妙惟肖的画像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秦麦下笔如飞,勾抹挑点间只不过几分钟,白拉已经跃然银卷之上,秦麦轻轻地点下那颗嘴角的细痣,随手将笔投入了火堆,“好了!”只觉得酣畅淋漓,他从学画起也不知道画了多少幅人像,却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满意,甚至得意。
白拉抢过银卷,惊喜地看着上面自己栩栩如生的画像,双颊红润,青白的双唇竟然殷红欲滴,散发出惊人的美丽,秦麦痴痴地看着白拉,不禁为之惊艳。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拉心满意足似的叹息一声,抬起莹润清澈的眼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秦麦,“这样的话,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会很快忘记我了吧。”
秦麦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闻到从白拉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幽甜香气,竟然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才语无伦次地道:“当然......你不会死的......我怎么能忘记你呢?”
白拉无声地笑了起来,幸福而从容,可是秦麦的心却战栗不已,一种不祥的感觉让他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
这场大雨来的突兀,去得却也快,第二日清晨,已经看不出昨夜曾下过雨的痕迹,秦麦下意识地看了眼与唐离轻声低语的白拉,仍是那幅古井无波的淡漠神情,让他不禁怀疑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昨日众人虽然在蛇谷中耽误了不少时间,可趁着电闪雷鸣、大雨未至之际他们竟然赶出了好远一段路程,还没到中午就发现地势渐渐向下,那条支流的水势也变得湍急狂暴。
“麦子,你看!”铁莘快步从队伍的最后赶了上来,指了指山谷前方右侧的山壁,壁立千仞的山谷上凸出了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仿佛从天而来的一般,“我们好像要到地头了!”铁莘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暴露了他的紧张。
秦麦早就看到了那块唐远山特意描述的巨型岩石,转过前方如拱门一般的坳口,两条支流便会合二为一,形成一条壮丽的瀑布,跌入下方的谷地,而那座让唐远山全军覆没的荒谷就在那里!
“不要冲动,安全第一!”秦麦沉声叮嘱铁莘。
铁莘点头,没有说话,重回到殿后的位置。
从今早出发后,众人就极少说话,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究竟是生还是死都将在今天分晓,紧张纠缠在每个人的心头,生怕一张嘴就会暴露自己的紧张,都下意识地保持缄默。
与其说这是一条仿佛直落九天的瀑布,倒不如说是一座瀑布群,十数条大小不等的瀑布飞落交错,等到秦麦一行人沿着陡峭的山坡攀降至谷底,仰头望去良久说不出话来,这条瀑布虽然不如之前所见的那条被郝韵称为彩虹的瀑布那般直落百多米,仿如银河匹练那么跌宕,却胜在宽度远超前者,落差大概只有四五十米,可宽度却超过了三四百米,就像一扇从天而降的水帘。
谷底山丘起伏,连绵不绝,那座荒谷却很容易辨认,前行不多久,只看到那两座如同卫兵似的高岭,众人便知道这就是荒谷的入口了,一条潺潺溪流自山谷里流了出来,汇入奔腾的雅鲁藏布江中。
距离入口还有里许,走在最前面的秦麦站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十二道目光集中在秦麦的脸上,秦麦神色凝重,显然有话要说,大家默默地任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上扫过。
“等下我和铁莘先进去,如果没有危险其他人再进。”秦麦沉声道。
铁莘不由得身体一震,秦麦极少称呼他的全名,每每唤他铁莘时就表明秦麦当下的心态认真而郑重。
“不行!”唐离和郝韵同时大声叫道。
唐离狠狠地摇着下唇,狠狠地盯着秦麦,眼神复杂,不舍、留恋和哀伤掺杂而成一种让秦麦颤抖的情愫,“放心吧,如果有危险我们会撤出来的。”秦麦以为唐离不愿意让自己冒险,安慰道。
唐离摇头,“既然我们是一起来的,就要一起进去。”
秦麦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教授叫嚷起来:“人多力量大,咱们一起进去就算遇到危险也总能帮上忙的。”
秦麦不由苦笑,当年连精选出来的年轻力壮的军人都全军覆没,何况自己这队“老弱妇残”呢,只是他是在不好意思实话实说,这话委实太伤人自尊。
铁莘却不管别人感受,翻着白眼晒道:“老头儿,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到时候真出现状况谁还有空照顾你呀。”
秦麦心说坏了,陈教授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激将,果然陈教授一跳老高,指着铁莘的鼻尖骂道:“你小子狗眼看人低!今天我还非进去给你瞧瞧,我老头子不是个累赘!”
秦麦头大如斗,太阳|茓一跳一跳地抽痛,就好像有人在往里钉钉子一般。
郝韵这时也来添乱,俏丽的小脸上满是毅然之色,举着乌黑的手枪道:“大不了拼了,既然咱们是伙伴、是战友,就要并肩作战!”
黄平打圆场道:“事情过去了四十多年,也许里面已经没有什么神秘人了呢?”郝韵和陈教授眼睛一亮,立刻附和他的说法。
秦麦下意识地望向唐离,他相信唐离的预感,这荒谷中一定有能在峭壁悬崖上奔行如飞的神秘人。
唐离神色怪异地望着不远处的荒谷入口,入口那座高大的山丘仿佛屏风一样将山谷里的一切挡在身后,让人无法窥视。
“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秦麦有些烦躁地道,“谁也不知道这荒谷究竟与净土是否有所关联,我和铁莘进去至少能保持自己的安全。”事实上就连秦麦对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也没有什么信心,但却比所有人一起闯进去机率更大几分。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拉忽地开口道:“净土的入口就在里面。”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像平地里一声惊雷,把众人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你、你怎么这么肯定?”黄平激动得连声音都变得腔调。
秦麦心头剧烈地跳了起来,“你......命运之眼,你感觉到了?”
