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砚应声浑身一震,目光似一闪,但立即又恢复呆木。
蝙蝠没有理会,「霍霍」地绕著横梁翻了几个筋斗,再一翻,落在铁栅前。
他双手抓著铁栅,脚一缩,立时猴子一样挂在铁栅上,「咯吱吱」地笑问道:「玉砚,师父叫你来放我出去?」
玉砚一点反应也没有。
鳊蝠随即摇头,道:「不可能,师父若是要放我应该自己来,而且,你不是说,师父已经离开白云馆了。」
玉砚还是不作声,蹲在他肩头上的那只大黑猫即时叫了一声。
蝙蝠好像这才留意到那只大黑猫,奇怪地问道:「这只猫是谁养的?」
玉砚只顾将钥匙放入匙洞里。
那只黑猫同时抬起头,望著蝙蝠,碧绿如磷火的双瞳就像是尖针一样刺入蝙蝠的灵魂深处。
蝙蝠刹那间突然怪叫了一声,双手一松,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但「骨碌」一个翻身又爬起来,以极其惊恐地声调问道:「玉砚,你到底从哪里弄来这只大黑猫?」
玉砚面无表情,手一扭,再扭,「喀唰喀唰」地将锁打开。
蝙蝠反而往後退,就像受惊的老鼠似的,东藏西躲,看见铁栅拉开,更是急不可待地一纵身跳上横梁上。
他到底恐惧什么?
玉砚将铁栅拉开,突然一笑,举步走进去。
他还是一个小孩子,自小到长大,莫说做坏事,就连什么是坏事也还不知道。
他的笑容也一向给人纯真的感觉,但现在,连蝙蝠见了也感到毛骨悚然。
玉砚的笑容也实在太邪恶,他脸上露出来的表情,完全像是一个坏事做尽的大坏蛋。
蝙蝠甚至惊问道:「你要怎么样?」
他平日既要捏人脖子,又要吸人的血,给人的一向是一种非常邪恶的感觉,有谁想到他竟然会变得这样惊惶。
这种惊惶绝无疑问,是发自他的灵魂深处,他的目光事实上并不是落在玉砚的脸上,是盯著那只大黑猫。
那只大黑猫「咪呜」一声,无声的自玉砚的肩头上落下,走向蝙蝠。
蝙蝠高踞横梁上,身子不停在颤抖著,目光盯著那只大黑猫,仿佛已凝结。
大黑猫来到横梁下,打了一个转,「咪呜」地又叫了一声,躬起身子。
蝙蝠刹那间也好像亦是一只猫,双手抓著横梁,「噗噗噗」地倒退了几尺。
又一声「咪呜」,那只黑猫长身一弹,竟然就跃到了横梁上。
蝙蝠即时发出了一声怪叫。
那只大黑猫只是盯著蝙蝠,没有进一步行动。
「嘘嘘——」蝙蝠突然挥手,赶那只大黑猫,那声音却低沉得很,与平日的声震屋宇完全不同。
大黑猫给他这一赶,非但没有退後,反而爬上前去,走一步,叫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鳊蝠接连「嘘嘘」地挥手,眼看那只大黑猫快要迫近,额上冷汗不由地冒了出来。
那只大黑猫突然一躬身。
蝙蝠怪叫,双手一松,离开横梁向铁栅那边飞扑过去,平日他也习惯於这样飞来飞去,灵巧非常,这一次,却显得有些笨拙。
那只大黑猫同时扑出。
蝙蝠一扑下,双手一抓住铁栅,一翻,正待窜出门去,玉砚却就在这一刹那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鳊蝠大叫滚开,一把抓住玉砚便待掷出,哪知玉砚竟然猫一样灵活,贴著他的手一翻,竟然翻身上了他的背,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蝙蝠怪叫,一甩不开,一手抓住铁栅的门,便待窜出去。
那只大黑猫也就在这时候落在他的手臂上,蝙蝠更惊惶,一面叫,一面挥手,大黑猫却如蛆附骨,粘稳在那里。
「咪呜」声中,大黑猫顺著蝙蝠的手往上去。
蝙蝠的另一只手握拳,已准备击下,却不知怎的,那只手如坠千斤重铅,竟怎么也举不起来。
「师父——」蝙蝠脱口大叫,团团乱转,越转越慢,最後终於停下。
那只大黑猫也就在这时候一口咬在他的咽喉上。
蝙蝠看著那只大黑猫迫近,一双眼睛亦猫眼一样瞪大,充满了恐惧。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闪避。
黑猫的牙齿白森森地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芒,若是给它咬在咽喉上,实在不难致命。
蝙蝠却完全不在乎,事实他已经迷失,就像是玉砚一样。
那一口咬下,白森森的猫齿迅速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蝙蝠刹那间一呆,也不知是感到了痛苦还是什么?
那一排牙齿继续陷下。
蝙蝠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那与其说是惨叫,毋宁说是怪叫。
这一声却与他平日的怪叫声明显不同,也不难听出,叫声中带著的那一份强烈的恐惧。
芭蕉听到了那一下恐惧的怪叫声後,却没有发觉其中不同,停下笔,呆了呆,摇头道:「夜深人静,又不知在叫什么了。」
他似要起立,但想想,还是坐在那里,一声叹息,拿笔继续抄他的经。
他的定力显然比以前好得多,最低限度已多少能够做到不动心。
世间的事有时就是这样矛盾,不需要他动心的时候,他偏偏动心,需要他动心的时候,反而又不动心了。
芍药也听到了那一声怪叫,她本就还未就寝,正在房间里做著女红。
怪叫声入耳,她冷不防吓了一跳,手一震,一针就刺在自己的指尖上。
那一下刺痛,令芍药脱口惊呼了一声,立即将针抽出。
一点鲜血从针刺的地方冒出来,灯光下浑圆晶莹,就像是一颗名贵的宝珠。
芍药随手取过一方碎布,轻按在指尖上,将血珠印去,想了想,站起身来。
她踏著轻快的脚步往外走去。
推开门,一抹凄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她仿佛也感觉到了那种寒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从未听过蝙蝠叫得那么恐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果然是一个很细心的女孩子,立即就发现了那叫声的确与平日迥异。
而天性善良的她,当然不会忘记走去一看究竟,大法师临走之前的吩咐,她反而忘记了。
穿过回廊,她一直往囚禁蝙蝠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没有听到蝙蝠再叫,却因此,她反而更担心,脚步也就更快了。
转了几个弯,那座石牢已在望,周围一片寂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芍药这才想起大法师的话来,顿起踌躇,考虑了一会,她还是决定走过去看一看。
石牢中亦是一片静寂。
一个人倒吊在横梁下,一动也都不动,黑暗中虽然不清楚,但一入眼,芍药仍然不由得一怔。
——这不是蝙蝠。
她立即生出这个念头,却没有陌生的感觉,她一怔,慌忙走上前去,双手抓住铁栅,凝神再望。
这一次她总算看清楚。
「玉砚——」她脱口一声惊呼,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栅门用力地一拉。
栅门给她拉开来,她反而吓了一跳,道:「怎会这样的?是谁将铁栅打开的?」
「蝙蝠呢?哪儿去了?」她接著发觉,蝙蝠并不在石牢之内。
「玉砚——」她叫著冲了进去,冲到横梁下。
玉砚被一条腰带捆著双脚足踝,倒吊在那里,两只眼睁大,脸上仿佛仍残留著那
种恐惧的笑容,眼瞳中却充满了恐惧。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脖子上穿了两个牙洞,却一滴血也没有。
芍药又叫了一声:「玉砚——」手伸向玉砚的鼻端。
她感觉不到玉砚的呼吸,再按在玉砚的额上,触手冰冷。
「玉……」芍药再也叫下出声来,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她隐约听到了背後有些声响,好像是衣袂被风吹动,又好像鞋子擦在地上。
她一惊回头,什么也看下见,正当此际,玉砚的一双小手突然一动,一抱住了芍药的脖子!
芍药几乎魂飞魄散,尖呼一声,拚命地将那双手扳开,再看玉砚,嘴唇竟然咧开来。
他好像在笑,却听不到有笑声。
芍药倒退了两步,再也受不了,转身急奔了出去。
「芭蕉,芭蕉——」她一面跑,一面叫,脚步踉跄,几次要摔倒在地上……
「芭蕉,芭蕉——」
芍药的叫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很清楚,芭蕉一听,手一震,一笔重重地落在纸上。
「是芍药,出了什么事?」芭蕉不及细想,掷笔而起,冲了出去。
一面走,他一面听到芍药在叫道:「芭蕉——」接连几声,突然断绝!
「芍药——」芭蕉脱口高呼,脚步更快。
芍药奔过石径,来到月洞门前冷不防一头几乎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芭蕉——」她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张充满了邪恶的脸庞。
不是芭蕉,是蝙——蝠!
