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听到秦麦的话,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溶洞出口的方向,一望之下如遭雷噬,“啊!”黄平发出了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叫,疯了似向唐离的方向奔去。
郝韵被黄平的叫声惊醒,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眼中涌起极度的惊恐,急促地叫道:“阻止他!”
惊变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秦麦在黄平的惨叫甫一响起心便沉了下去,郝韵的落音还没落下,他已经抖手将玉匣抛向了郝韵,大吼一声“动手!”如凌空掠下的苍鹰飞身扑向黄平,手中的电筒却射向了来路的方向。
铁莘、郝韵和卡恩都受过专业的训练,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远胜常人,郝韵因为失血过多,动作便比平时慢了三分,踉跄着奔出了两步才在玉匣堪堪落地前扑倒接住了它。
铁莘则在秦麦的吼声出口的同时,原地转身举枪,眼睛则跟着秦麦手中电筒的光线寻找目标,他之所以没有移动,是因为郝韵就在他的身后,而秦麦则在郝韵的身后,他若是闪身便会将郝韵暴露出来。
这二人是这世界上对铁莘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铁莘绝不愿让他们深陷危险之中,所以他根本没有犹豫地选择了首当其冲地面对背后不知名的危机。
卡恩虽然不知道郝韵和秦麦说的是什么,却也从几个人的神色和举动中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他身上的枪早在墓室里就遗失了,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腰间的匕首,让铁莘诧异的是在看到他没有退后,卡恩竟也选择了原地转身,转过身的卡恩手中擎着一支闪烁着清幽冷光的匕首。
黄平只来得及跑出了不到两米便被秦麦扑倒,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被秦麦压在下面的黄平兀自徒劳地挣扎着,秦麦压着黄平消瘦的身体,第一时间望向最多三步远处的唐离,唐离的长发无风自动,紧闭的眼睛还未睁开,表情古怪,像是在强忍痛苦却又透着一丝喜悦,但让秦麦微觉放心的是她似乎并没有被惊扰到。
秦麦接下来的反应便是望向来路,寻找让郝韵和黄平惊骇欲绝的“怪物”,一眼望过去,秦麦的眼眸急速收缩,握着电筒的手狠狠地抖动了下,电筒差点自手中滑落:十米开外的溶洞内,一条浑身黑黄|色的蛇形怪物高高盘立长长的蛇信在空中奇异而灵活地扭动着,冷冷地俯视着平台上的众人,尖细的尾巴亦不时摆动一下。
这怪物腰腹滚圆直径足有一米,虽然半截身躯盘起无法估量它的长度,但看着立起高近三米的部分,秦麦推测这怪物至少也有七八米长。
从体型上看来,这怪物与巨型蟒蛇极为近似,秦麦对于蛇类的了解并不深厚,他只是曾听说在热带的丛林中有一些蟒类最长可以长到十米以上的长度,是目前世界上发现的最巨大的蛇类,但据说其体宽最多也不过普通成年男子腰围粗细,眼前这怪物体态看起来格外粗壮,即便只是远远观察,秦麦也能够从它身躯微微扭动时感受到它拥有着令人恐惧的力量。
若是被这怪物给缠上,那简直是绝无逃脱的可能!
最为奇异骇人的是在怪物立起的上半截身体大概三分之一的部位竟然有着两条宛如手臂的肢体!
只是这两条手臂比起它粗大的身躯显得过于短小,以秦麦目测估计与普通男子的双臂长短相仿,只是粗壮得多,亦覆盖着肉黄|色的鳞片,四趾利爪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秦麦心头冷气直冒,看这怪物似乎对自己一行人很好奇,暂时只采取了防御的姿态,便轻轻附在黄平耳边轻语道:“要是你想活命,就不要乱动!”看到黄平傻了似的点头,秦麦轻手轻脚地缓缓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却仍有意识地隔在黄平与唐离之间。
铁莘倒吸着冷气死死地盯着这条怪物,紧紧地握着自动步枪,枪口瞄准了怪物晃来晃去的足有脸盘大的椭圆形脑袋,十来米的距离内,铁莘有把握击中怪物的头颅,但是他不能确定子弹能否对它完成致命的打击!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的生命力相当顽强,铁莘就曾经亲眼见过一只被斩下的蛇头死死咬住人手指的一幕。
铁莘没有立刻扣动扳机是因为他听到了秦麦的呼唤。
秦麦招呼了铁莘一声,又用英语叫卡恩退后,他看到这怪物还没有展开攻击的迹象,便决定伺机行事,否则万一不能一击毙命,必定会激怒它,若是打扰到唐离,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那怪物望着众人的目光就像在看着好玩的玩具,让秦麦想起了猫戏耍老鼠的情景。
趴在地上的郝韵来不及打开玉匣,手中的电筒罩住了那怪蛇,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平生最害怕的两样东西一个小时内都被自己遇到了,而且形状还都是这般恐怖骇人!
两支电筒的光线重合在一起,亮度立刻增加了不少,那怪物像是感到刺眼似的,嘶嘶地吞吐着猩红蛇信,猛地低下了头,它这一低头,众人心中皆巨震不止!
这怪物脑顶的花纹生的十分诡异,两个海碗大的白色斑点和一抹血红花纹看起来像极了一张冷冷怪笑着的人面!
陡然看去,怪物翘起的上半身竟有几分像个赤祼着臂膀的壮汉!
秦麦脑海里电光石火间闪过古格遗址的壁画中多次出现的那能够腾云驾雾、手执刀枪狰狞可怖的半人半蛇图腾,郝韵所讲述的那个传说亦清晰地响起,秦麦心头冒起一股寒气,箭一般直射向头顶百会:难道这怪物真的在千百年前就出现过?还是它从千年之前一直存活到现在?
与眼前这条活生生的怪物相比,壁画中的形象显然经过人形化的处理,但是结合着传说秦麦断定这条怪物就是图腾的原型,具有类似人型的动物在自然界并不是没有:就像在西方神话故事中广为流传的美人鱼在现实中的原型是一种叫做黑鳞鲛人的奇型生物。
秦麦这么想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虽然这怪物形态骇人,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只庞形动物而已,秦麦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手中的电筒始终射在十来米外的怪兽身上。
“麦子,这人蛇难道真的是从那个......冥界里来的?”铁莘声音干涩地闷声问道,人蛇这个称呼与怪物的外形倒也贴切。
秦麦没有立刻回答他,踢了一脚瑟瑟发抖,似乎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的黄平,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躲到一边去,“黄皮子,不想死就机灵点。”
黄平目光呆滞地仰望着秦麦片刻,皱巴巴的脸上鼻涕、泪水和口水混杂着顺着嘴角滴答不绝,像是没听懂秦麦的话。
秦麦眼中闪过厌恶之色,低声喝道:“别乱动!你想死没人拦你,可别连累了其他人!”秦麦担心如果黄平被吓得发起疯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动?万一激怒了这庞然怪物,或者惊扰了唐离,后悔晚矣。
“就是条大长虫罢了!”秦麦悄悄朝铁莘靠近了一步,“在东北的时候没少见过,这个只不过格外大点。”
铁莘苦笑,喃喃道:“大点?”
黄平身体一震,目光灵活了些,嗓子里响起了咯咯声,像是被痰塞似的,身体抖动着想要爬起来,秦麦的镇静无形中给了他些许信心。
一直停留未动的巨大人蛇猛然间蛇信甩动,头颅高高扬起,身体展开向着众人所在的平台游来!它的身体伸直的瞬间秦麦扑捉到在它的腰下位置亦生有两肢!
这人蛇体态庞大,十米的距离对它而言不过是一个身位的长度,身体曲展间便滑过了近半程!一股腥臭朝着秦麦等人扑面而来。
“砰!砰!砰!”秦麦和铁莘同时扣动了扳机,黑洞洞的枪口火光闪动,子弹呼啸着射向人蛇的巨头,那人蛇陡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上下两对长而弯曲的锋利毒牙,闪动着青白惨光,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犹如婴孩啼哭的嘶鸣,巨大的身躯不可思议地转弯迅捷灵活地攀上了溶洞边一根笋型巨大石柱,有力的尾部不断地击打在岩石上,竟然激得石屑四射飞溅!由此可见这怪物的力量大到骇人听闻的程度!
巨型人蛇盘踞在石柱上,吞出着猩红蛇信,灰黑色的眼睛里隐约透着赤红死死地盯住了铁莘和秦麦,嘶鸣连连,尖利的啼叫声越来越响,众人都看得出来它正处在极度的狂怒之中。
被人蛇那不含一点生气的阴冷目光盯视的秦麦和铁莘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冰冷,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激射而出的十几发子弹都钉入了怪物的脑袋,可它竟然好像丝毫无损!
虽然没有看到伤口,秦麦知道这怪物还是吃到了些苦头,从它摆出一幅随时要居高临下发动攻击的姿态看来对众人已经生出了忌惮,再不似开始时抱着耍弄心态的模样。
可如此一来,秦麦等人的压力也顿时剧增,人蛇将头颅隐藏在石柱外侧,像是知道了他们手中火器的厉害,用粗大的石柱将自己脆弱致命的部位隐蔽了起来。
怪物发出了一声格外响亮凄厉的啼叫后戛然而止,死死地盯着悬崖上的众人,嘶嘶的吞吐着蛇信,秦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竟然看到了一丝狡猾之色。
“麦子!这东西好像不怕枪啊!”铁莘的呼吸因为惊骇而变得急促,“咱们可没有退路了,妈的,难道今儿咱们兄弟要做狼牙山五壮士了?”
秦麦沉默地咬着嘴唇,众人身处悬崖之上,三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唯一的来路被怪物占据着,这力大无穷的怪物若是发起狂来,哪怕扫下尾巴就可以将众人打落崖下!
从冰川石宫开始,秦麦等人连番身陷险境,数次从险恶中安然脱身,秦麦从未放弃过希望和努力,而这一次,秦麦心头不可抑止地生出无力感,这已经不是险境,而是绝境了!
“跳崖?”秦麦听到铁莘的话,嘴角勾起抹苦涩已及的笑意,“总比葬身这怪物的腹中要舒服得多。”
面无人色的黄平牙齿咯咯作响,眼中射出绝望的神色,一步步向崖边退去;郝韵将玉匣装进了背包,退到了唐离的身边,她很清楚眼前已经到了生死攸关之际,或许唯一的希望还在唐离的身上!
传说中苯教祭祀可以驱使世间万物精灵,唐离是孤师后裔又有神鼓在手,也许可以驯服眼前这暴虐的怪物......
可唐离到现在却仍未醒来,面容平静,紧闭双眼显然对此刻的情形毫无所知,郝韵不敢惊扰她,唯有紧紧握住手枪护着唐离,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她快些醒过来。
盘在巨石之上的怪物在对峙中渐渐失去了耐心,蛇信翻动得愈来愈快,身体高高扬起陡地张开血盆巨口疾快地扑向铁莘!
铁莘站在秦麦、卡恩中间,三人并肩而立挡在唐离和郝韵身前三米之处,距离那怪物盘踞的石柱也不过七八米远,怪物抱着一击必杀的气势,下扑之势又急又猛,眨眼间便到了铁莘的头顶,一股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的强劲疾风率先袭来。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怪物竟然如此突然地发动了致命一击,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开枪,千钧一发之际秦麦全力推开了铁莘,后者闷哼一声撞在了卡恩身上,秦麦的力量大得惊人,两人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跌去,堪堪躲过了怪物的巨口,那怪物没想到自己的攻击竟然被猎物在毫厘之间躲过,怒吼一声,甩头咬向秦麦。
秦麦在推开铁莘的同时,身体也借着反弹之力向后跃去,若是平时,这怪物的动作虽快,以秦麦过人的身手也绝对能够避开它的追击,偏偏秦麦脚下发力时,那只伤未愈的右脚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脚下不由自主一软,秦麦跃起的速度就慢了少许,那张喷着恶臭的血淋淋巨口已堪堪沾上了他的衣角,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的秦麦还没有扑倒,足有一尺多长森然尖利的毒牙便到了他的眼前,旋即眼前一黑,腰间传来剧痛,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离地而起。
“麦子!”铁莘和郝韵惊骇欲绝的吼声同时响起,一系列的变故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等到铁莘跌倒在地的时候,秦麦的上半身已经被怪物巨口吞没!
看到秦麦被吞,铁莘瞪目欲裂,疯狂地朝着怪物连连扣动扳机,刚刚从地上跪立起来的卡恩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屈膝蹬地如离弦之箭射向怪物扭动的头颅,寒光四射的锋利匕首全力刺向它的眼睛。
人蛇的身体被子弹射中,洒下一串串紫黑色血浆,吃痛之下摆头扭身向后缩去,无意中躲过了刺向眼睛的匕首,卡恩拼尽全力刺出的一刀在它的上鄂边缘没柄而入。
唇颚与眼睛是人蛇躯体最为柔软的部位,又是神经感官系统集中之处,一刀刺入远比射入体内的弹头疼痛的多,立时被激发了狂性,死命缠绕着石柱发狠想将口中的秦麦裹入腹中再对地上的众人展开攻击。
秦麦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陡然被兜离了地面,两根尖锐弯曲的毒牙当胸掼了下来,秦麦的双手握住了毒牙,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压力传来,秦麦只觉得双臂欲折,浑身的骨节都被挤压得像是寸寸断裂般剧痛难忍,疼得秦麦大叫了一声,几欲昏厥过去!心中却知道生死关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怪物把自己全都吞入口中,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涌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竟然咬牙憋住了一口气,死死地撑住了那两颗毒牙,让这人蛇的巨口不能闭合。
听到秦麦那一声大叫,铁莘反倒清醒过来,而同时手中枪的子弹也已射空。
众人看到了秦麦空中的两条腿还在不停地蹬踢着,立刻反应过来秦麦还没有死,可这时怪物已经重新盘缩回了石柱上,不停仰俯摇动的头颅离地面至少也有四五米高,铁莘的心中一片混乱,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捡起秦麦掉落的手枪想射这怪物的身体,却害怕它吃痛用力反把秦麦一口吞掉,可秦麦虽然暂时撑住了怪物的嘴巴,却显然无法持久......
铁莘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束手无策,双眼血红地大吼着:“怎么办?怎么办!”
被裹在怪物口中的秦麦只觉得身下与双臂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强,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胸腔里气血翻腾,随时都有支持不住的可能。
“干!”铁莘咆哮着扔掉手中的枪,抽出腰间的匕首扑向怪物盘绕的石柱,那怪物的头颈虽然高高在上,可它的腹部却离地面不到二米,无计可施的铁莘被激发了心底的凶悍要把它开膛破腹。
把秦麦噙在嘴里却无法将他吞入腹中,这怪物也恼怒无比,看到向自己扑来的铁莘,粗壮有力的尾巴倏地扫了过去。
铁莘还没有奔到石柱下,一条黑影带着劲风呼啸着朝他的胸口横扫而来,瞬间既至,铁莘闷哼一声,身体被扫的朝一旁飞去,手中的匕首狠狠地Сhā进了怪物的尾巴。
他身在空中,赤红充血的眼中全是秦麦踢动的双腿和那怪物冰冷湿滑的躯体,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正朝着崖边飞去,从他暴起攻向怪物,到被怪物扫飞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等到郝韵反应过来的时候,铁莘的身体距离深渊已经不到三米远,眼看着便要坠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铁子!”郝韵发出绝望的惨叫,秦麦被吞、铁莘坠崖,郝韵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只觉得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铁莘的身体将将跌飞至崖边,一个高大的人影电射而至撞向半空中的铁莘,硬生生改变了他飞落的方向,仰面朝天结结实实地与坚实的地面亲密接触的铁莘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清醒了不少,愕然望向狼狈地扑倒在自己身旁卡恩,那张冷漠阴沉冷人厌恶的面孔上竟然罕见地显出一丝笑意,铁莘一骨碌从地上跃起,大叫道:“要是能活着回去,老子请你喝酒!”再度奔向怪物。
“咚!”一声轻不可闻的鼓声响起,让所有人的心头猛地一震,这鼓声就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心头翻腾不已,盘在石柱上的怪物也发出一声短促高亢的痛苦嘶鸣,铁莘脚下不禁一顿。
唐离醒了,沉溺在忘记了一切存在的奇妙感觉中的唐离被郝韵的惨叫惊醒,一眼便看到了盘旋在石柱上那条恐怖无比的怪物和露在巨口之外的半截身体——和她穿着一模一样服装的半截身体。
脸色惨白的唐离紧紧抿着嘴唇,刚刚敲击了鼓面的左手还没抬起,右手便落了下去,“咚!”又一记鼓声响起,比起第一声响亮了三分,众人还未平复的心头气血翻滚得更加强烈,就像海面上一道浪涛还未平息又卷起了一道更加凶猛的浪涛。
鼓声响起,郝韵绝望的眼睛里涌起狂喜,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记鼓声响起,郝韵浑身一震,发出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摇晃起来,随即鼓声再起,郝韵喉咙里发出两声“咯”、“咯”轻响,直挺挺仰面倒了下去!
萎缩在崖边的黄平早在第二声鼓声响过后便已经无声无息地晕死了过去,卡恩趴在地上死死地捂着耳朵,却发现根本无法阻止接二连三的鼓声直刺心底,那感觉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朝怪物扑过去的铁莘脚下踉跄,被怪物翻腾扑打的尾巴再次扫在腰腿,翻滚着跌倒在洞口边缘,一时间遭到重击的双腿竟然失去了感觉,无法动弹。
秦麦的脖子被怪物的信子给缠住,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被拉扯着一寸寸朝内移动,无处不在的重压也好像随时会把他给碾碎!鼓声却在这时一声紧似一声地响起,秦麦的心头猛然颤抖起来,他知道唐离醒了,秦麦竭力咆哮,被压得弯曲的双臂“嘎嘎”暴响竟渐渐撑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活下去!
连续十几记鼓声响过,鼓声已经大得如同晴天霹雳,整个溶洞都微微震动不已,回荡着隆隆的巨响,缠绕在石柱上的人蛇垂死挣扎般拍打撞击着身旁的岩石,激得石块乱飞,劲风呼啸,人蛇突地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嘶鸣,秦麦只觉得周身压力猛然间消失,不受控制地坠了下来,脱力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嶙峋的地面上,疼得他几乎晕死过去。
“麦子!麦子!”铁莘拖着已没有感觉的双腿努力向秦麦爬了过来,看到那张熟悉无比的脸朝自己露出来的无力笑容,铁莘狂喜的泪水瞬间迷蒙了双眼,嘴里呜呜作响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秦麦拼尽全力尝试了几次却无法站起来,胳膊像是不再属于他似的无法控制,“铁子,我没死,你嚎什么丧!”话音一出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沙哑不堪的声音果真是自己发出来的吗?
看到秦麦还活着,唐离的眼中射出无法形容的喜悦,晶莹的泪珠缓缓溢出眼角,没有血色的嘴唇开启,只叫出一声“秦麦”,身体便软绵绵地瘫倒了下去!
“丫头!”秦麦惊呼,挣扎着站了起来,朝唐离奔出了两步,却无法控制平衡再度扑倒,鼓声消失,剧烈翻腾的怪物忽地昂头死死盯住了昏厥的唐离,扭动着朝着唐离扑去,只是原本迅疾如风的人蛇在饱受神鼓折磨后行动慢了许多。
这怪物认准了唐离,游过铁莘与秦麦身旁时对两人竟然如若未见,秦麦也看出了它的意图,心神欲裂地狂吼,手脚并用全力向唐离爬动,可与人蛇相比就好像龟兔赛跑一般,秦麦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怪物冰冷滑腻的身躯上却根本无法伤害它分毫,或是吸引它的注意力,眼看着怪物缓缓张开的血盆巨口当头朝唐离咬了下去!
“唐离!”秦麦咆哮着,勉力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唐离奔来,脱力的秦麦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凭借着一口气强行坚持着迈动重逾千斤的双腿,只是他的爆发却已经太晚了,与唐离之间仅仅几步的距离此时已成为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扑向了怪物的头颅,“呜!”怪物发出一声暴戾的惨鸣,一股血柱自它的眼下狂喷而出!扑到它身前的人把Сhā在它鄂边的匕首拔了出来!
怪物吃痛,暂时弃了唐离甩头朝身侧的人咬去。
“卡恩!”秦麦和铁莘同时惊呼,谁也没有想到被鼓声震晕的卡恩竟然这么快就醒了过来,而且居然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
实际上卡恩并没有晕迷,尽管那让人痛苦无比的鼓声将他折磨得几乎想要自杀,可他毕竟身体健壮,一个在无数次枪林弹雨、生死搏杀中活下来的人,心志更是早已经被磨砺得如同精钢一般强悍。
对于卡恩这种人来说,生存是唯一的行为准则和目的,所以当他暴起扑向怪物时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他很清楚此时本是逃生的最佳时机。
卡恩没能躲过怪物的巨口,雪亮尖利的毒牙刺穿了他的大腿,下半身已被狂乱的人蛇吞噬,卡恩放声惨叫着将手中的匕首全力刺入了怪物的眼睛,狠狠地搅动,猩红的血浆如喷泉般狂涌而出,那怪物咬住卡恩的腰腿不断地摔打着,满脸血污的卡恩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拔出匕首朝怪物的另一只眼睛刺去......
失去了双目、洒下无数血浆的人蛇疼得狂乱地扑打翻腾,卡恩的胳膊已经不知道断成了几段,露在蛇口之外的半截躯体不成|人形,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汩汩流淌的水流已变成了血河。
当翻滚的人蛇与卡恩一起朝崖下跌去的瞬间,秦麦和铁莘分明从卡恩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开心而平静的笑容。
纯净的如同冰凌花一样的笑容,秦麦无法想象这样的笑竟然会出现在卡恩的脸上。
人蛇那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嘶鸣远远地传入秦麦的耳中,渐渐趋于无声。
秦麦怔怔地依靠着冰冷的石壁,铁莘早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两人都说不出话来,那惨烈的一幕还在眼前重复着,秦麦的耳边一遍遍响起卡恩坠落深渊时对他的狂吼:“活下去!”
在卡恩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时,铁莘和秦麦趁机把昏迷的唐离、郝韵连拖带拽地移到了溶洞入口处离开了悬崖的边缘,那怪物体长超过十米,翻腾之间几乎将整个石台都扫了个遍。
晕倒在悬崖边缘的黄平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那个洋鬼子救了我们?”铁莘像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秦麦抿了抿唇,点头:“是的,本来我们都会死。”
铁莘望向秦麦,“他为什么要救我们?”
为什么?秦麦想起了卡恩的笑容,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或许......他把我们当成了朋友吧?”
“朋友?”铁莘喃喃重复了一遍,紧攥的拳头“砰”地一声砸在了坚硬的岩石上,鲜血迸溅。
唐离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眼睛缓缓张开,入眼的是秦麦醇和的目光,“麦子!我们没死?”
秦麦蹲身伸臂将唐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感受着满怀的柔软和温暖,秦麦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低声道:“是的,还活着。”
只有经历了黑夜,才会理解光明的宝贵。
郝韵和黄平逐一醒来,那恐怖的怪物已经不知所踪,若不是看到了地上那些尚未干涸的血水,他们甚至以为刚刚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险死还生的郝韵忘情地给了铁莘一个拥抱,转身抱住唐离叫道:“唐离姐,幸亏有你了!不然我们死定了!”旋即一脸后怕地对秦麦道:“麦子,差点被你吓死,我还以为你会被那怪物给吞了呢!”
秦麦和铁莘却阴沉着脸不说话,并没有表现出劫后余生该有的狂喜,三人都感受到这两人沉重的心情,随即发现平台上只有五个人。
“秦先生,卡恩呢?”黄平试探着问道。
铁莘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要是想找他,我可以帮你。”铁莘朝黑黝黝的深渊望去。
黄平顺着铁莘的目光望了一眼,深深地打了个寒战,连连摇头强笑道:“不!不!我只是随便问问。”
秦麦低下了头,深深吸了口气道:“他死了。”
唐离眼中闪过一丝悲恸,姑且不论他的来历和人品,众人毕竟是同行的伙伴,想到卡恩不由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他是为了救我们......”秦麦猛地抬起头望向露出愕然表情的唐离、郝韵和黄平,只觉得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本来是最有希望逃生的。”
六个人中,黄平与唐离、郝韵三人昏迷不醒,而铁莘和秦麦都衰弱不堪,逃跑无望,卡恩的确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
听完秦麦将三人昏迷时发生的事一一讲述出来,唐离和郝韵眼底已经是泪花闪烁,就连黄平也不禁露出了震撼之色,唏嘘不已。
沉默了一阵,郝韵双手颤抖着从背包里将玉匣小心地掏了出来,放在众人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在了秦麦的身上,看着这个让众人几乎为之丧命的玉匣。
秦麦痴痴地看着面前闪动着莹莹流光的玉匣,心中翻天蹈海般百念丛生,默默地伸手将玉匣移到了身前,轻轻抚摸几下,勉强将心底的沉重驱散,手指微微用力,匣盖缓缓移动开来,露出里面一副银光闪闪的卷轴。
卷轴入手冰冷,颇有重量,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由极细极长的软银丝线编织而成!所有人看着秦麦缓慢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既紧张又激动,经历了这么多危险便是为了寻找天书,每个人都想知道它到底记载了什么!
五寸宽的卷轴被缓缓展开,耀眼的光芒乍现,随着秦麦的动作现出一排排金光闪烁的怪异符号,这卷轴长约一尺半,密布了上百个金色符号,铁莘张大了嘴巴,触摸着银卷上微微凸起的符号,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正儿八百的银卷金书!”
秦麦眉头皱成了川字型,这东西名叫天书却不成想此时真成了天书,这些奇怪的符号显然应该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秦麦虽然不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却并没有彻底绝望,抬头望向郝韵,“郝韵,你认识吗?”
“这是木族的文字!”郝韵激动地说道,秦麦早猜测所谓木族便是象雄古国的遗民,听到郝韵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木族的文字应该就是西藏大地最古老的文字——象雄文。
郝韵贴着天书看了半晌,眼中露出苦恼的神色,“这里面有很多字我都不认识——毕竟我学习的时间很短,我看不懂......”
历尽千辛万苦得到了天书却无法知晓内容!这就像是砍了柴、生了火,烧开了水却没有米下锅......
“这、这可怎么办啊!”黄平茫然失措地望向没有表情的秦麦。
唐离脸颊上激动的红晕也已经消褪,紧紧地抿着唇,尽管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眼底仍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和焦灼。
秦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则迅速地思忖着对策,正史中对于象雄古国的记载极少,虽然已知它的确产生过文字,但早已经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知道什么原因,吐蕃王朝重新创造了藏文,而并没有沿用象雄文字。
在秦麦所知的西藏专家里,没有人懂得这种失传的文字,这便打消了秦麦外部求援的念头。
“郝韵!”秦麦沉声呼唤道,“你族内是否还有其他尚在人世的人?我的意思是懂得这种文字的人!”秦麦手指天书。
郝韵皱眉努力思索着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族里的人本来就极少的,几位老人去世以后,我的父母也......”郝韵神色黯淡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沉,“我不知道还否有其他的族人在世。”
秦麦在心里叹了口气,郝韵的回答将他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给彻底打消了,秦麦默默地将天书重新卷起,放回到玉匣之中。
“难道......难道我们竟然是竹篮打水?”黄平像是无法相信这结果,急促地喘息起来,若是不能解开这天书的内容又怎么寻找神宫?怎么找到命运之眼?
铁莘突然异想天开地嚷道:“也许这天书就和那侠客岛的蝌蚪文一样?秘密并不是藏在这些字的内容里?”
秦麦怔了下才反应过来铁莘说的是武侠小说《侠客行》里的一个桥段,心头不由得动了动,望向唐离,或许这东西可以像神鼓一样对她产生些奇特的共鸣?
唐离看到秦麦的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咬着嘴唇微微摇了摇头。
“好吧,先离开这里再说!”秦麦将玉匣封好放入背包里,众人经过短暂的休息,也都恢复了些体力,这平台冷风四溢,阴森黝黑,更重要的是天晓得会不会有另外一只怪物出现!秦麦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再仔细研究这天书。
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唐家除了唐离和死去的唐天华外还有一个人......
众人离开悬崖之前,再次深深地注视了一眼深渊,默默地向卡恩道别后,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尽管已经走过了一遍,但回路依旧让每个人都感到惊心动魄,尤其是在走那条通往密道的阶梯时,当位于最后的铁莘踩过后,逐渐疏松的土阶几次发生了塌落!
秦麦看着铁莘的脚落在了密道踏实的地面上,提起的心才算归位,遥遥地望了眼那条与峭壁之上开凿的阶梯,重重叹了口气——这阶梯多处塌落,已经不可能再用了。
换句话说,这下面那座堪称世间奇景的地下溶洞只怕永远也无法向世人展现它诡丽奇伟的容颜了。
比起这条稍有不慎便会丧命的险要阶梯,从密道到地面的一段简直可以称得上康庄坦途,不消片刻众人便来到最后那条如滑梯般陡峭的密道入口,可原本留以攀登的绳索却不翼而飞了!
“见鬼了!”最后一个下来的铁莘瞪圆了眼睛嘟囔了一句,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下来时那条绳子还悬在密道中的。
秦麦的背心冒出了冷汗,他知道不是见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说当初黄平是螳螂,而秦麦等人扮演了黄雀的角色,那么这一刻秦麦知道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一把隐在暗处的弹弓!
会是谁?秦麦的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张木然的眼睛,“不!,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秦麦告诉自己,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个人!
郝韵露出惊恐,显然是从铁莘的话想到了那些层层累叠的无头干尸,秦麦朝铁莘使了个眼色,“你小子总是丢三落四的!肯定是你下来的时候把绳子收起来了结果自己反而忘了!”
铁莘收到秦麦的眼神,愣了下,挠着脑袋嘿嘿一笑,“你看我这脑袋,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下来的时候把绳子拽脱了......太重没办法。”
郝韵听到铁莘的解释,神色稍定,却仍有几分怀疑,唐离和黄平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都露出了慌乱狐疑之色,显然对铁莘这番话都无法相信,不过刚刚的惊魂之旅已经让每个人的神经达到了崩断的边缘,下意识地不愿意深究。
秦麦攀上去重新放下了绳索。
重见天日的众人感受着刺眼的阳光不禁生出了再世为人的感慨。
“活着真他妈好!”铁莘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也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或许是不想再回忆起这段惊心动魄甚至惨烈的经历,秦麦一刻也不想在古格遗址停留,尽管身体疲劳的要命,秦麦计算了一下后,还是决定立刻启程。
当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立刻从众人的目光中知道了原来每一个人都有和自己相同的念头。
车子不见了!
两条浅浅的车轮印延伸向东,铁莘跟出去了百多米后,车印已被沙土彻底掩埋。
一行人呆立在停放越野车的地点,看着空空如也的山坳不知所措,艳阳当空,阳光猛烈,可众人却像是置身在朔风如刀的严冬里,黄平惊慌地四处观望着,像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颤声叫道:“有人!有人想要我们死!”
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惊魂未定的郝韵听到黄平的话立时面色苍白,惶恐四顾。
“滚你妈的!”铁莘大怒,举拳朝黄平砸了过去,“老东西你再装神弄鬼,老子先弄死你!”
黄平捂着剧痛的脑袋惨叫起来。
秦麦心底升起凛冽寒意,忽有所感,秦麦霍然回头,不远处的古格遗址巍然耸立,在烈日之下显得金光闪闪,却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阴森气息。
秦麦感觉到在那无数窑洞中的某一个的暗影里正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一瞬间他几乎要放声怒吼,可最后残余的理智将他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秦麦很清楚那人若是想把自己一行人置于死地,只要把那通往溶洞的阶梯毁掉,或是将唯一的出口填埋,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拿走了绳子、开走了车子也只是给众人添了些麻烦而已,秦麦觉得那个人并不想杀死自己,似乎只是在提醒自己背后有人。
“我知道你是骑马来的。”秦麦望向如惊弓之鸟的黄平,“现在恐怕我们要骑马回去了。”
正对着秦麦等人远去的方向,古格遗址山麓的一座窑洞,阳光被挡在了入口三尺处,黑暗中一个全身裹着宽大长袍、连脑袋都罩在袍子里的人默默地注视着秦麦一行人缓缓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真是很可惜啊,”这人喃喃低声自语,“继承神力的人只能有一个......可惜不是你。”
马的耐饿能力显然无法和骆驼相比,只饿了四天就已经有种瘦骨嶙峋的感觉,两人共乘一匹的想法被无情击碎。
幸好从古格遗址到最近的镇子扎达只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距离,便是步行入夜前总也会赶到的。
古格之行对于众人精神和身体两方面的损耗超出了秦麦的想象,唐离和郝韵固然是委顿在马背上憔悴恍惚,秦麦自己双腿也是越走越沉,铁莘比他更糟糕,与人蛇搏斗之时他的双腿曾遭到重击,危急时刻不觉得怎样,现在却每迈出一步都疼得呲牙咧嘴。
“老东西,你到舒服的很啊!”铁莘眼睛喷火咬牙骂趴在马背上的黄平,心中闷闷不平。
黄平哭丧着脸道:“铁爷,您看我这样像是舒服吗?”他在溶洞绝壁上初见人蛇惊骇奔逃时扭到了胯部,这时只能侧着身子横坐在鞍上,马背耸动将他的尾骨磨得火辣辣疼痛难忍。
铁莘环眼瞪得溜圆,冷笑道:“好哇!那咱俩换换,让我也骑上去遭遭罪?”
黄平缩头不语,傻子才有马不骑累自己的腿呢!
“麦子,咱那车子丢得也太蹊跷了!”铁莘朝黄平厌恶地哼了一声,扭头对秦麦说道。
秦麦抬头看了眼闻言望向自己的唐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自认倒霉吧!”
郝韵截口道:“牧民淳朴,少有会驾驶汽车的,我认为很可能是流窜到这里的偷入境的外来者。”
秦麦点头,“古格遗址群古物众多,常有些不法之徒光顾,普通的藏民却是很少到这里来的。”
唐离拉住秦麦牵着马缰的手,柔声问道:“累吗?我们换一换,你也休息下。”说着就要拉缰下马。
秦麦忙制止唐离,“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么点路算得上什么?我一口气就能跑到扎达!”秦麦笑道,“就怕你们跟不上我!不然咱们比一比脚力?”
唐离和郝韵也笑了起来,唐离自然不会和他比,烈日当头,她骑在马上都已经汗流浃背,更何况踩着被晒得滚热的黄沙步行的秦麦?
“唐大小姐?”铁莘涎笑着凑了过来,“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就让我歇一会儿?”
没等唐离答话,旁边的郝韵“咦”了一声,问铁莘:“铁子,我记得昨天你说在部队里十几公里的负重越野跑你总是第一?”
“是啊!”铁莘不知道郝韵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总是值得炫耀的事,把胸脯拍得山响,一脸骄傲地肯定道:“要是比这个我连麦子都不怕!”
郝韵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一指黄平,“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干脆背着他跑好了,让麦子骑那匹马!”
铁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秦麦和唐离见到铁莘的窘样不由笑了起来,只有黄平苦着脸,忐忑不安地偷瞧着铁莘,生怕他真的会扛麻袋一样扛着自己跑,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岂不是要被他生生地折腾碎了不可?
这是四天来众人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周身的疲劳酸痛也不觉地轻了三分。
“麦子,我们接下来去哪?”趁着铁莘和郝韵两人拌嘴、黄平昏昏欲睡,唐离轻声问身边的秦麦。
秦麦微微叹了口气,“想解天书之谜就要找到一个人。”
“谁?”唐离身体一震,手不觉攥得紧紧的。
“一个可能懂得木族文字的人。”秦麦神色复杂地望了眼唐离。
唐离的眉头皱了皱,“你是说意西沃?”
秦麦摇头,若是他不知道意西沃是古格王统的后裔,他也会认为这个看似无所不知的怪人也许能够解答关于天书的秘密,可是现在他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不是他,那是谁?”唐离直觉地认为秦麦好像并不太想说这个话题,尽管她对秦麦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脸上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黯淡之色。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道理秦麦又怎么会不懂,何况唐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是平旺老爹。”
“平旺老爹?”唐离心头猛地一颤,隐约猜到了些让她即盼望又害怕的东西,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才咬着嘴唇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秦麦怜惜地侧头望着紧张的唐离暗暗叹了口气,“你可想好了?你真的想知道他是谁吗?”
唐离眼中射出复杂矛盾的神情,良久后一咬牙,重重地点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是你的祖父。”秦麦轻轻吐出了这句话。
骑在马背上的唐离身体晃了晃,秦麦赶紧伸手扶住了她的腰,“真的是这样......”唐离梦呓般呢喃道,在泪水滴落的一刹那猛地闭上了眼睛,倔强地将它拦了回去。
铁莘与郝韵你来我往地斗着嘴,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斗得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秦麦与唐离半天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离再开口时,表情平静,声音也冷静得让秦麦担心,“我们去沙马?你觉得他会在那儿吗?”
“我们只能去沙马,就算他不在我们也只能在那里守着。”秦麦头疼道,守株待兔是最无奈的选择,尤其守得很可能是一只永远都不会再回头的兔子。
也许对唐天华和平旺老爹来说,他们认为自己都已经完成了各自的使命:将唐离引导上了寻找净土的路。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唐离找到了天书,却被天书的内容给难住了......
传说中天书记载了藏有命运之眼的神宫内机关陷阱的破解之法,神鼓则是开启神宫的钥匙,得到这两件宝贝进入神宫便能取得命运之眼,用它可以打开通往永生净土的箭道。
可是,神宫究竟在哪里?
唐离看到秦麦若有所思,犹豫了下才轻声道:“要是去沙马的话我们走来时的路不是近很多?”
秦麦回过神,闻言苦笑道:“我也不想绕道,可你不要忘记还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我们哩!”
唐离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身体一震,失声道:“陈伯伯!”
“照我的估计,倔老头儿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狮泉河了!”秦麦皱眉,苦恼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尽快联系上老师,他身体不好,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两人与陈教授关系都极为特殊,想到这个倔强的老人独自一人行走在被称为天路的险途中,都为他感到担心,却又鞭长莫及,这几天众人身处荒原古城,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只盼着尽快赶到扎达,好了解陈教授身在何处。
秦麦满心期望着陈教授在半路上被发现了踪迹,吴学知必然不会让老人孤身涉险。
唐离见秦麦神色沉重,默然不语,知道他为陈教授担忧,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麦子,你说那神宫如果真的存在,会在哪里呢?”
“不好说。”秦麦思忖片刻,摇头道:“按照常理推测,总该在让人难以到达或是意想不到的地方吧。”
唐离“扑哧”失笑出声,美眸中闪过一抹娇媚白了秦麦一眼,“你这句话简直等于没有说。”
秦麦老脸一红,嘿嘿讪笑道:“因为这些天遇到的太多事不能以常理推断了。”
“你说的不错。”唐离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曾经说过,不相信的未必就是不可能的,这句话真的是很有道理。”
如果说这些天秦麦亲眼目睹了太多匪夷所思离奇的事件,那么唐离则是亲身体会了其中的玄妙,神鼓带给她的感受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回想在那悬崖之上借神鼓感触天书、敲神鼓救秦麦时玄而又玄的感觉,唐离不禁微微失神。
秦麦轻轻握了下唐离的手将她唤回到现实,关心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唐离的眼中射出迷惘的目光:“我在想与神鼓接触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它好像想对我说什么,可我始终不明白它的意思。”
唐离说这番话时认真而苦恼的神色让秦麦心底生出诡异之感,听唐离的口吻简直把神鼓当成了一个有生命的人般,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丫头,你说得那神鼓活了似的,是不是太玄了点?”
“不!”唐离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秦麦心头一惊,唐天华的话在脑海里浮现,暗想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觉醒?
唐离似乎也发觉自己有些过于激动,吸了口气放缓声音道:“你不知道,我真的感觉到它有生命,我能够感受到它的情绪,激动、兴奋、愤怒.......还有,”唐离咬着嘴唇,露出一丝惊惧,颤声道:“还有凶狠!”
秦麦不禁打了个寒颤。
“麦子,给我讲讲象雄吧!”唐离想到从神鼓中感受到它对于血的狂热,手脚冰冷无比,连忙岔开话题,强迫自己脱离那如梦魇般可怕的回忆。
对于唐离的要求秦麦求之不得,回忆了片刻,缓缓说道:“象雄古语译为羊同,是古时青藏高原的大国,以大鹏鸟为图腾,而象雄据说便是在象雄语中是大鹏鸟之地的意思”
“这个我也听说过。”唐离接口道,“据说象雄在吐蕃始祖聂赤赞布前后共有十八位王,都以大鹏鸟甬饰王冠左右,所以也被称为鹏甬王,象雄国的神祗也都是用鹏鸟甬饰帽冠。”
秦麦不禁惊讶于唐离对西藏历史的了解,这些东西只怕对西藏涉猎稍少的历史学家都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看到秦麦朝自己挑起了拇指,唐离很高兴地笑了起来,解释道:“我从小就对西藏有种很奇妙的亲近感,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藏民吧!所以看了很多关于西藏的书籍。”
秦麦眉毛扬起,嬉笑道:“那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嘛!”
唐离佯怒地立起了眉眼,嗔道:“你明知道人家的水准如何,偏要这么说,我看你是故意嘲笑我呢吧!”
虽然做出了生气的模样,可眉梢眼角却透着股妩媚,声音又柔又甜,让秦麦如沐春风,哈哈一笑,朝唐离抱了抱拳,“那在下可就献丑了!”
此时唐离高坐在马背之上,秦麦步行于侧,每每和唐离说话时都要抬头仰望,自称在下的确恰如其境,唐离听得有趣,不禁抿嘴偷笑。
秦麦想了想,接着讲起了象雄:“据藏史记载,象雄分为上中下三部,上部以琼隆为中心、中部以日阿达敦为中心,下部则是松巴静雪六区;而在汉文史料中则将象雄分为大小,我们现在所在的阿里便是象雄的本土,象雄曾产生了西藏大地最初的文明,不仅有自己的文字还是苯教起源昌盛之地。”
唐离眼中射出强烈的向往神色,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可是我也听说象雄的消亡充满了神秘,现在根本找不到象雄文化的遗址,甚至连都城都不知道在何处。”
“象雄本就是个部落联盟的王国,国民大都以游牧为生,留下的痕迹自然比农耕为主的国家要少得多。”
秦麦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对于象雄古国的都城,考古界有两种论点,其一根据苯教传说是位于琼隆银城,琼隆就在我们的脚下这片土地,在扎达土林中也的确发现过不少早期人类洞窟的遗址和岩画;另一说则是在达果雪山以西的琼宗,那里的当惹雍错也是苯教最为看重的神湖......在湖边悬崖的山洞里还存有一座据说最为古老的苯教寺庙——玉本寺,只是象雄的都城究竟在哪里,现在还是个谜团。”
“琼宗.......玉本寺?”唐离的眼睛一亮,喃喃重复道。
秦麦不知道唐离想到了什么,疑惑地望着怔怔的唐离问道:“丫头,你在想什么?”
唐离的眼睛越来越亮,“麦子,我有一种感觉......”
没等到唐离说出她究竟感觉到了什么,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二人回头望去,尘烟中黄平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马儿浑然不觉自己驮着的人掉下了背,还溜溜达达地往前走呢。
“哈哈,居然主动让马!”铁莘一把拉住马缰,抬脚踢向黄平,“快给老子滚起来!”
秦麦快步走到黄平身旁,将他翻转过来,心头不由得一抖:黄平双眼紧闭,脸色如火烧般赤红,秦麦心中暗惊,摸向他的额头,入手竟寒冷如冰。
秦麦暗叫了一声糟糕!按照他的估计黄平身体内幽冥花和回魂散下次发作的时间应该在午夜后阴寒之气最重的时段,可偏偏却在阳气最盛的午后爆发了!
略一思索秦麦便想通了其中的原因:寻找天书的过程中,众人都吸入了大量的幽冥花香气,对于秦麦和唐离,这香气非但没什么伤害,甚至可以让二人精神振奋,体力充沛;可对于本就吸入不少幽冥花香气和回魂散的黄平就不同了,昨晚饮下神水所平衡的阴阳之气因此失调。
秦麦伸手摸向衣袋去掏装有神水的小皮囊,入手微微有些潮湿,秦麦一愣,旋即骇得跳了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该不会如此倒霉吧!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秦麦看着干瘪空空的皮囊脑海里嗡嗡作响,空白一片,皮囊肯定是自己在与人蛇搏斗的时候被压破了,那本就不多的神水此时连一滴也没有剩下。
“怎么了?”铁莘愣愣地问道,三人看到秦麦失魂落魄的神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都生出大难临头的不妙感觉。
秦麦紧紧地咬住嘴唇,望向铁莘和郝韵,哑声问道:“你们的感觉怎样?”郝韵通红的脸颊让他生出不详的预感。
“没什么啊......”铁莘挠头疑惑地答道,“就是有点累,还有点冷......”
配制神水的药物虽然很难在一时间配齐,可全力搜寻的话未必就一定无法找打,秦麦心底生出奢望,或许平旺老人还有神水,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这时候再也顾不上马匹的死活了,秦麦绑麻袋一样横放在马背上,自己也跳了上去,铁莘则抱起半昏半醒的郝韵骑上了另一匹马,在狂风骤雨般的催打下,三匹马放蹄朝着扎达狂奔而去。
原本晴朗湛蓝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起厚厚云层,骤起的狂风卷起遮天蔽日的沙尘......
赶到扎达时三匹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秦麦心知时间有限,一刻也不能耽误,马上吩咐铁莘去租车或是买马,唐离照顾着郝韵、黄平二人,他自己则找到了扎达唯一一部能和外界联系的电话。
听到秦麦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吴学知沉默了两秒,秦麦从听筒里听到急促粗重的呼吸声,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吴书记,老师现在在哪里?”秦麦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却还是无法抑制住颤抖起来。
“老师他......出事了!”吴学知声音低沉地缓缓说道。
第三部神湖地宫
追随陈教授近十年,秦麦对自己恩师的脾气实在太了解了,作为中国考古界的泰斗人物,陈教授的倔强和大胆甚至比他的学问更著名。
秦川大地素多古墓,倒斗盗墓的勾当自古不绝,三十多年前的解放初,有乡民报告自家的农田发生坍塌,下方似乎隐藏着一处规模宏大的古代墓|茓,陈教授年轻气盛,因为怕走漏消息独自一人日夜兼程赶去实地勘察,结果却发现在青纱帐的掩护下一伙盗墓贼正在悄悄地打着盗洞,眼看着将要破墓而入时,陈教授以弱质书生之身独闯贼窝,硬生生凭着一身正气吓退了这群不法之徒。
事后得知此事的人无不被惊出一身冷汗!要知道盗墓者大多心狠手辣,便是同伙之间因为分赃不均而起的内杠也常有发生,许多被盗的墓|茓中经常会发现被利欲熏心的同伙谋害的盗墓者的尸骸,陈教授竟然敢与五六个身强体壮的莽汉对峙,这份胆气着实令人钦佩;可当时若是那伙盗墓贼动了杀机,他根本没有侥幸的可能。
时间流逝,陈教授的年纪老了、身体弱了,可他的胆量和执拗却没有减弱半分。
从趁陈教授昏迷时将他送回拉萨,秦麦就断定了他绝对不会乖乖离开西藏。
秦麦甚至能够想象陈教授身体稍微恢复便会要求重返阿里,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老倔头儿竟然是偷偷地跑出来的。
若是他大吵大嚷地强烈坚持,吴学知等人就算拦不住他,却也可以做好一切准备,至少能多派几个人保护他。
从在狮泉河与吴学知通过电话后,秦麦便处于自责之中,他觉得自己应该预料到老师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如果他及早提醒吴学知的话,或许便可以避免,此刻听到老师出事了,不啻于一记惊天霹雳,将秦麦震得脑际轰鸣、眼前发黑!
“老师、老师他究竟怎么了?”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颗心跳得如擂鼓般又重又急,就像等待着宣判的犯人,既急切地想知道结果,又怕吴学知说出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电话那边的沉默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秦麦的心不由得渐渐沉入冰冷,手心不觉渗出了一层冷汗,却不敢催促吴学知。
尽管看不到吴学知的表情,秦麦仍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羞愧和内疚,“小秦啊,这件事我要负全部的责任!是我没有照顾好老师!是我疏忽大意......”
秦麦哪里还有心情听他长篇大论的检讨,忍不住厉喝了一声:“吴书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一声厉喝显然也出乎了吴学知的意料,即便隔着千多公里的电话线,他仍能够感受到话筒里传来的迫人气势和威压,他没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瘦弱青年竟然有如此凌厉的一面,不由得一滞。
秦麦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于严厉了,毕竟无论从私人的角度还是工作的身份上,吴学知都是他的前辈、领导,秦麦苦笑摇头,暗骂自己真是急昏了头,再说话时语调便已经缓和了下来,“吴书记,对不起,我实在很担心老师现在的情况,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吴学知虽然心中有些不悦,可也清楚陈教授出事追根索源还是自己没有“看管”好,何况秦麦作为他的同门师弟,最得陈教授的喜爱,与老师相处时间也最久,其心情焦急亦可以理解,这么一想,吴学知也就释然了。
“是这样的,我们三天前接到了尼玛县武装部打来的电话,说是牧民报告有一位老人在文部病倒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吴学知犹豫了一下沉声补充道:“按照那位牧民的描述,这人应该就是老师。”
三天前,秦麦暗自计算了一下,那正是自己到达古格遗址群的那日,吴学知没有说出最让他无法接受的结果,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追问道:“在什么位置?”
“在那曲地区,文部距离县城不远。”吴学知闷声答道。
“文部?是在琼宗附近的那个文部吗?”秦麦稍微冷静后,便从吴学知的语气里听出了古怪的味道,按照从琼宗到拉萨之间的距离,若是行动迅速三天足够往返的,即便是老师病情严重,此时应该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才对,可是吴学知的情绪似乎仍很沉重,难道.......
秦麦一惊,眼角突突地抽动起来,这让他心内不详的感觉愈加强烈,只觉得手中的电话就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手雷,要知道高血压和心脏病在西藏这样高海拔地域一旦发作,简直与喝了砒霜没什么区别,“吴书记,难道你们晚了一步?”秦麦咬牙问道。
吴学知沉默片刻,听筒里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可想而知他此时的情绪是多么失常,“不是晚了一步,而是......”吴学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老师不见了!”
三天前,吴学知接到尼玛县武装部电话后,便请求对方立刻带上急救设施和医生赶往文部控制住陈教授的病情向拉萨方向进发,而吴学知亦在这边做好一应准备,甚至北京的两位心脏方面的专家也连夜飞抵了拉萨。
然而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病倒在文部的陈教授竟然失踪了!
实际上说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也不准确,就在那位收留了陈教授的牧民去报告的时候,有人将他带走了。
那牧民的妻子是位十分淳朴的妇女,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了很久才把事情讲了个大概:几年前,在文部附近出现了一位女神仙,这女子救死扶伤医人无数,甚至许多病入膏肓的患者经她治疗后很快便恢复的生龙活虎一般!久而久之,这女神医在周围的藏民中树立起犹如生神的声望。
只是这人行踪飘忽不定,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甚至她每次出现都面罩黑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连话都极少说。
陈教授本来病得极为严重,已经昏迷不醒,那位女神仙突然驾临,对那位手足无措的女主人说要把陈教授带走以便医治他,女主人看着这位不知来历的重病老人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女神仙突然出现,让她喜出望外,哪里还会不许?眼睁睁看着这神秘女子牵着匹马驮着出气多、进气少的陈教授飘然而去......
听完吴学知的叙述,秦麦也不由楞住了,且不说这所谓的女神仙是不是真的有回天之力,可他为什么要把老师给带走呢?即便是要施手医治,也不必搞得如此诡秘吧?何况病重之人最怕颠簸,这位女神仙若真的是位医者自然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秦麦心头无数的疑问瞬间纷至沓来,这人怎么会知道那户藏民家中有病人?她怎么有把握能医治老师的病?最为重要的是她到底把老师给带哪里去了!
对于秦麦的问题,吴学知嗫嚅着无法回答,他也是昨天才接到了电话得知了这个情况,立刻派了人过去尼玛了解情况,并与当地政府联系全面搜寻陈教授的下落,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得到陈教授的消息,吴学知深深明白陈教授的安危关系重大,第一时间将这个情况报告了北京总局,情急之下甚至决定明天亲自赶往文部的。
秦麦听完吴学知的解释,思忖了片刻后,反而镇静了下来,先不论这位神秘的女神医是如何得知陈教授的病情,是否知道陈教授的身份,但至少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最浅显的道理:若是这神秘人是想要害陈教授,根本不需要搞得如此复杂,陈教授本已经病得凶多吉少;而且从当地藏民对她口口相传的事迹来看,这人说不定真是位民间异人,或许真的可以让陈教授化险为夷呢!
秦麦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对吴学知说了出来,后者静默了半晌,长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若是陈教授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他后半辈子都无法从自责中解脱出来——吴学知如此想,秦麦又何尝不是呢?
关于陈教授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吴学知问起秦麦下一步的行程,对于古格遗址的考察算是初步完成,在吴学知的设想中,秦麦应该及早返回拉萨,毕竟陈教授出了事,他不希望秦麦再发生任何的意外了。
“师兄,我还不能回去。”秦麦沉声道,“老师现在下落不明,我必须赶过去寻找他。”就算没有陈教授的事,秦麦现下也不能返回拉萨,拿到了神鼓、天书,下一步他还要寻找关于神宫的线索呢!
何况铁莘和郝韵所中的幽冥花与回魂散业已发作,秦麦必须及早找到平旺老人索求解药,病急乱投医,他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平旺老人身上,“师兄,我需要你帮我个忙。”秦麦把配制解药所需要的成分仔细说了一遍,请吴学知发动人手帮他收集。
尽管不知道秦麦要干什么,吴学知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也没有询问秦麦的目的,陈教授这件事便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
秦麦说了声谢谢,反过来劝慰起吴学知,“师兄,事已至此,我们再怎么急也没有用,唯有尽力寻找老师的下落,既然我赶去文部,我看您还是坐镇拉萨调度全局吧,毕竟全盘的工作离不开你的调度。”
吴学知思忖了半晌,无奈地叹息着答应了秦麦的安排,就算他赶到了文部也根本于事无补,再说对秦麦的年纪虽轻,但他的沉稳细致在部局里外早已人尽皆知,由他去寻找陈教授倒也放心。
临了,吴学知再三嘱托秦麦一定要注意安全,陈教授固然是文物保护局的镇局之宝,秦麦也是众望所归的希望之星,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在他的辖区里出了事,他吴学知都要背负一辈子的骂名和谴责的。
挂了电话,秦麦怔怔地呆了良久,无力地闭上眼睛拍了拍额头,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郝韵和铁莘的问题正让他一筹莫展呢,陈教授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秦麦真有些心力交瘁的疲惫感了。
扎达虽然名义上是个镇,实际上小的很,一条微风掠过便会尘土飞扬的土路贯穿镇子东西,镇上只有一家小旅店,为了节省时间,秦麦没有与当地政府联系,而是直接进入了这家旅店,补充食物、让唐离等人暂做休息,准备铁莘一旦租到汽车或者马车立刻连夜上路。
除了节约时间外,秦麦还有一个更深层的顾忌: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无论他安的是什么心,秦麦希望用这样马不停蹄的狂奔打乱对方的计划。
可惜,扎达实在是太小了,地处西藏与尼泊尔交界处,边防检查严格,外来人极少,便是货车也要月余才有一趟,铁莘跑遍了全镇也没有找到一辆汽车,更别说雇车了。
至于马匹,铁莘和郝韵都已经出于昏迷之中,根本无法骑乘。
汗流浃背的铁莘龙卷风一般奔进了房间,“咕咚”、“咕咚”还没说话,先灌下了一大碗凉水,跌坐在咿呀作响的木椅上,气馁道:“别说四个轱辘的汽车了,就连板车我也没找到一张!”
铁莘满脸担忧地看着脸颊通红,却冷得直颤的郝韵,“麦子,这可怎么办是好?”
秦麦不禁暗暗庆幸在与吴学知通电话时请他为自己联系当地驻军的支援果然不是多余的举动,还没等他答话,门外想起汽车马达轰鸣的声音,紧接着一声让人心颤的急刹车响起,秦麦吃惊地看了眼时间,眉头不禁扬了起来,从他与吴学知通电话到现在不过刚过去了半个小时,这车来的还真快啊!
扎达平日罕有车辆,而这个小旅店里除了秦麦几人外在没有其他的住客,秦麦断定来车是接自己的,像是印证他的想法,薄薄的门板外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报告!李淳风奉命前来接受命令!”一把年轻而有力的声音穿透房门,清晰地在秦麦几人耳边响起。
秦麦刚刚把陈教授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唐离,还没来得及讲述详细经过,便被突兀的来车给打断了。
铁莘和唐离听到报告声,愣了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铁莘惊喜交加地望向秦麦:“麦子,你小子是诸葛亮不成?你料定了我找不到车?”
唐离亦含笑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秦麦不由得乐了,这位李淳风不是别人,正是一行人来时遇到泥石流救了众人、在狮泉河又巧遇的那位李排长,秦麦没想到自己和这位与唐朝那位大名鼎鼎的玄学家同名同姓的年轻战士还真是有缘。
瞪了眼傻笑不已的铁莘,“还不快点去开门!”
门从里面被拉开,李排长穿过空隙看到了微笑的秦麦不禁怔了片刻,被铁莘用力扯着手掌摇晃了一阵,足足过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喜形于色地与快步走到面前的秦麦双手相握,“秦专家!我真没想到会是你们!”
秦麦这才知道原来李淳风并不知道这次他来接的人是自己,不免更加为与他的缘分感到惊讶。
“李排长,真是麻烦你了。”秦麦将李淳风让进房内,先表示了自己的谢意,“我们这次实在是非常着急。”
铁莘勾着李淳风的肩膀,笑道:“兄弟,我听刚才那车的声音,怕是你把油门踩到底了吧?”
李淳风虽然不甚高大,可多年的军旅生涯磨砺得也算粗壮,但是与铁莘一比,简直是弱不禁风一般,被兴奋的铁莘压得露出苦笑,“我本来在达巴巡逻,接到团部十万火急的命令,立刻全速赶了过来。”顿了顿,兴奋地对秦麦道:“秦专家,实在是太巧了,咱们居然第三次巧遇。”
秦麦瞪了眼铁莘,后者讪笑着收了手,将李淳风拉到椅子上坐下,大马金刀在他对面坐定,嘿嘿一笑道:“俗话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就叫缘分!小李子,你这朋友咱老铁交定了!”
秦麦对这个年轻干练又朴实诚恳的小伙子也颇有好感,笑着点头,“李排长,铁莘话可糙理不糙,第一次你救了我们,这一次又帮了我们大忙,要是你不嫌弃,别一口一个秦专家了,咱们兄弟论交,我秦麦痴长几岁,你叫我一声秦哥、我称你小李如何?”
在李淳风的眼里,秦麦是不折不扣的大学者,虽然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是京城的“大干部”!更难得的是风度翩翩、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架子,听秦麦这么说,李淳风有些受宠若惊,迟疑了一下,看到秦麦眼中射出的真挚情义,感激地点头道:“秦专、秦大哥,你这么说,我求之不得呢!”
简单的寒暄过后,秦麦面容一肃,正色道:“小李,事态紧急,感谢的话也不多说了,任务重、时间紧,我们三个人轮班开车,一刻也不能停!车况如何?油够吗?”
李淳风“啪”的一声,如标枪般从椅子上立起,挺胸答道:“是去年为应付突发状况配备的越野车,车况保养良好,随车携带了大量的燃料——就算直奔拉萨也没有问题!”
秦麦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本来想是只要车不要人的,不过既然驾车的是李淳风,秦麦改变了主意,郝韵与黄平昏迷、自己和铁莘、唐离照顾起来本就比较吃力,而铁莘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发作,自己身边的确需要个身强力壮又机灵的人帮忙。
“秦哥,我们现在出发吗?”李淳风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
秦麦怔了怔,笑问道:“小李,你都不问问我去哪里吗?”
李淳风很自然地摇头,“秦哥要做的肯定是属于机密的大事,我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够了。”
旁边的铁莘一脸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大声嚷道:“说得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那副模样倒像是位将军正在训导士兵似的。
“呵呵,”秦麦笑了笑,指着摊在桌上的地图道:“这件事虽然的确是十万火急,可算不得保密的任务,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沙马!”秦麦点了点地图上并未标注的一个位置。
车是七座越野车,铁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秦麦和唐离则坐在后排照顾郝韵,后厢里装着一大桶汽油和几个备用轮胎,已然十分拥挤,铁莘坏笑着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黄平嘀咕道:“看来看去,也只有你的身材能坐下,你没意见吧?你不说话我当你不反对啊!”铁莘把消瘦的黄平扔麻袋一样塞进了后厢。
李淳风疑惑地看了看黄平,又从后视镜里望了秦麦几眼,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疑问。
秦麦注意到他的异样,立刻明白了他想问什么,轻声道:“你是想问那两个外国人吧?”李淳风脸上闪过不好意思的表情,点了点头,秦麦叹了口气:“他们先走了。”
李淳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秦麦所说的“走”是死的意思,只以为那两人先行离开了阿里,轻轻地“哦”了一声,聚精会神地驾起车来。
也许是因为常年在阿里危险而崎岖的路面上驾驶,车子在李淳风的驾驭之下迅速又平稳,如离弦之箭般朝东南方射去!
唐离轻轻地抚摸着躺在自己怀里的郝韵,低声问身边的秦麦:“麦子......平旺老人还会在沙马吗?要是万一......”唐离眼中射出忐忑之色,忍着没有把不吉利的话说出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秦麦揽着唐离纤细腰肢的胳膊微微用了些力气,他还能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唐离时,身着晚礼服的唐离身材虽说不上丰腴,但也绝对是匀称,可此时触手竟有些嶙峋的感觉,秦麦心中暗暗叹息,安慰道:“郝韵不是薄命之相,肯定能逢凶化吉,你不要太过于担忧了。”
唐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麦半晌,近在咫尺的两人默默对视着,“希望如此,不然......”唐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咬着下唇呢喃道:“不然,我这辈子都将活在悔恨的黑幕中。”
“不会的!”秦麦用力揽住唐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唐离痛楚无助的模样让他心疼无比,“我已经请吴书记帮忙配制解药,看目前的状况,郝韵与黄平至少七天之内不会有事,那解药虽然一时之间很难配齐,不过只要凑够其中几味主药就可以延缓发作时间,足够我们把她送回北京的了,现在医学如此昌明,或许......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秦麦的话给唐离注入了少许信心,后者缓缓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但愿吧,也祈祷陈伯伯安然无事,那个女神仙真的能像传说中里那么神奇。”
唐离的话让秦麦心头一动,想起来在狮泉河与李淳风相遇时,他讲的那件怪事,那曲地区湖泊众多,而文部正处在许多湖泊之间,如:色林错、达则错、昂兹错、格仁错等等,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当惹雍错!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秦麦与唐离还谈起了这个在苯教中最为看重的神湖,当惹雍错旁的琼宗遗址亦被认为有可能是千多年前象雄古国的都城所在,没想到的是陈教授居然就在那里发生了意外!这让秦麦心底生出了淡淡的无法解释的怪异感觉。
“只是巧合而已......”秦麦在心里对自己说,可那诡谲之感却像黄昏时的暮霭一般,虽然淡淡的却怎样也挥之不散。
秦麦和唐离一时间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车厢里只有那周而复始单调的发动机的轰鸣声,“麦子,你要是累了的话也睡会儿吧!”唐离在秦麦耳边轻声说道,秦麦倏地惊醒过来,听到也字不禁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坐在副驾驶的铁莘半天都没有说话了。
在秦麦的记忆中,铁莘只要是醒着,就绝没有如此安静过,看着他歪靠着车窗的脑袋,秦麦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缓缓伸手搭上了铁莘的肩膀,轻轻推了下,招呼道:“铁子!你......睡了吗?”
没有回答!秦麦脸色苍白地用了些力气推动了一下,“麦子!你怎么样!”
“嗯?”铁莘身体震了下,含糊地应了一声,“怎么了?到了吗?”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目茫然四顾,才发现车子在黄昏中行驶正疾,视野里全都是苍茫一片的黄土、红色的小山丘和孤零零的土林,铁莘吁了口长气,回头对望着自己的秦麦打了个哈欠:“实在是累的慌,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
秦麦见铁莘双颊虽然出现了与郝韵、黄平相似的病态赤红,却要比二人面上的色泽淡了许多,目光虽然有些委顿,眨动之间仍算清亮,不由松了口气,却还无法完全放心,铁莘的吸入的幽冥花与回魂散的剂量比郝韵要多得多,之所以反而能挺到现在没有发作,全是有赖于他过人的体魄和强横的心理素质,可发作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你感觉怎么样?”秦麦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铁莘皱起粗黑的蚕眉,挠头思索道:“到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觉得有些冷。”
秦麦与唐离快速地交流了个眼神,这密封的车厢内温度非但不能说低,简直就是闷热!
“铁子,你千万不能睡觉!明白吗?绝对不能闭眼睛!”秦麦不容反对地命令道,见铁莘撅嘴要说话,秦麦一挥手,“你要是敢闭上双眼,我就用刀割你的肉!”
李淳风从后视镜里愕然望向秦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麦语气冰冷,怎么听也不像是玩笑话,“呵呵,说好了咱们三个换着开车,当然不能让他睡觉了!”秦麦笑着对李淳风说道,放在铁莘肩头的手掌暗暗用力,捏得铁莘咧嘴嘶嘶地吸着凉气,精神为之一振。
“不用了,秦哥,你和铁大哥就睡会儿吧,我自己没问题的!”李淳风憨厚地笑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藏的交通以艰险著称,而通往阿里地区的一段更是被称为“天路”,其中险峻可想而知,便是白天行驶都让人有惊心动魄之感,更何况夜间全速前进?即便是李淳风驾驶技术出众,又对阿里的道路十分熟悉,仍旧有种在深渊上走钢丝绳般提心吊胆的感觉。
马达单调的嗡嗡声就像催眠的魔咒,让人情不自禁地昏昏欲睡,铁莘已经不知道挨了秦麦多少记狠手了,只觉得肩头火辣辣如同被烈火炙烤着似的疼痛难忍,却也成功地驱逐了他的睡意,唐离虽然勉力强撑着眼皮,可秦麦舒服温暖的臂膀依旧让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晚,秦麦与铁莘虽然几次要求与李淳风轮换驾车,后者始终都委婉却坚持拒绝了,等到黎明太阳第一缕霞光刺破无边的黑暗射在大地之上时,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那层峦叠嶂的青翠山峰了。
熬了一夜的铁莘和秦麦精神大振,看到李淳风灰暗的脸色和眼底的血丝,秦麦也清楚保持着如此高速行驶在这样危险的路上,这一晚把李淳风累得着实不轻,不禁对这个年轻人更加欣赏。
天色渐渐放亮,路途也变得开阔起来,一片无垠平坦的草原仿佛直接到天地的尽头,秦麦拍了拍铁莘的肩膀,后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强烈要求与李淳风换个位置。
李淳风也实在打熬不住,推辞一番后做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不消片刻便昏睡了过去。
车子驶入小村沙马时,时间刚刚是清晨五点,这座只有十几间房屋的村子依旧与秦麦等人第一次到来时那么静悄悄的,死气沉沉。
铁莘识途老马般将车子直接开到了平旺老人的房子处,车子停了下来,唐离与李淳风霍然惊醒,就连昏迷中的郝韵似乎也感觉到什么,竟然恢复了片刻的清醒。
按照平旺老人的吩咐,秦麦等人离开时并没有锁门,而此时房门也没有上锁,秦麦轻轻地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反应,微一用力,房门缓缓向内荡去,年久失修的门枢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嘎”声......
房间里幽深黑暗,秦麦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才轻步慢慢走了进去,铁莘、李淳风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唐离则留在车上照顾着郝韵,或许她亦猜测到了平旺老人的身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吧?
房内的摆设依旧保持着秦麦等人离去时的模样,火盆里的灰烬都已经因为受潮而凝结成了一块硬物,显然许久没有人回来过了。
秦麦与铁莘相视苦笑,“看来他真的是不打算回到这里了。”秦麦失落地叹了口气,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他却仍无法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靠着阴冷的木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莘看到平旺老人不在,脸色立刻变得如死人般苍白:郝韵已经昏迷不醒,若是不能及时找到解药,便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二十五年前父亲过世时可怕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他竟然要看着另一个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人再蹈覆辙,一想到那个景象,铁莘只觉得连呼吸都如撕裂般疼痛。
失魂落魄的铁莘踉跄着,头重脚轻地摔在了矮桌上,将油灯撞飞,沉重的身体仿佛倾倒的山峰,轰然倒塌。
跟在他身后的李淳风抢上前一步,却没有能拉住铁莘,反而被他带的向前扑到,一齐摔在了毡毯上。
李淳风仰倒在毡毯上,他被二人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住了,茫然地望着秦麦和铁莘,不明白两个人怎么突然变得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似的绝望。
房间的窗子被兽皮给封住了,只留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空隙,从那射入的晨光形成了一条斜斜的光柱,肉眼可见无数尘埃在其中飞舞翻腾,将这房间衬得更加阴森晦暗,有如实质的黑暗重重地压在李淳风的心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李淳风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秦麦和铁莘变成了没有生命的木偶,黯淡的目光中没有一点生气,他想吞口唾沫滋润一下异常干涩的喉咙,却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李淳风感觉中简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秦麦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关节发出让人心惊的“嘎”、“嘎”声。
“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秦麦的声音就像是两把钝锯摩擦发出的刺耳噪声,随着他的话,秦麦的眼睛里浮现出坚定之色,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五体投地死人般趴在地上的铁莘,抬腿踩在他的大腿上,“难道你现在就想放弃了吗?”秦麦的质问声音虽不高,却透出了凛冽的寒意。
思忖了片刻,秦麦定定地望着铁莘,缓缓地说道:“为今之计一方面要催促吴学知尽快收集解药所需的材料;另一方面不能放弃对平旺老爹的寻找!”秦麦低头望向犹自茫然不解的李淳风,放缓了语气道:“这件事就需要淳风帮助了,请求边防哨所帮我们留意一个人......”秦麦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番平旺老爹的外貌,他相信任何人见到平旺老爹都会印象深刻的。
李淳风张着嘴听完秦麦的话,怔了片刻才忙不迭地点头,“秦哥,你放心,这件事我会马上报告团部,请首长向各个边防站传达任务!”犹豫了几秒钟,李淳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紧张地问道:“秦哥,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关于在古格遗址内的遭遇,秦麦自然不会全盘脱出,简单地介绍说郝韵和黄平中了一种十分奇怪却异常诡异的毒,情势危急。
李淳风听罢,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倒吸着凉气骇然道:“这世上居然这么歹毒的东西!”旋即很惋惜地叹了口气,同情地低声道:“郝同志那么年轻就......”
秦麦与铁莘面色同时黯淡了下去,当初如果坚持不让郝韵随行,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一步,两个人都有种“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内疚之意。
“对了!”李淳风眼睛一亮,失声叫出声来,将秦、铁二人给吓了一跳,齐齐不解地望向惊喜交加的李淳风。
李淳风露出赧然之色,挠头嗫嚅道:“对不起,我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特别激动。”
秦麦勉强挤出个笑意,微微摇头示意他没有关系,“是不是和郝韵的毒有关系?”
“嗯!”李淳风点头,旋即脸上浮出不确定的神色,“其实我也不敢确定就一定会有效果的......”
铁莘是病急乱投医,老鹰抓小鸡般单手将李淳风从地上给拽了起来,急促地催问道:“什么办法,你倒是快说呀!”
李淳风紧张地快速舔舐着嘴唇,“那还是两年前的事,在一次追捕偷猎者时我们的连长被一种很罕见的毒蛇给咬伤了,那蛇的毒性十分猛烈,不过是半个小时,眼看着我们连长就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所有人都以为连长他......他没救了。”李淳风眼中露出追忆的目光,就像在回忆着令他铭记在心的梦境似的,“这时一个女人突然出现了,真的!就好像一下子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的手就放在伤口上......”李淳风目光痴痴地,一只手缓缓抬起,在虚空中平伸着慢慢来回移动着,“不一会儿,伤口的黑血变成了鲜红色,肿也消了,连长居然醒了!”
铁莘目瞪口呆地看着神色古怪的李淳风,一只手还扯着他的衣领忘记了松开,一方面觉得李淳风讲述的往事太过匪夷所思,下意识地觉得无法置信;另一方面心底却又生出几分希望:若是那神秘女子真的如此神奇,或许郝韵就有救了!
李淳风的话让秦麦心头狂震,同样是行踪飘忽的女子、同样的神力一般的能力,他在刹那之间几乎已断定治疗蛇毒的人便是把陈教授带走的那个女神医。
如果说吴学知在电话里所讲的都是传说轶事,那么李淳风可是亲眼目睹了女神医的救人过程,这让秦麦对那位被传得如同神仙一样的女神医陡增了三分信心,不过虽然秦麦相信李淳风不会说谎,却仍无法完全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你确定她没有使用任何的药物?”秦麦将铁莘拉着李淳风脖领的手拍开,思忖着补充道:“比如一些植物?”