白拉点了点头,弯起收紧的袖口,露出了套在手腕上的命运之眼,强烈的阳光下,原本漆黑的命运之眼散发出一团刺眼的耀目光华,笼罩着白拉的皓腕,也不知道是折射的阳光还是它自己散发出的光彩。
唐离收回目光,望向秦麦,“现在我们必须一起进去了,你知道的,命运之眼是打开净土入口的钥匙。”
所有人都激动兴奋起来,尤其是黄平,呆呆地怔立了片刻,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哭声如老牛悲鸣。
他受尽千辛万苦,失去了一条胳膊,为的不就是找到净土这处传说中的永生之地吗?净土是否真的如传说的那般神奇他不知道,但是白拉说得清楚,只要她能够找到净土传承命运之眼中的神奇力量就可以治愈他的绝症,黄平到今日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明月,百般滋味再也忍不住宣泄而出。
铁莘不耐烦地一脚将抽泣的黄平踢了个跟斗,“别他们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
“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黄平一边用手背胡乱地擦拭泪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秦麦猜到这个消息时又何尝不是喜形于色,只是一想到唐远山口中描述的那些神秘人,心头又笼罩上一团乌云,看起来那些形容奇异的神秘人的确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他们极有可能一直守卫着净土的入口!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当日唐远山等人在荒谷之外流连数日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甫一踏足谷中便遭到了灭顶狙击。
“大家小心。”秦麦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说,结果最后只艰难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秦麦握着上了膛的手枪,步履沉稳地朝荒谷的入口走去,先前他无法确定这荒谷是否与净土有关系时,本打算依仗着自己和铁莘轻灵的身手悄然摸入谷中观察打探一番,而今既然确定了净土入口就在其中,而那些神秘人就是为了守护净土入口而存在的,遭遇已成必然,他也就不再刻意隐匿行踪,索性光明正大地朝着荒谷入口行去。
在这大胆已及的决定背后,秦麦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既然这些神秘人守候着净土入口避免世人打扰,那么他们应该与第一位来自净土的孤师有着某种关系,而今白拉、唐离身为孤师后裔,持有命运之眼,遵照先祖遗命重返净土,也许那些神秘人一直等的人就是她们!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小蛇一般撕咬着他的心,秦麦行事喜欢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细节都控制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而这次西藏之行偏却屡屡发生让他无能为力的变故,到了这一刻,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他骨子里的执念终于爆发出来,咬牙决定孤注一掷。
当他的脚步踏过荒谷入口那块宛如分界线的小溪时,心脏猛地缩成了一团,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五识被他调整到了从未有过的敏锐程度。
七个人肩背相贴,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动,死一样的寂静,荒谷里静得让人惶恐,让人不由得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尽管秦麦从唐远山和唐离的口中都听过关于荒谷的描述,转过那座屏风似的山丘时,第一眼看到荒谷内里的景象,他仍旧忍不住由心底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秦麦曾经去过号称生命禁区的罗布泊,那一望无际的沙漠戈壁上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条溪流,没有任何飞鸟敢于穿越,他以为这世间最荒芜也就是那般景象,而此刻他却改变了想法。
荒谷狭窄,与其说是谷地倒不如说是条峡谷,蜿蜒曲折不知道深入到哪里,陡峭的两壁全是锗红色的石岩,一条小溪顺着峡谷的形状汩汩流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扑面而来,头顶明明是艳阳高照,可众人却诡谲莫名地感觉到透体的阴寒,烈日竟然好像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麦子,你说那些神秘人会在哪里?”铁莘声音发紧,眼睛如鹰眸一般不停地扫视两侧的峭壁,峡谷狭窄逼仄,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那乱石林立的陡峭石壁凹凸不平,极易隐匿身形,就算是秦麦,也自知绝对不能轻松地攀爬这近乎直立的陡壁,更别说如履平地了。
在唐远山的描述里,那些神秘人正是从两侧陡壁中幽灵一般地诡秘现身,用毒箭伏击了他们,旋即鬼魅似地消失。
沿着入口向前走出了近百米,四周仍是静谧得让人窒息,秦麦的心跳渐渐复苏,唐远山当日才踏入荒谷就遭到了袭击,而他们已经快要转过第一道弯角那些神秘人却还杳无踪迹,难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
可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白拉和唐离的身份的呢?
秦麦苦苦地思索其中奥妙,却不敢放松丝毫警惕,因为他确信神秘人一定会出现,眼看将要到达弯角,他刚要让众人在这里等他去观察下另一边的情况,陡地听到身后的唐离发出一声惊叫:“白拉,你的手!”
众人自从踏入荒谷就屏息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悬于深渊上的钢索一般,全身的神经都绷得仿佛拉满的弓弦,被唐离的叫声惊得浑身汗毛刷地立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看向唐离。
秦麦动作仿佛一只矫健的猎豹,带着风声自陈教授和黄平间的缝隙穿过,唐离的话音还没落下他就已经来到了二女身前,急道:“怎么了?”