蝙蝠咧开大嘴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他的嘴唇染满了鲜血,齿缝间亦有血丝垂下来。
芍药不由倒退著,却已给蝙蝠抓住了双肩,她尖声叫道:「蝙蝠,放手——」
蝙蝠置若罔闻,只是笑,那种笑容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痴。
芍药看到这个笑容,也接触到了蝙蝠的目光,这分明是蝙蝠,可是目光相触的刹那,芍药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从未见过蝙蝠的目光如此邪异,那就像两团火,碧绿的磷火,不住的在燃烧。
然後她就看到鳊蝠脖子上的两个洞,两个与玉砚脖子上一样的洞。
那两个洞却仍然悬著两滴血。
蝙蝠的面庞随即向芍药凑近,目光更诡异,他突然狂吸了一口气,两排牙齿似要向芍药的脖子咬去。
芍药尖叫起来。
一声恐怖已极的猫叫即时划空传至,蝙蝠应声一呆,牙齿在芍药脖子之前一寸处停下,没有咬下去。
芍药也听到了那一声猫叫,不由自主地侧首望去,只见那边矮墙前面的芭蕉中,悠然站著三个人。
她虽然没有见过,但亦知道这就是楚轻侯说的那三个人。
留侯与香奴、月奴的装束神态也没有改变,三个人的身子也仿佛通透,虽然站在芭蕉丛中,芍药隐约仿佛看见他们身後的芭蕉树。
那只大黑猫已抱在留侯的怀中,瞪著一双眼望著芍药。
芍药忽然有一种感觉,这猫眼与蝙蝠的眼竟完全一样。
她再看蝙蝠的眼,已没那么亮,瞳孔中竟没有她存在,只有一只猫。
黑猫——
那只黑猫在蝙蝠的瞳孔中迅速增大,竟好像要扑出来。
芍药只看得一呆,也就在刹那间,蝙蝠的眼瞳又起了变化,竟像是变成了两只猫眼。
鳊蝠的口中随即发出了一声猫叫,芍药听得很清楚,那的确是猫在叫,那比一般的猫叫声恐怖多了。
她听著一连打了几个寒噤,整个身子也都颤抖起来,然後地突然发觉,整个身子给蝙蝠抱了起来。
「芭蕉师兄——」芍药再叫,这声音已完全不像是她的声音。
芭蕉终於冲进来了。
他仍然听得出那是芍药的叫声,应了一声道:「芍药,你在哪儿?」
语声未落,已从芭蕉叶下奔过,已看到芍药被蝙蝠抱在怀中。
芭蕉大惊,喝问道:「蝙蝠,你在干什么,还不将芍药放下。 」
鳊蝠应声回头,目光落在芭蕉的脸上,一笑,叫了一声。
那笑容??人毛骨悚然,叫声更恐怖。
是猫叫!
芭蕉怔在当场,鳊蝠没有理会他,转过头,脚步不停,继续向留侯走去。
芭蕉这才看见留侯主仆三人,脸色一变,手一沉,握在剑柄上。
他本来很少将剑留在身旁,大法师去後,才想到有这种需要,刚才听到芍药的叫声,立即将剑抓在手中。
他练剑比楚轻侯更早,资质虽然比不上楚轻侯,但是在江湖上,已足称高手有余
「站著——」他接著大喝一声。
芭蕉完全不敢再迟疑,大喝声中,剑出鞘,纵身扑出。
两条淡碧色的影子同时飞舞在空中,月奴与香奴左右从留侯身旁飞起来,迎向芭蕉!
芭蕉身形在半空中一个翻滚,一剑疾弧形削了出去,「飕」一响,先斩香奴,再斩月奴!
香奴和月奴竟视若无物,完全不闪避!
两人窈窕的娇躯在剑光中一分为二!
没有血,断口整齐而光洁,就像是一方白玉,突然被一柄锋利已极的宝剑砍为两片。
这却比玉柔软得多了,两人那四边分开的身子继续在半空中伸屈转动。
那姿态美妙之极,只是这种美妙未免太妖异、太恐怖。
芭蕉身形落地,却看在眼内,刹那间最少打了十多个寒噤,可是剑仍然握得很稳。
分成四边的香奴和月奴继续向他飘过来,衣袂飘飞,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芭蕉挥剑狂斩,乱剑之下,香奴和月奴也被斩成千百片,七色缤纷,漫天飞舞。
——妖法!
芭蕉由心底发出一声呻吟,剑再也砍不出去了,一翻手将剑脊压在眉心之上。
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下来。
冰冷的剑脊虽然未能够使他的心神立即镇定,最低限度已没有方才那么混乱。
那碎成千百片的月奴和香奴继续在他的周围漫空飞舞,目眩七色,突然聚会在一起。
香奴和月奴重又出现,一从前一从後,抱住了芭蕉,张口往芭蕉脖子咬去。
也就在刹那间,悬挂在芭蕉脖子上的那串佛珠仿佛亮起来,香奴和月奴同时像被尖针猛扎了一下似的,惊呼著倒飞回去!
芭蕉心神亦自一清,放眼望去,只见香奴和月奴向留侯那边飘回,留侯亦抬首向这边望过来。
芍药被抱在留侯怀中,在留侯抬首的刹那间,头颓然垂下。
她的眼睛紧闭著,脸上的表情既似痛苦,又似快乐,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有两点泪珠,晶莹闪亮。
「芍药——」芭蕉目光及处,一声惊呼。
芍药一点反应也没有,站在留侯旁边的蝙蝠反而浑身一震,但立即又变回白痴一样。
留侯的目光落在芭蕉颈上的那串佛珠上,一皱眉,并没有作声。
芭蕉这时候亦已知香奴和月奴恐惧的是什么,左手缓缓解下悬在领上的那串佛珠,大喝声中冲了过去。
留侯盯著芭蕉冲来,双手突然一抖,芍药无声地从他怀中飞起,飞向芭蕉。
他的身子同时飞起来,倒飞上後面的高墙上,月奴和香奴左右相随。
鳊蝠的目光一闪,双袖急拍「啪啪啪」的一连串异响中,竟然像鳊蝠一样飞扑到墙头上,翻过墙头,跳了下去。
芭蕉一把将芍药接住,几乎摔了一跤,急忙叫道:「蝙蝠,你要到哪儿去?」
蝙蝠没有应声,黑暗的夜空中,多了三点碧绿色的莹火,悠悠飞逝,而「啪啪」声响中,一只奇大的鳊蝠紧追著那三点萤火之後,眨眼间消失下见。
芭蕉都看在眼内,心头的惊恐实在难以言喻,再看怀中的芍药,双目仍紧闭。
「芍药——」芭蕉急忙伸手探去,发觉芍药仍然有呼吸,才松过一口气。
他忙将佛珠挂回,将剑入鞘,抱著芍药急奔向内室。
芍药一直昏迷未醒。
芭蕉将芍药在榻上放下後,转奔向旁边的药架,那里放著好些大法师所制的丹药。
对於那些丹药的作用,芭蕉很清楚,可是在架前立定,不由得怔在那里。
芍药到底是什么原因昏迷,他并不知道,当然就不知道该用什么丹药了。
风从堂外吹进,芭蕉的头脑并没有给吹醒,看看药架,看看芍药,只急得团团乱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芍药倏地发出了一声呻吟,芭蕉一听,几乎跳起来,霍地转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杨前。
芍药的眼睛仍没有张开,只是头部移向另外一个位置,芭蕉这才发现她的脖子上多了两个洞。
那两个洞仍然有鲜血外渗。
芭蕉伸手摸下去,才伸到一半,那只手便呆住半空。
楚轻侯的话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他呆了一呆,急扑向花架那边,左一把,右一把抓来了两瓶金创止血生肌药,再奔向杨旁,将药粉洒在芍药的脖子上,接著又找来一方白布将芍药的脖子裹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可是他仍然做了,之後就守在芍药身旁,一动也不敢稍动。
芍药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躺在那里,完全像是一个死人似的,不由得芭蕉越看越心寒。
一个时辰过去。
芭蕉仍然守候在芍药身旁,既不敢移动,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他的心亦仿佛已凝成寒冰。
——芍药到底怎样了?
芭蕉看不透,想不透。
又过了一会,芍药的睫毛终於颤动了几下,半闭的樱唇中吐出了一声呻吟。
这些,芭蕉看在眼内,呻吟声入耳,他就像被刺了一剑似的,浑身一震,脱口道:「芍药,你醒醒——」
芍药徐徐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左右看了看,停留在芭蕉脸上。
「你……」她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已认不出芭蕉,眼神迷惘,只说了一个「你」字。
「我是芭蕉。」
「芭蕉?」芍药好像在竭力使自己恢复记忆。
「是你的师兄。」
「师兄?」芍药茫然点头道:「芭蕉是我的师兄……」
「不错。」芭蕉担心地望著芍药。
芍药又左右望了一眼,道:「我怎会在这里的?」
「你给留侯吓昏了,是我将你抱进来的。」
「留侯,哪个留侯?」
「就是那个王侯装束的妖怪。」
芍药没有作声,眼瞳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强烈已极的恐惧,身子亦瑟缩起来。
芭蕉安慰道:「不用怕,他已经给赶走了。」
「走?」芍药恐惧的眼神倏地一转,变得有点茫然若有所失。
芭蕉手抚著那串佛珠,道:「就是他再来,我们也不用害怕了,他不敢碰我这串佛珠。」
芍药好像并没有听到芭蕉在说什么,缓缓坐起了身子。
「师妹,你还是多躺一会。」芭蕉伸手按住。
芍药没有理会,一缩身子,推开芭蕉的手,还是站起身来,移步往外走。
芭蕉看见很奇怪,没有再阻止,跟在芍药的身後亦走了出去。
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芍药与以前有些不同,却又看不出不同在哪里。
走下了石阶,来到院子,芍药仰首望著天上的月亮,眼神迷蒙,犹如笼上了一层烟雾。
她凝望著天上的月亮,奸一会,喃喃地道:「走了……走了……」
那语声就像是叹息,带著一些儿难言的悲哀、失望。
芭蕉倾耳细听,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旋身一转,绕到芍药面前。
芍药仿佛根本就感觉不到芭蕉的存在,继续仰天望著夜空喃喃自语。
芭蕉伸手在芍药眼前摇了摇,芍药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珠子甚至一转都不转。
「芍药,你到底怎样了?」芭蕉双手抓著芍药的肩膀,一下下摇著。
芍药双脚即时一软,身子一栽,倒在芭蕉怀中。
芭蕉急忙扶住,再看,只见芍药闭上眼睛,昏迷过去。
「芍药!」芭蕉急忙将芍药抱回去。
灯光下,芍药的脸色仍然是那么苍白,嘴角却多了一丝微笑。
这看在芭蕉眼内,反而更心寒。
芍药的神态举动与以前完全是两个人,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不是给那个东海留侯迷住了?