按照秦麦的分析,这位神秘莫测的女神医应该是一位精通药理的土医,毕竟西医施治时对于器械的依靠较大,可无论从吴学知的描述还是李淳风的回忆中都没有发现她动用任何医疗器械。
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神秘事物,人总会想方设法寻找破绽以用在自己认知的范围内合理解释其中道理,秦麦亦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虽然李淳风说那怪蛇其毒无比,可也许就在附近便生有它的克星呢?
李淳风毫不犹豫地摇头,神色异常肯定地道:“没有!我当时就在她身旁,看的清清楚楚,她只是用手隔着伤口几公分来回抚摸了几下。”
秦麦与铁莘迅速地交换了个眼神,相顾骇然,铁莘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岂不是神仙的神通?”旋即喜出望外地搓手道:“说不定她真的有办法救郝韵!”
李淳风立刻点头道:“是啊,我想她肯定能治好郝同志的!”
秦麦这时更加迷惑,所谓隔行如隔山,医道在外行人的眼里或许充满了神秘,传说中的神医更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妙手之能,可精通中医的秦麦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医生或许在手段上有高下之分,可无论再厉害的神医也不绝可能不借助药物或器械便可以医治重症,甚至是绝症,更不可能连伤口都不碰一下便拔除了致命的蛇毒!
这就像赌博出千,或凭眼利、或凭手快,却不可能将一副摸到手的烂牌凭空变成好牌。
想来想去,秦麦只能猜测这位被说得神乎其神的女子或许施治的手段隐蔽,不易为人察觉;还有一种可能却是秦麦难以置信的:这女子具有某种常人没有的特异能力。
就像他秦麦,自小便生有他人不敢想象的膂力,人类千万年漫长的繁衍发展中,从未少过天赋异廪的人,只是能力各有不同,尽管难以想象那女子的能力多么惊世骇俗,秦麦却仍旧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看到铁莘与李淳风都是满脸希望和兴奋,秦麦暗暗叹了口气,摊手道:“问题是,我们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这也是秦麦此行的两个目的之一:陈教授被那位女神医不知道给带到哪里去了,生死未卜,他要想找到陈教授势必要找到那位来去无踪的女神医。
就算没有郝韵和黄平的危机,他也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谜团一样的女神医。
秦麦的话犹如一盆扑头盖脸的冷水将铁、李二人心底刚刚燃起的希望给浇灭,铁莘求助似地抓住李淳风的肩膀摇晃道:“小李子,你肯定知道这位神医在哪儿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李淳风被铁莘晃得有些眩晕,只觉得好像天地都旋转起来了,心惊铁莘蛮牛般的力量,同时也不免有些委屈,苦着脸无辜地望向秦麦。
“铁子,你冷静点!”秦麦沉声喝止了铁莘继续摧残可怜的李淳风,思索了片刻问道:“当时你们是在哪里遇见的那位女神医?”
李淳风想也不想地答道:“在康巴多钦山脚下!”
秦麦回头看了眼铁莘,后者会意,麻利地掏出了西藏地图展开,凑到那一小片透过窗口缝隙射入的光线下,李淳风指着地图对秦麦道:“就在这里。”
看清了康巴多钦山所在的位置,秦麦的眉头微微扬了起来,暗暗点头,越发肯定了吴学知口中的女神医和李淳风讲述的神秘女子便是同一个人的猜测:康巴多钦山呈西北至东南走向,位于当惹雍错与格仁错之间,距离文部、琼宗极近,都在那曲地区尼玛县内。
这属于合理的活动范围,秦麦暗忖寻找这位神秘的女神医倒也不是大海捞针。
铁莘和李淳风都静静地望向沉思不语的秦麦,等待他做出决定。
“看起来平旺老爹短时间里不可能回来了。”秦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看着自己的二人说道。
铁莘并不知道平旺老爹的真实身份,听到秦麦的话,一脚将颇为沉重的桌子踢得翻滚着撞在了墙角,恼怒地骂道:“这老家伙就知道装神弄鬼的,早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八成是怕咱们回来找他算账!”铁莘本希望能从平旺老人这里能得到神水救治郝韵,结果却扑了个空,不由得对老人生出了怨尤。
秦麦皱眉不悦地瞪了铁莘一眼斥道:“不许胡说!人家是好心提醒咱们,他要是真的没安好心又何必给我留下了神水?”说到这里,秦麦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心头苦涩异常,“要怪也只能怪我。”
其实秦麦之所以要警告铁莘,是怕他在唐离面前会毫无顾忌地辱骂平旺老人,那毕竟是唐离的祖父,以唐离的聪慧,只怕她或许已经猜测到了些端倪,若是听到铁莘大肆侮辱自己的亲人,即便表面上能强忍着平静,心里定然会十分难过。
铁莘看到秦麦露出自责的表情,不禁暗骂自己口不择言,这件事根本不能怪秦麦,在那绝wωw奇Qìsuu書com网壁悬崖上与人蛇殊死搏斗之时,哪里还可能顾全口袋里的小皮囊?
“麦子,你别这么说。”铁莘闷声劝道,“想来想去,要怪也只能怪咱们霉运当头。”
接下来,三个人决定折道北上,向文部进发。
没有找到平旺老爹让秦麦心情极其烦闷,不光没有得到神水,就连请教天书上那些古怪文字的希望也落空了。
除了平旺老爹,秦麦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懂得这种千余年前的象雄文字,只可惜此刻陈教授不知生死、郝韵危在旦夕,无法在这里等候平旺老爹返回,或是全力寻找他。
随着翻遍不大的房子每一寸角落后,秦麦最后一丝幻想也化为了泡影,三人带着失望的心情走出了房门。
湛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清晨的太阳看起来似乎特别耀眼,呆呆地靠坐在车窗口的唐离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愉悦的感觉,秦麦三个人已经在房间里耽搁了大半个小时,不时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唐离虽然看不见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沙马之行的希望只怕是落空了。
正如秦麦想的那样,在从秦麦的只言片语里证实了密室之中的怪人便是自己的父亲后,心思细腻的唐离也隐隐想到了平旺老人的身份,她不下车固然是郝韵需要人照顾,可下意识里亦不想面对这个抛家弃子的祖父。
秦麦三人默默地钻进了车内,铁莘坐上了驾驶席,回头看了眼面色赤红、昏迷不醒的郝韵,尽管裹着厚厚的毡毯,郝韵仍旧冷得直打哆嗦,嘴角乌青,这让精致的如同洋娃娃的郝韵看起来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铁莘望向唐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唐离知道他想说什么,轻声道:“天无绝人之路,郝韵会没事的。”
长叹了口气,铁莘发动车子,将满腔的烦躁都发泄在脚下的油门上,越野车轰鸣着如同撞开了栅栏的斗牛,全速迎着太阳的方向狂奔而去。
沙马位于普兰县内,从这里到文部需要向东北方向穿越革吉、措勤两县,其间湖泊、山脉纵横交错,道路曲折难行,等到日夜兼程的秦麦一行人进入尼玛境内文部地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时分了。
好在郝韵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恶化,铁莘虽然还能够强撑着保持清醒,可在二十多度阳光普照的天气里穿上两件军棉大衣仍旧觉得寒冷,神智也已有些迷乱,秦麦清楚他怕也挺不了太久了。
尽管秦麦与唐离都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这一路上每经过较大的镇甸,秦麦就会与吴学知取得联系,然而陈教授就仿佛人家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尼玛县全境面积近十五万平方公里,人口仅有三万不到,平均下来每五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可以想见其荒凉程度,尼玛县的北部是广阔无垠的无人区,昆仑山、可可西里山与冈底斯山横亘其南北。
文部乡是西藏高原难得一见的农业区,山清水秀、土壤肥沃,背倚康巴多钦山、面向达果雪山,是人口有着百十户人家,文部周围山川连绵,若是那带走陈教授的神秘人有意隐匿行踪,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文部之所以赫赫有名的原因是这里据说是苯教发祥地之一,被视为圣地,当惹雍错是被苯教徒最为看重的神湖,而达果雪山亦是苯教的神山。
秦麦等人驶入文部境内时夕阳已然西坠,落霞满天,遥遥地望见了一座直刺天穹、巍峨百态的巨峰,峰顶银色冰雪闪烁着璀璨迷幻的光芒,主峰四外环绕着七座山峰如勇士拱卫着达果雪山、七峰山体黝黑、峰顶却覆盖着皑皑白雪,酷似整齐排列的七座巨大金字塔,秦麦与唐离不禁为这幕奇景所震撼,两天来奔波得疲惫已及的精神为之一振。
唐离痴痴地眺望着绵延雪山,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好美,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达果雪山吗?”
“这就是达果雪山。”秦麦虽然在书上无数次读到过这个名字,可真的亲眼看到了它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生出了“纸上读来终觉浅”的感慨,“在雪山下便是西藏第三大湖当惹雍错。”秦麦握着唐离激动得有些僵硬的手掌轻声说道,另一只手指着雪山方向,“那七座山峰人称达果七兄弟,也叫勇士七军!另外,你看到在达果雪山外的那些个雪山了吧?”
看到唐离点头,秦麦继续讲解道:“达果雪山周围除了勇士七军外还有八座雪山,叫做噶聂日巴切杰,它们被统称为达果七峰八岭,传说这几座雪山是象雄诸神聚集之地,也是象雄三百六十座山峰的主脉。”
驾车的李淳风面容有些憔悴,见到两个人都露出目眩神迷的神色,亦为西藏的壮丽山川感到骄傲,颇有些得意地道:“秦哥、唐姐,等会儿你们看到当惹雍错的时候肯定更吃惊哩!”
秦麦点头笑道:“当惹雍错既然在西藏众多湖泊中能排到第三位,其面积超过超过一千四百平方公里,足可想见它的辽阔。”
唐离骇然变色,惊道:“一千四百平方公里?岂不是有两个新加坡国那么大了?”
秦麦看着唐离瞪着大眼的吃惊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丫头,你对西藏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我又没有你那样过目不忘的本领!”唐离娇憨地白了秦麦一眼。
秦麦爱昵地捏了捏唐离柔软温润的小手,转头望向李淳风问道:“小李,你说的那个湖怪就是在当惹雍错吧?”
他在狮泉河与李淳风巧遇的时候,李淳风曾经说起过最近发生在当惹雍错的怪事,据说正午炎热时一头牛跑进湖水中降温,片刻后,它的主人发现这头牛竟然不见了,而在牛消失的地方湖水像是被煮沸了似的剧烈翻腾起来,并涌出殷红血水,不一会儿从水下钻出一头黑色怪物在湖水中载浮载沉,露出长长的巨大身体,两只眼睛尤其骇人,而那头可怜的牛显然已经成为了它腹中美食了。
其实当惹雍错有水怪的传闻由来已久,不过关于水怪的传说并非只出现在当惹雍错,尼斯湖水怪、长白山天池怪兽等等层出不穷,无一不被传得活灵活现,却从未有人留下清晰的影像资料,就连西藏境内众多的湖泊亦有许多传出过有水怪出没的传说,不过经过考察研究证实其中许多都是一些哗众取宠的人假造出来吸引眼球的,秦麦觉得当惹雍错内的水怪很可能是一只体态庞大的食肉巨鱼被蒙昧的崇信鬼神之说的人以讹传讹。
听到秦麦提起水怪,李淳风眼中射出兴奋的光彩,连连点头道:“是啊,听说当时看到那怪物的不止一个人呢!许多人说那是湖中魔鬼的化身......”
秦麦暗暗觉得好笑,人们总是这样:将自己无法理解和无法接受的事物神魔化,愈传愈神秘可怖,说到底还不是自己吓自己?
说到后来李淳风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荒诞不经,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实在不应该宣扬这种迷信的言论。
秦麦从观后镜里看到李淳风脸上闪过的惴惴之色,稍一思忖便想到了他担心什么,呵呵笑着为他解窘道:“这说法倒也不是空|茓来风,传说在苯教辛饶祖师降世之前,这神湖的确是魔鬼湖,后来辛饶祖师将魔鬼降服,这湖遂成为了神湖,虽然是神话,可对于西藏同胞的宗教信仰我们还是需要尊敬的。”
他这番话立刻将李淳风的顾虑一扫而光。
看到唐离目光始终不离雪山环绕的方向,知道她对当惹雍错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灵机一动,暗想刚好趁让唐离这些天来始终紧张的神经放松一下,含笑道:“这当惹雍错可神奇的很呢!四周群山环绕,四面各有一湖,湖周围还有四口泉池,据说可以洗去罪孽和疾病,相传,生活在当惹雍错的湖仙叫错门列吉旺木切,传说里他可是一百八十条江河、一百八十个湖泊的主仙呢!湖东边的当惹琼宗根据考证很可能就是古象雄王宫所在地,那里可是藏北伏藏经掘的主要地点。”
李淳风惊讶地回头望向秦麦,“秦哥,您可真有学问啊,什么都知道。”
秦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手道:“不过是多看了些资料书籍罢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这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神山圣湖。”
这时迷迷糊糊的铁莘恰好睁开了眼睛,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没有看路的李淳风脑袋含含糊糊地哼道:“小李子,你小子不要命别连累我啊,铁家可是一脉单传,还指着铁爷我传宗接代呢!”
李淳风与秦麦等人本就相识,两天的时间让彼此之间迅速地熟络起来,亦让憨厚朴实的李淳风认识了铁莘的“蛮横”和“凶悍”——这一路上他的脑袋已经记不清挨了铁莘多少下锅贴了,不过当他知道铁莘竟然在声名赫赫的七五八三二师侦察连服过役后对铁莘佩服的不得了,尤其是听说了牛气冲天的赵连长居然是铁莘的手下败将时,看向铁莘的目光里盈满了崇拜,便连落在脑袋上的巴掌也觉得是种骄傲了。
李淳风吐了吐舌头,转头聚精会神地驾车,铁莘抬头看了眼远方延绵雪峰,也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再次闭上了眼睛。
唐离伸指挠动秦麦的掌心,轻笑道:“无所不知的秦专家,再说说这神山圣湖吧!”在离开古格遗址的路上,唐离在听到秦麦说起当惹雍错和琼宗的时候心底便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总觉得这被历史学家们认为有可能是古象雄国都城所在的地方牵动着自己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关注起它来。
秦麦手上稍微用力,止住唐离不让她继续瘙痒,“关于神湖的由来虽然是神话传说,不过据说当惹雍错的确有着许多与众不同的神秘之处:比如它每年要迟至藏历的元月十五,也就是公历接近三月时才会结冰,会在藏历的二月底、三月初的某日一天内全部解冻,而且同一座湖内,水色却深浅不一,各有不同,着实令人费解。”
唐离惊讶得微微张启着可爱的小嘴,眼底闪过狐疑之色,“这怎么可能?最寒冷的冬天不结冰,却在春天里上冻?而且在一天内全部融化,这也太离奇了吧?”
李淳风不敢再分神回头,却把头点得波棱鼓一般,十分肯定地说道:“唐姐,秦哥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就曾经亲眼见过神湖解冻,前一天晚上我们还从结冰的湖面走到对岸的文部村,第二天午后,湖中再没有一点冰碴了!”
秦麦对于当惹雍错的了解全都来自于书籍资料,或许有以讹传讹的嫌疑,可李淳风就不一样了,他是亲历者,亲眼目睹过那神奇得让人瞠目结舌的奇景,唐离自然无法再怀疑它的真实性,忍不住到吸了口冷气,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一切现象的产生必然有着引发它的原因,既然当惹雍错被视为神湖,自然会有神奇之处。”秦麦虽然是含笑说出的这句话,可目光却深邃认真,显示着他说的并非玩笑话。
唐离的好奇心被刺激得仿佛充了气的氢气球,越升越高,闻言,弧度完美的柳叶眉微微挑起,“哦?那不知道秦专家对当惹雍错这种奇异的自然现象有何高论呢?”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秦麦却将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微不可查的挑战情绪,知道唐离对自己这种形而上的解释并不满意,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他发现此时的唐离像极了初入大学校园时的自己,凡事总要刨根问底地寻出个究竟来。
“与当惹雍错相对的康巴多钦山是一座死火山。”因为众人行驶在达果雪山外侧,无法望到当惹雍错对岸的康巴多钦山,秦麦在椅背上用指尖轻轻比划着地形说道,“而文部土壤丰饶亦有富含火山灰质的原因,由此可见这一区域在很久以前地壳运动比较频繁,事实上就是现在,这里也时常有轻微的地震发生,我个人猜测当惹雍错下的地壳比较薄,只是它的运动并不是很强烈,并且是周期性活动.......”
唐离眼睛一亮,截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在冬季,它刚好处在运动中,所以产生的热量使得湖水升温达不到冰点,而等到它停止活动的时候,湖水就会冻结,直到这火山口再次运动,使得冰面在一天之内全部溶解?”
见到秦麦点头,唐离皱眉陷入沉思之中,缓缓摇头道:“那么这火山口的运动周期也实在太巧合了吧?居然与地球公转的周期如此吻合?”
秦麦含笑道:“我又不是地质专家,我一早就声名过这只是个人猜想而已。”
唐离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了起来,“我可没见过像你这般老奸巨猾的人,未图进,先思退,早早给自己留下了退路!不过你的想法虽然大胆,却也并非全无道理,或许也正因为你不是地质方面的专家,你才能天马行空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吧!”
秦麦也不知道唐离这番话到底是褒是贬,苦笑着摸了摸鼻尖,“我权当唐大小姐是夸奖了。”
唐离看着秦麦少见的窘态咯咯笑了起来,驾驶席上的李淳风对于两人的交谈似懂非懂,不由得益发佩服秦麦和唐离的学问。
这时车子左转,连绵的达果雪山出现了一道豁口,众人眼前的景象霍然一变,由这豁口望去,便能看到万里碧波宛如一面狭长的蓝色水晶镶嵌在山峰之间。
当惹雍错就像一位美名远搏却千呼万唤始现身的绝代佳人,掀去了遮盖着面庞的纱巾,露出美丽得如梦似幻、让人窒息的容貌。
夕阳余晖下,平静的当惹雍错上空笼罩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湖水果真如秦麦所说的那样深浅混杂,远远地俯望去让人生出色彩流动着的感觉,更远处的湖心被漫天晚霞映照得金光闪烁,简直比西山的落日更加耀眼。
秦麦目不转睛地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当惹雍错,暗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难怪看过当惹雍错的人都说见过了大气磅礴的神湖后便再也难对其他的湖泊生出激动。
唐离看的连眼睛不舍不得眨一下,甚至激动得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眼睛里升腾起迷离的色彩,忘情地摇动秦麦的手臂嚷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圣湖!这就是当惹雍错!我的上帝啊,我觉得我听到了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当惹雍错带给众人的震撼比旁玛雍错更加强烈,或许是因为它出现的方式更加具有戏剧性:突兀而直接,不给人逐步适应的机会。
与旁玛雍错旁有鬼湖拉昂错类似的是,在当惹雍错旁亦有一座当穷错,在藏语里,当穷错是小当惹雍错的意思,研究表明两湖本处在同一个湖盆之内,由于水位下降,中间的湖底露出水面将原本一座湖泊分为了一大一小。
面对着当惹雍错,秦麦与唐离看得神为之夺,反而是李淳风在看了无数次后已经没有太特别的感觉,不过他仍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初见神湖时产生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激动。
“有人说当惹雍错的形状像金刚伏魔杵。”李淳风笑着介绍道,“我们这里地势不高,看不到它的全景,如果登上那座山峰,就可以将整个当惹雍错看得清清楚楚了。”李淳风指了指矗立在湖旁的达果雪山,副驾驶席上仿若熟睡的铁莘身体震动了下,吓得李淳风连忙收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生怕这位铁爷突然醒来又看到自己不专心驾驶。
铁莘并没有睁开眼睛,梦呓似的迷迷糊糊地嘟囔道:“你他妈的敢偷老子的车,看老子抓住你时不把你摆布出十八般姿态来!”
秦麦心头一震,当惹雍错带来的激越顿时烟消云散,下意识地侧头望向唐离,看到唐离也正用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神望着自己,“麦子,那个人难道真的会是意西沃?”
“我还不能肯定。”秦麦想了想轻声答道。
唐离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对秦麦耳语道:“我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我总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始终在身后盯着我们。”
秦麦悚然一惊,当日从冥界入口内逃出生天之后,他亦生出强烈的被窥探的诡秘感觉,转眼瞥见唐离眼底深藏的惊恐之色,秦麦心疼地紧紧揽住唐离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吓自己了,我们这一路上日夜不停地全速前进,根本不可能有人有能力跟的上我们!你可曾看见我们身后出现过车辆?”
唐离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就是嘛!”秦麦笑着捏了捏唐离紧绷的肩膀,“我才不相信会有人比我们更快!除非......”秦麦神色一滞,停住不说了。
虽然秦麦的声音很低,可唐离听得很清楚,原本渐渐放松的情绪立时再次绷起,俏脸变色追问道:“除非什么?”
“不可能的,没有除非!”秦麦的面颊亦有些苍白,他自己也被心中突然划过的念头给骇了一跳,旋即认定那种情况是绝没有可能发生的。
唐离看着秦麦古怪的神色越发紧张,不依不饶地迫问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可能。
秦麦扭头望向窗外积雪覆盖的连绵山峰,眉头微锁半晌不语,心思却完全不在视线中这壮美秀丽的景色上。
“除非他在我们尚未决定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们的行程。”在唐离连续追问数遍没有得到回答,想要放弃的时候,秦麦低沉地说出了这句话。
文部,被称为最后的苯教部落。
文部位于当惹雍错的东坡高处,而收留了病倒的陈教授的那户藏民家则在距离文部东南方二十多公里处的达玛村。
达玛村位于康巴多钦山麓一处坛形坳口中,只有四十多户人家,行政划分上甚至没有这个单位设置,可想而知它有多么小,村民以农业种植为主,同时亦放牧牛羊,车子在村口一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低矮房屋前停了下来,打听那位收留陈教授的藏民家所在。
李淳风充当了翻译的角色,很快便得知了那户男主人叫强巴的藏民家的位置。
“秦哥,强巴家就在村子最后面。”李淳风指向远处位于山脊上的一座低矮陈旧的灰黑建筑,那间房子所在的位置比起村口至少高了五六米。
秦麦深深地看了眼李淳风,柔和地笑了笑:“走吧。”
李淳风被秦麦意味复杂的眼神看得心头忐忑,颇为紧张地问道:“秦哥,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当然不是!”秦麦抬手用力拍了拍李淳风的肩膀,“你做的很好。”
其实秦麦在想的是中国的一句古语:“福祸相依”,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倒霉,也没有绝对的幸运,区别只在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如果车没有丢,他便不可能与李淳风再次相见,如此一来,众人中唯一懂得藏语的郝韵病倒,与藏民的语言沟通便成了无法解决的难题。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下,夜色笼罩四野,星月初升,清冷如水的月华让这个小小的村落看起来仿佛疲惫得小兽,背依的高山黑黝黝一片,村里狭窄的泥路被车辙和牛羊马蹄踩踏得凹凸不平无法通车,秦麦唤醒了铁莘,与唐离、李淳风撑着昏迷不醒的郝韵和黄平将车停在了村口,静悄悄地向强巴家行去,经过了两天两夜的颠簸后,别说唐离已经难以为继,就连坚强如秦麦也极度需要休息,今晚众人必须要在达玛休息一夜。
铁莘就像得了严重的伤寒,双颊火烧一般赤红,嘴唇却乌青透紫,两件厚厚的棉大衣也无法让他感到丝毫的暖意,尤其当微凉的轻风在空气中流过时,铁莘只觉得祼露在外的面皮、手掌好似针扎般疼痛无比,忍不住紧咬牙关嘶嘶地倒吸凉气。
借着月光,一旁的秦麦仔细观察铁莘,骇然发现不知道何时铁莘的脸已如充气的皮球般肿胀得厉害,将眼角、额头浅浅的皱纹全都撑了开来,原本健康黝黑的肌肤罩上了一层隐隐的幽青色,散发出让人心悸的乌光。
这一路上几个人担忧郝韵和陈教授,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个神秘的女神医身上,秦麦竟然没有认真关注过铁莘,此时发现了他身上令人震惊的变化,秦麦立刻意识到了铁莘正忍受着多么剧烈的痛苦,“铁子,你感觉如何?”秦麦伸手拉住了铁莘的手腕。
秦麦并没有用力,可在铁莘感觉,就仿佛五根烧得通红的钢条猛地箍住了自己的手臂,猝不及防下“啊!”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划破了静谧的村寨,小小的村落里立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狂乱犬吠。
铁莘疼得身体战栗不止,瞪着眼睛喘息道:“麦子,你想要杀了我吗?”走在前面的唐离和李淳风被铁莘这一嗓子尖利痛苦的嚎叫吓了一大跳,转头望了过来。
两天来铁莘总是一副眯缝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模样,几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可他这一瞪眼睛,唐离两个人立刻注意到铁莘瞪得溜圆的眼睛还没有平时一半大,唐离伸出尖尖的手指戳向铁莘滚圆青亮的脸蛋,奇怪地问道:“铁子,你吃了发酵粉吗?”
那纤细的手指此刻在铁莘的眼里恍如锋利的匕首,铁莘惊恐地连连后退,那神情就像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蛇猛兽,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强调“别碰我!”
秦麦拉住唐离,朝呲牙咧嘴咒骂不止的铁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警告:“藏民家中多养獒犬看家护院、放牧牛羊,藏獒生性勇猛,力大无穷,可撕狼碎豹,你小心别把它们招来!”
李淳风连连点头,“那曲的獒可是最凶猛的,一只獒就能打退一群狼!”
秦麦的本意是想恫吓聒噪的铁莘,却没想到反而把唐离先给震慑住了,唐离紧紧地抿住嘴唇,连呼吸都小心起来,不安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犬吠声渐渐消散,偶尔远远地传来一两声疲懒的警告似的吠叫,唐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压低了嗓门说道:“我早就听说过这犬中之王性情凶悍,比狮虎还要擅斗,我们还是小心点吧。”
铁莘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哼道:“咱当兵的时候没少见识,藏獒虽说悍勇,但是只要你不侵入它的领地,不威胁到它和它的看护的对象,人家才懒得搭理你呢。”
几个人搀扶着郝韵和黄平低声谈论着藏獒,不消片刻转过一道坡路便来到了强巴家前,一束昏黄的微光自狭小的窗口散射而出,用树桠杂枝编造的栅栏只及成|人胸口,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
这种藏地村寨生活水平虽然不高,可人心淳朴,邻里互望,说夜不闭户毫不为过,这栅栏更多的是为了圈拦牛羊。
“有人吗?”李淳风伸手拍动那扇歪歪斜斜的木门,用藏语高声叫道。
“吼!”一声恍如晴天炸雷般的嘶吼从门口陡然响起,吓得几人慌忙后退,透过栅栏,秦麦等人骇然看到门口阴影处无声无息缓缓步出一条长约米许、通体乌黑的巨犬,冷冷地盯着栅栏之外的几个人,双目灼灼闪亮。
巨犬高约二半尺,体态粗壮,头顶和脖颈间披浓密的鬃毛耸立,宛如雄狮一般威武无匹,双目上方有两点铜钱大小的黄斑、鼻宽吻短、胸口是一小片倒三角形的棕褐色短毛,微张的口中锋利的獠齿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喉咙间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
唐离倏地抓住秦麦的胳膊,颤声道:“藏、藏獒?”和她以前见过的最大的狗,雪橇犬相比,眼前这只藏獒简直就是个恐怖的怪物!
这巨犬身体微弓,做出战斗时的对峙姿态,似乎随时能够高高跃过栅栏,扑向这些不速之客。
“不要看它的眼睛!”铁莘快速地沉声叫道,他在青藏高原生活了四年,对于藏獒并不陌生,自然懂得如何与这种凶悍嗜血的动物打交道。
秦麦曾在四川见过一只藏獒,只是那只獒犬远不及眼前这只威风煞气,电光石火之间人犬目光交错时秦麦便从獒犬的眼中看到了浓郁的野性气息,俗话说“目为形之神”,就像动物园中豢养的老虎,野性磨灭便和一只温顺的大猫没什么区别,而面前这只藏獒,秦麦只一眼便能够确定,这是一只随时能够与敌手展开生死厮杀的真正的獒!
正当一獒数人隔着栅栏对峙之时,几米外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走了出来,藏獒的耳朵抖动了两下,显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低低地哼哼了一声,转身轻快地走到了房侧羊圈旁一处干草垛上,舒服地卧倒,再也不看秦麦几人半眼,那男子笑着大声朝秦麦等人说了几句藏语。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唐离趁着那男子朝几人走来的空挡低声问李淳风。
“他说等了我们很久了。”李淳风答道。
这时那粗壮的男子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动作敏捷地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败木门给拉了开来,笑着对秦麦等人伸出了手,“你们谁是秦......麦?”
他一开口,秦麦几个人一齐愣住了,他能够猜到秦麦并不稀奇,吴学知必定一早就通知过他,让人惊奇的是这男子居然说的是汉语!虽然语调有些怪异,可咬字清晰、发音颇为标准,带有浓郁的四川口音。
秦麦抢上一步,双手握住这男子宽厚的手掌,微笑道:“我就是秦麦,您就是强巴大哥吧?”
“没有错!我就是强巴!”这男子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使劲地晃动了几下秦麦的手,随即松开大张双臂将秦麦紧紧地抱住,拍打了数下秦麦的后背,发出“砰砰”闷响,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用力,略显疲惫地道:“你们总算来了!”
趁着说话间,秦麦趁机打量了一眼强巴,与所有常年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人一样,有着凛冽罡风留下的刀刻斧凿般的深深皱纹和强烈阳光暴晒造成的黝黑发红的肤色,身上穿一件灰突突看不出本色的袍子,短发微卷紧贴着头皮,年纪大概在四十岁上下,不过藏民的实际年纪往往比外貌看起来要年轻不少,强巴看起来四十上下,实际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多岁,秦麦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大哥,既亲切又尊敬。
果然,强巴很高兴地拉住秦麦的手腕,“证府两天前就通知你们要来,我这两夜都没敢睡咧!”
秦麦定睛观瞧便从强巴稍显浑浊的眸子里发现了淡淡的血丝和几许困倦,不禁为这藏族汉子的朴实坦率感动,发自心底地感谢道:“强巴大哥,辛苦你了!”
“嘿,老乡,我们可是从普兰赶来了的!两天已经很快啦!”李淳风很热情地接过强巴的手摇晃着说道。
强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两天?从普兰到文部?骑马来的?”强巴探头朝众人身后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的马匹车辆,眼中不禁闪过迷惑的神色望向秦麦,后者会意,笑着解释道:“我们是开车来的,车子停在村口了。”
强巴双手举在胸前,做出了一个把握方向盘的姿势,询问地看着秦麦,引得众人纷纷莞尔失笑,强巴循着那银铃似动听的笑声望去一眼看到了站在秦麦身后的唐离,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后,强巴微张着嘴巴,眼中射出怪异莫名的神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离不言不语。
秦麦和铁莘笑意闪烁地交换了个眼神,都以为强巴是因为唐离惊人的美丽所带来的震撼而失态,等了良久见强巴还是一副痴痴的模样,秦麦轻轻地干咳了两声将强巴惊醒,“强巴大哥,我想您一定已经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吧?”
“哦?哦!”恍惚在强巴眼中一闪而过,旋即重重点头,脸上浮起惭愧之色,长长地叹息一声,赧然低头道:“这事儿都怪我!是我没交代好我家里的傻婆娘,没能照顾好陈先生!”
关于陈教授的身份虽然在收留他之时强巴并不知情,但在后来报告了当地证府后他这才知道了被自己“捡”回家的那个昏迷不醒的老头儿竟然是来自首都北京的大官儿!可没想到急匆匆回到家时,这位陈先生竟然不见了!
强巴是个老实本分的牧民,这两天证府、部队不知道来了多少波人询问调查那位陈先生的下落,本来以为是大功一件的事儿结果却变成了飞来横祸,强巴这两天其实是害怕得无法入睡。
秦麦看到强巴充满自责的表情连忙正色道:“强巴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你及时把老......陈先生救到家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尽管陈教授眼下还没有任何的消息,但是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秦麦虽然心急如焚,却很明白眼下生死未卜的老师至少还有存活的可能,但当日若是在野外发病却没有被人发现,那根本就绝无丁点生还的可能,说强巴是陈教授的救命恩人并不为过。
强巴年轻时曾在四川生活了几年,汉语便是在那时候学会的,他也是整个达玛村里唯一能说一口还算流利汉语的人,可他的水平也仅限于日常对话,眨动满是迷惑的眼睛盯着秦麦结结巴巴地问道:“老弟,你说什么不......想?”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铁莘只想吃顿好的,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哪还有闲心和强巴在门口浪费时间,重重地咳嗽一声,嘿嘿笑道:“强巴老哥,反正就是感谢你啦!你救了陈老头儿,从今儿开始俺老铁欠你一条命!”
藏人率真淳朴,最喜欢与心地坦荡、直来直去的人打交道,铁莘绝对算不上坦荡,但是他这句话说的足够直率,尤其是他罕见的健硕体态更令强巴心生好感,更加上铁莘这句话彻底安了强巴那颗高悬的心,强巴哈哈大笑着伸出胳膊就朝铁莘扑来,看样子是想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这时候的铁莘浑身浮肿,就像被吹到了极限的气球一般,就算是凉风抚过都有种朔风如刀的感觉、秦麦轻轻的一握都让他有利刃加身的剧痛,看到强巴伸胳膊做拥抱状,铁莘几乎魂飞魄散,后退一步,摆手变色叫道:“别!别!”
拒绝一位热情好客的藏民发自真心的拥抱,不仅是极失礼的行为更是对主人严重的侮辱,秦麦和李淳风都明白藏人注重礼节,两人不禁大惊失色,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完满解决此刻这尴尬的场面。
恰好此时,房内传来一声怯怯的女子声音,一个身材中等、身着黑色氆氇长袍的中年妇女从房里走了出来,强巴转身用藏语朝那女子笑着说了几句话。
“是强巴的老婆,强巴告诉她我们是来寻找陈先生的,还说了不会怪罪他们。”李淳风附在秦麦的耳旁低声翻译道。
这时,那女子已经走到了秦麦等人的身前,朴实的面孔上堆满了拘谨恭顺的笑容,朝秦麦等人连连鞠躬,不断地用藏语重复着什么。
李淳风轻轻地叹了口气,秦麦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李淳风面上闪过一抹难堪的神色,垂下了目光:“她说这都是她的错,和她的男人无关。”
月光虽然黯淡,秦麦在近距离下却能看到这女子强作的笑颜下眼底的担忧和忐忑,眉头不由地扬了起来,想来陈教授的失踪让吴学知和西藏局方面焦头烂额,来到强巴家调查的人态度或许有些急躁,吓坏了没见过世面的强巴妻子。
唐离探身Сhā口道:“这位大嫂好像在害怕什么?”
秦麦的脸色有些难看,侧头对李淳风道:“你告诉强巴大嫂,我们感谢她们夫妻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他们呢!”
李淳风点头高声用藏语把秦麦的话翻译了出来,强巴又对自己的老婆大声说了些什么,她这才露出惊喜莫名的表情,秦麦含笑朝她点了点头,扭头朝唐离伸出了手。
唐离一愣,眨了眨疑惑的大眼睛,“干嘛?”
“嘿!初次见面怎么也该送点礼物啊!”秦麦勾了勾手指,“我记得咱们还有些罐头和饼干、糖果?”
“哦!”唐离连忙从背包里翻出了几包饼干、两汀牛肉罐头递到了秦麦的手中。
秦麦微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强巴大嫂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发自心底地感谢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您是我老师的救命恩人,我实在无以为报,请接受我的一点谢意。”
强巴大嫂愕然地看着秦麦,李淳风立刻把秦麦的话翻译了一遍,这位朴实的藏族妇女迟疑着望向自己的男人,强巴重重地点头,笑着说了句话,强巴大嫂连忙在身上使劲地擦了几下手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秦麦递来的礼物。
虽然只是普通的罐头和饼干,但对于交通不便的边远藏区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了,唐离随即又将一把糖果塞到了强巴大嫂的手中,更迎来了强巴夫妻叠声的致谢。
强巴家的条件很简陋,三间房两间睡人,一间放置粮食杂物,强巴夫妻将众人让到最宽敞的正房,一张脏污的毡毯当中的矮脚木桌上燃着一盏如豆油灯,把这本就低矮的房间映照得格外逼仄陈旧。
“强巴大哥,今晚我们怕是要在您家里借宿了。”秦麦略带歉意地对强巴说道。
强巴憨厚地笑着摇头:“秦麦兄弟,咱们真正的好朋友从不说这些客套话的!”
秦麦还没说话,一阵如闷雷似的响亮咕噜声从铁莘的腹内传了出来,强巴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肯定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去杀只羊来!”麻利地站了起来。
“不用......”秦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淳风截住,“秦哥,藏民兄弟最是朴实,你太客气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受到了侮辱。”
铁莘“哧溜”一声将嘴角溢出的口水吸了回去,嘟囔道:“就是,咱都几天没吃顿安稳饭了?我都快忘记肉是啥滋味了!”
唐离将郝韵安置好,在秦麦的身旁坐下,看到秦麦有些不悦,微笑着劝道:“我知道你是看强巴大哥家困难,可我们也不应该拒绝主人的热情,这太不礼貌了,再说我们以后总要找机会好好谢谢他们的。”
秦麦想了想,点头苦笑,“这可是一份天大的恩情啊!”
“麦子,我觉得你想的太多了,强巴夫妻救回陈教授时只怕也没有想着挟恩图报吧。”唐离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幽幽地说道。
晚餐其实很简单,堆成了小山似的大块羊肉、喷香的糍粑、滚烫的酥油茶和凛冽的青稞酒,菜品单调、烹饪手法更是毫无技巧可言,可对于连日奔波,餐风露宿的众人不啻于山珍海味,风卷残云一般硬是将整只肥羊分食得片肉不剩!直看得强巴夫妻二人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娇滴滴的唐离竟然能吃下两条羊腿!
铁莘一口羊肉、一口青稞酒,那张嘴从开席就从没有空闲过,还不忘口齿不清地慨叹两句:“老哥,这羊肉还是现杀现吃的鲜美!老......老铁我还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羊肉呢!”
填饱了肚子,疲困便一阵重似一阵地朝众人涌来,东倒西歪地摸着滚圆的肚皮打起了哈欠,靠在秦麦肩头的唐离亦是越来越重。
强巴大嫂、唐离与郝韵,三个女人住在那间较小的卧房,其他一干人则睡在了正室,李淳风连日驾车,精神疲惫已极,一旦松弛下来,合眼即眠;而铁莘也再无法支持,嘟囔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躺下便睡,没过一分钟就发出了雷鸣般的鼾声。
秦麦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强巴笑了笑,虽然他也已经困倦难忍,却急切地想在第一时间里弄清楚老师失踪的经过,强巴看出了他的意图,轻声道:“秦老弟,看得出来你是真记挂着陈老先生,想知道啥你就问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扑面而来的冷气打得秦麦精神为之一振,月上中天,仿似触手可及,那繁星镶嵌而成的璀璨银河都好像比城市里看来明亮了许多,这番美景让秦麦生出了刹那的恍惚,若此刻自己只是一个心无牵挂的游人该有多么惬意?
愣神间,秦麦立刻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击得粉碎,铁莘和郝韵危在旦夕、恩师生死未卜,这一切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让秦麦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默默地给强巴递上了一支烟,自己也噙了一支,强巴麻利地掏出火柴给二人点燃,秦麦深深吸了一口,喷出了一道青幽的烟箭,轻声道:“强巴大哥,能给我讲讲详细经过吗?从你遇到我的老师开始。”
在来文部的路上,秦麦仔细研究了一遍地图,十分惊奇地发现陈教授选择的路简直可以称得上用心良苦:从拉萨到古格,走文部绝对不是最快捷的一条路,亦不是最平坦的那条,但对陈教授来说却是最“安全”的路线!他小心地绕开了那些有边防驻军的镇甸。
秦麦甚至可以肯定陈教授在拉萨那几天里已经将路线制定周详,谋而后动,姜还是老的辣啊!秦麦不禁在心底里感叹,自己的老师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冲动。
强巴美美地吸了一口烟,这可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京城好烟”,让烟气在自己的五脏六腑走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从鼻孔缓缓喷出,听到秦麦的问话,点头道:“那是五天前的早晨,我把羊群赶到山梁那边的草地,结果看到一个老头儿......陈先生昏倒在路边的草地里,啧啧,脑袋上全是血!吓死人咧!一动不动的,我当时还以为他死了呢。”
“血?”秦麦失声叫道,心头狂震,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一直以为陈教授是半路上突然病发,怎么会受伤?
秦麦乍听陈教授被发现时竟然身受严重的外伤,无数猜测推想纷至沓来将他的脑袋搅得如同沸水一般,难以平静,颤抖着手将烟卷塞进了嘴里,极力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呛得他心肺欲裂,禁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二人之前的谈话声音一直很低,直到秦麦陡地拔高声音脱口惊叫,旋即又咳得如雨敲芭蕉一般急促,在静谧的夜里突兀而响亮,强巴慌忙拍打着秦麦的脊背为他顺气,嘴里一个劲地自责道:“你看看,这都怪我!是我没说明白,陈老先生的确是受了伤,可那伤其实不咋严重的。
秦麦擦了擦泪水朦胧的眼睛,苦笑抬头,还没说话,瞳孔极速收缩:清冷的月光下一团黑黝黝的巨物高高腾空划过一道抛物线越过了强巴家的栅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里,饶是以秦麦的镇定亦生出毛骨悚然的惊栗,只觉得头发唰地倒立了起来。
等看清楚了那不明物体正是曾与之对峙的威武藏獒时,秦麦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已经握住了藏在腰间的手枪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垂了下来。
那只巨大的藏獒落在院子里后静静地立在距离秦麦七八米外的栅栏下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秦麦,其实这个时候月光虽盛,可毕竟是深夜,两者之间又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秦麦的目光尽管敏锐,却也不能看清藏獒的双目,偏偏他真切无比地感觉到了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高傲、冷漠,带着淡淡的不屑,总之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情绪绝不应该来自一只狗!
威风凛凛的藏獒静立了几秒,缓步向秦麦行来,脚掌上厚厚的肉垫让它的行动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那双在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红芒的眼睛愈加清晰起来,甚至好像看穿了秦麦强自保持的镇定,看到了他内心里的紧张,竟露出几许嘲弄的意味。
那不是错觉!秦麦大惊,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就算面对古格溶洞里那条怪物时也未曾有过此时的紧张,原因很简单,那怪物不管外表如何怪异、有多么强大凶残,终归是一条未开化的低级生物而已,你或许可以看到像狗一样的人而不感惊讶,毕竟人类的词汇中“走狗”一词早已存在;但是你如果见到一只像人的狗会怎样?
有那么片刻间,秦麦几乎感觉自己与藏獒的角色互调了!那该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人类俯视其他低级生物时才有的目光啊!
强巴这时候也发现了秦麦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转身向后望去,以为从大城市里来的秦麦没有见过藏獒而失神,面带得意,呵呵笑道:“老弟,这獒够威风吧?”
这时那藏獒已经走到秦麦身前不足三米之处,强巴刚一回头,藏獒突地转头向房角快步跑去,跳上了之前曾卧过的草垛,舒服地将硕大的头颅亘在前爪上,再不看秦麦一眼。
“强巴大哥,这只獒犬......很不一般啊!”秦麦尚未完全从方才那怪异绝伦的震惊中脱离出来,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干涩。
强巴露出知己的表情,兴奋地道:“可不是!我这几十年里见过的獒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獒!可不光是长的威风,前晚村头有狼群下山掏羊,这獒冲上去,硬是把六、七匹狼给赶跑了!第二天早上村里的人沿着血迹一查,你猜怎么着?”强巴用“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目光看着秦麦。
秦麦顺着他的意思摇头,“发现了什么?”
“七匹狼全都被它给咬死了!”强巴指了指干草垛上睡着了似的藏獒,声音压得极低,“都是咬在喉咙上!最后一匹狼是在四十里外发现的!”
阴冷的寒气自秦麦的心头倏地直冲到头顶,追出去四十里将狼群赶尽杀绝,如此狠辣已经不是用可怕所能形容的了,这真的是一只獒吗?秦麦默默地望向一动不动的藏獒,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它的身体却看不到獒头。
一獒独斗七狼,全歼狼群,自身竟毫发无伤!这简直就如同神话,活生生的神话!
藏獒性情凶猛、勇敢擅斗,西藏高原锻炼了它们耐苦执着的个性,被藏人尊为“天狗”、“神犬”,与敌相斗,不死不休,关于藏獒的传说更是不胜枚举,更有“三美五德”之说:有凛凛之神韵,有铸石雕之躯体,有威镇群兽之雄风;能牧骏马牛羊,能解主人之意,能知吉祥祸福,能越万里雪山。
可传说毕竟是传说,藏獒并非狮虎,犬总归是狗,而狼群的协同作战却是连狮虎都无法正面对撼的!
这只藏獒给秦麦带来的震撼搅乱了他的思路,甚至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追问陈教授伤在何处,下意识地询问起这獒犬的来历。
接过秦麦递来的香烟,强巴给二人点燃,掐着烟挠了挠微卷的头发,憨厚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老弟,这事说到底还是和陈老先生有关,不过我要是说了,你千万别骂我胡说八道啊!”
秦麦看到强巴有些委屈的眼神,立刻明白他这番话必然有些难以解释的东西,更让秦麦不解的是,这只藏獒怎么又和自己的老师发生了联系?
安慰地笑着拍了拍强巴的肩膀,秦麦很和气地说道:“强巴大哥,我相信你的话。”
汉语毕竟不是强巴的母语,对一个没有受过什么教育、靠着放牧为生的木讷汉子,也不可能强求他条理清晰、生动准确地讲述一件本就让人无法置信的怪事,也幸好秦麦这十几天来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不少让人匪夷所思奇异事件,抱着客观的态度静听强巴凌乱的讲述,同时在心中不停地整理,足足一个小时终于对整件事的概况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
这只藏獒的确与陈教授有着直接的关联,而整个经过也并不复杂。
五天前的清晨,强巴和往常一样将羊群赶到了山梁那边的草地去放牧,在路边的草地里发现昏迷的陈教授,一摸这人还没死,便将陈教授给救回了自己家里,强巴夫妻都是极朴实、热心的人,给陈教授处理了伤口,请了百十里最有名的土医来,却对着昏迷不醒的陈教授束手无策,直到傍晚时分,陈教授苏醒了极短的时间,勉强说了两句话再次昏了过去,强巴无奈,只能按照陈教授的吩咐,连夜赶到了县城报告。
从达玛村到县城有八十多公里,山路崎岖,且多猛兽,强巴骑着马赶到县城已经是午夜,老实胆小的强巴直等到第二天白昼才敢壮着胆子走进了县政府。
吴学知那边因为陈教授的失踪早已经急得火烧眉毛,老人的体貌特征一早便发放到各县政府及驻军手中,听到强巴的报告判断出他救回家的人极可能就是陈教授,立时驱车赶往达玛村。
从接到报告至赶到达玛村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却没想到已经晚了。
强巴的老婆是土生土长的达玛村人,平生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八十多公里外的县城,淳朴善良却没什么大见识,眼看着陈教授气息微弱,似乎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一个妇道人家不由得慌了手脚,衣不解带地守在身边,夜半时分昏迷的陈教授情况急剧恶化,甚至已经翻了白眼。
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就在这刻发生了,一个浑身都罩在黑色长袍内连容貌都看不到的女子从天而降,坐骑是一只比强巴家最雄峻的那匹马还要大上几分的神獒!
那个女人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了陈教授的额头片刻,垂危的陈教授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虽然仍未醒来,可呼吸却已经悠长平稳了许多,想起近几年关于女神医的传说,强巴的妻子再不怀疑这女子便是女神医!
所以当那位神秘女子要带走陈教授的时候,强巴的妻子根本就没想过要反对,而这只藏獒,强巴苦笑着眨了眨眼睛,用下颌指向草垛上的獒犬道:“女神医来时,它就跟在身边,女神医走了,它却留了下来。”
那熟睡了似的藏獒仿佛听懂了强巴与秦麦正在谈论自己,竟回头朝两人望了一眼,冰冷的目光从秦麦的身上扫过,刀子一样锋利!
秦麦听完强巴的讲述,沉吟着聚精会神思考心事,连燃尽的烟卷也忘记丢掉,直到两指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下意识甩手将烟头摔了出去,看见强巴一副忐忑不安的神色无助地望着自己,秦麦笑了笑,伸手掏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二人脚下布满了烟头,秦麦耸了耸肩膀,将烟盒揉成一团随手丢开。
“强巴大哥,你看我老师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吗?”秦麦的眸子在夜色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声音低沉,表情平静,让强巴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强巴努力思索了片刻,露出笃定的神色,“是被人从身后打的!”强巴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琢磨着说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是趴着的,而且那草地十分柔软,压根就没有任何石块,绝不会是摔伤的。”
秦麦眉头扬起,一抹寒光从他的眼底瞬息闪过,强巴感受到从秦麦身上汹涌而出的冰冷,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战,心里嘀咕着这个看起来和蔼近人的文弱书生怎地竟会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恐惧?
“能看出来他是骑马还是坐车吗?”秦麦的眼睛渐渐地眯起。
强巴没来由感到一阵紧张,眼前的秦麦让他不敢直视,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比前天那个带着枪的首长还要威风咧!”强巴回忆着前日带队来调查陈教授下落的那位始终板着脸的军官暗忖。
秦麦的问题让他怔住了:前几趟来调查的人可没问过这事,强巴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半晌,原本就深刻的抬头纹在额头上堆成了川型,“还真不好说。”良久,强巴缓缓摇头,“不过肯定不是骑马,那附近并没有马蹄踏过的痕迹,也没有车轮压过的迹象。”
“难道是步行?”秦麦愕然,旋即否定了这种可能,且不说陈教授孱弱的体力根本无法支撑他进行如此长距离的跋涉,单从时间上算来,也绝无可能的:从拉萨出发走北线到阿里,经羊八井到那曲取道措折到达文部的距离超过了九百公里,而陈教授一路上又要刻意躲避检查站、大的镇甸,势必要绕上许多弯路,更加耽误时间。
排除了步行,便只剩下骑马与乘车两种可能,秦麦更加倾向后者,因为在之前的询问中得知,强巴并没有发现陈教授腿股之间有受伤的痕迹,千里奔骑对于陈教授这样的文弱学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受的。
是谋财害命?秦麦紧咬下唇思忖着陈教授受伤的各种可能,一位弱质老者独自穿行在荒野草原上,看起来这是最大的,司机见财起意,半途上对陈教授下了黑手。
但是在秦麦心底,另外一个想法却像雨后的春笋,他的念头不过刚刚升起,便迅速地暴涨,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秦麦几乎在脑子里将陈教授遇害的整个过程都勾画了出来:深夜时分,车子行到达玛村附近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有人将熟睡的陈教授重伤,为了掩盖痕迹,用人力将昏迷的陈教授送离案发地点。
凶手若真是为了图财怎么可能只伤不杀?那岂不是蠢到了极点,秦麦强行压制的那个念头便砰地一下子炸开,将他团团围住:陈教授的受伤是有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做的,并非为钱!
“我总觉得在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唐离的话和她深含恐惧的眼神在秦麦的心头浮现。
“除非那个人在我们之前就知道我们要到文部来,他才有可能赶在我们之前来到这里。”这是他当时安慰唐离时所说的话,现在想起来让他不寒而栗!
会是他吗?秦麦想起在古格遗址群时那种被人盯住,如芒在背的感觉,不禁自问,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测,他不可能这么快。
秦麦想来想去直想得头疼欲裂仍毫无头绪,意西沃、平旺老爹、神秘的女神医到那个让他无法猜测目的的凶手,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
强巴紧张地注视着蹙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秦麦,他自然希望那位陈老先生能尽快被平安无事地找到,真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还不知道要担多大的干系呢!
“这个......秦老弟。”强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心地招呼秦麦,“听我婆娘说半夜时陈老先生眼瞅着就要不行了,要不是女神医降临,只怕......”强巴偷眼观瞧秦麦,见他刚刚舒展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立刻住了口,可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毕竟也曾经在外谋生过,强巴还是懂得几分揣摩人心的技巧,暗暗揣度出秦麦似乎对女神医并没有太多的尊重和谢意,忍不住认真地给秦麦介绍道:“老弟,你是不知道白拉的大神通哇!这几年在这方圆几百里,她可不知道救过多少条性命了,功德......”
“白拉?”秦麦打断了强巴的话,“那个女神医名字叫白拉?”
强巴点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名字,反正大家都这么叫她。”强巴脸上露出崇敬的神色,“真是位救苦救难的女菩萨啊,没想到我家婆娘竟然有福见到了她。”显然对于自己没能够见到这位神话一般的女神医感到异常的遗憾。
秦麦心中一动,“强巴大哥,白拉在汉语里是什么意思?”他这其实不过是随口一问,藏族人的名字亦各有含义,就像“强巴”是藏语的弥勒佛,强巴的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希望他长寿多福吧。
而其他的,比如藏族人常用的名字“卓玛”是度母仙女的意思、“多吉”则指金刚、“扎西”是吉祥等等,而白拉这个名字却是秦麦初次听说,有些好奇地询问强巴这名字的含义。
强巴瘪嘴,用不明所以的眼神望着比他高出了半头的秦麦,“白拉就是白拉......”
“可是总该有所寓意吧?”秦麦耐心地解释道,“就像你的名字是弥勒佛,白拉呢?”
“我不知道。”强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给出了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
等到秦麦在强巴身上再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时,已近午夜,弦月西沉,被小村身后的大山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小小的一道弧线,繁星也已经隐退了大半,村子周围郁郁的树林和浓密的灌木丛影影栋栋的仿佛无数奇形怪状的妖魅。
这么茂密的森林在号称“长草不长树”的藏北简直就是奇迹。
秦麦被一阵冷风从沉思中惊醒,缩了缩肩膀,刚好看到强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秦麦看了眼手表,时针指向了“1”的位置,原本晴朗的天空上,四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片片阴云。
想起白天仿佛罩上了无色玻璃的太阳,秦麦喃喃道:“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又要下雨了......”
强巴很高兴地抬头看天,“可不是嘛,今年的雨季可有些反常,雨下的太少了。”
秦麦暗暗苦笑,轻轻拍了下强巴的肩膀,“辛苦你了,休息吧。”转头看到房角一动不动的藏獒,突然意识到从来到达玛村后,四下里除了风吹过山林时的发出的浪涛一样的声音外自己竟然连一声野兽的吼叫也没听到,这对于被大山环绕的小村寨来说太反常了,夜晚,本就应该是豺狼狐狗行动的时间啊。
“难道是因为你吗?”秦麦定定地注视着獒犬那黑色的鬃毛,想不明白那个叫白拉的女神医带走了老师却留下了一只藏獒有什么目的。
雨说来就来,稀落而单调的雨滴声成了最有效的催眠曲,躺在睡袋里秦麦紧张的神经再也无法支持下去,就连铁莘那绵长响亮的鼾声也像在催促他快些入睡似的,秦麦前一秒钟还惦挂着老师此时的安危,下一刻便已经进入梦乡了。
西藏的雨季与江南的梅雨颇有些相似,天空阴沉着脸,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雨势不大不小,却总也没有停歇的迹象,秦麦被唐离从沉睡中叫醒,微一恍惚后便看到她咬着嘴唇,脸色惨白的面容,强烈的不详感让秦麦脑袋嗡地一声,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咚咚乱跳起来。
“铁莘他......”唐离双目深陷,这几天来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一夜的休息并没有让她看起来有精力充沛的感觉,双眼通红的唐离咬牙道:“他也发作了!”
秦麦心情沉重地查看了铁莘的情况,与郝韵、黄平一般无二,铁莘双颊赤红,身体却不停地哆嗦着,三者唯一的区别是郝韵与黄平并没有发生浮肿的现象,而铁莘则肿的如同充了气似的,连皮肤都好像变得透明了,让秦麦想起了一句成语“吹弹可破”。
李淳风这时也已经醒来,部队里的士兵总是保持着一种极其固定的作息时间,这种生物钟一旦形成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当然铁莘是个例外。
“淳风,你马上赶往县城与吴书记取得联系。”秦麦面沉似水地吩咐道,“我请他寻找的药不管找到几种都马上派人送过来!记住,一定要快!”
李淳风从秦麦不容置疑的话语中听出来这件事的重要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毫不犹豫挺胸敬礼,转身快步向外行去。
“等等。”强巴急忙招呼道,秦麦等人不解地望向他,强巴心中一急,汉语说的就有些磕巴,比比划划地道:“我知道一条近路,让我给李同志指路吧!”
铁莘、郝韵和黄平三人此时的情况已经是危在旦夕,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刻,秦麦点头,紧紧地握住强巴的手,“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两人冒雨向村口奔去。
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秦麦和唐离还是有种天塌了的感觉,强巴的妻子屏息静气地立在一旁,紧张不解的目光在昏迷的铁莘、面色沉重的秦麦和唐离身上扫来扫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等下去?”唐离原本娇嫩的肌肤因为连日的烈阳暴晒泛起了浅浅的暗红皲纹,圆润的下颌也渐现尖削。
就连秦麦看到铁莘恐怖诡异的形容也感到触目惊心,更何况一直对铁莘、郝韵之事背负了极大愧疚的唐离!
秦麦握着唐离冰凉的手,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是一片寒冷,可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是唐离唯一的支撑,沉默了片刻后勉强朝唐离笑了笑,“现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绝地,吴书记那里说不定已经收集齐全了解药......就算一时间无法找齐,只要有其中的几味主药,就能暂时稳定铁子和郝韵的情况。”秦麦轻声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啊。”
李淳风和强巴一走,秦麦与强巴大嫂之间语言不通,便无法沟通,连说带比划地请她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吩咐唐离与强巴大嫂回避,秦麦自己端了一盆滚烫的热水准备给铁莘敷身。
至于黄平,秦麦虽然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不会见死不救,可眼下人手缺乏,他哪里顾得上,白蒙蒙的蒸汽中秦麦动作轻柔地解开铁莘的上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铁莘体态健硕,退伍这些年缺乏系统的运动让他的腰腹间滋生了一圈赘肉,身体极度浮肿下看起来像极了身怀六甲,这情形好笑又诡异。
更为可怖的是铁莘全身的肌肤都仿佛蒸熟的大虾,赤红得如同刚从血浆中打捞出来的一般!
秦麦深深吸气,平稳了一下慌乱的心情,将滚烫的毛巾轻轻地放在了铁莘的心口处,昏迷中的铁莘陡地发出一声蕴含了无尽痛苦的呻吟,整个身体也猛烈地抽搐起来,肿胀不堪的脸庞扭曲得不似人形。
“孤阴不生,孤阳不继”这时的铁莘身体里充斥着极度膨胀、无处可去的阴寒之气,平衡的阴阳早已被破坏殆尽,正阳被虚阴围攻,等到阴毒将他体内残存的一丝阳气彻底吞噬,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铁莘阳气本盛,又未曾婚娶,这才让他与郝韵同时吸入了幽冥花香气和回魂散,却比后者晚了足足四天才发作,可这一旦发作,却是山崩地裂之势,比之郝韵、黄平更加凶险三分。
至少郝韵和黄平都没有出现浮肿的病状。
秦麦为铁莘热敷的目的是想用外力激发他内体时刻都在减弱的无以为继的正阳之气,这就好像一匹骏马奔驰千里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却偏偏还要砍它几刀以刺激它继续狂奔,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铁莘就算将来能保住一条命也势必要留下阳虚、畏寒等后遗症,热敷对铁莘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可秦麦要是不这么做,只怕连今天都撑不过去!
铁莘紧闭的双眼抖动不止,牙齿咬得嘎嘎作响,秦麦几乎不忍心继续下去,这种痛苦他虽然没有体验过,即便是想来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对秦麦而言,这是一场用自己最亲的兄弟的命做筹码的赌博,他相信就算铁莘现在是清醒的,也一定会赞同自己的选择。
秦麦硬起心肠不断用热的烫手的毛巾擦拭着铁莘的身体,巨大的痛苦没有让铁莘清醒过来,厚厚的嘴唇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猩红的鲜血混杂着涎液沿着嘴角浸湿了铁莘脑下大片的被褥。
热敷足足进行了一个小时,换过了十几盆沸水,“麦子......”一声虚弱已及的沙哑呼唤响起,秦麦身体一震,惊喜抬头望去,铁莘微张双眼正看着他,黯淡疲弱的眼神让他心如刀割。
铁莘被秦麦赤红的眼睛和铁青的脸色给吓了一跳,这么多年除了秦伯去世,他还从没在秦麦脸上见到这般凄厉绝望的表情,铁莘嘴角抽动了几下,想要挤出个笑容安慰秦麦,可浑身从里到外就像有无数把锋利的刀不停地切割,最终也没有成功,歪了歪嘴放弃了努力。
“我死不了!”铁莘眼中闪过一抹调皮的神色,直直地望着秦麦道:“你不会让我死的,是吗?”
秦麦只觉得眼鼻酸疼,差一点就没能控制住眼眶里不停打着转的热泪,连忙吸了口气,将泪水强行憋了回去,将手中的毛巾扔进了水盆里,溅起的水滴落在铁莘赤祼的胸膛上,疼得铁莘痛哼连连,秦麦坏笑着睨了眼铁莘:“祸害活万年,你这种人生命力最顽强。”
铁莘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串难听的声音,看样子是想笑,可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妈的!”铁莘喘息着吐出了一句脏话,自言自语又像诉苦似地低声嘟囔道:“老子还没娶老婆呢!我们铁家可是一脉单传啊。”
朝秦麦无力地抬了抬手臂,铁莘疲惫地吐出口粗气,“麦子,要是我真没能熬过去,将来你有孩子就分个给我怎么样?”
铁莘这话一半是开玩笑,却也有一半认真的成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延续简直就是所有独生子的头等任务,过继也是常见的一种手段。
“别他妈的胡说八道,你肯定会没事的!”秦麦罕见地说了骂了句脏话,“你给我挺住了!铁子,没有你我会饿死的。”两滴热泪终于从秦麦的眼角滚落,心底里企盼着那个让自己感到恐惧的、匪夷所思的猜测是真的。
强巴昨晚的话隐隐让秦麦证实了唐离的感觉:有人一直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秦麦绝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未卜先知,那个自称白拉的神秘女子又怎么会知道受伤的陈教授在强巴家里?
秦麦现在只盼望白拉真的有传说里的那么神奇,她已经成为了铁莘和郝韵唯一的希望了。
至于吴学知那边,秦麦根本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那几味主药想在三两天里找全,其难度并不比登上珠穆朗玛峰容易多少。
白拉留下了一只獒犬必定有着用意!秦麦刚想起那只威风凛凛,仿佛有着人一样摄人目光的藏獒,它便出现在了秦麦的视线中。
高大的獒犬混不在意淅淅沥沥的雨滴,缓步无声地迈进了房门,连看都不看目瞪口呆的秦麦一眼,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蹄印直直地走向竭力保持清醒的铁莘。
脚对着门的铁莘被高高胀起的肚皮阻挡了视野,直到它走到了脚边,铁莘猛地看到一只毛茸茸、双眼闪亮的大脑袋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麦子!这畜生想干什么?”
从獒犬一出现,秦麦便看出了它对铁莘并没怀有怀敌意,只是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好感,这让秦麦心头微微动了动,静静地站在原地,准备看它到底想要干什么。
“别动!”秦麦沉声喝止挣扎的铁莘,右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枪柄,他与獒犬相距不到两米,尽管秦麦枪法一般却也有把握在它作出任何异动之前将之一击毙命。
那藏獒站在铁莘身旁,歪着脑袋平静地注视着铁莘,那眼神就像个好奇的孩子在打量着一件从未见过的有趣物件。
铁莘听从了秦麦的命令,一动不动地躺着,哪怕他很清楚秦麦肯定不会让这畜生伤害自己,可被这以凶悍的猛犬盯着还是让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将近一分钟的时间,二人一犬仿佛被定身了似的,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獒犬身上的雨水滴答在地上的单调声音。
“妈的,是不是这狗东西看到了什么?”铁莘终于无法忍受与一只奇怪的藏獒的诡异对视,轻声嘟囔道:“九犬一獒,麦子,我听说这狗东西不光能辟邪,还能看到鬼......是不是它看出来我......我要不行了?”
房外雨势渐趋于无,可阴沉的天色却没有一丝转晴的迹象,房间内光线昏暗,獒犬一双圆眼精光闪亮盯着铁莘喉咙里发出一声晦暗的低鸣,竟张开了大嘴,露出雪白的利齿!
铁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身体猛地哆嗦起来,想要挣扎起身,无奈体力极度衰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看着獒犬越来越近的鼻头和血盆大口,铁莘更加惊慌失措,“麦子,你小子不是要眼看着我临死连个全尸都保不住吧?让条狗给吃了,这也太他妈窝囊了!”
秦麦也被这只獒犬给骇了一跳,可说不上缘由的他觉得这藏獒并不像要伤害铁莘,看着距离铁莘脑袋越来越近的锋利獠牙,秦麦的心脏砰砰乱跳,却还是朝铁莘挥手,“别动!”
没有秦麦的帮忙,铁莘就是想动也动不了,眼看着从獒犬唇边落下的晶亮的涎水,铁莘索性把心一横,死死地闭上了双眼。
铁莘感觉到一条热乎乎、湿漉漉的柔软物体在自己的脸上擦来拂去,就像温度适中的热毛巾说不出来的舒服,原本刺痛冰冷的脸颊竟然感到很暖和,而且疼痛也似乎在一点点地减弱,不禁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
而秦麦则证实了自己的感觉,这只藏獒并不想伤害铁莘,可看起来也不像是在与铁莘亲热,反而有些像在添很美味的食物,仿佛渴极了饮水一般。
从铁莘抽动的面孔上他也看不出来铁莘是舒服还是痛苦,这诡异的变化让秦麦决定做好准备,静观其变。
“啊!”一声惊叫从房门处传来,二人一犬同时扭头望去,唐离一脸惊骇地站在门口——她听到这房里传出的谈论声,结果却被这可怕的一幕给吓坏了!那只凶猛的藏獒正埋首“撕咬”铁莘,铁莘疼得“惨叫”,而秦麦却站在那里冷漠地旁观着!
“唔......唐大小姐?”铁莘趁着獒犬的舌头离开了自己的脸,含糊不清地呼唤了一句,满脸黏糊糊的感觉让他十分腻心,紧紧抿着嘴唇不敢张口。
唐离没有听懂铁莘说的是什么,不过显然铁莘没事,这让她那颗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稍稍落下了少许。
“嘘!”秦麦立指挡在唇边朝唐离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獒犬那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让唐离心头巨震,生出了秦麦昨晚与藏獒对视时那种诡秘的感觉,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转身逃离还是走进房间。
藏獒的目光在唐离身上一扫而过,继续低头舔舐起铁莘,这次不局限他的脸颊,脖颈、胸膛一路舔了下来。
秦麦朝唐离招了招手,后者迟疑了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秦麦的身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铁莘赤祼的上身被獒犬舔舐过的部位赤红的色泽竟然消褪了不少!
那只藏獒并没有舔遍铁莘的全身,满足地吧嗒下嘴巴,转身默默地走到了门口寻了一处干爽的位置卧了下去,却没有出房门,大脑袋枕在粗壮的前爪上,眨着大眼睛盯住了铁莘,似乎怕这美味跑了一般。
舒服得直哼哼的铁莘意犹未尽,撮唇朝獒犬吹了声口哨,对他的挑逗藏獒的耳朵支棱了一下却没有动,反而有些厌恶地把眼睛扭向一旁。
铁莘掏了个没趣,朝石化了的唐离和若有所思的秦麦嘿嘿一笑,“我今天才知道这狗东西的口水还是味药呢!”
唐离指了指铁莘,又有些畏缩地偷偷看了眼假寐似的獒犬,语无伦次:“这大狗......好像能、能解铁莘身上的毒?”
严格意义上来说,幽冥花香气与回魂散参杂后并算不得毒药,可从另一个意义上而言,过量吸入却又是剧毒无比,秦麦现下可没有心情纠正唐离的口误,给他仔细地讲解其中的不同,他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这獒犬留在强巴家的可能。
而这个可能又强有力地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测:从陈教授受伤开始,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安排的,说白了整件事极有可能就是个阴谋!
秦麦相信就算陈教授没有出逃,阴谋的策划者也必然还有其他的安排,眼前看这人的目的是自己一行人引导到文部,秦麦相信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感觉如何?”秦麦蹲下身询问道,不出他的预料,铁莘兴奋地摆动了两下手臂,“老子从来没这么舒服过,简直比泡热水澡还舒坦啊。”
比起五分钟前连手指都难以操控,铁莘的动作虽然很孱弱迟缓,却已经可以用“立杆见影”来形容了。
唐离眼中闪过欣喜若狂的神色,激动地猛然将秦麦扑倒,大叫道:“我的上帝,他们有救了?”
天上不会白白地掉馅饼,秦麦没有唐离那么乐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眼前这只根本不像一条狗的獒犬就算无法彻底解去铁莘三人身中的阴毒,也应该可以有效地缓解毒发的时间。
唐离露出了三天来第一个笑容,恍如春风拂过,冰雪消融,突如其来的柳暗花明让她欢喜得热泪盈眶,秦麦将唐离扶了起来,笑着将她眼中溢出的泪花揩去,“我想我有办法了。”
惊喜的唐离以为秦麦说的是有办法将铁莘和郝韵身上的剧毒解去,眼睛扫向獒犬,眉头微皱,压低声音道:“是那条大狗吧?可是郝韵......好脏啊!”
让一条狗舔遍全身本就是件想想都觉得恶心的事,何况郝韵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少女。
“拜托,大小姐,性命攸关啊!舔一舔很舒服的嘛,一点都不臭!真的,不信你闻闻,还有香味儿那!”铁莘涎笑着使劲抽动着鼻子。
唐离皱鼻,厌恶地白了一眼铁莘,让她哭笑不得的一幕发生了:秦麦跪在地上贴着铁莘被獒犬舔舐过的部位仔细地闻嗅起来,不时伸出手指轻轻地按动一下。
“嗯,肿也消了些!”足足检查了五分钟,秦麦才站了起来。
“脏死了!”唐离不容秦麦分说,拿起毛巾将他与铁莘接触过的手仔细地擦拭了一番。
秦麦笑呵呵地任由唐离施为,忽地低头对铁莘认真地说道:“不过你也别指望着它舔你几口就能彻底治好你,内伤还要内医。”
铁莘一愣,眼睛倏地瞪得溜圆,只可惜他浮肿的脸庞把眼睛挤得只剩下了一条缝隙,便是用尽全力看起来也像是没睡醒似的,“我干咧!麦子,你不是要我喝这狗东西的口水吧?妈的,它可从来不刷牙啊!”
“呕!”唐离听到铁莘的话,想一想就觉得恶心无比,肠胃剧烈翻动,差点当场就呕吐出来,连忙做了两次深呼吸,脸色苍白地望向秦麦,“不会是真的吧?怕郝韵宁可死也不会......”
秦麦表情严肃地扫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铁莘和唐离,冷声道:“糊涂!生命宝贵,这你们都不明白吗?”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戏谑。
沉闷了片刻,铁莘哭丧着脸咬牙发狠:“喝就喝!口水而已,就连童子尿也是药咧!郝韵不想喝也由不得她了!”
唐离可怜地看了眼一脸慷慨就义的铁莘又看了看满脸痛心的秦麦,咬住下唇委屈地点了点头。
“哈哈!”秦麦再也无法装下去,笑着道:“傻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他们喝狗的口水了?”
二人看着坏笑的秦麦,怔了下恍然大悟,原来秦麦是故意捉弄他们,气恼的同时也一齐松了口长气。
“它就在这里,我们何必舍本逐末?”秦麦瞄了一眼仿佛熟睡着的獒犬,低声道。
唐离和铁莘不解地注视着秦麦,等他讲解,秦麦舔了舔干涸的唇角,“既然口水有效,自然其它的零件也可以。”
“啊哈!”铁莘眼睛亮了起来,学着秦麦的样子舔了下嘴巴,眨眼奸笑道:“好主意,老子可有些年头没吃过狗肉了,这藏獒肉更是还没品尝过呢!”
唐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地指着秦麦,颤声道:“你、你想杀死它?”显然对这种残忍的做法难以接受。
铁莘不以为意地晒道:“唐大小姐,一只狗而已,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兄弟我英年早逝不成?”
唐离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神色变化,显然内心里正在激烈地挣扎斗争着,“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秦麦原本还想趁机逗逗唐离,可看到她那幅难过的表情,心头一软,苦笑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它了?”