实际上秦麦在问出这句话时就发现了白拉的异常,不光她的双颊透出惊心动魄的诡艳红晕,就连脖颈与手掌也都像要滴下血来似的,白拉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仿佛热得不行,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
唐离有些吃力地搀扶着白拉的胳膊,神色惊惶,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的手好烫!”
铁莘举着枪警惕地关注着前方拐弯处的情况,飞快地扫了眼白拉,“是不是中暑了?”
峡谷内湿热异常,密林之中又不通风,常被落叶断枝与动物的尸体腐烂后散发出的瘴气笼罩,要说中暑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像。”秦麦摇了摇头,朝白拉的手掌抓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一入手仍不免大吃一惊,白拉的手何止是发烫,简直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
白拉嘴唇翕动了下,声音低如蚊呐,“是、是命运之眼......我没事。”
她这副模样任谁都不会认为她安然无事,只是所有人都对命运之眼毫无了解,更不能像白拉那样与之建立玄而又玄的感应,秦麦强忍灼热,摸了摸白拉的脉搏,脉象杂乱,要不是白拉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秦麦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握着的是人手,这脉象是在一个人的身上所能出现的。
纵然秦麦忧心如焚,面对白拉却束手无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它醒了。”白拉的话让所有人都生出荒诞绝伦的感觉,她居然把命运之眼说得好像具有生命似的,抬了下手想要将衣袖挽起,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连如此简单的动作也不能完成,只能求助似地看向唐离,后者会意连忙将她的袖口撸了起来,露出腕间外形好像手镯一样的命运之眼。
背着阳光让秦麦清晰地看到了本来一直漆黑无光的命运之眼就好像在火中淬烧的钢铁被加热到了极高的温度,隐隐地散发出犹如实质的幽幽橘红色光芒,将白拉的手掌包裹在那团光芒里。
白拉嘴角浮起一抹怪异的笑容,长而挺翘的睫毛颤抖着微微眨了下眼睛,“我们离净土的入口越来越近了,它也感觉到了。”
秦麦听得一头雾水,白拉的笑容没有让他安心,“你呢?有没有危险?”
白拉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不,你们都要有事了。”干涩沙哑的声音突兀地从众人身后传来,秦麦霍然转身,将唐离和白拉挡在身后,这个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可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你终于出现了!”秦麦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通红,射出浓郁的戾气。
一身宽大黄袍的意西沃站在众人身后十几米外,在她身后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壮汉雁翅排开,十几管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众人。
意西沃这条一直隐匿在暗处寻找机会的毒蛇终于现身了,秦麦的心不由得沉入了冰窟,这些人一定是趁着刚才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白拉身上的时机接近了他们。
如此近距离里,十几把枪能在眨眼间轻易地把秦麦七人打成筛子,而峡谷两壁陡峭,没有任何可以借以掩蔽的地方,前方五六米远就是一道U形弯角,然而此刻,这几步远的距离却成为无法逾越的生死鸿沟。
意西沃仍旧是秦麦记忆里的模样,短发,脸上的褶皱如刀削斧凿,只是脱去了喇嘛的僧衣,换上了一件格外宽大的长袍,意西沃嘴角噙着从容而淡定的笑容,惊讶地瞥了秦麦一眼,“你知道是我?”
就算是现在,秦麦还是没有能在意西沃身上发现哪怕一丁点女性的特征,无论相貌声音还是行为举止。
铁莘端着枪,微微弓背,仿佛做好了殊死一搏准备的猛虎,死死地顶住了意西沃身后的那些个面色冷漠的壮汉,他从他们的身上嗅到了血腥气,这些人是真正的亡命徒,甚至很有可能是军人出身。
白拉的声音不高,可是荒谷内一片死寂,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你觉得你会成功吗?”
“有意思,你们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意西沃抬起右手,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没关系,把你们都杀了,命运之眼还是我的。”
众人的手心里都渗出了冷汗,意西沃说的十分轻松,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可是没有人怀疑她只是说说而已。
黄平与郝韵的脸上甚至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在他们看来双方的势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了,己方根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白拉忽地呵呵笑了起来,在唐离的搀扶下走到了秦麦身旁,“命运之眼已经和我产生了神识,你应该知道,现在只有我才能获得它的神力。”
意西沃的脸色终于变了,撕去了从容淡然的伪装,露出了森森獠牙,挥舞着手中的枪,恶狠狠地叫道:“不错!现在的确只有你能接受神力传承,可是我要你把神力再传给我!否则你们都要死!”
意西沃的确早就知道净土的入口就在这大峡谷里,甚至就与这座荒谷有着莫大的关联,按照她的计划,本想在秦麦等人进入大峡谷时就突袭他们,将命运之眼抢过来,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早在禁宫时,白拉就与命运之眼建立了神识感应,她算错了秦麦等人的速度,没想到竟然走到了他们的前面,再想回头去寻找众人,却害怕再次失之交臂,想来想去决定守株待兔。
等到秦麦一行人出现在荒谷之外,她就生出了不详的感觉,隐隐意识到命运之眼只怕已经和白拉联系到了一起,否则他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呢?她却不知道唐远山当日并没有立刻殒命。
对她来说,秦麦等人是如何知道了她的身份来历并不重要,也没兴趣知道,她唯一想要的就是命运之眼里蕴含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神力。
意西沃的眼底浮起歹毒的暴戾之色,枪口指向唐离狰狞笑道:“你应该已经晓得她是你的妹妹了吧?如果在她的性命和继承神力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唐离的脸色苍白,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刺眼的血珠顺着唇角滑落,这一切都与当日她所预见的一模一样。
秦麦有几秒钟的时间感到很迷惑:唐离在给他描述预感时并没有说过会发生这一幕,当他看到唐离绝望的眼神时,他脑际嗡地一阵轰鸣,在这一刹那他完全明白了唐离为什么会那么冷淡地疏远他!