芭蕉终於想到这个可能性,机伶伶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那若是事实,怎么是好?
芭蕉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夜已深。
火龙寨到处仍然灯火辉煌,照耀得亮如白昼。
风寒凛冽,虽然还是深秋,给人的却是隆冬的感觉,那些在巡逻的值夜武士,一个个都披著风氅,亦无一不挺著胸膛,他们到底久经训练,虽然已平静了多时,一旦重掌兵器,与过去并无太大的分别。
萧十三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对他们说出要应付的是什么人,他们也并不在乎。
他们本就随时都准备为萧十三出生命。
萧十三看得出,可是他始终没有说出来。
这种事,实在太无稽,在未能够完全确定之前,他实在不愿多说,引起不必的惊恐。
在杨天离开之後,也一直再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
楚轻侯、大法师、杨天三个人这时终於赶到了。
坐骑可以换,他们的四肢、躯体都不能换,到寨门之前,人却似要散掉了。
寨门已打开,两行数十个武士迎出寨外,火龙帮飞鸽传书,当然比马行得更快。
沈宇一骑率先立在武士之前,遥见三骑奔至,方待迎上,後面马蹄声响,萧十三一骑已急奔出来。
不过几天,萧十三仿佛已老了几岁,浓眉深锁,头发亦有些儿散乱。
可是飞马迎上大法师三骑,他仍然打了一个哈哈,道:「你们怎么现在才到来,可知道快要急死我了。」
目光落在楚轻侯脸上,他显得更兴奋,道:「轻侯,你来得正是时候。」
楚轻侯苦笑一下,忙问道:「红叶怎样了?」
「这几天虽然再没有事发生,但是她看来还是令人担心。」萧十三一声叹息。
楚轻侯这才松过口气,萧十三也这才留意到楚轻侯的狼狈样子,只道是楚轻侯牵挂著自己的女儿,一接消息,立即上路,狂奔前来,反而安慰他,道:「你放心,红叶没事的。」
楚轻侯无言颔首。
萧十三催骑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大法师一眼,摇摇头,道:「琵琶,这一次要看你的了。」
琵琶合掌道:「十三,你现在到底相信我的话了。」
萧十三嘿嘿冷笑一声,道:「到底是不是那种东西,现在仍然未明白,我请你到来,也只是为防万一。」
琵琶淡然一笑,道:「若非红叶,你真的不会动这个念头?」
萧十三嘴巴实在硬不下去了,仍又一声冷笑,道:「动是动,不过不相信。」
琵琶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我看你不相信也不成的了。」
萧十三「哦」的一声,目光一闪,道:「莫不是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琵琶点点头,杨天不由脱口道:「大哥,他们真的是那种东西。」
萧十三浓眉又一皱,还未开口,杨天接著道:「这件事,楚公子最清楚了。」
萧十三目光又转向楚轻侯,道:「你不会就是为了那三个人才上白云馆找琵琶去的吧。」
「正是——」
「他们其实……」
「是与他的两个侍婢月奴和香奴。」
「好怪的名字,那留侯到底又是什么来历。」
「洪武二年间被放逐到海外的一个王侯。」
「洪武二年?」萧十三一脸的疑惑之色,道:「现在可是宪宗成化五年。」
「相距刚好一百年。」
「你是说他们已全都百多岁的了。」萧十三放声笑了起来。
那三个人无论怎样看,也绝下超过三十,若说已经百多岁,的确是笑话。
楚轻侯没有笑,杨天和大法师也没有,萧十三笑了几声,看见三人这样子,如何笑得下去。
「你是认真的?」他问楚轻侯。
楚轻侯点头无语,大法师一旁一声长叹,道:「留侯含恨离开了中土,客死海外,冤魂不散,百年後的今日终於又复活了。」
萧十三听得怔在那里。
杨天接道:「前夜我们在一间古刹投宿,他们到来,杀了古刹的两个老和尚,我与楚公子也险遭毒手。」
萧十三有些诧异地问道:「他们这样做,目的又何在?」
杨天道:「与之同时,留侯与大法师谈条件,要大法师退出,退返白云馆。」
萧十三笑道:「当然谈不拢的了。」
「大哥却是知道。」
「我虽然与琵琶一样都谈不来,但琵琶是怎样一个人,还是知道的。」
琵琶大法师淡淡一笑。
萧十三转问道:「我就是不明白留侯为什么找上我的女儿,总不成红叶前生与他结下仇怨。」
「也许。」大法师微喟著道:「但即使没有,留侯还是要找你。」
萧十三脱口道:「为什么?」
「你的势力实在太大了。」
萧十三听不明白,大法师接道:「这一路走来,我才知道你的势力这么大。」
「这与留侯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倾覆天下,以报当年被逐离家之仇,能够与当今天子一战的,除了你,还有谁?」
萧十三耸然动容,道:「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这个意思,一统黑白两道,只是不想武林同道再那样不停相互残杀。」
「明白你的人相信没有不明白的多,你的势力、实力也到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了。」
萧十三沉默了下去。
大法师接著道:「留侯若是不清楚你的确有这种能力,也不会断然采取行动。」
萧十三浓眉一扬,道:「这与红叶又有什么关系?」
「他若是能够控制红叶,要你干什么,你难道还会拒绝?」
萧十三「嗯」的一声。
「萧兄——」大法师语重心长地道:「留侯看得出,其他的人相信也一样看得出,这件事之後,你应该考虑一下如何处置这一股势力了。」
萧十三又是「嗯」的一声。
楚轻侯Сhā口道:「师父,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红叶。」
大法师闻言,微一点头,萧十三随即一带缰绳,突又转过头来,道:「琵琶,告诉我,你有多少分把握?」
大法师一正色,道:「四分!」
「四分?」萧十三吓了一跳,道:「你说你只有四分把握?」
大法师道:「初次接触看来,他的本领比我要大。」
萧十三一皱眉,道:「你们打起来了?」
大法师道:「可以这样说。」
萧十三沉吟道:「高手第一次过招,谁都会留有余地,至於留几分,却是只有自己才知道。你怎能肯定,你比不上那留侯?」
大法师笑笑道:「有些事情,是可以意会的,百年修练,也绝不简单。」
萧十三无言点头。
大法师接著道:「不过有一句老话,我们还是可以引以为慰的。 」
「邪不能胜正?」
大法师点头,萧十三苦笑了笑。
楚轻侯即时道:「前辈还可以放心的就是,他们只是三个……」
他想说三个人,可是那个「人」字到了咽喉,还是咽了下去。
萧十三苦笑道:「三个已太多。」
楚轻侯坚定地道:「在下就是拚了这条命,也要阻止他们伤害红叶。」
「好孩子!」萧十三看著楚轻侯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红叶的心意?」
楚轻侯脸一红。
萧十三笑道:「一夫拚命,万夫莫敌,我们这许多人为红叶拚命,那留侯就是天大的胆子,也要被我们吓得落慌而逃。」
这几句话才有些火龙帮主的威风,他的笑声中也充满了自信。
笑著他又向楚轻侯道:「红叶胆子小,一会你见到她,莫要说吓人的话。」
楚轻侯道:「在下知道了。」
萧十三一招手,道:「过来。」
楚轻侯策马走到萧十三身旁,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萧十三瞪了他一眼,道:「我最讨厌就是前辈这两个字,但既然是由你口中说出来,却又不能不受下。 」
他笑拍著楚轻侯的肩膀,道:「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辈份实在比你大。 」
杨天Сhā口道:「大哥什么时候学会了转弯抹角说话?」
萧十三一瞪杨天,道:「哦?」
杨天道:「大哥其实可以说,那是因为红叶的关系。 」
萧十三大笑,沈宇、杨天亦笑了起来,大法师亦微笑点头。
这一顿大笑,倒是令气氛轻松不少。
萧十三扳著楚轻侯的肩膀,笑道:「至於我,却是吃过老虎心、狮子肝、豹子胆,胆包著身,你那些吓人的话无妨对我直说。」
楚轻侯点点头。
萧十三接著问道:「你到底怎么弄成这样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楚轻侯道:「这件事虽然听来不真实,却是真的。 」
「我们一面走,一面说。」
楚轻侯的遭遇的确是吓人,萧十三虽然自夸胆包身,听著亦不由毛骨悚然。
对於红叶的安危,他也就更担心了。
萧十三苦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但你亦不能不承认你的话实在令人很难接受。」
楚轻侯不能不点头。
萧十三苦笑道:「可是我现在还是已接受了。」
楚轻侯叹了一口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实在有些儿道理。」萧十三叹了口气。
楚轻侯感慨地道:「那东海留侯绝无疑问,已经留意了很久了!」
萧十三沉吟道:「留意我的又岂止这个鬼王侯,只不过都在等机会而已。」
一顿,萧十三转向大法师道:「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弄个火龙寨有什么错,现在才发觉自己这样实在错得很厉害。」
「善哉!」大法师竟然说出这样的两个字来。
「我这样无形中扩充势力,对某些人说,无疑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当他们发觉到我足以威胁他们安全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萧十三的语声低沉,道:「一是要将我这股势力消灭,还有取代我的地位,将我这势力栘为自己用。 」
众人听著不得不点头。
萧十三接著道:「留侯是後者,好像他在打这种主意的人也很多,要消灭我的,相信就只有一个人。」
「当今天子。」楚轻侯这四个字出口,脸色变得有些发青,而事实上,亦只有当今天子需要这样做,才有这种能力。
萧十三点头道:「至於当今天子有没有留意到我这个人,有没有消灭我的意思,却是未知。」
楚轻侯苦笑道:「晚辈也没有听过这种话。 」
萧十三淡然一笑,道:「不管怎样,这件事之後,我也要收敛一下了。 」
楚轻侯无言颔首。
大法师即时道一声法号,道:「善哉。」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琵琶,你也莫要太得意。」
大法师一笑,道:「我什么时候得意过了?」
萧十三冷冷地道:「你若是不得意,又怎会连声善哉?」
大法师又是笑笑。
「火龙帮就是不再存在,我也不会跟你学道说法去。」萧十三摇头道:「总之,你死掉这条心算了。」
大法师笑笑道:「若是死心,早就死了,既然还未死,就不会再死了。」
萧十三大笑道:「幸好我的耐性也不比你差。」
说话间,已到了红叶小筑外围的枫林前,萧十三勒住了缰绳,突然伸手指按在嘴唇上,道:「红叶已经入睡,大家脚步放轻一些,不要惊著她。」
就是他不说,众人已将马放慢,从他这些说话举止看来,萧红叶也的确是他的命根子。
——若是红叶有什么不测,这个做父亲的将会怎样?