“只要放点血而已,放心吧,绝对不会伤筋动骨。”秦麦对惊喜的唐离补充道。
藏獒的警惕性极高,耳聪目明,那双软垂的大耳朵能够收集到周边极大范围内的轻微响动,可秦麦站在它身侧几分钟,它竟然动都没动,甚至连眼睛都没张开过。
秦麦却犯难了,眼下强巴与李淳风还在去往县城的路上,铁莘虽然苏醒了过来,却无力行动,他一个人还真没十足的把握能将这只体态雄健、粗壮有力的獒犬制住,更遑论取血了。
唐离对这只有着冷峻目光的獒犬怀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敬畏,壮着胆子来到它身前,缓缓蹲下,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大狗,你心地善良,现在有三条性命需要你的血来挽救,我们需要的不多,你又身强力壮的,拜托你帮帮忙吧。”
秦麦失笑,“丫头,这是狗啊!难道你以为它能听懂人语?”
偏偏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了!獒犬的眼睛倏忽张开,两道闪电般的冷光射到唐离的脸上,冷漠地注视了几秒钟后,将蜷卧的右前腿伸了出来!
唐离被獒犬突然睁开的双眼和冷酷的目光骇得“哎呀”低呼,跌坐在地上,可秦麦却发现在这只獒犬右腿肌肉最厚的位置竟然有着三寸许长,半寸宽的一小块部位没有一根毛发,从形状看来像是被人为剃掉的。
“取血的位置!”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秦麦的心头,旋即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意将他整个身心团团包围,这只藏獒的表现固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它的主人——也极有可能是整件阴谋的策划者更加让他毛骨悚然,这个人把每一步都计算的毫厘不差,这份心机实在是太可怕了。
秦麦无法想象那人是如何将这獒犬训练得通人性、懂人语,甚至是有人心!
白拉——秦麦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见到一个人、更从没对一个人生出这样深沉的恐惧。
握着那柄“王杖”,秦麦小心地切开了寸许长的皮肉,锋利的刀锋使得獒犬不会遭受太大的痛苦,切入的深浅秦麦也拿捏得极有分寸,取了血便迅速地为它上药、包扎了伤口,整个过程,藏獒连动都没动一下,若不是那双望着窗外的眼睛不时眨动一下,简直就像一尊逼真至极的塑像。
喝下了獒血的三人沉沉睡去,秦麦摸着铁莘平稳悠长的脉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那只藏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刚刚的喜悦立时烟消云散,秦麦眉头深锁,心情沉重起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不知道那个白拉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应该与命运之眼有关。
中午时分,铁莘率先醒来,充气似的身体奇迹般恢复了原样,面色红润,精神高昂,目光精沛,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秦麦却暗暗生出了些许不好的感觉,铁莘的精气实在太过饱满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现下的铁莘哪有半点几个小时前还奄奄一息的痕迹?
但不管怎样,铁莘的复原证明这只奇异的獒犬的确如秦麦猜想的那样,铁莘没有说谎,被獒犬舔舐过的地方非但没有丝毫腥臭,反而散发出淡淡的幽香,而后秦麦在獒犬的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香气,如麝似檀,那是一种极为名贵的药物的气味——龙睛花。
青藏高原被誉为万山之祖,山脉纵横,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天山......其中昆仑山在风水之术中更是龙脉之祖,万山之源,藏地海拔本就极高,其上众多山脉一年四季寒风凛冽,冰雪不融,极少有生物能够存活。
大名鼎鼎的天山雪莲是可考证的唯一生长在海拔超过六千米的雪域上的植物,同时也是一味难得的药材,其实在更高、更冷的地方还存在着一种传说中的植物——龙睛花。
秦麦曾经在一册残缺的药典孤本里读到关于龙睛花的描述,这种花生长在雪域绝壁,不能遇风、不能淋雪,一年内只在夏至正午开花半个时辰,每生长一年便会多出一瓣,九年后无人采摘便会死去,其花通体赤红,大小若婴孩拳,花开时灼灼生光,状若龙目,这才有了龙睛花的名字。
书中记载龙睛花算得上是世间至阳的药物之一,唯有在它盛开时采摘才能够保留它的药效,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秦麦也是在见到獒犬唾液对铁莘有效后,嗅到了这怪异的香气才想起了龙睛花,唐天华给他的巫医典籍中记载的幽冥花与回魂散的解药其实也是由十数种难寻的性阳药物配制而成以达到以阳制阴的目的,这龙睛花可比那些药物猛烈得多。
这獒犬居然喂食过龙睛花!而为了平衡龙睛花过于刚猛的药性,肯定还需要搭配其他珍贵的药品,秦麦不禁为白拉的大手笔感到震惊。
铁莘醒来后一个多小时,郝韵也睁开了眼睑,精光四射的眸子让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郝韵敏捷地跳了起来,活动了几下四肢,“哇”地一声扑到唐离的怀里放声痛哭,“我......他妈的还以为、以为这次铁定玩完了呢!”郝韵抽噎着嘟囔道,“找到那个平旺老爹了?”
秦麦三人相视而笑,郝韵的话让众人彻底放下了心,她的身体看起来没问题,精神似乎也很好,唐离简介地把整件事讲述了一遍。
郝韵虽然是女子,但是常年锻炼的体质反而比黄平要好得多,至于还没有醒来的黄平早已经被众人忘到了脑后。
用唐离的衣襟擦干了眼泪,郝韵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秦麦笑了笑,柔声道:“麦子,多亏了你聪明,要是换成了某个蠢人,恐怕我是再也看不到太阳了。”郝韵意有所指地斜了眼铁莘,故意不看他气急的模样,探头望向窗外寻找太阳的身影,旋即失望地皱起了挺翘可爱的鼻尖,显然对阴云密布的天气十分不满。
四个人轻松地说笑了几句,都为这一次传奇般的遭遇感到庆幸和惊叹,一旁的强巴大嫂虽然听不懂几个人的交谈,却也为铁莘和郝韵的康复感到由衷的高兴,转身走到门口虔诚地跪下,朝着大山叩拜,大声地说了一句藏语。
秦麦三人询问似地望向郝韵,“她说是万能的白拉赐福。”郝韵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白拉在藏语里是什么意思?”秦麦心头一动,轻声问道。
郝韵眉头绞在一起,苦苦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道:“没有意思......白拉根本就不是藏语!”
“是英语?”铁莘扭头望向唐离,后者怔了下马上否认。
秦麦扫了眼若有所思的唐离,暗暗叹了口气,“是你们木族的语言吧?”
郝韵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木族的确有白拉这个词......大概是吉祥圣母的意思,我只知道是一位神祗的名字,其他的并不是太了解。”
关于吉祥圣母的记忆迅速在秦麦的脑海里浮现,他回忆着说道:“吉祥圣母又称功德天,原本是苯教十二护法神之一,后来也被藏传佛教吸纳到了佛教体系,是传说中专门行善救人的神。”
秦麦的目光透过窗子投向了西北方向,“传说她就生活在神山达果雪山上。”
关于女神医白拉的故事不仅发源于琼宗,而她所有曾经现身过的地点都是在当惹雍错周围,秦麦有些迷惘,这究竟是白拉在故弄玄虚还是另有隐情?
下午三点,李淳风和强巴赶回了达玛村,随行的还有一个人:彭施民!
“秦哥,那些药......”风尘仆仆的李淳风埋进房门,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神采奕奕的铁莘和郝韵,不由得愣愣地望向含笑的秦麦,无意识地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只找到了三样。”
脸色肃然的彭施民也怔了下,猛地扑向标枪一样笔直的铁莘,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膛上,“奶奶的!我听小李说你快不行了,白让我担心了!”在热扎时二人可以说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可彼此已经积累了深厚的战友情谊,彭施民在陈教授失踪后急匆匆便赶到了尼玛,四处寻找,遍寻未果的他刚回到县城便遇上了李淳风和强巴,听说铁莘和郝韵生命垂危,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跟着跑来了达玛村,结果却看到了铁莘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不由得又恼又喜。
单从容貌而论,郝韵比之唐离还要精致几分,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散发出迷人的气息,看得李淳风和强巴目不转睛。
彭施民第一次见到郝韵是在冰川石宫之中,当时的郝韵蓬头乱发,面容憔悴,遮掩了她大半的美貌;李淳风初见郝韵时也曾为她的美丽怦然心动,可这时的郝韵,与二人印象中的那个美丽女孩比较起来,说是判若两人也毫不为过。
彭施民毕竟见多识广,又受过良好的教育,勉强还能够保持灵台一丝清明。
秦麦也注意到李淳风和强巴的失态,笑着拍了拍李淳风的肩膀,又握住了强巴粗糙厚实的手掌,把两人拉回了现实,“淳风,强巴大哥,辛苦你们了!”
李淳风脸颊腾地涨的通红,不敢再看郝韵,也不敢与秦麦的目光接触,嗫嚅道:“秦麦,您这说的什么话,这都是我该做的......我是军人,就应该服从命令。”
强巴憨憨一笑,藏人直率,心思单纯,虽然为郝韵惊人的美丽所吸引心里却根本没有什么邪念,反而大方地指着郝韵道:“老弟,这姑娘是不是仙女下凡啊?这世上咋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彭施民笑了两声,眼中的疑惑却始终没有消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李谎报军情?”
秦麦微笑着对彭施民道:“这事不怪淳风,一波三折,说来话长。”秦麦一早就打定了注意不把关于那只藏獒的事透露出去,毕竟这事太让人无法置信,更重要是他还需要从这藏獒身上寻找陈教授的下落呢。
秦麦四人统一了口风,铁莘嘿嘿笑着拍了拍彭施民的肩膀,趁机把刚挨的两下找了回来,“老子命硬!麦子找到了特效药!”
“也是病急乱投医,抱着侥幸的心理试了试,没想到还真见效了,说起来都要感谢唐离。”秦麦接过wωw奇Qìsuu書com网铁莘的话笑道,“那些药可都是唐离花了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的。”
彭施民并不知道铁莘和郝韵几个人的病因,对于秦麦的话丝毫也没有怀疑,笑着望向唐离,后者双颊微红,轻声说道:“运气罢了......”眼神有些慌乱地望向秦麦,这一幕看在彭施民眼里还以为两人郎情妾意,眉目传情,他哪里会想到唐离不擅撒谎,正向秦麦求助呢。
李淳风呆愣愣地看看铁莘又看看郝韵,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不像秦麦说的那么简单,要是真的有特效药为什么两天都没有服用?可把秦麦视为偶像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秦麦在说谎。
秦麦也怕再说下去会露馅,若是真的要解释清楚,势必会牵出神鼓、天书和命运之眼,这种不着边际的传说神话对一位考古学者来说简直就是深恶痛绝的,若是被彭施民知道自己的遭遇和此行的目的,只怕第一个反应就会以为自己疯了!秦麦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老彭,你那边有没有发现老师的线索?
他的话就像一根针,原本兴高采烈的彭施民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顿了下来,一把拽下头上那顶脏兮兮的前进帽揉成一团,丧气地哼道:“这次不光出动了尼玛县驻军,甚至各级政府也动员起来寻找陈老的下落,镇部之宝失踪,吴学知那边可不敢隐瞒,报告给了局里和部里,领导们高度重视,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陈老毫发无损地找回来!可惜到我离开县城前,没有发现半点线索。”
彭施民说这番话时心底里颇为忐忑,他很清楚秦麦对陈教授的感情,那简直比父子还要情深,陈教授的失踪追究起来,他彭施民也要负上“监视不严”的责任。
“这事其实也要怪我,对陈老的执着估计不足......”彭施民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本来就在秦麦的意料之内,面色平静地开口打断了他,“老彭,老师的脾气我很清楚,他要是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事,谁也不能让他回头,你也别太自责了。”
这一句话却不能让彭施民释怀。
强巴看到天色已近傍晚,招呼众人围坐,自己拉着老婆去准备晚饭,秦麦认真打量了一眼彭施民,后者面色灰暗,眼底充血,知道他为了寻找老师的下落这段时间里一定是寝食难安,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安慰道:“老彭,这几天你受苦了,老师给你们添了太多的麻烦,我替他给你道歉!”
“别!”彭施民连忙摆手,制止秦麦继续说下去,感激地朝秦麦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苦笑道:“麦子,谢谢你的理解,不管怎么说,陈老是在我们的地头儿上出的事,我们有责任把陈老安然无恙地找回来!”
顿了下,彭施民认真地注视着秦麦,“麦子,虽说你年纪比我小,但是你做事沉稳、思虑全面,又熟知陈老的脾气秉性,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由你来指挥。”
秦麦没有马上说话,从昨晚了解了从强巴发现老师到他失踪的经过、到今天铁莘毒发,獒血解毒,透过一件件诡怪迷离的事件,他渐渐地把握到了一些实质,只是他还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可靠,所以他一时间也无法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看到秦麦皱眉,彭施民急了,感觉受到了侮辱似的梗直了脖子闷声道:“麦子,请相信我不是想推卸责任!我真的是想尽快找回......”
秦麦怔了下,随即了然,彭施民误会了自己,失笑道:“老彭,你想的太多了,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有私心呢?咱们彼此也是多年知交好友,难道我秦麦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奸猾小人?我只是在考虑咱们接下来应该从哪里入手寻找老师。”
藏民热情好客,为了欢迎彭施民以及庆祝铁莘、郝韵的康复,强巴宰杀了两只羊,大块的羊肉堆得小山似的,桌上更是连连劝酒,只是因为陈教授的下落毫无线索,众人根本没有心情痛饮,有些食之无味地填饱了肚皮,看着强巴夫妻略显失望的表情,秦麦等人都对辜负了主人一番好意而心生歉意。
黄平在晚饭后悠悠醒来,近百小时水米未进的黄平醒来时却没有铁莘和郝韵那么精神,面色死灰,眼神黯淡,强巴夫妻不知道黄平的身份,只以为和秦麦等人一同来的必然也是贵客,连忙张罗着要给他准备吃食,铁莘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病人不能暴饮暴食”,只准他喝一碗酥油茶,黄平也光棍得很,死活不肯开口祈求,默默地喝完酥油茶,闭眼假寐,从苏醒便没有说过一句话,连秦麦都看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太阳落山后,天空的乌云反而渐渐散去,吃过晚饭后,夜空更是再无一丝云朵,月朗星繁,秦麦看了看神色焦急,连连对自己使眼色的彭施民笑了笑,“出去吸只烟吧。”
很多事情他不希望被黄平知道。
“让其他人都撤了吧。”秦麦靠在墙上,默默地吸了半支烟,才轻声说道,那只悄然消失的獒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卧回了房角的草垛上。
彭施民大吃一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凑近秦麦,“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都撤回去?难道不找陈老了?”
从意识到陈教授的受伤并非偶然开始,秦麦就在思考两个问题:伤害陈教授的人是否就是带走他的人?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关于第一个问题,他到现在仍没有头绪,但是从白拉将獒犬留在强巴家来看,她显然预知秦麦会来,而且知道铁莘和郝韵身中幽冥花和回魂散奇毒,那么她为什么要带走陈教授呢?秦麦认为她的目的是自己而非老师。
这让秦麦放心了不少,只要白拉对自己所有求,那么在她达到目的之前,老师就是安全的,而且这个人神通广大,又岂是靠茫无头绪地寻找能找得到的?就算真的发现了她,陈教授还在她的手上,投鼠忌器,亦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秦麦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表现得顺从一些。
秦麦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用手中的烟头燃着,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撮唇吐出个浑圆的烟圈,苦笑着看了看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的彭施民,“你听说过那个女神医吗?”
彭施民愣了下,思索着道:“大概在三年前听说一个牧民突遇暴雪,几乎冻死的时候有个神秘女子从天而降,把他救活了,后来陆陆续续听到过关于这女子突然现身、救人的传说,把她传得无所不能,神仙一般,不过,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秦麦的目光投向漫漫星空,轻轻地叹息道:“你想没想过她为什么要把老师带走?”
“这个......”彭施民皱着眉头沉思半晌,迟疑着道:“吴书记认为是绑架勒索,不过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人以前干过这种事,据说她给藏民治病从没收过任何钱物。”
绑架勒索?秦麦暗笑,吴学知的想象力也确实够丰富的,不过从常理推测,倒也合理,反而是彭施民后半句话让秦麦心头微动:听起来他对这个神秘的女神医颇为推崇啊......
“其实,”彭施民咬着嘴唇犹豫了几秒钟,诚恳地注视着秦麦:“我也觉得我们这么大张旗鼓,万一惹恼了那个女神医,我害怕陈老会有危险。”
秦麦扫了眼彭施民,正好撞上后者望着自己的目光,彭施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移向旁边,“你认为呢?”彭施民咳嗽了一声问道。
“我不知道。”秦麦耸肩,凝视着弯月旁那颗明亮的星星,慢声道:“不过我觉得她把老师带走必有所求,老师身无长物,我想她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了老师的身份,想用老师换些什么。”
彭施民身体一震,一抹寒芒自眼底瞬息闪过,沉声道:“这么说你也赞同吴书记的想法?可那个女神医究竟想要敲诈些什么东西?会不会是想勒索一笔巨款?你会怎么办?”
秦麦虽然没看到彭施民的神色变化,却从声音里听出了他如临大敌的紧张不安,自嘲地笑了笑,“我可不是神仙,又怎么能猜到她想要什么呢?不过......”秦麦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就算她想要我一命换一命,我也只能接受了。”
“这怎么可能?”彭施民眨了眨眼睛,说道:“这对她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嘛!”
秦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抻了个懒腰,“很晚了,休息吧。”拍了下彭施民的肩膀,“老彭,别忘记我刚才的话,让他们都撤了吧,如果她想要换什么总会联系我们的,你说的没错,如果激怒她,老师怕真的会有危险。”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秦麦把李淳风和彭施民叫到一起,“淳风,这两天辛苦你了,麻烦你把老彭送到县城,之后你可以回部队了。”
李淳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任务结束了,心头顿时生出几分不舍,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立刻挺胸敬礼沉声说是,旋即眼中涌起伤感之色,低声道:“秦哥,你们要小心些。”
秦麦对朴实敦厚的李淳风也很有好感,闻言笑着点头,大力地朝他厚实的胸膛捶了一拳,“放心吧!以后也许还有麻烦你的时候呢!”
彭施民知道秦麦让他回县城的目的,沉吟道:“麦子,我现在就赶回去通知他们撤回来,不过你真的决定了?”
“嗯。”秦麦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速度快若闪电的藏獒化为一条黑影越过栅栏飞速疾奔而去,等到李淳风和彭施民发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时,藏獒早已经奔得无影无踪了。
李淳风挠了挠头,关心地问道:“秦哥,我把车开走了你们怎么办啊?”
没等秦麦答话,彭施民抢先道:“我回去办完事尽快开车赶回来。”
秦麦担心地看着彭施民憔悴的面容,“老彭,我看你还是回去忙你的吧,这些天你也累坏了。”
“那可不行!”彭施民断然拒绝了秦麦的好意,“于公于私我都要找到陈老,再说我对这一带也比较熟悉,何况这天大地大的,也不能没有车子啊。”
秦麦想了想觉得彭施民说的不无道理,再说两人相识多年,他也知道彭施民做事认真负责,也不再劝他,点头说好。
李淳风与彭施民与唐离、铁莘等人简单告别,匆匆离去。
黄平窝在墙角,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秦麦也懒得搭理他,倒是闲着无事的铁莘很认真地计算着黄平这一次死里逃生应该付多少钱。
朝阳灿烂,阳光明媚却并不炽热,秦麦沐浴在朝晖之中十分舒服,一天之计在于晨,小小的村落也忙碌起来,炊烟随着微风飘摇而上,村落四周高矮参差的绿树青草耀动着勃勃的生机,许多十几岁的孩子赶着羊群朝村外行去,如银铃一般无忧无虑的笑声与牛羊马匹的嘶鸣混成了一片此起彼伏的交响曲,让秦麦不由得羡慕起天真的孩子那简单的快乐,脸上不知不觉浮起温馨的笑容。
“麦子,我们真的就这么等下去?”唐离略显疲惫的声音传入秦麦的耳中,秦麦侧头朝着发声处望去,心中不由一疼,因为温度升高,唐离没有穿外套,一件矮领的罩衫将她修长嫩白的脖颈显露无遗,肤色白皙如旧,锁骨凸显,与秦麦拍卖会初见她时的浑圆比较起来,简直让人触目心惊。
秦麦怜惜地牵起唐离凉意沁人的手掌,答非所问地叹息道:“丫头,你瘦了!”
一句体己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暖心,就算唐离的性格坚强独立,在经历了这些天饱受惊吓和担忧的折磨后,承受力也临近了崩溃的边缘,感觉着秦麦大手的温暖、那双眼睛里饱含的关切和痛惜,唐离眼圈一红,差点落泪。
“麦子!我分析......”郝韵风风火火地从房里冲了出来,猛地看到秦唐二人手牵手,脉脉含情地对视的景象,原本兴奋的俏脸唰地拉了下来,从到两人身前,用怀疑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起秦麦和唐离,冷哼了一声:“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肯定是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吧?”
郝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气咻咻地指着唐离恼怒地大声道:“你趁虚而入!”旋即又垂泫欲滴,哀怨地瞪着秦麦喃喃道:“你一定是以为我死定了,所以移情别恋!”
秦麦与唐离听到郝韵的声音时,下意识地飞快松开了手,却没想到还是被郝韵看了个正着,秦麦松了唐离的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唐离光明正大的恋爱,怎么搞的和偷情似的?二人听到郝韵的指责,顿时哭笑不得。
“哈哈!”铁莘搞定了黄平,诈了一大笔“救命费”后得意洋洋地走出了房门,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双喜临门啊!绝了郝韵对秦麦的情意,岂不是给了自己机会?
铁莘施施然走到郝韵身边,“郝妹妹,难道你不知道麦子和唐大小姐两情相悦,早已经私定了终身?那可是在你之前呢!”
郝韵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眼唐离和秦麦,大叫道:“我恨死你们了!”转身奔回房内,“哐”地一声把门摔得山响。
唐离目含责怪地白了苦笑的秦麦一眼,似乎这都是他的错,“我去看看郝韵吧。”
铁莘笑嘻嘻地摆手,“她早晚都要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我去教育、教育她。”说着便去敲门,“郝妹妹,你可别想不开啊,麦子不要你,还有哥哥我呢!”铁莘坏笑着叫道。
秦麦无奈地摸了摸鼻翼,无辜地望着唐离耸肩道:“这样也好,铁子说的没错,瞒得越久她就陷得越深。”
郝韵把自己关在睡袋里,她觉得自己应该伤心欲绝才对,偏偏委屈远远多过伤心,眼泪怎么也掉不下来,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恋爱过的人,郝韵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迷惑:自己到底爱不爱秦麦呢?
秦麦很有学问、文质彬彬,长得好看,也很有风度,重要的是他很勇敢,郝韵清晰地记得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他仿佛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秦麦实在是所有女孩子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最重要的是鼓姬指着秦麦对她说的那句话:“这是你命中注定的男人!”
自己究竟是感激他还是真的爱上了他?抑或是因为鼓姬那句话而认定了他?郝韵想到头疼,越想越迷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铁莘趴在房门上直说得口干舌燥,里面的郝韵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三个人不由得都紧张起来,“郝韵不会想不开吧?”想到郝韵敢爱敢恨的率直性格,唐离不禁手脚发凉。
铁莘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猛地踹开门冲了进去,秦麦和唐离紧跟其后。
“你们干嘛?”郝韵揉着眼睛从睡袋里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睡眼迷离地看着一字排开的三人面色由惊慌渐渐转变成惊愕。
“男人婆,你......居然睡着了?”铁莘的嘴张得足能够吞下一个大海碗。
唐离心疼地看着郝韵柔声道:“郝韵,你要是生气就发泄出来,千万别想不开啊!”
郝韵这时才回忆起来自己刚刚“失恋”,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嘟着嘴气哼哼地不说话。
唐离悄悄地朝秦麦和铁莘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出去,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郝韵后,唐离轻柔地握住郝韵的手,“郝韵,我和麦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其实在没遇到你之前就已经......”
房间里唐离劝解着郝韵,秦麦和铁莘蹲在门口吞云吐雾,“我真不知道这男人婆还是坚强还是没心没肺!”铁莘咬着烟头嘟囔道,“女人心,海底针,这话说的一点不错。”
秦麦苦笑着摇头,他对于爱情也是白丁一个,“唐离是心理医生。”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唐离的身上,眼下危机重重,他绝对不希望队伍内部出现裂痕。
“你是说你只是因为鼓姬那句话就爱上了麦子?”唐离不可思议地望着郝韵,那眼神像是看到了史前恐龙。
郝韵白嫩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粉红,羞赧地轻声道:“鼓姬的话很准的,她说的准没错!”
唐离啼笑皆非地揽住郝韵的肩膀,“我的傻妹妹,就算鼓姬她能够预见未来,可你别忘了当时冲进去的不止麦子一个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唐离本身也是第一次恋爱,但在那种开放的国度里,又从事心理咨询治疗,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从郝韵说起秦麦时的那种语气表情她判断出那只是基于男女表面的吸引,或许郝韵青瑃情怀萌动,对秦麦产生了朦胧的情愫,但那绝对不是爱情。
“你,你是说铁莘?那个流氓、无赖......”郝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末日来临,“我不要他!”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铁莘都与郝韵心里的白马王子相去千里,如果说秦麦是择偶的标准,那么铁莘就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的标准范例:一脸凶相、不解风情、不务正业、流氓习气......总结起铁莘的缺点,连郝韵自己都吃了一惊,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会集如此之多的缺点于一身!
可不知道为什么,郝韵的脑海里却一遍遍清晰地播放着在密道中铁莘不顾安危地保护自己,其实,铁莘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
爱情,通常没有道理可讲。
“我觉得郝韵对麦子的情感属于妹妹对兄长的依赖,铁莘,你有机会,虽然郝韵没说,但我能看出来她对你不是没有感觉。”唐离微笑着对铁莘说道。
在确定唐离不是在开玩笑后,铁莘欣喜若狂,站在院子里仰天长啸,直到整个达玛村的狗狂吠成一片,留在家中的村民纷纷出门观望,都以为是狼群在白天出动了,铁莘激动得团团乱转,自言自语又仿佛求助似地反复嘟囔着“我该怎么办?”
唐离建议道:“我觉得作为男子汉你应该主动出击。”
铁莘眼睛一亮,朝秦麦与唐离重重点头,清了清嗓子,轻轻敲了敲郝韵的房门,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郝韵:“郝妹妹,我能进去吗?”
房间里没有声音,铁莘求助地望向唐离,后者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铁莘一咬牙,推开门钻了进去......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秦麦自嘲地笑了笑,阴差阳错解开了郝韵的心结,让他感到异常轻松,不着痕迹地扑捉了唐离的手。
唐离娇媚地横了他一眼,任由秦麦揉捏着自己的手,取笑道:“是不是很失望啊?”
一段Сhā曲不仅将纠缠在四人之间的纠葛解决,同时也让几个人紧张的神经放松了许多,郝韵再看到秦麦时,最初还有些扭捏,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正常,秦麦偷偷地询问铁莘战况如何,铁莘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道:“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秦麦坚持不让强巴夫妻为了陪伴自己一行人而耽误日常生活生产,藏人朴实不擅客套,二人便各自放羊、耕种去了,也刚好留出了空间让秦麦等人谈论私密。
秦麦把从强巴那里得到的讯息仔细地将给唐离三人,连自己的猜测推想也都一一说了出来,没有任何保留。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郝韵眉头微蹙,“白拉很可能是我们的族人。”这句话却是对唐离说的。
铁莘狐疑地眨着大眼睛问道:“如果她也是你们的族人,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她怎么会知道陈老头儿的行踪?”
“很简单。”黄平冷漠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佝偻着背缓缓走到几个人身前,“她想要神鼓和天书,她也在寻找命运之眼;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陈教授的踪迹,哼哼!”黄平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冷冷的讥笑。
铁莘粗黑的眉毛一挑,显然被黄平这副牛皮哄哄的表情给惹恼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修理黄平,秦麦伸手拉住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黄平微笑道:“黄老板有何高见?”
黄平毫不相让地与秦麦对视,“我不信凭秦先生的聪明会想不到为什么。”
郝韵与铁莘唯一相似的就是脾气同样的火爆,看到黄平做出世外高人的模样心头火气,怒目而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从陈教授受伤到他被带走,时间能够把握得如此准确。”黄平不含感情地扫了眼郝韵,声音沙哑地笑了笑,“那只能说明有内奸。”
除了秦麦,其他三人脸色立刻大变,“放屁!”铁莘咆哮起来,钵大的铁拳停留在黄平脸前一寸,“龟儿子,你他妈的说谁是内奸?我看你就是内奸!”
黄平对铁莘的拳头视而不见,冷笑道:“你可以怀疑我是内奸,可是你也同样有嫌疑!我们谁都脱不了嫌疑!不信你问问你的兄弟。”黄平的视线转向秦麦。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铁莘,暴跳着挥拳砸向黄平,却被秦麦及时制止。
秦麦朝或惊或怒的三个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少安毋躁,颇为欣赏地注视着黄平,黄平昨晚才醒来,他也是通过刚才自己的讲述才了解到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这让秦麦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我承认,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怀疑,当然我绝不会对他们三个有任何的怀疑。”秦麦指了指身旁的唐离三人,“说实话,我怀疑你,只是始终没有找到证据。”秦麦直直地盯着黄平,脸上的微笑瞬息间化为一片寒意,让人心颤的锋利目光如利刃般直刺黄平内心。
黄平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的确有怀疑我的理由,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
秦麦的回答让黄平也不禁愣住了,他十分干脆地说道:“我信。”
“为什么?”唐离忍不住问道。
“动机!”郝韵眼睛一亮,脱口叫道,“他没有动机,他的目的是找到命运之眼、找到魏摩降仁,既然他明知道跟着我们就有机会达到目的,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事?”
秦麦朝郝韵挑起了拇指,后者得意洋洋地朝铁莘扬起了下巴。
“黄老板与我们的目的并不矛盾,而且如果说这事背后的主谋是黄老板的话,”秦麦朝若有所思的唐离笑了笑,又拍了拍铁莘的胳膊,“那么他这苦肉计也实在玩得太真实了,黄老板是惜命的人,我相信他如果有能力操纵这一切的话,是不会亲身涉险的。”
黄平脸上的冷漠稍稍缓解,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涩涩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弹弓其后,我本想做弹弓,没想到其实我是蝉,秦先生到把老朽看得透彻,人算不如天算啊。”
郝韵不屑地撇嘴,嘀咕道:“不知道这么胆小怕死的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勇敢起来了?”黄平从昨晚醒来的表现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很有点悍不畏死的味道。
“如果你知道自己必死,你还会怕拳头吗?”黄平古怪地笑着问郝韵,那笑容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悲哀。
这次就连秦麦也脸色微变,铁莘几个人这时也逐渐意识到面前的垂垂老者当年也曾经是老北京城古玩圈子里数得上的人物,混迹江湖几十年的人,哪个不是人老成精有着不容忽视的阅历和智慧?
唐离咬了咬嘴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平歪头直勾勾地盯着秦麦半晌,“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解药,但是我肯定那不是神水,对吗?”
“是的,不是神水,但是效果应该不差。”秦麦眉头微皱,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配方不同而有相同药效是很寻常的事,不过,你怎么知道的解药不是神水?”
黄平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缓缓地解开了衣扣,一件件将衣服掀开,露出了干瘪瘦弱的胸膛。
“呸!”郝韵脸颊羞红,啐了一口,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可又好奇黄平的奇怪举动,视线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这一看之下不禁“啊!”地惊叫出声。
在黄平的心口处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圆形青印,乍看去就像一块紫青色的胎记,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一块印记处在皮肤之下,仿佛无数条有生命的极细的青色丝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聚在一起,在一个范围里不断地扭曲活动,让人背心凉飕飕阴气四溢。
“这、这是什么?”郝韵脸色惨白,她就算再笨也猜到了黄平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心中还存在了一丝侥幸。
黄平惨然一笑,“当日在沙马,我与铁纯阳都中了诅咒,发作时全身冰冷,肤色赤红,神智昏迷不清,与前日一模一样,平旺老爹先给我们饮下半碗神水,我二人都苏醒过来,那时我的胸前便有一块与这完全相同的印记,平旺老爹让我们起誓有生之年再不踏入西藏一步,否则便会受诅咒而死,随后又给我们服下了半碗神水,我心口的印记消失,当时也没有多想什么,可在拉萨我与铁纯阳分别之前,我却发现他心窝处的印记尚在!随后不久我便得知了他的死讯!”
秦麦脸色剧变,猛地望向铁莘,后者会意,顾不得一个个解开纽扣,“哗啦”一声扯着衣襟将衣服撕开,在他肌肉蝤结的左胸上赫然有着与黄平心口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紫青印记!
唐离倏地起身,拉着面无人色的郝韵匆匆奔入房中,不消片刻,唐离拉门而出,秦麦不需要问,只看摇摇欲坠的唐离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无声掩面,就知道郝韵的情形与黄平和铁莘并不二致。
原来铁莘三人身上的剧毒并没有彻底解去,虽然得到了缓解,却依然能够致命!
秦麦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小觑白拉的手段了,单单一个陈教授并不能让她放心自己会乖乖就范,双管齐下!
同时秦麦也对白拉就是整个阴谋的策划者更加确定了几分。
“功德天?吉祥圣母?”秦麦冷笑,咬牙喃喃道:“果然是好手段!”
黄平静静地系好了衣衫,淡淡地笑了笑,“这次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说自己必死了吧?”这时候在五个人中,除了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的秦麦,黄平反而成了最平静的人。
铁莘颓然仰天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呆呆地望着蔚蓝的天空,“妈的,原来是空欢喜一场!”
有人说人生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的却又失去,就像郝韵和铁莘,在必死无疑的绝境奇迹般生还,正为自己的重生欢欣鼓舞的时候却发现原来那只是个幻觉而已,心中的悲哀绝望可想而知。
秦麦忽地踢了铁莘一脚,沉声喝道:“别像个娘们儿!还没死呢!”
他这一脚几乎用了全力,饶是铁莘皮糙肉厚,亦感到一股钻心剧痛猛然袭来,嗷地惨嚎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
“麦子!麦子!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肯定有办法是不是?”铁莘茫然无助地抓住秦麦的胳膊摇晃着说道,铁莘从来没想现在这么怕死过,他不光害怕死,更怕自己爱的人死,爱情让他燃起了对生活无限的希望,可此时这火焰却在死亡的威胁下摇曳暗淡,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秦麦认真地对铁莘点了点头,转头注视着黄平道:“我确实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作为一种控制手段我很佩服主谋者的思虑缜密,不过既然她对我们有所求,就绝不会看到两败俱伤的结果。”
铁莘精神一振,咬牙发狠道:“是啊,她要是不给咱解药,那老子让她连根毛都得不到!”
唐离听到秦麦的话也生出几分希望,进屋和郝韵说了几句话,二女携手走了出来,尽管面色依旧苍白,却已经鼓起了面对现实的勇气,只不过这勇气绝大部分来源于她们对秦麦的信心。
黄平目光复杂地注视了秦麦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是很开心的那种笑,这让秦麦四人感到异常古怪,都不禁暗暗揣测:莫不是这黄平受不了死亡的威胁,精神失常了不成?
“我现在才真的相信了,”黄平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喘息着说道:“我真的相信了这不是你有意而为的。”
秦麦一怔,随即醒悟黄平在之前怀疑是自己故意没有给他彻底解毒,以便控制他,当黄平看到铁莘和郝韵和他有着同样的遭遇,再观察了四个人的反应,这才沉底相信并不是秦麦搞的鬼。
“我秦麦还不至于如此卑鄙。”秦麦不悦地哼道。
黄平耸了耸肩膀,眼中射出一抹淡淡的寂寥,“对不起,我道歉,我的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之后,对人心我已经不敢轻信了。”
唐离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把抓住秦麦的手腕,“麦子,刚才黄平说他服过了两次神水才彻底解去了剧毒,那么我们等那大狗回来,再取些狗血......”
秦麦涩然而笑,白拉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自然不会留下这个漏洞,“我想那不是剂量多少的问题,解药被分开了。”秦麦遥遥眺望着远方那六座白雪覆盖的山峰,心底升起强烈的斗志,“白拉,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唐离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下定决心似地咬牙道:“她不就是想要神鼓和天书吗?那就让她用解药和陈伯伯来换好了!”
“不会这么简单的。”郝韵摇头轻声叹了口气,“如果换成我,我会让对方拿命运之眼来换解药,要知道传说里那禁宫之中机关密布,危险至极,如果、如果我们连禁宫都出不来,要解药又有什么用呢?”
郝韵毕竟是个警察,思绪一旦平静下来,她的逻辑推理能力其实是非常出色的,在与那个素未谋面的白拉交锋之中,己方已经完全落于下风,白拉又怎么可能给对手讲条件的机会呢?
黄平呵呵一笑道:“机关陷阱虽然危险,我以为只要我们能解开天书中的秘密,该可以安然度过,我最担心的是......”黄平眼神痴散地望向不远处的树林,叹气道:“就算我们把命运之眼交给她,她也未必会给我们解药。”
秦麦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唐离怀疑地看着黄平问道。
“如果没有内奸,或许她会给我们活下去的机会。”秦麦替黄平回答了唐离的问题,秦麦的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冷笑,喃喃自语道:“不得不承认她计算得很周密,可这世上并没有完美无瑕的计划。”
黄平似乎看出了秦麦的想法,叹了口气,“你是想从那个内奸入手?我并不觉得能有效果。”
铁莘烦躁地使劲挠着鸟窝似的乱发,“你们说来说去都是内奸、内奸,你们到底怀疑谁?我?唐大小姐还是郝妹妹?”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郝韵没好气地白了铁莘一眼,鄙夷地说道:“说话也不用大脑,很显然内奸并不在我们五个人里!”
秦麦的眉头扬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郝韵,“郝妹妹此话怎讲?”
这还是秦麦第一次称呼郝韵为“郝妹妹”,虽然调侃的意味居多,郝韵娇憨地横了秦麦一眼,心底里对于秦麦的亲密称呼还是颇为欢喜的,当然在认清了自己的情感后,她对秦麦更多的是视为兄长的亲情。
“这很简单,黄平排除了内奸的可能后,我们四个人这一路上最少也是两个人在一起,哪有机会安排阴谋啊?再说我可不相信谁会是内奸!”说来说去,郝韵的理由还是女人的感觉。
秦麦笑了笑,目光却冰冷无比,“理由的确并不复杂,能够准确掌握老师行踪的人很有限,我不相信偌大一个西藏局连一个身患重症、体质孱弱的老人都看不住,如果我猜得不错,肯定是有人故意给老师创造逃走的机会,甚至一路上都暗中给他提供便利。”
唐离和郝韵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点头。
铁莘眼珠转动了两圈,扒拉着胡萝卜似的手指头数道:“除了我们五个人,知道陈老头儿行踪的人有黑白双煞、吴学知、彭施民、管羽、林玉菲、穆成雄、李淳风也知道......会是谁呢?黑白双煞死了,可能性不大,李淳风那小子很实在,我看不太像,老彭和吴学知都是陈老头儿的学生,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秦麦无奈地瞥了眼铁莘,他这哪里是在客观分析,分明是凭着一己好恶点将呢!
“你也别排查了,清楚地知道老师行踪并且能够接触到老师的人绝对不多,但是也不是一个两个,不过我觉得那个人的作用应该不会只到此为止。”不过如果这人真的就此隐匿,想要挖出他必然要先找到陈教授不可,同样他想要把内奸作为突破口的打算也就成了泡影。
黄平与秦麦对视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眼神交错间二人对目前情况达成了共识:那个内奸值得利用,白拉还需要通过他把握众人的情况。
郝韵嘟着可爱的小嘴看着黄平和秦麦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分明在隐瞒什么,“啊!”郝韵的叫声把众人骇了一跳,齐齐望了过去,郝韵一脸激动地指着秦麦叫道:“我知道你们怀疑谁了!”
唐离的眼睛亦亮了起来,显然她也有所察觉,唯独铁莘还懵然无知,“谁啊?谁是内奸?”
秦麦咳嗽一声,“没有证据不许乱讲!”
郝韵被他瞪了一眼,不敢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吐了吐舌头朝秦麦做了个鬼脸,微微眯起大眼睛,灵动的眸子提溜乱转,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囔着:“有本神探在,早晚会让他显出原形来!”
彭施民在午后时分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达玛村,同时还带回了一部卫星电话,进到屋子,先灌下了一大杯凉水,舒服地打了个嗝,才对秦麦等人道:“部里对陈老失踪一事十分重视,甚至从公安部那边调拨了几位经验丰富、战绩赫赫的警探,不过我把你的话转告给了吴书记,他和部里联系后,决定先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如果一周之内没有进展,就要发动所有人力物力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了!”
“一周?”秦麦计算了片刻,点头道:“这也是我能接受的底线了,如果七天还没有老师的消息,那我不惜鱼死网破!”秦麦眼底厉芒闪动,散发出决然之意。
彭施民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道:“麦子,你可不能冲动啊!陈老的安危关系重大,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也许、也许那人真的有妙手回春的奇异能力,她之所以把陈老带走正是为了救他?”
唐离凄然一笑,哀声道:“七天的时间足够判断带走陈伯伯那人的意图了,如果七天她还不于我们联系,陈伯伯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铁莘和郝韵纷纷露出哀愤的神情,铁莘更是紧咬钢牙,拳头攥得嘎嘎作响,猛地砸在了木墙上,“轰”的一声,墙壁震动,灰尘飞扬,“要是陈老头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刀一刀剐了那个该死的白拉!”
从窗口泻入的阳光将四散废物的尘埃照射得明暗斑驳,充满了迷离的感觉,六个人的面容被映射得都有些光怪陆离的诡异,气氛沉重。
彭施民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不管怎样,陈老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不过事关重大,必须要报告给吴书记,麦子,你和他说吧?”彭施民把电话递向了秦麦。
秦麦叹了口气,苦笑着微微摇头,“还是你说吧,我现在的心情差极了,我怕控制不住会发脾气。”
尽管秦麦没有直说,彭施民还是听出了他对于西藏局没有照顾好陈教授而心生怨尤,微黑的脸膛涨成了紫红色,内疚地低下了头,嗫嚅道:“麦子,来之前吴书记说过,如果陈老真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会引咎辞职,我承认是我们疏忽了,可是请相信我们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陈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啊!”
说到动情处,彭施民眼圈红润,泪眼迷离起来,秦麦眼中射出自责的神色,满含歉意地拍了下他的臂膀,嘶声道:“对不起啊,老彭,是我太激动了,你先把这里的情况给吴书记那边报告一下吧。”
彭施民赧然地擦了把眼泪,吸着鼻子点头,房里的信号不好,彭施民走到院子里去打电话汇报,房间里的五个人沉默了片刻,几个人互相对视着,一反前一刻沉痛激动的气氛,眼底竟浮现出淡淡的狡黠笑意。
秦麦暗暗好笑:铁莘自不需说,就连唐离也入戏很快啊,情感充沛,恰到好处。
听着彭施民若有若无的声音,秦麦的眼神忽地黯淡了下去,流露出深深的痛心之色,心头仿佛滴血般,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心里反复回荡着“为什么?”
手掌一紧,一抹柔软温热传来,秦麦回头看到唐离充满了关切的目光,“也许我们猜错了。”唐离轻声说道。
“希望吧。”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是事实果真如他所猜测那般......秦麦被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团团包围,就算在面对行动迅疾如风的雪怪和那条力大无穷的人蛇时他也没有如此时这么恐惧过。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兽,而是人心。
“吴书记和部里再次研究过了。”彭施民脸色郑重地对秦麦道,“一切以陈老的安全为前提。”
秦麦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征求意见地轻声呢喃道:“那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房里的众人沉默良久,气氛压抑而沉重,秦麦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寒冷,“七天,如果七天后老师还是没有消息,我会坚决要求动用一切力量对老师进行全面的搜索,如果老师真的发生意外,我发誓,我会找到那个人,血债血偿!”
那只行踪诡秘的獒犬在太阳最后一抹余晖被黑暗淹没前悄无声息地越过栅栏返回了强巴家,秦麦注意到它前腿上的绷带消失了,而那道取血割开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半天的时间创伤就恢复了大半,只能证明你个这只藏獒的生命力强悍无比。
看着草垛上獒犬粗蓬蓬的尾巴不时灵活地摆动下,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白日里明丽的蔚蓝天空已经转为无法看透的幽幽深蓝,天边残留的一抹窄窄的橘黄|色彩越来越黯淡,就像即将闭合的箱盖,将光明彻底隔离了。
秦麦不知道铁莘三人所服用的獒血能够让他们支撑多长时间,七天是他能够接受的最长期限,秦麦相信,这个限期此时应该已经被传达到白拉的耳中了。
入夜的达玛村平静得像熟睡的婴儿,静谧安详,只有偶尔微风掠过树梢草丛发出的沙沙声和零星低低的犬吠,让躺在草垛上仰望星空的秦麦知道自己的耳朵并没有问题。
这两天里平静得仿佛无风无浪的死水,那只奇异的獒犬很有规律地早出晚归,强巴告诉秦麦从它留下后就一直是这样,从没看到过它吃任何食物,秦麦现在就躺在它身旁半米的地方,獒犬看都不看秦麦一眼。
从秦麦的角度能看到一动不动的獒犬其实并没有睡着,那双月光下散发着淡红光芒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黑黝黝的山峰,良久才眨动一下。
“你也在想着谁吗?秦麦轻声呢喃道,他当然不指望着獒犬能给自己答案,从它的目光里秦麦读懂了一些东西:它不光很高傲,还很孤单。
秦麦想不通它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那个神秘的白拉为什么到现在还按兵不动?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秦麦没有看就知道来人是谁,“麦子,很晚了,还不睡?”彭施民沙哑的声音传进了秦麦的耳中,“你别太担心,陈老吉人自有天相。”
秦麦侧头望向彭施民,后者的眼睛布满血丝,脸容憔悴,两天里好像苍老了十几岁,“老彭,你别只知道劝我,还是劝劝你自己吧。”
这两天彭施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就算他对秦麦信心十足也开始动摇了,为什么那个“绑架”了陈教授的人还没有任何动作?这样拖延下去陈教授的生机越来越渺茫,可每次他问秦麦该怎么办的时候,秦麦的回答都是一个字:“等”。
“麦子,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彭施民点了根烟递给了秦麦,又给自己也点燃了一根,声音暗哑地问道。
秦麦看了眼手表,“再过一个小时,就剩下四天了。”
等待是世上最无奈的折磨,彭施民觉得自己就像等着宣判的犯人,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流过,希望一丝丝被湮没,心头的巨石越来越沉重。
“刚才我和吴书记联系了一下,他也很焦急。”彭施民看不懂秦麦平静的表情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彭施民明白吴学知同意秦麦的计划,是顶住了多么大的压力,承担了多少责任才做出的决定,他相信聪明的秦麦一定也了解这一点。
“麦子,我想了两天,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人想要什么,那个女神医的名声一向不坏的。”彭施民苦恼地说道。
秦麦无声地笑了笑,“我也想了很久,你还记得我们在热扎石宫里找到的那面很奇怪的鼓吗?”
彭施民怔了下,面带疑惑地点头,“那鼓确实有些古怪......”想起那番恐怖离奇的经历,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彭施民仍觉得余悸未消,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惊惧之色。
“老彭,其实我们这次西藏之行遇到了一些怪事......”秦麦扬手把烟头弹出去老远,在空中划出一条明亮的弧线,“在古格遗址群里我们发现了一座地下溶洞,在那儿找到了一本用我所不知道的奇怪文字书写的银卷。”
“啊?”彭施民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出于考古者的本能,他敏锐地感觉到秦麦的发现非同小可,眼中射出兴奋得神色,旋即被疑惑代替,看样子很不解秦麦怎么会突然改变了话题。
秦麦看着宛如缀满了宝石的天鹅绒似的夜空,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起过净土魏摩降仁吧?”
彭施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忽地醒悟秦麦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连忙“嗯”了一声,他听得出来秦麦还有话要说,也不提问,静静地等待着。
“想必你还记得那石宫里奇怪的女子说的那番话?”秦麦忽地扭头望向满脸迷惑的彭施民,看到他眉头深锁的沉思神色,补充道:“神鼓、天书、命运之眼。”
“哦,我想起来了。”彭施民恍然道,“她说让你拿着神鼓去找天书,然后......等等!”彭施民身体猛地一震,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指着秦麦语无伦次地叫道:“你是说那面鼓就是神鼓?难道......难道你找到的那本银卷就是天书?”
秦麦翻身面对着彭施民盘腿坐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堆,示意彭施民坐下,“应该没有错,我想我找到了天书,你知不知道命运之眼据说是开启通往净土的唯一通道箭道的钥匙?”
彭施民神情呆滞地坐下,木然摇头,“这怎么可能?净土根本不存在,那是神话啊!”
秦麦抿唇微笑,把两人分开后自己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直听得彭施民面如死灰,满头大汗。
“你现在该知道我在等什么了吧?”秦麦悠悠地叹了口气,“那人想要的是天书和神鼓,可惜,那天书根本没有人能看得懂!”
“这太疯狂了!”彭施民嘴唇颤抖着喃喃道,努力地咽下口唾液,“净土是虚构的......”
秦麦挥手,打断了彭施民的话,“信则有,不信则无,所谓有与无其实只是一种态度而已,若是那人相信净土是存在的,她想要用老师来交换天书和神鼓也就可以理解了,只是她忽略了一点,每个人都有底线,我可以和她交换,但是绝不受她的威胁!”
幸亏彭施民不是一个自我为中心的人,将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消化了一些后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恢复了理智,并没有对秦麦之前的隐瞒有所不满,听了秦麦的话,他思索了一下,抬头望向神色决然的秦麦皱眉道:“如果的确如你所说,那人的目的是神鼓和天书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她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秦麦摊开手很干脆地答道,“如果到了期限还是这样......我就会把神鼓和天书毁掉!”
彭施民大惊失色,倏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吼道:“不行!”,突如其来的吼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一旁的藏獒猛地抬头盯住了他,浑身的毛唰地直立起来,做出了警戒的姿态,彭施民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舒缓了一下情绪,压低了声音道:“麦子,你应该知道无论神鼓还是天书,它们的价值都是无可衡量的,都是国家的珍贵文物,你不可以这么做。”
秦麦嘴角翘起,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冷冷地注视着彭施民,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不管!她要毁掉我最在乎的人,我就要毁掉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你!”彭施民连连跺脚,气急败坏地指着秦麦低声叫道:“麦子!你就听我的吧!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你这么做很可能激怒那个人,对陈老安全是极为不利的!”
“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吗?”秦麦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团团乱转的彭施民,后者愕然地看着他半晌,脸上神色变幻,矛盾无比,良久后喟然长叹一声,颓然点头道:“好吧,麦子,我知道我没办法说服你,但是这件事我必须向局里汇报,你的行为.....唉!”彭施民狠狠地跺脚,转身匆匆而去。
看着彭施民钻进了屋子,秦麦的目光缓缓移到獒犬的身上,眼中闪过戏谑之色,轻不可闻地自语道:“我看你还能不能沉住气。”
猎人扑猎时总要沉住气等待着最佳的时机,那个神秘的白拉无疑是一个心思缜密而又狡猾的猎手,可秦麦绝不会甘愿做她的猎物。
“吴书记也极力反对你的做法,麦子,请原谅,如果你孤注一掷,我想等待你的将会是极为严厉的惩罚!”彭施民在与吴学知通话后如是说,表情严肃而痛心,“麦子,听我一句劝吧!”
秦麦一笑置之。
彭施民神色复杂地看着平静的秦麦,轻声道:“虽然吴书记没有说,不过我估计他明天就会赶来。”
“来干嘛?收回神鼓和天书?”秦麦嘴角浮起不加掩饰的讥笑,声音冰冷无比,“恕我直言,如果我不想,没人能办到。”
彭施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暗哑地喃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对还是错,但是轻相信我也不希望陈老出事,麦子......”
“你不用说了!”秦麦截口道,“我理解你的难处,忠义不可两全时,舍义取忠无可厚非。”
彭施民霍地睁眼,神色惨然地看着秦麦欲言又止,嘴巴无力地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晃晃地转身,默默而去。
秦麦等待着一场狂风骤雨的到来,可是直到第二天午后,吴学知也没有来,反而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强巴打破了表面平静的众人。
“老弟!出事啦!”强巴冲进院子大叫大嚷起来,秦麦等人呼地冲了出来,铁莘伸手挽住气喘吁吁的强巴,粗声粗气地打趣道:“老哥,身后有狼不成?”
秦麦快步走来,将手中的水杯递给了强巴,强巴神色激动中透出惊喜,看起来不像是坏消息,“强巴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强巴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吐出口浊气,“女神医今晚将在琼宗出诊!”
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唐离急急追问:“强巴大哥,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她会在琼宗出诊?具体在琼宗哪里?”
强巴抹了一把汗水,在众人簇拥着坐了下来,“文部传遍了,女神医会在今晚月升时分在琼宗山顶出诊。”
秦麦很理解强巴流露出的激动和兴奋,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陈教授的失踪让他背负了强烈的自责;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因为有机会亲眼朝拜这位被传说得有如生神般的人物吧。
文部村正好处在达玛与琼宗之间,从达玛村到穷宗四十多公里的道路崎岖曲折,驱车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天黑后更是难行,秦麦等人不再犹豫,立刻收拾行装趁着天色尚明上路。
“麦子,我想了很久。”彭施民拉住秦麦,二人落在最后,彭施民的脸色异常苍白,精神萎靡,显然昨晚休息得很不好,“是我的胆子变小了。”他的脸上闪过愧疚之色,自嘲地笑了笑,“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会配合你,当然,陈老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昨晚二人发生了冲突之后秦麦亦辗转难眠,毕竟两人相交多年,当年在学校时,彭施民生性不羁,热血冲动,否则也不可能为了爱放弃繁华都市来到这高寒之地,所以当彭施民连夜请示吴学知的时候,尽管在预料之中,可秦麦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了失望,陌生之感油然而生,可转念一想,也不能说彭施民的做法就是错的。
毕竟兹事体大,自己的决定也太极端了,秦麦这么想着,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总是不得不做的,他不得不投出一块诱饵创造机会让自己从这场落在下风的交锋里从被动转为主动。
“你该不会是故意这么说来迷惑我吧?趁机把神鼓和天书弄到手?”秦麦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复杂的彭施民。
彭施民脸上的血色唰地褪个干净,眼中射出不敢相信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视着秦麦,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粗重急促起来,“你......”他指着秦麦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后便再说不出话来,身体摇晃着像是随时都可能晕倒。
秦麦的诛心之言实在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彭施民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秦麦嘴里说出来的。
秦麦突地露出个调皮的笑容,用肘尖轻轻顶了下彭施民的肚子,笑道:“你小子怎么越来越开不起玩笑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彭施民看着秦麦,眨了眨眼睛,猛地醒悟过来秦麦是在捉弄自己,怒极地大吼一声,举拳向秦麦击去,后者哈哈大笑,抬腿便跑,彭施民又如何能追的上?
“刚才你可真是差点唬住我!”在车边无路可逃的秦麦还是被彭施民逮住,狠狠地捶了两拳才算稍解怨气,彭施民忍不住埋怨道,“我还以为在你眼里现在的老彭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卑鄙小人!”
车子空间有限,强巴无奈与众人依依挥手告别,由熟悉当地情况的彭施民驾车,越野车仿佛扑食的老虎咆哮着驶出了达玛村,卷起一阵漫天的尘雾。
“我不明白那个白拉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却在几十公里外的琼宗出现?而且是以这种方式?难道她就一点也不怕?”显然有同样疑惑的不光唐离一人,她的话甫一出口,郝韵和铁莘甚至连彭施民也都出声附和。
秦麦回头望了一眼沉默的黄平,后者脸上浮起了然的笑意,秦麦益发觉得这老头儿的心智确实不简单,看来他已经琢磨出了些玄机。
“她怕什么?”秦麦摸着光滑的下巴望向唐离,在强巴家逗留了三天,到让众人有条件整理了一下个人卫生。
不等唐离说话,秦麦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认为她会怕我们抓住她?我们抓住她又能怎样?别忘了老师还在她手里,严刑逼供吗?这种人又怎么会怕死!”
唐离怔了片刻,脸蛋绷得紧紧的,“我明白了,她不想鱼死网破,我们又何尝希望两败俱伤呢?难怪她这么有恃无恐,早把我们的心理琢磨透了啊。”
“干!”铁莘眼中凶光闪烁,发狠道:“别落在老子手里,不然我一定会让她后悔来到人世走这一遭!”
郝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教训道:“你动动大脑好不好?你自己的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高调呢?”彭施民从后视镜里看了沉思的秦麦一眼,问道。
秦麦淡淡一笑,“越多人知道她就越安全。”
众人闻言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果然狡猾!”郝韵到吸了口冷气,这个白拉心机深沉得可怕,就算众人想擒拿她逼问陈教授的下落,当着许多不明内情,把她视为神明的藏民这么做,无疑等于与群众为敌,后果不堪设想。
秦麦暗暗叹了口气,沉声嘱咐道:“见机行事吧。”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其他人也觉得心情沉重,各自想着心事,车厢里除了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象雄的都城据苯教传说是在一个叫做琼隆银城的地方,琼隆在阿里扎达境内,在那里也的确发现了早期人类的洞|茓遗址和岩画;而另一处被认为可能是象雄王宫所在地就是琼宗,琼宗背依神山达果雪山,西邻圣湖当惹雍错。
虽然没有到过琼宗,可所有人对这个名字早已经如雷贯耳了。
秦麦一行人快到琼宗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蜿蜒的湖岸被夕阳镀上了金黄|色的柔和而迷人的光辉,除了秦麦、唐离和彭施民,其他三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当惹雍错,不禁为这迷人而壮丽的大湖所吸引,众人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
极目望去,层次分明的湖岸像极了逐层下降的梯田,汇聚在尽头被三座独立而突兀的山丘给纠结在一起,那就是琼宗——传说中的象雄王宫遗址的所在地。
琼宗是苯教神山,本来指的是三座独立山丘当中的那座,后来因为在三座山丘上都发现了古象雄王国的遗址而名声大噪,渐渐地琼宗便成了这一带的名字。
琼宗的地势封闭,易守难攻,而且气候温润,适宜放牧,背山临湖,富有王城气象,传说它是象雄都城所在倒也不无道理。
车子在琼宗山脚停下,众人默默下车,落日余晖中山顶无数经幡随风舞动,远远望去充满了美丽的虚幻色彩,想到关于琼宗的种种传说,更让人生出顶礼膜拜的感觉,而此时在山前已经汇聚了许多藏民,男女老少足有数百人,远处还有络绎不绝的人流向这里移动,脸上有着相同的激动和虔诚。
众人默默对望,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震惊:整个尼玛县的人口尚不足三万,短短两个小时里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而且还有数条人流长龙正在流向这里,这个白拉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估计!
琼宗山势不高,不过百多米,临湖面山势陡峭,近坡面舒缓,山石嶙峋,山上还有许多石洞,许多早早到达的藏民围绕着琼宗逆时针地转起山来。
“这里有很多修行的洞|茓。”彭施民指着山上的石洞给大家介绍道,“山上还有神的脚印和天生宇母等景致。”
让秦麦等人感到惊诧的是,来到琼宗的藏民或在山脚等候、或是转山祷告,却没有一个人爬山,那山顶更是空空荡荡,此时月未升,白拉显然还没有出现,一行人都紧张地四处观望,心中既忐忑紧张又兴奋莫名。
“这么多人山顶可怎么能挤得下啊!”铁莘大眼睛提溜乱转,朝秦麦眨了眨眼睛,“要不咱们先上去占个位置?”
“千万不可以!”彭施民慌忙拉住铁莘,“能看得出来那位女神医在这些藏民心中地位十分尊崇,不得到她的召唤没人敢擅自上去的!”
铁莘狐疑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人群,因为几个人特殊的服饰和极少见的越野车,他们吸引了众多藏民好奇而友好的目光,只可惜彼此语言不同,铁莘听不懂那些交头接耳的人们在谈论什么。
郝韵脸上也没了平时的笑容,神色肃穆地低声对铁莘说道:“你可不要轻举妄动,藏民虽然热情好客,可如果你冒犯了他们最在意的方面,那他们可是不惜与你拼命的!”
“麦子,我们该怎么办?”唐离的俏脸因为紧张而有些苍白,眼前的情况也着实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她也低估了白拉在文部藏民心中的地位,看眼下这状况,若是那个白拉一声招呼,自己这一行六人立刻有被人潮吞噬的危险。
秦麦微微一笑,挥手道:“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白拉费尽心机安排出这么多事情显然不是为了要自己的命,秦麦对这个人越来越有兴趣。
想到马上就能与神秘的白拉相见,秦麦的心情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虽然从未谋面,可从这人周密沉稳的行事风格秦麦就知道今晚恐怕是不容易轻松应付的,白拉说是为藏民治病,可她的目标显然在自己一行人身上,这一次见面应该是谈条件,秦麦确信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线,现在就该她说出她的目的了。
天色渐暗,弦月初升,空气微凉,围绕着琼宗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火光直上半空把琼宗附近映照得恍如白昼,藏民能歌善舞,越聚越多的人群围绕着火堆纵声歌唱,纷纷起舞,秦麦几人虽然听不懂歌词,却仍觉得那歌声曲调与中原的音乐比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虽然没有那么婉转温润,却多了一种苍凉和野性,就像高原上那些奇峻的雪山。
人声鼎沸的琼宗倒像正在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歌舞晚会似的。
时针指向八点,秦麦等人在这里已经等候了近三个小时,渐渐的有些烦躁起来,铁莘气哼哼地抱怨道:“她该不会是耍我们呢吧?”
郝韵秀眉扬起,还没等说话,忽地在杂乱的歌声中响起一声嘹亮的疾呼,就像一道命令似的,嘈杂的歌声和说话声迅速地停了下来,足足千多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竟然都安静下来,数千道目光齐齐投向琼宗山顶。
“来了!”彭施民紧张地低声说道,几人不由地生出紧张的感觉。
山顶被火光照得纤毫毕露,秦麦凝目望去,一道淡淡几不可见的青烟自山顶盘旋升起,渐渐地山顶显出一缕火光,越来越亮,不消片刻变成了一团火球,那青烟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扩散,不消片刻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秦麦鼻子里闻到了淡淡的柏树和艾叶燃烧的香气,烟祭!秦麦心头一凛,这气味与当日在冰川石宫中所闻到的十分相似,所以他立刻辨认出来。
青紫色的烟雾将山顶笼罩,香气越来越浓郁,忽地一阵劲风刮过,山顶的浓烟倏忽飘散,唐离等人不禁发出了一声低呼,秦麦的心中也忍不住猛地抽动了一下:山顶上一条黑色身影卓然而立,更让人心惊的是在这人身旁立着一只高大雄健的黑色藏獒,与强巴家里的那只奇特的藏獒无论毛色还是体态都十分近似,可秦麦一眼就看出来并非同一只,这只要更加粗大了许多,想来应该是传言里白拉骑乘的那只藏獒。
这一人一獒仿佛从天而降般,诡异地现身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山顶。
铁莘惊诧无比,眼睛瞪到了极限,结结巴巴地指着山顶道:“这狗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它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不是那只!”郝韵低声说道,山顶的藏獒比起强巴家里的那只看起来更威猛雄壮了许多。
秦麦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全身都罩在黑色长袍里的人,心中已经认定这人就是白拉,只是她不光头部都被袍帽冒着很严密,脸上甚至还蒙着黑纱,根本看不到她的相貌。
唐离的手紧紧与秦麦相握,心中的紧张让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甚至有些微微发抖,秦麦感到了她手心的湿冷,微微侧头耳语道:“保持镇定!”
唐离咬着嘴唇,微微点头,眼睛却不离山顶须臾。
一道仿如歌唱般动听悦耳的声音从山顶传来,虽然相距百多米,可这声音听起来就发自耳边似的,听声音这女子的年纪应该很轻,宛如玉珠坠落银盘,婉转清越,秦麦只觉得心弦被这充满了魔力的天籁般的声音触动,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遐想:拥有如此美妙声音的女子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
不禁铁莘与彭施民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痴迷,就连同为女儿身的唐离和郝韵也都射出向往之色,由此可见这声音充满了怎样难以言喻的诡异魅力。
感觉到唐离僵硬的手掌渐渐放松,秦麦下意识地侧头扫了眼身旁的唐离,后者脸上痴痴的迷乱神色让他悚然而惊,一股凉意扑头而来,顿时恢复了清醒,手指猛然用力,低声呼唤道:“丫头!醒醒!”
“我的天,那声音好像能催眠似的!”被惊醒的唐离骇然,不可思议地摇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其他人也被秦麦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叫醒,铁莘的眼珠转动两圈,压低了声音道:“这个白拉有些古怪,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装神弄鬼,让我偷偷摸上去把她抓住......”
秦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不许轻举妄动!”郝韵则指了指脑袋,鄙夷地送给了他一记白眼,嘲讽铁莘不用大脑。
山顶又传来几句话,声音依旧充满了魅惑,不过众人提高了警惕不再迷失其中,可这声音依旧让他们心头颤动,几乎无法自持,秦麦闻到弥漫在空气里无所不在的浓郁香气,忽地一惊,沉声喝道:“小心,这烟里有迷|药!”
秦麦的心志坚毅沉稳,陈教授对自己的得意弟子便曾经有过“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赞誉,虽然有些夸张,却也表明秦麦不是个轻易能够被外界变化所左右的人,而唐离、黄平等人也都见过大世面,眼界开阔,又岂能如此轻易地被好听的声音所迷惑?可实际情况是不仅唐离、黄平、铁莘等都因为这声音而心旌摇动,就连秦麦也差一点不能自已!心念闪动,电光石火间秦麦便意识到问题出在山顶那烟祭中。
在巫医典籍中秦麦看到过多种具有致幻效果的药物,虽然他无法分辨此时白拉在烟祭中放入了哪一种致幻药物,可想来应该没有毒性,毕竟无论如何她也不敢向千多无辜藏民下手。
听到秦麦的话,众人立刻屏住了呼吸,只是这烟雾早已经四散开去,无所不在,憋气又能憋得多久?纷纷望向秦麦,等着他做决定。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立刻离开这里,至少退出被烟雾笼罩的区域,可秦麦却不甘心后退示弱,他想看看白拉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上车!”秦麦沉声道,众人不敢犹豫,转身上车,幸亏车窗一直密封,那从山顶飘散来的烟雾并没有侵入其中,坐在车上,众人才敢张嘴大口地呼吸起来,只是车厢里的空气也有限,时间一久不免会有气闷的感觉。
秦麦透过车窗凝视山顶的火光,只盼望这烟祭尽快结束。
“太可怕了!”唐离面含惊惧地望着山顶,心有余悸地说道,“难怪她的声音有种摄魂夺魄的魔力,原来是用迷|药先让人心神恍惚。”
彭施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担忧地看着周围露出目眩神迷的痴迷表情的藏民,咬牙道:“难道她就不管这些无辜的藏民吗?”
秦麦无声地苦笑道:“应该只是没有毒的迷|药,这在旧时是那些神棍阴婆常用的手段,没想到被这白拉给用上了。”
郝韵Сhā口道:“可是她的声音真的很动人呢!”
铁莘嘿嘿一笑,直白地讨好道:“再好听也没郝妹妹的声音美妙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余音绕耳什么的。”
“是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郝韵朝铁莘做个了鬼脸,似乎对铁莘的无知感到鄙夷,眼中却射出无法掩饰的喜悦,虽然不相信自己的声音真的有铁莘说的这么夸张,可被人赞美的感觉却十分让她受用。
秦麦忽地抬头望向郝韵,“她刚才说什么?”
“什么?”郝韵一怔,不解地看着秦麦,旋即明白他指的是刚才白拉说的那几句话,“她说是奉神的旨意赐福给世人。”
唐离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山顶,俏脸紧绷,双唇紧抿,忽然叫嚷起来,“他们在干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安静的人群里动了起来,一些人被或搀或扶地走到了人群的前面,看这些人的面Se情状似乎都有疾在身,这时四个人抬着一副担架在车旁经过,担架上是个肤色黝黑,表情痛苦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的左腿以常人根本无法达到的可怕角度扭曲着,衣裤上还沾染着大片新鲜的血迹,秦麦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左腿不仅断了,而且情况十分严重,在他看来这种伤势除了截肢只怕再没有其他挽救的办法。
这些人在琼宗脚下聚成了一堆,安静地等待着什么,因为车窗紧闭,众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山顶的白拉又说了什么,四个人就抬着担架沿着山路上行,到了山顶后放下担架,朝着一人一獒恭敬地鞠躬后,从原路退了下来。
秦麦等人都知道白拉要动手治人了,都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山顶的白拉,秦麦心头升起怪异的感觉,白拉被人传说的匪夷所思,而这时刚好看一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打死他也不能相信白拉能把那个断腿的男子给医治得完好如常,除非她真的会魔法!可又盼望着真的能看到奇迹的发生。
白拉衣袍飘动,恍若飘行一般缓缓来到担架前,蹲下身,山顶面积颇大,从山脚的角度仰望上去,无法看到她蹲下身后的情形。
秦麦不自觉地屏息静气,目不眨动地看着白拉蹲身处,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时间,白拉站了起来,飘然退回到傲然而立的藏獒身旁,随后让所有人惊骇欲绝的一幕发生了:担架上断腿的男子竟然站了起来,激动无比地朝山下挥了挥手,嘴巴翕张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人群中爆发出轰然呼喝声。
“他们说神灵赐福......”郝韵脸色苍白地翻译道,心情激荡之下声音干涩颤抖,不知道是惊惧还是激动,没人发觉她的失态,因为所有人包括秦麦都是满心的不可思议,见鬼一般看着那前一刻还躺在担架上的断腿男子兴高采烈地从山顶奔了下来,看他健步如飞的样子,那条左腿非但已经被从新接连上,甚至还伤口都已经痊愈,完全恢复如常了!
这情景实在太诡异了,车上的众人甚至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秦麦脑海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他会认为这只有在神话传说中才可能存在,他怀疑那个白拉究竟是不是人?
“我干!”铁莘的喉咙间发出一声响亮的吞咽声,干巴巴地说道:“这小子八成是托儿吧?”只是他语气十分软弱无力,那断腿男子躺在担架从车前经过时,他看的十分清楚,那情状决不是能够假装出来的。
接下来又有几个看起来病得十分严重的藏民被送上了山顶,下来时全都变成了动作轻灵、神采飞扬的健康人,秦麦面无血色,紧紧地咬着嘴唇注视着山顶那条黑色身影,心头乱成了一团麻。
白拉展示出来的根本就不是医术!医生不是神,哪怕是所谓的神医也不可能让一个断腿的病人在五分钟里变成健康人,除非把那个“医”字去掉。
秦麦当然不会相信白拉是神,但是至少他现在能够肯定这个白拉倒不是个愚弄世人欺世盗名的神棍,她应该具有某种神奇的能力。
这种想法早在听李淳风讲起白拉时便曾经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而今再度浮起已经成了他所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可能,除此以外,秦麦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的解释。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已经有十个或轻或重的病人上山接受了白拉的医治,耗费的时间最长也没有超过五分钟,每个人下山时都与被送上去时判若两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些健步如飞的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黄平小眼睛快速地眨巴着,在蹲在后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顶,没有人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古怪神色,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表情严肃的秦麦等人,黄平的手缓缓地摸向门锁......
“你要干什么!”郝韵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嗒”,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黄平打开了门锁,正要推门,不由得发出一声厉喝。
其他人唰地齐齐回头望去,黄平身体一抖,连忙缩手,干瘪褶皱的脸上挤出个干巴巴的难看笑容,“我......”黄平的眼神闪烁,迟疑了瞬间,秦麦那清澈明亮的目光让他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看穿了,明智地放弃了狡辩抵赖的想法,颓然低头,“我想上去。”
秦麦早就看出来黄平的意图,倒是对他的坦白颇感惊讶,转念便想通了黄平的想法:与其被拆穿谎言,还不如用诚实博得些大家对他的好感,秦麦朝黄平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黄老板想浑水摸鱼?你八成也看出来这个白拉并不是个医生,或者说她使用的绝非医术吧?”
不等黄平回答,秦麦嘴角勾起嘲讽的讥笑,又道:“你认为他不知道你的相貌你就可以趁乱占到便宜?”
其他人这时也听明白了黄平趁大家不注意偷跑想要干什么,不由得都有点对这个猥琐卑鄙的老头儿生出些刮目相看的感觉,都觉得黄平的脑袋的确很灵活,白拉的神奇能力众人都是有目共睹,若是她不知道黄平的来历,或许还真的保不齐能让黄平钻了空子,解去他身上的剧毒。
就在众人认为黄平的想法值得一试的时候,秦麦冷冷地哼了一声,对黄平沉声道:“如果你想尝试我绝不拦你!不过我提醒你,白拉每一步都安排得密不透风,你认为她会让我们有机可乘?既然她能让一个垂死的人神奇地恢复健康,我想让一个人毫无破绽地死掉也绝不困难,当然,你可以赌一赌。”
黄平本就苍白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透青,若是在三十年前,他或许还有一搏的狠劲,可今天的他已经老了,他怕死,所以他鼓起勇气去尝试,也正因为怕死,秦麦的一番话将他强撑起的勇气击得灰飞烟灭。
看着沉默不语的黄平,秦麦无声地笑了笑,其实他还真有点动心让黄平能上去探一探这个神秘诡异的白拉,只是他的心实在太软了,黄平的生死对白拉或者对他秦麦乃至除了铁莘以外的所有人都是无足轻重的,他不会为了黄平的生命和白拉鱼死网破,但是秦麦推己及人,若他是白拉,也不会介意用黄平的死来增加自己的震慑力。
秦麦可不认为白拉对这车里的六个人毫无所知,很快,他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月亮已经游走到了正天,山顶的火光陡地散发出耀眼已及的光亮,秦麦等人不由自主地闭眼,旋即睁眼,那光亮瞬间便归于黯淡,可也就是这眨眼的瞬间,山顶的一人一獒竟鬼魅一般消失了!