“好,我会把神力都传给你!”白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意西沃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你放他们走。”
意西沃没有想到白拉会这么痛快地应允,生性多疑的她反而下意识地认为其中有诈,狐疑地打量了虚弱的白拉一眼,“你......答应了?”
白拉的嘴角翘了起来,丝毫不掩饰内心对意西沃的鄙夷不屑,“怎么,你不敢要?你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为的不就是今天吗?甚至连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意西沃直到这时才真正相信了白拉,欣喜若狂地狂笑道:“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还给我有什么不对?别废话了,现在快点去打开净土的入口!等到我得到了神力我自然会放你们所有人离开的。”
众人听到意西沃这一番话只觉得义愤填膺,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母亲?“无耻!”唐离和秦麦同时喝骂道。
意西沃哈哈大笑,刚要说话,忽地荒谷入口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呼哨,意西沃就像听到了催命的号角,脸色巨变,“当......”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四声惨叫同时从他身后响起,站在最后的四个壮汉仰天跌倒,微微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众人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秦麦却在那一瞬间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峡谷两侧的陡峭石壁上冒出了五六个赤祼着胸膛,用与岩石色泽极为相似的朱红颜料涂满了身体的怪人。
那几个怪人鬼魂般地出现,朝站在意西沃身后的四个大汉发出致命一击后烟雾似地消散无踪。
同伴突然离奇死在了自己的身旁,再悍不畏死的人也难以保持镇定,其余的杀手出现了片刻的慌乱,原本对准了秦麦等人的枪口都瞄准了两侧的峭壁,秦麦心头猛地一跳,暗叫道:“就是现在!”他猛地转身一推呆若木鸡的陈教授和黄平,吼道:“快跑!”同时拉住了唐离的手臂,向着拐弯处窜了过去。
郝韵和铁莘听到秦麦的咆哮也瞬间反应过来,别看铁莘身材臃肿笨拙,真动起来时却出奇的敏捷,一手握枪一手拽着郝韵的胳膊脱兔一般箭射而出。
这个时侯就连陈教授和黄平两个花甲之年的老者也矫健如豹,竟然一马当先。
又是两声惨叫响起,两侧石壁嶙峋怪石中出现了四五个身影,跟在意西沃身后的十几个杀手片刻间就死掉了一半,可同时剩下的几个人也发现了石壁间的怪人,一阵凌乱的枪声过后,两个被射中的神秘人从陡峭的岩壁间坠落下来,肢体扭曲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小溪,显然已经死去。
剩下的神秘人再度消失,杀手们停止了射击,默契地分别监视器两侧峭壁,防止偷袭再次发生。
“该死的神仆!”意西沃跺脚咒骂道,朝着即将转过拐角的秦麦等人怒吼道:“不许跑!否则我就开枪了!”
只要再有两步就能逃脱,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根本没有人在乎意西沃的威胁,陈教授和黄平已经转过了拐角,唐离听到意西沃的叫喊,一咬牙,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生生把踉跄的白拉甩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她的身后响起,唐离闭上了眼睛,任身体向前扑去,她仿佛看到了那颗呼啸着突破了空气朝自己射来的子弹。
秦麦在电光石火间将唐离扑倒,在看到了唐离流露出的绝望时,他就意识到唐离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就在唐离把白拉甩过了拐角的同时,他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唐离。
一股绝大的尖锐力量撞得秦麦身体一震,好像有一条灼热的锋利铁条轻易地穿透了他的身体,然后剧烈的疼痛从一点倏忽扩散至全身。
秦麦身体还没有完全扑倒,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将被他掩在身下的唐离苍白的脸颊沾染得犹如风雨中的海棠。
“麦子!”唐离抱住了秦麦,撕心裂肺地呼唤道,这一幕却是她没有预见的。
唐离与秦麦这时还没有转过拐角,意西沃只几步就将与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五米,却没办法再开第二枪了,两只獒犬在她开枪集中秦麦时,便咆哮着扑向意西沃,如同两条黑色的闪电。
意西沃只看到两团黑影朝自己扑来,下意识地举枪朝其中一个砰砰连开两枪,再将枪口转向另一团黑影时,森白尖利的犬牙已经与她近在咫尺。
铁莘听到唐离的喊声,探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秦麦背心处血迹迅速地扩散开来,“老子杀了你们!”铁莘眼睛血红,举起81-1朝着那几个全神贯注地监视两侧峭壁的杀手扣动了扳机。
秦麦生死未卜,铁莘彻底激发了狂性,手指连连扣动扳机,子弹密集地激射而出,三个杀手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就仿佛摔烂的西瓜般炸裂开来。
意西沃若不是被獒犬扑倒,只怕也难逃一死。
另外三个杀手慌乱中仆倒在地,刚刚举枪瞄准杀红了眼的铁莘,头顶峭壁间却又鬼魅般地冒出了几条赤祼的身影,这三人尚未来得及扣动扳机就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铁莘兀自扣动扳机,子弹早就射光了,枪膛里传出来顶针撞击的咔咔声,“麦子,你不能死!”郝韵的哭喊声让铁莘浑身一抖,恢复了几分清醒,丢掉手中的长枪,转身扑倒秦麦身前,一把将秦麦抱在怀里摇晃道:“麦子,麦子!你睁开眼睛说句话呀!”秦麦脸色铁青,毫无反应,铁莘环目欲裂,豆大的泪水狂涌而下。
陈教授只抢出了几步,一眼看到铁莘的模样,老人第一个念头就是秦麦死了!“扑通”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天崩地裂。
他与秦麦以师生相识,情若父子,对一位老人而言,最悲痛的莫过于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唐离一动不动地任由哭得郝韵把她扶坐起来,痴痴地看着被铁莘抱在怀里的秦麦,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嘴里翻来覆去地叨念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应该是我。”
哭得雨打梨花似的郝韵抱住仿佛失去了灵魂的唐离,“哇”地痛哭失声,“唐离姐,麦子,麦子死了......”