楚轻侯不知怎的,竟然生出这个念头来,不由发出了一声微喟。
若是红叶真的有什么不测,他知道,他的难过绝不在萧十三之下。
十多个火龙寨的武士从枫林暗处走出,迎了上来,一个个脚步起落极轻,绝无疑问,都是挑选出来的好手,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
萧十三目光一转,问道:「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一个精壮的汉子上前一步,应道:「没有。 」
萧十三点点头,滚鞍下马,抛去缰绳,楚轻侯等亦纷纷下马。
左右武士上前将坐骑拉下。
萧十三放轻声音,道:「大家跟我来。」第一个往枫林中的道路走去。
楚轻侯紧跟在萧十三身後,大法师的脚步亦比平日快起来。
杨天和沈宇走在最後,亦步步紧随。
一路上都有火龙寨的武士守卫,一个个精神抖擞,行动轻捷。
萧十三走著,回头轻声道:「我在红叶小筑周围设下了七十二道暗卡,一共遗派了三百多个武士防守,要从外面攻进来,没有万来人,只怕起不了作用。 」
楚轻侯苦笑。
萧十三接著苦笑道:「可惜我们应付的并不是人,而是那种东西。」
这句话出口,谁都听得出,他已经完全相信楚轻侯他们所说的话。
楚轻侯感慨之极。
在这件事之前他又何尝相信有那种东西?
然後他想起了楚安,急问道:「前辈,你见到了楚安没有?」
萧十三点头道:「见到了,他是昨天下午来的。」
「难道他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
「为什么?」楚轻侯急问,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问题,不由担心起来。
「他看来的确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萧十三的回答更令人担心。
「到底是……」
「他才进火龙寨大门,便已昏迷了八成,再见到我,也下知是惊还是喜,叫了我一声,便不醒人事了。」
楚轻侯苦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楚安到底不是练武人,孤岛上饱受惊吓,再加上长途跋涉,哪能不倒下。
他忙问道:「不要紧吧。」
「大夫看过,只是疲劳过度,休息些时日便会恢复正常。」萧十三接著道:「黄昏时我去看过他,仍然未醒转。」
楚轻侯苦笑道:「我原是想他赶来给前辈先说一声,好早点防范,哪知道前辈已著杨兄拜请我师父。」
萧十三突然问道:「你看你师父是否能应付得来。」压低了嗓子,不忘偷看大法师一眼。
大法师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笑笑,好像并没有看见萧十三的偷窥。
楚轻侯亦不由偷看了大法师一眼,道:「前辈这样问……」
萧十三截口道:「是有些多余,你若是对师父没有信心,根本就不会去找,可是……」
「前辈对红叶的爱护,晚辈是知道的,家师也一样很清楚。」
「所以,他虽然知道我对他有疑问,也应该不会见怪?」萧十三突然回过头,问道:「琵琶,是不是?」
琵琶大法师笑笑,道:「你已经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
萧十三实在想放声大笑,但才笑出了一声,忙又压下去。
一行人这时候已出了枫林小径!
小楼在望,灯火辉煌,楼前反而一个武士也没有,只有两个女孩子。
那两个女孩子青巾包头,倒提长剑,从眼神看来,都不是庸手可比。
萧十三转问道:「轻侯,你见过她们的了。」
楚轻侯道:「凤凤与翩翩,都是火龙寨武功最好的女孩子。」
「你的记性还不坏。」
「她们的武功也实在很好。」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火龙寨中所有会武功的女孩子都在这小楼附近了。」
楚轻侯也已经看见。
那些女孩子一个个从藏身的地方探身出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楚轻侯脸上。
萧十三目光一转,笑道:「看来,你虽然满嘴胡子,她们还是一眼认出你来了。」
楚轻侯笑了笑,有些无可奈何。
「像你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我若是女孩子,说不定不会只看你一眼。」
楚轻侯叹了口气。
萧十三缓步来到小楼前面,看了看凤凤与翩翩,道:「楼内怎样了?」
「很平静。」
「红叶是不是也很安宁?」
翩翩笑了笑,道:「爷离开只不过片刻,却已是这样不放心了。」
萧十三哑然失笑,当先走进小楼内。
翩翩与凤凤的目光都转在楚轻侯的脸上,含笑点头。
楚轻侯点头回礼。
萧十三即时停步回过身来,笑笑道:「你们看好了,这个人我已经据为已有,准备留给自己的女儿。」
翩翩与凤凤的俏脸不由齐皆一红。
萧十三接著道:「但他喜欢的若是你们,我却也无可奈何。」
凤凤笑道:「爷放心,我们将楚公子囚起来,他心目中也还是只有红叶。」
萧十三转问道:「芸儿有没有出来?」
「没有。」
「这孩子倒也听话。」萧十三再次举步走前,走了几步,轻呼道:「芸儿!」
没有回答,萧十三接著道:「这孩子方才还跟我说笑,难道这么快就睡著了?」
楚轻侯脱口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萧十三一怔,道:「他们都没有看见有可疑的人出入,怎会出事?」
然後他突然脚步一急。
「芸儿——」他随即振声高呼。
芸儿始终没有回答,萧十三一面奔上楼梯,一面接著呼道:「芸儿,红叶——」
红叶也一样没有回答,萧十三心头一急,两步并作三步,疾奔了上去。
楚轻侯紧跟在後面,一颗心不知何故,亦悬了起来,脱口呼道:「红叶——」
呼叫声回荡,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十一回 林内诉衷曲 黑猫扰情侣
小楼上一片静寂,灯火凄迷,表面上看来一点异样也没有。
萧十三、楚轻侯呼叫著走了上来,始终听不到芸儿和红叶应一声,所以尽管看来没有事发生,还是一点也不放心,分开了一道道珠帘,目光及处,萧十三脱口一声惊呼。
楚轻侯同样惊讶,抢在萧十三之前,疾掠了过去。
凄迷的灯光下,一个女孩子倒卧在对门那道屏风之前,姿势虽然美妙,却令人看来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那是芸儿。
楚轻侯一把将芸儿扶起来,发觉仍然有气,才透过一口气。
芸儿的眼睛仍睁大著,眼珠子凝结,仿佛仍然残留著她昏迷之前那种恐惧。
楚轻侯随即摇撼著芸儿,可是芸儿一点反应也没有。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好好的,怎会昏倒在地上?」
楚轻侯道:「看来她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将芸儿往旁边椅子上轻放,道:「前辈,我们快去看看红叶。」
萧十三不等将话听完,已冲向红叶的房间,一面大呼道:「红叶!」
房内并没有任何反应,萧十三分开纱帐,疾冲了进去。
楚轻侯几乎同时冲进去。
房内没有人,灯光更凄迷,萧十三奔到床前,一把将纱帐掀起。
隔著纱帐他已经看见床上没有人,可是他仍然这样做。
「红叶——」而且叫了一声,接著将被子翻开来。
若换是平日,他绝不会做这种没有用的举动,现在他方寸却已大乱。
楚轻侯往床上望了一眼,目光已转开,周围一望,剑眉不觉深锁。
所有的窗户都闭上。
——红叶到底哪儿去了?
