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李建拿起买来的烙饼和一块钱的煮花生，选了“课堂”后面的圆凳坐下，开始一个人静静地吃。

刚吃了两口，就听到门外的楼道传来咚咚的上楼声，声音很大，像奔丧或寻仇才会发出的声音，李建正奇怪呢，“咣——！”门就被撞开了。宋子枫！

刚才李建上楼的时候，他正好下楼，他要到另一座楼的家里吃饭。怎么又回来了？宋子枫的头发全乱了，一身衣服跳跃着和头发一样乱！他手里拿着一个拆开的信封和几张展开的信纸，脸上变形，惊骇凝固成灰­色­，像就要成型的水泥。

他一进来，就立刻停在原地，树桩般钉死在“课堂”的一角，全身萎缩着，头颅垂下乱发，看手里的信……

李建吓了一跳，才缓了缓，也不问宋子枫，人家的私事不便问。李建又静静地吃起了东西。一个人的时候，李建不觉得静，两个人在房间里，这种静就凸出来。

宋子枫站了一会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翻了一页，继续看，勉强地看。好像看过了，在重复。此时，李建既不想表示关心，也不希望对方主动说话。

两个人的日常谈话都是“事业”，没有别的。宋子枫有时还说一些心里话，或者发表一下对“事业”之外的事物的想法和看法，李建却从来不说，什么都不说。他觉得说出来就是差异，对方一定不理解甚至讥笑，有什么意思呢？李建含蓄，不自信，宋子枫豪气冲天，天天。

李建静静地吃东西，像往常一样，这些伤害胃口的生硬食物并没有让年轻的肠胃立刻疼痛起来，四个烧饼是一块钱，如果是一张烙饼就是八毛钱，有时还有一块钱的煮花生，有时没有，只有白水。李建的前面是摆放整齐的一排排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小圆凳，它们冰冷地空着，等待着一个又一个年轻ρi股的降临。墙上挂着一个供碳素笔写字的大白板，比上学时的粉笔黑板好看多了。

宋子枫坐在那儿，突然弹起来，双手双脚和全身都在瞬间腾空，砸到地面的时候，他发出了野兽般地撕吼：

“宋子枫啊！你失败啊！宋子枫！宋子枫！宋子枫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操­他妈！­操­——！­操­——！­操­——！”他的尾音早已在撕裂中变调，一种哀嚎与尖厉，让听觉崩溃。

李建惊呆了。

宋子枫丢掉了信纸，两只手握成拳头，和两只脚一起拼命地跳，一只活鬼所能发出的最绝望的撕裂，一只野兽，一只雄­性­最绝望的嚎叫……

“­操­——！啊——！啊——！”

地面就要塌了，就要塌了，李建住楼房这么多年从没经历过地面塌陷摔到楼下单元的事情，现在就要发生了，李建完全死掉般定在原地，想不起动弹。

而嘶吼仍然在继续，粗暴地低吼，震断了肝脏，厉鬼的尖锐，刺破了房顶，楼上也要塌了……

一个又一个的圆凳子被宋子枫举过头顶，他跳着狠狠地砸下去，凳子落地和宋子枫的双脚落地，此起彼伏，声音震耳欲聋，全楼都在摇晃……完了，完了，李建站着，仿佛在梦中，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宋子枫全身像瞬间失去控制的机器，因痛苦而扭曲的身体在扭曲痛苦地撕咬着自己，那没有经过广播学院新闻专业训练过的声带在试图发出最高音和最大声的时候，实在是太难听了，既抒发不了自己又损害了声带，更无法欺骗和愉悦听众，给李建造成了极大的身心刺激，那一缕又一缕的血浆喷薄而出，喷溅在墙上，喷向琼瑶的窗外，如今这个疯子疯子般的话语只属于宋朝的子枫，青春的诗句不再­肉­麻，不再顾忌，不再是藏在怀里的春天……

他在咆哮，他在疯狂地自语梦呓：“宋子枫啊！你完了！完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啦——！啊——！啊……你的梦结束了……你的梦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我可以做好了事业就去找你，最晚明年我就会去看你啊——！……太晚啦！晚啦！晚啦，完啦！啊——！一切的计划！一切一切的计划！全完了！我一生的！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最美丽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