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人世比社会感觉开阔。”

“是吧？”李拿铁很高兴。

“你看了很多武侠小说吧？”

“……”拿铁立刻收敛笑容。

“呵呵。”

“看书管用吗？”拿铁问。

“当然管用，但是要看好书。”安延说。

“什么是好书，想看到好书就像得到武林秘笈一样难。”

“还是武侠。”

“有些人看了也不管用。”

“为什么？”

“天­性­生成的善良的人和邪恶的人，各占百分之三十，天­性­是无法改变的。另外百分之四十可以随机改变，通过教化。有好的教化，他们就善良，有坏的教化，他们就自私麻木，甚至邪恶。”

“你怎么知道是这样的比例？”安延问。

“你可以任意列出一个行业或地区的十个人，看看是不是这个比例，三比三比四。”

“什么是教化？”

“政治的本质是教化。中国古代给世界最重要的贡献是政治文明，可惜世界不以为然。我们平时说的政治，仅仅是西方的一个概念，弄成了狭隘敏感的词，还常常严禁谈起，非常可笑。”

“你是说，天­性­邪恶的人看书不管用，看多少有良知的书也不管用，有多少学问多少才华也不管用，都会用在邪恶上。而中间百分之四十的人看书也是不管用，需要好的环境和教化才行。”

“差不多。不仅是善恶，所有的特征，聪明、愚蠢、简单、复杂、爱不爱吃辣、跑步快慢、喜不喜欢跳舞还是跳水，总之，百分之六十的人是天­性­决定的，无法改变。”

“我只认结果。纳粹战犯在受审的时候辩解说，他们是低级别的军官和士兵，是在执行命令，不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是国际法庭统统把他们拉出去枪毙，他们的辩解太可笑了。管他是天­性­邪恶还是受邪恶的逼迫，作出行为就要承担后果。”安延说。

“给坏人打工，出事了被好人处死，不出事被坏人灭口。”李拿铁接着说，“不过，讨论善恶是骗人的把戏，区分好人和坏人也是骗人的把戏。”

“为什么？”

李拿铁不作声。

半天沉默，安延看着外面。

拿铁打了她一下，她没还手，又打一下，仍然不还手。

不还手的女子，真可怕。李拿铁看看她，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来怎样，怎样如来？”

“怎样如来？”

“你是安延。”

“……”安延被这句戳到心里，一阵疼痛。

“我不行的，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祷告，但上帝好像很忙。”安延说。

“上帝不管，也会有凡间的天使。”

“凡间的天使，靠谱吗？”安延问。

“靠谱。有人说，只要天使们也能像黑手党那样组织起来，善就能战胜恶。”

原句大概是玩笑，但李拿铁说出来，安延心动，神鬼不知。

“嗯，我喜欢。”安延说。

“老子说，善是恶产生的原因，从前的世界是一个无善无恶的混沌境界。”

“我饿了，我想用膳。想吃馄饨。”安延说。

“……”

“听到没有？李拿铁。”

拿铁说：“前面就有一家，去吗？”

安延说：“去啊……可是现在恶已经产生了，还拿善问什么罪？既然再也回不去那混沌的境界，当然要全力消灭恶。”

“我们正在去馄饨的路上，一会儿就能消灭饿了。”

那是家上海馄饨连锁店。统一样式的装置风格，黄颜­色­，印度的金­色­。安延选了个靠窗的餐桌，对拿铁说：看有没有素的啊。李拿铁到前台点菜。

有素的。你是不是就吃素啊？上次吃饭吃那么少，我紧张死了。拿铁回来坐下。

安延说：你还会紧张？

会。

安延笑起来，轻轻向后咧嘴，李拿铁喜欢看她嘴角带出的温柔。

也不是绝对吃素，怕影响别人。

怎么？

吃荤太多对健康不好，对自然界也不好，应该适可而止。但要说绝对吃素，怕别人反感，不是怕反感我，是怕反感吃素的建议。安延说。

人和自然是连在一起的。李拿铁说。

嗯。

中国一直都有吃素的历史，素食好吃，对身体也有好处。西方不了解中国的素食之道，他们吃素的方法满足不了对美味的需求，又对健康不足，所以推广起来很困难。

嗯。可我其实真不爱吃荤，吃­肉­的感觉就像在吃人­肉­，吃不下去。安延说。

……这话说的，幸亏我要了两碗素的。李拿铁说。

安延左右看看，不见上菜，一时落寞又愉悦，问：什么叫馄饨啊？

拿铁：饺子带汤。

安延：瞎说。

是啊，三国的时候就有，形状像月牙，那时候煮熟了和汤一起盛在碗里吃。后来被捞出来放在盘子里单独吃，宋朝的时候叫“角儿”，角­色­的角，就是后来的饺子。

可是馄饨是圆圆的。

那些不愿从汤里出来的馄饨就是馄饨，它们发誓和上岸的饺子区别开，就自己增肥，不再是月牙，变圆了。

大年三十为什么要吃饺子？

夜里12点是子时，交子时，就吃饺子。和馄饨一样，都是把天地万物包在里边，形成混沌之象，希望吃下去，保持混沌的状态，不要有大的行动，因为天地气机转换的时候，是危险的时候。不管春节还是儿童节都是节，节是转折。

那儿童节也应该吃饺子？

对。

安延打他一下。

但是中国的历史是一节一节的，不被危险束缚，又有喜庆的行动。所以春节全家团聚，放鞭炮，打灯笼，是为了一起把魔鬼吓走。点燃烛光，魔鬼怕这个。

不是魔鬼，是年。魔鬼是西方的。安延说。

说年，就欢天喜地的感觉，说魔鬼就是怪力乱神，狭隘悲伤。

那你还说？看那些《荷马史诗》什么的，严肃压抑，都是悲。

所以偏要说，嘲讽也是爱，不要介意。如果介意，恰好证到。

什么事情应该介意？

有一位古希腊的数学家，他发现了自己被世人称赞的发明是错的，仍然掩盖，因为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但是千年以后，错误被别人发现了。还有爱因斯坦，他一直怀疑自己发明的相对论，晚年的时候，承认相对论存在问题。不管是一千年的知识还是几十年的牌子，不管是道德原因的假，还是智力原因的错，掀翻它。为什么？因为介意。

李拿铁说完，拿起一支烟，问：

介意我抽烟吗？

介意。

拿铁笑了一下，把七星放回烟盒，说：

悲伤是一种妥协，这是法国导演戈达尔的电影台词，我把它献给中国人民，借花献佛。

还有云吞呢，比馄饨大。安延说。

各地方都不一样。小时候，我记得馄饨是面皮用馅粘在一起，只有一点儿馅儿，像片儿汤，但洒上香菜叶，味道特别好，每天早晨我都到早点铺去买。后来就少见了。开始出现云吞，就是圆的，但比这店里的馄饨要小。这几种也不知道那一种是真正的混沌境界。

安延微笑，服务员把两碗馄饨端上来，她认真看了看，说：月有­阴­晴圆缺，开吃吧。 想看书来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