楚轻侯心念一动,身子倒退了出去,他突然想起,芸儿昏倒的小厅子一个窗户是开著的。
萧十三没有留意,但看见楚轻侯突然退回,亦知道必然有所发现,立即亦倒掠而回。
大法师、杨天、沈宇已闻声赶上来,看见芸儿昏迷,知道出事了。
大法师的手已搭在芸儿的脉门上,点点头,杨天、沈宇方待追进去。
楚轻侯与萧十三已双双退出。
杨天脱口问道:「大哥,红叶到底怎样了?」
「不见了!」萧十三的脸色很难看。
杨天一呆,沈宇一旁诧异地道:「怎会不见的?」
这句话一出口,连他也暗骂自己问得很愚蠢,萧十三也没有回答他,立即吩咐杨天道:「传我命令叫所有的兄弟出动,遍搜所有的地方,无论如何,一定要将红叶找回来。」
杨天应一声,一拉沈宇,两人一齐往外奔。
正当此际,大法师突然喝了一声:「且慢——」
他的声音并下大,却有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力量,杨天和沈宇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
大法师没有再说什么,花白的两道眉皱起来,好像在倾听什么。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法师的脸上,虽然想知道他到底在听什么,却没人问出来,都伯惊扰了大法师的听觉。
那不过极短的片刻,各人都有一种心滞的感觉。
大法师的眉陡然一扬,说出了两个字:「屋顶——」
语声甫落,楚轻侯颀长的身形便射了出去,箭也似夺窗而出。
萧十三的速度不在楚轻侯之下,反应亦一样,却是从另一个窗户掠了出去。
那窗户仍关著,可是又怎阻得了萧十三,哗啦的一声,窗户碎裂,萧十三当中穿过,飞越走廊栏杆,双臂一振,飞鸟似的疾往上拔起来。
杨天与沈宇亦双双往门外掠去,守卫在那里的凤凤与翩翩问也不问,紧随著二人身後。
大法师亦动了,他看似动得很慢,可是杨天和沈宇才掠下楼前石阶,大法师已经飘然立在他们身旁。
沈宇与杨天不能不佩服,以一种又敬又畏的目光望著大法师。
大法师只是仰首上望。
楚轻侯越过走廊,脚尖往栏杆上一点,身形立时变成了往上拔。
他的剑已在手,并没有怎么动,那柄剑已放在最适当的位置,随时可以应付任何突来的袭击。
没有袭击,楚轻侯身形一拔三丈,在飞檐上一翻,已然掠上了瓦面。
他立即看到了萧红叶。
萧红叶就坐在屋脊之上。
月很远,月色淡得就像是清水。
萧红叶一身淡青色的衣衫,披著月光,看来是那么的迷蒙,那么的不真实。
她端坐在那儿,姿势美丽至极,也凄凉至极,她的神情也是。
她的眼皮低垂,从她脸上流露出的那种神情看来,就像在梦幻之中。
一个虽然不真实,但却是令人迷恋的梦幻。
表面看来,她并无任何不妥,但楚轻侯看在眼内,却不知怎的心生寒意。
也许就因为他从未见过萧红叶露出这样的表情。
风声急响,萧十三像一只大鹏鸟似地掠上了瓦面,目光及处,脱口一声:「红叶——」
萧红叶一点反应也没有。
萧十三一呆,望了一眼楚轻侯,道:「她怎么了?」
楚轻侯摇头苦笑。
萧十三目光再回到萧红叶脸上,仔细打量了一遍,亦看不出什么来。
萧红叶亦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也没有给人死亡的感觉。
楚轻侯与萧十三那片刻只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甚至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
即时一阵风声吹至,大法师双袖鼓风,随风飘飞上来。
他的目光落在萧红叶脸上,花白的眉毛陡然一扬,须发亦怒狮一样暴张。
几乎同时,楚轻侯、萧十三听到了一阵很奇怪的声音,从萧红叶那边发出来。
红叶那一头秀发旋即像无数条黑色的长蛇一样飞扬,一只奇大的蝙蝠从她的脖子上飞起!
那只蝙蝠显然已伏在那里多时,只因为被头发掩著,萧十三和楚轻侯没有发现,却瞒不过大法师的一双法眼。
楚轻侯看在眼内,猛打了一个寒噤,萧十三亦自变色。
——那只蝙蝠到底伏在红叶的脖子上干什么?
——吸血?
楚轻侯和萧十三同时生出了这个念头。
大法师的身形接著飞舞在空中,凌空向那只蝙蝠扑去!
那只蝙蝠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至极,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那到底是不是蝠蝠的叫声,没有人听得出,大法师同时道一声佛号。
他的右手已伸出,五指如钩,直抓向那只鳊蝠!
那只蝙蝠双翼展开,「啪啪」的作响,迅速高飞。
大法师一抓落空,大袖接著拂出,仍然拂不中,拔起的身形已然落下。
那只蝙蝠继续往高飞,直飞向天上的月亮。
凄冷的月光下,它越飞越远,也越来越小,终於变成一点,消失不见。
大法师仰首望著天上的月亮,脸色亦犹如须发一样苍白。
楚轻侯和萧十三看在眼内,怔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法师突然又发出一声佛号,双掌往胸前左捧右参。
佛号苍凉,天地间也仿佛苍凉起来。
这一声佛号即犹如暮鼓晨钟,萧十三和楚轻侯心神齐皆一震一清。
萧红叶同时睁开了眼睛,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身子往後就倒。
楚轻侯上前急忙扶住。
萧红叶扬起的头发已落下,但仍然掩下住她脖子上的那两个牙齿洞。
血仍然由牙齿洞里冒出来。
楚轻侯目光一落,不由一手掩上去,那只手也不由颤抖起来。
萧十三脱口惊呼道:「红叶——」
「爹——」萧红叶还有知觉,还认得出眼前的是萧十三。
她的目光转望著楚轻侯,道:「你来了。」
楚轻侯虽然是这般模样,她竟然一样认得出来,这无疑与一般人一点分别也没有。
「红叶——」楚轻侯看见红叶这样子,虽然有些放心,亦只是有些而已。
萧红叶望了周围一眼,有些茫然,道:「我怎会坐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楚轻侯亦只是苦笑。
红叶也没有再问,头一侧,突然昏迷了过去。
萧十三大吃一惊,与楚轻侯同时脱口叫了声:「红叶——」
红叶的眼睛已闭上,脸色看来又白了几分。
月色这时也仿佛更冷了。
灯火昏黄。
在这种灯火之下,每一个人的脸庞都透著血色,只有萧红叶例外。
萧红叶的脸庞连一丝血色也没有,苍白得令人心寒。
萧十三看在眼内,忧心忡仲,看见大法师探过脉之後,摇摇头,那颗心更是几乎跳了出来。
「琵琶,红叶怎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大法师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失血太多,支持不住,才会昏迷不醒。」
「真的没有什么?」萧十三还是再问这一句。
大法师笑了笑,道:「我像是在说谎吗?」
萧十三亦笑,当然是苦笑。
楚轻侯Сhā口问道:「师父,那只蝙蝠方才在吸血?」
大法师目光转向楚轻侯,无言地点点头,他的眼瞳中仿佛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楚轻侯看得出,心头一动,道:「那蝙蝠会不会是留侯的化身?」
大法师摇头道:「它只是留侯的奴才,被它吸去了的血,它还是送回去给它的主人。」
楚轻侯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道:「这实在不可思议。」
「也幸亏来的只是这只蝙蝠,若是留侯本人,只怕更不堪设想。」
萧十三听到这里,一双眼亮起来道:「琵琶,老实告诉我,红叶到底会怎样?」
大法师淡然应道:「她的脉搏很微弱,但的确还不至有生命危险。」
萧十三追问道:「若是留侯,你说会更不堪设想,若不是留侯,到底又会有什么影响?」
大法师缓缓地回答道:「她会变得很虚弱,但只要地多食用一点补血的药物,相信会很快恢复过来。」
萧十三道:「你是否还可以清楚的跟我一说?」
大法师道:「在吸血同时,蝙蝠的邪毒亦会进入红叶的血肉,却还难不倒,不过那若是留侯,可就难说了。」
「会怎样?」
「两种可能,一是失去常性,二是变成轻侯所说,正如胡四相公那种活尸。」
萧十三悚然动容。
大法师接道:「留侯此前在古刹要吸红叶的血,给你经过及时驱走,这一次假力蝙蝠,我们又及时赶至,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楚轻侯问道:「留侯为什么不亲自到来?」
「他虽然乃是异物,到底还有一幅白骨,这附近防卫森严,灯火通明,光如白昼,对他的行动多少都有些影响。」
萧十三捋著胡子,道:「我看是因为有你在这里的关系。」
大法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上甚至一点表情也没有。
楚轻侯目光一闪,道:「以我们在寺院的遭遇看来,留侯要杀红叶无疑是易如反掌,现在他们所以这样做,绝无疑问,是真的要支配红叶,藉此要挟前辈答应他的条件。」
「倾覆天下?」
楚轻侯尚未答话,萧十三已经摇头道:「这种事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楚轻侯无言。
「红叶虽然是我的命根子,但……」萧十三双拳紧握,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为了她一个人,令千万无辜的人陷於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语声非常苍凉,也充满了悲哀!