山下聚集的人群却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毫不停留地各自返身向四面八方散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千多人走了个一干二净,借着月光与尚未熄灭的火堆,秦麦众人看着空荡荡的琼宗山脚和远方尚未彻底消失在黑夜里的重重背影,心头都升起无法形容的怪异感觉,这不是梦......
“她、她就这么走了?”彭施民目瞪口呆地望着山顶。
郝韵的大眼睛里全是疑惑不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在干什么?难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的表演?”
秦麦的眼睛始终盯着山顶,一人一獒消失前矗立的位置,之前的三天里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扭转自己被动的局面,可这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他从来也不知道白拉下一步想干什么!
坐在后排中间的唐离腰背挺得笔直,清冷的月光透过车窗把她苍白的脸颊映射得恍如无暇剔透的白玉,眼睛直直地射出车窗投向平静幽深的当惹雍错,“是的,她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她的表演。”唐离突然开口说道,语气空旷得得如同已经空无一人的琼宗山。
“可是,她还没有和我们谈条件呢?”铁莘舔了舔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干涸的嘴唇,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紧张的。
半死不活的黄平发出一声难听刺耳的冷笑,“她是在证明。”
“证明什么?”铁莘追问,黄平的脸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涩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证明她的神力,证明她的......”黄平顿了下,加重语气咬牙道:“实力!”
铁莘听得一头雾水,正要继续追问,秦麦却已经打开了车门,“我相信她不会只是想表演。”
其他人纷纷开门下车,一行人并肩站立朝山顶仰望,空气中也没有了任何怪异的气味,秦麦的面色沉静如水,轻轻地抿了抿唇角,一个小小的动作泄露了他心底的犹豫。
“上去看看。”秦麦的话音落下时,已经当先迈上了那条狭窄的山路。
唐离和郝韵二女立刻紧跟其后,脸色紫青的彭施民连忙抢上两步,走到了黄平的前面,黄平只稍微迟疑了一下就落在了后面,一阵冷风拂过,他只觉得脖颈间凉飕飕发麻,飞快地回头扫了眼幽黑的夜幕,心底冒起阴冷的气息,缩了下脖子麻利地追上了彭施民,铁莘从熊熊燃烧的火堆里捡起一根火棍充当火把断后,一行六人蜿蜒向琼宗山顶行去。
琼宗陡峭的山壁明显经过人工加高,东西两侧均有巨大的土石结构的城墙残体,厚达一米,高数米,虽然历经千年风雨却仍高高矗立,亦可从中看出当年这依山而建的宫城防御多么坚固,沿路而上,登上山顶,视野豁然开朗。
山顶是一块平坦的完整巨石,二十多米长,大概三、四宽,一堆蓬松的灰烬还散发着淡淡的青烟,秦麦踏上巨石时已经将这里的情形收入眼底,与他所站的位置相对的巨石另一头一抹清冷的光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秦麦快步走了过去,弯腰,突地身体一僵,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秦麦看着手中的老式近视镜,呼吸急促起来,这副眼镜对他来说简直熟悉极了,正是自己的老师、陈教授从不离身的物品。
这时唐离和郝韵也都走上了山顶,郝韵的警察天性发作,四处寻找可疑的线索,唐离则走到了秦麦的身旁,“这是陈伯伯的!”唐离也认出了秦麦手上那副近视镜的来历,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白拉留下陈教授的眼镜却不与他相见,这让秦麦越发觉得迷惑,“难道自己在白拉的眼里居然蠢笨到了这种程度?难道她以为我不知道老师在她手里?”秦麦暗忖,白拉的举动彻底使他无法理解,可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感觉:白拉安排的每一步都绝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她高调地当众施诊是为了证明她恍如神迹的能力、留下陈教授的眼镜是为了告诉众人陈教授被她控制着,那么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唐离紧紧地揽着秦麦的胳膊,饶是她早已经知道陈教授就是被白拉带走的,这时真的看到白拉示威似留下的陈教授的近视镜亦不禁感到慌乱,“麦子,我们该怎么办?”
秦麦默默地将近视镜塞进了内衣口袋,抬起头微眯起眼睛望着椭圆明月轻声道:“等,她现在已经占尽了上风,该提条件了。”
一抹不知道从何处飘来的孤零零的薄云仿佛一面纱巾轻柔地遮住了月亮大半的面颊,月光黯淡下来,山顶陡然卷起一阵劲风,那堆灰烬倏忽间被卷升起来,好像被一支看不见的巨手捧起,举到半空猛地松手,无数微粒四下飘散开去,瞬间化为乌有。
“麦子!”站在灰烬旁的郝韵突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你快来看!”
众人本来分散在巨石四周,被郝韵这突兀的叫声给吓了一跳,纷纷奔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向地上望去。
就在那堆被吹散的灰烬位置上,青黑的岩石上显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锗红色遒劲有力的汉字:“来”!这个字一直被灰烬遮盖着,众人虽然都看到了灰烬,却没有想到在灰烬之下还有玄机,直到风吹灰散,才把这个字露了出来。
秦麦蹲身,小心地用手抚摸这个来字,字体表面光滑,反射出清冷的微光,看起来就像在岩石表层下自然形成的,秦麦手指逐渐加力,可字色始终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手指也只沾染了些许灰烬。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谁都看不出来这个字是怎么形成的,绝不像用颜料书写的,可谁也无法相信它是自然形成的。
“侵染法。”秦麦拍掉手上的灰尘,淡淡地说道,眼底浮起些许笑意,看了眼表情各异的众人,解释道:“燃烧的火堆产生的高温加速了侵染的速度,虽然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燃料,不过不得不承认用来唬人的确有些效果。”
秦麦的话让大家松了口气,都对他的说法生出了相同的感受,就连最胆大包天的铁莘在看过了白拉的神奇表演后再见到这个恍如神力造成的来字时都不免对来去无踪的白拉产生了无法抗拒的感觉,更别说其他人了。
白拉一点一滴地将众人的信心消磨殆尽,无形中让人生出难以匹敌的挫败感。
“她留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来,是想让我们去哪里吗?”彭施民蹲在秦麦身旁仔细观察了一番岩石上的字迹后,抬头望向秦麦。
秦麦呵呵一笑,目光投向山下,从山顶望去视野辽阔,虽然是在夜晚,天色幽暗,可借着山脚的火堆,也能毫无遮拦地将周围大范围里的情景尽收眼底,“我们的向导来了。”
众人一怔,纷纷朝他俯视的方向望去,沿着湖岸一个黑点迅速地向琼宗移动,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已近山脚,黑影变大了许多,再眨眼,那黑影已经窜上了山路,百多米的路途不过是呼吸既至,等那黑影跃上山顶,众人看清了来者,不由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强巴家那只?”铁莘看着傲然而立的獒犬,不能肯定地问道。
秦麦的目光敏锐,一早便发现了以不可思议的告诉疾奔而来的是一直獒犬,却也是在它登上山顶后,看到了它前腿上那条几不可见的疤痕才能确定它的身份,点了点头,“是它!”
獒犬站在巨石边缘,静静地注视着众人,从强巴家到这里至少也有四十多公里远,尽管一路狂奔,可并没有露出丝毫的疲态,“麦子,你是说它是我们的向导?”铁莘瞪着眼睛盯住了獒犬,干巴巴地问道。
秦麦没有说话,缓步向藏獒走近了两步,獒犬抬头凝视了他一眼,转头踏上了下山的路,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向下行去。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只藏獒似乎的确如秦麦所说:是来给他们引路的!
铁莘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十几米外用轻快的步伐奔跑的藏獒,控制着车速,闷声哼道:“打死我也不相信这是只狗!”
所有人都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月光下正上演着极其怪异的一幕:一只通体乌黑,威风凛凛的獒犬迈着高贵的步调前行,一辆越野车跟在它的后面,两者之间的距离仿佛有根尺子时刻在测量,车速慢、獒犬的速度便放缓;车速快,那只獒犬便会提高速度......
渐渐远离了琼宗的三座山丘,引路的藏獒仿佛一匹识途老马,领着众人朝与达玛村相反的方向前进,秦麦已经确定了这獒犬是引着自己一行人去见白拉,由铁莘驾车也不虞会跟丢,索性闭目养神。
唐离揽着靠在自己怀里的郝韵,痴痴地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物,黑夜里远处的山看起来一片幽暗,仿佛沉睡的巨大怪兽。
沉重而紧张的气氛弥漫在车厢里,众人都沉默着,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无数的问题,可都强忍着不说出来,谁也不愿意流露出胆怯。
斜斜地穿过琼宗山前大片的平原,沿途能够看到许多断壁残垣,这是千多年前象雄王朝遗留下的痕迹,无情的岁月将盛极一时,延绵千年的古老文明淹没,只留下了无数的谜团让后人猜测、向往。
路势渐渐升高,前方如一排巨大的金字塔般耸立的达果雪山越来越清晰高大,黝黑的山体让人心生寒意,又前进了一会儿,跟着獒犬转过一道弯,雪亮的车灯照耀的前方没有了去路,一堆凌乱的巨石挡在前方,獒犬站在一块人高的大石上回首望向越野车,一双眼睛在灯光里闪动着摄人的红光。
“麦子,没路了!”幸亏铁莘一直都聚精会神,车速又不快,这石堆出现的虽然突兀,他却及时地踩下了刹车。
车身一震停下的同时,秦麦的眼睛就已经张了开来,看了眼前方的情况,那只獒犬突地张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秦麦扫了一圈不知所措的众人,“看来只能步行了。”秦麦说着打开了车门,一股冰冷的空气疯狂地涌入温暖的车厢,紧张了一晚,稍感疲顿的众人被这突然袭来的冷意一激,精神不禁为之一振,纷纷跳下车来。
坐在车里不觉得,下了车众人才发现温度颇低,铁莘紧了紧衣领转身将仅有的两件棉衣取了出来,分给了唐离和郝韵,他自然不舍得让郝韵受冻,另一件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和唐离争抢,何况他也知道就算他想抢秦麦亦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秦麦斜睨了哭丧着脸的铁莘一眼,暗暗好笑,看到站在巨石上的藏獒跳了下去,向前缓步而行,招呼了一声神色紧张的众人,率先跟上了上去。
回头朝琼宗的方向望去,三座山丘已经变成了小小的黑点,这时秦麦等人已经跟着獒犬沿着越来越陡峭的山坡攀行了近半个小时,脚下早已没有了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连对达果雪山最为熟悉的彭施民现在也不知道众人身处七座山峰中的哪一座里。
体质稍弱的黄平和唐离、郝韵二女此时已经气喘如牛,甚至连铁莘和秦麦都觉得胸口憋闷,心跳气短,反而是在西藏生活了多年的彭施民并不觉得太难过。
高原之上海拔本来就极高,大负荷的运动所消耗的体力和氧气都成倍增加,再加上身处半山腰上温度急剧下降,衣衫淡薄,又冷又累的众人更是痛苦。
“麦子,休息一会儿吧?”铁莘看到身旁的郝韵脸色青白,气息哽噎,不由得心疼无比。
秦麦迟疑了一下,他当然也看出来众人疲惫到了极点,却又担心在这种寒冷的环境里逗留会更加危险,不由生出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苦恼。
正当他犹豫之际,十几米外的獒犬突地发出一声低嚎,秦麦凝目望去,隐约辨认出前方的山壁上似乎有处洞|茓,只是因为天色幽暗,而山体亦是一片黝黑,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秦麦心中做出了决定,指着洞|茓对众人说道:“大家再加把力,我们到那儿休息!”虽然不明白那只藏獒的嚎叫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它是为自己引路的,自己不走,它应该也不会自己前进。
这只獒犬的表现早已经让他不再敢把它看成一只普通的犬科动物。
走进洞|茓秦麦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入口高约两米,虽然宽仅容两人并肩通过,可其中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深,只可惜电筒早在古格遗址便耗尽了电力,一直没有得到补充,这个时候众人手里没了照明的工具,秦麦不敢冒然跟着那只先行的獒犬深入,指挥着大家在洞口边缘略作休息。
借着从洞外泻入的幽暗月光,秦麦打量了一圈勉强可以辨识的不大范围,洞口内竖立着一块巨大的尺许厚的石板,尺寸与洞口相若,看起来像是这洞|茓的门,朝外的一面凹凸不平,看起来与这巨大的石山任何一处的山体都没有不同,想来用它挡住洞|茓的入口,若不是早知道内中玄机,或是贴近观察,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是一道密门,这一发现更加让秦麦肯定了这洞|茓确有古怪。
疲惫已极的众人纷纷丢下背包,依靠着冰冷的石壁跌坐在地上喘息着,唐离皱眉朝洞|茓深处徒劳地望了片刻,对秦麦道:“那只大狗去哪里了?”
秦麦喝了口冰冷的清水,只觉得一道寒冷刺骨的冰线从口舌直流到五脏六腑,和体外一阵阵袭来的寒意里应外合地吞噬着他身体中越来越少的温暖,忍不住深深地打了个寒颤,搓着几乎被冻僵的手掌苦笑道:“我可没有他心通的神通,或许是里面更暖和一些吧?”言下之意是说那只獒犬钻进洞|茓深处取暖去了。
铁莘从怀里掏出酒壶,灌了一大口,在黄平垂涎欲滴的目光中把酒壶递给了秦麦,抱着肩膀抱怨道:“你说那狗东西是不是在玩咱们?再走远点儿,我真怕咱们回不去了!”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铁莘的担心并非不可能,这么走下去即便是累不死,也有冻死的危险,这么想着大家心里都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望向秦麦。
从洞外泻入的月光打在秦麦的脸上,让他的面庞看起来散发出奇异的类似金属的冰冷光泽,秦麦喝了口酒,凛冽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种,瞬间点燃了他的身体,一时间竟感觉温暖了不少,秦麦顺手把酒壶递向了唐离,轻声道:“喝一口,暖暖身子。”没想到贪酒的铁莘到无意间做了件好事。
听到铁莘的话,秦麦沉吟了片刻,探头望着上方不远处白茫茫的山体说道:“我们最多走到雪线,如果白拉还不出现,我们立刻下山!不过可能我们根本不需要再向上走了。”
铁莘、唐离等人对秦麦的话向来不会反对,都点头表示同意,彭施民迟疑着说道:“如果我们就此放弃,会不会惹恼那人,让陈老置身于险境?”
秦麦还没说话,铁莘就发出一声嗤笑,“老彭,你是累傻了还是脑袋冻坏了?再这么走下去,不等看见老头儿咱们就冻死了!那个白拉直截了当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虽然铁莘说的是实话,可是他这话着实太不客气,语气又充满了调侃嘲弄的意味,彭施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哼道:“我也是为了陈老的安全考虑!”
酒壶这时终于传到了黄平的手里,黄平忙不迭地接过来就要往嘴里倒,秦麦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黄老板,你有什么高见?”
点到了自己的名,黄平无可奈何地暂时放下酒壶,很哀怨地瞄了眼目光炯炯的秦麦,“这个......这个铁老板和彭同志考虑的都有道理......都有道理。”说完又举起了酒壶,哪想到秦麦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黄老板,你说咱们是进是退?”
黄平满心想着喝口酒暖暖身子,心中大骂秦麦,却不敢流露出对他的不满,舔了舔嘴唇,趁机迅速地在心里衡量了一遍,知道这一次不能再和稀泥,秦麦显然不满意自己模棱两可的回答,“白拉如果想杀人,机会有的是,不会这么苦费心机吧?”灵机一动,指着一片漆黑的洞|茓延伸出去的方向道:“那只藏獒不是已经走进去了吗?或许白拉就在这洞里也说不定!”
“啪!”秦麦鼓掌,“黄老板果然不愧是前辈啊!”伸手将黄平已经凑到了嘴边的酒壶抓到了手里,递给了铁莘,“弄个能照亮的家伙!”
铁莘答应了一声,将一直挂在背包旁的那个长约二尺、胳膊粗细的土色帆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根直径二指的细铁管来。
郝韵和唐离早就注意到这个帆布包,却从没见他打开过,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这时都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郝韵忍不住问道:“铁子,这是什么?”
“呃......”铁莘的动作顿了顿,含糊地答道:“我不是说我家是手艺传家吗?这是干活的工具。”
秦麦忍笑道:“这也是铁子的传家宝。”
趁着郝韵翻看帆布包,彭施民看了一眼咦了一声,“洛阳铲?”
洛阳铲,又叫探铲,铲面呈半圆柱形,与前些年社会上流行的一种凶器——管儿Сhā十分相似,一段为铲,一段接柄,更可以连接十几米的长柄,利用圆铲可以将地下的泥土带出,并可以挖出能容人通行的深井,可以用来探测地下土层的土质,以了解地下有无古代墓葬。
洛阳铲虽然近些年来越来越被考古学者广泛应用,可它最初却并不是考古工作者发明的,说来可笑,发明洛阳铲的人却是考古界深恶痛绝的盗墓者。
这洛阳铲虽然看起来结构简单,可打造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实际上制造一件合格的洛阳铲不仅工艺十分复杂,需要经过制坯、煅烧等近二十道工序,最为关键的是成型是弧度的打造,需要细心敲打,稍有不慎,打出的铲子就带不上来土,也就成了废品。
铁莘带的这件洛阳铲是他父亲打造的,后来铁纯阳为了携带方便,配上了铁管柄,铁莘虽然不再从事家传的倒斗营生,可这东西太始终作为父亲留下的念想保留着,这次入藏前,铁莘也把它带上了,却一直没有派上用场,这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哪想到是用来做火把的,若是铁纯阳复生,看到自己吃饭的家伙被不肖子这么用,非气个好歹不可。
唐离虽然不是从事考古工作的,可她的母亲必定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又与苏富比拍卖行过从颇密,对洛阳铲也有所认识,黄平自然更不陌生,唯独郝韵眨着好奇迷惑的大眼睛追问彭施民,“洛阳铲是什么?干嘛用的?”
铁莘虽然并不认为自己祖辈所干的事有多么见不得人,却不愿意让郝韵知道自家的底细,郝韵嫉恶如仇,倒斗摸金却是一件犯阳法、损阴德的勾当,若是被她知晓了实情,后果可想而知。
彭施民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内情,更不清楚铁莘对郝韵的心思,见郝韵那双黑白分明、亮丽已及的大眼睛望向自己,满足感油然而生,哪怕没什么邪念,可是能给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孩传业解惑也是任何男人都乐意的。
“这洛阳铲可是件巧思秒构的物件......”彭施民朝郝韵笑了笑,比划着说道,铁莘的手一抖,铁管“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秦麦打断了彭施民的讲解,“老彭,你冷不冷?”
彭施民不解地望向秦麦,六个人中除了郝韵和唐离各自穿了件棉大衣,其他四人衣着淡薄,都差不多,他一时间想不明白秦麦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他要把自己的衣服让给自己?
“我.......还能坚持。”彭施民愣愣地道。
“干恁娘咧!”铁莘伸手去捡铁管,抬头时骇然看到身几米外的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脑袋嗡地一声,头皮炸开,全身的汗毛唰地倒立起来。
“呜......”一声低嚎,黑暗中又现出四颗雪白獠牙,铁莘反而松了口气,认出了这声音属于那只奇特的藏獒,那颗差点破腔而出的心随之落了回去,却仍旧兀自“砰砰”乱跳个不停,“你想吓死你铁大爷吗?”铁莘朝着那双眼睛没好气地嘟囔道。
这藏獒通体乌黑,洞|茓深处亦是漆黑得有如实质,将它的身体彻底隐匿,任谁突然看到一双漂浮在半空中赤红闪亮的眼睛也难以保持镇定。
秦麦聚起双眼,勉强辨认出獒犬的身体轮廓,见它身体朝向洞|茓前方,回头望向洞口众人,忍不住笑了笑,对铁莘道:“动作快点,有人着急了!”
铁莘麻利地用匕首在唐离身着的棉大衣下襟划开了一道口子,掏出一团棉花,裹在铁管一端,又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条,将棉花绑住,打开酒壶,在黄平悲痛欲绝的目光中,将所有的酒都浇在了棉团上。
简易火把散发出蓝幽幽的火光驱逐了五米范围内的黑暗,酒液燃烧所特有的幽光将众人的脸色映衬得有若鬼魅,不过比起睁眼如盲、面对无边黑幕的恐惧,每个人都感到安心了许多。
“嘿嘿!”铁莘面带得色地举起了火把,朝郝韵扬了扬下巴,“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前方的獒犬似乎也知道这些人做好了准备要上路了,迈着碎步朝前缓缓行去。
铁莘擎着火把一马当先,郝韵和唐离携手紧跟着他的步伐,黄平奸猾又胆小,自然不肯落在最后,连忙追了上去,彭施民对黄平没有好感,开始时稍微错开步调,稍落在他的身后,不过几步后不知不觉地赶了上去,与黄平并肩而行。
秦麦则有意地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与铁莘虽然没有明确地交流过,可二人毕竟相知多年,熟悉彼此的心思,面对险境时,两个人向来一人打头、一人断后。
跟着獒犬,一行人越走越是心惊,秦麦默默地计算着步数,沿着蜿蜒向下的洞|茓前进了至少有近二百米了,可前方仍没有任何要到尽头的迹象,没有呼吸憋闷的感觉、空气里亦不带有任何的意味。
虽然洞|茓里的温度极低,可没有了凛冽寒风,感觉温暖了许多,这洞|茓的四壁十分粗糙,凹凸不平,有着明显人为斧凿的痕迹,这时众人已经深入山腹之中,秦麦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前面到底有什么?难道还会看到另一座石宫不成?
秦麦这么想的时候,转过了一道弯,一股猛烈的寒冷劲风陡然袭来,铁莘手中的火把竟然被这股强风一下子扑灭,铁莘没有把它点燃,因为现在已经不需要它照明了:前方几米处有清幽的月光射入,外面是一片光灿灿的雪白,出口到了!
所有人如泥偶般呆立,谁都想不到这条洞|茓真的就只是一条横穿山体的隧道!
那领路的獒犬这时已经走出了出口,铁莘没有把那二尺长的铁管收起来,他的那支81-1在古格遗址时子弹告馨,现在他身上除了一把匕首外,也就这铁管还能勉强充当一件武器了。
一行人站在出口外连吸冷气,只觉得身体都要被冻僵了——这里的温度或许并不比洞|茓入口外更低,但是无论是谁身处皑皑白雪之中只怕都会觉得透骨的寒意。
四外都是被冰雪覆盖的壁立千仞的峭壁,当中圆形的巨大空地足有千米直径,众人来时的隧道竟然是唯一的出口,仰头望去,四壁渐渐收缩,最顶端只能看到一块巴掌大小的天空,幸运的是月亮此时正位于这仅能见的位置处,黯淡的月光泻入深井一样的山谷之中,被白雪反射,把山谷映照得亮如白昼,一条蜿蜒的冰梯直通谷底,秦麦一行人所在的位置距离谷底高度落差至少还有百多米。
“那是什么?”铁莘指着身侧百多米外的冰崖奇道。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众人隐约看到了几个黑点,秦麦却看到那是几副悬于绝壁之上的棺椁!再向上方望去,更有不知道多少同样的棺木被悬挂在如镜子般光滑的冰壁上!
秦麦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竟然是座冰谷棺山!是什么人用什么办法把这些沉重的棺椁悬挂在冰壁上的?不过将尸体安防在这常年不融的冰天雪地里,尸身只怕千百年也不会腐烂。
这冰谷里虽然明亮,可是那些棺木最近的也在百多米开外,离谷底也要在百米以上,众人的目力不及秦麦,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秦麦不想吓到他们,指着谷底雪地岔开话题:“白拉在那里”
果然,众人纷纷将注意力转向下方。
谷底中央点缀着三个微小的黑点,在一片雪白中异常显眼,秦麦深深吸了口气,虽然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却仿佛看到一条卓然而立的黑色身影和两只威猛高傲的獒犬。
白拉终于现身了。
秦麦拍了拍铁莘,示意他给自己让个位置,沉声道对呆若木鸡的众人嘱咐了一句:“大家小心!”,他的话让每个人的脸色剧变,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味,眼中无法抑制地涌起惊骇之色,秦麦踏上了那级长约半米、宽不足一尺的冰阶,忽地回头朝众人眨了眨眼睛,顽皮地笑道:“我的意思是当心路滑!”
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唐离和郝韵嗔怪地瞪向秦麦,甚至连彭施民都挤出了个干巴巴的笑容,与其说是秦麦的笑话让他们恢复了些许生气,还不如说是秦麦所表现出的轻松神态感染了众人。
秦麦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总是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身边的人。
队伍调整过后,秦麦当先,铁莘其后,黄平占据了倒数第二的位置,彭施民不得不承担起断后的任务,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有危险,也是走在最前面的人首当其冲,黄平对自己占据的次序非常满意。
秦麦踏上谷底没有停留,一边仔细观察四外的情形,一边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向前行去,五六百米的距离不算近,地面无数的冰晶折射出梦幻的七彩光晕,看起来仿佛童话世界,没有任何人出声规令,六个人的脚步却出奇的一致,十二只脚踏地却只传出一个人的足声。
听着脚踩在薄薄的雪面发出的“咯吱”声,秦麦不由回忆起很多年前在东北的大兴安岭度过的几年岁月,那些他自以为已经被忘却的记忆清晰地浮现。
谷底无风,在眼睛和心理习惯了天地四周纯净得不含丝毫感情的冰雪之色后,身着单衣的秦麦反而不觉得寒冷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秦麦坚定而沉稳地前进着,与一人二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心头渐渐燃烧起一团烈火,说不出是愤怒、恐惧还是激动。
如果说传说里的白拉是神一般的存在,在经历和亲眼目睹了她的一系列故弄虚玄的作为后,秦麦反而感到轻松了许多:带走陈教授是为了要挟他就范、当众施医是在炫耀、石面留字、獒犬引路是在打压众人的斗志。
白拉,也只是一个人罢了,处心积虑想把自己捧上神坛,充其量是个心智深沉、有着某种奇异能力的人,秦麦这么想着,嘴角不觉浮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远远的,他已经能够看清楚那如雕塑般矗立的黑色魅影,两只獒犬一左一右分列两旁。
等到秦麦真正站在白拉的面前,他的心情却彻底地平静了下来,无喜无优,只有淡淡的好奇,白拉全身都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内,脸上亦带着黑色的面纱,让人无法看透那纱巾之下的真容,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神彩飞扬的眼睛。
就算秦麦对白拉半分好感也欠奉,可当他与那双眼睛对视的刹那,他还是忍不住心神颤动,生出惊艳的感觉,暗暗叫了一声“好美!”
单就轮廓而言,那双眼睛绝对算不得毫无瑕疵,稍嫌狭长,眼梢微挑,与唐离竟有些相像,可眼神却与唐离截然不同,如果说独立艰难的唐离如同寒冬里傲然峭立的梅花,那么面前这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则让秦麦仿佛感觉到了温醇柔和的三月春风,当那双眼从他身上拂过转向别处时,秦麦竟然升起淡淡的失落......
若不是这双眼睛,秦麦几乎以为面前立的是一尊塑像。
铁莘从知道了整件事很可能是白拉设计的阴谋后,他心里就憋着一股子火气,若是换个胆小怕死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小命捏在人家手里,第一个想法就应该是乖乖地俯首帖耳,可他却一直盘算着该怎么报仇雪耻,一路走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根二尺长的铁管衡量着该先向那只藏獒下手。
可当那抹和煦的目光射到他的脸上时,铁莘心头一滞,气息不由得紊乱起来,他的感受又与秦麦不同,好像被白拉的眼神看穿了似的,让他生出赤身祼体的感觉,更诡异的是那眼神是如此的单纯、无辜,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鹿,让铁莘生出保护她的欲望,手里的铁管“当啷”一声掉在了雪地上,只是蓬松的雪层所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
秦麦被惊醒过来,心头一凛,这双眼睛简直像是蕴含着某种可怕的魔力一般,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迷失其中,连忙振奋精神,提高警惕,听到身后传来的杂乱的呼吸声,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扬声道:“我们来了。”
感受各不相同,却都因这奇异的目光而恍然失神的众人纷纷恢复了清醒,铁莘弯腰将铁管拾了起来,迈前一步,与秦麦并肩而立,挺胸粗声问道:“你带走的人呢?”
白拉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目光望向秦麦并没有回答铁莘的问题。
郝韵与唐离这时也来到了秦麦的身旁,见到白拉一言不发,以为她听不懂汉语,张口将铁莘的话翻译成藏语说了一遍。
秦麦沉默着,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三米外的白拉,心里算计着若是先发制人,他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在那两只獒犬发动之前将白拉一举擒下。
“她懂汉语的。”唐离拉了下郝韵的手,“不然她怎么能留下那个汉字?”
白拉的目光转向唐离,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说不出是好奇还是嘲讽,却仍未发声。
铁莘沉不住气了,伸出铁管指向白拉,讽刺道:“你是不是长得很丑啊?把自己挡得这么严实,怕吓死人吧?”旋即狰狞笑道:“别再他妈的装神弄鬼了!老子从来没打过女人,今天就破个例!”他在部队也没少接受战术教育,故意想要激怒对方,女人最在意的只怕就是自己的长相,一旦她暴怒,说不定就会露出破绽。
可惜,他彻底失望了,白拉就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冷嘲热讽,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瞥他半眼。
“别!别冲动!”铁莘身侧的彭施民紧张地拉住了铁莘的胳膊,低声劝道:“陈老还在她手上!”
众人一路上仔细观察过,根本没有发现陈教授的踪迹,显然白拉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这也是预料之内的,白拉不会笨到给秦麦可趁的机会。
这时那两只一直如泥偶般蹲踞着纹丝不动的獒犬却似乎被铁莘的态度给激怒了,站起身来,弓腰塌背做出攻击的姿态,巨口微张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死死地盯着铁莘,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慑人的低吼。
双獒并肩而立,给予了秦麦等人最为直接的观察机会,那只应该是白拉坐骑的獒犬比留在强巴家、给秦麦他们引路的那只更加高大威壮许多,身长近二米,体高足有一米六多,站起身只比白拉挨了几寸,而白拉的身高看起来与唐离相仿,体型如此巨大的藏獒别说没有见过,简直是闻所未闻!
獒犬种类根据外观有狮獒、虎獒之分,最主要是根据二者脖间鬃毛长短划分,顾名思义,所谓狮獒便是獒犬脖颈间长有长而浓密的鬃毛,如威猛的雄狮相似,只是这獒犬就算名叫狮獒,传说众多,更被冠以世间最凶猛的犬种之称,可它毕竟只是犬,无论从体态、性情还是战斗力都无法和狮虎这些草原森林霸主相比,然而眼前这只狮獒让所有人都生出了相同的想法:或许把它名字里的獒去掉更加恰当!
秦麦的手不由摸向腰间,心内惴惴,如此之近的距离里,这两只凶悍的獒犬要是一齐扑过来的话,他根本没有把握将之一举击毙。
一直沉默不动的白拉伸手轻轻拍了拍两只獒犬的头,那凶猛的藏獒立刻乖乖地蹲坐了下去,只是四道亮得吓人的血红目光在秦麦众人身上来回巡视。
“你果然很聪明。”白拉的目光从秦麦脸上扫过,深深地注视了唐离一眼,这让秦麦不知道她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对唐离说的。
白拉说的是汉语,可以媲美中演电视台新闻播报员的标准汉语,她的声音一如琼宗初闻时那么悦耳婉转,动人心弦,可早已经心存警惕的众人紧守心神,没有再出现琼宗山前那种闻声沉迷的情况,秦麦此时越发肯定白拉当时在山顶所作的烟祭确有问题。
秦麦抬手朝铁莘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同时也是在提醒其他人,两军对垒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铁莘冷哼一声,收回铁管,咬牙盯着那只牛犊般的獒犬发狠斗气。
“开诚布公吧,老师在哪里?他情况如何?”秦麦迈出了一小步,无形中将郝韵和唐离置于他所能够护及的范围内,目光始终罩在白拉的脸上。
白拉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叹息一声,“他的情形不好,很不好!”
众人大惊,唐离失声叫道:“你把陈伯伯怎么了?”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呀!”白拉眼底闪过一抹戏谑,“所以他很不好。”
秦麦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尽管心急如焚,担心着老师的安危,却也从白拉的话里得到了一些让他微感放心的讯息:老师没有死。
“呸!”铁莘忍无可忍地大声啐道,“你敢说老头儿受伤不是你做的?”
白拉没有说话,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寒光盯了铁莘一眼,这一眼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冷酷寒意!目光里所蕴含的威严和冷漠让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莘心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
那感觉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出任务时与越境盗猎的犯罪分子激战时的情景,在空中呼啸的子弹随时都可能夺取他的生命,那是与死亡近在咫尺,随时可能拥抱的感觉!
秦麦眼中陡地爆出强烈的光芒,白拉在刹那间释放出的威压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血性,同时他也十分清楚,眼前绝不能够在气势上被白拉肆意打压,否则,便是连讲条件的可能都没有了。
秦麦又踏前一大步,与白拉的距离已经不足两米,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长而翘的睫毛,“我要的是安然无恙、健健康康的老师......还要解去他们身体里残余的幽冥花和回魂散!”秦麦死死盯住了白拉的眼睛,语气里充满了不容怀疑的坚定和决绝,“如果,他们任何一个发生了不测,我用我的性命发誓,就算死也要为他们报仇!”
白拉似乎对秦麦如此强硬的表态并不感到惊讶,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秦麦,这让秦麦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决定,而在这之前,自己并没有对铁莘、唐离等人说过!
“果然又是个硬骨头,真不愧是那倔老头儿的弟子。”白拉嘴角浮起一抹有趣的笑意——当然秦麦等人是看不到的,颇感兴趣地盯着秦麦微微侧头,“你比那个小子强多了,我原本以为姓铁的还真的会是一块铁呢!”
铁莘脸上霎时涨热无比,双眼喷火地死盯着对面的白拉,拳头攥得嘎嘎轻响,一个大男人给女人当面讽刺胆小,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以忍受,秦麦用凌厉的目光扫了眼瞪目欲裂,就要冲向白拉的铁莘,沉声呵斥道:“不许胡闹!”
郝韵紧紧抿着嘴唇拉住铁莘的胳膊,翘脚附耳用只有铁莘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陈教授还在她的手里呢!不要逞匹夫之勇。”
暖暖的气息吹进耳朵里,让铁莘痒痒的,仿佛一股温柔的春风将他心里熊熊怒火给熄了大半,其实他之所以无法忍受白拉的嘲讽,大半还是怕郝韵觉得他懦弱,不过郝韵说了:“不要逞匹夫之勇”,铁莘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是匹夫,所以他深吸了口长气,索性扭头不看白拉,与她身旁的那只体型略小些的獒犬怒目对视。
而秦麦则从白拉不经意的一句话里确认了一件事情,她对自己一行六人的确十分熟悉。
唐离迈前一步,在秦麦身旁站定,略显憔悴的俏容上散发出冰雪一样的寒意,与铁莘相处日久,眼见他被白拉嘲讽,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自己人被欺负”的同仇敌忾之感,“你装神弄鬼地把我们引到这里,想必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
白拉露在面纱外的双眼微微眯起了少许扫向唐离,眼底闪过一丝很轻微的却被秦麦看得清楚的古怪神色,唐离只觉得那双完美的、仿佛拥有魔力的双眼给自己带来了几乎无法承受的压力,倔强的她却不肯稍稍示弱,寸步不让地与白拉对视着。
“这些我都能做到。”二人足足互相凝视了一分钟,白拉语态平静地说道,目光也转向秦麦,“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我就能让他们变成这世上最健康的人。”
如果她这句话是在两个小时前说出来的,包括秦麦在内,所有人都会嗤之以鼻,可是在亲眼目睹了白拉在琼宗施治后,没有人再对此有丝毫的怀疑。
所有人都唯秦麦马首是瞻,静静地保持沉默,紧张地看着秦麦与白拉没有硝烟地争斗着。
“你想要神鼓和天书?”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可以,我可以给你,只要你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些事。”
白拉的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缓缓摇头:“我要命运之眼!”
“对不起!”秦麦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她的要求,“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白拉轻笑,如银瓶乍破,直刺人心,冰谷内的雪花都好似被她的笑声给震动得飞了起来,“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呵呵,你得到了神鼓、找到了天书,居然说不知道命运之眼?”
秦麦再次暗暗叹息,他当然知道白拉既然找上自己,就一定掌握了确实的证据,他刚才的话也只是想借机确定某些猜测,知道神鼓和天书在他手里的人并不多。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神宫在哪里,我根本看不懂天书!”秦麦心里如惊涛骇浪,表面上却显得很平静,他知道接下来就要进入实质性的谈判阶段了。
“呵呵,你必须用命运之眼来交换。”白拉还是不急不躁的语气,可话里却透出不容反对的意味。
这是秦麦预想到的最坏的局面,白拉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也把他心底的侥幸彻底击碎——她根本不给秦麦讨价还价的机会!
两米,秦麦有九成的把握一举将白拉控制住,踩在前面的左腿一分分地弯曲,他并不怀疑白拉绝不怕死,可是明知道自己无法满足她的要求的秦麦此时唯剩下以性命相要挟这一条路。
“四天。”白拉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秦麦一怔,不解地望向白拉的眼睛,在出手的瞬间止住了即将发出的雷霆一击,他不知道白拉所说的四天是什么意思,心头升起了一丝希望。
白拉微微摇头,看着秦麦的眼中射出淡淡的嘲弄,“我也看不懂天书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明白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饶是以秦麦的坚忍镇定听到这句话身体也不禁猛地颤抖了一下,这个白拉就好像能看破人心似的,更让他震惊无比的是:自从一行人发现了天书后,除了秦麦四个人外再没有人见过天书的内容,黄平也只是曾匆匆看了一眼,而秦麦能肯定黄平没有机会将天书泄露,白拉又是为何如此笃定地说世上根本没有能读懂天书?
秦麦如遭雷噬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不等他开口,唐离已经颤声叫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没人能读懂天书?你是从哪里得知天书的内容?”
“我没看过。”白拉望向唐离时,眼中又露出了那种奇怪的让人无法读懂的目光,“事实上从天书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只有一个人能读懂它的内容。”
秦麦心中一震,脱口道:“独师?”
白拉颇为欣赏地看了秦麦一眼,微微点头,“是的,只有每一代的独师才可能知道天书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不对!”秦麦忽地摇头,“如果关于天书的内容是独师一脉口口相传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留下天书呢?而且,若是那命运之眼真的存在,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一代孤师宁可被亡国也不去寻找命运之眼?”白拉再一次说出了秦麦心中所想,“故事的前半段你们应该已经听过了,我给你们讲讲另外一半好了。”
除了唐离和秦麦,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而秦唐二人却立刻想起了当日破庙里意西沃讲述的关于孤师的来历和天书、神鼓的产生,听起来白拉要讲的是另外的一部分也是最关键的隐秘了,两人不由得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等待白拉开口,这时候他们也没有时间把关于意西沃的事详细地给其他人讲解一遍。
倒是老奸巨猾的黄平隐约猜测出故事的前半段或许可能与意西沃有关。
“神鼓是孤师的法器,自然由孤师掌握,那天书却是一直在象雄王室的手里,这是第一代孤师定下的规矩。”白拉的目光投向半空,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
郝韵、铁莘等人虽然不知道白拉所说的那半段应该听过的故事,看到秦麦冷肃的神情,却不敢开口发问,不过幸好白拉所讲的内容另成体系,倒也不至于听不明白。
白拉用悦耳已及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娓娓道出了一段千年秘辛,众人震惊异常,这才知道了白拉为何如此肯定没有人能读懂天书。
孤师所书写的天书使用的是一种唯有她自己才明白的文字,或者说是密码更恰当,而将天书与神鼓分置于不同人的手里,当然是担心有贪心的后人或是王室受不了净土的诱惑而打开神宫窃取命运之眼。
可她留下一本没人能读懂的书却又失去了天书存在的意义,所以这位聪明至极的孤师想到了一个办法:留下了天书的同时,她还留下了一本密码字典,只有秘典与天书配合,才能将天书的内容翻译出来,而这本秘典则被她藏在了一处极为隐秘安全的地点,在她临死的时候,将这个地点传给了下一代的孤师,并慎重无比地盯住“凡是擅入此间者皆将丧命,且魂魄无存!”
至于什么时候、什么人才可以进入其中取出秘典,这位第一代孤师却并没有说明,其后,吐蕃崛起,至松赞干布时国力强盛,松赞干布将妹妹嫁给了象雄王李迷夏做内应,一举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入象雄王城,当他们想起了启用天书的时候却发现天书被盗了!
天书落入吐蕃王室手中后,吐蕃王也想要寻找到净土的所在,几代藏王都没有放弃寻找那本密码字典的努力,却始终没有成功。
直到佛教入藏,吐蕃王室已经渐渐淡去了那虚无缥缈的梦想,将之深埋心底,其后佛苯争斗,几番起落,与这传说也不无关系,一直等到吐蕃被灭,古格王吉德尼玛将那部犹如鸡肋的天书束之高阁,几百年后,佛教势力膨胀,僧侣持政,古格王自然不会甘心做个傀儡国王,想起了那个代代秘传的传说,于是再度兴起了寻找命运之眼的念头,扫灭神女国,却没有找到神鼓,而末代孤师也自杀身亡。
“四天。”白拉讲完了这个故事,又重复了一遍,“我给你四天的时间找到这本秘典,翻译天书。”白拉目无表情地看着秦麦,“他们四天之内无虞,而你的老师,恐怕也只能支持四天的时间了。”白拉的目光从铁莘和郝韵身上一扫而过。
秦麦此时心海翻腾,骤然听到白拉的最后通牒,心念巨震,失声道:“不可能!几代藏王都无法找到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在四天里就找到呢?”
白拉眼波流转,目光在神色变换的唐离身上盘桓了片刻,又转向秦麦轻声道:“你别无选择,要么去找、要么等死。”
秦麦脸色剧变,原本孤注一掷擒下白拉的想法却发生了动摇,唐离的特殊身份让他心生一丝希望,wωw奇Qìsuu書com网犹豫片刻,秦麦抬起头,咬牙道:“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四天实在太短了些。”他努力想多争取些时间,心底还存在着些许侥幸,盼望着奇迹发生:吴学知收集到解药、利用铁莘的绝技沿着白拉的痕迹寻找到陈教授的下落。
可他的小算盘马上就被白拉给打碎,“四天之后,他们身上的阴毒一旦发作,再无救治的可能。”白拉拍了拍那只有些躁动的藏獒的脑袋,藏獒低声呜咽了一声,又坐了下去,“从这刻算起。”白拉仰头看了眼井口般的天空——月亮已经只剩下了少半。
铁莘等人面色大变,黄平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白拉叹了口气,“不要怀疑我的话,四天后要么彻底康复,要么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痛苦地死在你面前,再没有其他可能。”
白拉眼中突然闪过调皮的笑意,“如果你们四天后真的拿到了那本秘典,在他们三个与那老头儿之间,你可以做出选择救谁。”
秦麦额头青筋陡地蹦起,眼底涌起无尽寒意,咬牙道:“你这是在逼我?我决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不!不!不!”白拉对秦麦话语中流露出的森森杀机毫不在意,耸了耸肩,语态轻松地道:“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白拉顿了下,似乎在思考合适的词汇,“公平的买卖,秘典只值这个价,我建议你选择他们。”白拉朝铁莘微微抬了下手臂,“至于那个老头儿,我可以保证他暂时不死,想要救他,就用命运之眼来换。”
“至于该怎么寻找那秘典......”白拉摸了摸那只大獒的脑门,獒犬动了起来,前腿微倨,塌下背,将身体矮了下去,白拉最后看了秦麦一眼,“玉本寺、红柳林。”说完,侧身坐上了獒犬的脊背,嘴里发出一声奇异的呼哨,那獒犬直起身子如离弦之箭般飞窜了出去,另一只獒犬紧随其旁,白拉袍襟飘舞,起伏间宛如仙子。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她说走就走,毫不停留,心乱如麻的秦麦朝着已经奔出去十几米的白拉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们会知道的......”白拉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你们一定不想知道。”最后一个字传进众人耳中的时候,一人二犬已经变成了黑点隐没在他们来时的隧道口。
秦麦霍地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朝着白拉消失的方向吼道:“该怎么与你联系?”,可耳边除了一遍遍的回音外,哪还有其他的声音?
暴跳如雷的铁莘朝白拉消失的方向挥舞着铁管,疯狂地大骂:“奶奶的!你就这么走了?老子早晚要扒光你的衣服!把你绑在这雪山顶上冻死你!老子要把你......”
听到铁莘粗俗恶毒的语言,尽管众人对白拉满怀憎恨,却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郝韵更是柳眉倒竖,鄙夷地啐道:“臭流氓!”
“她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四天......我们该怎么办?”唐离走到秦麦身边,脸色苍白,无助地望向眉头紧锁的秦麦。
这时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彭施民轻轻咳嗽了一声,“玉本寺离这里不远,红柳林则在玉本寺下一处山沟里。”
秦麦舔了舔嘴唇,苦笑道:“那该是寻找密码字典的线索了,我们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今天就将过去,也就是说四天的期限只剩下了三天,至于如何与白拉联系,秦麦到不担心她找不到自己,毕竟他手里还有个随时可以利用的“传话筒”,而白拉仰头望月又让他想起了一件头疼无比的事来:月圆之日就要到了。
“究竟是你还是我呢?”坐在巨獒背上的白拉在进入隧道的瞬间喃喃说道,藏獒奔驰如飞,却极为平稳,尽管隧道漆黑无比,那獒犬却能够视如白昼,毫不减速地疾驰,片刻后矫健的藏獒便跃出了洞|茓入口,划出一条弧线,仿佛飞一般向山下奔去,好奇的罡风掠过,顽皮地掀起了白拉罩面的纱巾一角,惊鸿一瞥间,露出了小半面容,那弧度完美的尖尖下巴和白如玉石的肌肤在纯净如水的月色下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铁莘酒壶里已经空空如也,众人只能手牵手艰难地摸索着走出了那条漆黑的隧道,打头的铁莘脑袋上不知道被撞肿了多少处,可能够紧握着郝韵柔嫩细滑的小手却让他盼望着这隧道没有尽头才是最好。
六个人坐在发动的车子里,却没有马上离开,坐在温暖的车里,渐渐地浑身如针刺刀割般剧痛无比,手脚尤其敏感,唐离和郝韵虽然有棉衣遮寒,可脚上穿的却是单鞋,几乎被冻僵的身体乍遇暖流,那种痛苦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秦麦为唐离揉搓着手脚,生怕她被冻坏了四肢,铁莘期期艾艾地要为郝韵活血,却被疼得泪花四溅的郝韵一脚踹开。
“这里离玉本寺多远?”秦麦疼得直吸冷气,望向痛哼连连的彭施民。
彭施民强忍剧痛搓着手,口齿不清地答道:“不远......可是,可是路很不好走,无法通车。”
庆幸的是几个人体质强健,又年轻,活动了片刻后渐渐恢复了正常,不过让秦麦担心的是唐离双颊两抹不健康的晕红却越来越重,显露出伤寒的前兆。
玉本寺位于琼宗与吉松之间当惹雍错旁一处内凹的山谷中,寺庙被建在半山坡的陡崖之下,远远望去就如同悬在空中一般,秦麦等人步行一处山沟时,东方的天边一抹如剑光芒已经从连绵高山背后刺破了黑暗,沿着那条在悬崖峭壁上开凿的窄道,众人背贴千仞绝壁,面朝黑乎乎的千丈深谷,一步步向前挪动着,这可真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就这样,一行人以龟速走过了两道沟壑,迎着东升的旭日那万道霞光,众人终于看到了恍如奇迹的壮丽的玉本寺,在荒山石岭中,红白相间的寺墙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射出的一线阳光,让疲惫无比的众人为之一振。
玉本寺是苯教最古老的寺庙,就连那些最虔诚的信徒和苯教的大德也说不清它建于何时,而在人烟稀少的藏北地区,这座寺庙的存在简直是个奇迹、是不可思议的、无法理解的存在。
“翻过这条沟,再下到沟底就能看到红柳林了!”彭施民努力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沉稳,深夜里摸黑行走琼宗与吉松间的这条路,并不比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安全多少,就连对这条路最为熟悉的玉本寺内的僧人也绝不会这么做,稍一分神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走在最后的黄平身体最为衰弱,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忍不住带着哭腔叫苦道:“求求你们了,休息一下吧!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秦麦的双腿也仿如灌了铅般沉重,可他清楚,这时的众人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一旦泄气就再也难以前进,语气坚决地道:“不行!到寺里休息!”
“我不管了,我走不动了!打死我也不走了!”黄平紧紧地贴着峭壁,不敢朝下看,语无伦次地叫嚷起来。
铁莘冷笑,“你只要往前迈一步就能彻底休息了。”
黄平的眼睛朝下方瞄了一眼,那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山谷就像一只长着巨口等待着食物的可怖怪兽,让他忍不住深深地打了个寒战,猛地咬牙,抬腿缓缓向前挪动。
终于踏上了玉本寺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东倒西歪地瘫软在地上喘息着,心头都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想起来时走过的路,后怕不已。
“麦子,说实话,这真是太疯狂了!”脸色铁青的彭施民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捶打着麻木不堪的双腿,就连土生土长的文部藏民亦不敢在深夜里摸黑走这条踏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的天路,可没想到居然真被他们摸索着走过来了。
黄平突地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小眼睛留下两条浑浊的泪水,众人惊骇地望向黄平,都想莫不是这胆小鬼被吓疯了不成?
“秦先生,您真是神机妙算啊!”黄平崇拜地对秦麦恭声道,“当初您给我解字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此时看来竟然是分毫不差!这一路上果然是险象环生!”
“解字?你给他解的是什么字啊?”唐离疑惑地问秦麦。
秦麦苦笑,解字时自己分明是敷衍他,更因为不想让他绝望而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来安他的心,没想到黄平想象力如此丰富,竟然将一路上的种种遭遇与之联系在了一起。
不过想一想,从到达古格遗址后,黄平屡次遇险最后却都是逢凶化吉,也难怪他高兴成这幅模样,秦麦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破。
不等秦麦给众人解释,黄平抢先用敬佩的语气把当日的经过和秦麦的解语讲述了一遍,大家听完都露出古怪的神色,唐离似笑非笑地睨了秦麦一眼,“秦半仙能不能给我也算一算啊?”
秦麦哭笑不得,干咳了一声,“正事要紧!”
“这一次肯定也是有惊无险!”黄平兴高采烈地说道。
陈旧的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身着黄|色长袍,短发的小扎巴探出了脑袋,面容虽然粗糙黝黑,可眼神灵动,稚气未消,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看到门外奇形怪状的众人不禁大吃一惊,叽里咕噜地说出了一串藏语,语速又快又急。
彭施民和郝韵脸色都是大变,郝韵很急切地站起身对小扎巴说了句话,又指了指众人。
“那小扎巴说我们是来抢夺寺里宝贝的坏人,他要叫人。”彭施民轻声给秦麦等人解释道,“郝韵告诉他我们是观光者,不小心迷了路。”
小扎巴脸色稍安,郝韵又说了句话,他的脸上露出迟疑为难的神色,“郝韵问他我们能不能进去休息一下。”
或许是因为郝韵和唐离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其他的四人除了铁莘外看起来也都不像坏人,小扎巴对郝韵的话相信了大半。
看到小扎巴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又对郝韵说了句话后侧身朝众人做出请进的姿势。”
郝韵撇了撇嘴,对秦麦等人说道:“他说我们可以在前院休息,不过不能去后山和大殿。”随即压低了声音哼了一声,“小气!”
众人纷纷站起身,往院里走去,彭施民边走边对好奇地四处打量的一行人轻声介绍道:“后山有许多修行洞,还有大声佛和神迹,据说有些修行洞里还留有前人遗下的法器宝贝,大殿里则供奉着大师宝像和珍贵的经书法器。”
秦麦点头微笑着对气鼓鼓的郝韵道:“人家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人多势众还真有点吓人。”顿了顿,又说道:“你告诉他,咱们休息一会儿就离开。”
这时天色尚早,寺庙里的僧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大殿内外除了那个小扎巴外在没有其他人,秦麦六人就在大殿前找了处平坦的地方放下背包,一边休息,一边取出些冰冷的压缩饼干充饥。
从昨天午后到这时,一行人连续奔波水米未尽,一口凉水、一口饼干地吃得津津有味,小扎巴眨着好奇的眼睛站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唐离好奇的目光在巍峨古老的大殿外浏览,偶然侧头看到身旁的小扎巴舔嘴唇的小动作,朝他笑了笑,取出一块完整的压缩饼干递向小扎巴,表示送给他吃。
小扎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和平和宽容的眼神让他不由地想起了母亲,戒备之心弱去大半;再看到唐离手上的饼干,好奇心更加强烈,犹豫着伸出了手,接过饼干。
两人语言不通,可是眼神、动作却将彼此的心思表达了出来,唐离含笑吃了口饼干,又喝了一口水,朝小扎巴点了点头。
小扎巴看了看唐离,又看了看手上的饼干,迟疑着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朝唐离连连点头,指着饼干说了句藏语。
郝韵“扑哧”笑出声来,对唐离说道:“这小和尚可真有意思,他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唐离非但没有觉得好笑,心里却生出淡淡的酸楚,压缩饼干的滋味绝对算不上美味,可这小扎巴却小口小口地舔食着,一副舍不得的模样激发了女性骨子里隐藏的母性。
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了小扎巴,唐离对郝韵说道:“让他喝点水,不然吃太多压缩饼干,会涨肚的。”
郝韵笑意盈盈地翻译给了小扎巴。
唐离又把所剩不多的糖果一股脑地送给了小扎巴,一来二去,不消片刻,就与小扎巴熟络起来,郝韵则充当起了两者的翻译。
“丫头,问问他红柳林。”秦麦对唐离耳语道,虽然知道这个小扎巴不懂汉语,他却很小心地避免节外生枝。
小扎巴听了郝韵的话,稚嫩的小脸立刻涌起惧怕的神色,朝唐离连连摇手,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藏语,秦麦等人虽然听不懂他的意思,却都从他的表情语气里感受到小扎巴似乎对红柳林充满了恐惧。
等到小扎巴微微喘息着停了下来,郝韵的脸色严肃无比地说道:“他说红柳林后面有一座可怕的石洞,被称为魔王的咽喉,那里面连接着九条岔路,走入其中的人从没有人走出来过,就连犬羊被赶进去后也是有去无回!魔王的咽喉从玉本寺建成时就已经存在了,据说玉本寺就是为了镇压那魔鬼而建造的!”
秦麦再无怀疑,那本秘典就是在那所谓的魔王的咽喉里,那九条岔路里必定布满了机关陷阱,九条路或许是故布的疑阵,更有可能只有一条是生路,其他八条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千多年来都没有人活着走出来,就算九条路中真的有一条通往藏有秘典之处,那条路怕也是危机四布!
难怪白拉明明知道秘典在哪里,却不敢自己来取,秦麦虽然早想到此行必然不会太过顺利,却仍没有预料到竟然是这种局面。
若是不进,铁莘三人与陈教授就是必死的结局,若是进入,虽然生机渺茫,还有一搏的机会,秦麦表面上沉静似水,平易柔和,骨子里却深藏着宁死不屈的硬气和永不服输的豪气,眼下被逼到了别无选择的境地里,反而迫得他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熊熊斗志。
听完郝韵翻译过来的关于魔王的咽喉可怕的传说,众人的心情都沉重无比,脸上在没有前一刻闯过险境后大难不死的喜悦。
“难道真的就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秦麦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若是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正确的路,结果却发现秘典早已经被人取走,那岂不是竹篮打水?
最重要的是孤师怎么可能不留下一条能够取到秘典的活路呢?若九条路都是死路,那么和没有秘典又有什么区别?若是其中的确有一条活路,可十数个世纪以来难道真的就没有人发现过?便是按照概率分析,找到活路的可能性也大过了十分之一。
郝韵怔了下,将他的话翻译给了小扎巴,小扎巴咬着嘴唇连连摇头,快速地说了一番话,“他说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从来没有活着从那九条洞里走出来过,本寺的僧人在以前都轮流在那洞口守护,阻止有人误入其中以至丧命,不过很多年来都没有人敢接近魔王的咽喉了!”
秦麦心头一动,玉本寺作为苯教最为古老的寺庙,在广漠无人的藏北,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难不成它最初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那秘典?秦麦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小扎巴等郝韵翻译完,神态神秘地凑近唐离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郝韵脸色更加难看,煞白的脸颊简直比达果雪山上万年不融的白雪还要苍白三分。
等了片刻,郝韵却失神地沉默着不语,秦麦扭头询问地看向脸色如丧考妣的彭施民,后者咬着乌青的下唇翻译道:“他说传说很久以前藏王为了祈福,曾经祭祀魔王,他向每一条路里都送入了九十九条精壮的汉子,结果都被魔王吃掉了!”
秦麦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不可能!怎么会全都是死路?“不对!不对......这其中一定有古怪!决不可能!”秦麦不服气地喃喃自语,可眼中却不能抑制地流露出无力和困扰。
虽然小扎巴说的是传说,包括秦麦在内的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事实,或许也正是从这件事之后,吐蕃王室才终于淡去了寻找净土的念头,现在众人面对着的局面简直就是必死之局:进到魔王的咽喉是死,找不到秘典,铁莘、郝韵、黄平甚至陈教授也要死!
“妈的!”铁莘翻身从地上弹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咆哮道:“反正也是死,老子先弄死那个白拉垫背!”
铁莘心底的彪悍被激发了出来,尤其是想到若真要是进入魔王的咽喉去寻找那秘典便会拖累秦麦和唐离,他不禁生出同归于尽的念头,杀掉白拉,至少还能保住秦麦和唐离的性命。
身为女子,郝韵的心情与铁莘又是截然不同,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像初升的旭日,正是无限美好的时节,她年轻、美丽,做着热爱的工作,对生命充满了依恋,她还有着太多太多的梦想没有实现,可这一切都被偶然兴起的返藏之行给破坏了!
十几天的时间里,她已经数次经历了死里逃生的惊险,然而这次却不相同:进入魔王的咽喉分明就是送死的行为!
郝韵与铁莘此时的思绪虽然是天差地别,可天性善良的女孩却与铁莘有一点想法是完全相同的,她不愿意让无辜的秦麦和唐离为自己丧命。
她高挑的身躯摇摇欲坠,眼角渗出两颗豆大泪珠,在朝阳七彩的光辉下折射出如水晶钻石般的光彩,虚弱的目光缓缓从秦麦、唐离的面庞扫过,轻轻地却认真无比地低声说道:“不要去了,放弃吧,不要去白白送死了。”
“不,郝韵,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唐离心疼地紧紧揽住郝韵,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像是怕冻着她似的不断揉搓着她的背心,只可惜连唐离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话是多么空洞苍白。
唐离突地抬头望向秦麦,仿佛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急急叫道:“麦子!麦子,你快说话啊!你有办法是不是?你一定有办法的!”
小扎巴却没有想到秦麦等人被一个传说被吓成了这样,那个可爱的会说藏语的美丽少女竟然都被吓哭了.......单纯的小扎巴呆呆地望着众人暗暗自责:自己实在不该给他们讲这耸人听闻的故事。
秦麦沉默不语,迅速地思索着白拉讲述那段秘辛时的语气、眼神,再将从意西沃那里听到的传说联系到一起细细揣摩,整个传说翔实而且毫无漏洞,白拉亦不似说谎,最重要的是魔王的咽喉在传说中从来没有人能生还,这本身就是个最大的破绽。
看到秦麦只是皱着眉头沉吟着不说话,唐离心头腾地升起一团怒火,指着秦麦厉声叫道:“你怕了是不是?好啊!你留在外面吧,我们进去!”最后一句话却是朝郝韵喊出来的。
铁莘没想到唐离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反而让他稍稍冷静了些,愕然地眨着眼睛看了看脸色绯红的唐离,挠头道:“唐大小姐,麦子可不是这种人。”
“什么?”秦麦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听清唐离的指责,恍惚间扑捉到铁莘的后半句话,不禁有些奇怪,“我怎么了?”
“啊!那个.......”铁莘朝秦麦吐了吐舌头,使了个眼色,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唐大小姐问你是不是害怕了?如果你怕了,就留......”
“铁莘!”郝韵霍地抬头目光凛冽地瞪向不怀好意坏笑的铁莘,咬牙呵斥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铁莘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不敢再多话,眨着眼睛看热闹。
看唐离紧咬嘴唇,看都不看自己的模样,再听到铁莘的话,秦麦就算再笨也猜到了唐离说了什么,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丫头,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种贪生怕死,独善己身的人?”
其实唐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自然清楚秦麦的为人,只是心头慌乱,一时间口不择言,其中倒是发泄的成分居多,偏偏这时候她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错误,气鼓鼓地盯着灰色的地面不说话。
唐离不说话,铁莘被郝韵的疾言厉色给吓得不敢说话,彭施民脸色难看地发着呆,像是对身外事没了感知,郝韵则是因为事情由自己所引发的,唐离和秦麦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向着谁说话,一时间竟没有了声音,气氛沉闷压抑。
黄平干咳一声,陪笑道:“秦先生当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了!谁都知道秦先生最是讲义气、轻生死!别说事关您的恩师和兄弟的生死,就算是个普通人,您遇上了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黄平老奸巨猾,早就看明白了眼下自己最后一线生机就掌握在秦麦的手里,很清楚他若是真的放了手,自己必死无疑。
不过黄平到不怎么担心秦麦真的会放手不管,几十年江湖不是白混的,观人识人的本事他还是极为自信的,刚才那番话倒也不全是奉承拍马。
“住嘴吧!”唐离对做义正言辞状的黄平怒目而视,鄙夷地冷笑道:“你是在担心你自己吧?不就是怕被我们甩掉吗?”
被戳中了心事的黄平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心中大骂,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恼怒。
护花使者铁莘大眼睛立刻瞪了起来,黄平的脸上本来就褶皱密布,一笑起来,所有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枯死的老树皮,尤其是一双小眼睛目光闪烁不定,铁莘这时心情暴躁,再看到他这幅让人倒胃的尊荣,立刻找到了出气筒,跳到黄平身旁,飞起的大脚毫不留情地与他那没几两肉的臀部发生了亲密接触,“干恁娘咧!老子打猎你吃肉,好处都让你占了!这次就让你第一个进去!”
黄平哇哇惨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方面铁莘这一脚的确让他疼彻心扉,另一方面也是被铁莘的话给吓坏了。
饶是他自诩精明变通也没料到自己的一通马屁竟然惹来了大祸!
小扎巴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幼小单纯的心灵里充斥着无数问号,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分明是伙伴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敌人?
“丫头,我刚才是在想事情。”秦麦蹲在唐离面前,柔声解释道,“我以为你是懂我的,你知道吗,你的误解让我比死都难受!”
爱人之间的矛盾就像一场战争,彻底结束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一方认输投降,秦麦自然不会选择前者,而与战争不同的是,它没有所谓的正邪胜负之分,唐离放不下面子,秦麦却不会让两人间生出间隙。
其实唐离的勇敢和善良更让秦麦感动,换成自私胆小的女人只怕不会指责秦麦,甚至很可能会主动要求他不再继续......
唐离紧绷的容颜渐渐松动,不好意思地望向秦麦真诚的双眼,嘴唇蠕动了下,声如蚊呐,“对不起,我也是一时......”
“我理解!”秦麦截住她的话,递过去一个温暖的笑容,伸手握了下唐离冰凉的手腕,柔滑依旧,却骨感十足,秦麦心疼地皱了皱眉头,爱惜地轻声道:“丫头,你瘦了许多!”
被夹在二人中间的郝韵别提多尴尬了,听着两人情意绵绵的对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羡慕嫉妒兼而有之,反而把萦绕心头的绝望给冲散了大半。
这时大殿里传来经筒转动时发出的低沉而有些怪异的声音,不时能够在吹过的风中辨听到若有若无如吟似歌的诵经声,还有几个僧人步伐匆匆从大殿外走过,朝着门口奇装异状的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却都没有停下脚步。
日上三竿,时间已然不早,秦麦感受着太阳散发出的热量,再过一会儿,寺里的僧人和修行者便会越来越多,那时去红柳林下的魔王的咽喉必然会引起注意,心里打定了主意,秦麦朝唐离点了点头,“我们该出发了。”
唐离和郝韵身体一震,带着紧张的心情站了起来。
铁莘在黄平身上活动了一番手脚后,精神迅速亢奋起来,若不是彭施民看不下去把他给拉住,黄平只怕连四天的大限都熬不过去。
“靠!”秦麦一时没注意身边的事,猛然看到鼻青脸肿的黄平忍不住吐出句脏话,狠狠瞪了眼铁莘,“打残了你背他!”
铁莘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得意地撇了撇嘴,“放心吧,我早想到了,所以我专踢他肉多的地方,保证不影响行动。”
秦麦无奈地望向黄平,“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走了?”
趴在地上的黄平“哎呦”着爬了起来,没有人看到他眼珠转动的一幕,怯怯地扫了铁莘一眼,嘴角抽动,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我还好......”
其实黄平此时心里不但没有感到难过,甚至还有几分欢喜,他外表看起来伤的不轻,其实就像铁莘说的那样,都是些皮外伤,可这却让他找到了个不深入魔王的咽喉,坐享其成的借口。
就算秦麦他们全军覆没,他也可以找到白拉用钱来交换性命,在他向来白拉不会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黄平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差点高兴得欢呼雀跃,表面上还要装出痛苦无比的表情。
用了些藏地难得一见的饼干、糖果交换,秦麦把李淳风送给他们的那盏马灯填满了油,又从小扎巴那里换来了一盏马灯。
与小扎巴告别,秦麦一行人在小扎巴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中沿着玉本寺外那恍如悬在天地之间的无基之路缓慢地向沟下行进,翻过了一道陡峭的绝壁后,远远地望见了沟底那片红柳林。
此时正是红柳花开的季节,树上缀满了紫红色的小花,青翠的绿叶和艳丽的红花给这片石山荒岭描上了一抹动人的色彩,让人在无边无际死气沉沉的土黄|色中感受到了一丝顽强的生命气息。
这一片红柳林大概有百多棵,树高约四五米,占地颇大,走下谷底还没走到红柳林,众人便闻到了随风传来的淡淡幽香,唐离深深地吸了吸鼻子,赞了声“好香啊!”
红柳林东百多米外的陡峭石壁上是一处高约一米五,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这洞口边缘立着两根一人多高的天然石柱,最为奇特的是一边各蹲踞着一尊石狮,而这逼真形象的石狮竟然也是天然形成,没有任何人工雕凿的痕迹,让秦麦等人连连感叹大自然造化神奇。
周围也只有这一处洞|茓,很明显,秦麦、唐离等人默默交换了个眼神,这应该就是魔王的咽喉了。
站在黑漆漆的洞口便能够感受到一股带着森森寒意的强劲冷风不停地向外喷涌,想到关于魔王的咽喉那些可怕的传说,几个人心情都变得沉重,那原本美好的红柳林在众人的眼中仿佛是被鲜血染红的,透着股可怕的诡异气息。
“老彭,我看你就不要进去了。”秦麦对整晚都颇为沉默的彭施民说道,从见过白拉后彭施民的反应就很奇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彭施民沉默了片刻,脸上闪过犹豫斗争的神色,最后下定决心般一咬牙,“不!我们一起进去!”
秦麦无声地笑了笑,“老彭,你不要有思想负担,这件事是我的私事,与工作无关的,你没有责任也没有必要冒险,我保证没有人会怪你的。”
唐离、郝韵纷纷点头,铁莘走到彭施民身前,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老彭,麦子说的没错!这是我老铁自家事,你犯不上把命搭上!”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脸色大变,“呸!你是乌鸦嘴啊!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郝韵恼怒地啐道。
铁莘一反常态,非但没有配合郝韵说两句“吉言”,反而板起面孔,认真地对郝韵道:“不光老彭要留下,你也必须留在外面!”
郝韵怔了下,旋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冲到了铁莘的面前,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雌虎,“你!你!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别人我不管,反正我是一定要进去的!”转头望向秦麦,“麦子,你怎么说?”
秦麦苦笑,耸了下肩膀,“铁子的话也是我想说的。”
“你们这是性别歧视!”郝韵大怒,正想要拿出自己与犯罪分子作斗争的精神头和秦麦、铁莘辩论,眼角瞄到唐离一副沉稳自若的神情,心头一动,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挑衅似地睨着秦麦道:“如果唐离姐答应留下,我就留下!”
看着得意洋洋的郝韵,唐离哭笑不得,秦麦大感头疼,没想到郝韵居然学会了借力打力,把矛头转移到了唐离的身上,“你知道唐离的身份比较特殊,有可能需要她......”
“我的身份不特殊吗?”郝韵打断秦麦的话,挺起让人心驰神往的胸脯昂首道,反手摸了摸背包——那里装的是神鼓,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鼓姬的身份。
秦麦无可奈何地朝铁莘摊开了双手,示意自己无能为力了。
铁莘牙疼似地呲牙咧嘴,苦恼地使劲挠着头,咬牙跺脚,发狠道:“他妈的,大不了就做对短命鸳鸯罢了!”
“呸!臭流氓!”郝韵双颊酡红,那又羞又恼的模样醉人已及,“谁跟你是鸳鸯!”
“老彭,如果.......”秦麦顿了下,郑重地对彭施民嘱咐道:“如果大后天日落时,我们还没有出来,你就不要再等我们了。”
秦麦相信白拉没有骗他,四天之后如果没有走出魔王的咽喉,铁莘和郝韵固然会毒发身亡,他与唐离只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彭施民静静地听着秦麦说完,肃容道:“我等不了你四天,因为我也要和你们一起进入!”
看到秦麦眉头扬起,张口欲言,彭施民挥手,示意他听自己说下去,“于公于私我都要进去,于公,此事涉及陈老生死,我受上级委派,有责任尽力保证陈老的安全;于私,当初在那石宫之中,是你和铁莘救了我的性命,我彭施民是有恩必报的人,这种时候又怎么可以退缩?”
黄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个人争抢着要进入这传说中没人能活着走出来的恐怖洞|茓,心头滴血,真想大声问问这些人:“为什么没人让我留下来?”
秦麦看着彭施民坚定无比的眼神,明白了他心意已决,轻轻叹了口气,心头升起迷惑,“难道是我错了?”
“好吧,总之一切小心!”秦麦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彭施民的胳膊后望向面如死灰的黄平,“黄老板,你怎么样?还撑得下去吧?”
“这个......”黄平哭丧着脸,嘴角抽动,用祈求的目光仰视着秦麦,诚恳地说道:“我走路不太方便,怕关键时刻拖累大家啊!”
铁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眼中寒芒闪动,浑身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黄皮子,你不想进去?”
黄平被铁莘摄人的目光盯得四肢冰凉,身体僵硬,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是的话,铁莘会马上杀死他,生死的选择权此刻已根本不在自己的手上,想通了这点,黄平果断地摇头,用听起来最真诚的语气对铁莘说道:“怎么会呢!行走江湖,义字当先,我黄平又岂是那种贪......”
“别废话了!”铁莘不耐烦地截断黄平,掏出火柴把两盏马灯点燃,递给了秦麦一盏,两人眼神交错而过,对彼此的心思立刻了然。
秦麦伸手掏出腰间手枪,一手举起马灯,“我先走。”
“我断后”铁莘推了一把黄平。
洞口虽然狭窄,一进去却豁然开朗,四壁犬牙交错,怪石林立,看起来竟然是天然形成的洞|茓,顶壁高约三米,倒坠着无数粗细各异的石锥,长的有一米多,人腰粗细,仿佛怪兽锋利的獠牙,两侧洞宽也有四五米光景,中间高、两边渐窄,魔王的咽喉这个名字还真是形象,这洞|茓像极了一张可怕的巨口,将进入其中的一切全部无情地吞噬。
洞内一片漆黑,无所不在的黑暗仿如一团粘稠的浓墨,那盏特制的马灯也只能照亮周围五米之内的范围,秦麦打头,随后是唐离、郝韵,然后是黄平、彭施民,铁莘断后,一行六人步步紧随,心中紧张无比,一想起关于魔王的咽喉那些骇人已及的传说,从洞|茓深处涌出的冷风都似乎充满了阴森森的诡异气息,让人直冷到骨头里,五脏六腑都好像被冻僵了一般,劲风卷过嶙峋怪石,发出忽高忽低的尖啸,宛如无数鬼魂在哭嚎狂笑,那巨石之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怪影闪动,仿佛隐藏着无数在暗中窥视着、伺机而动的怪物......