黄平与秦麦的相识绝对谈不上愉快,一直以来对秦麦也是又恨又怕,可真看到秦麦死[奇`书`网`整.理'提.供]在自己眼前,他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呆呆地说不出话。
“他没有死,也不会死!”白拉这时比前一刻更加虚弱不堪,扶着石壁勉强走过来,无力地跪倒在秦麦的身前,伸出手掌摸向秦麦背心的伤口。
铁莘愣了几秒钟才明白了白拉的意思,白拉有特异功能!想到她连郝韵那么重的伤都能治好,铁莘绝望的心立刻生出一丝希望,慌不择言地道:“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其他人也都立刻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贴在秦麦伤口处的白拉的手。
只有唐离对外界的一切都恍若未闻,就像一具没有了生命的躯壳。
白拉孱弱的眼神爆发出强烈的光彩,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渐渐燃烧起一团幽紫的光焰,越来越盛。
秦麦恍恍惚惚中似乎听到了郝韵难过已及的嘤嘤啼哭声,还有铁莘悲怆欲绝的呼唤,他想要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眼前好像漆黑一片,却又似乎明亮无比,到处都是混沌不分,没有边际,他轻若无物地飘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很冷。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像疲惫到了极点,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却又记挂着唐离,他记起了那一声枪响,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中弹了,唐离呢?她有没有受伤?
一种奇妙的感觉渐渐地清晰起来,就像被柔和温暖的春风包围着,然后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好疼!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背心伤口的痛楚像退潮一样迅速地减弱,他听到了一阵喜悦至极点的欢呼声。
“你......救了我。”秦麦睁开眼睛,模糊的景象片刻后变得明晰起来,他看到了两颗深紫色的眸子。
白拉虚弱已及,她用仅剩的能量把濒临死亡的秦麦拉了回来,而她自己则像燃尽了最后一滴油脂的蜡烛,再也没办法支撑下去,她想要朝秦麦笑一笑,结果这最简单的想法竟然也无法实现,消瘦的身躯晃了晃,倒在了秦麦的身上。
秦麦霍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中弹的伤处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白拉,你醒醒!你怎么样?”秦麦低声呼唤道,伸指搭住了白拉的脉搏,脉象虚弱的难以察觉,秦麦的心立刻揪了起来,暗叫一声不好!
白拉救了他,而她自己却性命垂危。
白拉的眼睑颤抖了几下,睁开了眼睛,黯淡无光,她吃力地翕动了几下嘴唇,秦麦勉强辨认出她的话:“送我去入口。”
秦麦抱起白拉站起身,他这时才发现白拉竟然消瘦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轻的像一个孩童,唐离乍见秦麦,毫无神采的眼睛涌起狂喜之色,挣扎着扑到秦麦身前,死死地将他抱住,呜咽道:“你没有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听到唐离的真情流露,秦麦也不禁感动,柔声道:“我早就说过的,为了你我愿意死。”唐离慌忙伸手盖住了他的嘴唇,失色道:“不许再说这种话,我......白拉怎么了?”
她直到这时才发现了被秦麦抱在怀里的白拉......
白拉虽然已至弥留之际,却并没有昏迷,静静地看着唐离,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没有力气发生,只能眨了下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调皮。
秦麦顾不得给唐离解释,一边大步向峡谷前方行去,一边简单地介绍道:“她现在很危险,恐怕只有那个神力能救她了。”
铁莘跟在众人后面走了几步,忽地想起了什么,转身来到已经被獒犬撕咬得遍体鳞伤的意西沃身前,露出一抹狰狞的冷酷笑意,对竭力想要爬起来的意西沃道:“风水轮流转,你想不到吧?”
