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认识了几个字之后，我就开始疯狂地看书——小人书。妈妈对钱包里的硬币是从来不数的，我每次偷几个，觉得是在­干­坏事。可我太想看书了，那时对手里的枪支和刀具已经没有兴趣了。家门口的一帮小子热衷于改造各种各样的汽枪和火枪，汽枪用来打鸟，火枪用来打人。用汽枪打鸟就像用鱼竿钓鱼一样愚蠢，自作聪明的愚蠢。

用火枪打人远比用真枪打人惨烈。有一回我跟着“本帮”去实战，在胡同深处终于堵住了那两个小子，我们的头儿刚刚把枪举起来，就听“啪”的一声，声音不太对，看到头儿拿枪的手鲜血淋漓，我们顿时傻了眼。那两个小子也在不忍地看着，比自己中枪还难受……我觉得这东西至少要让对方也受伤才说得过去呀。

我们还经常到工厂堆放垃圾的地方去捡大铁钉，套上一个铁螺母，然后放在铁轨上，美美地埋伏在附近。一列火车呼啸过去之后，我们站起来，吹着口哨走上前，得意地看着铁轨上静静躺着的一柄黑亮的尖刀，等待着它灼热温度的冷却……

后来家里有了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每周日上午九点都演一个故事片，我通常睡一个懒觉，醒来就看电视。电视早被爸爸打开了，因为八点半是英语教学节目《跟我学》。在爸爸跟着说完鸟语之后，经常会有一阵雄赳赳气昂昂的前奏响起，我像个电影里被丑化的国民党士兵一样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到屏幕上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大个五角星正在闪闪放­射­着光芒，立刻欢呼：啊！今天的电影是打仗的！

于是我看到了南征北战、兵临城下、上甘岭、狼牙山五壮士、地道战、董存瑞手托炸药炸碉堡、黄继光用胸膛堵住敌人的机枪、邱少云一声不吭活活地被敌人探测埋伏的火焰器烧死、还有小兵张嘎少女刘胡兰、平原的游击队、铁道的游击队……对血腥的枪炮和暴力看得多了，就充满了向往，向往着拿起枪继续战斗。

爸爸说：现在解放了，没有枪了。我去问堂哥，他说：外国有枪。我又回来问爸爸，爸爸说：那是因为外国还没有解放。我又去问堂哥。堂哥本来和同学约好去塞纳河游泳的，可­奶­­奶­让他劈一些升火用的木柴。斧子坏了，堂哥抡着一把废旧的菜刀，刀很钝，他没好气地砍着木头，不愿意理我。

大人们就是这样，没个准星，总不耐烦，把小孩当累赘，尤其是我这种爱问问题的。我很喜欢电影里的解放军叔叔，他们都是好人，一次次勇敢地把坏蛋消灭，于是就问爸爸：为什么叫人民解放军？爸爸说：因为他们是人民的军队，是人民用纳税款组建的军队，是我们自己的队伍，他们的天职就是为了人民的解放和幸福，是保卫中国人民生命安全的，所以叫中国人民解放军。

我看爸爸心情不错，又问：什么叫天职？爸爸想了半天才说：嗯，天职就是天道，哎呀，你更不懂了……太阳从东边出来懂吗？我怕爸爸烦，而且我真的懂，忙说：我懂了，我懂啊，天职就是，就是天生应该做的，不能违背的，就像太阳不从东边出来，就坏了。爸爸有些吃惊，连声说对。

堂哥也是我重点纠缠的对象，他只要不挨­奶­­奶­的骂，只要­奶­­奶­不向前来探望的大伯告他的状，他的心情都还是不错的，对我也好。他还抄过一首歌词送给我，啊！我最喜欢的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真带劲，我想像着自己长大了也能成为人民的解放军，一边看着歌词，一边原地踏步地唱：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

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

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

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

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

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

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

第二买卖价钱要公平

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