越向前行,洞|茓便越宽敞,无边的黑暗所带来的威压也越沉重,众人步步为营地前进了百多米后,队形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原本四排变成了两排,唐离和郝韵已经追上了秦麦的脚步,三人并肩而行,彭施民和黄平在不知不觉间也一左一右地站在了铁莘的两旁。
秦麦紧握着唐离的手,觉得手里简直如同握着团火焰一般,热的烫人!再看她的面容,双颊的晕红在晕黄的光线下鲜艳得仿佛有鲜血滴落,秦麦心头升起强烈的不详之感,昨晚唐离受凉,出现了风寒的征兆,却没想到发作得竟然这么快,而且看样子来势汹汹。
感冒风寒在平时算不上什么大病,只要静息调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然而在目下这种形势下,唐离的病却很有可能称为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秦麦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盼望着唐离能够坚持下去......
“丫头,你感觉怎么样?”秦麦轻声询问,沿着起伏不定的走势一行人前进了五六百米,渐渐适应了这洞|茓里有如实质的黑暗和奇形怪状的巨石、鬼狐狼嚎的怪声,这也得益于入藏来所经历的接连险境,将众人的神经锻炼得日益坚韧。
唐离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她觉得身体里好像着火了似的,唇齿口腔一直到气管肺腑都火烧火燎的,干燥异常,“没事,就是头脑有点昏沉沉的感觉,不碍事。”她怕秦麦担心,没有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
从唐离表象秦麦判断她是感染了风寒,正在发烧,而她热的吓人的温度也证明了秦麦的想法,只是唐离并没有告诉他,自己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炙烤着,燥热无比,那根本不是风寒发烧的症状!
又前行了大概五六百米,计算起来从入口众人已经深入洞|茓至少千米的距离,这时洞|茓的宽度早已经超出了马灯照射的范围,六个人从两排变成了一字长排,秦麦和铁莘各居两侧,二人之间相隔五六米,加上两盏马灯的射程,灯光照耀的宽度已近十五米,却压根看不到洞|茓两壁。
“那是什么!”黄平突然指着前方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紧张的尖叫。
众人一路走来,心情惴惴,神经紧绷,极少说话,就连脚步都尽量高抬轻落不发出声音,黄平的叫声陡然响起,把大家都骇了一大跳,神经反射似的立刻举起手中武器对准了黄平所指的方向。
洞|茓里除了风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铁莘竭力凝目望去,入眼都是黑暗,侧耳倾听了一阵,狐疑地用看了眼面色铁青,惊恐万分的黄平,“你看到了什么?”
“不、不知道!”黄平咽了口唾沫,惊骇不安地颤声道:“我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正盯着我!”
他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和言语间流露出的恐惧让所有人心头都冒起一股寒气,只觉得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汗毛倒立,触电般又痒又麻。
铁莘紧了紧铁管,探头朝之前黄平指示的方向仔细观瞧,看得眼冒金星仍毫无发现,恼道:“你是不是吓得出现幻觉了?你他妈的别装神弄鬼地吓唬人!鸟毛都没有一根!”
委屈的黄平差点哭出声来,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秦麦摇动手中的马灯,竭尽全力地观望着前方,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大意,就像古格遗址下的溶洞里隐藏着一条巨大无比的怪蛇,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怪物?魔王的咽喉那无数可怕的传说绝不会是空|茓来风。
马灯摇晃间,秦麦突地看到前方无边黑暗之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抹黯淡已及的光芒!秦麦心头狂震,霍地将收回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冰冷的枪口指向那点光芒闪现处,手中的马灯也朝那个方向探了探,微光再现,秦麦这时却辨认出来那光并不像是双眼睛,好像是由光滑的镜面反射出的微弱光点。
“都不要动!”秦麦沉声吩咐道,朝众人做了个警戒的手势,提着马灯一步步向前挪动,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扳机,做好了随时应对暴起的攻击的准备。
朝光芒闪动之处接近了三米,马灯的光线下出现了一只足有一米五高,通体紫红的大肚磁缸,缸身最粗的部分怕是他伸展双臂也无法合抱。
原来刚才那光芒就是这大缸光滑的壁身反射而成的,秦麦长长地吐出口浊气,朝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唐离等人招了招手,“警报解除!”秦麦玩笑地说道,“过去看看缸里是不是装着金银财宝。”
铁莘一听到秦麦的话,眼睛里光芒暴涨,大步向那大缸奔去,嘴里嚷道:“我是侦察兵出身,这事儿我干最合适!”
他手里紧握的铁管却并没有放松,斜立在胸前——那是出击的最快角度。
在众人看来,铁莘的表现完全是贪婪市侩,要钱不要命,也只有秦麦多少了解些他的真实意图,谁能保证那巨型磁缸里就没有危险?
铁莘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做的是好事,也往往让人觉得他没安好心,也正因为这样,铁莘的朋友并不多。
“我干!”铁莘将铁管护在胸前,将上面的木盖一点点挑开,探头朝缸里望了下去,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片刻后疯了似地大声咒骂起来,“谁他妈的缺心眼,弄这么一只大缸在这里洗澡不成?咦,这是什么?”他挥手将木盖扫落地上,木盖甫一跌落便四分五裂,更有大部分无声无息化为灰粉,可想而知这木盖有多么古老,铁莘用手中的铁管在大纲里拨弄了几下,意外地发现厚厚的积尘之下露出了灰白色的物体。
这时,秦麦等人也都围了上来,两盏马灯的光亮几乎把这只大缸里外照耀得纤毫毕露,“是油脂!”秦麦闻了闻铁管前段戳下来的灰白粉末,又注意到大缸内沿留有火焰炙烤后的痕迹,眼前一亮,他大概猜到了这大缸是做什么用的了。
那些关于魔王的咽喉的传说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从白拉的口中讲出来,让秦麦等人不得不相信这传说的真实性,当然,他们不会真的相信这洞|茓里居住着魔王,不过在这里面存在着致命的机关陷阱却是肯定的。
一路上众人全神戒备,提着十二分的警觉前进,可洞|茓里虽然恐怖阴森,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甚至连半点人为痕迹也没有发现。
神经高度紧张是非常伤神的行为,尤其是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可没有任何状况发生时,大家不免或多或少有些疲惫,加上一行人连夜赶路,体力上已经是耗损严重,走着走着就有点放松了,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只大得离奇的磁缸,所有人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天晓得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也许是什么挥发性剧毒,甚至可能会从里面跳出个可怕的怪物来!
等到秦麦辨认出那里面大半缸的东西是油脂后,紧揪着的心脏倏地松了开来,情绪上仿佛过山车一样的刺激甚至让体力相对孱弱的黄平眼前时明时暗,生出轻微的眩晕感觉。
“会不会是人的?”铁莘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地问道。
唐离和郝韵刚刚恢复了些血色的脸颊瞬间一片惨白,触电般缩回了扶在缸沿的双手,后退了半步,秦麦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连骂铁莘的欲望都没有了,“用用大脑好不好?一看就知道这是炼好的牛油。”
听了秦麦的话,众人的面色才渐渐安定了下来,却又浮起尴尬的表情,秦麦那句话简直是把所有人都给骂到了,秦麦偏偏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唐离和郝韵,画蛇添足地补充了句“不是说你们啊。”
二女的脸腾地变成了火烧云,满心羞恼却又无话反驳,气咻咻地扭头不看秦麦那幅看似真诚的面容。
又累又怕的黄平双腿酸软,再也难以支撑,靠着冰凉坚硬的大缸滑坐了下去,喃喃嘟囔着:“我不行了,打死我也走不动了!我要歇会儿。”
铁莘没在大缸里发现金银财宝,也确定了其中没有危险,立刻就兴趣索然,看到秦麦、彭施民和唐离几个人都是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也不敢打扰他们,听到黄平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刚想趁机再收拾一番这令人厌恶的老狐狸,一扭头却看到郝韵俏脸惨白,嘴唇紫青,撑在缸沿上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如果不是铁莘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心和紧张,郝韵绝对认为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的铁莘是在揩油,事实上,那个宽阔坚实、温暖的怀抱让她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全感,“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郝韵耳语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给人的感觉十分虚弱无力。
铁莘连忙卸下背包当作临时座椅,扶着郝韵坐在了上面,“你休息一下,是不是昨晚冻着了?”
他这个细心的小动作让郝韵心头升起淡淡的奇特感觉,人是情绪动物,所以在很多时候看东西、想事情会从主观出发,而失于偏颇,当初郝韵一颗心都被秦麦占据,对铁莘几乎是视而不见,可此时回想起来,从古格密道塌方、被困墓室时开始,铁莘就一直默默地关心、保护着她,随着了解的深入,郝韵看到了一个与他鲁莽、粗心、胆大妄为、凡事满不在乎的外表完全不同的铁莘。
郝韵失神地想着心事,呆呆地任由紧张兮兮的铁莘号脉、试温度、脱下大衣给她披上......
“温度也不高啊,好像没有发烧......”铁莘抓耳挠腮,郝韵涣散的目光让他手足无措,扯了下正和彭施民、唐离交谈的秦麦,“麦子!你看看郝妹妹这是怎么了?”
秦麦闻言蹲下身子,试探地询问道:“郝韵,你哪里不舒服?”
“啊?”郝韵惊醒,双颊涌上两抹绯红,“我没事,我是不会生病的。”
她没有说原因,不过在秦麦想来应该与鼓姬的身份有关系——冰川石宫里寒冷无比,那鼓姬却只穿着单薄的长袍也没看她有丝毫不适。
秦麦探了探郝韵的脉搏,朝铁莘眨了眨眼睛,“她真的没事。”站起身贴近铁莘促狭耳语道:“铁子,我看是你病了!”
“我病了?我没有病啊!”铁莘一头雾水。
朝他戏谑地眨了眨眼睛,秦麦不再搭理满眼问号的铁莘,转身与彭施民和唐离继续刚才的谈话。
“西藏器物以金属制品居多,这么大的瓷器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彭施民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缸壁,流露出震惊和狂喜。
唐离被身体里的火热炙烤得神智有些飘忽,却不肯表现出来,提着从铁莘手里接过来的马灯围绕着大缸仔细关起起来,听到彭施民的话,她猜测道:“会不会是从中原地区运来的?”
“应该不是。”秦麦用铁管将缸里的灰尘拨开,“少不代表没有,这只缸的烧制工艺与中原不同,内胎隐约有金属光泽闪动,我估计是......”秦麦停下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没错,很可能是铜缸贴釉。”
彭施民霍然抬头瞠目结舌地望向秦麦,眼中射出强烈的不可思议之色,“你是说这里面是铜缸?”他指了指大缸问道。
秦麦耸了下肩膀,还没开口,唐离突地叫了起来,“麦子,你们快来看,这里有字!”
彭施民与秦麦目光相接,两人同时行动抢到唐离身旁,朝缸壁瞧去。
那是几排以阴纹铭刻的藏文,字体工整凝重,每个字只有指甲盖大,整块铭文大概有手掌大小。
“生死流转皆因愚痴无明而有,际此法界智光照亮暗路之时,唯愿毗卢遮那世尊引导于前,唯愿无上虚空佛母护佑于后,唯愿使我安度可怖中阴险道,唯愿使我安住一切圆满佛地......”彭施民贴着缸壁仔细地分辨着铭文内容,抬头望向秦麦苦笑道:“我只能辨认出来这些字的发音,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面的看不清楚了,不过感觉像是......”他犹豫着停了下来,似乎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秦麦听了几句,面色越来越凝重,“佛经?”
彭施民点头,秦麦缓缓抚摸着那片铭文,手指在凹凸不平的冰冷缸壁滑过,“你猜得不错,这的确是一段经文,出自藏佛密宗度亡经中,据说人死后若业障未消,便要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考验后才能往生,这一段说的是初七第一天,诚心祷告才能够报身佛果。”
“超度亡灵?”唐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这奇异的大缸和经文的出现好像正是为了印证关于魔王的咽喉那些可怕传说。
显然这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了这粗大得离奇的磁缸是在西藏本地烧制。
彭施民凝视着铭文片刻,才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佩服地望向若有所思的秦麦,“没想到你对这些东西还有研究?”
秦麦有些失神地笑了笑,“以前和茂然曾就西藏生死书、度亡经做过交流,印象颇深。”说起李茂然,让他想到了唐天华,关于李茂然的死唐天华一语带过,而唐天华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却无法让秦麦对这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的英年早逝彻底释然,这件事他将永远埋藏在心底,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唐离。
可眼下面临的困境让秦麦不由自主地生出无能为力的颓废之感,他觉得自己就像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得粉碎,却又无法改变这种情况。
唐离注意到秦麦眼底闪过的黯然,抿了抿唇,轻轻地拉了下他的衣襟,“你怎么了?”
“哦?没事。”秦麦从失神中醒来,看到唐离担忧关切的目光,心头悚然而惊,此时情势危急,就算是为了唐离、铁莘和老师这些自己最爱的人,也决不能有丝毫的怯懦!
秦麦振奋精神,抖擞斗志,思绪也随之迅速恢复了冷静,思忖道:“看起来这些经文应该是后世人为了超度那些在这里丧生的人而留。”秦麦说着做出了一个让彭施民和唐离疑惑不解的行为。
在两人茫然的注视下,秦麦打开马灯的注油口,均匀地将灯油洒在了磁缸里,他的动作极为小心,竭力不浪费一滴灯油。
积浮在凝固的油脂上的灰尘已经被他清除了大半,那油脂虽然放置了许久,油性却被厚厚的积尘阻隔而没有挥发,灯油滴落在油脂上,并没有渗透,而是在油脂上形成了一层极薄的闪烁着幽幽暗芒的镜面。
秦麦掏出香烟,朝彭施民晃了下,后者摇头拒绝,秦麦笑了笑,自己叼上一根划着火柴点燃,却没有将那火柴熄灭,等它燃烧到最旺的一刻,投到了缸里。
“呼啦”一声,灯油见火即燃,猛地卷起一蓬尺多高的火焰,热浪涌向紧挨着大缸的唐离与彭施民,两人大吃一惊,连忙向后退开了半步。
一旁轻声交谈的郝韵和铁莘也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大缸里的火球。
不消片刻,灯油燃尽,下面的油脂被高温加热所融化,燃烧了起来,发出“滋滋”轻响,火焰也越来越旺,直冲半空,周边空气翻腾,一股难闻的气味传入众人的鼻子里。
黄平也许是真的累坏了,闭着眼睛靠在大缸上,好像睡着了似的,郝韵和唐离好心地想要叫醒他,却被坏笑的铁莘用眼神给制止了。
那大缸虽然上了一层胎釉,可内里毕竟是金属质地,传热的速度极快,最开始黄平朦胧间感觉到热乎乎的暖意,很是舒服,过了一会儿,温度越来越高,迷迷糊糊地反手朝大缸的上沿摸去,“嗷”地一声惨叫,捧着几乎被烫熟的手掌跳了起来,疼得浑身乱颤,嘶嘶地大口倒吸冷气。
铁莘开心地嘎嘎大笑,使劲吸了吸鼻子,幸灾乐祸地睨着五官挤成了一团的黄平对郝韵道:“郝妹妹,你闻没闻到一股子烤狗肉味?”
郝韵对黄平同样是好感欠奉,听到铁莘的话既好气又好笑,可看见黄平疼得老泪纵横的模样,她也实在不忍心再雪上加霜地取笑他,白了铁莘一眼,转向秦麦:“麦子,这大缸会不会被烧坏了?”
倒是唐离忍不住问黄平:“你的手怎么样?用不用处理一下?”
巨大的磁缸这时周身都已经隐隐透出橘红色的光芒,可想而知它的温度有多高,就算站在五米外也能够感觉到炙人的热浪,听见郝韵的担心,秦麦摇头,“不会,我估计这缸本来也是做照明之用的。”
呼呼作响的火苗已近一米,与这巨大的光源相比,那两盏马灯成了货真价实的米粒之光,光明以摧枯拉朽的气势迅速地焚化了周边的黑暗,照亮了二三十米的范围。
看到逐渐展露真容的洞|茓,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众人就仿佛身处一座巨大的地下广场上,高度至少有将近十米,二十多米外的一侧,能看到洞|茓的边缘,至于另一侧三十米外仍旧是一片黑暗,这洞|茓的宽度至少超过了六十米!
偌大空间里空空荡荡,不像一路上怪石嶙峋。
而在前方大概二十米处,是一片光滑平整如镜的巨大石壁,这洞|茓的尽头便如此突兀地显露在众人面前,只是这尽头并非真正的尽头,石壁上能看到四个一人大小的通道入口,这些个入口间隔十米左右,分布均匀,深处黑黝黝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这几个入口想来就是小扎巴嘴里所说的魔王的咽喉的九个洞道中的四个了,按照洞口之间很平均的距离推测,秦麦不禁霍然动容,九个之多的洞口岂不是说自己所在之处的洞|茓宽度将近百米?
秦麦稳步走到石壁前,仔细地观察了片刻,震惊地发现这面巨大的石壁虽然光可鉴人,却没有一丝人为打磨过的痕迹,这只有两种可能:当日打凿这巨大石|茓的工匠技艺已经达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程度,只是这种技术或许在现代社会里借助科技不难实现,但是在两千年前的西藏,秦麦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另外一种解释也是秦麦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这石壁的确是自然形成的。
大自然造化神奇,或许难以想象,却并不意味绝无可能。
秦麦提着马灯,贴着石壁缓缓走向了那无法照射到的黑暗,他的身体在石壁上映出了一个被扭曲拉长的畸形诡异的影子,阴森森的气息笼罩着围绕在火焰喷张的巨缸旁的唐离等人的心头,让他们不敢发出声音,沉默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麦飘一般无声地向洞|茓的另一头前进。
果然如秦麦猜测的那一样,在走过了三个洞口后,他又发现了一座与那座雕刻了往生书经文一模一样的巨大磁缸,秦麦先是用匕首在缸里挖出了十几枚拳头大小凝固的油脂装进了背包,以备马灯油尽后照明使用,毕竟他也无法预料要在里面停留多长时间。
做完这一切,秦麦熟门熟路地将磁缸点燃,不消片刻,两座超大型的油灯发射出的巨大光亮将这宽逾百米的洞|茓照亮。
九道高两米、宽米许的洞口相距均匀地分布在那面没有一丝裂痕的石壁上,洞口上方的石壁上是一排巨大的字迹斑驳的暗红藏文,无形无声的时间让它看起看已经有些模糊,宛如镜面一般的石壁反射的光亮让人生出目眩神驰的感觉,映得那几个奇特的字符仿佛漂浮在空中似的,唐离盯着一个字符久了竟然觉得那符号好像跳动了起来,正跃跃欲试地要迎面扑来,不禁骇然地连忙移转视线不敢再看。
“魔王的咽喉。”彭施民不等秦麦发问,就把这几个藏文翻译了出来,因为太过紧张,短短的五个字竟然停顿了两次才说完。
秦麦怔了下,露出无奈的苦笑,扫了眼脸色难看的众人,微微耸肩,“难怪......”从红柳林后的入口走到这里,一路上六人提心吊胆,步步为营,然而这洞|茓里虽然气息诡秘可怕,却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原来......这九个入口才是真正的魔王的咽喉。
其他人听到秦麦的话,齐齐地松了口气,这代表着现下他们是安全的,可马上再度紧张起来,因为下一刻他们就要真正地踏入这有去无回的魔王的咽喉了。
从来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过,他们又会怎样?
“秦、秦先生,我浑身疼得厉害,我真的走不动了。”黄平本就消瘦,此时萎缩着身体,不停地战栗着,让人不由得想起被寒雨淋过的鹌鹑。
铁莘活动了一下脖颈关节,面无表情冷冷地凝视着黄平,细密的脆响摄人心魄,让黄平几乎跪下磕头求饶,秦麦淡淡地看了眼一脸哭像的黄平,轻轻叹了口气,“黄老板,你总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当然,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一定要进去,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死。”
黄平再也忍不住,两行浊泪滚滚而下,鼻翼翕动着,咬着干瘪的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叫不勉强吗?分明是赤祼祼的威胁啊!
“噗通”一声,黄平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表情呆滞,涣散无神的目光呆呆地注视着那一排黑漆漆的洞|茓,仿佛看到了无数张牙舞爪、无声狞笑的怪物。
罢了!黄平猛地咬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黄平那股被岁月磨砺得几乎殆尽的凶性被激发了起来,想当初他冒死进入西藏也抱着必死的觉悟碰运气的,而今好歹身边还有秦麦等人,就算死也有人陪葬了!
“让我休息一会儿,进去......总要有些体力的。”黄平困乏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管地面坚硬冰冷,微微起伏的干瘦胸膛看起来像极了一条将要干涸而死的鱼,喃喃自语道:“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
“你错了。”秦麦炯炯眼神中闪动着灼人的光芒,他的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秦麦一字一顿地说道:“至少建造这里的那位孤师就没有死在这儿。”
众人的眼睛一亮,没错!那秘典是第一代孤师放进去的,可传说里她应该是葬身神宫,既然她能活着从这魔王的咽喉出来,自己未尝就没有可能啊!
只是这种希望显然是无法持久的,这几个人没有谁是头脑简单之辈,心思剔透、精明,瞬间就意识到了可能与现实之间的区别,两者很多时候往往是背道而驰的,第一代孤师是这千古死地的创造者,她能走出来只意味着这魔王的咽喉存在着生还的机会,而这种机会并不比一根头发丝粗。
“黄皮子,你也别这样,麦子不是给你测过字吗?”就连对黄平最厌恶的铁莘看到他这幅绝望的模样、脸上纵横的褶皱和鬓角的白发也不禁有些异样的感觉,用前所未有过的平和态度劝慰了一句,“富贵险中求,想活也只能靠你自己。”
黄平耷拉着的眼皮抖动了两下,对于迷信的他,铁莘前一句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虽然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但是心里却已经活动了起来,暗暗给自己鼓气,“铁莘说的不错,那个秦麦解的字都应验了,这次也绝对不会例外!对,一定是有惊无险!”
其实黄平还想到了更深一层:如果不找到那本秘典,更遑论寻找命运之眼和净土了,就算三天后他不死在身体里的剧毒下,早晚也要死于癌症。
秦麦冷眼旁观,看到黄平恢复了少许生气的面容,不禁暗地里苦笑,却也不戳破黄平生出的希望。
“这是什么意思?”秦麦指着后发现的那座磁缸壁身雕刻的一排细密藏文问身旁的彭施民,同样大小的藏文围绕着缸身共有六块之多。
彭施民弯腰围着磁缸转了一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与温度越来越高的磁缸之间的距离,回到秦麦身边,站直了身体,“是六字真言。”
“这些,都是?”秦麦怔了下,他虽然不认识藏文,却能分辨出这六块每块至少百多个符号的铭文十分相似。
彭施民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五六十米外的另一座磁缸,“那个是超度亡魂,这个看起来是在镇压邪魔了。”
秦麦对佛教的精义了解不多,尤其是藏传佛教所知很有限,但是对这六字真言倒曾经很专门地请教过某位高僧。
在藏区,六字真言随处可见,充耳可闻,又称六字明王咒,按照发音为唵、嘛、呢、叭、咪、吽,仅仅按照字面的解释意为:“如意宝啊,莲花呦!”只不过是一句未念完整的佛经,而藏传佛教密宗将之视为一切的根源,主张信徒要往复循环地念诵,就能够消灾避祸、积德圆满。其实关于六字真言真正的解释半本颇多,较为流行的是“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和“好哇,莲花湖的珍宝”,而秦麦在那位高僧处了解到一种生僻的,据说极古老的寓意:“佛降光明于世间”。
秦麦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眼依偎在一起休息的唐离和郝韵,看到二女并没有听到彭施民的话,放下心,压低声音道:“看起来这两个大缸和这个......”秦麦用下颌点了点石壁上那一行斗大的藏文,“都是后人留下的。”
“应该是这样的。”彭施民很严肃地点头,“除了信仰方面的原因外,在照明的同时也有警示的作用。”
沉吟了片刻,秦麦望向彭施民,“能确定它们准确的生产时期吗?”
彭施民立刻摇头,“在西藏发现如此巨大的磁缸,别说见过,就是听我也从来没听说过,铭文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时间上的线索,自松赞干布时创立藏文字后,一直沿用至今,你也知道藏地与中原不同,能够从文体辨认朝代,藏文字体虽有所演变,却不是我这个门外汉能一目了然的。”
顿了顿,彭施民思索着道:“线索也唯有这经文了。”他指着那被烧得好似透明的铭文,“据说度亡经便是莲花生大师留著的,由此推断,这磁缸最少也是八世纪中后期之后烧制的了。”
莲花生大师是位印度高僧,公元八世纪中期将密宗传入西藏,其地位甚高,留下的经典亦众。
这和秦麦的推想没有太大的出入,合情合理却也没什么新鲜观点,秦麦点头,拍了拍彭施民的肩膀,“老彭,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看满面倦容的唐离等人,洞外虽然阳光明媚,可这洞|茓之中却充斥着透骨的阴寒,再向前走不仅要面对各种危险,怕是连像现在可以取暖的机会都没有了,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半个小时后,我们继续前进。”
“麦子,我们要走哪一条路?我估计这其中只有一条是活路。”铁莘和秦麦并肩蹲在地上吸烟,其他人都闭目养神着力恢复着连夜耗损的精神和体力。
秦麦的目光逐一从九道入口扫过,这九个洞|茓入口非但尺寸看起来相同,就连形状都别无二致,铁莘在洞口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而从其中涌出的冷风也都是呼呼有力,不含任何异味。
听到铁莘的问题,秦麦愣了片刻,苦涩地撇了撇嘴角,他可没有透视岩石的能力,又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同等时间,因为心境不同,感受便会截然不同,有人“度日如年”,而有的人却感觉“弹指挥间”。
从跨进洞口走到这真正的魔王的咽喉,秦麦一行人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每一秒都如同度日如年似的难挨,围坐在温暖的火边,众人觉得自己不过刚刚闭上眼睛,竟然就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秦麦也只吸了两根烟而已。
这半个小时里大家都没怎么说话,气氛压抑沉重,实际上从昨晚与白拉分开后这种怪异的、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就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话都变得很少,他们在克制自己不去想白拉,可那个仿佛笼罩在浓雾之中,浑身都透出一股诡异神秘气息的黑色身影却无时无刻不在心头闪现。
每个人都强迫自己不开口,生怕那个名字一不小心就会溜了出来。
六个人站在两口熊熊燃烧的大缸之间位置,紧张地看着一排九道入口,这时那两口原本通体朱红的磁缸已经被高温炙烤得仿如透明一般,从远处望过去就像一只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可怕怪物的眼睛,并肩而立的众人影子投射在石壁上,随着火光的摇动而不停地变化扭曲,群魔乱舞。
“走哪一条,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秦麦沉声道,事关每个人的生死存亡,半点把握也没有的秦麦把选择的权力留给了所有人。
空气里除了呼呼的火焰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半晌也没有人开口说话,秦麦润了下因为紧张被那两团烈火所散发出的强热炙烤得干涸的唇角,“诸位,我们只剩下不到六十五个小时了。”
他的本意是想提醒众人时间有限,情况紧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可所有人都清楚眼下的选择很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分界岭,谁敢轻率?他的话反而加剧了众人的忧虑,仍旧是一片沉默。
秦麦无奈,唯有点将,“老彭,你先说说?”
彭施民有些慌乱地看了看秦麦,眼睛快速地眨动着——每个人过于紧张的时候都有些下意识的独特的小动作,“我觉得,既然这里是第一代孤师设计的,那想必与苯教有关,比如......”彭施民搜肠索肚地想着各种他能够联想到的可能,“习俗、教义、信仰等等。”
“不过,麦子,你是知道的,我对苯教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彭施民很无辜地望着秦麦,后者无可奈何中带着些许失望的目光让他惭愧地低下了头。
铁莘干咳了一声,挠头道:“我也听不懂老彭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觉得这事儿怕不会简单,要不然在这一、二千年里不知道进去过多少人,为啥都没人能活着走出来呢?”这句话非但没有提供一丝建设性的意见,反而把犹豫着想要发表点建议的郝韵给吓住了。
秦麦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唐离,后者也恰好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交错,秦麦就明白了唐离也毫无头绪,而唐离身旁的郝韵秀美的眉头纠缠在一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恐惧地在九个入口来回游动着,有所感地抬眼,甫一接触到秦麦的目光,立刻如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般缩了下脖子,露出惊骇的表情。
“用那个神鼓能不能发现点什么?”铁莘看到郝韵背在身后的背包,想起来那神威莫测的神鼓,灵机一动。
其他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秦麦立刻摇头,这个想法他早就考虑过,“神鼓传承多少代孤师?要是有用,早就有人进去取到了秘典了。”
秦麦的话让所有人刚刚点燃的希望瞬息夭折。
“黄老板,你有什么意见?”
黄平没想到秦麦会问自己,愣了两秒才模棱两可地说道:“其实我觉得都有可能......彭同志说的很有道理,这个、这个铁老板也是实话实说。”这老狐狸奉行“逢人只说三分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处事信条,含含糊糊不表露态度。
都有可能换个说法就是都不可能,秦麦的眉头微微皱起:生死存亡之际,这老狐狸竟然还搞左右逢迎,委实令人生气。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麦的黄平一看他皱眉便知道自己的话不能令他满意,他自己也知道原因,只觉得嘴里苦涩无比,哭丧着脸解释道:“秦先生,不是黄某此刻还想着明哲保身,若是走入死路,老朽自然也不能独活,真的是......唉!”
铁莘摸着下巴上刚硬如针的胡茬,喃喃道:“我记得那小和尚说有个什么藏王的往每条入口里都送进了九十九个人,结果一个也没出得来,他妈的,就算咱们现在想各走一个入口也不能够,咱们才六个人。”
众人面色更加难看,没有人愿意分开行动。
唐离的眉头忽地扬起,眼底跳动着紧张和激动的神色,抬头望向疑惑的秦麦,“麦子,我有个猜想,这九条入口,有没有可能只是障眼法,其实通向的都是一个地方?”
失望在秦麦的眼中一闪而过,他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但分析的结果是这九条通道的存在必然有它们存在的道理,就算是真的通往同一个地方,从不同的洞口进入所面对的情况恐怕也有着云泥之别,就好像一句诗所形容的那样:“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那座位于希腊的不知道建于何时、何人所建的神秘迷宫,据说有一百个入口,可除了传说中的智慧之神外却从没有人走出过。
“也许你猜得对,但是恐怕我们没有机会证实。”秦麦嘴角勾了勾,勉强及出了个不成功的笑容,“看来......”他想说“看来我们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碰运气赌那九分之一的机率了。”
他只来得及说出“看来”两个字,黄平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望向欣喜若狂的黄平
黄平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指着秦麦道:“秦先生,您不是精通卦卜吗?能不能.......能不能算上一卦?”
众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打量着黄平,他却完全视而不见,只是用充满了期盼、希望的目光望着秦麦,彭施民率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就要斥责黄平的荒诞,秦麦心头却微微一动,转头对面色不豫的彭施民无声笑了笑,“老彭,还记得我们初相识时的争论吗?你视《易经》为毒草。”
彭施民怔了怔,表情逐渐郑重起来,他记得二人发生了激烈的辩论,后来秦麦如数家珍地把他的身世来历,甚至家庭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由此他对秦麦心悦诚服。
这么一想,彭施民的心思不禁发生了变化,在秦麦身上他见识过太多不可能了,难道他真的可以......彭施民看着秦麦自信的表情和若有若无的笑容暗忖。
他哪里知道那是秦麦事先借着与陈教授相熟的关系偷偷看过了他的档案。
唐离和郝韵则也都露出了好奇和惊喜的神色,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中,经史典籍无数,但若是要说最出名的一部,非《易经》莫属!关于号称千古第一奇书的《易经》,各种神秘传说举不胜举,再看秦麦的神态是那么从容自信,心底不由得升起了新的希望。
在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秦麦身上的时候,铁莘扭头背着众人翻了翻白眼,若说最清楚秦麦底细的人,非铁莘莫属,秦麦那套把戏在乡下骗吃骗喝还凑合,要说什么未卜先知,他为何从来没有算出来秦父落在他ρi股上的板子?
铁莘死活也想不明白,无论彭施民、唐离还是郝韵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信了这番鬼扯?
他却不知道人在茫然无助的绝境里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求能让自己解脱的那根“稻草”,这种解脱可能是肉体上的,但更多是精神方面的,哪怕这根在别人的眼中这根“稻草”是虚无而飘渺的。
宗教因何而来?不过是同样的道理。
对于宗教的信仰绝对没有因为受教育程度高低的区别而有所变化,实际上,西方有人曾经做过一次调查发现,西史上那些在科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为人类进步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伟大的科学家们,极大比例都是很虔诚的教徒。
虽然铁莘不明白秦麦为什么突然扮起了神棍,不过他却绝不会揭破秦麦的,在他心里,秦麦的所作所为都自有道理,而且秦麦刚刚的眼色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按照他在部队里所接受的教育就是:“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从!”
看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光芒,秦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心底无声叹息,“我现在能给你们的也只有这最后一丝希望了。”
“铁子,准备一下。”秦麦沉声吩咐道,当年二人年少时在乡下没少用这套把戏合伙骗人鸡鸭,虽然已有多年不曾干过这勾当了,但对于内容铁莘记忆犹新,闻言在身上摸索起来,片刻后掏出火柴盒请示地望向秦麦,后者点了点头,他便忙活了起来,将十数根火柴棍折成或长或短不等的模样。
趁着这段空闲,秦麦神色肃然地说道:“易经流派颇多,对其来历的说法分门别类主要有这么几个:在历史传说中,有伏羲画八卦、周文王作周易和孔子修易等;神话传说又有连山易祖作易、九天玄女传易等等。”
唐离等人都露出神往之色,彭施民虽然还有些半信半疑,可心中的天枰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倾斜,郝韵美丽的眼眸恢复了几分灵动,秦麦话音刚落,她就抢问道:“那这易经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学的又是哪一派?”
众人眼神里的恐惧逐渐被好奇冲淡,秦麦心头喜悦,表面上却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从容冷静的高人模样,“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继承了易经的儒、道、术各教理解不足,至今关于它是如何产生发展依旧是众说纷纭,从继承较全面深入的道教看来,基本有天书神授之意!”
秦麦记得很清楚,当年他对彭施民说出这番话后,换来的是一句斩钉截铁的“扯淡!”
此刻的彭施民却已经听得入迷了,黄平本来就极信这玄幻之说,这时甚至激动得不能自已地微微颤抖起来,郝韵则是眉头微皱,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迷茫,她对儒道术这些传统文化了解少得可怜,只觉得秦麦学问广博,无所不知,却压根分辨不出他是对是错。
反而是对秦麦最为信任的唐离捏了捏眉心,虚心请教:“麦子,其实我对易经早已经如雷贯耳,不知道你说的天书神授的神是谁呢?”
她这句话问的虽然婉转,可秦麦马上听明白了唐离其实就是在怀疑自己的说辞,与国内的同龄女孩相比,唐离有着太多的不同,思想独立,绝不盲从,这让秦麦既欣慰又颇头疼,轻轻咳嗽了一声,“所谓天书神授不过是一种说法罢了,神人抑或圣人也许都是指有大智慧的人......”秦麦本意是想渲染接下来进行的卦卜的神秘感,使得众人更加信服,却被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唐离问得有些词穷,幸好铁莘适时地Сhā口道:“麦子,准备好了。”
秦麦心里松了口气,不懂声色地接过铁莘递来的火柴棍,呈扇形围在他身边的众人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让出一块米许见方的空地。
占卜在古时是极为庄严神圣的行为,为了让众人更加信服,秦麦做足了前戏,虽然因为条件和时间所限,他不能沐浴、斋戒、焚香、拜神,却也神色肃穆地闭目凝思,遥拜东方,然后将手里的火柴棍摇晃了几下,丢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跟随着那十几根以自由落体的姿态落到地上的火柴棍,“秦先生,这、这卦象怎么说?”黄平敬畏地问道。
秦麦盯着地上的火柴棍片刻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凝重的神情渐渐松动,唇角缓缓地勾起——他这个动作就像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一般,众人霍霍急跳的心竟逐渐地平缓了下来,从秦麦含笑的眼神里,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情很好,这无疑表示这卦所代表的寓意是很吉利的。
“坎为水卦象,此乃重坎八纯卦:二坎相重,阳陷阴中,乃险陷之意,重重艰险......”,就在大家骇然色变之际,秦麦含笑又道:“然而心诚行有功,虽然内中波折不断,但谋事可成!”秦麦云山雾罩地胡扯了一番后,对似懂非懂地望着自己的众人笑了笑:“按卦象显示,此行虽然先关重重,最后却能够一一化解。”
黄平兴奋地搓手道:“我明白了,就好像唐僧西天取经,也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终成正果!咱们也是这样,虽然前路险难,最终都能逢凶化吉!”
唐离关心的却是最为关键的问题,火光中如宝石般灼灼生辉的眸子望向秦麦,“麦子,那我们究竟该走哪一条路?”
秦麦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正中的那处洞口,左右数过来都是第五条。
站在洞口,感受到从内涌出的凛冽的冷风,秦麦的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这九条路在他看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无论选择哪一条其实都是在碰运气,就算他再自信,也知道一旦踏入其中,六个人的生与死大半已经不能由各人自己掌控了。
对着漆黑的洞|茓,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望去,目光在铁莘等人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了唐离的脸上,“诸位,谁也不知道这其中会有怎样的危险,千万谨慎行事,切忌慌乱!”
秦麦迈出的脚终于踩在了洞内,马灯照亮的范围里没有任何异常,看起来就是一条普通的石洞,不算光滑的四壁在强光下呈现出奇异的锗红色,看上去并没有后天加工的痕迹,这种天然而成的颜色的石料极为少见,等秦麦前进了两步,才招呼其他人进入,众人之间相距米许左右,留下了转圜的空间。
洞道宽窄可容一人从容行进,这是对身材适中的人而言,走在最后的铁莘苦恼极了,只能侧身而行,凸出的大肚腩不时与石壁发生亲密接触,被那些突起的坚硬壁角磨得疼痛异常,闷哼连连,心里一个劲儿地发狠,早晚有一天非把这该死的魔王的咽喉给炸平不可,当然,前提是他能活着走出来。
尽管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的尸骨残骸,秦麦始终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有丝毫松懈大意,一行人缓缓前进着,几分钟后,所有人都楞住了,石洞的长度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不是太长,而是实在太短了!转过三道超过了九十度的拐角,也就是走过了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便到达了尽头!
秦麦只觉得周身吹过的劲风陡然间消弭无踪,让人很不舒服的逼仄感瞬间消失,他手中的马灯也只能照亮身周五六米,再向外则是无穷无尽的漆黑,这种开阔更多的是感觉上的,直觉告诉他,这里的空间很阔达。
石壁消失,取而代之的,秦麦面前是数十根浑然天成的粗细不一的高大石柱,粗的一人合抱不拢,细的也有半尺的直径,秦麦擎着马灯,顺着一根水桶粗细的石柱仰头望去,超过七米高处,渐细的石柱犹如笔直的钢枪刺入黑暗的虚空。
石柱之间的空隙宽窄各异,有的仅容一人侧身钻过,有的能容得下三五人并肩从容而过,再向外更有不知道多少根石柱毫无规律地凌乱排列着,秦麦呆呆地看着这浑然天成的石林,与刚刚走过的洞道不同,他此时有着无数的选择,却压根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前进。
这种自由的多种选择竟然比没有选择更让人迷惘。
这时他身后的诸人也都走出了石洞,震惊地看着这大自然制造的奇观,心头反而并不太恐惧了,铁莘提着马灯走到了石柱前,又照亮了大片的范围,光亮照射的尽头仍旧是没有尽头的石林。
“这下糟糕了。”铁莘黑着脸围着不大的空地转了一圈,除了石洞出口的方向,他们被无穷无尽的石柱包围着,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进都要穿越石柱而行,问题是在这没有任何规律和标示的石林中穿行,稍一疏忽就会迷失方向,“你们谁带指北针了?”铁莘挠头,一脸晦气地呲牙道:“我的在古格时丢了。”
彭施民激动起来,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枚手表大小的指北针来,“我这里有,呵呵,荒山野岭里走习惯了,所以这东西总是随身携带的。”
铁莘不客气地抓过指北针,平方在手掌心里,众人一起低头望去。
表示着南北的指针仿佛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掌拨弄着,时快时慢地转动,一会儿顺时针转半圈,稍一停顿便又逆时针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每次指向的方向都不相同。
众人面面相觑,铁莘用力地甩了两下,虎着脸睨视着彭施民,“老彭,你就随身带着这么个玩意儿?”
“我、我,不可能啊!”彭施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张脸涨的紫红,口齿不清地嚷道:“这指北针我用了好几年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郝韵叹了口气,“真是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坏了呢?”
秦麦朝铁莘挥了挥手,沉声道:“不是指北针的问题。”他指向身前的石柱,在马灯的照射下,最前排的石柱隐约折射出与通道石壁相似的锗红暗芒,“如果我猜得不错,问题出在这些石头上。”
“石头?”铁莘愣了下,把马灯和指北针递给了身旁的郝韵,拔出匕首在一根石柱上刮下了一层石粉,凑近马灯仔细观察了片刻,骇然抬头,“这里面有铁!”
秦麦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这里的岩石金属含量极高,指北针根本毫无用处。”秦麦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其实心里却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指北针失灵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早在热扎冰川石宫内,就已经发生过,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这两处的建造者当时就已经掌握了地球磁场的奥秘。
众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心头都生出了一种很诡异的不详感觉。
唐离轻轻扯动了下失神的秦麦,“看来我们现在只能用笨法子了。”唐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记号笔,言下之意碰碰运气,做下标记。
秦麦无声苦笑,在冰川石宫中只不过才几条岔路,转了大半天都无法脱身,眼下的路径何止千万?
“这个,唐小姐。”黄平干咳了两声,事关身家性命,他也顾不上得罪人了,“咱们的时间不多,万一这地方大点儿,恐怕......”
唐离又何尝没想到这些,只是她看到了秦麦眼底的茫然就知道秦麦此时也已经束手无策,众人又不能坐以待毙,只能提出了这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法子来。
“黄......老板,你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唐离不怒反喜,称呼上也客气了许多,虚心请教道。
黄平干瘪的脸颊抽动着苦涩地干笑一声:“老朽拙笨,只是依秦先生卦卜想来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才对。”
“干恁娘咧!”铁莘掼胸一拳把黄平推了个趔斜,踉跄着后退几步最终也没能站稳,一ρi股摔坐在坚硬的地上,触碰到了旧伤,“哎呦”痛呼出声,虽然心头恨恼,却连正眼都不敢与铁莘对视。
铁莘犹不解气地指着黄平大骂,“孙子,要不是你,老子现在还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要是老子真要交代在这儿,咽气前非先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黄平哭丧着脸不敢还口辩解,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畏缩到一旁,尽可能远离铁莘。
铁莘骂了一阵,心头烦躁稍解,转头看到面颊惨白的唐离紧咬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不由得一愣,奇怪地嘟囔道:“唐大小姐,你这是........哎呦!”铁莘猛地惨叫一声,揉着好像针扎一般剧痛的手背,愕然望向郝韵,后者面如寒霜,目似利剑正对他做怒目状,“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卖了!”郝韵咬牙斥道,朝他打了个眼神。
“啊!”铁莘怔了怔突然反应了过来,使劲地拍着自己的大脑袋,直拍得“啪”、“啪”作响,点头哈腰地对唐离道歉,“唐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多想,我这话绝对不是针对您的!我就是看这老东西不顺眼。”
唐离噙着眼泪,勉强朝铁莘挤出丝笑意,摇头道:“我怎么会生气呢,你的话说的一点没错,要不是我,你们现在也不会......”
铁莘苦着脸,很无奈地望向咬牙切齿的郝韵,忽地发出两声猥琐的奸笑,挤眉弄眼地对唐离道:“唐大小姐,您如果真的觉得小弟表现的还算勇敢壮烈,那不如等回去以后多给点......”他朝唐离伸出两根手指,不停搓动着,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睛,“小弟也老大不小了,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了,也不好总吃你和麦子的是不?”
唐离被铁莘搞怪的表情逗得“扑哧”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难过自责的心情却好受了不少。
郝韵鄙夷地瞪着铁莘,“你钻钱眼里去了吧?你真是给男人丢脸丢到家了!你看人家麦子......”
铁莘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我这也是刀口上混生活呀,再说......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不是。”
说到最后,铁莘的脸上竟然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扭捏,郝韵愣了片刻,才想明白他的意思,一张俏脸立时羞恼得仿佛红布似的,跺脚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你,我是我,谁用你为我着想了!”说道气恼处,尖尖的手指锥子一般连掐带拧地招呼向铁莘的手臂。
铁莘嘻嘻哈哈地任由郝韵攻击也不躲闪,郝韵的动作看似激烈,其实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看铁莘的表情简直是在享受,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打是亲、骂是爱。”
秦麦等人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对欢喜冤家,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却被这二人Сhā科打诨似的闹剧给冲淡了许多。
“先办正事。”秦麦出声制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铁莘和郝韵,眼底闪过淡淡的笑意,对郝韵眨了眨眼睛,调侃道:“等回到了北京,你就是要打死他我们也会为你叫好加油的!”不等郝韵说话,秦麦随即补充道:“只要你舍得!”
郝韵羞赧稍褪的脸颊立时再度涨红,正羞恼地跺脚要向唐离求援,秦麦的表情已经迅速地变得严肃无比,双臂一抖,将背包卸下,蹲身从里面掏出了四枚在那磁缸里切下的油脂球来,他没想到这以备不时之需的物件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看着秦麦将四个火球点燃,逐一朝不同的方向扔进了石林,众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石柱十分密集,又没有任何规律,燃烧的油脂最远的也只扔进去了十几米,撞到了石柱,跌在地上四分五裂,摔成了无数火星。
众人屏息朝石林里望去,刚刚燃起的希望瞬息破灭,四个火球散发的光线至少照亮了周围几百平米范围,可所能看到的仍旧是无边无际的石柱,油脂燃烧的极快,不到一分钟,明暗不一的火团先后跳动着黯淡了下来,最终被湮灭,暂时退避的黑暗仿佛无声的潮水般再度将众人包围。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黄平的话不幸言中,这片石林看起来决计不小。
“看来,我们好像别无选择了。”秦麦朝面色难看的众人苦笑道,“铁子,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探路,只要看不到我手中的灯,立刻喊止我!明白吗?”秦麦说着伸手抓向唐离手中的记号笔。
秦麦的想法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他保持方向前进,由铁莘等人校准方向以防止自己走失,这就像要测量一段可能有几十米的长度,而他手里只有一把二十公分的格尺,只能一段段地量过去,这种方法虽然很笨,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无奈选择。
石林中的路径虽然千变万化,可毕竟总有尽头,秦麦想的就是朝三个方向依次探过去,总能够发现点什么。
众人早已经心乱如麻,对秦麦的话自然是如聆圣旨,铁莘点头,沉声道:“小心点!”
唐离却躲过了秦麦的手,没有把记号笔给他,“我和你一起。”
秦麦愣了下,唐离薄唇紧抿,目光坚定,“好吧。”秦麦不想浪费时间,他也看出来唐离已经打定了主意,微微点了点头,牵住唐离的手掌,首先选择了与洞道出口正对的方向。
这石林看起来异常密集,其中缝隙却有无数,秦麦拉着唐离谨而慎之地前进,每走一步都要回头接着铁莘等人调校方向,身边被无数石柱包围着,方向感早已经被破坏殆尽。
二人亦步亦趋地前进了十米左右,身后传来铁莘的喊声,听起来有些空旷飘忽,秦麦与唐离回头望去,依旧能看到铁莘手中那盏如同黑夜里唯一星辰的马灯,奇怪的是铁莘竟然已经看不到秦麦手中马灯射出的光亮。
秦麦停了下来,在一根特别粗大的石柱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标记,黑色的五角星在微现暗红的石壁上看起来倒也十分显眼。
铁莘四人朝着秦麦与唐离的方向,沿着他二人走过的路线走了过来,铁莘拍了拍那根看起来足有两人臂展粗细的石柱,“这家伙八成是爷爷辈的!”
众人哪有时间研究这些石柱的粗细,秦麦与唐离又向前行去,如是走出了百多米,竟然还未见到丝毫到达这片石林尽头的迹象,可这百多米的距离已经耗费了近半小时的时间,众人越来越沉默,表情也越来越凝重,体力上的消耗还勉强能够承受,精神上却都已经疲惫不堪,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麦不敢停歇,拉起唐离又向前行去。
“啊!”绕过一根特别粗大的石柱,一具佝偻地依靠着石柱站立的白骨赫然出现在马灯下,猝不及防的唐离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钻进了秦麦的怀里。
秦麦也被这副突然出现的尸骸给吓了一跳,身体颤抖了一下,紧紧揽住唐离肩头,心脏砰砰急跳,其实秦唐二人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只是这具尸骨出现的实在太过突然,转过那根粗得离奇的石柱便与它正面相对,任谁乍见到一具站立的白骨恐怕都无法保持镇定自若。
“哗啦”一声,那具尸骸竟然被唐离的惊叫震得支离破碎,散成了一堆白骨,“别怕,只是副骨架而已。”秦麦抚摸着唐离消瘦的脊背轻声安慰道,心底却升起一股阴森的诡异寒气,这具白骨很完整,显而易见的是,这个人并不是被杀死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这座不知道有多大的石林中迷失了方向,被活活困死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从这里到那洞道的出口不过百多米,他竟然没有走出去!
战栗不已的唐离渐渐恢复了镇静,飞快地扫了眼地上散乱的白骨,眼底惊骇之色还没有完全抚平,“他怎么会死在这里?”唐离显然也生出了与秦麦相同的疑惑。
秦麦沉吟了几秒钟,“我估计是他走到这里时已经精疲力尽,绝望了。”
从这里距离出口虽然很近,但是对于迷失在黑暗里无法分辨方向、看清周遭情形的人而言,他根本无法知道这一点,在离生还近在咫尺的地方放弃了希望。
秦麦的解释让唐离安心不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白骨,在石柱上画下了记号,招呼铁莘等人过来。
秦麦提着马灯观察了一番周边的情况,石林依旧没有尽头,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石柱,铁莘四人看到那堆白骨时,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妈的,谁能告诉我这该死的鬼地方到底有多大!”铁莘低声怒吼。
没有人能回答他。
彭施民远远地靠着一根石柱喘息,惊恐的目光不时从森森白骨上扫过,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那堆刺眼的白骨仿佛死神冷冷的狞笑。
“麦子,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彭施民颤声问道。
秦麦眉头倏地挑起,旋即又落下,淡淡地望着彭施民道:“老彭,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沿原路返回吧。”
他这句话说的十分平和,没有半点嘲讽的味道,事实上彭施民走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彭施民眉头紧缩,痛苦地呻吟着,身体无力地沿着石柱滑落,任由自己瘫坐在地上,“不,我跟着你们一起走。”他把脸埋在双腿间,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决然的味道。
铁莘有些惊讶地撇了撇嘴,嘿嘿一笑,“老彭,没看出来你还真爷们儿啊!不过现在可不是闹着玩,你也别觉得丢面子,人死了要那玩意还有什么用?我劝你现在就向后转。”
彭施民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显然被铁莘的话触碰到了心底的恐惧,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顺势要求离开这里时,他说话了。
“人生能有几回搏,只要是值得就算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彭施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好像是用尽全力从胸腔里挤出来似的。
他这句话说的委实有些莫名其妙,众人只以为是他过于惊恐以至于词不达意,不过他在这一刻所表现出来的勇气还是让所有人都颇为敬佩的,毕竟六个人中只有他根本不必随着冒险走这一遭。
最初秦麦等人意识到有内奸一直在向白拉通风报信时,虽然大家没有明言,但彭施民也是被所有人重点怀疑的目标之一,只是随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此刻,对他的怀疑早已经荡然无存了,就连秦麦也认为彭施民是内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最了解彭施民,这人学生时代凡事率性而为,性情耿直,虽然颇有些书生迂腐的意气,行事却不失光明坦荡,虽然分别数年后秦麦发现他在某些方面已经变得圆滑不少,可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真性情,尤其是听到了他说出的这句话,秦麦忍不住思忖道:“看起来彭施民虽然被环境改变了不少,心底的热火却仍未彻底熄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白拉发生联系呢?”
尤其是后来从侧面了解到知道陈教授行踪的还有几位藏地土生土长的刚毕业的学生时,秦麦的怀疑目标便发生了转移。
听到彭施民颇有些视死如归气势的话,铁莘不由得动容道:“果然是条汉子!”
秦麦没好气地白了眼铁莘,走到彭施民身前,有力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隔着衣服亦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战栗着,“老彭,不要勉强自己!”秦麦恳切地说道,“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没有人会怪你的!”
彭施民缓缓抬头,脸皮下的肌肉不停地抽动,赤红的眼睛里射出如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的疯狂,声音沙哑地低声道:“我已经决定了,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秦麦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无声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望向唐离,“这是第几根了?
秦麦的话问得没头没脑,唐离却立刻明白了他是在问自己在多少根石柱上做下了标记,立刻肯定地答道:“十二根了。”
也就是说秦麦与铁莘等人已经像把尺子一样沿着一个方向丈量了十二次了,虽然在众人逐渐熟练后,行动速度有所提升,可到现在时间无声无息地又流过了二个多小时。
谁也不知道还要前进多远,还要经过多少根这样格外粗大的石柱才能走出这片石林。
“继续。”秦麦朝唐离伸出手,马灯里的油已经烧干,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准备了些油脂,可是这魔王的咽喉向里不知道还有多深多大,他必须抓紧时间。
再折行了六趟,照秦麦的估计,他们现下离洞道入口的距离该已经超过了二百米,路上又发现了十数具白骨,有躺有卧,姿态各异,让人触目心惊。
“累了吧?”秦麦心疼地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唐离问道,后者鬓角散乱,鼻翼散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就算是一刻不停地连续散步三个多小时也是件很耗损体力的运动,何况他们在石林里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心头的急躁也越来越强烈,“走到下一根石柱,我们休息一会儿。”
唐离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朝秦麦笑了笑,抬手擦了把汗水,摇头道:“不累,我们必须节约时间。”
秦麦轻柔地为唐离将贴在额头的一缕散乱青丝抚顺,“就休息十分钟。”
两分钟后,铁莘的喊声传入二人耳中,秦麦拍了拍那根特别粗壮的石柱对唐离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转过石柱的唐离还没来得及说话,突地如遭雷击般浑身猛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见鬼似的表情,斜斜地指着地面,嘴巴微张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一串“咯咯”的轻响。
秦麦隐隐地猜到了唐离看到了什么,一股寒气倏忽间从心底直冲上头顶,脑袋里嗡地一声,浑身毛发都炸立起来,一个箭步跳到唐离的身旁,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秦麦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堆散乱的白骨、石柱上黑色的五角星,这一切都证明了他们又回到了曾经到达过的位置。
不可能!秦麦心里狂吼,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幕,那凌乱的白骨化成了一只嘲笑的鬼怪在他的眼前飘来当去,唐离突地仰面朝后倒去,秦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结果竟然承受不住唐离的体重,二人叠在一起倒了下去!
身体传来的剧痛到让秦麦恢复了少许理智,他先看了看怀里眼神呆滞的唐离,后者面色艳红无比,那是一种极不正常的、他从未在人身上见过的颜色,秦麦心头一颤,伸手摸向唐离的额头,甫一接触便被那骇人的高温惊得弹开了手掌,“丫头!丫头!你怎么样?怎么会这么热?”
呆呆的唐离就像被点了|茓道,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珠都不再转动,秦麦大惊失色,咬牙按向了唐离的人中|茓。
“唔!”几秒钟后,唐离悠悠地吐出一口迂浊在胸口的闷气,眼睛干涩地眨动了一下,身体忽地一僵,死死地抓住秦麦的手臂,“麦子!你看到了吗?那不是我的幻觉是不是?你也看到了吧?”唐离指着几米外的白骨叫了起来。
秦麦这时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急切地摇动着唐离,“丫头,你的体温高的吓人,这很不正常,你感觉怎么样?”
唐离怔了下,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热,啊,好热啊!”唐离说着将系到颈口的拉链拉开了大半,在他的脖颈之间果然是汗水津津,而且肤色也如她脸庞一样呈现诡异的粉红,秦麦也感觉到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一片湿热。
这绝不是伤寒发烧的症状啊,秦麦想着反手摸住了唐离的脉搏,脉象虽然有些燥急,却十分有力,除了心火稍重外秦麦并没有发现唐离有任何不妥,任谁连日奔波劳累,又接连受到惊吓,耗神耗智也都会出现内亏之相,没有发现问题秦麦却更加奇怪。
不过那颗提起的心放下了不少,唐离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那一堆白骨上,在经过最初的强烈惊骇后,平静了少许,脸色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秦麦却仍然无法彻底放心,追问了一句:“丫头,你除了热还有没有其他的感觉?”按理说这石林中的温度不禁不高,甚至是寒意沁人,就算在其中马不停蹄地奔波了数个小时也不该热成唐离这个样子啊。
唐离奇怪地回头看了眼秦麦,“除了热就是累啊。”
秦麦怔了下没了语言,这时唐离又摇晃起他的手臂,紧张地问道:“麦子,我们是不是又走回来了?”
“是的。”秦麦索性靠着一根石柱搂住唐离休息起来,“虽然在我们感觉一直在沿着同个方向前进,可实际上我们转了个大圈子。”秦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问题究竟处在哪里。
铁莘四个人看到那堆白骨和石柱上的标记时也全部都懵住了,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铁莘梦呓般无意识地喃喃嘟囔着:“我明明看得很清楚,我们一直在向前走......”
“很显然,这石林的确有问题。”秦麦沉声道,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这些死在石林里的人或许死亡的原因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铁莘毫无生气地抬起头,茫然四顾,“有什么问题?”
“现在还不能确定。”秦麦站起身,唐离跟着站了起来,让秦麦也不得不佩服这女孩意志的坚韧。
郝韵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吓人,其实她现在倒不是在害怕,而是隐约感觉到秦麦和唐离等人怕是被自己连累了,心底难过已及。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倔强的凶巴巴的女警,其实内心里是十分善良的。
“该怎么确定?就算确定了又能怎么样?”铁莘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
郝韵抬起头,原本想对秦麦说“撤退吧,按照来路返回。”结果眼角余光看到半死不活瘫坐的铁莘,腾地一股怒火直冲天门,郝韵跳起来指着铁莘纵声怒骂道:“懦夫!你不是自诩胆大包天吗?这时候怎么就变成一只死狗了?胆小鬼!只敢嘴上逞英雄!”
铁莘压根就没想到会无缘无故招来一顿狗血淋头般的臭骂,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指为胆小,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女人指着鼻子骂懦夫,那简直就相当于说他不是男人一样!
“老子不是懦夫!”铁莘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额头青筋绷起老高,梗着脖子咆哮道,拳头紧攥,面前站的若不是铁莘,他的拳头早已经砸下去了。
郝韵面对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铁莘毫无惧色,一手掐腰、另一只手距离铁莘的鼻尖不足五公分,冷笑道:“笑话!你不是懦夫?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等死,你真该拿镜子看看你自己那幅熊样!还敢说自己不是懦夫......”显然郝韵是动了真怒,句句诛心,毫不留情。
铁莘一张大脸紫青透红,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无数耳光似的,牙齿咬得“嘎巴”作响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刚才的确是心灰意冷至极,甚至生出了就此放弃的想法。
秦麦、唐离与郝韵的初次见面是很富戏剧性的,早见识过她强硬的一面,却也被此刻泼妇一般的表现给震惊得瞠目结舌,彭施民和黄平更是面色变换,深深低下了头,郝韵这一番话固然是针对铁莘而发,却字字如重锤似狠狠砸在二人心头,惶惶然惊觉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娇弱的少女坚强!
秦麦心中苦笑,郝韵的爆发实在是很及时,看铁莘三人的表情就知道起到了效果,眼看郝韵没有停歇的迹象,暗暗朝唐离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揽住郝韵的肩头,柔声安抚起她的情绪。
“女人最想要男人给她什么?”秦麦走到铁莘身前,拍了拍面色赤红的铁莘肩膀,沉声问道。
铁莘霍地抬起头,眼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仿似要将所看到的一切全部焚化,哑声对秦麦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没有回答,秦麦也不需要他回答,事实上这个问题是当初在破庙外苦恼的铁莘请教秦麦的,当时秦麦给出的回答是:“我认为是安全感。”
“郝韵,你骂得对!是老......我不像个爷们儿!我立马改!”铁莘倒也光棍得很,毫不犹豫郑重其事地朝郝韵鞠了个躬,举起手掌认真地说道:“我对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发誓,一定做到流血流汗不流泪、丢手丢脚不丢人!”
郝韵依偎在唐离的肩头,因为过于激动而涨红的俏脸渐渐恢复了正常,看也不看铁莘一眼,板着冷若冰霜的面孔不说话,可眼神却已经松动了许多。
这时候本来半死不活地瘫倒在地上的彭施民与黄平都已经悄悄地站了起来,虽然表情都不太好看,却已经比方才的绝望颓废多了几分生气。
郝韵没好气地狠狠瞪了眼有些讪讪的彭黄二人,黄平老脸不由得红了红,灵机一动,佝着背朝秦麦走近了两步,“秦先生,您刚才说是这石林有问题?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所有人目光立刻集中到秦麦的身上,秦麦思忖着说道:“我们一路走来都十分注意校正方向,从感官上说我们绝对是沿着一个笔直的方向前进的。”说着,他朝来路,在所有人的观念里那应该是正对着出口的方向,而实际上却偏离了大概四十五度左右。
铁莘连连点头,“没错!我觉得我们根本就连半点都没偏过!”
“那只能说明这石林给我们造成了错觉,至于具体问题出在哪里,我还没想通,不过,我们很可能遇到了大麻烦。”秦麦僵在脸上的苦笑让所有人都有种不详的感觉。
彭施民下意识地问道:“什么麻烦?”
秦麦没有马上回答,转向唐离,“从出口到这里,我是说第一次到这里时,我们走过了多少根大石柱?”他拍了拍那根做过记号、粗得出奇的石柱问道。
唐离一路为了怕自己疏忽,每做下一个标记后还特意在手上做了记录,立刻肯定地答道:“这是第十二根。”
“好吧,接下来我们向回走。”秦麦朝唐离伸出手。
铁莘怔了怔,满脸不解,“回哪里?”
郝韵气急,对着一头雾水的铁莘翻了翻白眼,用很低的却刚好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嘀咕道:“白痴,当然是从哪来回哪去了!”
采用同样的方法,六个人如同一把可伸缩的尺子一般向来路丈量了十二次后,他陡然感觉到自己紧握的着的唐离那支柔软纤细的手掌瞬息间变得僵硬而冰冷。
尽管他早有所预感,此时仍忍不住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惶恐和绝望席卷而来。
那本应该是洞道出口的位置却矗立着一根粗大如同墙壁的石柱,石柱上没有任何标记,显然他们之前并没有到达过这里。
唐离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将身体大半的重量依靠在秦麦的臂膀上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摔倒,她现在已然明白秦麦所说的大麻烦是什么了,想起那石林中奇形怪状的白骨尸骸,唐离深深地打了个寒颤,在她看来这岂止仅仅是麻烦?
铁莘充满了焦急的呼唤声远远传来,忽高忽低、捉摸不定,秦麦惊醒过来,连忙答应一声,将唐离搀扶到最近的那根石柱旁,让她靠坐下来,自己也蹲下身对她相对,“丫头,你这副模样被郝韵看到,她会难过死的!何况,我们现在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绝境!”秦麦用力地握住唐离冷若寒冰的双手沉声说道。
唐离失神的目光缓缓抬起,秦麦充满了自信的坚定目光让她意识到他并不是在扯谎安慰自己,心头溅起几颗希望的火星,反手与秦麦相握,“麦子,你是说你有办法?”
“只有发现问题,我们才能解决问题,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可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秦麦将油灯的火苗调小,尽量节约燃料。
铁莘四人也来到了大石柱前,铁莘兀自抓耳挠腮地围着石柱转悠,嘴里嘟囔着:“不对劲啊,我们走错了吗?”
其他三个人早已经是面如死灰,说不出话来。
“我干!”铁莘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骇然变色,眼睛瞪得如铜铃般,“麦子,这就是你说的大麻烦?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秦麦没有搭理铁莘,缓缓地站立起来,声音低沉地说道:“各位,现在可以证实这石林的确有古怪,我们暂时被困住了。”
彭施民发出一阵如夜枭啼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颓然地仰坐于地,“我们走不出去了是不是?难怪从来没有人能从魔王的咽喉活着走出去呢,这里根本是进得来、出不去的!”
郝韵垂着头,贝齿死死地咬住嘴唇全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珍珠一样的泪滴无声坠落,她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这简直比死都难受。
黄平的反应却与他平日里胆小如鼠的表现截然不同,不得不说人心奇妙,过度的恐惧常常会使得人心生绝望,然而绝望的情绪一旦达到瓶颈,反而会变得无所畏惧。
他现在大概就处在这样一种状态里,接二连三、无休无止的惊魂让他疲惫已极,甚至近乎麻木,这一刻竟然隐隐有些解脱的感觉。
唐离看到郝韵无声抖动的柔弱肩膀,心头亦是酸楚难禁,扶着石柱站起身,走到郝韵身边,痛惜地将她揽住,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部,“郝韵,不要这样,我们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程度啊。”
“对不起,唐离姐。”郝韵眼圈通红,垂泫欲滴,“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都怪我......”
铁莘暴躁地挥手打断她的话,“不是你的错!”停下喘了两口粗气,声音突地低了下来,“要怪也该怪我才对。”
彭施民有气无力地干笑了两声,仰天喃喃道:“怪谁有用吗?反正我们这次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我实在太累了......我要睡了,睡了......”声音越来越轻,竟好像说着说着便真的睡过去了一般。
秦麦苦笑,众人在这不见天日、诡异莫测的石林中折腾了六个多小时,听彭施民这么一说,就连他也感觉到身心都异常疲惫。
朝铁莘打了个眼色,制止他搅扰彭施民,静静地对着石柱发愣,铁莘牙疼似吸了口冷气,“麦子,你不是打算在这里等死吧?”
“当然不是”秦麦摇头,“我是在回忆这一路走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铁莘想也不想地嘿声道:“我看就是这柱子祖宗搞的鬼!”他撒气似使劲拍了拍那根异常粗大的石柱,反被震得又疼又麻,不禁咬牙切齿地发狠,“老子要是出去了,早晚弄几十斤炸药把这里全给炸飞不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麦心头动了动,暗暗回想了一遍,越发觉得铁莘说的没错,这些根做下标记的石柱确实有古怪,因为他每次走到石柱旁,他能够看到铁莘手中马灯射出的光亮,而铁莘却已经看不到他了,当时他只以为是被二人之间相隔的林立石柱给遮住了光线,现在仔细想来却不是这么简单,唯一的解释就是不知不觉间他的行进方向已然发生了变化,但是在感觉上却仍是沿着直线行走。
“铁子,你说的对!”秦麦眼睛亮了起来,“这些特别粗的石柱确实有问题!”
“啊?”铁莘呆住了,他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懵然无知地反问道:“有什么问题?”
秦麦一手抱胸,一手拄着下颌思忖道:“它们的排列特别,所以造成了一种很奇异的视觉效果......”
他现在几乎已经确认这些貌似天然形成的石柱其实是人为布下的迷阵,至少其中关键的“阵眼”肯定是,也就是只要破坏了这些阵眼就可以破坏这座迷阵了!秦麦想到这里立刻用行动验证自己的想法,朝铁莘招手,“把这根柱子推倒!”
铁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两人犹不能合抱的不知道有多高的石柱,眼睛都快凸出来了,“麦子,你确定?”
“废什么话啊!”秦麦选好位置,肩膀抵住石柱喝道:“快点来帮忙,不然老子揍死你!”情急之下,秦麦也顾不得保持风度了。
铁莘机械地走到秦麦身旁,弯腰用同样的动作顶住了柱子,听着秦麦的号子,咬牙暴喝一声,使出全力。
唐离等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巴,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两个人从小修炼武术,铁莘一身蛮力便是与耕牛相较亦不落下风,秦麦更是天生神力,连铁莘也甘拜下风,二人合力,就算是这么粗的一根铁柱立在地上也能给扳倒,何况是根石柱?可偏偏他俩连吃奶的劲儿都拼出来了,这根柱子始终如生根了一般,纹丝不曾被撼动!
二人颓然倒地,秦麦无力地摇了摇头,这根石柱想来该是深埋地下,其他的柱子恐怕也都相同,破阵的希望就此破灭了。
秦麦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无意间看到蹲在一旁的黄平欲言又止,“黄老板,有话就说,咱们现在应该同舟共济才是!”
“那是!那是!”黄平连连点头,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角,组织了一下语言,“这个,老朽当年混迹江湖之时曾听闻了许多传说轶事,其中便有奇门遁甲、紫薇斗数之术,据说这些神奇的法门端是变化莫测......”
气喘吁吁的铁莘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连连拍打着脑袋,兴奋地团团乱转,“老头儿,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铁莘比划着连珠炮般道:“小时候听书,穆桂英打破天门阵,那天门阵啥样还记得不?人入其中走不出来,阵中飞沙走石,鬼哭神嚎!嘿嘿,那叫一个厉害啊!”
唐离和郝韵毕竟是女孩子,最怕的就是神鬼之说,又加上在石林中见到不少尸骸,听到最后那句都觉得浑身直冒寒气,无边无际的漆黑中仿佛有无数双恐怖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还有,那黄老邪在桃花岛上布下了奇门阵法,硬生生把那些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困得出入不得!”铁莘口沫横飞地讲述道。
“黄老邪是谁?桃花岛在哪里?”唐离疑惑地问郝韵。
郝韵恶狠狠地盯着全神贯注、手舞足蹈的铁莘,咬牙道:“你听他胡说八道!他说的都是武侠小说!”
秦麦见铁莘没完没了地举证,并没有停歇的趋势,只能无奈地挥手制止了他,郝韵的话他也听在了耳中,朝唐离和郝韵笑了笑,“铁子说的虽然都是小说,的确是夸大其词,但奇门遁甲、紫微斗数确实存在的,而且也的确有它的神奇之处,只是......”秦麦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我不认为西藏在二千年前就掌握了这些知识。”
唐离美丽的眸子中闪动着茫然和好奇,她也看出秦麦此刻很困惑,故意岔开话题,“那个奇门遁甲、紫薇斗数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她这么一问,铁莘立刻不再说话,除了仿佛熟睡了的彭施民外,众人的目光都射向了秦麦。
对这些古老的东方秘术,虽然知其名者甚广,但真正了解的却少之又少,愈传愈显得充满了神秘,秦麦对这些东西虽有涉猎,可是并没有深入研究过,最主要的是唐离这个问题提的实在是太宽泛了,若是认真解答起来,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说不完。
眼下时间紧迫,秦麦自然清楚不能坐以待毙,转念一想反正现下也毫无头绪,索性给诸人讲些传说轶闻,放松下紧张的神经也好。
秦麦清了清喉咙,和声道:“中国有两大奇书,说的就是易经与奇门遁甲,实际上奇门遁甲与六壬、太乙统称为三秘术,太乙本是三术之首,只是另外两种秘术流传隐秘、门人不多,奇门遁甲名声愈大,反而世人皆知奇门遁甲,不知六壬、太乙。”
几个人都是一副聚精会神的表情,让秦麦生出些许身为人事的感觉,目光缓缓地扫过四个人,“奇门遁甲据说产生在四千六百多年前,轩辕黄帝与蚩尤大战于涿鹿,魔神蚩尤铜头铁身、刀枪不入,又法力高强,能够呼风唤雨,在战场上制造无边迷雾,使得皇帝和他的部下迷失了方向,一夜深夜,轩辕丘上雷声大作,神光闪现,皇帝惊出,见一手托玉匣的仙女从天而降!”
听到这里,唐离和郝韵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那玉匣里装的就是奇门遁甲?”唐离眨着美目问道。
秦麦点头,还没等他说话,铁莘忽地嘿嘿一笑,朝秦麦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咱们不也有个玉匣?也是从天而降的哩!”
听到他的话,众人心中都生出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再想到玉匣里谁也看不懂的天书,立时意识到自己此时所面临的危急情况,一时间气氛沉重起来。
“皇帝打开玉匣,看到里面有一本天篆文册龙甲神章,皇帝根据里面的记载,制造出了指南车,终于打败了蚩尤!”秦麦向铁莘递过去了一记警告的眼神,后者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言乱语。
秦麦的讲述再度将唐离几人的好奇心激发,郝韵不解地望着秦麦问道:“不是说里面装的是奇门遁甲吗?wωw奇Qìsuu書com网怎么是指南车的制造方法呢?”
“我还没说完呢!”秦麦含笑道,“那龙甲神章里记载的东西可多着了,皇帝让他的宰相风后把龙甲神章里的记载编撰成兵法十三章、孤虚法十二章、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后来经过周朝的姜太公、汉朝的黄石老人,再传给张良,张良将它简化之后就变成了古老相传的奇门遁甲了。”
唐离眼中射出强烈的神往之色,“我曾经听说福特在研发汽车时,动用了一百多个工程师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还是在看到了指南车制造方法后才找到了答案:用变速齿轮解决汽车转弯时的平衡问题,真是难以想象,那指南车竟是在四千六百多年前发明的!”