铁莘目光转动,那条大些的獒犬被意西沃击中要害,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已经是活不成了,另一只獒犬不停地围着它转,不时舔舐下它的身体,呜呜悲咽,铁莘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意西沃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掺杂着血丝的唾沫,冷傲地瞥了眼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铁莘,刚想说话,铁莘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她的太阳|茓上,意西沃当即昏厥过去,铁莘抓住她的脚踝,拖死狗一样拖着她向峡谷深处走去。
这条荒谷虽然狭窄,长度却出人意料,秦麦抱着白拉快步转过了两道弯还没有看到尽头,脚下越走越快,渐渐地跑了起来,众人也都跟着他向前跑。
一直走过了五六道拐弯,从荒谷的入口到这里至少也有三四千米的距离,前面仍旧是一道弯,秦麦不禁愈加焦急,白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众人转过弯,眼前霍然开朗,荒谷的尽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看起来并没有奇特之处,不过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旷平地,上面布满了暗红的沙土,让这里看起来荒凉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平地的尽头是一面十几米高的瀑布,这瀑布的水势并不大,流至谷底一座百多平米的水潭里,朝不同的方向分成了六条小溪泻出。
奇特的是六条小溪分别流向不同的方向,彼此间就好像刻意测量过似的,分布的极为均匀,瀑布之上是一座高约几百米的山丘,只是那山丘与这荒谷里随处可见的峭壁一样,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山丘之后是更加高大的山峰,那山峰巍峨雄壮,高度只怕有几千米,上方云雾缭绕,看不到峰顶的模样,半腰处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色彩,竟然覆盖着白雪。
秦麦这时才看明白原来这荒谷竟然位于一座雪山的包围里,这座雪山形状奇特,两侧耸起,中间凹陷,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山凹,荒谷就坐落其中。
他打量着这里的情景,脚下却并没有停步,按照白拉的指引朝着对面尽头的瀑布行去,戴着白拉腕间的命运之眼散发出的橘红光芒在他奔行的过程中越来越强烈,此时更是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光团将秦麦、白拉和唐离都罩住了,远远望去异常耀眼,把天上的骄阳都衬得失去了光彩。
在距离瀑布不足十米的地方,四个身材瘦小、赤着身体,只在腰间裹了圈兽皮的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峭壁上,脚下好似生有吸盘,从接近陡直的峭壁上飞纵而下,朝着他们奔来。
郝韵立刻紧张地举起了手枪,刚才那些杀手无声无息地死于非命她看得可是一清二楚,再加上这些神秘人身体上用触目惊心的朱红颜料纹满了奇怪的图案,更让她惧怕。
秦麦却知道这些人对自己一行人没有敌意,否则也不可能放他们来到这里,更加不会在危急时刻救下他们。
“不要紧张,他们应该是朋友。”秦麦朝郝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下枪。
郝韵犹豫了下,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持枪的手臂,却总还是有点战战兢兢,没有把枪收起来。
那四个怪人来到秦麦等人的身前,五体投地跪伏于地,最前面的那个看起来像是头领一样的中年人双手叠在额头,说了一串秦麦听不懂的语言。
“是我们族的语言!”郝韵惊诧无比地叫道,“他说神卫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他们终于等来了转世重生的孤师。”
秦麦在这些神秘人暴起袭击杀手时隐约听到意西沃骂了句“该死的神卫”,暗忖所谓神卫应该就是保卫净土入口的卫士了,只是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来人是转世重生的孤师?秦麦心中疑惑不解却没有时间询问,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净土的入口在哪里,这谷地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秦麦看不出来哪里像是入口的模样。
想了想,秦麦刚要让郝韵问问这几个人入口所在,就感觉胳膊被轻轻地几乎不能察觉地拉了下,低头一看,白拉正望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秦麦把耳朵凑近白拉的唇边,听到白拉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入口,我知道,让他们离开吧。”
郝韵把白拉的话用木族语言翻译了一遍,四个人丝毫没有感觉到惊讶或是伤感,再次虔诚地叩首,这一次他们却是沿着峡谷蜿蜒逼仄的来路走出去的,没有再施展履悬崖陡壁如飞的绝技。
在白拉的指引下,秦麦抱着她来到了瀑布下的小水潭前,白拉示意秦麦把她放下来,秦麦和唐离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白拉,其他人则站在离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紧张地注视着三人。
难道入口在这水潭下?秦麦猜想到。
白拉回光返照似地恢复了几分神采,举起戴着命运之眼的手臂,将形如人眼的那个物件对准了瀑布,一束强烈得让人无法直视的耀眼红光从命运之眼激射向瀑布,强光照在瀑布上形成了一面直径数米的光晕,瀑布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向两边分流,绕过了光晕笼罩的地方,秦麦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绝对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一幕奇观,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团光晕的色泽越来越深,到了后来简直如同一个赤红的太阳,白拉身边的秦麦和唐离还不觉得什么,他们身后的其他人则已经被照射得睁眼如盲,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整座荒谷开始震颤起来,就像发生了强烈的地震,众人被震得站立不稳,纷纷跌倒,秦麦也无法继续扶持白拉,连连退后十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秦麦见到的最后情景是白拉微笑着朝唐离说了句话,然后二女携手越过水潭消失在照射在石壁上的强光之中。
“唐离!”秦麦大叫着朝那团强光扑了过去,却被一股柔和但是坚韧无比的力量给阻止,他隐隐看到强光下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秦麦担心二女发生危险,却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进到那洞口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可奈何地团团乱转,荒谷的震荡越来越猛烈,四周的陡壁不时有碎石滚落,众人只能手牵手与这场地震抗衡。
铁莘拖着昏迷的意西沃抱头鼠窜,躲避着坠下的乱石,好不容易奔到众人身旁,将意西沃随手丢在一旁,“奶奶的,这是怎么回事,咋会突然地震了?咦,唐大小姐和白拉小巫婆呢?”
郝韵指了指石壁上那团耀眼的光幕,大声叫道:“她们进去了!”