楚轻侯的心情也一样,大法师看看他们,不由叹了一口气,沉喧了一声佛号。
萧十三即时亦叹了一口气,道:「话虽是这样说,到时我能否狠得起心肠,却是连我自己也不敢肯定。」
大法师笑道:「这番话你其实可以不必说出来的。」
萧十三苦笑,转问道:「现在我们又应该怎么办?」
大法师道:「留侯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对红叶应该更小心保护。」
萧十三追问道:「你又有什么高见?」
「不是高见。」大法师的语声有些无可奈何,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你、我、轻侯三个人每天轮流守候在红叶的房门外。」
萧十三再问道:「到什么时候?」
「我们将留侯找出来,将他消灭为止。」大法师的语声更无奈地道:「这也许三五天就可以解决,也许三五个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留侯绝不会要我们等太久。」
萧十三不由颔首,楚轻侯Сhā口问道:「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可以追踪留侯,将他的巢|茓找出来?」
「应该有的,只是我们对留侯所知有限,莫测高深。」
楚轻侯沉吟著道:「那些活尸怕火,留侯相信也不会例外。」
「能够找到留侯的巢|茓,我们尽可以尝试用用各种不同的方法,除了火之外,他也许还有其他的弱点,只希望我们发觉的时候还不至太迟。」
萧十三目光又落在大法师脸上,忽然道:「这些话不像是你说的。」
大法师笑笑道:「你莫忘了我也是一个人,自然也有人的弱点,在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的时候,难免会说出缺乏信心的话来。」
萧十三摇头道:「有时我的确忘了,你其实也是一个凡人。」
大法师又笑笑,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楚轻侯目光转注在萧红叶脸上,一声微喟,转对大法师,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师父,有一件事,徒儿……」
大法师道:「你是问那只吸血的蝙蝠?」
楚轻侯道:「不错。」
大法师又问道:「你看到了我眼瞳中的悲哀?」
楚轻侯讷讷地说道:「莫非……莫非那……」
大法师叹息道:「这也许就是,我虽然看出他将来必定会陷身邪魔外道,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竟应在这件事上,而且来得这么早……」
楚轻侯急问道:「难道没有挽救的办法了?」
「不是没有,只是迟了——」大法师又一声佛号,这一声佛号,你说有多苍凉就有多苍凉。
大法师缓缓别转头去,道:「留侯是一个精灵,我们虽然已考虑到他将会不利於白云馆,却兼顾不到,他当然亦看透个我们这人弱点。」
萧十三脱口道:「以我所知,你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叫蝙蝠。」
大法师喃喃地道:「蝙蝠、芭蕉、芍药、玉砚、轻侯,就只有轻侯福厚。」
楚轻侯吃惊地道:「师父莫非说,芭蕉、芍药他们也会有危险?」
大法师无声颔首,面容苦涩,楚轻侯呆呆地望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十三忽然道:「怎会有这种事?」
楚轻侯应声目光一转,苦笑著道:「连死了一百年的死人都可以复活,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萧十三不能不点头,转向大法师道:「琵琶,你应该教他们怎样防范。」
大法师道:「可以教的我都已经敦了,至於能否救回他们的命,是要看他们的造化。」
楚轻侯道:「师父不是已给了芭蕉一串佛珠?」
「也要看他能否善加利用。」
楚轻侯沉吟道:「芭蕉虽然精神不够集中,但也是一个很机灵的人。」
「可惜——」大法师欲言又止。
楚轻侯追问道:「可惜什么?」
大法师道:「他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各方面的经验都缺乏得很。」
楚轻侯垂下头,道:「也许我应该留在白云馆打点一切。」
「没用——」大法师摇头道:「若是应该留你在那里,我一定会留你在那里。」
萧十三怀疑道:「我就是不明白。」
大法师道:「轻侯虽然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这件事却不是只凭武功就能够解决。」
萧十三不能不同意。
大法师道:「而且,心魔末除,他留在白云馆,只怕亦难逃那一劫。」
「那一劫?」
「留侯是必已经到过一趟白云馆,若是我没有看错,玉砚只怕已……」
大法师摇头,没有说下去。
楚轻侯吃惊地道:「玉砚还是一个小孩子。」
大法师沉痛地道:「你们之中,最短命的就是他,我替他算过,他难活得过今年冬天,就应在此劫。」
楚轻侯忙道:「难道一点挽救的办法也没有?」
大法师叹息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萧十三一再摇头道:「琵琶,你似有难言之隐。 」
大法师道:「天机不能泄露。」
萧十三道:「为什么你不将他们一起带来这里?」
大法师苦笑道:「你一定要我说?」
萧十三没有作声,大法师接道:「每个人都难免有错,我也只是一个人。」
萧十三一呆,道:「莫非你低估了留侯的魔力?」
大法师无言地点点头。
萧十三微喟道:「这却也怪不得你,像留侯这种东西,无论他做出什么,应该都不是我们所能看透的。」
大法师缓缓地道:「我一生之中,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入宫——」
萧十三道:「大内的黑暗使你完全改变,从此投身佛门。 」
大法师道:「其次,就是不应该将芭蕉他们留在白云馆。」
萧十三摇头道:「你就是不将他们留在白云馆,留侯亦未必对付不了他们。」
楚轻侯亦道:「在路上,留侯一样可以下手的。 」
「也罢……」大法师苦涩地一笑,道:「这大概就是所谓天意了。」
楚轻侯转问道:「师父,你方才说的心魔……」
大法师望著楚轻侯道:「你真的不明白。」
楚轻侯心念一动,怔住在那里。
萧十三看在眼内,道:「你们师徒二人又在打什么机锋?」
楚轻侯苦笑,大法师缓缓地道:「红叶就是他的心魔,古刹之中,没有杨天一叫,他只怕已坏在那个香奴的手上。」
萧十三奇怪道:「这与红叶有何关系呢?」
「他当时看见的是香奴,却因为想到红叶若是落在留侯手上的可怜,而真信香奴的话,对香奴起了怜惜之心。」
萧十三点头,道:「关心则乱,你这个徒弟对我的女儿果然是痴心一片。」
大法师笑笑道:「这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萧十三伸手一拍楚轻侯的肩膀,道:「那你这一次非要加倍卖力不可。」
楚轻侯只有苦笑,不由看一眼在床上昏迷末醒的萧红叶。
萧十三目光随著一转,道:「在你眼前这个红叶,可是真的几乎被留侯所害。 」
楚轻侯有些儿尴尬。
萧红叶的眼睫毛即时一颤,樱唇中同时吐出了一声叹息。
三个人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萧红叶的脸上。
大法师轻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道:「我出去取一只补血的药方,好教人配来煮了给红叶服下。」
萧十三看看楚轻侯,看看萧红叶,目光落在大法师脸上,道:「我与你走一趟,找几个懂医药的,听候你地差遗。」
他笑笑接著道:「反正我留在这里也是碍事。 」
楚轻侯一怔,道:「师父,前辈——」
大法师捋著胡子,道:「我说的尽是闷话,一个不小心,惊著红叶更不好。」
萧十三亦道:「我也是没有什么废话要跟红叶说。」他又一拍楚轻侯肩膀,道:
「你们两个年轻人一向谈得来,留给你们谈好了。 」
楚轻侯道:「可是……」
萧十三回手一捋颌下长须,道:「你应该知道说些什么才可以让红叶安下心。」
「我……」楚轻侯的话又给萧十三截住了道:「你若是不知道,那就赶快在红叶醒来之前想妥当。」
语声一落,萧十三举步往外走,大法师手捻佛珠,若有所思,亦走了出去。
楚轻侯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心念未转,又听到了红叶一声叹息,回头望去,萧红叶的一双眼正缓缓睁开来。
她的眼神看来是那么朦胧,仿佛仍然在梦中,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楚轻侯只看一眼,目光便凝结,再也移不开。
萧红叶好像在看著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懒懒的呆在那里。
好一会,她才梦呓似地喃喃道:「我怎么又回到床上了?」
楚轻侯没有作声。
「难道是作梦?」萧红叶的话声是那么轻,那么娇憨地道:「否则又怎会见到轻侯?」
楚轻侯再也忍不住应道:「你是真的见到我,不是作梦。」
萧红叶目光应声一转,落在楚轻侯脸上,道:「你……你真的来了……」
语声透著一种难言的喜悦,楚轻侯上前三步,伸手分开碧纱帐,道:「红叶,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萧红叶忽然像想起了些什么,伸手按著颈旁的伤口道:「那……那只大蝙蝠……」
「给我们赶走了。」楚轻侯连忙安慰道:「以後都不会再来了。」
「是真的?」萧红叶有些怀疑,但很快那种怀疑的神色又从眼瞳中消散,道:「是你赶走它,救了我?」
「那是我师父。」
萧红叶好像这时候才记起,在瓦面上醒来的片刻曾经见过大法师,她沉吟著道:「这之前,朦胧中我好像还听到大法师的声音,还有我爹……」
楚轻侯点头道:「他们才离开,师父要给你开药方,你爹……」
萧红叶笑笑道:「他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所以也走了?」
楚轻侯目光一闪道:「其实你已经听到了……」
萧红叶微一颔首道:「却是现在才想起来,不知怎的我当时就是睁不开眼睛。」
楚轻侯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没有说出来,萧十三即使没有吩咐,他也不能够让红叶再受惊。
萧红叶好像看到楚轻侯的心灵深处,道:「我知道你们都关心我,很怕吓著我,可是,我虽然柔弱,胆子并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么小。」
楚轻侯摇头,道:「这相信每一个人都很清楚。」
萧红叶微喟一声,道:「那你们就不该隐瞒,给我说清楚才是。」
「这件事实在太恐怖,太不可思议,太难以令人相信。」楚轻侯苦笑道。
「你们却又不能不相信。」
「因为事发的时候,虽然我们怀疑是在梦中,事实并不是。」
萧红叶好奇地望著楚轻侯,等他说下去,楚轻侯忽然发觉,苦笑了一下,道:「你爹……」
「别说我爹,你也应该知道,将这件事详细地说出来,对我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楚轻侯沉吟起来。
「若不是,我胡乱推测起来,岂非更害怕?」
楚轻侯不能不同意,还是再考虑了一会,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萧红叶听得很用心,听完了之後整个人却呆在那里,呆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
「怎么有这种事?」然後她说了这句话。
楚轻侯只有苦笑。
萧红叶目光转向楚轻侯,露出了歉意,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只是这件事太难以令人相信。」楚轻侯替她接下去。
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萧红叶微微颔首道:「但是,我还是相信了。 」
楚轻侯叹息著。
萧红叶接著道:「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火龙寨发生的事情。」
「不要怕……」
「有你在旁边,我一点也不怕。」萧红叶倏然坐起身子,楚轻侯忙将她按住。
「你还是卧著……」
「我只是失去了一点血,没有病。」萧红叶牵著楚轻侯的手,走下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楚轻侯忙扶著她的肩膀。
「看你……」楚轻侯叹了一口气。
萧红叶靠著楚轻侯,以手加额,一副娇慵无力的样子。
「我真的没事。」萧红叶含笑摇头,移步往前行。
楚轻侯急问道:「你要到那儿去?」
「你不知道,这些天,爹老是要我卧著,现在你既然来了,总得要伴我到处走走。」
「可是现在已夜深……」
「没关系。」萧红叶目光一转,又露出了歉意道:「对下起,我忘了你赶那么多天路,|Qī+shū+ωǎng|已经累得很……」
「我不累。」楚轻侯事实上一点倦意也没有。
经过方才的事情,相信任何人都会倦意全消。
萧十三、大法师正在厅子里闲谈,看见楚轻侯伴著萧红叶下来,都有些诧异。
萧十三连忙站起身子,道:「红叶,怎么你不在房间里好好的休息?」
红叶一笑,道:「爹紧张什么,女儿根本就没有什么不舒服。」
萧十三转顾楚轻侯,道:「轻侯你也是,叫你看好红叶,你怎么让她跑出来。」
楚轻侯方待开口,红叶已抢先替他答道:「那爹找错人了,他怎看得住我?」
萧十三大笑道:「你就是懂得去欺负轻侯。」
「还懂得欺负爹。」
萧十三笑声才一顿,一听红叶这句话,又大笑起来。
这所谓欺负,当然并不是真的欺负,这父女之爱,儿女之情,又是何等感人!