郝韵、铁莘与黄平三人第一次听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麦的心头也不由得动了动,惯性思维让他忽略了古人的智慧,一千多年前,也许那位神秘的孤师不懂得什么奇门遁甲、紫微斗数,但是谁能肯定她就不能掌握另外的神奇法门呢?
至于究竟会是什么法门,他现在却毫无头绪。
一切都不可能无中生有,那位孤师必定有所依据才能创造出这法门来,秦麦苦苦思索片刻,直到脑际阵阵抽疼也没想出个可能来。
唐离看到大家都不说话,拉着郝韵放下背包坐下,继续问道:“奇门遁甲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秦麦颓然放弃了思考,想了想道:“奇门遁甲是用八卦记录方位,用十天干隐其一,配九宫记载天象和地象,用八门记载人事,用九星八神记录周遭环境,用以推算和预测吉凶祸福并加以改变,尤其是用时盘来占卜推事据说更是出神入化!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用处,比如刚才铁子说的那些阵法变化......”
“秦先生,这奇门遁甲真的有您说的那么神奇吗?比您的易经如何?”黄平的小眼睛里目光闪烁,有些畏缩地问道。
秦麦愣了下,好笑地瞟了他一眼,“黄老板,命数有天、人之说,正所谓天命已定实未定,人命能改不能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虽然你的命理运数看似早已经注定,其实却是能够改变的;你的人生看起来好像变化无常,可实际上却因为你的秉性、品格而早已经画好了轨迹,在我看来,无论是易经还是奇门遁甲,都是一门科学,我研究它,但不代表着我迷信它。”
他说这番话时神态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和颜悦色,却让黄平听得脸色时白时红,心中已经是翻天蹈海,自己落到今天身陷绝境,岂不正是因为贪念所致?
郝韵与唐离也都露出深思的神色,良久不语。
唯有缺肝少肺的铁莘听了许久的长篇大论后已经是无聊已及,秦麦又不许他说话,杵着胡萝卜似的手指头在地上划着圈圈。
“那么,紫微斗数又是什么呢?”郝韵按耐不住好奇,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秦麦。
秦麦对这一学说研究的反而深了些,却觉得比之三大秘术更加飘渺虚无,笑了笑一语带过,“紫微斗数是中国古代五大神数之首,是一种星命学,它认为人出生时的星象决定了人的一生命运,各种星曜对人的命运会产生影响,分析人出生时的星象就可以判断出他一生的吉凶祸福,因为紫薇星为诸星象之首,所以称为紫微斗数。”
“哦。”郝韵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小时候我也曾经见过族里的老人观望和祭拜星辰,没想到原来不止在西藏是这样的啊。”
唐离Сhā口道:“是啊,西方的星座学说更是十分盛行的。”
用一句话形容此刻的秦麦就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秦麦的脑海里放电影似的迅速闪过李茂然笔记本里关于古苯教的某些记载,古时苯教巫师信奉万物有灵,对于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都秉持着敬畏之心,对于星象的观察了解更达到了颇为成熟的高度,用星辰的位置变化划分年、月、季节等等。
“这石林迷阵的排列是否就是根据星象而定的?”秦麦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只是这满天星空,星辰何止千万?想要找到那条“生门”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唐离和郝韵都看出来呆若木鸡的秦麦正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二人不敢打扰,铁莘蹲了半晌,也没听到有人说话,纳闷地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秦麦好像入定的老僧一般,耷拉着脑袋坐着睡过去了。
“嘿!我说麦子,你咋说睡就睡了呢?”铁莘投出的小指肚大小的石子准确地击中了秦麦的脑门,唐离和郝韵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秦麦身体一震,倏地弹了起来,“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除了彭施民外,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秦麦把油灯火焰调亮,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石林,一边说道:“我想到了这石林排列依据的一种可能,现在要证实,铁子你跟我配合,我们向四周走走,其他人就在这里休息!”
“不!”郝韵不等秦麦话音落下,脸色大变地反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嗫嚅着解释道:“我怕黑。”
众人手中只有两盏油灯,被铁莘和秦麦都拿走,这里势必重回黑暗的怀抱。
无奈之下,铁莘只能贡献出他的水壶用秦麦包里的油脂制成了一盏简陋的油灯,留给唐离几人照明,亮度虽然比之秦铁二人手中的马灯黯淡许多,可勉强也能照亮三二米的范围。
“千万别走太远,要小心!”唐离不舍地轻声嘱咐着秦麦,生怕他走得太远与自己失散,这石林不知道究竟有多大,诡异无比,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唐离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勉力维持着笑容不让秦麦挂念自己。
郝韵瞥了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铁莘,在他一步三回头走过巨石的时候心底一软,没好气地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走过的路,我知道你会足迹追踪,肯定能走回来的!”
铁莘欲哭无泪,这石林的地面全都是坚硬的岩石,不时还有星罗棋布的水洼,压根就留不下任何的痕迹,更遑论追踪了。
不过这句话毕竟还表明了郝韵是关心自己的!铁莘这么想着,就觉得虽然放眼望去都是无尽的漆黑,可他的心里却是阳光明媚。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走出太远的。”秦麦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唐离满含忧虑关切的深情目光触动,含笑安慰道。
辨认了一下方向,秦麦与铁莘走出了石柱围成的狭小平地,他现在要证实的就是这石林迷阵中确然存在着阵眼,而那阵眼就是这十数根格外粗大的巨型石柱,而后再寻找它们的排列规律。
秦麦的心脏不听话地剧烈乱跳,心情纠结,既想快些证实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又害怕结果会是失望,那样的话恐怕除了像铁莘说的炸平这石林,再没有脱身的办法,可问题是他们的手里没有炸药,换而言之,众人的命运极有可能是被活活困死!
“该来的总要来,怕也没用!”秦麦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道。
他身旁的铁莘轻声嘀咕了一句:“这时都能睡得着,这厮比老子还缺心眼啊。”秦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彭施民佝偻蜷缩的背影,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看起来老彭是真的绝望了。
秦麦拍了拍铁莘坚实的胸脯,“走吧,你一定要注意我前进时的方向。”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从未走过的方向折过了三根特别粗大的石柱后再度到达了一根曾经做下过标记的石柱旁,在这里,秦麦又选择了一条没有走过的路,在折返往复了四根石柱后,他们竟然回到了唐离几人身旁!
这时,秦麦的猜测已经被证实了一半,为了保险起见,他与铁莘随机挑选了几个方向又走了两趟,那另一半也得到了证实:所有经过的石柱都已经被标注了记号,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最后总能够回到唐离等人的位置,当然,若是没有任何标示,一个迷失在这石林里的人会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路,最终的结果就是活活累死!
唐离和郝韵本着充分利用能源的原则,正在那盏微弱如豆的简陋油灯上给一片烤肉加热,“怎么样?看起来似乎收获不小?”唐离看到秦麦嘴角噙笑,不知不觉也轻松了许多。
秦麦点头,“问题的确出在这些特别巨大的石柱上。”
“麦子,你刚才前进的角度真的有变化!”铁莘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我看直线的方向明明有空隙能钻过去,你为啥就要改变方向呢?”
秦麦对他的指责也不生气,心里反而兴奋得很,在证实了这二十二根特别的石柱就是阵眼后,接下来就要寻找它们的排列规律,找出那条能够走出的生路。
“给你解释你也听不懂。”秦麦用记号笔在石柱上勾画着每根石柱的位置,一边随意地敷衍着铁莘,“换成你走过去,你也肯定会觉得无路可走,非得拐弯不可,而且还认为自己始终在朝前走。”
铁莘立刻摇头,表示不信。
黄平看秦麦和铁莘心情似乎不错,尤其是秦麦好像已经有所发现,不由得也高兴起来,干咳一声道:“铁老板,这正是远古秘术的神奇所在啊,端的是匪夷所思,神秘莫测!”
“你懂?”铁莘两道粗蚕眉拧成了结。
黄平老脸微红,支吾道:“老朽虽然不懂,可关于这些秘术的传闻听说过不少......”看到大家兴致不错,黄平神秘兮兮地讲起了一段老北京城的秘闻,他以口才著名,讲起故事声情并茂,生动已及,仿佛亲眼目睹似的,轻而易举将铁莘和郝韵等人给吸引住了。
“三十多年前的老北京城有位赵三爷、赵大胆,此人胆量委实过人,专干盗墓摸金的买卖!”黄平目光闪动了一下,飞快地扫了眼铁莘,暗忖若是这位早生三十年,怕是京城四大家里就没那位赵三爷了,“这位赵三爷出道早,所以虽然成名多年,可年纪却不大,与老朽相仿,嘿嘿,这个......蒙圈子里朋友抬爱,当时把咱排进了四大家里,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说起当年,黄平腰杆挺得笔直,竟然散发出依稀的气势,“因为我常帮着赵老三出货,我二人的关系也颇为近密,我记得那是三十四年前的中秋节,我与他聚饮,他透露要做一笔大买卖,说是在南京外寻得了一处古墓,极可能是三国曹操的陵墓!”
郝韵骇然惊呼道:“曹操的墓?我的天,这个赵老三实在是胆大包天啊!”
铁莘却没没郝韵那么单纯,晒道:“扯淡呢吧?那曹操号称有七十二疑冢,处处有墓,处处假,哪有这么容易被发现?”
秦麦努力回忆着石柱的方位,在石壁上勾勾画画,这石林里一片漆黑,又无法分辨方向,所以要标注出准确的位置极为困难,唐离起初陪在他身边,却又帮不上半点忙,听黄平讲得有趣,便转头认真听故事去了。
秦麦也乐得没人打扰自己思考。
听到铁莘的怀疑,黄平陪笑道:“是呀,当时我也这么说,要知道那曹操本人就是盗墓的老祖宗,自然怕自己的墓被盗,这才设下了七十二疑冢,千百年来发现疑冢无数,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真正的墓|茓!”
众人都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黄平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瞩目,颇有些顾盼得意地抿了口水润了润喉咙,“那赵老三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只说让我等着瞧好,谁知这晚之后他竟然没有了消息!”
“他死了吗?”郝韵听得入神,甚至露出担忧的神色。
唐离瞧着她单纯可爱的模样笑着把她揽住,“没死,要是死了又算什么故事?”唐离自然知道那个赵老三没有死,因为她的父亲唐天华二十五年前入藏时,最初的人选不是黄平而正是赵老三。
想到父亲,唐离的心头一紧,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黄平干笑道:“唐大小姐说的不错,他没有死,六个月后我再次收到了他的消息,后来我探望他时,他给我讲了中秋节分别后的离奇遭遇!”
老北京的说书人有个习惯,为了吊住听众的胃口,往往一回书结束时便会甩出个包袱来,让人抓心挠肺地想听下回,黄平说到关键时刻也停了下来,缓缓地喝了口水后居然从背包里掏出一盒没吃完的压缩饼干来!
不明所以的唐离和郝韵面面相觑,勉强压着脾气的铁莘忍不住了,“恁娘咧!你是不是要收钱了?”铁莘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揍黄平。
黄平的手猛地一抖,饼干“哗啦”撒到了地上,皱巴巴的脸上涌起的红光立时消褪得干干净净,幸好唐离拉住了铁莘,郝韵也不悦地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这么暴力?动不动就打架!黄......先生,请你接着讲吧?”
“嘿嘿,我就是吓唬他而已,怎么会真动手呢?”铁莘讨好地对郝韵说道,暗暗朝黄平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后者佝偻的身体僵了下,惊魂未定地道:“铁老板大人大量,肯定不会和老朽一般见识的!”
铁莘给黄平造成的身体和心理伤害实在是太严重了。
“原来赵老三和我分开后就去了南京倒那座古墓,那墓在一处荒岭之中,赵老三精通寻龙望|茓的秘术,循着龙脉一路而去,半路上遇到了一位神秘老者,那老人对他说了四句话后飘然而去。”黄平习惯性地又停了下来。
唐离很配合地问道:“四句什么话啊?”
黄平偷偷地瞄了眼朝他不怀好意地冷笑着的铁莘,心底寒气直冒,浑身疼痛,连忙道:“那老人对赵老三说的是四句好像谜语一样的话:石头山下石头宫,奇门遁甲显神通,龙游浅滩阵中困,得道升天泉破阵!后来赵老三进到古墓里,发现里面放满了人、马、牛、车的陶俑,他竟然在这墓里走了五天都没有走出来!直到他精疲力尽,认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两眼清泉,想到了那位老人的话,举起锤子把那泉眼打破,古墓震荡,龙吟震天,如同天塌地陷一般!等到停下来后,他发现自己居然还在那些陶俑之中转悠呢,五天他连古墓的寝陵的边都没摸到!”
郝韵紧张地抓着唐离的胳膊,听到最后才松了口气,旋即又追问道:“那后来呢?”
黄平啧啧咂舌道:“赵老三胆子虽大,经过这么一吓再不敢打这古墓的主意,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还大病了一场!”
唐离抿唇微笑,黄平讲得活灵活现,可实在太玄虚,听得有趣却让人无法置信。
秦麦的心思虽然都在思考着石柱的排列,可当他听到黄平说出那四句偈语一样的顺口溜时心头还是不禁动了动,尤其是从最后一句看来,那赵老三的确运气不错,胆大包天要盗藏王墓,结果却被迫发誓十年不入藏,却也因此错过了唐天华的邀请,如果他真的根唐天华去到古格,只怕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别听这老头儿胡说八道!”铁莘很不屑地睨了眼黄平,铁家虽然是盗墓世家,只可惜到他这一辈,铁纯阳死的太早,半点绝技也没能传下来,而铁莘也志不在此,使得号称摸金一门最正统的传人铁家到他而止。
郝韵摊开手,“就当故事听嘛,这种事自然不能信的!”
黄平的老脸立时涨得通红,却又不敢与铁莘发生争执。
沉睡的彭施民突地沉声道:“南京石头岭的确有这样一座古墓,九年前被发现并由专家组进行了发掘。”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酣睡,突然出声把大家吓了一跳,彭施民翻身迟缓地坐了起来,脸色苍白无神,深深地看了眼黄平,“当时墓|茓里的确发现里盗洞,墓内器物损毁严重,除了盗洞外,封闭的十分完好,可偏偏发现了水淹过的痕迹,这些都成为了不解之谜,我今天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初众人还以为这个故事是黄平胡编出来的,彭施民的话却证明了确有其事,只是关于那位老人和赵老三被困是否真的发生过却无人可以证明了。
秦麦停下笔,转身朝彭施民笑了笑,“什么时候醒来的?”
“在他说到那四句顺口溜的时候。”彭施民指了指黄平,勉强挤出一丝衰弱的笑容。
彭施民望向石柱上凌乱的标记,眉头微微地皱了下,“你在打谱吗?”
秦麦听出了他淡淡的讥讽,不恼反喜,呵呵一笑,“还好,你还有力气嘲笑我,能说睡就睡,你这份淡定才真是让小弟佩服啊。”
“呸!”彭施民没好气地啐道,“你不就是想说我胆小吗?我还告诉你,我是真累了!现在精神多了!”说着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走到秦麦身旁,看着被他勾抹得一塌糊涂的圈圈点点,“这是什么?”
秦麦简要地把自己的发现讲述了一遍,他已经大致确定了那二十二根巨型石柱的分布,边说边重新将它们的位置标注了出来。
“就算这真的是星象图,想要找出规律来也极困难的,谁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彭施民蹙眉思索道。
秦麦将这些个黑点用线条连接在了一起,叹了口气,“总得先确定它们在天空的位置才能谈接下来的研究。”
这时唐离加热的那爿烤肉已经完工,平均地分成了六块逐一递给了每个人,“麦子,彭同志,吃点东西吧。”
闻道烤肉传出的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众人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叫成了一片,铁莘三人率先大嚼起来,秦麦接过唐离递来的肉块,眼睛始终停留在那些分布杂乱无章的黑点上,刚想说话,就听到彭施民的腹内传出一阵宛如雷鸣的响声,哈哈一笑,拍了拍彭施民的肚子,“先吃饭,吃完再说!”
唐离的吃相比铁莘、黄平文雅了许多,即便腹内早已经空空如也,却还能先用匕首将肉切成小块,细嚼慢咽,一边随意地看着三米外石柱上秦麦画下的图形,“咦?”她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麦子,你画的是大熊星座?不怎么像啊!”
秦麦对星座了解不多,毕竟紫微斗数中的那些十四正曜、六吉星、六煞星、四化星等星位划分与星座的划分是不同的,对这个北方夜空最醒目的星座虽有耳闻,却从没有认真地去研究过,他是考古学者又不是天文学家,天赋虽然聪颖,可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深入学习太多种类学科。
“丫头,你说这是大熊星座?”秦麦疾快无论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下一秒他已经站在了石柱前,激动地指着那幅巨型石柱分布图问道。
唐离从秦麦不能自已的兴奋表情中看出了几分端倪,连忙走近石柱,仔细观察了片刻,指向其中两处标记,“这两颗的位置似乎有些偏差。”
“没错!”秦麦忘乎所以地搂住了唐离,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印下了一记响亮的吻,哈哈大笑道:“这两根柱子的位置我没有记准,只能标出大概!”
唐离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骇得不知所措地呆立当场,心里既惊且喜,更多的是害羞,胸口小鹿乱撞,脸颊热得如火烧一般。
其实亲吻脸颊作为一种礼节在开放的美国、加拿大等国是常见已及的,唐离自小在西方国度里长大早已经习惯了,可回国这些日子,隐藏在骨子里的东方女子的含蓄与矜持迅速地复苏,这时竟然生出了羞于见人的感觉。
秦麦看着唐离红得如染血似的脸颊,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孟浪了,涨红了脸,讪讪地笑着,偷眼观瞧众人的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秦麦与唐离的关系,虽然惊讶秦麦的大胆,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铁莘眼馋无比,心中梦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亲到郝韵的脸蛋儿?要不然也学秦麦一样搞突然袭击?
不过这个诱人的念头马上被他甩出了脑袋,他知道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他一定会死的很惨。
彭施民似笑非笑地看着有些局促的秦麦,打趣道:“幸好不是我发现了你画的是什么,要不然......”他摸着自己的脸庞打了个寒战。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秦麦干咳了几声,把记号笔递给了唐离,“丫头,帮我把这两个正确的位置标出来。”
唐离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接过笔,灵巧的手指在那些黑点之间比量了一番,标出了两个位置,看得出来她对这大熊星座很熟悉。
“我曾经有段时间研究过星座与性格之间的联系,这种说法在西方很盛行,后来兴趣使然,就研究了一些星象图,大熊星座由二十二颗星构成。”唐离注意到秦麦眼中闪过的惊讶,轻声解释道,“这与你说的紫微斗数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远没有那么复杂和系统。”
“这应该是北斗七星吧?”秦麦用笔在虚空中沿着几个黑点勾出了一个勺子的形状。
唐离点头。
北斗七星一年四季都能够看得十分清晰,不同季节勺把指向亦随之变化:“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远古没有日历时,古人就是使用这种方法估测四季,这七颗星简直可以说是最早为人所熟知的星位。
这也符合古苯巫师对于星辰的祭拜。
至此秦麦再无怀疑,这石林中的二十二根巨大石柱的排列正是按照大熊星座的结构所定位,至于那位神秘莫测的孤师又是如何在千多年前就掌握了大熊星座的星图,他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二十二颗星排列究竟有怎样的规律呢?
秦麦轻轻地咬着嘴唇凝思片刻,望向唐离,“丫头,这些星星是否有着某种规律?比如明亮程度?”
唐离秀气的柳眉微微皱起,这个小动作让秦麦有些失神,心中苦笑,暗忖这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唐离真得美到了一颦一笑都能迷惑人心的程度?
不过有一点他能肯定,凭心而论单就容貌来说,郝韵比唐离还要略胜半分,可他对郝韵却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关于这二十二颗星在夜晚出现的时间,应该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就算观察他们的人有这种感觉也只是因为亮度差异而造成的错觉......”唐离拿起笔,一边在标记旁依次写下了二十二个数字,“对于他们的亮度到的确有天文学家进行了研究。”
秦麦的眼睛亮了起来,按照唐离写下的数字从小到大将它们连到了一条线上,“我有预感。”秦麦的目光明亮而清澈,脸上洋溢着自信从容的笑,“我们要走出这座石林了!”
秦麦标注的顺序是按照从暗到明的变化,当然反过来也是一种次序,秦麦选择了唐离标出的路线。
因为他们身旁这一根石柱对应的就是最暗的那颗星星。
按照次序走过二十二根石柱,听起来很简单,但是这个过程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在无边的黑暗里,失去了方向的秦麦六人就像到处乱撞的瞎猫,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转到了第十四根石柱时,秦麦等人惊喜地看到了来时的洞道出口,这让所有人都为之精神大振,不单是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不用担心被困死在石林里了,更重要的是这证明了秦麦的猜想是正确的!
在石林里摸索了两个小时后,六个人终于来到了石林的尽头,怪石嶙峋的石壁上是个宽高大概五米的方正洞口,众人不禁喜形于色,郝韵甚至喜极而泣,这石壁上只有这唯一个入口,显然只要沿着它继续前进即可。
秦麦提着马灯找了找入口内,四壁光滑异常,笔直伸向下方,他没有急着前进,从背包里取出来一个油脂球点燃,扔进了通道内。
燃烧的油脂球沿着通道越滚越快,在犹如实质的漆黑中划出了一条火线,光明瞬息即逝,仿佛划过夜空的流星,片刻后,火球蓦地消失不见,通道里恢复了绝对的黑暗,众人的眼中还残留着一道幻象,又过了几秒钟,才隐约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恐骇,借着刚才瞬间的光亮,他们已经看清了通道内的情形:通道的坡度超过了六十度,比古格遗址内那条如滑梯一般的暗道还要陡峭三分,四壁同样没有任何可以借以攀爬的突起,不同的是,这条通道宽高都远超过古格暗道,而且是在坚硬的岩石里开凿而成。
根据那火球突然消失来看,在通道的下方存在着一道深沟之类的陷阱,如果有人采取坐滑梯的方式滑下去,结果就是掉进陷阱里。
谁知道那陷阱里有什么?是犬牙交错的锋利坚石还是能把人刺出无数洞来的长枪剑戟?总之秦麦不认为有人掉进去还能活着出来。
铁莘到吸了口冷气,变色道:“麦子,幸好你照了下,不然......”铁莘想到刚才自己差一点就抢着奔进通道,要不是秦麦及时地拉住了自己,现在只怕已经变成了一滩肉饼了!
其他人也都面无人色,最可怕的不是这陷阱,而是制造陷阱的人那歹毒的可怕心机。
“还有多长的绳子?”秦麦问铁莘。
后者打开背包掏出捆小指粗细的攀岩绳,看了看上面的标度,“六十米。”
“我这里还有六十米。”唐离道。
秦麦沉吟了一下,按照刚才那火球滚动的距离,陷阱在下方三十米左右,至于再向下这通道还有多久现在无法得知,“顺一根下去,不够再接吧。”
铁莘立刻将绳索的一头固定在一根水桶粗细的石柱上,秦麦将绳子沿着通道放了下去,把马灯挂在了肩头,“我先下,听我的招呼你们再一个一个地下去,千万不要两个人同时上绳!”秦麦郑重其事地嘱咐道。
生死攸关,谁也不敢稍有疏忽,纷纷点头答应,秦麦在大家紧张、担心的注视下紧紧地拉着绳子,缓缓下降。
挂在秦麦肩头的马灯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跳动,远远望去像一只诡异的眼睛,橘红色的灯光看得久了就变成了一片血红。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亮点,秦麦这时已经到达了火球突然消失的位置,在入口处看着他的人,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麦在深涧的边缘站定,低头望了下去,那团掉下去的油脂尚未熄灭,被摔得四分五裂后,散发的光亮反而强烈了许多,照亮了这道陷阱的底部。
深涧宽约五米,深有十米左右,四壁光滑如镜,底部到没有秦麦想象的那些恐怖设置,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就算摔不死,也没人能爬上来,在深涧底部布满了白骨碎片,骨架碎裂散布层层叠叠,根本辨认不出是人还是兽,有些干透的白骨被火引燃,跳动着蓝幽幽的火焰,看得秦麦背心凉飕飕得仿佛有人在背后正朝他吹气......
陷阱的宽度让秦麦没了主意,五米算不上太宽,却已超出了人类跳远的极限,秦麦无奈只能再掏出了一枚油脂球,点燃后投向了深涧彼端。
燃烧的油脂球在地上弹起了几厘米便向下滚去,让秦麦瞠目结舌的是,火球滚出了不到三米便撞在了一根石柱上改变了方向朝旁边滚了米许竟然停了下来!
火球越烧越旺,渐渐将周围七八米范围照亮,秦麦又惊又喜,咬牙狠狠吐出了铁莘的口头语:“我干!”这通道在深涧彼端三米许便到达了尽头,地势平坦,火球撞上的那根石柱高约两米粗如人腰,呈倒J形。
这根石柱显然是就为了供钩挂绳索而设置的,秦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所谓从来没有人生还的魔王的咽喉的确存在着一条生路,只是陷阱密布,危险重重,还从没有人能闯过去而已。
“希望真的是从没有人闯过去。”秦麦一边把自己牢牢地绑在绳子上,一边在心里祈祷着。
看到火光不再跳动,站在入口外的众人都想到了秦麦已经停了下来,可等了半晌仍未见他行动,诸人心头便渐渐焦虑起来,性急的铁莘忍不住大声询问,听到了秦麦的回答才算放心。
八九米的距离套住一根石柱,对秦麦来说算不上高难,难的就是在一个并不十分宽敞的空间里去做这件事,秦麦在失败了三次后,终于将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了石柱上,那个朝后的倒钩刚好卡住了绳套,不虞绳索脱落。
将中间的绳索抻直,用力拉动了几下,另一端的石柱稳如磐石,秦麦深吸一口长气,双臂交替间,脚已离地,凭着上肢力量拉动着身体向深涧的另一边攀去,这对于力量惊人的秦麦没有任何的难度。
将绳索在石柱上重新加固后,秦麦提着马灯朝入口方向的众人打出了一个行动的信号,转身观察起身边的情况。
除了平整的地面,在马灯所能够照亮的范围内,他看不到任何的东西,这里有多大?多高?秦麦不敢随意乱走,等待着所有人都通过了这条通道再说。
第一个过来的唐离,在她攀过那道深涧时,秦麦的心提高了嗓子眼,唯恐她体力不支,结果却是虚惊一场,唐离的力量超过了他的想象。
“你吓到我了!”唐离距离边缘还有半米时,秦麦就冲上去将她抱住,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心有余悸地诉苦道。
唐离依偎在秦麦的怀抱里,舒服而安定,秦麦的真情流露让她感动,“傻瓜,我可是运动健将,这难不住我的!”唐离笑着说道,一只手掌温柔地抚摩秦麦颏下短短的坚硬胡茬。
两个人深情对视着,甚至忘记了身在何处,却被郝韵在攀越深涧时的大呼小叫将二人从心中唯有对方的温馨甜蜜中惊醒,两人同时叹了口气,不禁彼此都愣了下,旋即相视而笑。
“你们两个也不拉我一把!”郝韵狼狈地爬上了这边的地面,靠着石壁喘息着埋怨道,“差点就掉下去了。”
秦麦奇怪地问道:“你们在警校难道都不进行体力训练吗?”
“切!”郝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体力训练也不用玩命啊!这可是人命关天呢!”
接下来黄平、彭施民都有惊无险地越过了深涧,到达了通道的尽头,最惊险的却是最后一个上路的铁莘,他的气力固然大,可体重也着实不轻,要不是秦麦及时抓住了他的腰带,硬生生把一只手已经脱离了绳索的铁莘给提了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绳子太细了!”铁莘双脚踩上了实地,那颗几乎破胸而出的心落了回去,惊魂甫定,就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太丢人了,不说比不上唐离和郝韵,甚至连黄平都没自己这么狼狈,想来想去只能把责任推到不会说话的绳索身上了。
众人默契地扭过头,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前面会不会还有机关陷阱啊?”郝韵探头朝黑暗中望去,两道机关让众人的警惕性提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双脚站在通道之内,不敢越雷池半步。
不等秦麦说话,唐离接口道:“我觉得这魔王的咽喉不会就这么简单,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
彭施民心悦诚服地叹息道:“麦子,我发现你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是啊!是啊!”黄平连声附和,朝秦麦挑起了拇指,“秦先生,您要是早生三十年,北京城里哪还会有什么四大家啊,我看只会有秦一家!”
秦麦哭笑不得地看着四个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在极度的恐惧和兴奋的压力下一种发泄方式。
“我们休息十分钟。”秦麦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从上午进到魔王的咽喉到现在不知不觉过去了十个多小时,眼看着白拉所说的期限只剩下两天多,秦麦暗忖着要连夜奋战了,不过在这不见天日的洞|茓里白天与黑夜倒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与此同时魔王的咽喉外,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橘黄|色的晚霞给西藏幽蓝的天空画上了一笔暧昧的色彩,暮霭在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群山间懒洋洋地升腾弥漫,苍凉而安宁。
红柳林斜上方的一道陡峭山崖上,矗立着一黑一黄两条身影,他们的身后两只大得出奇的獒犬悠闲地依偎着趴在地上。
山崖不大,不过十数平米的一块光秃秃的平地,四周崖壁陡峭如刀削,根本无法想象来那二人双犬是如何攀上去的。
轻柔的带着一丝丝凉意的晚风拂过,就像恋人温柔而深情的抚摸,吹动得白拉宽大的黑色长袍随风轻摆,隐约勾勒出一具挺拔曼妙的身姿。
两个人的眼睛都定定地望着魔王的咽喉。
“他们已经进去一天了。”白拉身旁,那个身体罩在黄|色长袍里的人沉声说道,声音暗哑深沉,却散发出一种粗犷的别样魅力。
白拉没有说话,甚至就像压根没听到这句话似的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黄袍人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又问道:“你说他们现在死没死?”
“没有死。”白拉的声音依旧动人心魄,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慵懒和疲倦的味道,“我能感觉到他们没有死。”
如血的余晖挣扎着透过她长翘而浓密的睫毛照射在唯一显露在空气中的眼睛上,形成了明暗交错的斑驳,那双看起来仿似水晶般深邃的眸子竟隐约闪烁着幽紫色的奇异光芒。
两只雄狮般的藏獒懒洋洋地卧着,不时相互抵颈舔舐、或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打个哈欠,只有当那血色的眸子里瞬间闪过让人畏惧的狠厉和骄傲时,才会让人悚然而惊地意识到它们有着媲美狮虎的凶猛。
“如果,他们失败了......”黄袍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拉打断,“那么我会亲自进去。”
黄袍人双拳紧握,浑身绷紧,“你不能冒这个险,我们还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白拉轻声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我受够了,我不想每天都重复同样的让人发狂的梦,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那个秦麦不可轻视。”两人沉默了良久,到最后还是黄袍人率先开口,语气低沉地说道:“这人心思缜密,性情坚韧,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让人觉得他能够看透一切!我觉得这人不能留下,否则迟早要坏事!”
白拉的眼中闪过一抹比那夕阳的光辉还要璀璨的奇异光彩,瞬息恢复如常,过了片刻轻声道:“暂时还需要他的智慧......等开启了箭道后,你看着办吧。”
不等黄袍人说话,白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两只獒犬立刻从地上跃了起来,回复了凛然高傲之态,那只大的轻步来到白拉身旁,弓腰塌背,矮下了身形,白拉偏身坐上了獒背,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脑袋,那獒犬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崖下射去,眼看着巨大的身体就要撞上坚硬的山崖,粉身碎骨,四足在山石上猛地一蹬,便又再次弹起,几个起落就已经奔下了峭崖。
两犬一人片刻便已经变成了两个小黑点,山崖上只剩下那黄袍人孤零零地孑然而立,这时猛地涌来一阵狂风将他袍帽掀起一角,露出了小半如刀削斧刻般的沧桑面庞。
黑夜君临大地般无可阻挡地降临。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铁莘只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秦麦的叫声就在耳边响了起来,“这次我先走!”铁莘站起身提起马灯、背包就要出发,他还在对自己攀越深涧时的表现耿耿于怀,暗下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要争些面子。
秦麦连忙拉住这个冒失鬼,“还没有摸清情况,太危险了!”
铁莘奇怪地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平坦地面,这情况简直是一目了然嘛!十分钟前,秦麦扔出去了四枚燃着的油脂球,将通道之外的空间照亮了大半,这是一块长约六十米、宽有四十米的略显狭长广场似的平地,地面全由两米见方的光滑岩石紧密拼接而成,乍望去光亮如镜,地面上连个小石子都没有,看上去纵横交错的笔直纹路把这偌大的广场划分得如一张巨大的棋盘。
铁莘看到秦麦如临大敌的神色有些好笑,迈步踏上一块石块,用力地跳了几下,沉重的身躯砸在石面上发出“砰砰”的闷响,“麦子,你在担心什么?用不上一分钟我们就能走到那儿!”他指着广场尽头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下显得幽深晦暗的通道笑着说。
秦麦抿着嘴唇,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射出锋利如刀的精光,鹰隼般巡视在这片镜面般的平地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那种莫名的危险感觉来自何处,空旷的场子上静谧已及,可他心底的危机感却愈来愈强烈。
唐离静静地看着秦麦,彭施民和黄平都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根本帮不上忙,老老实实地站在秦麦的身后听候命令,郝韵气恼地瞪视着连蹦带跳的铁莘,暗怪他不听秦麦的指挥,可看在铁莘的眼里就变了味道,以为郝韵在嘲笑自己,抬脚向下一块岩石迈去,嘴里嚷道:“麦子,你哪里都好,就是太谨小慎微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身体倏地向下坠去!
惊变陡起,脚下突然失去了支撑的铁莘魂飞魄散,匆忙间双手挥舞向两旁抓去,可这石板两米的宽度与他的臂展相仿,手指从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的瞬间,铁莘心中狂叫了一声“我命休矣!”
恐惧与绝望占领他身心前的一瞬间,后悔如惊鸿般闪过。
看到铁莘猛然诡异地飞快下沉,众人的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直到一秒钟后他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当郝韵尖叫声脱口而出的时侯,秦麦已经扑到了铁莘消失的地方。
这个时候,铁莘整个人已经完全坠入了那突然出现的陷阱口。
人的意志指挥行动的过程中有一个细微的反射时差,通常被称为反应速度,优秀的百米运动员从听到发令枪响到身体发动的反应速度小于十分之几秒,普通人则要慢上许多。
等目瞪口呆的众人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发生了什么时,上半身探入了洞口的秦麦正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拉扯着不由自主地跌向黑漆漆的洞口,唐离陡地尖叫了一声:“抓住他!”猛扑向秦麦,匆忙间死死抓住了他的双腿,从秦麦身上传来一股无法对抗的巨大拉力扯动着她向前滑动。
被唐离惊醒的众人叠罗汉般将秦麦和唐离压住,终于制止了秦麦继续下滑。
秦麦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片平坦而空旷的广场生出那种强烈的不安,铁莘的双脚踏上第二块石面时,他甚至连警告还没来得及发出,那张在他的想法里本应该是镶嵌在坚实的地面上的石板突然如跷跷板一样被铁莘给压翻了!
如果不是心底里充斥着的莫名其妙的危机感,秦麦不可能动的这么快,几乎就在铁莘的脚与石板接触的同时,他就已经扑了过去,右手如闪电般探入洞内,抓住了铁莘挥起的手臂。
铁莘只觉得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被老虎钳死死地夹住一般,下坠的身体立时顿了下来,整条胳膊都似乎被扯断了似的透彻心扉,他忍不住暴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心头却涌起狂喜。
六个人软瘫在冰凉坚硬的地面,努力地喘息着,铁莘被秦麦拉上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浑身的力量突然被抽空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几秒钟里他们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变化,虽然四周充满了黑暗冰冷,可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还能喘气庆幸不已。
“好、好险!”唐离心有余悸地颤声说道。
仰面朝天的铁莘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断断续续地叫道:“老子的命真大!”扭头望向秦麦,嘿嘿笑道:“麦子,你说的没错,老子就是傻人有傻福!”
秦麦侧头盯住铁莘,嘴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缓缓从地上跪了起来,四肢着地爬到他的身旁,一言不发地提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铁莘的脸上。
铁莘闷哼一声,身体猛地抽动起来,血浆自口鼻飙出,可想秦麦这一拳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力量,秦麦不给他躲避的机会,再次挥拳......
所有人都知道秦麦的力气很大,可究竟有多大,直到铁莘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他们才有了直观的感触,看着铁莘肿得如猪头一般血肉模糊的脸,骇然变色。
铁莘哼哼着吐出一口夹着半颗牙齿的血水,可怜兮兮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秦麦低声道:“我错了,我不敢了。”
秦麦冷哼道:“再有下次,我宁可打死你。”
“不会有下次!我保证,我向毛主席发誓!”铁莘忙不迭地诅咒起誓。
唐离手忙脚乱地掏出药箱给铁莘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他血肉翻翘的嘴,疼得铁莘乱颤不止,“你这是干什么!也太狠了吧?”唐离又气又恼地埋怨秦麦。
郝韵其实对铁莘的伤势也颇为担忧,嘴上却说:“我看麦子做的对,这家伙就是记吃不记打,揍得轻了!”
“可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唐离反驳道。
铁莘慌忙制止二女继续争执,讨好地朝秦麦凑了过去,笑嘻嘻地对唐离道:“唐大小姐,这算不上什么,麦子没使劲呢!你不知道,最狠的那次是上初中的时候,我偷了王大妈家一只鸡,结果被麦子揍得两个月没爬起床!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疼呢!”
看着他脸上可怖的伤,听到秦麦还没有使用全力,众人都不可思议地望向秦麦白皙修长的手掌:看似文弱的秦麦力量究竟有多大?
“有多大?”铁莘没好气地瞥了眼彭施民,指着自己的脸,口齿不清地哼哼道:“麦子这两拳要是用了全力,我的脑袋现在就可以当球踢了!”
秦麦这两拳造成的伤势看似严重,却没有影响到铁莘的视力,经过简单的处理擦洗,唐离松了口气:除了肿的像香肠似的嘴巴,并没有其他的外伤。
秦麦站在第一块确定安全的石面上,仔细地观察那块被铁莘踩翻的石板,厚约半尺,与两侧严丝合缝,合拢之后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的缝隙,与他所站的石面没有任何不同。
铁莘的马灯在他跌入陷阱时慌乱中掉了下去,借着黯淡的光线能够看到陷阱不算特别深,大概五六米的样子,运气好的话掉下去不至于摔死,但是没人帮助根本不可能脱身。
众人看着面前无数石板,脸色难看已及,谁也不知道哪一块下面就是这样的陷阱,静静地等待着秦麦的安排。
秦麦再抬起头时,脸上去含着淡淡的笑容,唐离微微怔了下,轻声问道:“发现了什么吗?”
“嗯。”秦麦指了指那块翻起的石板,“你想到了什么?”
唐离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疑惑地注视着秦麦。
“啊!”郝韵眼睛一亮,脱口叫道:“我知道了!麦子,你是说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是吧?”
唐离恍然大悟,这一片广场有五六百块方方正正的石板,若是有人触碰了陷阱,那石板被踩翻后,没有人将它恢复是不能回归原位的,而眼前的地面却平整如镜。
秦麦点了点头,“除非有人知道安全的路线,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不大。”
黄平兴奋地说道:“这么说那个秘典还在这里面?其实我看能闯过第一关的人就已经微乎其微了,肯定逃过不第二关,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到这第三关!”
想到那条滑梯一样的通道下方的深涧里层叠密布的白骨,众人都不禁浑身发冷,对黄平的判断生出了认同感。
“呸,我们难道不是人?”铁莘大力地吐出口唾沫,不想触碰到了嘴唇,疼得直吸冷气。
黄平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铁莘,秦麦那两拳让他觉得解气极了,只恨秦麦打的太轻。
“要是没有秦先生,咱们连第一关都走不出来呢!”黄平谄媚地笑着说道,“我可不信还有别人能走到这里。”
铁莘凶狠地睨视着黄平,冷笑道:“怎么,黄皮子,现在敢跟铁爷犟嘴了?长能耐了啊?”
黄平被铁莘凶戾的眼神盯得浑身冰冷,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秦麦和铁莘什么关系?人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要是把这煞星给惹恼了,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铁老板,瞧您这话说的!”黄平点头哈腰地恭声献媚,“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这把老骨头一般见识。”黄平只能在心底哀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低头!”
这广场上的翻板陷阱设计的十分巧妙,非但没有任何痕迹可以判断哪块是实、哪块是虚,踩上的重量小了都不能触动,秦麦在第一块翻板上反复试验发现,触发它的重量大概在七十斤以上。
正常的女子体重也要超过七十斤,除非是儿童或是侏儒,没有人能不触动翻板陷阱而通过这片机关密布的广场,秦麦一行人要想通过这里,便只能寻找出一条安全的路线。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站起来的秦麦身上,“我也想不出好主意,只能用笨办法了。”秦麦耸肩无奈道。
秦麦所说的笨办法就是一块一块地探过去,众人紧张地拉住绑在他腰间的绳索,看着他一块块地按动石板,寻找安全的落脚位置。
也幸亏秦麦天生神力,探索的工作缓缓进行着,等到他终于站到了广场的尽头,短短的六十米竟然耗费了近两个小时,发现了超过八十块翻版陷阱。
广场的尽头是一条仿佛秘道似的平坦通道,两三米宽,身心疲惫的众人靠坐在秘道两侧休息,从昨天早晨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神经始终高度紧张,就算是秦麦也感觉到一阵阵的疲倦侵袭着他的心神。
这条静谧的秘道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妥,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敢相信这里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全平静。
“累坏了吧?”秦麦看着憔悴不堪的唐离,心疼无比。
唐离勉强朝他笑了笑,脸色苍白无力,“没事,我还能坚持。”
秦麦扫视了一圈神色黯淡的众人,沉声道:“休息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彭施民苦恼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越来越短啊?咱们都两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秦麦无奈苦笑,他就是怕休息时间过长大家会忍不住睡过去,眼看着四天的期限已然过半,这魔王的咽喉还不知道有多深,他怎能不心急如焚?
虽然说是休息,秦麦不敢让大家闭眼,招呼着众人抓紧时间吃着冰凉的食物补充体力,看到时间差不多,立刻招呼他们继续前进。
秘道与之前那条通道相似,都是在巨大的岩石中开凿而成,在今天这样的工程或许算不上浩大,但是在千多年前,这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秦麦提着马灯步步为营地摸索前进,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三米外,屏息静气,手中攥紧了系在他腰间的绳索,眼睛死死盯住秦麦的身影,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他会像铁莘那样突然消失。
走出了三十多米,两侧的石壁突然现出巨幅壁画,线条简洁、只有黑红两色,就连三米多高的顶壁上亦画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
壁画中的造型十分怪异,秦麦勉强能够辨认出几个类似人、马、牛、太阳和星辰之类的形状,却完全看不懂这些壁画的内容。
众人现在只剩下秦麦手中一盏马灯,所幸这条通道并不很宽大,马灯的光线能够照亮近以秦麦为中心十米范围,跟在秦麦身后的五个人注意力被这些壁画所吸引,纷纷朝墙壁上望去。
“这乱七八糟的都画了些什么呀?”铁莘撅着高肿的嘴唇嘟囔道。
彭施民指着画中一个赤红的人头大小的圆盘形状不确定地道:“这好像是太阳吧。”
“那这个是什么?”铁莘指向圆盘旁一个同样大小的却是以黑色填涂的圆盘问彭施民。
彭施民滞了下,嗫嚅道:“这个......”
“笨蛋,那个是太阳,这个就是月亮呗!”郝韵不屑地睨了一眼铁莘。
其实她哪里知道这是太阳还是月亮,不过是借机嘲讽铁莘,却没想到彭施民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头:“没错,是月亮!肯定是月亮!”
铁莘听他说的笃定,歪着脑袋观察了良久,也没看出这一红一黑两个圆盘哪里像太阳和月亮,他不敢反驳郝韵,只能小声嘀咕道:“我看更像烧饼......”
“不是太阳和月亮。”唐离忽地开口道,“也不是烧饼。”
“那是什么?”连走在最前面的秦麦都停了下来,五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众人都愣了片刻,笑了起来,让紧张的神经得到了少许的放松。
唐离抿了抿嘴唇,注视着那造型诡异的壁画,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我觉得是眼睛。”
铁莘失笑道:“唐大小姐,您这想象力也忒强悍了吧?谁的眼睛能长这样啊?还是一黑色一红色的?”
其他人也都附和着笑了两声,可看到唐离痴痴地仿佛根本没听到铁莘的玩笑一样注视着石壁上那两个圆盘,心头不由得升起丝丝的诡谲气息,再看那一黑一红两个头颅大小的圆盘,只觉得一个殷红似血、一个漆黑如墨,越看越像一双诡秘的眸子正冷漠地盯着自己......
一时间秘道里宁静无比,此起彼伏的急促喘息清晰可闻。
秦麦隐约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声响,就像远远传来的飞舞的蜂群发出的嗡嗡声,侧耳仔细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以为是自己过于疲惫紧张造成的幻听,做了两次深呼吸,再去听时果然没有任何的怪声,不禁暗笑自己紧张过度。
“你们怎么了?”秦麦迈步,却被腰间传来的拉力给扯得不能前进,回头一看那几位正面色灰白地发着愣。
离他最近的铁莘打了个激灵,朝墙壁指了下,“唐大小姐说那两个球是双眼睛!”
“哦?”秦麦不以为意地看了眼他指的方向,笑了笑,对兀自注视着石壁的唐离道:“丫头,我还不知道你对绘画也有这么高的造诣呢?”
他早看过那两个奇怪的圆盘造型,想来想去也不能把它们与眼睛联系到一起,倒是觉得彭施民和郝韵的说法有几分可能。
唐离的身体震了下,望向秦麦欲言又止,勉强地挤出个苍白的笑容,“我也是瞎猜的,就像抽象画一样,还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觉。”
“抽象画?”铁莘嘎嘎怪笑道,“这个我听说过,西洋人搞出来的玩意儿,没想到咱们中国好几千年前就有了。”
秦麦与唐离相隔五米,又有铁莘挡着,并有能看到她眼中闪过的迷惘和犹豫,对唐离的话也没多想,招呼道:“咱们要加快速度了!”
彭施民连连扼腕叹息,后悔不迭,他没想到此行会有如此巨大发现,竟然没有随身携带相机,眼前这些壁画珍贵无比,却无法留下影像记录,暗暗下定决心等出去后一定要准备齐全地重返这魔王的咽喉。
直到秦麦的视线里被一面锗红色凹凸不平的岩石彻底阻挡,他们在这条长逾百米的秘道中没有遇到任何的机关陷阱,而前进的路线也被这面巨大的岩石给堵死了。
难道这魔王的咽喉就到此为止了?秦麦如遭雷击地呆立在四五米外,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与通道四壁浑然一体的巨石,难道走错了路?
这时他身后的众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呆若木鸡。
秦麦勉强压制着席卷而来的绝望和恐慌,回忆着一路走来的所有过程,没有忽略任何细节,“没有走错,没有其他的路。”秦麦梦呓似的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
铁莘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确定了那巨大的岩石并不是自己的幻觉,“麦、麦子!”铁莘无助地呼唤着秦麦,“咱们走进了死胡同?”
“扑通”众人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面如死灰的黄平瘫在地上,目光呆滞散乱地望着秘道的尽头,干瘪瘪的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彭施民亦是步履蹒跚地奔到一侧的石壁,跌坐于地,嘴里反复念叨着:“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注意黄平,每个人心里都被强烈的无望占据着,摇摇欲坠的郝韵打了个踉跄,身体软了下去,铁莘慌忙伸手扶住了她,失神的郝韵咬着下唇埋首在铁莘的怀里无声啜泣起来,不消片刻,铁莘便感觉到胸口一片温湿,可心里却愈加冰冷。
唐离走到失魂落魄的秦麦身旁,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这会否只是个骗局?”
骗局?秦麦喃喃重复了一遍,却没想明白唐离说的骗局是指白拉逼众人寻找秘典是骗局还是秘典藏在这魔王的咽喉是骗局。
铁莘紧紧地搂着郝韵,心疼得无以复加,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疯狂之色,咬牙咆哮道:“妈的!老子和她拼了!”他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白拉。
“别!”郝韵死死地拉住要转身向外奔走的铁莘,满面泪痕,断续抽泣道:“陈教授还在她的手里。”
秦麦与唐离心内同时叹息,郝韵实在是太善良了,这一刻想到的不是她自己命在旦夕,反而还在担心着陈教授的安危。
“大家都冷静!”秦麦沉声喝道,姑且不论那白拉是如何知道秘典藏在这里,秘典是否真的藏在这里,处心积虑地建造这样一座机关密布、陷阱纵横的浩大工程目的是什么?
众人被这声厉喝镇住,望向苦苦思索的秦麦,眼中复又升起些许希望。
秦麦耳中又传来那种奇怪的嗡嗡的声音,比先前初次听到时更响了些,他心头微动,凝神侧耳分辨,这一次那声响没有像上次那样消失,秦麦循着声音走到秘道尽头的岩石前,把耳朵贴到了石头上,那声音立刻响亮了许多,他甚至感觉到石面都在微微地颤抖。
一个突然而至的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秦麦猛一震,提起马灯朝巨石与秘道相接的边缘望去。
“原来如此!”秦麦欣喜若狂的大叫了一声,他在岩石与秘道之间发现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缝隙,这巨石与四壁紧密相接,若不是贴近了仔细观察根本无法看出来它们其实并非一体的。
众人听到秦麦的吼声,都奔了过来,脸上涌起狂喜,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这岩石并非魔王的咽喉的尽头,只是这块挡路的岩石十分巨大沉重,明显不是人力所能够移动的,铁莘与秦麦合二人的全力也不能撼动它分毫。
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兜头泼下的冷水浇熄,诸人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上,只有郝韵和唐离还在锲而不舍地四处在岩石上寻找着有没有机关之类的设置。
耗费了巨大气力的秦麦靠坐着石壁休息,脑海里快速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却怎样也想不出这么一块方正形状的岩石如何能被移动开来。
就在秦麦过度思考而脑际一阵阵抽疼的时候,跪在地上的郝韵“咦”了一声,指着巨石下方一块拳头大小的凸起回头道:“这下面好像有个孔!”
她身旁的唐离立刻蹲下身,朝她指示的部位摸去,眼睛一亮,喜道:“真的有个孔!不过这么窄,连手指都伸不进去啊。”
无精打采的黄平和彭施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反而把秦麦给当在了后面,几个人逐一摸触了一遍后都露出疑惑和失望的神色,显然想不明白这道不足一指宽、连尾指都无法伸进去的缝隙有什么玄机,更不觉得这条小小的缝隙里隐藏着什么机关能够移动如此巨大的岩石。
“让开!”铁莘粗暴地将黄平一拳推得仰头翻到,“你能看出来啥?让麦子看看!”铁莘朝“哎呦”痛哼的黄平翻着白眼骂道。
那缝隙位于一处离地面极近的凸起之下,无法用眼睛观察,只能用手触摸到,秦麦仔细摸索了片刻,亦是一头雾水,那条缝隙宽度平均而且极短,不像自然形成的裂缝,难道这是个钥匙孔一样的机关?
秦麦精神一振,仔细回忆起当晚白拉的讲述。
郝韵见秦麦沉默不语,眼中的喜悦渐渐被失望代替,她本来满怀希望地以为自己的发现能够给大家带来帮助,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而黄平和彭施民看向她的目光里甚至隐含责怪,似乎在埋怨她谎报军情一般。
“对不起......”郝韵垂头自责地嗫嚅道,换作平时要是有人敢这么看她,郝韵早一眼瞪回去了,此时想到众人的遭遇与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心中便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唐离揽住眼圈发红的郝韵,柔声安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秦麦也朝郝韵望去,刚要宽慰她,耳边却传来一声金石摩擦的刺耳响声,寻声望去,正看到盘坐在地上的铁莘把他的匕首朝那道缝隙中塞去,只是他那把匕首又宽又厚,只有短短的一截尖锋塞进了缝隙,后面却无法寸进。
“他妈的,谁有铁丝啊?”铁莘骂骂咧咧地拔出了匕首,回头望向众人。
秦麦心头狂震,猛然抬头望向唐离,后者也正惊喜交加地朝他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交接的瞬间,同时脱口叫道:“王杖!”
王杖就是唐离家传的那把藏刀,在冰川石宫唐离把它交给了秦麦,后来一直携带在他的身上,铁莘的举动让两人同时想起了这把短刃,两人对这支藏刀都熟悉无比,瞬间便估摸出藏刀的厚度与宽度与那道缝隙似乎很吻合。
秦麦从绑在小腿上的刀鞘内抽出了王杖,尺许长的藏刀在暗黄的光线下闪烁着青幽的冷光,刀柄末端镶嵌的红、蓝宝石闪烁着寸许的光芒,略有些弧度的刀身上细密的纹路好像活了一般地在流动着。
这时除了唐离其他人也都看出秦麦的意图,铁莘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把自己手中的匕首伸了过去,对比之下能够明显地发现秦麦握着的藏刀与他手中的匕首长度虽然略长了几分,却要宽了少许、薄了少许。
“唐大小姐,我记得这把刀是你祖传的?”铁莘怔怔地望向唐离。
唐离紧张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藏刀,除了彭施民,其他人多少都知道了些唐离的身世,不由想到这魔王的咽喉是唐离的先祖建造的,而这柄藏刀也是她的先辈流传下来的,难道这就是打开这封路岩石的钥匙?
在所有人紧张忐忑的目光中,秦麦握着王杖缓缓朝那道缝隙刺入,因为过于紧张,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秦麦感觉到那道缝隙与王杖是如此的契合,简直再容不下一根发丝似的,王杖毫无阻拦地深入缝隙五寸,遇到了阻力,缝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了王杖继续深入,秦麦一咬牙,手上渐渐发力,“嘎嘣”一声轻响,似乎割断了一根紧绷的绳索,阻力也消失了,然而岩石却没有丝毫反应。
众人高高提起的心都随着那一声轻响猛然颤动起来,旋即发现巨石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不免有些失望,秦麦亦微愣了下,手臂前伸,王杖继续向前推进,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尺许长的藏刀及柄没入缝隙。
秦麦的希望随着王杖渐渐没入而越来越黯淡,心头忍不住升起巨大的恐慌:“难道我猜错了?”直到整支王杖完全刺入了那条缝隙,秦麦只觉得从冰冷的刀柄传来的森森寒气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所有人都摒着呼吸,黄平甚至无法承受这种极度的紧张刺激,捂着心口靠在岩石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秦麦握着刀柄的胳膊。
强烈的失望狂潮般将秦麦残存的信心拍得粉碎,秦麦发狠地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力地扳动着刀柄,可那缝隙与王杖紧密地契合着,根本无法扭动半分,秦麦额头青筋高高绷起,狂吼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向上抬起。
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秦麦在这一刻达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能听到巨石后传来的声响,那是水流的声音,显然在这块岩石后面还有别有洞天,秘典也极有可能就在其中,可他却被巨石阻隔着无法前进,同时也隔绝了铁莘、郝韵和陈教授生的希望!
“嘣”又一声沉闷的裂帛之声从岩石内传来,却被秦麦的吼声给遮掩了,其他人都没有听到,秦麦却感觉到刀锋似乎再次切开了一道阻隔,他发泄似的疯狂吼声戛然而止。
轰然巨响中,偌大的岩石天崩地陷般朝后倒了下去!
“啊!啊!”靠在岩石上的黄平被骇得连连惊呼,身体却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随着巨石仰面倒了下去。
“砰!”一声震耳发溃的轰天震响直震得众人耳际蜂鸣,大地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漫天的尘雾将所有人罩在其中,直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尘雾渐渐落下,众人这才勉强能够看清面前的状况,不禁呆若木鸡,脑海里一片空白。
巨大的岩石没入地面,只露出几块贴别高的突起,黄平傻了似的躺在上面,睁着眼睛根本没有焦点。
秦麦兀自跪坐在地上,保持着双手擎刀的姿态。
铁莘忽地发出一声欢呼,将秦麦扑倒在身下,疯了般口不择言地吼叫道:“妈的!妈的!麦子,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把这块大石头给干翻了!”铁莘一边叫喊一边扼住了秦麦的脖子用力摇晃。
“咳咳......”秦麦被他摇得咳嗽不止,挣扎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铁莘甩开,“你要杀了我吗?”秦麦恨恨地瞪了眼在地上打滚的铁莘。
轰隆隆的回音渐渐弱了下去,另一种声响在众人的耳边回荡起来,那是湍急的河流奔腾的声音,就像无数马匹在狂奔,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这么大的声响决不是小河小溪所能够发出的,秦麦听到声音便想起了来时经过的雅鲁藏布江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湍流,脸色立刻变了,暗忖着“不会那么倒霉吧?”
黄平的眼睛眨动了两下,“哇”地惨叫一声,敏捷地翻身跳了起来,原本就皱巴巴的老脸皱成了一团,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颤巍巍地靠着石壁滑坐在地上,凄声道:“我以为地震了,咱们都要被埋在这里了......”
心情极佳的铁莘哈哈大笑着大力地朝他呸了一口,“老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想死阎王爷都不敢收我!”
唐离、郝韵还有彭施民几个人这时才从方才那种翻天覆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涌起余悸未消的表情。
秦麦朝唐离晃了下手中的王杖,叹道:“不知内情的人,谁能把这二者联系到一起?”两人一起望向笑嘻嘻地与郝韵挤眉弄眼的铁莘,要不是铁莘的举动,恐怕他俩压根就想不起来王杖,说他是傻人有傻福还真不错。
一行六人围着那块巨大的岩石仔细观察了半晌,大概想通了这道机关的构造:在巨石后方是一块早已挖好的大坑,以简单的机关将巨石固定住,巨石沉重无比,若是想用蛮力移动根本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触动机关,巨石便会滚落坑中。
就像魔术一样,不明内里时观看,总是惊叹连连,大赞神奇,等拆穿了以后发现其中玄机往往十分浅显,让人生出“不过如此”的感觉,铁莘等人扼腕叹息,都说没想到原来这么简单,自己竟然没想到,唯独秦麦和唐离面色愈加严肃,对当初设计这座魔王的咽喉的那位孤师更增了三分忌惮。
从一路上的机关陷阱便能看出来她高绝的才智和对人心态准确的把握,试问不知情的人一路历尽艰险闯到这里,发现了自己冒着生命的危险却走进了死胡同,疯狂之下,谁还能够沉着冷静地观察这巨石?就算发现了巨石与四周石壁并非一体,发现那条狭小而隐蔽的缝隙几率也是极低的,何况即便是发现了它,没有王权这把特制的钥匙,想要触动机关也是妄想,就连秦麦若不是发泄似的一番扯动也不能启动机关。
“秦先生真是机智果敢,老朽佩服至极!”缓过神来的黄平满脸堆笑地表达着对秦麦的敬仰,虽然有溜须拍马的嫌疑,却也能让人感觉到三分真诚。
秦麦这次倒也没让他难堪,淡淡地说了句“过奖”,招呼大家稍息片刻。
唐离从秦麦手中接过马灯,越过那块没入地面的岩石,朝前方张望了下,发现前面十来米内还是如之前走过的秘道一样,是条宽约三米,高度也差不多三米的通道,唐离思虑周密,没有继续向前走,返身回到了秦麦身边。
“先休息一会儿吧。”秦麦经过这一番大喜大悲,体力和精神都到达了极限,其他人的情况只能更加糟糕,听传来的水流声音似乎还有段距离,心中虽急,却很清楚按照众人此时的状态,实在没办法应付突发状况。
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不管前方如何艰险,也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了,秦麦想通了这一点,心中反倒安定了许多。
众人围在一起分吃了包裹里仅剩的食物,勉强填饱了肚皮,幸运的是清水还有剩余——就算没有了,前面不远就有条不知道多宽的大河呢。
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可以生存超过一周,可断绝了水分补充,却活不过四天。
彭施民苦笑道:“希望不是最后一顿晚餐。”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铁莘一脸晦气地呸了两口,沉着脸道:“老彭,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听着就让人呕心!”
彭施民歉然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在这么走下去咱们要饿肚子了。”
秦麦想了下,看了一眼手表,从进入魔王的咽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十五个小时了,天晓得离尽头还有多远?彭施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秦麦很清楚,就算是死也根本不可能会是饿死,如果四十八小时里还找不到白拉要的秘典,铁莘、郝韵和黄平就要毒发而死,这样的局面要是果真发生了,秦麦也不会再继续寻找秘典了,他要做的是找到白拉......
“麦子,你说这魔王的咽喉还有多深?”彭施民的脸上写满了疲倦,强打着精神借谈话驱赶着涨潮一般的困意。
秦麦想了想,沉声道:“我觉得不会太远了。”从他发现前方很可能有一条水流量极大的地下河时,他就生出了这种感觉。
彭施民却会错了意,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工程量已经十分巨大了,我觉得在那种生产力极端低下的时期不可能把这里建造得太过庞大。”
秦麦笑了笑没有说话,现代人常常会想当然地认为古代人由于生产力的落后而无法完成大工程,却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思想的误区,忽略了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权力”的可怕力量能够创造一种被称为“奇迹”的东西。
秦麦觉得作为一个历史学家、考古学者犯这种错误实在是很不应该的,转念一想没有反驳彭施民,毕竟在眼前的形势下,实在不应该打击他的希望和信心。
他没说话,却不代表着所有人都赞同彭施民的观点,郝韵皱眉道:“我觉得你的判断有些太主观了,万里长城和金字塔不都是古人建造的吗?公元前几千年人们就可以建造金字塔那么匪夷所思的大工程了。”
“哈,那怎么能一样?”彭施民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道:“无论是长城还是金字塔,几乎是倾当时全国之力耗数十年建造而成,在那个时代,唯有王权才可能实现。”
郝韵垂着眼帘没有说话,以她匮乏的历史当然无法与专业出身的彭施民辩论,可俏脸上的表情显然并不认同他的说法。
唐离忍不住Сhā口道:“别忘了在西藏的历史上大多时期都是由宗教掌权,至少占据了极高的地位,能够左右当权者的决定。”
彭施民不由得一滞,“可是西藏人口稀少,而且比之中原和古印度更加落后......”
“那天宫呢?算不算大工程?”郝韵抬起黑白分明的美目注视着彭施民。
九重天宫是在山体之内开凿而成,称之奇迹丝毫不为过,自然算得上大工程,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工程竟然是由一个未曾见诸史记的小小神女国建造,如此看来,西藏大地第一个强大的文明国度象雄建造一座比那天宫更加浩大的工程也并非不可能。
彭施民闷声不语,脸上却浮现不豫之色,显然对自己被驳得哑口无言很不高兴,秦麦微微一笑,“要想知道这里有多大还不简单?继续前进早晚会走到头的!”
再向前行,众人的速度快了许多,原因很简单,如果把那块切断了秘道的巨石看成一道闸门,外面是门院,里面便是家宅了,为了阻止外人侵入自己的房子,在门院里布下的机关已经把宅子围得如铁桶一般,又何必在房子里再费力设置根本用不上的陷阱呢?
另外一个原因是秦麦的感觉,毕竟王杖是孤师一脉相传,能够开启巨石也就意味着是她的后人,她总不会把自己的子孙后代也置于死地吧?
当然,这都是推测,走在最前面的秦麦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戒状态,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又前进了三、四十米后,水声愈来愈响,轰隆隆得甚至连脚下都好像在微微颤抖,就在秦麦觉得这条河流听起来似乎比雅鲁藏布江也差不了太多的时候,前方的路再度出现了变化,秦麦一行人瞠目结舌地停了下来,相顾骇然。
灯光尽头,通道前方五米多远处,空间霍然开阔,两侧和头顶的石壁仿佛被巨斧斩断了似的消失不见了,留下了半边陡立的峭壁,脚下一条不到三米宽的秘道孤零零地伸向前方,两侧是不知道多深的漆黑虚空......
秦麦提着马灯走到石壁尽头,“小心!”秦麦的身后突地同时伸出两只手拉住了他的肩膀,只看两只手他就认出了他们的主人是铁莘和唐离。
“我只是看看这是什么。”秦麦指着光滑的断壁,在一米五左右高处斜斜地向上支出来一截长约十公分左右手臂粗细的奇特突起,这东西形状不圆不方,通体黑中透灰,与石壁锗红的颜色截然不同。
秦麦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那一截突起,他的动作十分谨慎,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秦麦的那根手指仿佛充满了魔力似的,刚刚与突起发生了接触,那截石笋似的东西竟然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蓬细微的烟尘,飘飘洒洒地向着断壁下无尽的黑暗虚空散落。
“是火把!”唐离惊讶地叫道,还在为自己神奇的手指怔然发愣的秦麦这才恍然大悟,仔细看了看石壁上那深约三寸的凹槽里残留的些许灰烬,肯定了唐离的判断。
铁莘小翼地探头朝路旁的虚空张望了一眼,缩了缩肩膀变色道:“也不知道这有多深,该不会像冥界入口那么高吧?”
众人对古格遗址下的遭遇印象深刻无比,记忆犹新,听到铁莘的话,那幅诡异可怕的景象不由地浮现在脑海里,心底里倏地冒起一股摄人寒气,瞬间便走遍了四肢百骸,惴惴不安地想着这里该不会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吧?胆小的黄平忍不住连连向来路张望。
秦麦没好气地白了眼黄平,好笑又无奈地哼道:“这里一路通透,我们来时你可曾发现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魔王的咽喉与古格遗址下的溶洞绝不相同,那座巨大溶洞很显然是自然形成,其间洞道纵横交错,别说那一条巨型的“人蛇”,便是十几条、几十条藏在其中也难以发现。
黄平认真地想了片刻,迟疑着摇了摇头,“来时没有发现......”一双小眼睛警惕地盯向了前方,可是除了被马灯照亮的五六米距离,再向前完全被浓雾似的黑暗所笼罩,他又如何能看清什么?徒增恐慌罢了。
按照秦麦的想法,由他先独自探路,确定安全之后其他人再走,可是无论他温言相劝还是厉声喝令,唐离死死地箍着他的胳膊就是不放手,铁莘和郝韵亦强烈要求一同前行。
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路有多凶险:从两侧漆黑的虚空下漫卷而来的冷风强劲冰寒,可以想见那下面有多深——系着马灯的六十米长绳索放到尽头都看不到尽头!
一旦失足,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无奈之下,秦麦只得由着他们,牵着唐离一步步向前探去,铁莘与郝韵跟在两人身后,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连落脚点都不敢有丝毫的偏差。
彭施民落在了第三位,黄平是很想等秦麦把这条路趟过一遍后他再走,可看着唯一的光明渐渐远去,睁眼如盲的黄平被无边无际有如实质般的漆黑压得几乎传不上起来,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黄平深深地打了个寒颤,快步追了上去。
郝韵只觉得劲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她甚至难以保持平衡,好几次差点被刮得朝崖边倾斜,心中怕极时,一张有力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紧攥的小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铁莘严肃地对愕然望向他的郝韵沉声道,感觉到那只冰凉的小拳头颤巍巍地像是要抽出去,铁莘两道粗眉陡地倒立了起来,蛮横地喝道:“不许胡闹!”
其实郝韵只是少女矜持的下意识反应,一种温暖的让人心安的感觉从铁莘宽厚的手掌传进了她的身心,郝韵第一次很温顺地“哦”了声,任由铁莘牵着自己的手前进。
水流声越来越响,秦麦六人沿着秘道前进了五十多步后,已经感觉到打着旋从身上掠过的冷风里含着浓重的阴湿水汽,甚至在以秦麦手提的马灯透明的玻璃罩外凝聚一层细密的水雾!
武侠小说里常用“听声辨位”形容武功高手耳识的敏锐,秦麦的耳力固然没有这么夸张,比起普通人却要灵敏许多,这得益于从小坚持的武学锻炼,在其他人听来那激流跌宕的巨响从四面八方涌来,根本无法分辨出它所在的方向和位置,而秦麦却辨认出这声势骇人的地下河位于前方不远处的崖下。
秦麦拉住唐离,脚步放得更缓,那种说不出来的危险感再度强烈地涌上他的心头,每前进一步都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黑暗中的六个人凭着勇气一步步地前进着,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懵然不知,这时若是光明突现,他们就会看到自己正行走在无边深渊中唯一的一条狭窄的绝壁之上。
“啊!”唐离被眼前的景象震骇得掩口惊呼,身体瞬间僵硬,秦麦看到五米外突然出现的尽头心底不可抑止地冒出一股摄人寒意,脚下的地面在颤抖着,黑暗的虚空中一条米许宽的吊桥被猛烈的罡风激荡得左右摆动不定。
他现在已经能够想像到在这掉桥下方便是那条地下河。
铁莘察觉到郝韵手心渗出的冷汗,把手握得更紧,眼睛发直地盯着晃来荡去的简陋吊桥哑声叫道:“麦子!我们、我们不是真的要从这玩意儿上走过去吧?”
水声激荡,就算是近在咫尺的两人说话也只能用喊才能听得清楚。
他光是看着那条由两高、两低上下相距一米左右的四根儿臂粗细,黑黝黝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平行绳索构成的吊桥就觉得双腿发软,浑身冰冷,更别提要从这上面通过了。
这绳子不知道存在了几百上千年,说不定就像那火把似的轻轻地碰一下就化成了灰,最可怕的是等人走上去后突然断掉,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秦麦没有说话,抹了把发梢鼻尖分不清是水雾还是冷汗的水珠,走到秘道的尽头仔细观察这条晃动不止的吊桥——或者说四根绳索更加恰当。
绳索入手冰冷濡湿,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制成的细线编制而成,但是秦麦肯定不是棉麻之类的作物,因为这不知道悬荡了多少个世纪的绳索并没有腐烂的痕迹,他用匕首轻轻地在绳索上刮了几下,漆黑的表层下露出了银亮中透着金黄的金属色泽。
“老天爷!这难道是用金丝银线编造的?”铁莘眼睛放光,贪念一起,恐惧之心反而弱了不少。
唐离迟疑了一下,贴近秦麦喊道:“这太危险了!”
就算这四根绳索十分坚实,不虞断裂,可光秃秃的绳索异常湿滑,而且摇摆不定,稍有疏忽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秦麦使劲地摇晃了几下绳索,坚固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回头看了看惊惧不安的众人苦笑道:“我们别无选择!”
这个时候除了他,没人还能笑得出来,黄平畏缩在最后,紧紧地抱着双臂抖如筛糠,水汽打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冰冷濡湿透过肌肤直达肺腑和恐惧合为一股无法抵御的寒流几乎把他冻僵,脚下好像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踏实的感觉,他甚至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转身逃出这可怕的魔王的咽喉,烤着暖火吃上一顿饱饭,哪怕就是死也比这样被无尽的恐惧翻来覆去地煎熬更舒服!
他之所以还能强撑着站在这里,是因为他心底还有一丝幻想......
彭施民比黄平也好不到哪里去,吊桥下方那看不透的黑暗虚空让他头晕目眩,不能自持地双股战栗。
“现在还不知道这吊桥有多长。”秦麦接过铁莘递来的绳索制作简易的安全带,眼睛逐一扫过面无血色的众人,“我先过。”
唐离青紫的嘴唇动了动,眼中射出毅然的神色,“我和你一起过!”
秦麦胸口一暖,他自然不会让唐离和他冒险,可心底里还是盼着她能够说出这句话来,摇了摇头,“这吊桥虽然看起来还算牢固,可也未必能够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看到唐离面色急切地还要反对,把手里的绳索朝她晃了下,含笑道:“放心吧,很安全!”
安全带的制作很简单,秦麦先用一段绳索绑在腰间,然后将长绳一端打个结系在吊桥的粗绳上,另一端由铁莘等人掌控,这样一来,就算他失足滑落吊桥,也不会坠落深渊,万一吊桥垮断,铁莘他们也可以把他拉上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深渊的跨度,绳索只有六十米长,若是超过了这个长度,要么他无功而返,要么就要抛下安全带冒险前进。
最后一枚油脂球被铁莘做成了火把,秦麦把马灯挂在肩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深深地注视了一眼痴痴地有些凄然地望着他的唐离,留给了她一个自信的笑容,转头望向吊桥延伸而去的无尽黑暗时面色已然平静如水。
秦麦不是神,面对着危险也会恐惧,他只是比许多人多了一分敢于直面现实的勇气而已,真正走上吊桥后他才发现所遇到的困难比他想的还要大得多,强劲的罡风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不断地推搡他,让他难以保持平衡,最可怕的是这只手飘忽不定,前一秒可能从左边猛地推他一把,这一刻便会从右侧偷袭,脚下的绳索又飘摇不定,有好几次他的双脚甚至已经踩脱悬空,幸亏他的双手始终死死地抓住了那根扶手似的绳索,而简易的安全带也数次发挥了作用。
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自己走过的距离,吊桥的长度超过了五十米,秦麦的心渐渐地沉入了冰窟里,他还看不到尽头,而连接着他与铁莘等人的绳索却已经慢慢地绷紧了......
秦麦五体投地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拼命地喘着粗气,内衣已经被冷汗溻透,有片刻的时间他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无法凝聚,就在他咬牙要动手解开绑在身上的安全带的时候,他看到了吊桥的尽头!