郝韵的话音刚落,一条黑色的影子如同闪电般射入光幕之中,“小黑!”秦麦眼看着那只獒犬极快地没入光幕之中,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就进入到了洞中。
“那山洞会不会......会不会塌方啊?”铁莘犹豫了下说道,生怕惹恼了秦麦,说完后马上朝后退出了几步。
秦麦心乱如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团光幕,盼望着二女从那里出现,压根就没听到铁莘的话,面无人色的陈教授伸手就给铁莘一巴掌,“不许胡说八道!晦气!”
铁莘全神贯注地防备着秦麦,却没有料到被陈教授偷袭得手,不禁一愣,就在这时,那团笼罩在洞口的光幕陡然向外激射,只是眨眼间就笼罩了整座荒谷,也将众人罩在其中,一种似曾相识的舒爽感觉在秦麦的体内升起,与白拉为他疗伤时如沐春风的感觉如出一辙。
秦麦的心绪不知不觉地平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这奇妙的感觉,他的意识脱离了身体,漂浮在天空,俯视这座荒谷,被淡淡的橘红光芒覆盖的荒谷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无数的草木破土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花、繁衍,无数的飞禽走兽欢快地飞舞奔驰,原本荒凉的死地竟然变成了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其他人显然也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脸上流露出沉醉之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把众人从美妙的世界里惊醒过来,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整座荒谷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只是覆盖了荒谷的光芒已经消散,秦麦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抬眼朝那团光幕望去,眼前陡地一黑,魂飞魄散!山洞所在的山丘正在向下塌陷!不消片刻,整座山丘都几乎被抹平了,竟然被铁莘言中!
秦麦大叫一声,朝着洞口扑去,一股尘埃从洞里涌出,那团光幕也已经消失不见,秦麦压根就没有考虑到此刻这条山洞有多危险,这一去只怕就是被活埋的下场,满心里都是唐离的身影。
他刚刚扑到洞口,就被一具从里面冲出来的身躯给撞了个正着,两人拥抱着滚落水潭,所幸潭水不深,只是有些冰冷而已。
秦麦被冷水一激恢复了几分清醒,连忙去看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对方也正激动无比地凝视着他,四目相接,秦麦立刻分辨出怀里的是唐离,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贴着她柔软的耳垂呢喃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办?”这句话不久之前唐离也刚刚对他说过。
两人坐在水里全然不顾浑身湿透,就这么拥在一起,像是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里似的。
良久之后,秦麦才稍稍平复了激动狂喜的情绪,身体一震,“白拉呢?”
“她走了。”唐离面色一黯,幽幽道。
秦麦陡地被抽空了力气,一时间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对白拉谈不上恨,更说不上爱,只是相处日久,随着了解加深,对这个背负着宿命重担的女子生出了三分怜惜、三分同情还有四分的敬佩,“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唐离掐了下秦麦的胳膊,嗔道:“乌鸦嘴!谁说她死了?”
秦麦迷惑地道:“你不是说她走了吗?”
山洞崩坍,连整座山丘都被夷平,那是绝对没有幸免于难的可能的。
唐离也露出迷茫之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没有死,而是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或者说另外一个世界。”
秦麦反复咀嚼了几遍唐离的话,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猜想,只是他根本没有可能去证实,现在他想到的是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没有了白拉谁为陈教授和黄平治病?”
然而当秦麦看到陈教授的第一眼,就愣住了,随即感到了不可置信的震惊,陈教授虽然形容狼狈,可目光炯炯有神,说话中气十足,根本没有半点颓势,秦麦为他把了把脉,表情变得怪异无比,陈教授现在完全是个堪比壮年的健康人,就连高血压和心脏病多年的宿疾也不治而愈了!
再看黄平,竟然也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
秦麦心中动了动,想起刚才被铺展开来的光幕笼罩时玄妙的感觉,那光幕肯定具有某种神奇的功效。
意西沃妒恨地盯着唐离,她虽然直到前一刻才被铁莘给弄醒,可一看到这山谷里的情形就知道该发生与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阴冷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没有发现白拉的身影,“她去了净土?”
唐离有些悲哀地看着仿佛受了重伤绝望的孤狼似的意西沃,“你失败了。”
意西沃刹那间面如死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杀了我!”她闭上双眼,声音沙哑地叫道。
铁莘眼中涌起杀机,从腰间抽出匕首,狞声道:“老子满足你的要求!”
秦麦将铁莘拽住,默默地摇了摇头,对意西沃道:“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意西沃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讥笑,似乎已经猜到了秦麦想要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给我个痛快!”
秦麦点了点头,示意答应了她交换的条件,“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你想问我是如何知道你们要来大峡谷的?”意西沃发出一串让人毛骨悚然的尖促笑声,“天书,我早在懂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它的内容。”
有时候看似复杂的谜题一旦拆穿了就会发现其实很简单,无数的不解在瞬间贯通,秦麦吸了口气道:“你是女国孤师的后裔,也是古格王室的后人,对吗?”
意西沃眼中闪过惊叹之色,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三百年前,古格王的弟弟与邻邦勾结,使得古格一夕亡国,秦麦原本以为那是宗教之争,现在想来只怕复仇的成分更多些,难怪四十五年前唐远山与意西沃在大峡谷中相遇,其实那个时候意西沃就已经知道了净土的入口就在大峡谷中!