大法师听著,亦好像有些感慨,眼瞳中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
萧红叶随即时走到大法师面前,一揖道:「大法师,你好。」
大法师一捋颔下花白的胡子,道:「大家都好。」
萧红叶又是一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法师怎么竟忘记了?」
大法师「哦」的一声。
萧红叶接著道:「不是大家都好,有一个人不好。 」
大法师笑笑道:「你没有什么不好,大法师徒具虚名,也不是出家人。」
萧红叶摇头道:「那你是叫我们不要大相信你的话。」
大法师只是笑,萧十三一旁笑骂道:「红叶,别寻大法师开心。」
「不要紧。」大法师目光一转道:「她也只是要我回答她实话。」
萧红叶立即问道:「大法师,你说我能活多久?」
大法师微微一怔,道:「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天机不可泄漏?」萧红叶追问。
大法师摇头道:「我不是天神,又怎懂得天机?」
萧红叶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大法师,给你添烦恼,红叶很过意不去。」
大法师又摇头道:「别说这些话,我与你爹到底是好朋友。」
萧红叶又是一福,转向萧十三,道:「爹,女儿到枫林去走走。」
萧十三转望大法师,道:「这大概不会有危险吧?」
大法师点头道:「有轻侯在旁,你可以放心。 」
萧十三微一颔首,道:「你们可也不要走得太远,打个转,就要回来。 」
楚轻侯尚未答话,萧红叶已「噗哧」地笑了出来,道:「爹,你怎么了,当我们是小孩子?」
萧十三拈须微笑道:「在爹眼中你们都是小孩子。 」
萧红叶一笑转身,扶著楚轻侯的肩膀往外走去!
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萧十三沉吟著道:「这孩子今天有些奇怪。 」
大法师轻吁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很聪明,已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看来,轻侯什么都告诉她了。」萧十三抚著下颔,道:「她说得不错,轻侯的确奈何她不了。」
大法师笑道:「就像你一样,这只是因为在你们的眼中,她实在太重要。 」
萧十三点点头。
大法师缓缓道:「有一个这样关心她的父亲,还有一个爱护她的爱侣,她又如此年轻美丽,像这样幸福的人实在不多。 」
萧十三一声叹息道:「由我这个做父亲的说来,也许是有些口气大,但相信谁也不能否认,红叶实在得天独厚。」
大法师并无异议。
萧十三一再叹息道:「你说天下间根本就没有一样完美的东西,红叶无论谁看来,都已经接近完美,也许就因为这样,灾祸终於降临到她的身上。」
大法师微喟道:「别想得这么多,事情到底会变成怎样,现在未免言之过早。」
「看来你真的还未算一个出家人。」萧十三倏地摇头,冷笑了一声,眼瞳中露出了悲哀之色。
大法师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笑笑,并没有分辩。
是不是他不能承认自己说的其实是谎话?
萧十三眼瞳中的悲哀之色也就更加浓了。
枫林中灯火凄迷,一片静寂,那附近本来有守卫著火龙寨的高手,但远远看见楚轻侯伴著萧红叶走来,都远远退去。
没有虫鸣,到处是落叶,那一场大雪,的确断绝了下少生机。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非但树木,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已静止。
这种静寂已接近死亡。
萧红叶走著,忽然停下脚步,呆望著楚轻侯,看得异常留神。
楚轻侯也在看著她,奸一会,忍不住问道:「红叶,又有什么心事?」
红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想,若是我有什么不测,爹不知道会怎样伤心。 」
「又说傻话了。」
「是不是傻话,你心里明白。」红叶凄然一笑,道:「大法师可以骗我,你怎可以呢?」
楚轻侯苦笑著缓缓道:「这将会是一场很艰苦的、前所未有的决斗,胜负在现在来说,的确是言之过早,这一点,非但我师父,就是留侯,相信也不会否认。」
「留侯的魔力,只怕在大法师之上。」红叶回头望一眼,道:「大法师是不是也这样说过?」
楚轻侯怔怔地望著萧红叶道:「你怎会知道的?」
红叶道:「你们虽然没有说,我却是看得出来。」
「从什么地方?」楚轻侯更加诧异。
「大法师的眼睛。」红叶的回答实在大出楚轻侯的意料之外,道:「这之前,每一次看见他,在他的眼瞳中我总是能够看得到强烈的自信,只有这一次例外。」
楚轻侯摇头道:「我可看不出。」
「那是因为他是你的师父,你又是那么拘谨的人,不敢正视。」红叶笑道:「我却是觉得这个人很有趣,每一次他来,我总会特别注意,印象自然也是特别深刻。」
「像你这样细心的人实在不多。」
「这不是一件好事。」红叶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是一向没有在意,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反倒是快乐得多。」
楚轻侯忽然一笑,道:「你事实上也用不著放在心上,师父只是以前从未与这种东西接触过、较量过,所以才没有必胜的信心,留侯若对师父没有顾忌,也不会跟师父来一次谈判。」
萧红叶沉默了下去。
楚轻侯剑眉一轩,接著道:「而且我坚信一点,邪不胜正。」
萧红叶幽幽地道:「这句话是老话,也是拿来安慰受害者的话。」
「老话大都很有道理。」
「也有例外。」
楚轻侯越听越奇怪,他从未见过萧红叶这样悲观。
萧红叶目光缓缓转向楚轻侯脸上,道:「我就是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楚轻侯心头一凛,脱口道:「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
萧红叶轻叹道:「生死有命,如果注定是该死,怎的也是要死。」
楚轻侯无言。
萧红叶偎进楚轻侯怀中,道:「这时候我实在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话,但不知怎的,还是忍不住说了。」
楚轻侯搂著萧红叶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你若有什么不测,我们只怕也没有几个能够活下来。」
萧红叶摇头道:「怎会的?」
楚轻侯缓缓地道:「大家都已经准备为你拚命,留侯在杀你之前,必须先将我们杀光。 」
萧红叶感动地道:「大家这样爱护我,我很高兴,只是这样值得吗?」
楚轻侯道:「我相信没有一个人会说不值得,这一战,也是在所难免,向这种邪魔屈服,绝不是办法。」
萧红叶颔首道:「不错,所以留侯若是拿我的生死来要挟你们,也希望你们以天下苍生为重,不要理会我。」
楚轻侯怔在那里,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说!
萧红叶接著道:「我虽是一个女孩子,不知道那许多,亦一直都有一种感觉,爹那样扩张势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也不是一件坏事。」楚轻侯叹息著道:「最低限度,十三省绿林一统,已平静了好一段时间,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萧红叶颔首道:「爹本来就是这意思,也本来就想到某一个阶段要停下来,却不知道这个包袱背上了,便再也放不下。」
楚轻侯叹息一声,道:「一放下,除非有一个适当的人继承,否则这股力量一散开,下难又再恢复昔年动荡残杀的局面,你爹这些年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真的没其他人能够继承我爹的地位?」
「也许有,只是还没出现。」楚轻侯感慨地道:「放眼江湖,几个所谓有份量的人,不是有勇无谋就是野心太大,火龙寨的势力若是交到他们的手上,所造成的祸害更加不敢想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实在不无道理。」萧红叶更感慨。
楚轻侯不由点头,目光一闪,笑道:「这也是一句老话。」
萧红叶「噗哧」地笑了出来,道:「你是提醒我,老话通常都很有道理?」
楚轻侯末及点头,红叶的笑容突然僵结,而眼瞳中同时射出了很奇异的光芒。
「听那是什么声音?」萧红叶突然这样问,语声颤抖了起来。
楚轻侯一怔,目光落在萧红叶的脸上,更加诧异地道:「哪有什么声音?」
「有——」萧红叶叫了起来,道:「是猫叫——」
楚轻侯听说,脸色一变,目光闪电般一扫,突然停留在一侏枫树上。
那株枫树的横枝上赫然蹲著一只大黑猫,一双碧绿,仿佛鬼火似的眼瞳,正瞪著他们二人。
这只大黑猫楚轻侯绝不陌生,右手立时握住了剑柄,盯著那只大黑猫。
那只大黑猫静静地蹲在那里,既不惊,也没有作声。
萧红叶的身子越来越颤抖得厉害,眼瞳却仿佛已经凝结,非但不动,而且好像在变色。
不过片刻,她的眼也好像猫眼一样,变成了碧绿色,亮了起来。
楚轻侯先没有在意,突然在意,脸色又一变,当机立断,一声暴喝,松开搂著萧红叶的手,疾往上拔起来。
剑刹那间出鞘,闪电般削向枫树上那只大黑猫。
「咪呜」一声猫叫几乎同时响起来。
这一声猫叫竟然是发自萧红叶的口中,她一双手同时张开,十指勾曲,身子同时飞舞在丰空,双手就像是猫爪似的,抓向楚轻侯。
楚轻侯听得很清楚,也看在眼内,当机立断,身形凌空一翻,剑仍然是削向那只大黑猫。
大黑猫配合萧红叶的动作,刹那间亦离开那株枫树,翻腾在半空,张牙舞爪地扑向楚轻侯的面门。
楚轻侯的剑势一变,正好迎著那只大黑猫的来势,大黑猫地动作竟就在刹那间停顿,随即迎著楚轻侯的剑势倒退回去!
那简直就是魔法,猫躯距离剑尖只不过一尺,却是这一尺距离,剑尖始终未能够接触猫躯,更奇怪的是,这一尺距离始终不变,大黑猫更就像已经被冰冻结,始终是那个动作,一点变化也没有!