吊桥的长度大概有五十五米左右,秦麦不知道这是个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早由天定的命数,当他踏上坚实的地面时,他整颗心都充满了庆幸和后怕,身体不能控制地颤抖不已。
直到他重新掌握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秦麦挣扎着爬了起来举着马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边比对面宽敞了许多,至少超过了马灯光亮所能照耀的极限,先用马灯朝众人打出了安然抵达的信号,解下了安全带由铁莘拉回去提供给下一个人使用。
秦麦不用猜就能确定第二个踏上吊桥的肯定是唐离,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的是第二个摇摇晃晃地扑向他的竟然是黄平!只稍微愣了下,秦麦便想明白了他突然勇敢的原因。
秦麦安全地走过吊桥已经证明这吊桥虽然看起来让人惊心动魄,其实还是很牢固的,于是情况就变成了越晚过,拉着安全带的人就越少,危险系数就越高。
“你还真是怕死啊。”秦麦像拎小鸡一样把摇摇欲坠的黄平提到了平地上,看着死狗般趴在地上的黄平,秦麦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就算你最后一个过吊桥,我们也可以在这边拉着绳子的!”
脸色蜡黄的黄平颤巍巍地抬了下头,孱弱地仰望着秦麦,喉咙滚动吞下一口唾液嘶声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说完这句话后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第三个走过吊桥的是郝韵,一握住秦麦的手便死也不肯松开,扑进秦麦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抽噎着道:“刚才、刚才我以为自己走不过来了!”
秦麦像兄长一样拍抚郝韵的肩背,柔声劝慰了片刻才让她止住了哭声。
跟在郝韵之后渡过吊桥的是彭施民,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直到秦麦拉着他错身而过的瞬间才隐约听清是“大神保佑......”秦麦奇怪地瞥了眼瘫倒在地上的彭施民,暗忖他什么时候信神了?
唐离是倒数第二个走过吊桥的,虽然神色惊慌却仍能保持镇定,还勉强地冲秦麦挤出了个苍白的笑容,让秦麦也不由得暗赞她的勇敢,巾帼不让须眉,唐离的表现比黄平和彭施民镇定得多,甚至让秦麦都生出自叹不如的念头。
“你们可要拉住了啊!千万别松手!”铁莘朝拉着绳索的秦麦等人大声叫道,他的体重远超常人,那吊桥比其他人走时晃动得更加厉害许多,要不是绑在他腰间的安全带,他早已经掉下去好几次了,这让铁莘下定决心等回到北京一定要减肥!
铁莘离岸边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了,秦麦心神大定,对呲牙咧嘴的铁莘笑道:“铁子,这比你高空跳伞过瘾吗?”
高空跳伞是作为精锐单位的侦察连所接受的特殊训练,铁莘把它当作骄傲的资本对秦麦吹嘘过无数次,看到他笨拙的动作,秦麦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干!”面色煞白的铁莘怒吼道:“那能一样吗?背着降落伞再高也不怕,现在老子的命可握在你们的手里,你们要是拉不住,我......”
下面的话还没出口,铁莘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向下坠去,而那根绑着安全带的绳索并没有止住他下落的趋势,反而随着他一起沉了下去!
秦麦看着铁莘脸上突然涌起的魂飞魄散的神色,哈哈一笑,刚要嘲笑他两句,却发现铁莘握住的那根桥索划出了一个U型的弧度,已经低过了他原本踩着那根绳索!电光石火间秦麦心头狂震,立刻意识到绑着安全带的那根桥索断了!
“抓住!”秦麦狂吼一声,众人只觉得手中拉着的那根绳索骤然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带着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秦麦首当其冲地被扯得向前扑去,饶是他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等到他发力时已经被拽得离深渊边缘不足两米,再加上他脚下的地面十分平坦,没有任何能够借力之处,根本无法止住前滑的趋势,眼看着不但无法阻止铁莘下坠,连他自己也要跌入深渊。
黄平与彭施民站在秦麦的身后,猛地感到握着绳子的手掌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唐离与郝韵虽然没有松手,二女的力气却实在太小,被那巨大的拉力扯动,脚步踉跄地朝前冲了过去。
秦麦刹那间魂飞天外,虽然勉强挣扎着使得铁莘坠速稍缓,可想要止住跌势甚至把他拉上来却是有心无力,再不松手,非但救不了铁莘,就连他自己也要粉身碎骨,但是秦麦却根本没有一丝松手的想法。
眼角扫过崖边固定着桥索的巨石,一个大胆已及的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心头,秦麦来不及多想,大吼道:“松手!”
唐、郝二女这时脑际一片空白,听到秦麦的吼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醒过神扑向滑动的绳索的彭施民和黄平也不知道秦麦想要做什么,以为他要放弃铁莘,这两个人一个本来就胆小怕死,另一个与铁莘也没什么深情厚意,怔了下便不再动弹,眼看着地上的绳子仿佛一条游动的长蛇滑向崖边。
生死关头,秦麦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开口吐气大吼了一声,单臂擎绳,将铁莘下坠的势头阻了两秒,另一只手则迅疾如电地捞起了绳索的尽头,随即擎绳的手陡地松开,双手抓住绳索向崖边的巨石扑了过去,虽然那块巨石离他不到两米远,他的动作也迅猛已及,可铁莘坠落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秦麦刚刚跃过了巨石,绳子便再度绷紧。
秦麦这时已经双脚离地,死死地抓着亘在巨石上的绳索悬在了空中,不过铁莘下坠的势头却终于被秦麦用自己的身体给止住了,“快点拉他们上来!”唐离如梦初醒地扑了过来,厉声尖叫道。
唐离四人死死地拉住了绑在铁莘身上绳索,秦麦趁机攀上了地面,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铁莘给拉了上来,六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气喘如牛。
死里逃生的铁莘脑袋撞在了石壁上,殷红的鲜血让他的面目看起来异常狞狰可怖,他却仿佛感觉不到自己受了伤似的仰面朝天任腥咸的血水流入口中擦也不擦,不是他不想动,实在是浑身已没有一丝力气,甚至都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他妈的!老子真是福大命大!福大命大......老天爷保佑啊!”铁莘突然从地上弹坐了起来,状若疯狂地大吼大叫起来,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蒙住眼睛的血浆,得意无比地纵声狂笑。
唐离挣扎着跪起身,眼神炽热地望向脸朝下狼狈地趴在地上的秦麦,哪怕只是看着他也让她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她相信如果刚才跌入深渊的是自己,秦麦也一定会用生命拯救她。
“狗屁老天爷!”郝韵不屑地哼道,“要不是麦子拼了命,你以为还能有机会笑?”她对铁莘那副嚣张得意的面孔鄙视已及。
铁莘身在半空,当然看不到崖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郝韵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能拼命救他的也只有秦麦,当然就算角色调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哈哈,麦子就是我的老天爷!”铁莘肉麻地叫嚷着扑到秦麦身上,按照两人身型的对比,很有点饿虎扑食的味道。
秦麦被熊一样的铁莘压得闷哼一声,顿时喘不上起来,“滚、滚开!你想杀了我吗?”秦麦力竭,根本没办法扳倒铁莘,只能无力求饶。
“救你的是大家,所有人。”秦麦拍掉了铁莘伸向自己肩头的熊掌,没好气地说道。
休息片刻,众人逐渐恢复了几分镇定,看着只剩下了三根的桥索,心头各自后怕庆幸不已,“秦先生真是英明神武,浑身是胆啊!换成其他人莫说......”黄平看着秦麦的目光里充满了敬佩和崇拜,只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一股脑地朝秦麦倾诉出来。
“行了,马屁精!”铁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却也因为秦麦的话对他客气了几分,“你再这么多废话,回去的时候就让你最后一个过!”
黄平脸色大变,噤若寒蝉。
秦麦提着越来越黯淡的马灯仔细查看起所在之处的情况,心中焦急异常,灯油即将告馨,而在黑暗里,别说继续前进,就连走出去都困难无比,退路早就没有了。
“这是什么东西?”铁莘指着被照亮的前方一座硕大的半球型岩石奇道,这球型巨石切面朝上,一米七八的高度,直径至少有三米多,通体暗红冰冷透着古怪。
因为不知道这里是否有机关陷阱,也无法分辨方向,秦麦等人虽然焦急却只能用了个笨办法,沿着崖边行进寻找正确的路线,结果走出了二十多米后没有发现崖壁,却看到了这个奇怪的庞然大物,从它光滑的壁身和浑圆的形状看,这东西显然是人为琢磨而成的。
石球上方覆盖着一层厚约三寸的沉重石板,难听刺耳的“吱嘎”摩擦声中,铁莘努力地推动石板,咬牙道:“这里面会不会藏着金银财宝?”
唐离拉住铁莘,提醒道:“小心些!”这突然出现的巨石半球透着股诡异的气息,看众人提心吊胆的神色,也只有视财如命的铁莘才幻想这里面会有金银财宝。
黄平躲在最后,声音颤抖着艰难地道:“也许,也许有危险......”
这时那封盖着球体的石板已经被铁莘推开了几寸,露出了一条缝隙,里面没有任何的响动传出来,没有突然跳出来什么怪物,也没有冒出什么毒烟之类的东西。
“你被吓傻了吧?”铁莘白了一眼畏畏缩缩的黄平,转头望向秦麦等他决定。
秦麦围着石球转了一圈,凑近被铁莘推开的缝隙处抽动了两下鼻子,皱眉道:“你们闻没闻到什么怪味?”
黄平的脸立刻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其他人还没做出反应时他蓦地发出一声惊叫,转身就要奔逃,秦麦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他的脖领——秦麦很担心他慌不择路之下会直接跳进深渊,“应该不是毒气!”秦麦好笑地补充道。
众人听到他的话,都靠过去翕动鼻翼努力寻找他所说的怪味,“臭烘烘的,难闻死了。”郝韵掩鼻叫道,退开了两步。
秦麦朝用眼神警示自己的唐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是陷阱,一般人很难推开这么重的石板。”
被机关陷阱吓成了惊弓之鸟的众人这才稍微安稳了些。
“打开不就知道是什么了!”铁莘咕嘟了一句,又去推那封盖的石板,唐离虽然还有些担心,却相信秦麦的判断,何况她也很好奇这么大个石球里究竟装着什么,没有再阻止铁莘。
彭施民很认真地吸了吸鼻子,突地涌起惊喜之色,指着石球大声叫道:“是鲁血!”
“鹿血?”铁莘停下动作疑惑地望向激动的彭施民,“什么鹿的血?”
“不是鹿血!是鲁血!”彭施民大声纠正道,神情异常严肃。
秦麦与唐离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疑惑,“老彭,你说这里面是什么动物的血液?”秦麦高举着马灯,翘脚从那条寸许多宽的缝隙向球体里望去,却因为高度不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上沿,只是觉得从球体内飘出的古怪味道虽然有些膻臭,可并不像血液。
彭施民连连摇头,贴近秦麦的耳边大声叫道:“不是鹿血!是鲁血!鲁!”
“我的天!”郝韵的身躯霍然猛震,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彭施民,失声叫道:“你的意思是通神香?”
“对!通神香!鲁血!”彭施民见有人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大喜过望。
“通神香?”唐离迷惑地望向秦麦,看到后者皱着眉头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扭头问郝韵:“那是什么?”
郝韵尖尖手指在怔然发愣的铁莘腰间大力掐了一把,嗔怪道:“傻站着干嘛?快推呀!”迟疑了下才对等着她解惑的唐离等人解释道:“我也是小的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讲过,他们说我们木族曾有一支巫门能够驱使精灵神怪听命行事,这些巫师做法前需要燃烧取自鲁的血液以召唤神灵,只是这支巫门已经消失几百年了,更没有人见过通神香。”
秦麦心头一动,他曾在一部古老的关于苯教的记载中见到过郝韵所说的这门神秘异常的苯教分支,只是描述的十分模糊简略,“取自鲁的血?”他神色古怪地扫了眼彭施民和郝韵,前者一脸狂热,双眼死死地盯着铁莘全力推动的石板;而郝韵惊喜激动中却透出几分紧张,显然对于这不着边际的传说连她自己也还抱有怀疑。
血能够燃烧?
“鲁,就是我们所说的龙!”秦麦对一头雾水的唐离苦笑着摊开手,龙,这种神话中呼风唤雨的神灵究竟是人们臆想出来的还是远古时真的曾存在过的一种生物,对此就连学术界也争执不休,甚至不久前有一位国外的探险家声言在中国某处发现了龙的骨骼。
秦麦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龙,无论是西方神话中长着翅膀口能喷火的大蜥蜴,还是中国几千年传说里能行云布雨、腾云驾雾的神灵,从唐离古怪的表情能看得出来她与秦麦有着相同的观点,彭施民那笃定灼热的眼神让两人心头生出格外诡谲怪异的感觉。
“老彭,你是怎么确认那是鲁血?”秦麦好奇地问道,他知道彭施民对苯教了解不多,却能不可思议地仅凭淡淡的气味就辨认出苯教失传已久的奇物,这更令他感兴趣。
彭施民奋力地翘起脚向石球内张望,只是这球体的高度与秦麦相仿,他的身高不够,只有不断贴着石球跃起才能勉强匆忙地瞥上一眼,听到秦麦的问题,他兴奋地搓着手道:“几年前局里组队对琼宗进行考察,在一处遗址里发现了少量的鲁血。”彭施民指了指那硕大的石球,“当时谁都不知道这被珍而重之隐藏起来的东西是什么,化验后发现是某种我们不知的生物油脂,后来从一位神秘的藏族老人那里得知了它的名字。”
原来是油脂,秦麦恍然大悟,怪不得能够燃烧,同时又对彭施民口中那位神秘的藏族老人生出了兴趣。
彭施民挠头,“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当时我们住在琼宗,发现了鲁血的第二天清晨,他就出现在我们的帐篷外,指着我们发现鲁血的地方说那里是祭拜神灵的圣殿,我就给他看发现的鲁血,他就把这东西的来历和用途说了一遍,没等我再仔细请教,他就飘然而去了!”
“哦?那人什么模样?”秦麦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苍老的面孔。
彭施民回忆着描述了那神秘老人的面容,秦麦失望地叹了口气,听起来二者并非同一个人。
这时铁莘已经将那石板推开了大半,“砰!”的一声巨响,把众人吓了一跳,石板翻落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太沉了!”铁莘面对郝韵恼怒的目光缩了缩脖子辩解道。
彭施民攀着石球上沿,半个身体都探了进去,秦麦询问地望向铁莘,后者无精打采地嘟囔道:“看起来黑糊糊的大半缸,恶心死了!”他对什么鲁血、通神香半点兴趣也欠奉,暗暗抱怨一路走来半点值钱的东西也没发现,仅有的四根看起来有点价值的桥索却又带不走。
“好多!好多的鲁血!”彭施民狂喜的声音从石球里传来,听起来有些模糊。
秦麦也兴奋起来,当然不是因为发现了这种传说中的鲁血,而是终于在魔王的咽喉里发现了苯教的痕迹。
他这个时候才能够认定白拉没有骗他。
彭施民笨手笨脚地从球体上跳了下来,脸颊通红,指着石球语无伦次地嚷道:“我们得把它带走!这是多么重大的发现啊!一定要把它带走!”
“你疯了吧?”铁莘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彭施民,唇角浮起讥讽的冷笑:“咱们能否走得出去还不一定呢!”
这硕大的石球就算内里中空,其重量怕也有几千斤,光凭着六个人的力量,想把它弄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郝韵虽然对这传说中的具有神奇能力的鲁血感到好奇和兴奋,却没有彭施民那么疯狂,她很清楚彭施民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合实际,实际上她现在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俏脸洋溢着喜悦光彩的郝韵对秦麦笑道:“我觉得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你说这东西能燃烧?”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秦麦却反而不着急了,眼睛看着郝韵,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取出香烟递给了铁莘一支,又朝黄平递去,好意劝道:“来支解解乏!”
彭施民对秦麦的邀请重耳未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石球,明显还没有放弃把它带走的想法。
郝韵不知道秦麦是什么意思,有些莫名其妙地点头,“当然了......”
秦麦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根燃着的火柴不被劲风吹灭,给自己和铁莘、黄平点着了香烟,却没有马上把还没熄灭的火柴扔掉,而是把烟盒点燃,等它冒起黑烟熊熊燃烧起来,抖手扔进了石球内。
“轰”的一声,石球陡地冒起一股高达两米卷着黑烟的火箭!并且还在迅速地向高处冲击,火光越来越亮,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只有唐离在他点燃烟盒时便隐隐猜到了他想干什么,看到彭施民因为心疼而变形的神情,偷偷地对秦麦做了鬼脸。
那鲁血非但能够燃烧,而且易燃的程度超过了秦麦的想象,几秒钟后整个石球都好像燃烧了起来,七八米高的粗大火柱随着劲风扭动,如同一条翻腾的巨龙,高温将众人逼退开五六米的距离。
升腾翻滚的火柱仿佛一把烧得通红的利刃毫不费力地切开了奶油一样刺破了黑暗。
彭施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嘟囔着:“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在干什么?”
火柱照亮了五六十米的范围,沿着崖边距离燃烧的石球大概四十多米外矗立着一座一模一样的岩石半球,秦麦朝铁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快步走过去推翻上面覆盖的石板,又照着秦麦的办法将它点燃。
原本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遇到了猛虎的羊群,慌乱地四散奔逃,铁莘围着悬崖的边缘点燃了九座同样的石球,众人终于看清楚了这座深处地下的巨大宫殿,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内心里充满了震撼、敬畏、战栗,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恍然如梦。
秦麦通过了吊桥后始终没有发现前进的路,无奈之下才沿着崖边迂回前进,可他此刻才发现,并不是他没找到前进的路,而是这里根本就再没有路!
这是一座巨大的椭圆形平台,至少有数千平方米的面积,如同一座悬于海面的孤岛,除了那条吊桥再没有任何进出的办法。
四周都是深不见底、有如天堑的深渊像一条无法飞渡的护城河将这孤崖环住,那吊桥所在的位置竟是最狭窄的一处,就算现下灯火通明,九条熊熊燃烧的火柱所射出的光芒至少笼罩了半径两百米左右的范围,却仍看不到深渊跨度最宽的那处尽头。
崖下五六十米处是一条宽约三十多米飞流直下的瀑布,那仿佛银河匹练的激流直泻而下,众人只觉得目眩神迷,这深渊不知道有多深,竟然看不到不停坠下的瀑布究竟流向何处,只能在隆隆声中看到水流撞击激起的濛濛水雾。
巨大的漆黑穹顶距离众人头顶高达百米,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圆弧巨罩将这奇特诡异的石崖、瀑布和深渊一起罩在下面。
所有人就这样痴痴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奇伟雄壮的一幕,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麦发出wωw奇Qìsuu書com网了一声没有意义的呻吟声将泥塑一般的众人惊醒。
“我的上帝!简直是不可思议!”唐离下意识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喃喃道:“这是神迹!”
如果这一切出现在地面某座山峰上,景色虽然壮丽,却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惊骇,然而这里却是在地下,在一片绵延的荒山石岭之下,除了感叹造物神奇,所有人都再想象不出更好的解释。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秦麦都觉得只有神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观。
人类自以为是这世界的主宰,却不知道世界的主宰只是它自己,它冷眼旁观看着这群居住在它身体里的生物对自己肆意地享用、挥霍、破坏,直到它感到愤怒和厌倦的时候,轻轻地摇动一下身躯,便会天崩地陷、地动山摇!
“你们看那是什么?”铁莘指向平台的中心大声叫道。
平台的中心是一座用光滑平整的岩石垒砌而成的高约三米的圆台,九级高大的台阶通向顶端,一尊米许高闪烁着银白色耀眼光芒的五角形尖顶器物静静地摆放在最高处。
秦麦连忙将还在燃烧着的马灯熄灭,对众人沉声嘱咐了一句:“小心!”率先走向祭坛似的圆台。
魔王的咽喉走到这里在没有去路,显然此处便是尽头,而这孤崖的面积虽大,却是一目了然,除了九座硕大半圆的石球外,便只有这一座圆形石台。
众人的心情激动无比,剧跳的心脏直欲透胸而出,就连铁莘都看出来那件置放在石台上的器物就是魔王的咽喉里最为重要的东西。
“这好像是个密封的容器。”黄平兴奋至极,每一条皱纹里都好似透着红光。
这件五角形的器物底座直径大概半米,向上渐渐收拢,直到顶部,十条如同房屋龙骨似的脊线汇聚在中心处,形成了一个至高的尖顶,看起来就像一座微型的宝塔。
黑漆漆的塔身反射出黯淡的色泽,摸上去冰冷坚硬,似乎是用某种金属材质制成,最为奇特的是在如此潮湿的环境里存放了千多年的时间,它竟然没有一点被腐蚀或氧化的迹象,甚至连一丝锈迹都无。
秦麦按在塔身的手渐渐施力,心中的惊奇随着力量的不断加大而逐渐变成了惊奇,虽然是单掌发力,可他全力推出至少有数百斤的力量,而这座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器物竟然纹丝未动!
难道这宝塔被嵌在了岩石之中?秦麦暗暗思忖,仔细观察了一番塔基四周,却看不出它与基座的岩石有连接的痕迹,不过也许塔基下另有玄机也说不定,秦麦想着便转而思考这宝塔是不是真的如黄平所说的那样,是个密封的容器。
如果那本传说中的秘典真的被存放在魔王的咽喉里,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放置在这宝塔似的的器物之内,仅仅从它完好如新、浑然一体的外表就可以看出来它的密封性能有多么卓越。
众人围在这座宝塔四周,仔细地观察,都不敢轻举妄动,看来看去谁也没发现这座周身光滑无比的宝塔有任何缝隙表明它是一件可以打开的容器,铁莘瞪大了眼睛问向紧张的黄平:“黄皮子,你确定这东西能打开?”
黄平之前说出的判断只是出于直觉,可观察了半晌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的判断的证据,信心不由得动摇起来,不敢确定地涩声道:“我、我也是猜的......你也看到了这里除了这座宝塔再也没有其他能藏东西的地方了。”
何止是没有其他能藏东西的地方,这偌大的孤崖之上,除了这座圆台和九座岩石半球,根本就是空无一物。
“老彭,你怎么看?”秦麦心中拿不定主意,征询彭施民的意见,目光却逐一扫过所有人,显然是在鼓励大家集思广益,“想到什么说什么,先别管是否合理。”
彭施民皱着眉头沉思,闻言缓缓摇头,显然他此刻也没想到什么头绪。
黄平得到了鼓励,惴惴的心神大定,眨着小眼睛道:“我记得几十年前在洛阳发生过一件轰动一时的奇事......”
铁莘嘿了一声,不耐烦地抬脚轻踢了下黄平的ρi股,“我说,现在可没时间听你讲故事!”
“让黄老板说吧。”秦麦朝铁莘微微摇头示意让他不要阻止黄平,他也知道黄平这人表面上猥琐老迈,可他这一辈子的阅历却颇为传奇,说不定还真能够提出些建设性意见。
铁莘哼了声,瞪向黄平,那充满了威胁的眼神意思很明显:“你要是真说出点有用的也就罢了,如果胡说八道浪费时间,别怪我不客气!”
黄平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朝秦麦挪近了些才多了几分安全感,“洛阳郊有一座年久破败的小庙叫灵庙......”
“舍利灵塔!”秦麦和彭施民同时失声叫道,两人眼睛亮了起来。
“啊?二位知道?”黄平怔了下,露出惊喜的神色连连点头,“我说的就是舍利灵塔,我曾经有幸亲眼目睹开塔的整个过程......”
说到这里黄平停了下来,他觉得既然秦麦和彭施民既然知道舍利灵塔,想必也知道了他想说什么,谁知道秦麦几人等了片刻,见黄平迟迟不说话,秦彭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催促道:“然后呢?”
铁莘还以为黄平老毛病又犯了,故意吊人胃口,“砰”、“砰”不由分说便是两脚,黄平惨叫一声,争辩道:“别打了!我还以为你们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秦麦哭笑不得地对黄平说了句对不起,“我的确听说过这件舍利灵塔,这件事轰动一时,传闻甚多,只是这宝塔出土后不久便不知所踪,至于其中细节却是一无所知的,不知道与它有什么联系?”他指了指面前雪一样闪耀着银亮光彩的宝塔。
黄平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尽量远离铁莘,哭丧着脸道:“有个英国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灵庙后院埋藏着一件佛家至宝,开出了天价请赵老三帮他找,赵老三挖出来以后找上我,让我帮他看看这东西的价值,秦先生、彭同志,您二位是专家,应该知道这东西最大的价值并不在宝塔本身,我一时间也没办法估价......”
“那它的价值在哪里?”郝韵好奇地追问。
秦麦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所谓舍利灵塔是专门收藏佛门高僧火化后结出的舍利的器物,其价值当然就是塔内的舍利。”
黄平点头说是,“能够衡量出那东西价值的办法就是开塔验证其中是否真的有舍利,所以我们请来了刘五爷。”
京城四大家中的刘五爷以手巧著名,非但仿造出的赝品让世人难辨真伪,而且秦麦更知道这人精擅破解机关,一件舍利灵塔竟惊动了京城四大家中的三位,想来其价值定然非同小可,只可惜居然被利欲熏心的赵老三卖给了外国人,真是让人愤恨扼腕。
“你能不能痛快点说那座舍利灵塔与这东西有什么关联?废话恁多!”铁莘脸色深沉地喝道。
郝韵鄙夷地哼了声,嘟囔了一句:“卖国贼!”
黄平委屈地瘪起嘴唇,所谓众口难调,说得详细了,有人嫌啰嗦;要是直奔主题,却又怕有人听不明白,这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至于卖国贼就更加冤枉,自己只是帮朋友的忙而已,半点好处也没得到。
秦麦微笑着拍了拍黄平的肩膀,递过去一个鼓励赞赏的眼神,“黄老板,尽量简明扼要些,咱们时间有限,刘五爷一双巧手天下闻名,想必开启灵塔是水到渠成吧?”
“刘五爷确实是巧手无双,可对那座舍利灵塔竟然也是束手无策!”黄平叹息一声,“最后唯有从塔底入手,强行破开了灵塔!那座灵塔虽然与此塔形状不同,颜色也各异,但却同样予人无处下手之感,而且大小也极类似......”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早已经急不可耐的铁莘给打断。
铁莘嘿了一声,“说来说去,就一句有用的,不就是从塔底下入手吗?”说话时,铁莘双手已经扳住了那宝塔的上部,开声吐气大吼一声:“给我起来!”双臂肌肉蝤起,猛然发力!
“不要!”黄平与秦麦同时大惊失色,却已经晚了半步,铁莘硬生生用一身蛮力将这做宝塔扳得倾斜了半寸!
“吱呀”塔基传来一阵低沉刺耳的呜鸣,仿佛被镇压在地底沉睡的怪兽被惊醒发出了呻吟,铁莘勉强将宝塔扳动了下,却已经无以为继,身不由己地被宝塔扯着落回了原位,“砰”的一声闷响,众人只觉得脚下的石台都隐隐震颤了几下。
从地下传来的轰鸣渐渐转低却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激荡坠落的瀑布所发出的巨大声响给彻底掩盖了,连秦麦都没有发觉。
铁莘大惊,死死盯着宝塔,骇然吐舌道:“娘咧!居然这么重,怕不得有五、六百斤!”
除了秦麦和黄平,其他人都是满脸震惊,谁也没想到这么个看似水桶大小的物件竟然如此沉重,简直就像块实心的铅锭一般!心中便都有些怀疑这东西是否真的是中空的容器。
“是很重的!”黄平脸上却露出喜色,“那舍利灵塔也是极重的!”转而又对铁莘认真严肃地说道:“铁老板,这东西只怕是不能靠蛮力开启的,那舍利灵塔被刘五爷以外力自底部破开,外部看起来毫无损伤,却触动里隐藏在塔身之内的机关,一把毒龙暗火将里面的宝贝给烧得连点灰烬都没剩下!”
听到黄平郑重其辞的一番话,众人都流露出惊疑之色,固然是因为没想到当年那件轰动一时的舍利灵塔还有这么曲折奇特的故事,另一方面也在怀疑中原与西藏崇山远隔,就算那舍利灵塔里暗藏机关,这座宝塔却未必也有。
“什么是毒龙......暗火?”郝韵看大家都不说话,趁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铁莘虽然没有继承家传的盗墓绝技,可年少时铁父也曾给他讲过许多奇闻异事,凑到郝韵身旁笑嘻嘻地讲解道:“这个毒龙暗火最初用于墓葬,在极脆薄的中空琉璃瓦内藏有遇空气即燃的磷粉,下有易燃的油料,墓|茓封顶时先用这种琉璃瓦盖在最下方,然后再夯土,一旦有人盗墓,将琉璃瓦破坏,便会燃起熊熊大火将墓内的一切焚烧一空。”铁莘越说越得意,哈哈一笑,“从上面向下挖,那都是没有经验师承的盗墓人干的蠢事,真正的高手却是要把盗洞打在侧壁......”
“铁子!”秦麦狠狠地瞪了铁莘一眼。
铁莘一惊,立刻收声,一时得意之下差点泄露了自己的底细,虽然他没干过盗墓倒斗的勾当,可作为一位嫉恶如仇的警察,郝韵如果知道了他的家史,必然会影响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幸亏秦麦制止的及时,心虚地瞥了眼郝韵,见她听得入迷,并没有什么异常,才渐渐放下了心。
“等我们回北京我再给你讲。”铁莘应付道。
郝韵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美眸在铁莘脸上打了个转,“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啊。”
许久没有说话的唐离咳嗽了一声,“谨慎一些总是好的,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毕竟......时间有限。”
众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沉重,黄平迟疑了一下,“刘五爷后来说过,那件舍利灵塔机关巧置,精妙异常,可开启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是佛家讲究机缘,无缘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的。”
彭施民眼睛一亮,“舍利灵塔的开启方法是什么?”
黄平舔了舔嘴唇,苦笑道:“那灵塔的塔身上镌刻着一部多达千字的佛经,其中有一个字便是开启的机关。”
彭施民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眼前这座宝塔周身光滑,别说铭文,就连划痕都没有半道。
众人围着宝塔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茫茫然毫无头绪不知道如何是好,既找不到开启宝塔的机关,又投鼠忌器不敢动用蛮力,就连想把这宝塔带出去慢慢寻找开启的办法也不可能,它实在太重了!
秦麦的手在宝塔冰凉透骨的光滑塔身上来回摩挲着思索对策,突然间在轰隆的流水声中听到一丝奇异的声响,就像粗糙沉重的物体摩擦发出的噪音,秦麦最初并没有在意,可那声音越来越响,他下意识地凝神倾听,感觉那怪声似乎从地底深处传来。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脚下的震颤好像也比他踏上这座孤崖时激烈了少许,这种变化极细微,却透出一股让他不安的味道。
只不过是片刻的时间,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异常,众人眼中升起茫然之色,显然都感觉到了这震颤并非是由那瀑布引起的,秦麦脸色愈加凝重,俯身把耳朵贴在的石台上,从地下传来的宛如龙吟的呜鸣砰然撞在他的心头,“要地震了!”这个点头恍如一道闪电般重重地轰击在他的心头!
其他人看到秦麦的动作,也有样学样,郝韵猛地弹起,双颊苍白如雪,眼中射出无以复加的恐骇,颤声叫道:“天、天宫!塌!塌......”过度的惊恐甚至让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
除了懵然不解的黄平,其他人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当日离奇地突然崩塌的冰川石宫,众人骇然色变,那日可以说惊险至极,一行人差点便被活埋,难道魔王的咽喉又要重蹈覆辙?
此时的地面颤抖得如同害了风寒的病人,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无助而茫然地望着秦麦,四周都是无尽的深渊,若是这魔王的咽喉真的将要塌陷,就是想跑都无路可逃!
秦麦心乱如麻,哪里还有时间去思考这惊变从何而起,如今唯一之计就是立刻从来路撤退,可是秘典还未找到,就算秘典真的就藏在这座宝塔里,打不开、带不走,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众人身侧传来,一座正燃烧的石球划出一条火线正翻滚着坠下深渊,几息后,脚下地面猛地一颤,数声闷响传进了秦麦等人的耳中。
秦麦打了个激灵,知道再犹豫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咬牙对铁莘等人大吼道:“走!你们快走!”他一把将郝韵和铁莘推下了高台,又转向黄平、彭施民等人疯狂地大叫快走,平日总是温和的好看俊秀面容此时已经变得狰狞可怖。
“我不会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死在这里!”当秦麦扭头望向唐离,不等他说话,唐离已经率先开口,语意决绝,眼中射出毅然而凄凉的目光毫不退缩地与双眼充血的秦麦对视着。
“麦子!”站立不稳跌下了石台的铁莘踉跄地奔向秦麦,额上青筋绷起,“你们在干什么?快下来!”
秦麦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回头朝铁莘狂吼道:“带着他们走!快滚!”铁莘执拗地叫道:“你不走我也不走,大不了咱们兄弟就死在这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她呢?你也要看着她死在这里吗?”秦麦指着努力想从狂震的地面爬起来的郝韵厉声喝道,这么一会儿又有两座石球滚下了悬崖,地面甚至出现了裂缝。
铁莘额头创口绽裂,鲜血流了满面,听到秦麦的话,身体猛地僵住,回头向郝韵望去,后者正绝望地看着他,铁莘心头痛苦矛盾已及,只觉得自己几乎要炸裂开来,死命撕扯着头发,发出如野兽垂死时疯狂而无奈的嚎叫,指着郝韵嘶声咆哮:“你快走!快走啊!”
郝韵没有说话,地面抖动得太过剧烈,她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每次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脸都涌出了殷红惊心的鲜血,她却恍若未觉似的努力想要向高台爬过来。
这时那吊桥仅剩的三根桥索摆动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黄平率先攀向对面,彭施民抓着桥索望着秦麦等人,疯狂地挥手大叫,可他的声音都被激流声、坠石声和地裂声遮盖,虽然只相距几十米,却没人能听到他在喊什么。
“咻”地一声,仅剩的三根桥索中又有一根被生生扯离崖边巨石,在空气中滑出一道乌黑的弧线带着凄厉尖锐的叫声坠向深渊,彭施民不敢再犹豫,也顾不得黄平还未到达对面岸边,这两根桥索也许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咬牙踏上桥索,死死握住原本充当扶手的桥索奋力向对面攀去。
因为对生的渴望,所以人们才会有恐惧;可是也正因为求生的欲望,使得人们在生死关头往往能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潜力,克服恐惧。
黄平与彭施民两人仿佛敏捷的猿猴,几分钟便渡过了五十多米长的桥索,两人都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几次双脚踩脱,都是靠着一口气死也不放手挣扎着登上了彼岸。
这边的颤抖比那深渊中心的孤崖轻微许多,两人扑到在地面上,面如死灰地望着对面秦麦四人,不知道该逃走还是等待。
燃烧的石球一个接一个地坠落,黑暗再度攻陷了大部分失地,就像秦麦等人被绝望渐渐占据的心,唐离双手紧紧地搂着秦麦的腰,秦麦抓着高台正中的如定海神针般不动摇的宝藏支撑着不让自己摔倒,铁莘抓着郝韵的手,手足并用地一寸寸向秦麦挪动,嘴里不断发出绝望不甘的狂吼。
“麦子,对不起!”唐离的脸紧紧贴在秦麦的背上,两个人的身体合成了一个身影,如同狂风中的小草,不停地随风摆动着却坚持着不愿倒下。
秦麦双臂欲裂,他知道这次只怕在劫难逃,却还不愿意放弃宝塔,嘴里狂吼道:“我早说过,永远不要对我说这句话!我要的不是这三个字!”
“我爱你!”唐离拼尽全力叫道,眼中热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坠落,对于即将来临的死亡反而不再那么恐惧了。
又一次强烈的震荡,秦麦一只手滑脱,连忙抓向了宝塔的尖顶,那宝塔的顶部约有三寸多长,秦麦一抓之下竟然“叮”地应声折断,露出两指粗的一个圆孔。
秦麦只怔了半秒,脑海里电光石火间划过一道闪念,侧头对唐离叫道:“指环!块!给我指环!”
唐离祖传之物共有两件,一把王杖开启了封门巨石,还有一只大得有些离奇的指环一直被唐离戴在了脖颈上,秦麦最初见到那枚指环时虽然有些奇怪,这么大的指环怕只有铁莘那好似胡萝卜粗的手指才能佩戴,可他并没有多想,现在看到这宝藏突然露出来的圆孔大小他却猛然惊醒:这只怕就是开启宝藏的机关。
秦麦曾经仔细观察过那枚指环,一眼便衡量出圆孔的尺寸与指环大小相若。
唐离贴在秦麦的身后,看不到宝藏出现的变化,不知道秦麦为什么突然要那枚指环做什么,可是她早已经忘记了宝塔,只想着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也算是没有遗憾了,顺手扯断系着指环的红绳递给了秦麦用很别扭的姿势地朝她伸来的手里。
秦麦咬着下唇勉力用一只手揽住了宝塔维持着自己与唐离不被甩下高台,努力了几次才将那枚指环置入塔尖处的圆孔内。
宝塔没有任何反应,秦麦的心沉了下去,不甘心地思索了一下,再看到脚旁被自己折断的一截塔尖断处有一段长约两厘米的浑圆尖头,心中一动,努力地向下俯身探手去拾地上的塔尖,他要靠一只手负担两个人的重量,还要竭力保持平衡,其难度可想而知,身后的唐离这时甚至闭上了眼睛,任由秦麦折腾,全心享受这临死前的最后时刻。
塔尖被秦麦Сhā回了圆孔的瞬间他感觉到塔尖微微震动了一下,就像正确的钥匙Сhā入了对的锁孔时的契合,秦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双眼死死盯着宝塔,甚至忘记了自己随时都会随着即将彻底崩塌的孤崖坠入万丈深渊。
沿着顺时针的方向,秦麦把塔尖扭动了九十度左右,沉重的宝塔突地传来一阵震动,“砰!”“砰!”几声闷响,那看似通体无缝的宝塔竟然如同盛开的莲花,五面的塔体一齐展开,露出里面一个细长的凹形空隙,一卷拇指粗三寸许长的褐色羊皮卷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铁莘和郝韵此刻已经挣扎到了高台下,瞠目结舌地望着突然发生了变化的宝塔,竟然说不出话来。
秦麦一把将那羊皮卷掏了出来塞进了内衣口袋,凹槽内别无他物,扭头看到呆若木鸡的铁莘与郝韵,眼角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看什么?还不快跑!”秦麦如果能动他一定会跳过去狠狠地给铁莘两脚。
就算两人再笨现在也明白了秦麦找到了什么,两人对望了一眼,齐声爆出大叫,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迸发的力量,竟然从抖动得如同烈马的地面跳了起来向吊桥处奔去。
第八座石球滚落,现下只剩吊桥旁一座蠢蠢欲动的火球还没有坠入深渊,几条越来越宽的地缝缓缓却不停歇地向着中央的圆台汇聚。
“傻丫头,你等着殉情呢?”秦麦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扳开了唐离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唐离这时才看到发生了奇异变化的宝藏,“啊!”地发出一声惊呼,茫然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澈,惊喜交加地叫道:“找到了?”
“找到了!”秦麦点头,这时铁、郝二人已经奔到了吊桥边,两根桥索摇晃得像被摇动的跳绳,秦麦对还要说话的唐离苦笑道:“再不走真要合葬了!”
唐离面色一变,前一刻因为找不到秘典,又要连累了这么多人丧命,她心中生出了以死赎过的念头,而这时秘典已经被找到,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只有傻瓜才会一心求死,可这孤崖却已经处在彻底崩陷的边缘。
秦麦反手拉着唐离的手,二人十指相扣,踉跄着向吊桥的方向挣扎奔去,刚刚跑出去十几米,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随后响起了连绵不绝如惊雷般的轰鸣,两人都知道生死就在瞬间,不敢回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里只有那两根脆弱得随时可能崩断的桥索。
秦麦的手刚刚抓住桥索,崖边固定着桥索的那块巨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如同一只被抖落的尘粒,滚动着向崖下坠去,秦麦刹那间只来得及反手抓住了落在身后的唐离的手腕,随即身不由主地随着桥索一起向被黑暗笼罩的深渊滑落,耳边呼啸的风声就像死神得意的冷笑......
黄平和彭施民站在对岸,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浑身冰冷。
他们看到了秦麦与唐离刚刚奔离高台,那高台最高处的宝塔倏地消失不见,旋即以那一点为中心,地面不断向下塌陷,就像一张正缓缓开启的巨口......
铁莘与郝韵在桥索彼端断开的瞬间踏上了地面,借着最后一座翻滚着的石球的光亮,看到秦麦拉着唐离飘飘地坠下了深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不绝的天崩地裂的可怕轰鸣,铁莘心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声音再反复地回响:“不可能!不可能!”
“麦子!”轰鸣声渐渐息弱,甚至连瀑布都好像停止了,铁莘如梦初醒,扑到断壁边缘疯狂地吼叫着,刺痛的眼睛两道温热的东西沿着面颊滑过,心里却是冰冷刺骨。
郝韵被他的吼声震醒,脑海里浮现出秦麦与唐离二人亲切生动的笑容,心如刀割,失声痛哭起来。
黑暗之中除了郝韵的哀婉凄凉的哭声,就只有铁莘喃喃的自语,“不可能,麦子死不了,他一定不会死!”
黄平和彭施民都说不出话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尽管死里逃生,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感,心头仍是无边的绝望。
“不行!我要去找麦子!”铁莘突然大叫了一声,就要沿着那根桥索向下爬,他这时满脑子都是不能相信秦麦真的就这样死了,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沿着这条不过五十多米的桥索根本无法下到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渊底。
“你这是去送死!”黄平大叫。
黑暗里黄平和彭施民睁目如盲,不仅看不到铁莘的位置,甚至连哪里是实地、哪里是虚空都无法分辨,动也不敢动,听到铁莘疯狂的决定,黄平这个挨了他无数毒打,无时无刻不恨他入骨的人却异常着急。
甚至连黄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郝韵离铁莘最近,听到桥索碰触石壁的声响,隐约看到一条蠕动的黑影,她死死扯住了那黑影,也不管抓住了哪里,大叫道:“你这么做算什么?你这个懦夫!就算是死麦子和唐离姐也不会原谅你!你要是有种就把陈教授救出来!”
想要甩脱郝韵的铁莘,身体猛地僵住,心乱如麻,狠命地撕扯着头发,痛苦地呻吟道:“我究竟该怎么办?”
郝韵胡乱地擦了把眼泪,“该怎么办?当然是去救陈教授!”
铁莘沉默了半晌,纵声对着深渊吼道:“麦子,你先走一步,等老子救了陈老头儿,杀了那个妖女就去陪你!”
“你想死我不管,你先把我弄上去!”深渊下传来秦麦没好气的吼声。
崖上四人如遭雷噬,还是铁莘最先反应了过来,欣喜若狂地叫道:“麦子!是麦子!他没死!”手忙脚乱地想要翻找绳子,可众人除了郝韵从不离身的装有神鼓的背包,都丢在了对面,那条仅剩的绳索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无奈之下,铁莘朝着崖下吼道:“麦子,坚持住,我们马上把你俩拉上来!”
秦麦刚刚抓住了桥索便被甩离了地面,带着唐离坠下了深渊,饶是他天赋神力,仍是几度差点滑脱,本以为必死无疑,那桥索的另一端却没有断,两人被吊在了崖下,秦麦一手抓着桥索尽头,一手死死扣住唐离的手腕,却无力向上攀行,进退不得。
那桥索远比看起来重了许多,再加上秦麦和唐离的重量,铁莘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人给拉了上来。
铁莘累得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软瘫在地上只能呵呵傻笑,喘息着有气无力地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王大爷可是说你是文曲星转世哩!”
秦麦也已经精疲力竭,抱着瑟瑟发抖的唐离没好气地哼道:“刚才是谁让我先走一步?”
“干!谁让你不要说话!”铁莘恼怒地骂道,自己在上面伤心到差点自杀,秦麦却一言不发,自己没怪他,他反而率先埋怨自己,天理何在?
秦麦苦笑,“那也要我能说出话来啊!”桥索带着他与唐离荡到了崖下,把二人撞得头晕目眩,差点连桥索都没能抓住,更别说求救了。
黄平咳嗽了几声,仍有余悸地说道:“秦先生真是福大命大,逢凶化吉,怕真是有星君庇佑啊。”
他这番话虽然有些肉麻,却的确是由心而发,虽然觉得秦麦迂腐执拗,生命攸关的时候竟然也不放开唐离,不过也更让他佩服这个年轻人,自问换成了自己,肯定早就松手了。
人们常常会对具有自己所欠缺品质的人感到难以置信,黄平这时也才终于相信秦麦并不是他最初以为的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郝韵不屑地“切”了一声,“现在都说的这么好听,刚才你们谁敢相信麦子和唐离姐会安然无事?”感情这丫头已然忘记她对铁莘的指责了。
“刚才是谁的哭的惊天动地、死去活来的?我离着那么远都听得到呢!”唐离轻声取笑道。
郝韵赧颜嘟囔道:“还不都是被你们害的!好没良心!”
众人侥幸逃生,心情自然极好,说笑了一会儿,体力稍稍恢复了些。
彭施民关键时刻率先奔逃,虽然没有人怪他,而且还有黄平作伴,他心中却始终有些愧疚,半晌也不好意思开口,还是秦麦先对他表达了歉意,毕竟此事说到底还是因为秦麦等人入藏而起,害得彭施民几次都险些丧命。
“其实该我说对不起。”虽然明知道黑暗里别人看不到自己,彭施民还是觉得脸颊烫得厉害,深深地垂下了头,“是我先退缩了。”
唐离笑道:“彭先生千万不要这么想,趋吉避凶是人的本性,求生是本能,毋需自责。”
“对了,那东西是不是就是妖女说的那个秘典?”铁莘想起来秦麦在宝塔内取出的小小的羊皮卷,精神大振,摸索着朝秦麦挪了过去。
很庆幸的是,虽然背包丢了,但是挂在秦麦肩头的马灯并没有遗失,秦麦点燃了马灯,微弱的光线照亮了众人。
借着黯淡的灯光,六个人的脑袋凑成了一圈,紧张地注视着被秦麦缓缓展开的羊皮卷。
羊皮卷上用黑色的颜料书写着数百个奇怪的符号,这张羊皮卷本来就小,展开后也只有三寸多宽,七寸左右长短,数百个蝇头似的符号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一起,极难辨认。
“这是我们木族的文字!”郝韵仔细地看了眼羊皮卷,喜悦地肯定道,旋即眉头紧蹙,“我认识的不多。”
秦麦听到她前一句话那颗悬而未定的心就安了下来,他最怕的就是这羊皮卷不是白拉所说的秘典,郝韵笃定的判断已经打消了他的担忧,铁莘三人的性命暂时已经无忧,至于能不能看懂这秘典,把天书翻译出来,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白拉想要得到命运之眼便只能寄希望于众人的身上,就算白拉利用陈教授控制他,秦麦至少不必担心老师的安全问题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没有人想再在这充满阴森可怕气息的黑暗里多停留哪怕一秒钟,六个人沿着原路向外撤退,比起进来时已经是熟门熟路,速度极快地退到了九道洞口外,这时那两尊巨型的磁缸已经熄灭,比起那九座用完整的岩石雕凿而成的硕大半球,这磁缸在秦麦等人看来简直就像乒乓球与蓝球的差距。
马灯里的燃油终于燃尽了,六个人只能手牵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入口处行去,秦麦把探路的重任交给了铁莘,当精疲力竭的他们远远地望见从洞口泻入的一缕刺眼的却让人无比怀念的阳光时,所有人都觉得恍如隔世,甚至生出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朝阳初升,天地之间一片明媚,距离红柳林几百米外的山沟底神奇地生出了一口凛冽甘甜的清泉,玉本寺里的喇嘛们在睡梦中听到可怕的巨响、感觉到天摇地动般的震颤后惊慌地跑出来差来情况,发现了这口凭空而生的泉眼,认为是神佛赐福,都兴奋而敬畏地围观朝拜,并没有注意到狼狈无比地从魔王的咽喉钻出来的六个人。
今天是白拉给定的四天期限的第三天,众人在魔王的咽喉里刚好用去了二十四个小时,没人知道行踪诡秘的白拉在哪里,秦麦知道只能等她主动联络自己,不过秘典已经拿到,他也不着急了。
当前要做的是找一处落脚点好让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无论体力还是心力皆都疲惫欲死的一行人吃顿饱饭、睡上一觉。
第一选择自然是玉本寺。
让所有人都感到很巧合的是,他们刚刚迈入玉本寺迎面便碰上了唯一的相识,那个小扎巴看着秦麦等人异常惊喜,等到郝韵向他说出了来意,小扎巴匆匆奔进大殿,不消片刻便跑了回来,把众人带入了一处陈旧晦暗的不大厢房,面带歉意地说条件不好,而后又热情地为他们端上了滚热的酥油茶和糍粑。
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皮,黄平和铁莘倒头便睡,彭施民虽然也已经昏昏欲睡,却还坚持着和秦麦几人研究了一会儿羊皮卷,“这是象雄文字?”彭施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动着骇人的精光,激动得脸庞涨的通红。
“是的,事实上象雄字文并没有彻底失传,在某个神秘的部族内还在代代传承着,只不过其族人越来越少了。”秦麦淡淡道。
彭施民看向神色专注地观察着羊皮卷的郝韵,他清楚地记得她在魔王的咽喉里说的那句话,显然这个有着惊人美貌的来自北京的少女就是那个神秘部族的族人,当日他与秦麦、铁莘一齐冲入九重天宫救出郝韵,对她的来历也略有了解,“郝同志是否能够把这里面的内容翻译出来?”他指着羊皮卷问道。
郝韵蹙眉叹了口气,眼中射出苦恼之色,“恐怕我要让大家失望了,我本来认得的就少,何况其中很大一部分并不是木......象雄文字。”她的手指迅速地在羊皮卷上指点着。
“这并不是藏文,更不是八思巴文字......”彭施民露出狐疑的神色,迟疑道:“难道西藏还曾经有过其他文字?这、这实在很难让人置信!”
关于这方面,秦麦和唐离都是标准的门外汉,除了听根本给不出任何有用的意见,而就算羊皮卷上的象雄文字,郝韵也只认识零星几个,根本语不成义,无奈之下,秦麦大手一挥,“休息!休息!”
车到山前必有路,秘典已经可以救了铁莘三人的性命,至于如何寻找命运之眼,那已不是此刻所能够担心的问题了。
六个人在不大的厢房内七倒八歪地熟睡着,临近中午时,秦麦醒了过来,其他人还在酣睡,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在一块面朝红柳林方向的大石凳上坐了下来。
听着大殿里传出来的经桶转动的声音和音调怪异的抑扬婉转的诵经声,秦麦的心绪有些飘忽,这次西藏之行已经远远偏离了来时的初衷,而更让他无奈的是自己现下已经变成了被动的受人摆布的棋子,就像失去了船桨的小舟,只能随着风向飘动。
“在想什么呢?”唐离轻柔略显沙哑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秦麦霍然惊而回头,想心事想得失神,竟然被人接近到了身后都没有发觉。
秦麦拉着唐离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她俏容上那层怪异的红晕已经消失,却还透出无法掩饰的憔悴,秦麦心疼地抚过唐离微凉的柔嫩面颊,“我在想可惜那枚指环了。”
因为情势危急,开启宝塔后根本来不及取回指环,这让秦麦感到抱歉。
唐离笑了笑,把头依靠在秦麦的肩头,“那有什么重要的呢?它存在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秦麦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不由升起了一股阴寒气息,也许在白拉的眼中,无论是他还是唐离与那枚指环或许没什么不同吧?
“麦子!”唐离见秦麦有些神色恍惚,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眼底浮起一抹茫然不解,“我从见到白拉以后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哦?”秦麦奇怪地问道:“什么感觉?”
唐离没有立刻回答,整齐洁白的牙齿轻叩下唇,迟疑了片刻后侧头望向秦麦,“那是一种熟悉的气息,是无法形容的......我不知道,也许该叫做亲切?”
秦麦的眼神从惊讶渐渐转化为震惊,失声道:“你是说你以前见过她?”
“不!”唐离见秦麦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摇头,“我敢肯定我从没见过她,所以我才说很奇怪啊,我说不好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何处,或许、或许是她的气息,对!就是气息!”唐离犹疑的目光变得肯定起来。
“难道白拉是......”秦麦心中狂震,旋即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心头生出的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不可能!或许呣子父女,或者孪生者之间会存在着某种类似心灵感应的神秘联系,但是白拉与唐离,那根本不可能!”
秦麦久久不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唐离终忍不住轻轻触碰了下他的手臂,“麦子,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秦麦罕见地不敢与唐离对视,支吾了几句趁机压下心中的慌乱,“我在想秘典中那奇怪的符号究竟是什么,是某种文字还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标记?”
他这句话说的很是拗口,唐离却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文字与标记存在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记录,而两者的区别则是,文字是成体系,能够流传的特殊标记符号,而后者却可能只有书写者自己才会懂其中含义。
唐离思索着说道:“我想应该是前者,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文字,可是总该不会有人留下一篇根本没人会看懂的东西吧?”
秦麦不由得怔了下,这么浅显的道理竟然没有想到,他自嘲地笑了笑,“老师常说过于精于计算也不是什么好事,往往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嘿!”唐离似笑非笑地睨着秦麦咬牙嗔道:“你是在夸你自己思虑周密还是想说我头脑简单啊?”
秦麦目瞪口呆,连忙戮力解释,却是越描越黑,唐离不依不饶,二人围着石凳追逐起来,直到唐离霞飞双颊、汗浮鼻翼时,秦麦才一把将喘息急促的唐离揽在怀里,为她温柔地抚平鬓边乱发,这一对死里逃生的情侣依偎着站在古老的庙檐下,只觉得彼此之间心灵契合,遥望着连绵雪山,任时光在身边悄悄流逝,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温馨。
“非历生死,难见真心”,这句话用在爱人之间也是适用的。
午后,其余四个睡饱的人逐一醒来,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这一餐比早晨小扎巴为他们准备的还要丰盛,可众人却反而吃不下多少了。
“真他娘的怪了!”铁莘懒洋洋地剔着牙,“咋没早上吃得香呢?”
秦麦暗暗叹了口气,早上众人饥饿疲惫还没觉得怎样,现下休息好了,也吃饱了,心事自然就浮出了心头,那个神秘的白拉会否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秘典呢?
郝韵最不待见他这副痞子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饿你两天吃树皮都香!”
铁莘立刻来了精神,腆着脸凑到郝韵身旁,笑嘻嘻地道:“郝妹妹,你还真说对了,我对这个还真有心得啊,这树皮也分三六九等的!你可知道什么树的皮最甜?什么树的皮最苦?什么树的皮最容易消化?”
郝韵哪里想得到他还有这么多怪理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灵动的眸子忽地转了转,嘴角浮起一抹调皮的笑容,“我又不是植物学家,这些我不明白,不过我却知道什么......的皮最厚!”中间那个字被她含含糊糊地带过。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铁莘好奇地望着郝韵。
郝韵强忍着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要说这天上地下、水中陆地,最厚的皮当然要数你这张脸皮了!”说罢,再也忍耐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铁莘啼笑皆非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郝韵,无可奈何地哼哼两声,郝韵银铃似的好听笑声让他连半点扳回失地的欲望都没有。
其他人看到铁莘吃瘪,都感到好笑,唐离忍俊道:“铁子,听说你在东北生活很多年,我想到了一句歇后语的前半句,却不记得后半句了。”
“歇后语?”铁莘来了兴趣,撸胳膊挽袖子大包大揽道:“唐大小姐说来听听,当年我可最擅长对这个了。”
唐离促狭地朝铁莘眨了眨眼睛,“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铁莘说完才反应过来唐离是在取笑自己,苦笑着做了个头疼的姿态,讪讪道:“俺还是睡觉吧。”说着抻了个懒腰,就地卧倒。
还没等他闭上眼睛,敲门声响起,小扎巴推门而入,递过来一只信封,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朝郝韵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藏语,转身离开了。
郝韵脸色一变,看了一眼信封,立刻递给了秦麦,咬着下唇对望着她的神色疑惑的众人道:“小和尚说有只大狗把这封信送到了庙中。”
众人的呼吸立刻粗重急促起来,他们对那两只奇异的獒犬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甫一听到大狗,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两只恍如雄狮的藏獒,当然还有那个好像永远都笼罩在迷雾里,给人神秘莫测之感的白拉。
信封上用黑色的粗笔写着几个大字,下面还有一排小字,都是以藏文书写,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这封信转移到秦麦的身上,“郝韵收。”郝韵指着那几个大字说道,手指在那排小字下划过,“转交秦麦、唐离。”
秦麦这才明白为什么郝韵直接把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信的内容简单以及,只有短短八个隽秀飘逸的汉字:“今日午夜,琼宗山顶”。
俗话说字如其人,可秦麦看着这几个字却益发觉得看不透白拉。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信上的内容,秦麦也不多说什么,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很充裕,不过从这里到琼宗的路不太好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告别了很有些不舍的小扎巴,一行六人沿着那条恍如天路的山道朝琼宗进发,绝大部分的随身装备已经遗失,倒也减轻了许多负担,太阳还没落山就到达了车子停放的地方。
彭施民先与吴学知通话,报了平安,这让整整一昼夜联系不上他们心急如焚的吴学知大大地松了口气,“吴书记,我们已经有了老师的消息,请放心老师现在很安全。”委婉但是坚决地拒绝了吴学知请求军队帮助的建议,秦麦挂断了电话。
秦麦可不认为人多就能够改变眼下被动的局面,换个角度考虑,身体孱弱,重疾在身的老师也许在白拉的身边的确是最安全的。
到达琼宗山脚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圆月初升,恍如玉盘斜挂天际,遍布苍穹的繁星犹如无数闪亮的眼睛,清冷的月光下,被环绕在群山之间的当惹雍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睡睡了一般,恬静而深沉。
藏语中,当惹雍错意为“被石头山环绕的圣湖”。
当惹雍错位于藏北荒原,人迹稀少,夜晚下的神山圣湖更是透着荒凉而冷漠的气息,本来就被心事纠缠的众人更感到沉重,连话都不自觉地变得极少,神山圣湖的名头还是或多或少地给他们的精神造成了无形的威压。
距离白拉约定的午夜还有几个小时,秦麦等人沿着山路攀上了琼宗顶的平台,夜风微凉,辽阔无边的湖水在月光下显得幽暗无比,深不可测,让人不由得生出畏惧之感。
唐离和郝韵牵着手指点着夜空的银河,低低私语地聊着星座和女人之间才会谈论的话题,铁莘朝秦麦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跟着铁莘走出了几步。
“麦子,还有两天。”铁莘脸上写满了担忧,“后天就是阴历十五了。”
后天就是月圆之夜。
表情像极了无波的当惹雍错的秦麦没有说话,摸向衣袋,却掏了个空,愣了下才想起来他的烟早就吸没了。
铁莘默默地掏出烟盒,自己抽出一根然后把整盒烟都递给了秦麦,两个烟头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地闪烁,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在秦麦的印象中,他似乎还没见过铁莘如此安静沉默,那是明知道最恐惧的事即将发生却又无力改变的悲哀无奈和深深的自责,秦麦抬手将烟头弹向空中,看着它划出一道黯淡的光线坠入湖面,静静地说道:“我有预感,真相就在我们的眼前了。”他歪头望向皱起眉头的铁莘,“你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就算遭受再大的痛苦和磨难都坚持着活下去吗?”
铁莘怔怔地注视着秦麦,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秦麦无声地笑了笑,与铁莘对视的眼神渐渐变得灼热,“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铁莘随着秦麦站起身,“铁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姑且不论白拉能不能乖乖就范,她能否解除郝韵的痛苦也是未知数。”秦麦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铁莘的手臂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铁莘,直到后者忍受不了他那锐利得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移开视线时,秦麦也扭头望向山脚几只来到湖边饮水的野生牦牛,“所以,不要干傻事。”
铁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想法能瞒过秦麦的眼睛,他的确是想擒下白拉,既然她能够解去自己身上的毒、能让垂死的人片刻变得生龙活虎,也应该会有办法解去郝韵的痛苦。
最大的那匹牦牛似乎是这小群牦牛的头领,不屑与其他的牦牛并肩共饮,朝湖里走出了一段距离,直到湖水淹到它的长长的“毛披肩”才停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秦麦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不知道这匹牦牛算不算在摆谱以凸显自己的高傲和威严?
铁莘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下,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道:“好吧,我听你的。”
秦麦呵呵一笑,刚要说话,却注意到距离那匹牦牛头领大概二十几米外平静无波的湖面似乎荡漾起米许宽的细微水纹,这V型水纹十分轻微,无声无息,在昏暗的月色下几不可见,若不是他目力敏锐,又刚好注意到那处湖面,根本无法发现这幕异象。
那水纹快速地接近懵然无觉的牦牛,不过眨眼间便推进了十多米,在距离那匹休闲自得的牦牛不到五米处停了下来,然而水纹并没有消失,反而奇异地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转动起来,瞬息之间,水面就像从零度直接加热到百度的沸水般剧烈翻腾起来,出现了一个直径至少超过十米的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快,水流也越来越急,竟然形成了一道浑厚的水墙,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的牦牛顿时被激流扯进了漩涡,随着旋转的水流快速地朝漩涡中心飘去,惊慌失所的牦牛发出惶恐的叫声,四蹄不停地翻腾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在激荡的巨大水浪里它已身不由主。
几匹在河边饮水的牦牛早已经惶然四散逃离了湖岸。
巨大的水流声和牦牛的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站在临湖处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诡谲的景象说不出话来,恐惧随着空气被吸入肺腑然后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李淳风讲述的那个关于当惹雍错湖怪的传说清晰地浮现在秦麦的脑海。
“刺啦啦!”巨大的水声中,漩涡中心猛地跃起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疾快绝伦一口咬住了牦牛的脑袋,旋即沉入水中,幽暗的湖水上翻腾起一阵黑色的浪花,若是在白天就会看到那黑色其实是血红色。
水纹以骇人听闻的速度迅速朝湖心推进,不消片刻湖边就恢复了平静,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
这时,四肢僵直的众人才逐渐恢复了语言能力,黄平扑通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疯狂的吼叫:“那是什么怪物?谁能告诉我那是他妈的什么怪物!”
怪物现身的时间极短,而且并没有完全跃出水面,惊鸿一瞥间谁也没有将它看清楚,秦麦也只勉强看到那怪物通体黑红,头部扁圆略尖,凸吻利齿,脑袋上似乎还长有类似犄角的尖刺,因为从上向下俯视,很难目测出这怪物的大小,但是从它露出水面的部分与牦牛对比衡量,怪物的脑袋比洗衣盆还大,身体十分粗壮,更为可怕的是,这怪物跃出水面的部分至少也有五米长!
秦麦倒吸一口冷气,如此看来,这怪物的体长很可能要将近甚至超过十米!
原来当惹雍错真的有湖怪!秦麦很确定那怪物绝对不是一条大鱼,因为他看到了怪物扑向牦牛的瞬间,伸出了两只有着利爪带有蹼翼的粗短前肢!
铁莘铁青着脸踢了一脚兀自哭喊的黄平,“你嚎什么丧!它又不能爬上来吃你!”
唐离与秦麦快速地交换了个眼色,这两个人最初听李淳风说起有人在当惹雍错目击过水怪时,都一笑置之,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彻底相信了这个传说。
郝韵紧紧地搂住了唐离,身体簌簌发抖,俏脸面无血色,“原来,原来这里真的有水怪!我小时候就听说被大神囚禁在这里的恶魔化身为怪物兴风作浪,没想到真的有怪物。”
无意中看到了这惊魂一幕的众人胆战心惊地远离了临湖的位置,仿佛那怪物此刻正潜伏在湖水中等着有人坠湖。
彭施民面色难看地皱眉道:“关于湖怪的传说由来已久,而且并非仅限于当惹雍错,可是国内外许多考察队都曾经追查过,却是连根毛都没发现,没想到居然被咱们给碰上了!”
他忽地狠狠地跺脚后悔不迭:“相机就在车上!我真该死,怎么没随身带着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
唐离勉强地挤出个苍白的笑容,“你就算拍下了水怪的相片,只怕也没多少人会相信。”
关于高原水怪的传说众说纷纭,流传甚广,但是在学术界普遍认为这是谎言、谣传,其依据极多,主要的说法是,高原海拔高、气温低,水中生物并不丰富,不足以支撑巨型动物的食物供应。
目前国内发现最大的淡水鱼类最大的是长江流域的中华鲟,也不过四米左右。
曾有一段时间关于水怪究竟为何种生物有一种呼声很高的说法,说是史前恐龙的遗留变异品种,只是恐龙早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就已经灭绝,而西藏的湖泊大多属于青藏高原隆起时造山运动所形成的断层湖,大多是堰塞湖、冰蚀湖和冰积湖,以当惹雍错为例,大概形成于距今约三百万年前,所以这种说法被否定。
于是关于高原湖泊是否存在水怪就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民间传得活灵活现,深信不疑,学术界则叱之为荒诞不经,以讹传讹。
秦麦在衣襟上蹭了下手掌——冷汗布满了掌心,拍了下满面懊恼之色的彭施民,“唐离说的有道理,估计你要是公开说你曾经在当惹雍错亲眼目睹了湖怪,只怕大家都会以为你疯了,别忘记搞科研的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搞科研最忌讳的就是提出悖离科学的言论,秦麦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如果彭施民当众宣称他在当惹雍错目击湖怪,肯定会被当作精神错乱的疯子。
铁莘见郝韵在唐离柔声劝抚下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眼中还残留着惊吓过度的痕迹——这很正常,就连铁莘自己现在仍有些心惊肉跳,刚好听到彭施民的叹息,他想也没想地说道:“你要是能杀死一只怪物,别人就会相信了。”
彭施民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随即马上黯淡了下去,连连摇头,“那怪物看起来体型巨大,岂是那么好猎杀的?何况它在水中活动,神出鬼没,就算是见上一见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啊!难!”
爱因斯坦曾经用一种很有趣的说法解释他的相对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让他和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妇人独处一个小时,他会觉得好像过了一年;但是让他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独处一个小时,他会觉得好像才刚刚过了一分钟。”
众人在琼宗等待白拉的过程也是这样,开始时只觉得时间都好像变慢了,感觉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结果一看时间,才不过二十分钟而已;可等他们从见到湖怪捕食的紧张、恐惧、兴奋的复杂情绪中醒悟今晚的目的时,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的位置。
“来了!”秦麦注视着琼宗西北方沉声道。
月光下两个黑点迅速地向琼宗移动。
虽然已经见过白拉,可想到马上要与白拉见面,众人都是既紧张又暗暗期盼,这是种很矛盾的心情,每个人都知道白拉很危险,可一想到那双摄魂夺魄的眼睛、那束沁人心脾的声音......
就连唐离也会不觉地迷失其间。
“妖女!”郝韵低声咕嘟了一句,所有人里也只有她对白拉始终抱有很浓重的敌意,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铁莘笑称是美女相斥,可郝韵对唐离却亲近得很。
其实白拉长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偏偏没有人认为她不是美女。
从白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到她登上琼宗山巅,似乎只是眨眼之间的事,白拉依旧是黑袍罩身,面纱拢面,两只獒犬威风凛凛地甩动着鬃毛,目如闪电地扫视着众人。
秦麦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六人从魔王的咽喉出来了并且在玉本寺停歇,她似乎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刚刚走出魔王的咽喉,白拉就已经知道了,她很体贴地给六人留下了半天的休息时间。
六个人始终都在一起,没有人能在不被发觉的情形下向外界传递消息,秦麦很确定。
好似没有重量一般,白拉随着轻风飘下了獒背,静静地立在与众人相距五六米的地方,却给人一种与她间隔着难以逾越的空间的诡秘感觉。
白拉的目光从众人面上逐一扫过,被她看过的人心脏皆怦然而跳,当目光离去时却让人感到若有所失的伤感,白拉的视线在唐离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意味,最后在秦麦的身上停驻,“你们的确没有让我失望。”白拉轻声说道,声音温柔得仿佛情人的蜜语,秦麦却隐隐感觉到一丝疲惫的味道,心头微微一动。
秦麦接触到白拉的目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如轻浪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神,就像冬日的暖阳让人惬意舒服极了,秦麦紧持的心神渐渐松懈了下来。
“狐狸精!”郝韵厌恶地轻声骂道,声音不高不低却让秦麦如闻炸雷,猛地惊醒过来,背心瞬间渗出了冷汗,差一点就着了道儿!
秦麦很生气,生自己的气,也气恼白拉卑鄙,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毫不避让冷冷地与白拉对视,表面上温和谦忍的秦麦其实骨子里是很骄傲执拗的,他很清楚自己如果这一刻选择了逃避,那么他心里将永远烙下一个不堪回首的耻辱印记。
白拉眼底浮起惊讶之色,微微点了下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很好”。
秦麦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能从魔王的咽喉活着出来很好,还是夸奖自己面对她充满魔力的眼神还能保持冷静,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与白拉的交易。
“秘典我已经拿到了,解去他们身上的幽冥花香气和回魂散。”秦麦冷声道。
白拉微微侧头,“他们身上的回魂散已经解了,至于幽冥花香气......”白拉手臂扬起,皓白如雪的一截手臂从袍下闪现,那瞬间漫天的星光都仿佛失去了光彩,“接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脱手朝秦麦飞了过来。
那东西还在空中翻滚时,秦麦就看清了白拉抛向自己的是一个瘪瘪的皮囊,探手抓在手里,里面装着几个指肚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石子一样的硬物。
“把它泡在水里,每天喝三次,每次要喝到再也喝不下水,连喝一个月。”白拉边思索着边说道。
所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喝到再也喝不下水,那实在是件很痛苦的折磨,更痛苦的是每天要经历三次,而且还要喝够一个月的时间。
铁莘闷声问道:“为啥非要喝到再也喝不下去?”
白拉语气很随意地道:“因为我喜欢。”
众人愕然,铁莘显然也没料到白拉会给出这样一个解释,怔怔地问道:“不喝这么多行不行?”
“你可以试试看,反正喝不喝在于你们。”白拉语意戏谑地说道。
铁莘脸上涌起怒色,眼角抽动,紧攥的双拳都在颤抖,看样子是在竭力遏制着怒火,秦麦对白拉的说法也感到无可奈何,性命攸关,谁敢试试看?
黄平突然怯怯道:“你、你给我们的药不会是假的吧?”说完如避蛇蝎地躲到了秦麦身后,就像白拉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恶魔一般。
白拉这次连话都没有说,似乎压根就没听到黄平的怀疑。
秦麦不认为白拉会骗自己,却又不得不防,沉吟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一个月之后他们身上的幽冥花香气就会彻底解去?”
“我可没有说。”白拉眼底闪过一抹调皮的神色。
铁莘猛地发出一声暴喝,指着白拉吼道:“妖女!老子和你、和你......”他本来想说老子和你拼了,可转念又想到秦麦对他说的那些话,想到不光自己的小命,就连郝韵和陈教授的生死也握在人家手心里呢,那拼命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
人有牵挂就会有畏惧。
白拉看着脸红脖子粗的铁莘似乎感到很好笑地说道:“和我干什么?拼命吗?如果你不想活为什么还要去魔王的咽喉寻找秘典呢?”
铁莘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秦麦眼里闪动着冰冷的危险气息,冷声道:“我们做到了你要求的事,你为什么不遵守诺言?”
“谁说我没有遵守诺言?”白拉望向秦麦,亮若星辰的眼睛忽闪眨动,予人受到了委屈的无辜感。
“你不是说不......”秦麦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拉发出一声轻笑,“我是没有说一个月之后他们身上的幽冥花香气会解去,又没说十天之后不能,或者是十五天,也可能一天就解去了呢!”
秦麦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铁莘更是差点一口血就喷出来,这个白拉到底是什么人啊?妖女还真没叫错!
一直都神色淡漠地沉默着的唐离开口了:“不知道您愿意被称呼为白拉小姐还是女士?我们不知道您究竟是谁,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我很佩服您悬壶济世、救命治人的行为,我也相信您不会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也许在您的眼中他们都是不相干的人......”唐离指向铁莘和郝韵,“但是对我们来说,他们都是我们最重要的,所以请不要用他们的生命开玩笑!”
白拉眼中射出复杂难明的目光,原本妩媚的眼波刹那间冷漠得仿佛冈仁波齐峰顶万年不融的冰雪,语气冰冷得如同能把人冻僵的暴风雪,“我说的就一定会做到,至于我是谁,你一定不会愿意知道,而且我的名字并不是白拉,不过对那些世俗人来说,我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顿了顿,白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轻哼了一声,“你的话让我很不高兴,所以一个月改成两个月!”
秦麦彻底说不出话来,这个白拉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一时精明狡猾得让人害怕,一会儿却像小女孩一样喜怒无常。
“如果我的话伤害了你,那我很抱歉。”唐离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
郝韵拉住唐离的手,对白拉怒目而视,“唐离姐,为什么要给这个妖女道歉?她以为掌控了别人的性命就等于可以随意践踏这人的尊严吗?那我宁可死!”