意西沃注视着沉思不语的秦麦片刻,又扫了一眼神色戚戚的唐离,“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现在动手吧。”
“你来决定吧。”秦麦对唐离说道,再不看意西沃一眼。
唐离咬了咬嘴唇,凝视意西沃良久,叹息道:“这生开天门,为亡断死门,你走吧!”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意西沃呆住了,就连铁莘也张大了嘴吧,他眉头一扬,刚要反对,秦麦朝他使了个眼色,铁莘牙疼似地吸了几口气,强忍着没有说话。
意西沃不能相信唐离真的放过了她,狐疑地扫视众人,猜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更狠毒的手段对付自己。
唐离对秦麦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拐角尽头,意西沃才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这生开天门,为亡断死门......这生开天门,为亡断死门......这生......”踉跄着离开了荒谷。
“麦子,为什么不让我杀了那个杂碎?”铁莘仍未唐离和秦麦放过意西沃而怏怏不快。
秦麦笑了笑,“对她来说,活着比死更痛苦。”
陈教授接口道:“对那种人活着是赎罪,死了才是解脱啊。”
郝韵揽着唐离的手臂问道:“唐离姐,你刚才说的那句什么这生开天门,为亡断死门是什么意思啊?”
唐离微笑着解释道:“苯教信奉今生现世,倡导保护生者,救赎亡灵。”
秦麦撇了撇嘴,调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唐大小姐每天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竟然没发现你对苯教教义的了解精进了许多啊!”
“白拉这些日子教了我很多......”提到白拉,唐离的面容变得黯然,秦麦也怅然无语。
十二天后,艰难跋涉的一行六人终于走出了大峡谷,抵达了东波,在这里他们休息了一天后,取道达木,越过了海拔四千二百米的噶隆拉山口,进入了波密县。
他们没有返回拉萨,而是从四川飞回了北京,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很久之后,始终对进入净土入口之后发生的一切保持缄默的唐离对秦麦说起了那日她与白拉携手走入光幕后发生的事。
事实上她们甫一踏入洞口就被纳入强光之中,身不由己,似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带到了另外的世界,又好像就站在入口处从没有动过。
那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国度,四周被洁白的皑皑雪山包围着,青峰叠翠、鸟语花香,一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仿佛坐落于云端。
就在唐离沉迷于这童话般的梦幻世界中时,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问她:“去不去?去不去?”
若不是想起了秦麦,唐离只怕当即就会答应那个声音,然而她终究还是沉默了,白拉笑着对她说:“总要去一个的,我去。”唐离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笑容,凄然而绝美得让人窒息,“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留下。”唐离躲在秦麦的怀里,哭着说。
等到唐离从那似梦似真中醒来,她骇然惊见身处的山洞正在崩塌,被一股柔和却不能抵御的力量朝着来时的方向推动,然后就与秦麦撞到了一起。
想起白拉,秦麦有种很复杂的感觉,不是恨,更不是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个人是否真实地存在过?每每此时秦麦就怅然若失,直到数年之后,他再次来到西藏,琼宗女神医的传说流传得却比白拉在时更广,白拉无意中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传说。
众人商量了许久,最后一致同意对此次大峡谷之行保密,他们完成了一次可以称之为开创壮举的探险之行,穿越了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大峡谷,这原本是一项极高的荣誉,甚至会载入史册,可是一想到那壮丽雄伟的瀑布、茂密无边的原始雨林,还有自由自在地生活着的飞禽走兽,他们还是决定不将峡谷内的一切透露给世人,也算留给大自然一片净土。
回到北京后,黄平虽然肉疼无比,到底还是支付了铁莘的欠款,按照他许诺的那样,将他私人半生收敛的国宝级文物无偿捐献给了国家。
唐离最初承诺的报酬最终还是化为泡影,铁莘这时也算是巨富了,秦麦做主,不但唐离的钱没有支付给铁莘,还强迫铁莘掏出了一大笔钱用于唐离接下来进行的西藏善举。
铁莘梦想已久的古董店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只是股东却有四个:除了秦麦、唐离还有郝韵。
郝韵辞去了公职,真的跟随唐离重新回到了西藏,这让铁莘欲哭无泪,秦麦只能用“距离产生美”的理论来劝解他,其实秦麦自己又何尝愿意与唐离分开呢?
“麦子,你说咱兄弟俩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成家立业了啊?”这天傍晚吃过晚饭,两人像往常一样各自捧着个茶壶坐在露台上乘凉,铁莘抓耳挠腮地说道。
秦麦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啊,毕竟是要你情我愿,光咱俩大老爷们着急又有什么用?那二位可说过了三年之内不考虑结婚!”
铁莘“砰”地一声把茶壶重重地墩到桌上,扯着嗓子发狠道:“奶奶的!老子拼了,明儿个咱们就去西藏把那两个婆娘带回来,也别废话,直接拜堂洞房再说!”铁莘顿了下好像还不解气地补充道:“要是她们敢不回来,丫的,就直接绑回来!”
秦麦听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道:“没错!俗话说得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该好好修理修理她们了!”
这两人正过着嘴瘾,却忘记了房门没关,唐离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是谁要把我们姐妹绑回来拜堂成亲啊?”
“还要好好修理我们?”郝韵的声音随即传来。
秦麦与铁莘齐齐打了个寒颤,这时再也不顾兄弟情义,同时伸手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叫道:“是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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