琼宗山顶有七个人,结果却变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男人神色各异却都一般沉默无语。
郝韵的话一出口,黄平立刻变得脸色煞白,身体萎缩得好像风雪中的鹌鹑,夹头缩脑地颤抖不止。
铁莘害怕郝韵激怒白拉,偷偷地轻扯郝韵的衣袖,不想反而激怒了倔强的郝韵,后者猛回头怒视着他骂道:“扯我干嘛?我说错了吗?你怕死,我可不怕,懦夫!”
这两个字就像一枚炸弹,铁莘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脸色由白到红又转到白,肺子差点气炸,他委屈啊,自己这么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她郝韵?
秦麦暗暗叹了口气,给唐离打个眼色,唐离会意,伸手揽住郝韵的胳膊,有意无意地踏前一步,挡在了似乎想用眼神杀死白拉的郝韵身前。
“好吧,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们。”秦麦掏出羊皮卷,走向白拉,“这是你要的秘典。”
白拉却没有伸手去接,微微摇头道:“我说过了,我要的不是神鼓、不是天书,更不是秘典,我要的是命运之眼。”
秦麦握着羊皮卷,伸到了白拉面前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对不起,我们看不懂天书,也看不懂秘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拉失声叫道,这是秦麦第一次见到白拉失态,她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显然绝非伪装。
白拉并不知道如何使用秘典!秦麦立刻敏锐地做出了判断。
匆匆浏览了一遍羊皮卷,白拉的眼神恢复了平静,“这里面除了木族的文字还有另外一种类似文字的符号,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文字吗?”
秦麦摊开了双手,“我连木族的文字都不认识,何况是......”
他的话还没说,白拉就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眼角有意无意地瞟了眼气鼓鼓的郝韵,“不认识本族文字的鼓姬她还是第一个。”
郝韵的身躯巨震,若不是唐离动作迅速把她及时拦住,她已经冲到了白拉的面前,郝韵惊骇地叫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麦却没有对白拉知晓郝韵的身份感到惊讶,既然她知道神鼓已经被自己找到,而郝韵也是在九重天宫里救出来的,足够确认她鼓姬的身份了。
白拉对郝韵的质问视而不见,目色肃然地摊开了羊皮卷用充满了敬畏的语气恭声诵读起来:“当月华再无阻隔地降临大地时,也是那神圣之星最耀眼的时候,用神赐予的力量唤醒沉睡的神圣之星,在那哭泣的神人耳边跳起最庄严的神舞吧,我的孩子,滔天的巨浪下有你回家的钥匙。”
她的声音空灵飘逸,仿佛蕴含着某种摄人的魔力,话音落下许久,各人感觉犹似余音未绝。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尤其是郝韵,身躯都已经剧烈地战栗起来,木族的文字与现代文字体系是不同的,作为一种比象形文字先进不了多少的字系,它的绝大多数字符都是笼统的含义,这也就给理解和翻译带来了极大地困难。
能够像白拉这样用如此优美的语句流畅地翻译木文,郝韵比所有事人都更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很多年前她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木族人,直到遇见了唐离,这一刻,她笃信白拉就算不是自己的族人也一定与木族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对白拉的厌恶不觉淡去了许多。
微风无声掠过琼宗山顶,秦麦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白拉把摊开的羊皮卷递到秦麦的面前,纤细修长的手指恍若极品的羊脂白玉,莹白剔透,让秦麦微微失神,除了完美再也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给这双手进行定义,“你看,这些是木文,这些却不是。”她的手指在羊皮卷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中不断地跳动指点,秦麦暗暗心惊,在幽暗的月光下,以他过人的目力辨识起来都颇有些难度,而白拉竟似乎根本不存在视力上的障碍!
想到这里,秦麦忍不住仔细地打量了那双眼睛,白拉的目光很专注地盯着羊皮卷,睫毛长而挺翘,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隐约能看到一截高挺的鼻梁。
“你是木族人?”秦麦等白拉说完,静静地注视着她,轻声问道。
白拉眼中闪过有趣的神色,眨了眨眼睛,“难道认识木文就一定是木族人吗?那我把木族文字教给你,你是不是也变成了木族人?”
秦麦怔了下,嘴角不觉露出一抹苦笑,这个白拉还真是喜欢抬杠,“就当我没问过好了。”他有些郁郁地说。
“你杀了人可以当作没没杀过吗?”白拉很认真地问道。
刚才还气的恨不得和白拉拼命的郝韵“扑哧”一声,忍俊不禁,虽然马上便一口气将笑声憋了回去,满面冰霜却已经消融。
铁莘在一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结了婚的哥们儿提起老婆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阶级斗争神情,这情绪变化也忒快了。
彭施民在恰好看到铁莘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轻轻拉了下铁莘的衣襟,耳语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听得一头雾水的铁莘正想请教彭施民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后者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轻声交谈的秦麦和白拉处了。
秦麦叹了口气,“好吧,我为我的武断向你道歉。”
“嗯,这还差不多!我接受你的道歉。”白拉满意地点了下头,停顿了几秒钟后,眼底涌起强烈的笑意,“我的确是木族人。”
众人并不感到十分惊讶,更多是对白拉在语言上捉弄人的爱好感到啼笑皆非,但是很奇怪的是,尽管白拉给人琢磨不透的感觉,却并不会觉得她让人讨厌。
如果说冰谷棺山与她初见时,她给人的感觉就像那捉摸不定的风,明明就在眼前,却又无迹可寻,今天的白拉却终于表现出了人味儿!
难堪总是比恐惧更容易让人接受。
秦麦不想和白拉在语言上过多纠缠,开门见山道:“神鼓、天书、秘典都在我的手里,我可以都给你,我只要我身边人安然无恙,秘典你不懂,我们更不懂,更别谈天书了,所以命运之眼我真的无能为力。”
“对不起,你们必须要找到命运之眼。”沉默了良久,白拉轻声道,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秦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在白拉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无奈!
对于白拉的回答,秦麦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之前的那番话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花招,但是白拉的反应很奇怪。
唐离踏前一步,来到秦麦的身边,有些紧张地看着白拉,“陈伯伯,他还好吗?”
“他很好,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白拉缓缓地说道,似乎在斟酌着言辞,“事实上,他患有很严重的疾病,随时可能致命的疾病!不过想要彻底治好很他困难,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秦麦对陈教授的病情最清楚不过,心脏病与高血压对一个青壮年人都极危险,何况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而且是在海拔超过了四千米的青藏高原上独自行动,白拉没有丝毫夸大其词,他的心头又动了动,从这句话里他再次发现一些奇怪之处,听起来白拉那神奇的能力也并非万能,而且听她的意思也没有要置老师于死地的打算。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白拉的稳兵之计。
铁莘怒极反笑,指着白拉冷声道:“你当我们眼瞎不成?你可以让一个摔断腿的垂死之人几分钟就活蹦乱跳,却说你救不了陈老头儿?”
黄平和彭施民也都半信半疑地偷看着白拉,秦麦的直觉却告诉他白拉并没有说谎,她也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你、你究竟有什么困难?”郝韵忧形于色地来到铁莘前方,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挡住了他怒视着白拉的凶恶目光。
这时白拉几乎被秦麦四人给围在当中,她身后原本眼睛眯起,似乎在打瞌睡的两只獒犬突地绷起肌肉发出几声低低的威慑性咆哮,眼中射出充满了防备和嗜血的凶光死死盯着秦麦几人。
白拉的眼底不经意地流过些许笑意,状似随意地从郝韵脸上掠过,“他短期内不会有事,想彻底治好他,就把命运之眼找到!”顿了下,不等秦麦等人说话,白拉语意变得异常冷漠地又道:“这是唯一救他的办法,否则他绝不能活着离开西藏。”
面对她赤祼祼的恐吓,铁莘差点就暴跳如雷,秦麦挥手示意他不许说话,沉吟了片刻抬眼直视着白拉,“找到命运之眼就可以让老师彻底恢复健康?”
“不!不!不!我从没这么说话!”白拉美眸中浮起狡黠之色。
众人脸色大变,惊愕、无法置信地望着白拉,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铁莘失声怒吼:“妖女,你说过找到命运之眼就可以救陈老头儿!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和你拼了!”说着挥拳就向白拉扑了过来。
他的动作极快,等到郝韵和唐离发出喝止想要拦住他时,他钵大的拳头已经带着劲风迅速接近了白拉的面孔......
秦麦的手掌勾住铁莘的手腕,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后者巨大的力量被带的斜刺里冲去,整个人扑出去几步才勉强站住,面无人色的郝韵从背后死死搂住铁莘粗壮的腰背,尖叫着:“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白拉冷笑,“我本来只是女子,不是什么君子!何况只要你们找到命运之眼,我的确可以把喘着气的活人交给你们,不过你们认为他能活着离开西藏吗?”
秦麦霍地转身,目光如同陡然出鞘的利剑,闪动着耀眼的寒芒直刺咫尺处的白拉。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地撞击在一处,寸步不让地相峙着,虚无缥缈的气势在这一刻恍如实质般不断从两个人身上狂泻出来,累积、撞击,以这二人为中心迅速地向外扩散,琼宗山顶的空气急速地降温,黄平与彭施民下意识地连退了三步方能够勉强抵御住那股强大的莫名威压。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因为今晚白拉极具人性化的表现而淡去了许多的对她的恐惧重新占据了他们的心。
“你是说我们必须帮你找到净土才可能彻底治愈老师?”过了不知道多久——在众人感觉里仿佛几个世纪般漫长后,秦麦沉声问道。
白拉的肩膀微微地起伏了一下,转向临湖的方向,背对着众人幽幽道:“别无选择。”
一颗希望的火星溅落在黄平的心底,他那颗早已经枯萎的心疯狂燃烧起来,无论对于秦麦还是白拉,他的生命都是微不足道的,秦麦的话让夹缝中的黄平在自以为死期将至的时候却再次看到了生的可能。
他来西藏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寻找这座神话中能够永生的国度吗?
“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座禁宫在哪里!”唐离用力咬着嘴唇说道,“那秘典你也看过了,就算我们愿意帮助你寻找命运之眼也是无能为力啊!”唐离看了眼秦麦,后者会意,从怀里掏出了那卷用油纸包裹的天书递向白拉。
整件事问题的根结就在于此,连禁宫都不知道在哪里又何谈寻找命运之眼?
这一次白拉依旧没有接过天书,“我看不懂。”背对着众人的白拉好像脑后生眼,头也不回地说道,郝韵大奇:“你还没有看过呢。”
秦麦和唐离的目光电光石火间交错而过,现下两人几乎肯定白拉虽然说过她没有看过天书,但一定知道天书的内容,秦麦的太阳|茓突突跳动起来,一个若隐若现的可怕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是的,虽然我没有看过天书,但我的确知道天书的内容。”白拉淡淡地说道。
秦麦心头狂震,脱口而出:“意西沃?”
白拉许久没有说话,唐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异常苍白。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白拉口中传了出来,秦麦的心随着这声叹息沉入无边的深渊,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回荡着:“原来真的是这样!”
在寻找天书的过程中,意西沃提供的信息无疑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秦麦并不认为他的出现是个巧合,事实上,他一直以为意西沃是唐天华的合作者,在地下密室中唐天华说出意西沃的身份时,也就等于承认了这一点,可是这个时候,秦麦才知道意西沃真正的合作者是白拉!
无论唐天华还是唐离都只是一颗棋子,秦麦的心忽地一颤,另一个身影闯进了他的脑海,秦麦不知道他在整件事中所扮演的究竟是个怎样的角色。
唐离并不知道意西沃与唐天华的关系,秦麦当然绝不会告诉她,遭受了无数悲惨的唐家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一个惊天的连环阴谋在秦麦的心头逐渐明朗,他忽地意识到这个阴谋的开端极可能并不是始于二十五年前,而是更早!无论意西沃还是白拉,都不是真正的布局者!
白拉倏地转过身来,眼中射出的狂热灼得秦麦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们知道净土意味着什么吗?神一样的力量!永生不死的生命!只要你们找到净土,就能够获得人类有史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秦麦深深地凝视了白拉一眼,心头止不住地涌起淡淡的却极深沉的失落和伤感,“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希望能够保护我所在意的人不受到伤害而已。”
白拉怔了下,显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应,她看得出来秦麦不是在伪装善良清高,“你倒让我想起了一位三国时的人物,明明有着于世无双的才智却甘愿平凡,枉负鬼才之誉了。”
“过奖了!”秦麦苦涩地笑了笑,他对三国极熟,立刻想到了白拉说的是有着鬼才之称却只求“身与家具全”的贾诩,“我倒觉得这正是他聪明之处。”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不过如果你想要让你的老师安然无恙地回到北京,就必须找到净土。”白拉轻抚贴在她腿边的獒犬的额头,那獒犬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让人无端地对它的惬意生出了几分嫉妒,“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白拉静静地注视着秦麦,等待他最后的答复。
秦麦微微低头,片刻后抬头迎上了那双幽深得仿佛月光下的当惹雍错的眸子,“我已经别无选择。”
是的,只要他不想陈教授死,就只有一条路:按照白拉的话去做。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禁宫在哪里啊!”郝韵急急地Сhā口道。
白拉瞟了眼焦急的郝韵,“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舞吗?”
“啊?”郝韵茫然地摇了摇头。
众人对“神舞”这个词并不陌生,却只知道那是某种祭祀活动,对于真正的神舞究竟是什么情形,该如何进行却一无所知,因为真正的神舞从苯教与佛教斗争中惨败后便再没有看到过,几百年来人们都认为神舞早已经失传了。
白拉轻笑,“你这个鼓姬还真是很有趣,鼓姬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显然是揶揄郝韵空有个鼓姬的名分而已。
郝韵撅起了小嘴气恼地嘟囔道:“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做什么鼓姬!”
“不管你愿意与否,你现下已经是了,容不得你选择,除非......”白拉啧啧叹息不语,众人听到关键处皆都屏息静气,没想到白拉却停住了,铁莘心里就像有只小老鼠在不停地挠抓,恨不得冲上去把白拉的嘴巴给掰开!
秦麦回想起在九重天宫里看到的那位鼓姬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便觉得心惊肉跳,若是郝韵这辈子也要生活在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中,且莫说铁莘肯定会难以接受,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于心不忍。
秦麦狠狠地瞪了眼面露凶相的铁莘,警告他不许造次,然后用诚恳的甚至带着请求的语气问道:“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除去郝韵鼓姬的身份?”
白拉抬头看了眼正悬中天宛如玉盆的圆月,像是在喃喃自语地轻声道:“后天便该是月圆之夜了,这该是她第一次伺鼓吧,据说伺鼓时的那种痛楚会让人生不如死,鼓姬虽然可以保持着长青的容貌,可这一生简直就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啊!”
这一番话让众人顿生毛骨悚然之感,郝韵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她被掳入天宫后亲眼目睹了鼓姬凄凉孤独的境遇,只觉得若是自己也会落到那步田地,还不如自杀来得痛快。
比郝韵更恐惧的是铁莘,铁青的脸膛肌肉都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忽地一咬牙,对白拉大声叫道:“你不就是想找命运之眼吗?只要你能让郝韵变回正常人,我答应你就算是死我也会帮你寻找命运之眼的!”
郝韵娇躯猛震,不可置信地望向铁莘,“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只要你能平安没事,我......无论怎样都是值得的!”铁莘故作洒脱地扬眉一笑,可这笑容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凄然的味道。
众人不禁动容。
郝韵再也无法坚持,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连忙掩口侧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自然早已经感觉到铁莘对她的情意,只是她对铁莘第一印象极差,再与秦麦一对比,简直就一无是处,对于读着公主与王子的童话长大的郝韵来说,铁莘实在不是个让她满意的人选,哪怕是他数次冒死相救,郝韵仍旧无法下定决心。
直到铁莘说出这番话,郝韵才知道自己差点错过了什么!“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这一刻,她突然明悟究竟什么才是爱。
“不!”郝韵猛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铁莘,双颊泪痕犹存,眼神却已经变得坚定无比,“你不能死!没有我的允许你永远不许死!”郝韵始终是未经历过男女情事,心急之下说出这一句暧昧的话后脸上便飞上了两片红霞,铁莘傻呵呵地看着眼前美艳不可方物的郝韵,一时间却没想明白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离既好奇又好笑地踢了他小腿一脚,“傻瓜!郝妹妹被你感动了,决定以身相许,自然是不许你死的了!难道你就舍得让她做寡妇不成?”
铁莘怔了下,脸上涌起无法相信的狂喜之色,“这、这是真的?”
郝韵羞涩地垂下头,露出一段宛如天鹅长颈似优美洁白的脖颈,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话。
秦麦看到这一幕,心中自然为自己的兄弟能够成功赢得美人的芳心感到由衷的高兴,同时亦为二人所要面对的凶险忧心忡忡。
“白拉,不好意思,你也听到了我不能死了!”铁莘高高挺起胸膛道,“不过你要的命运之眼俺老铁肯定会尽力帮你找寻的,毕竟陈老头儿还在你手里呢。”
郝韵闻言也抬起头来,毅然道:“就算我将会经历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也绝对不会让你们为我去冒险!”
白拉眼中射出复杂的目光,谁也无法知道面纱之下的她此时是怎么样的表情,声音听起来更是不含半点情感,“尽力?怎样算是尽力?你们可知道怎样才能解除她的痛苦?”袍袖翻动下,白拉的手指向了郝韵。
秦麦皱眉道:“当时鼓姬说过拿着天书和神鼓去找禁宫,取出命运之眼,后面该怎么做她没有来得及详细说明,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们!”
万里无云的星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几片薄云将月亮遮住,原本还算通透的夜空变得幽暗不明,身处绝顶的秦麦叹了口,自己所面临的情势与他们此时此刻的境地何其相似: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无路可走;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办法有两个。”白拉伸出了笔直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她死!或者毁去神鼓......”看见众人听到第二个办法时都露出惊喜的神色,白拉有些气恼地哼道:“别以为随便把神鼓烧掉砸碎就算毁掉了!能彻底毁去神鼓的只有命运之眼!”
还没绽放的笑容僵在几人脸上,说来说去仍旧是必须要找到命运之眼,秦麦到不觉得这是白拉故意说谎逼迫他们必须去寻找命运之眼,当日九重天宫内,鼓姬和她说的并无二致,解除郝韵的痛苦,首要是找到命运之眼。
“他妈的!该死的命运之眼!”铁莘咬牙怒骂,“你究竟在哪里?在哪里?该死的命运之眼!”
唐离和郝韵都显出颓然绝望的神色,白拉静静地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或叹气或恼怒,片刻后突然道:“倒也不是全无线索。”
秦麦愣了下,眼角余光扫过白拉手中随风微动的羊皮卷,一道明光闪过脑海,“和你刚才的译文有关?”
白拉颇感惊讶地瞥了眼秦麦,赞赏一闪而过,微微点了下头,“月光再无阻隔的时候应该就是月圆之夜,至于神圣之星是指哪一颗星星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说完,白拉仰头望向夜空,此时斗转星移,原本漫天的繁星已然隐去了大半,反而让那不多的星辰看起来更加明亮。
其他人也学着白拉仰望星空,秦麦努力地回想着他不多的天文知识,寻找北半球能够看到的最明亮惹眼的星辰都有哪些,他揣测千多年前在没有天文望远镜之类的工具帮助下,能够让人称为最耀眼的神圣之星的星辰必定是一颗十分明亮的星。
只是在肉眼看起来,无数繁星之中,可算得上明亮耀眼的星辰又岂在少数?
唐离的天文知识最为广博,指着天空中一颗特别璀璨的星座道:“目前人们祼眼所见最明亮的星座,恒星之中要数大犬座的天狼星,它是全天出太阳外最亮的恒星了,其他的大船座的老人星、半人马座的南门二星和牧人座的大角星的亮度都位居前列,至于行星就要数金星了,古时称之为太白星或太白金星,有时是晨星,出现在黎明前的东方,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启明星;有时是昏星,出现在黄昏后的西方,叫长庚星,金星是全天出太阳和月亮外最亮的星了,最亮时比天狼星要亮十四倍!”
“难道是金星?”秦麦蹙眉思忖着道,下意识地望向白拉,后者听到他的话也是眉心未结着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
众人苦苦地在茫茫星空中搜寻着都有哪颗星看起来最为明亮耀眼,结果一颗颗看得头晕目眩,只觉得每一颗都是那么夺目,可是放在一块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惹人注目。
铁莘忽地挠头道:“神圣之星为什么一定是星星呢?”
郝韵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教训道:“你没听到月圆时是它最耀眼的时候吗?,耀眼自然是用眼睛看得了,而且还带有周期性的变化,名字也叫星,除了星辰还会是什么?”
“那也不见得吧?”铁莘争辩道,“命运之眼也有眼字,它是眼睛吗?再说不是还讲到唤醒它吗?我觉得这个神圣之星更像是什么动物!要是说周期性变化......又不止星星有周期性的变化。”铁莘打量了一眼郝韵嘟囔道。
诡异的眼神让郝韵毛骨悚然,既羞又恼,面颊涨得通红,咬牙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下流胚子!”
众所周知的是适龄女性都会发生某种以月为周期的生理循环,铁莘那句话的确没错,问题是配合他刚才大胆的眼神便发生了奇妙的效果,点燃了被驳了面子的郝韵满腔怒火。
铁莘铁塔似的身躯竭力收缩着以躲避郝韵狂风骤雨般倾泻来的愤怒,努力地做着无用的辩解。
唐离连忙劝解。
彭施民和黄平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铁莘,暗暗佩服他的勇气,前者甚至趁着郝韵和唐离没有注意的间隙,偷偷朝铁莘挑起了拇指。
铁莘的话让郝韵勃然大怒,却让两个人眼前豁然一亮。
古时藏人对星辰的崇拜十分虔诚,甚至流传至今仍有许多边远地区对漫天星斗怀有深深的敬畏,而在魔王的咽喉中,那座“星座石林阵”也让他印象深刻,秦麦听到神圣之星的名字是,自然而然便认定那是某颗星辰。
白拉将神圣之星与星辰联系在一起的原因与秦麦差不多,虽然她没见识过那座按照星象布局排列布置的迷阵,却远比秦麦更清楚她的先人们对星辰的尊崇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神圣之星指的并不是某颗星辰,那么它会指什么呢?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升起,秦麦激动得心跳如雷,紧紧地抿着双唇看向白拉,后者眼中也浮起若有所思的神色。
“也许神圣之星真的并不是天空中的星辰。”秦麦的声音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涩哑,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茫然震惊的众人,最后停在了白拉的身上,因为所有人里只有她的眼神是平静如常的,“也许我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白拉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郝韵忍不住急切地追问道:“麦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如果神圣之星不是指一颗星星那又会是什么?”
秦麦这时已经将脑海里的想法整理得更加清晰,“那有可能是任何的东西,当然不排除指某颗星辰的可能,也许是指某个地点,甚至指的是某种动物或者是个人也说不定!”
秦麦的话似乎触动了什么禁忌,夜空忽地黯淡下来,一阵轻风从湖面刮来,带着几分阴冷的气息抚过众人的身体,崖下传来一阵“哗哗”的水波激荡声,郝韵的脑海里立时清晰地浮现出那只跃出水面捕食牦牛的怪兽,只觉得后脖颈处又冷又麻就像有人在朝着自己轻轻地吹气......
郝韵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尖叫,铁莘连忙将浑身冰冷颤抖的郝韵揽在怀里,不停地柔声宽慰。
其他人虽然没有郝韵的反应这般强烈,却也都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秦麦面无表情的脸在幽暗的夜色里看起来呈现出诡异的青幽色,就连铁莘的心底也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幸好月亮一隐即现,让所有人都重重地松了口气。
铁莘心疼地看了看面色惨白、目含惊悚的郝韵,心疼极了,一股脑归咎到了秦麦的身上,“麦子,你小子能不能别玩人吓人这套把戏,大家伙可受不住这个!”
秦麦很鄙夷地瞥眼一眼他紧紧地搂着郝韵的那双手,他也清楚大家现下都成了惊弓之鸟,收拾起那一丝玩笑的心理,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色道:“其实我认为,所谓的神圣之星最有可能就是命运之眼!”
众人愣了片刻,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旋又化为一脸的狂喜,唐离满含希翼地注视着秦麦,“你为什么认为神圣之星就是命运之眼?”
“直觉。”秦麦面对唐离充满了希望的眼神,有些不堪重负地别过了眼睛。
黄平的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地嘟囔道:“说白了就是猜的。”
“我赞同秦麦的话。”白拉缓缓说道。
“哦?”秦麦惊诧地望向白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同意自己如此大胆无据的猜测?
白拉的面纱微微抖动了一下,空气里精密无风,想来是她在叹气,“神圣之星为什么不可以是命运之眼呢?就只因为它们的名字不同?”
没有人说话,但是从除了秦麦外各人眼中或多或少的不以为然便可以想见他们对白拉给出的解释同样也很不满意。
白拉叹了口气,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这声让人百感交集的叹息,她的视线越过秦麦,越过所有人投向了朦胧昏暗的夜空,幽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你们为什么都叫我白拉?”
铁莘莫名其妙地道:“大家不都这样叫吗?”
“是的,大家都这么叫,可是你们知否白拉并不是我的名字?”白拉轻轻地说道,“命运之眼其实也不是那件宝贝的名字。”
秦麦在听到白拉第一句话时,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更加激动,追问道:“那它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有人叫它先知之眼、也有人称之为辛饶的神镜,当然最为人所熟知的称呼还是命运之眼。”白拉淡淡地说道。
尽管是早已经想到答案里绝对不可能有“神圣之眼”这个名字,众人还是不能抑制地感到失望,秦麦却听懂白拉的潜台词,喜形于色地双手猛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麦子?”满头雾水的铁莘使劲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别打哑谜了行不行?老子最烦的就是动脑想事了!”他这句话又惹来郝韵一串白眼。
“我明白了!”唐离眼睛一亮,射出惊喜的神色,“原来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
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了白拉为什么赞同秦麦看似不着边际的猜测,而秦麦,对惊诧地望着自己的众人连连摆手,坦承自己真的是用猜的。
六句意义难明的歌谣前两句至此就算暂时告一段落,“至于用神赐予的力量唤醒沉睡的神圣之星,在那哭泣的神人耳边跳起最庄严的神舞吧,这两句显然是说开启禁宫的办法,也就是鼓姬需要以神舞激发神圣之星.”
“可是,可是我并不懂神舞啊!”郝韵懊恼地叫道,秦麦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当日一心想着救郝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救早了!
白拉淡淡地扫了眼郝韵,“你知道什么是神舞吗?”
郝韵以为白拉是在嘲笑自己,气的小脸发白咬着下唇扭头不看她,亦不说话。
“其实一直以来我也不知道神舞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拉对郝韵的态度如若未见,自顾自地说道,“直到看见了这张秘典。”
唐离和秦麦的脸色同时一变,后者倒吸了一口凉气,“月圆之夜,神舞,以血伺月,难道.......难道所谓的神舞就是鼓姬月圆之夜伺月的祭祀?”
白拉微微侧头,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郝韵身后的背包,那里装的正是神鼓,秦麦也注意到她这个细小的动作,显然白拉对一行人十分了解。
“鼓姬伺月祭奠后便会非常虚弱,而且伺月祭奠也必须在月华最盛的时候进行,那一刻只是稍纵即逝的瞬间。”白拉目光复杂地看着摇摇欲倒的郝韵,眼神中含着几分怜悯,“其实神舞就是你用鲜血想神鼓献祭,所谓的神舞实际上是神鼓驱动你,而非是你自己跳。”
虽然众人早就见识过神鼓的玄妙神奇,但是想像到一架鼓驱动人跳舞时的诡异景象,仍旧生出毛骨悚然的惊惧。
郝韵神色黯淡,急促地呼吸者,几乎是依靠着铁莘的怀抱才没有摔倒,无法想象那将会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的感觉。
山顶不大的平台上死一样的静谧,连蚊蝇虫豸都好像被空气中的诡秘与深深的恐惧所震慑停止了鸣叫,除了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在没有任何的声响。
秦麦连忙打破这让人难以忍受的沉寂,“那哭泣的神人耳边又是指的什么呢?”
白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停留在琼宗吗?”
这个问题秦麦早就想过无数遍,闻言沉吟了一下道:“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是的,除了想尽办法想找到秘典外,其他的时间我都在寻找禁宫的所在。”白拉忽地发出两声冰冷的轻笑,“可谁又能想到禁宫会在湖底呢?”她的手高高抬起,指向当惹雍错的湖心方向。
“湖底!”这两个字就像一枚重磅炸弹,众人轰然惊呼出声,纷纷望向当惹雍错幽静漆黑的水面。
“滔天的巨浪下有你回家的钥匙。”秦麦把最后一句失神地喃喃重复了数遍,开启箭道的命运之眼岂不正是一把钥匙?
白拉等众人的情绪渐渐恢复了些,目光闪烁了一下,“你们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肯定禁宫在当惹雍错下吧?”
西藏大大小小的湖泊一千五百多个,即便是秘典中所说的“滔天的巨浪”是指某座湖泊,那也未必就一定是当惹雍错,众人虽然有疑问,却知道既然白拉如此笃定,必然有她的根据,都不出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很简单,因为我知道哭泣的神人就在这里!”白拉霍地转身,袍袖挥舞朝湖岸西南方向指去,高耸连绵的达果雪山和几座高低起伏的无名石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将当惹雍错护在怀中,夜色中,除了隐约能看到峰顶的雪色,便只能看出一个硕大无朋的黑黝黝仿如怪兽的轮廓,白拉的手指沿着山峰走势起伏缓缓移动,“那里被称为沉睡的护持者。”
秦麦等人凝神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然真的觉得这些座连绵起伏的山峰远远望去好像一个侧身而卧,面朝湖面的巨人。
唐离努力地眺望了半晌,只可惜她的目力远不如秦麦和白拉,只是隐约感觉线条上有几分类似人的侧身,又听人们称之为沉睡的守护者,这名字与秘典内的记载并不相符,甚至是相差甚远的。
“你是说哭泣的神人与沉睡的护持者其实是同一个?”唐离问的十分婉转,并没有直接对白拉提出质疑,铁莘叉着腰张望了半天,却怎样也无法从那漆黑的雪山中看出个人形,他也不会像唐离那样拐弯抹角,大声道:“我咋看不出来那像个人呢?哭泣的神人,眼泪在哪里呢?”
白拉痴痴地望着在其他人眼中只不过是黑漆漆朦胧一片的雪山,喃喃道:“藏历的五月初四是文部的自持日,这一天人们在自家中虔诚拜神祈求一年的好运,却没有人敢来神湖朝拜。”
秦麦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难道自持日有什么禁忌吗?”
白拉遥遥地指着达果雪山西方尽头与之相接的一座低矮了许多的山峰道:“因为每当自持日这一天,那山上就会流下浑浊的水,这水会持续流淌一夜,第二日太阳升起时便悄然停止,据说是大神看到世人苦难而悲泣。”
“啊!”唐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扭头看着白拉问道:“这也就是哭泣的神人?”
那座山的形状轮廓比起周围众多的高低山峰确实颇为不同,线条浑圆无角,呈椭圆形,到真的有几分类似侧躺的人首。
白拉没有说话,其实就连唐离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良久之后,白拉飘然转过身来,目光在惊喜交加的众人脸上扫过,“后天就是藏历的五月初四了。”
太多的巧合已经证明了这绝非巧合,众人再无怀疑,藏有命运之眼也就是神圣之星的禁宫就在这座浩瀚的神湖之下。
秦麦眼中精光闪动,眉毛扬起,“也就是说后天午夜,在那座山顶祭祀神鼓,就能够开启禁宫的入口?”
这一次白拉也没有回答他,只用极低的却刚好够众人听清楚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蠢人固然问不出聪明的问题,可聪明人却往往能说出蠢话......”
秦麦哭笑不得,尴尬地揉搓着鼻尖干咳,大家没想到今晚竟然收获如此巨大,所有人都兴奋极了,看到秦麦吃瘪的样子不禁纷纷偷笑不已。
只有铁莘眉眼间还悬着一丝担忧,郝韵心头温暖,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柔声道:“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铁莘忽地冲到白拉面前,“那个劳什子的神舞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白拉愣了下,强作镇静的铁莘眼中流露出的担心和无助让她不忍心欺骗他,“我不是鼓姬,也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法打开过禁宫,所以我也无法给你你一个肯定的回答。”她的声音很低沉,却像一道道霹雳把铁莘几人轰得心神颤动。
“不行!”铁莘呆立了片刻,突然像是被噩梦吓醒似地大声叫了起来,紧紧拉住秦麦的胳膊,脸色铁青地吼道:“麦子,我绝对不能让郝韵去冒险!”
秦麦的身体随着铁莘的手臂不断地晃动,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咬着牙说不出话来,郝韵这时反而最为坚强,死力拉住铁莘的胳膊,“铁莘你松手!你快点放手啊!也许我根本就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秦麦心中也已经乱成了一团,他相信白拉的话,如果找不到命运之眼老师极有可能会命丧西藏,但若是郝韵发生了意外,用一条如盛开的花儿般美丽的生命和铁莘的终生幸福去搏这一场豪赌,他做不到。
铁莘颓然放手,不堪重负似地踉跄了一步,距崖边只有两步,若不是彭施民和唐离及时扶住了他,只怕他恍惚之下就会跌入百米下的湖中!
“麦子,你说话啊!”铁莘嘶声咆哮,“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我只信你......”
唐离暗暗叹了口气,刚想劝解铁莘激动的情绪,俏脸煞白的郝韵突然咬着牙走上前来,抬手狠狠地打在了失魂落魄的铁莘脸上,这一巴掌打得毫无征兆,“啪!”的一声脆响让所有人都楞住了,惊愕地望着郝韵,暗想她疯了不成,铁莘可是因为担心她才会如此失态,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郝韵美丽的大眼睛里浮起浓浓的水汽,死死地咬住下唇盯着铁莘颤声怒斥道:“懦夫!你还是那个自诩胆大包天的铁莘吗?”郝韵的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冷笑,歪着头斜睨着铁莘道:“你就认定了我会死?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不活了呀?”
铁莘霍地抬起头来,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疯狂,大吼道:“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啪!”又是一声响亮的脆响,铁莘另一边脸颊印上了一个赤红的掌印,郝韵气得浑身战抖地指着铁莘的鼻尖叫道:“你这个胆小鬼!你还是个男人吗?我真是瞎了眼!你是不是想看着我这一辈子都生活在痛苦里?每个月放一次血你就高兴了吧?”
“你?”铁莘的身子猛然一震,挣脱彭施民的搀扶,血红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郝韵,哑声道:“你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赌?”
郝韵眼中射出决然之色,毫不犹豫地点头,“与其过那种不人不鬼的生活,我宁可去死!”
二人对视良久,铁莘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仰头长叹了一声,嘿嘿笑了起来,“这才是那个把老子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男人婆啊,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服从!谁让我那么倒霉,就被你给抓住了呢。”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显然是在北京二人相识的情景,却让秦麦喟然叹息,他能听得懂铁莘的意思,郝韵真要是出了事,铁莘必然不会偷活下去!
唐离忽地飞快扭头,抬手迅速地抹了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一句千古慨叹:“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铁莘、郝韵是这样,自己与秦麦又何尝不是呢?
就连黄平也不禁心下黯然,记忆中几十年前的往事浮现心头,黄平悚然而惊,本以为自己已然彻底忘却的那人、那事,竟然清晰如昨。
眼睛通红的唐离拉住郝韵强笑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看比麦子还凶呢!以后铁子可有的受了!”唐离转头对铁莘道:“你这辈子也真够凄惨的,以前有麦子管着你,现在找个老婆又有暴力倾向,你呀,就是挨揍的命了!”
郝韵“哎呀”一声,作势打了下唐离的手臂,“唐离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嫁给这个蠢蛋?你若喜欢,拿去就是了!”
铁莘小声嘀咕:“我倒是盼着唐大小姐要了我,麦子非杀了我不可!”
黄平和碰市民很配合地笑了起来。
秦麦再也按耐不住,咬牙道:“郝韵,这件事我绝不勉强你!”秦麦说着向白拉看去,下定决心要是她决意逼迫郝韵必须开启禁宫,便会不惜与之撕破脸皮。
“不!麦子,我已经做了决定!”郝韵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见过上代鼓姬的,你认为她活得快乐吗?对我来说,那比死还要难受!”
许久没有说话的白拉淡淡道:“你还有一天时间考虑。”
这一次就连彭施民都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白拉的话表明了她的态度:选择权在郝韵的手里。
郝韵眼中射出复杂的情绪,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白拉深深地看了郝韵一眼,像是想看穿她的肺腑内心,郝韵淡定地与她对视,神色平静如水,良久后,白拉微微点了下头,“时间很晚了,我请你们到我家做客好吗?”
她这句轻轻柔柔的邀请听到众人耳中不啻平地惊雷,在黄平看来,白拉是变相地把这些人软禁起来控制住罢了,做客不过是个好听的借口而已。
秦麦和唐离迅速地交流了一下眼色,他俩自然不会如黄平那般想,两人同时想到,不知道能否从白拉家发现什么线索解开这个扑朔迷离的阴谋?
哪怕他们根本没有选择或反抗的余地,却本能地想了解真相,白拉的身后是不是还站着一个人?
而铁莘和郝韵,根本就无所谓白拉是不是有什么意图。
白拉坐在那只大獒的背上朝西方奔去,獒犬速度奇快,不消片刻便杳然无踪,秦麦六人驾车跟着那只较小的藏獒,他们曾经有过一次配合,这次便默契了许多,不紧不慢地前进,这时月已落山,天空布满阴云,使得本就黯淡的夜色更显得压抑沉重,过不多时竟然飘下了稀稀落落的雪花,一行人坐在车里并不觉寒冷,却都被这幕六月飞雪的奇景所吸引,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上车时,秦麦好心地把后排的座位让给了铁莘,他开车,谁知道郝韵竟然强迫着坐在副驾驶席的彭施民和他换了座位,唐离好说歹说才劝得她把座位让给了自己,坐在后排的郝韵始终侧身冲着窗外,着迷地欣赏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连眼角都没有扫铁莘一眼,铁莘哭丧着脸长吁短叹却又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秦、唐二人看到这一幕不禁对视而笑,随即想到再过一天郝韵即将要进行的那场吉凶难测的神舞祭祀,两人又不禁相顾黯然。
沿着荒坡爬上了当惹雍错盆地,又前进了十几分钟,转过一道山坳,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唐离更是忍不住赞叹出声:“好美!”
这是一处被群山环绕的小谷,谷底是一片足有数百公顷大小的草原,青草郁郁,山谷尽头是十几座零散分布的帐篷,一群群羊马被圈在帐外,与外面石山荒滩相比,这座静谧的小山谷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等到众人醒过神来时,那只怪异的獒犬已然不见了踪迹,不过走到这里也不再需要它来引路了,郝韵和铁莘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大家不忍心破坏山谷中的安静,将车子停在了谷口,踏着柔软的青草朝里行去。
谷外是漫天飞雪,而这小谷中却是春意盎然,一行六人渐渐接近尽头,看到帐篷内透出油灯的光亮,十几座帐篷里都有人影晃动,这时正是月已降,日未升的时候,天色尚早,想来应该是被白拉给故意唤醒的。
秦麦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白拉竟然有这么多的家人!其他人也都破感意外,在他们想来,像白拉这样神秘莫测,来去如风的人肯定是离群索居在某处阴风阵阵、终年寒冷的绝壁峰顶之类的地方。
而事实上看起来白拉的生活似乎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远远的,一个身影朝众人轻快地本了过来,不消片刻已距离众人不过十几米远。
秦麦打量着快步朝自己走来的面含微笑的少女,她的身材很高挑,看起来与唐离、郝韵相仿,身形虽然消瘦,但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健美感觉,身穿黑底金边的束腰的斜襟长袍,袖口、领口和下襟嵌有柔软的狐狸皮毛,腰间扎着一条手掌宽的金银丝线编制的腰带,其上缀满耀眼的各色宝石,看上去华丽异常,身侧挂着一把半尺多长的小小藏刀,刀鞘亦镶嵌着宝石,装饰性远远大过了实用性。
及腰的长发梳成了多股小辫,散垂在脑后,随着她的步伐活泼地跳动着,发梢缀着松石、珊瑚和银币、贝壳。
秦麦的目光最后才移到了少女的脸上,一见之下恍如雷击,脑袋嗡地一下子变成空白,怔立着瞪视已经走到他身前的少女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双顾盼生姿的凤目、脸颊圆润、鼻梁挺翘......
这分明是唐离!
不光秦麦,所有人,包括唐离自己都好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你们终于来了!”少女轻启朱唇,熟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郝韵“啊!”地惊叫道:“你是白拉?”
白拉的声音每个人都是印象深刻,绝不会听错,秦麦凝视着那双含着淡淡笑意的美目,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少女确是白拉,他知道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你们好!”少女顽皮一笑,微微弯腰,长长的发辫瀑布般倏然散开,身上的小饰品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脆响,恍如一首动听的音乐,“你们好,我叫才旦卓玛,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叫我卓玛,你们也可以这么叫!”
秦麦不禁苦笑,不自觉地朝身侧的唐离看去,后者正死死地盯着白拉,满脸的震惊激动——无论是谁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个和自己容貌相似到好像在照镜子般的人,她都不会平静。
郝韵快步走到白拉面前,几乎贴上了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匪夷所思地叹道:“我的天,怎么可能这么相像呢?”
除了秦麦,众人中再没有人知道孤师的后裔除了唐家外还有一支,黄平突地颤声问道:“请问白......卓玛小姐,您今年多大了?”
这两个人实在太像了,以至每个人看清楚白拉的容貌后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人是不是孪生姐妹?
秦麦立刻明白了黄平在怀疑什么,唐天华二十五年前在阿里失踪,他在怀疑白拉是唐天华的女儿。
“我今年二十六岁。”白拉笑意盈盈地答道。
“不可能!”郝韵叫嚷起来,秦麦等人亦觉得无法置信,白拉看起来比郝韵还要年轻,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白拉耸肩,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是真的啊,其实我也很苦恼,总被人认为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真是很让人恼火的!”
她的回答把众人的猜想击碎,黄平却犹存几分怀疑之色,如果白拉真的是二十六岁,那么她肯定不会是唐天华的女儿,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
白拉与唐离容貌上仅有的区别在于白拉的肤色比后者还要白皙了三分,唇上比唐离多了一颗小痣。
当然这二人最大的区别却是迥然不同的气质,唐离成熟内敛,白拉活泼天真,这种气质上的差别让唐离给人的感觉反而比年长的白拉要大上许多。
唐离这时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清醒,眼中震惊渐褪却又显出迷茫的神色,迟疑着道:“这真的只是个巧合吗?”她从第一次见到白拉就对她生出了说不出的熟悉亲切的感觉,看到了她的容貌后这感觉更加强烈,
白拉只含着笑容静静地望着她。
秦麦握起唐离微凉的手,“这世间巧合奇遇往往匪夷所思,就像偌大的地球,几十亿人相距万里的你与我偏偏会相识,长相近似也没什么稀罕的。”
唐离茫然地看了秦麦一眼,喃喃道:“真的吗?”
无助迷惘的目光刺得秦麦心口一疼,再狠不下心继续欺骗可怜的唐离,恰好此时几十米外的帐篷处传来一阵凌乱的响动,十几座帐篷的帘幔纷纷掀起,足有三、四十人鱼贯而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很典型的藏民衣着,脸上挂着真诚而朴实的笑容将秦麦等人围住,一对年纪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女越群而出,来到白拉的身旁,笑望着不知所措的六人。
那男子率先开口,汉语虽然不甚流畅,但吐字发音还算标准,“你们好!我是卓玛的爸爸,我叫闻多,你们就是卓玛心认识的朋友吧?这是卓玛的妈妈!”
卓玛的妈妈——一个老实的藏族妇女这时已经看到了唐离,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扯动闻多的袖子,却被闻多甩开,二人身后人群也发出低低的议论声和惊叹声。
闻多脸上闪过怒意,转身大声用藏语呼喝了几句,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带着满意的笑着朝秦麦点了点头,显然看出来众人是以这个文弱的年轻人为首,秦麦双掌合十朝闻多鞠躬,笑着道:“闻多大叔您好!”
闻多和秦麦打过招呼后,目光移动到了唐离处,立时呆若木鸡,直到白拉撒娇似地搂着他的脖子摇晃起来,“阿爸,你不是不信吗?你看唐离姐和我是不是很像?”
如梦初醒的闻多忙不迭点头称是,大声地惊叹道:“实在是太像了,你叫唐离是吧?要不是卓玛提醒过我,而且她就在这里,我几乎以为是她换了衣服哄我取乐呢!神灵在上,实在是太像了,幸亏我知道你是从外国来的,不然肯定所有的人都会认定你和卓玛是姐妹!”
秦麦心中一动,他刚才仔细地观察过闻多,很难相信这个个子还没有白拉高的人会是白拉的父亲,他们的容貌根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而闻多最后的那句话更让他抓到了极为隐蔽的一条讯息:他判断唐离与白拉不是姐妹的根据是唐离是自国外而来,身为人父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几个女儿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白拉根本不是闻多的亲生父亲,甚至对白拉的来历也不清楚,更加不会知道白拉就是琼宗著名的女神医了。
唐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微笑着很礼貌地与闻多夫妇问好,接下来秦麦一一将铁莘、郝韵四人介绍了一遍。
看到身材魁梧远超常人的铁莘,闻多眼睛亮了起来,连声夸赞道:“好汉子!一表人才.......”藏地民风彪悍尚武,向来崇拜英雄,看到铁莘这极具震慑力的体态赞不绝口。
铁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诚地夸奖自己“一表人才”,惶惶然的同时也有些飘飘然,得意地瞟了一眼身旁的郝韵。
郝韵“扑哧”失笑出声,低低嘟囔道:“这位闻多大叔的眼光还真是奇怪啊......”
她的话就像一只针,几乎飘起来的铁莘立时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哼了声,鼓着嘴不再说话。
一番客套寒暄用去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众人才在最大的那座帐篷内坐定,大多人都被闻多支派去忙活着早餐,只有三二个地位很高的家长做陪客。
聊了片刻,秦麦便了解了白拉家的概况,这几十人都是一个家族的,以游牧为生,逐草而居,这小谷却是一处固定的居所,春暖花开时,族内的年轻人便会赶着牲畜四处游牧,直到大雪封山时,就会回到谷内过冬。
“我这个女儿啊,太顽皮,三天两头见不到个影子。”闻多嘴上在责怪女儿,可满眼的溺爱,显然极为疼惜白拉,也许正因为父母的疼爱才可能二十六岁尚未婚嫁,“说起来,你们还是这丫头第一次带回家的客人呢!”
众人再次亲身体会到了藏民的热情好客,东方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山谷内就已腾起缕缕的炊烟,牲畜的嘶鸣声响成了一片,宰羊杀牛好不热闹。
秦麦在人群中没有看到自己的老师,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感到了阵阵的失望。
几十人聚餐的场面颇为浩大,虽然许多人不会汉语,彼此交流不畅,但笑容与烈酒却成为沟通的最好工具,青稞酒虽然度数不高,入口却极为凛冽,秦麦等人饭菜没吃上几口,已经被灌得有些迷糊,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就连郝韵与唐离也是来者不拒,人群中叫好声不绝于耳,秦麦、铁莘几人更是敞开了肚量,一碗碗地往肚子里倒酒。
等到秦麦揉着仿佛炸开的脑袋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秦麦睁开眼睛先是努力回忆酒桌上都发生了什么,结果却是毫无所获,什么时候喝醉的、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根本就想不起来了。
秦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抬头借着从帘幔缝隙泻入的黯淡光亮打量了一眼自己所在的帐篷,铁莘、黄平与彭施民横七竖八地睡在不远处,唯独他的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
口渴欲裂的秦麦抓起小几上的水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自口到心一片冰冷甘甜,精神为之一振。
没有看到唐离和郝韵,这让秦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旋即想到白拉这个时候断然不会对二女怎样的,整理了一下思绪,秦麦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钻出了帐篷。
小谷里很安静,牲畜群不知所踪,草地上只有几个十来岁的孩童追逐嬉戏,无忧无虑的童真笑声仿佛空谷黄鹂的鸣叫,让人心醉神迷。
秦麦没有看到闻多和那几位大家长,甚至连壮年男子都没有看到,只有几个妇女在帐篷外忙碌着,看到秦麦都露出热情真诚的笑容,可惜她们不懂汉语,秦麦没办法询问唐离、郝韵和白拉的下落、还有那么多人都去哪里了。
直到秦麦看到了白拉的妈妈,才得知有族人发现了一处水草茂密的放牧良地,族人决定把这谷中的草料留待冬日,赶着牲畜去那边放牧了。
而白拉、唐离三女则在白拉的帐篷里休息,“我刚刚去看过,三个人睡得像三只小绵羊,香着呢!”白拉的妈妈笑着说道,顿了下,脸上堆砌不可思议的表情,啧啧道:“那位唐离姑娘和卓玛真是太像了!要不是亲眼看见说出去都没得人相信哦!”
得知唐、郝二女安然无事,秦麦也没什么担心的了,和白拉的妈妈分开后,全心地享受起这片刻难得的安逸。
傍晚的山谷另有一番迷人的味道,秦麦逶迤而行沿着谷边欣赏着这如画美景,脚下的青草柔软得连最最高级的地毯也嫌僵硬,小谷四周的山坡长着些不高的小树,再向上则是寸草不生的荒岭,与谷底郁郁葱葱的青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谷的一端甚至还有几条自山体内流出的清泉,在平地处形成了一个直径近十米的圆月般的清池,秦麦俯身牛饮了一肚子凛冽的泉水,舒服地打了个饱嗝,仰面朝天地躺在了软绵绵的草地上,四肢打开,仰望着天空火红的鱼鳞云层,静静地观看着云朵飘移,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只觉得心无杂念,头脑清明。
“没想到藏北万里荒芜地居然有这样的人间仙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我做神仙也不干啊!”秦麦发出了一声惬意已及的呻吟,自言自语道。
一道柔美活泼的声音自他脑后传来,“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秦麦迅疾如电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正看到白拉歪着脑袋调皮地朝他笑着。
面对着这个喜怒无常,又与唐离面容酷肖的白拉,秦麦有种很古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把白拉当成敌人还是朋友,自己被她像操纵玩偶一样出生入死,可偏偏无法对她生出痛恨的情绪。
“她们呢?”秦麦不动声色地问道。
白拉扯着袍子的长襟,在秦麦的对面坐了下来,随意地将挡在前额的长辨抚到了脑后,“还在睡觉,她们的气血亏损的很严重,不过我已经帮她们补充了一些。”
秦麦心中一动,他几乎无法将面前这个宛如二八纯真少女与那个充满了诡秘阴森气息的女神医联系到一起。
“你......”秦麦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治病是用药还是......”
白拉深深地注视了秦麦一眼,让秦麦生出了心思无处遁形的挫败感,白拉微微笑道:“其实你不必这么转弯抹角,我很清楚你知道的远比他们任何人都多,甚至我认为你可能对整件事都差不多猜到了。”
秦麦垂眼,躲开了白拉的目光,他不明白她的意图,难道决定和自己开诚布公了?抑或是在试探自己究竟知道多少?
他能感觉到白拉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如果换成了铁莘,只怕早已经忍不住脸红脖子粗地质问白拉了,若是黄平这时应该是用一番动听的谎言把自己描述成迷途的羔羊,可秦麦没有说话,以沉默应对沉默。
良久后,他听到了白拉发出一声有些失望的叹息,秦麦大奇,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让人无法琢磨了,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白拉的视线移向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水池,“你明知道我不用药的,你只是想问我是不是具有什么特异能力罢了!”
秦麦被他说穿了心事,微微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抬头苦笑道:“恐怕换成是谁看到你的神奇表演都会想知道这个答案吧!何况你的确懂得医术。”
以獒犬作为回魂散的解药携带者,实在是妙不可言,秦麦也是之后才想通其中的妙处,黑狗血在中原地区向来被视为镇邪驱秽的利器,虽然这是迷信,但狗血的确可入药,其性燥热,可驱寒邪,而藏獒更有九犬一獒之说,有神犬天狗之称,以獒血为药引就可以将龙睛花的药效发挥得淋漓尽致,由此便能看出白拉非但心思细腻,而且是深通药理的。
白拉嘴角勾起一抹让秦麦看不懂的怪异的笑容,“是的,我的确懂得医术,甚至是最古老正宗的藏医术。”秦麦立时想起了唐天华送给他的那本藏医典籍,白拉口中的最古老正宗的藏医术可能就是那部医书上的记载吧。
“我不使用医术是因为那样太费力了,而且无论多高明的医术也总有束手无奈的时候。”白拉的眉头微微扬了起来,这个动作与唐离简直就是如出一辙,秦麦的心猛地跳了下,刹那间不觉有些恍惚。
唐离与白拉的音容笑貌轮流在他脑海里疏忽闪现,最后竟然慢慢重叠。
“泼剌”一声水响将秦麦惊醒,水池上一圈涟漪犹未消散,再看到白拉还没放下的手,他立刻意识到是白拉用石子击水把自己从失神中唤醒的。
“的确,医术远远无法做到你那么神速、高效。”秦麦叹了口气,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治病救人恐怕全世界也只有白拉一个,“可惜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秦麦想到老师又叹了口气。
白拉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心事重重的秦麦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两个人沉默地对坐着,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其实,如果在一年前遇到你的老师,这根本不是件多困难的事。”白拉静静地说道,秦麦愣了片刻才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是你的问题?”
白拉目光茫然地注视着水池,秦麦知道她实际根本没有看任何的东西,“你说的没错,我的能力在消退!”
秦麦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说你的能力在消退?你......会失去这种能力?”白拉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反应如此强烈感到有些不解,秦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坐了回去,眼睛却始终眨也不眨地盯着白拉。
“从三年前我突然获得了这种能力,它就开始消退,最近一年消退的速度格外迅速。”白拉就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面容平静得就像二人面前的清池,“不超过一年,我就会彻底失去这种能力。”
无数念头闪电般划过秦麦的脑海,沉声道:“所以你才极力要寻找命运之眼,要返回净土,因为......”
“是的!”白拉截住秦麦的话,清澈的眸子里射出坚定和执着之色,“因为只有在净土我才能够得到能力的补充,不!应该说只有在净土,我才能够传承真正的神力!”
秦麦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拉,这一刻的她与当日唐离誓死要寻找自己父亲时的表情何其相似,但是她们所寻找的目标却是截然不同。
“那唐离呢?她会怎么样?”秦麦猛然间想起当日唐天华说的那番话,只有一个人才能继承孤师的神力,如果那个人是白拉,唐离会怎样?
白拉的头缓缓地垂下,凝视着一根单薄的小草发呆,良久后才轻声道:“放心,她只是做一个普通人而已。”
她并没有说完,那个无法获得神力传承的人,坐回普通人的前提是她没有觉醒,觉醒之后无法获得神力,结果只有迅速地死去!
而她今天在唐离的身上发现了即将觉醒的征兆,白拉没有告诉秦麦,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很少很少了。
秦麦松了口气,他本来也不希望唐离继承什么神力,这时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夜幕将天际尽头最后一丝光明也无情地吞噬,圆月高挂东天,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渴望白拉能够给他解答,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有些问题知否都已不再重要,而有些问题,他知道白拉一定不会回答,比如:她身后那个人究竟是谁?
沉默,就像夜色,越来越浓,唐离的呼喊声远远地传来,秦麦与白拉对视了一眼,知道是回去的时候了,秦麦默默地站起身,犹豫了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老师他还好吗?”
白拉点头,认真地看着秦麦道:“他很好,不过我需要用有限的能力为他延续生命,为了节约我所剩不多的能力,只能把他安置在一个让他生理活动变得缓慢而又对他无害的地方。”停顿了下,白拉的目光投向西方,“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秦麦没想到老师被白拉放在了冰谷棺山里,那里的温度极低,这让秦麦异常担心着急,转念一想,白拉开诚布公地告诉自己老师所在的地方,自然是表示以诚相待,那么她的话想必不会是谎言。
二人回到帐篷时,众人都已经醒来,闻多等一干男子当夜未归,据说要很多天后才会回来,如此一来只剩下老弱妇孺,自然没有人狠力灌酒,几人早晨也的确喝了太多,晚饭时还有些宿醉未消,乐得以酒佐菜,大口吃肉,小口喝酒。
月圆之夜就在明晚,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紧张里掺杂着恐惧,还带着一丝兴奋,这种矛盾的情绪不断地折磨着每个人,就连在家人面前一向活泼好动的白拉也常常失神发呆。
当晚众人早早地钻进了各自的帐篷,躺在被窝里熄了灯,却都无法入睡,更不愿意说话,这一夜无眠。
第二日早晨,每个人都带上了或轻或重的黑眼圈,彼此相对苦笑,食不知味地匆匆吃过早饭,没有人召集,六个人在白拉的房间汇聚到了一起。
白拉率先开口:“我们傍晚时分出发,步行过去,神舞时神鼓的威力将会被全部激发出来,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必须不能接近,我留下......以防备突发状况。”
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他们都见识过神鼓骇人的威能,没有人有信心对抗那么强悍的杀伤力,面色铁青的铁莘努力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既然他无法为郝韵分担什么,也只有尽力不给她添乱。
秦麦转向彭施民,“老彭,你也做了你该做的,我希望你今晚不要去,最好今天马上开车返回县城!”
“你赶我走?”彭施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秦麦,从秦麦郑重严肃的神情他看得出来秦麦没有在开玩笑,脸颊腾地涨的通红,愤然道:“你认为我会给你们拖后腿,还是觉得我是个胆小怕死的人?”
秦麦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彭,你误会了!难道魔王的咽喉还不够惊险刺激?这一次我们更加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万一......”
“你不要说了!”彭施民不等秦麦说完,挥手粗暴地制止了他,鼻孔急促地喷着粗气,用力地捶打着小几,把那张并不如何结实的桌子震得跳了起来,“我绝不会中途离队!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我现在知道了在当惹雍错下面有一座一千多年前建造的神奇宫殿,还有一个据说能够开启箭道的命运之眼,我是死也不会离开的!麦子,你懂吗?这是考古史上的奇迹!有些人终生也无法见到这样的奇迹,我一定要去看看......哪怕是死也值了!”彭施民一口气用尽,停下努力地喘息了片刻,加重了语气补充道:“听懂了吗?就算是死我也要去!”
看着彭施民毅然决然的神情,坚定得仿佛慷慨就义的烈士,秦麦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了,苦笑着摇头道:“我看你比我更像是那个倔老头儿的学生!”
唐离注意到铁莘异常沉默,也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复杂沉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白拉照顾郝韵,不会有事的,你也亲眼看到了白拉有多厉害!”
这句话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毕竟铁莘的确是目睹了白拉神奇的能力。
郝韵表现得很平静,至少从表面看起来神色如常,等到众人商量好晚上的行程后,蹦蹦跳跳地拉着消沉的铁莘钻出帐篷观光去了,这两个人一个貌美如花,身材苗条;另一个却是黑铁塔一般,满脸横肉,乍看上去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大灰狼和小红帽。
秦麦默默地掏出天书,在小几上展开,随后将秘典也摊开,将两者并排放在小几当中,尽管已经确定了禁宫的所在和开启的办法,可是记载着如何躲开传说里的机关陷阱的天书却还没有解开,天书和秘典早已经被他看过了无数遍,只可惜他一不懂藏文,二不识象雄文,看来看去也毫无发现。
实际上从白拉承认连她都无法堪破天书和秘典上所记载的秘密后,秦麦就不认为他能够发现什么。
“可惜我们时间太少,不然可以先查出来这种不知名的符号究竟是不是某种文字。”彭施民遗憾地叹息道。
秦麦耸了耸肩,指着天书问白拉:“这上面写得都是什么?也是和秘典一样木文和怪符号掺杂在一起?”
白拉摇头,“都是木文,只是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早说过需要秘典来解开天书的秘密。”
“秘典就在这里。”秦麦苦恼地揉着眉心,“可谁能告诉我该怎么使用秘典?”
没有人说话。
五个人围坐在小几旁,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天书和秘典,秦麦忽地瞪了眼黄平,“黄老板,你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说说看你的想法!”
“这个......”黄平习惯性地拖着长音观察了一番秦麦的表情借以揣测他的想法,秦麦不耐烦地蹙眉道:“拜托!黄老板,生死攸关,你就算为了你自己的命也请实话实说!”
黄平老脸一红,嗫嚅道:“是!是!只不过实在是人老了,头脑也不如早些年清醒,更是对这些个文字一无所知,但是我同意你的说法,这部天书很有可能是像密码一样书写的,至于解码的关键就在秘典上了......”
其他三人一起皱起了眉头,暗道是让你说想法又不是叫你作总结,把别人的话复述一遍根本就等于什么也没说。
重压之下,秦麦再也无法对黄平保持温文有礼,挥手打断了他,叹了口气,“黄老板,请直接说重点,如果没有就节约些口水吧!”
黄平面红耳赤地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老朽愚钝......”
“唉,黄老板回去休息吧,今晚怕不能太轻松,养好精神。”秦麦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般把黄平撵了出去
剩下的四个人又默默地研究了半晌,直看得那些奇异的符号似乎都从小几上旋转着飞了起来,头昏脑胀,仍是一筹莫展。
彭施民重重叹了口气,说了句“你们慢慢研究”转身走出了帐篷。
又过了一个小时,唐离也放弃了努力,和白拉聊起天来,秦麦失神地看着两个容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女子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口吻随意地说着些云淡风轻的闲话,那种感觉真是诡异极了。
唐离无意中看到了秦麦痴痴的神色,朝他做了个鬼脸,拉起白拉的手笑道:“咱们别打扰秦半仙的研究工作了,说不定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占上一卦,把这其中的秘密就全都算出来了呢!”
二女咯咯笑着走出了帐篷,不一会儿便添上了郝韵的笑声,三个女人一台戏,只听着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秦麦就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幕怎样活色生香的动人景致。
秦麦心烦意乱地翻动着天书和羊皮卷,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就连其中是否带有夹层也检查了一遍,仍旧毫无发现,随手扔在了小几上,揉动着想得抽疼的额头。
“有这时间还不如出去晒晒太阳呢!”铁莘风风火火地从帐篷外冲了进来,隔着小几就去拉秦麦的手臂。
毫无防备的秦麦被他抓着手腕用力一拖,胳膊扫过桌面将几旁盛着大半清水的海碗给打翻,四溅的水花落满了天书和羊皮卷,秦麦一惊,慌忙抽手将羊皮卷给抓了起来,幸好那些水被天书给遮挡了大半,到没有沁湿羊皮卷,铁莘则手忙脚乱地打扫天书上的水渍。
“幸好是银卷金书,不怕水!”铁莘嘿嘿笑道,忽地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语气一下子急促起来,“麦子!你看这是什么?”他说着将天书递给了秦麦。
秦麦闻言朝天书望去,铁莘给他看的并不是天书正面的经文,而是光洁空白的背面,秦麦看过无数遍,天书的背面的确是空无一物,而此刻,沾满了水迹的天书背页上却显出了一副画卷!
画是黑笔素描,在银亮的背景上看起来极为清晰,笔调虽然简单,却十分逼真,可见作画之人已臻化繁为简的境界,这个念头在秦麦脑海里一闪而逝,吸引他的是画的内容!
那是唐离的画像!秦麦就像被点了|茓似的,身体僵硬地看着画中神色淡然的画像,脑袋里嗡嗡作响,心乱如麻,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唐离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这卷一千多年前甚至更久之前书写的天书中!
也许是白拉,秦麦心头一动,连忙朝画像的嘴唇看去,这时洒在天书上的水已然被铁莘擦干,画面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双如无波死水般毫无神采的眼睛。
秦麦慌忙四下寻找,抓起水壶朝天书倒去。
直到整卷天书被水浸透,秦麦与铁莘等了足有五分钟,洁白的页面上没有出现任何的痕迹,秦麦颓然跌坐在厚厚的羊绒坐垫上,他现在已经能肯定这幅经过了特殊处理的画像只能显现一次。
铁莘与秦麦面面相觑,“铁子,你看清楚没有?”
“我觉得就是唐大小姐!”铁莘笃定地说道,随即干咳了一声,“不过也有可能是白拉。”
秦麦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看清楚她嘴角有没有痣?”
“没、没看清楚!”铁莘摇头。
秦麦气结,旋即想到自己也同样没有看清,那么短的时间里谁又能够在极度震惊中想到这些细节呢?
铁莘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说道:“麦子,你也觉得那上面画的是唐大小姐或者白拉吗?”
“我不知道!”秦麦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
铁莘牙疼似的呲牙倒吸了口凉气,“他妈的,麦子,我觉得这事其实很简单,这上面画的应该是唐大小姐的先人吧?也许就是那个劳什子的孤师!”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思索了良久,秦麦沉声吩咐道。
秦麦独自在帐篷里呆坐了半天,想来想去,铁莘的说法是唯一的可能,可是他自从看到了那幅画像,心头就罩上了一层阴云,直觉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日落时分,做好了一应准备的秦麦七人悄无声息地朝与夕阳相反的方向,踏上了前往哭泣的神人的路。
白拉显然对琼宗一带熟稔无比,引领着众人快速地穿行在荒凉的石滩和在秦麦眼中没有任何区别的荒岭中,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高耸的达果雪山和那座宛如人首的石山,天边最后一抹如血的夕阳余辉把那石山渲染得异常荒凉和沉重,正如七人此时的心情。
沿着一条陡峭的小路,众人攀上了石山顶,这座石山并不很高,最多五六百米的样子,山顶略有些凹凸,面积却是不小。
在山顶中央的位置,有一处直径五米左右,高约米许的圆形石台,十分平整圆滑,与整座石山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人工斧凿过的痕迹,按照秘典的描述,这圆台就应该是神人的耳朵了。
圆台正中是一根看起来显得异常突兀的米许高仿佛石凳似的实心石柱,秦麦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那石柱与石台相接处有着极细微的缝隙,最奇特的是石柱与神鼓座基大小分毫不差!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望向白拉,“我所知道的你们也都知道了。”白拉的眉头微微挑了下,表示她也不知道这根石柱是为什么会立在这里。
秦麦沉吟了片刻,招呼铁莘和彭施民等人,“来!我们搬开它看看!”秦麦的手搭上了石柱,石柱的重量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几个人紧紧箍住柱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仿似生了根的石柱撼动,等到把石柱移开,众人都不由得连吸凉气,这根石柱Сhā在石山中的部分甚至比它露出来的还要长了三分,难怪如此之沉重!
移除了石柱后,下面便露出了一条不知道有多深的黑漆漆笔直通道,刚好能将神鼓嵌在其中,白拉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众人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却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幽暗的湖面平静异常,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四下里是死一般的静谧,甚至连虫鸣也没听见一声,秦麦看着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湖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晚亲眼目睹的那只可怕的水怪,只觉得手心冰冷,心里暗暗祈祷进入神湖禁宫的通道千万不要是用游泳的......
众人不停地看表,觉得时间走得就像爬坡的老牛车,一分一秒都那么漫长,另一方面却又盼望着时间就此停止才好。
秦麦扫了眼沉默的众人,暗忖要是这么下去,只怕还没等到午夜就会有人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崩溃,他最担心的是不是黄平,而是铁莘。
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其实却最柔弱,就像他父亲死后,铁莘足足消沉了一年才逐渐恢复,如果郝韵......秦麦不敢想象那将会给铁莘造成什么样的打击,可以想见那绝对是致命的!
秦麦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指着那根被放倒在地的石柱,“这柱子在这里立了千百年,居然没有人动过?”
他的眼睛望向白拉,显然是等着她来回答,可还没等白拉说话,彭施民已经苦笑着道:“漠北人烟本来就很稀少,当惹雍错少有人迹,而生活在附近的文部藏民将这里视为神山圣湖,谁敢乱动这里的一石一木?估计也就咱们这样的才敢做出这么大不敬的行为来吧!”
秦麦轻笑道:“也是,再说一两个人根本没办法挪动这根柱子。”
接下来有事半晌沉默,秦麦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他看得出来默默地依偎在一起的郝韵和铁莘很珍惜这有可能是最后的相处时刻,他亦不忍心打扰二人,其他四人要么闭着眼睛做静修状,要么就仰头望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原本寂静无声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水流波动的声音,众人一齐变色,秦麦飞快地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分,一个箭步窜到了石山边缘,朝那水波声传来的方位凝目望去,众人所在的石山有一部分延伸到了湖中,水声也正是从临湖这面传来的,秦麦探头便看到了垂直向下距离山顶十几米的山壁上一处巨大的凸起位置数条潺潺细流从山体内流淌出来,坠入湖中。
其他人也来到了他的身旁,紧张地朝下方望去,“这、这就是神人哭泣了吗?”彭施民吞了一口唾沫,颤声道。
众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几条从坚硬的岩石里流淌出来的诡异水流,“这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铁莘怔怔地道。
白拉忽地朝众人大声叫道:“快!你们快退开!退到路口,一旦承受不了立刻下山!”这还是众人首次看到白拉如此惊慌紧张,连忙朝石山唯一的一条小径跑去,说是路,其实不过是来时众人自己找到的相对平缓的路线而已。
郝韵站在神鼓边,一手持着闪着寒光的雪亮匕首,另一只手横在胸前,衣袖被卷到了臂弯处。
白拉则站在石台的下方,离郝韵四五米外,仰头望着月光,准备着随时给等候指示的郝韵下达命令。
秦麦用力地握了下浑身僵硬的铁莘手臂,沉声道:“她不会有事的!”暗暗做了决定只要发现郝韵有什么不对劲,便立刻打断这场祭祀!
白拉突然高高地举起了右手,五指张开,然后一根、一根地屈起,这是倒计时的信号,等到五指握拳就是郝韵行动的时刻。
逐根屈起的手指间隔的时间仿佛用最精密的仪器计量过,合着秦麦的心跳,每一次屈指都好像敲击在了他的心头,震得秦麦身体随之猛颤!
随着最后一根手指落下,一声炸雷陡然在众人耳边炸响,随即一阵犹如瀑布般的水流撞击的巨响从崖下传了上来,清冷的月光下郝韵手中的匕首闪过一抹刺目的寒光,在她羊脂白玉似的手臂上猛地划过,鲜血喷溅,一股血箭竟然冲高了几分后才跌落于她面前那架神鼓黝黑的鼓面上!
郝韵这一刀又快又狠!
铁莘发出一声力竭的闷哼,若不是一直注意着他的秦麦及时伸来的胳膊,他只怕已经摔倒沿着怪石嶙峋的陡坡滚下去了!
崖下水声大作,就好像翻起了滔天巨浪,实际上此时晴空万里,空气里连半丝风都没有。
血浆不断地自郝韵手臂的伤口飙飞,郝韵笔直的身躯已经开始微微摇晃起来,她的血液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脱离她的身体,一同带走的还有她的精气。
就像地球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面积是水,人体内亦含有超过了体重六成的血液,是真正的生命之源,人体的失血量是有着严格的安全标数,超出了上限就会威胁生命。
所有人的心都似乎已停止了跳动,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郝韵的失血量早已经远远超过了安全限度,这对一个壮汉都有着极大的危险,更遑论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了,更可怕的是那被鲜血沁染的神鼓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反应,让人触目惊心的鲜血还在不断地涌出,郝韵的脚下甚至也已经被从顺着神鼓流下的血浆染红。
浑身颤抖得如风中落叶的铁莘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秦麦的身上,他绵软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体。
“够了!”唐离痛哭失声,大声叫道:“郝韵,不要再继续了!我们放弃!放弃吧!”
秦麦看着已经是摇摇欲坠的郝韵心中大恸,就在他刚刚想要冲过去制止郝韵的时候,“咚!”一声低沉的击鼓声传入他的耳中,这鼓声秦麦并不陌生,可这一击却比他之前所经历过的鼓声更强了数倍!就连在古格遗址下唐离驱动的将那人蛇怪物震落深渊的鼓声都比之弱了许多。
黄平和彭施民随着这一击鼓声,先后发出两声惨哼,前者更是双腿一软跌倒于地!
依靠着秦麦肩膀的铁莘猛地颤抖了一下,显然这鼓声也让他十分难过,“终于,终于好了!”铁莘居然无力地笑了起来,甚至强撑着脱离了秦麦的搀扶,颤巍巍地挣扎道:“老子是个男人!”
圆台上的郝韵手中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了地上,左臂上的创口奇迹般地止住了流血,“砰!”隔了半分钟左右,鼓声再次想起,这一次比地一声更强了三分!秦麦胸口剧烈地翻腾起来,好像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彭施民一声不吭地颓然倒地,竟然被第二记鼓声直接给震晕了!
第三声鼓响过后,铁莘“扑通”一ρi股坐在了地上,重重地喘息着,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妈的!妈的!”只是声音低的如蚊呐。
崖下波浪翻腾的声响愈加猛烈,秦麦隐约似乎看到远方的湖面闪动起了鱼鳞似的波浪,可空中明明连哪怕一丝微风也没有!
又两记鼓声响过,石山顶部还能勉强支撑着没有被震晕的只剩下了四个人,黄平、彭施民和铁莘先后晕了过去,秦麦虽然咬住舌尖挣扎着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着最后一分意识,眼中的景物却变得飘忽模糊起来,耳边嗡鸣如雷。
能够站着的竟然只剩下郝韵、白拉和唐离三女!
三人中,唐离的脸色最为难看,面如死灰,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眼中充满了不甘与不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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