楚轻侯剑势三变,变化虽末尽,去势已经尽,身形一偏,落在一株枫树上。
那片刻,他身形的变化与剑同样,萧红叶三扑亦落空。
她扑击的动作与那只大黑猫非常相似,三扑不中,身形一弓,凌空落在楚轻侯左面不远的一株枫树上。
大黑猫亦同时在一株树上落下来,旋身又有了动作,在树枝上迅速跳跃爬动,先後在一条看来极柔软的横枝上停下,碧绿色的眼瞳盯住了楚轻侯,蓄势待发。
萧红叶的双手差不多同时一张作出了扑击的姿势。
这姿势非常动人,一点也不显得凶狠,就连那只猫眼似的眼睛,看来也蕴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楚轻侯看在眼内,却是只觉得毛骨悚然,忍下住脱口一声:「红叶!」
萧红叶「咪呜」应了一声。
那是猫的叫声,这叫声就像是一根尖针突然刺入楚轻侯心里。
楚轻侯的心简直要滴血。
那只大黑猫即时咧开了嘴巴,好像在冷笑,楚轻侯有这种感觉。
枫林中原来无风,这时候突然吹起风来,枫叶在风中轻轻的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在枫林中弥漫起来。
楚轻侯的手心却捏了一把汗,冶汗。
「咪呜」声又响,萧红叶轻巧的身子飞离了那条树干,扑向楚轻侯。
楚轻侯身形亦动,当然是扑向那只黑猫,他也知必须先除去这只大黑猫,才能够救得了萧红叶。
那只黑猫奸像已看出楚轻侯的意思,迅速地在树干中穿Сhā。
楚轻侯内功贯透剑身,那支龙泉剑在灯光中射出夺目的光华。
那只黑猫眼瞳中的光芒开始暗下来,竟然好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楚轻侯看在眼内,一声长啸,人与剑紧追在那只大黑猫之後。
他尽量利用那些枫树帮助身形变换,脚尖往树干一点,身形如离弦箭矢,手一拍
树干,借势迅速地转过方向……
剑光迅急而辉煌,一片片枫叶在剑光中砰裂、激飞、飘落!
第十二回 月奴隐隐处 花血朵朵红
那只大黑猫灵巧至极,踏著树枝翻腾跳跃,那种迅速绝不是一般的猫所能够做到的。
萧红叶的身形同样迅速,紧追在楚轻侯身後,好几次眼看就要将楚轻侯抓住,但都被楚轻侯及时闪开。
楚轻侯若是给她抓住,那将会怎样?连楚轻侯也不敢想像!
他绝不会忍心伤害萧红叶,而现在的萧红叶绝无疑问已经迷失本性,她若是抓住楚轻侯,绝对可以肯定会将楚轻侯尽力伤害。
每当将要抓住楚轻侯的刹那间,她的眼瞳更亮,简直就像是两团在燃烧的鬼火。
远远退开的那些火龙寨弟子,这时候都因为听得声响,急急赶来,看见萧红叶这情形,不由都傻了眼,但立即就采取行动截击那只大黑猫。
无数的灯笼迅速亮起来,枫林中被照耀得亮如白昼!
刀光如雪,纷纷刺向那只大黑猫,却没有一刀能够斩在猫身上。
情形更混乱。
叱喝声此起彼落,猫叫声亦一下一下急响,每一声都是发自萧红叶口中。
那些火龙寨的弟子亦不禁毛骨悚然。
猫叫声中,萧红叶仍然紧追著楚轻侯,那只大黑猫却突然反扑向那些火龙寨的弟子。
血光一闪,一个火龙寨的弟子头上裂开了几行爪印,血流满面。
大黑猫接著一翻,一口咬在另一个火龙寨弟子的咽喉上,眼瞳立时又亮起来。
惨呼声中,那个弟子倒下去,大黑猫身一弓弹起来,改扑向另一个人!
楚轻侯的剑剠到,正截住那只大黑猫的去势,锋利的剑刃削向大黑猫的咽喉。
大黑猫竟然及时避开,半空中一翻,跃上了一株枫树的树枝上。
楚轻侯同时伏地一滚,让开萧红叶地一扑,人、剑射向那只大黑猫!
黑猫在树枝上一弹,凌空跃向另一株枫树的横枝,一串闪亮晶莹的佛珠即时飞过来。
那只大黑猫正好在佛珠当中穿过。
它的动作本来非常灵活,刹那间突然一僵,停留在珠圈中。
佛珠亦就在那一刹那撞在猫脊上,大黑猫立时发出了一声怪叫,随著佛珠坠下来。
楚轻侯应声翻身,龙泉剑急落,几下的暴响中,那只大黑猫被斩成数截,凌空落下来!
鲜血激溅,那到底是猫血还是人血,楚轻侯虽然不肯定,但看见这只妖猫还有血,不由一呆,红叶即时扑到,扑在楚轻侯的身上。
她的樱唇已张开,编贝似的牙齿好像要往楚轻侯的脖子上咬下去,但还未咬下,她整个身子已瘫软,贴著楚轻侯的身子滑落。
楚轻侯连忙一转身抱住她,惊呼道:「红叶——」
萧红叶没有作声,脸色已犹如白纸一样,昏迷在楚轻侯怀中,在眼皮垂下之前,那妖异的眼瞳亦碧光散尽,恢复正常。
楚轻侯回头再望那只大黑猫,已然散落在地上,眨眼间化成了一堆惨白的猫骨,皮毛尽消。
血没有消失,猫骨正在血中仍然不停跳动,只有被佛珠套著的那一截例外。
火龙寨所有的人呆住了,连萧十三也不例外,大法师口诵佛号,突又喝道:「火!」
他虽然没有说清楚,萧十三却已然知道他的用意,劈手夺过旁边两个火龙寨弟子手中的灯笼,飞身向那边扑去!
一掠即至,萧十三双手一搓,两个灯笼变成两团火焰,落在猫骨之上。
其中的一团落向头骨,那头骨立时燃烧起来,亦同时滚动,牙齿格格的作响,开合之间,发出了一声声凄厉已极的「咪呜」的猫叫。
没有人听过这么凄厉的猫叫声,萧十三虽然自称铁胆,亦不禁有些胆落魂飞的感觉。
那些火龙寨的弟子在萧十三扑前同时,亦纷纷涌上来,双手颤抖著将灯笼弄成火团,扔向猫骨。
百数十盏灯笼变成了一团烈火,猫骨在烈火中燃烧,鲜血亦燃烧起来。
一阵阵恶臭在空中飘浮,令人欲呕,几个火龙寨弟子忍不住呕吐起来。
猫叫声不绝,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要叫散所有人的魂魄。
楚轻侯紧拥著萧红叶,握剑的右手微微起了颤抖,嘴唇紧抿,看看萧红叶,看看那在燃烧著的猫骨,眼瞳中神色复杂至极,也不知道是惊恐还是什么。
萧红叶整个身子都贴著楚轻侯的身子,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闭得很紧,整个人都在昏迷中。
萧十三移步走了过来,双拳紧握,目光落在那团烈火上,神色亦一样复杂。
其他人也不例外。
只有大法师,反而闭上了眼睛,不停地喧著佛号,那虽然只有六个字,每一次都好像不同,听来令人莫测高深,就像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咒语。
猫叫声终於被佛号压下去,由尖锐而变得沉钝,逐渐变得像呻吟一样。
火光由金黄|色变成惨绿色,空气中的恶臭更强烈。
没有人再呕吐,那种呕吐的感觉已经被一种难言的恐惧压下来。
猫叫声终於消失,恶臭已开始淡薄,急风吹过,火焰一阵飞扬,那种惨绿色亦开始转变,转回金黄|色。
火势同时弱下来,但在火焰完全熄灭之後,大法师才停下了佛号,他虽然一直闭上眼睛,对火势的变化竟犹如目睹。
然後,他缓缓睁开眼睛,缓缓走过去,萧十三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後,看似要说什么,但始终忍著没有说出来。
到他们走过去,猫骨与灯笼都已经看下到,只剩下一堆死灰,一点火星也没有。
死灰中那串佛珠竟然仍在,非但没有被火烧毁,而且更晶莹,更光亮。
大法师俯身将那串佛珠拿起来,那之上连一点灰尘也没有。
「我佛慈悲,善哉——」大法师双掌合十,一声叹息。
他本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和尚,这时候给人的感觉,却是看来像一个和尚。
萧十三再也忍不住开口道:「琵琶,这妖猫现在是怎样了,会不会再复出?」
大法师摇摇头道:「它现在只是一堆死灰,不能再成形了。」
萧十三目光一落,道:「你这串佛珠却是一点损伤也没有。」
「这是火齐珠。」大法师缓缓转过身来,道:「只有用这种不惧火的火齐珠才能够连猫魂也束缚起来燃烧,使得它永远不得超生。 」
萧十三目光转回,道:「红叶怎样了?」
「没什么。」大法师又一摇头,转问道:「你们哪一位去拿一个坛子来。 」
两个火龙寨的弟子立即奔出去。
萧十三追问道:「拿坛子来干什么?」
「将这些死灰放在坛子里,明天找个人随便撒散在不同的地方。 」
萧十三恍然道:「你是担心那个留侯将猫灰搜集起来,又有所作为。 」
「有些担心。」
「想不到这个老怪物如此厉害。」萧十三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法师摇头应道:「他的魔力还未到这个地步,我只是以防万一。 」
萧十三道:「是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凡事小心一点,总不会吃亏的。 」
萧十三目光盯在大法师脸上,总觉得大法师的笑容俊面隐藏著一些什么,他却没有问,盯了大法师一会,移步走到楚轻侯的身旁。
萧红叶在楚轻侯怀中仍然是昏迷未醒,额上不住地淌汗。
萧十三看著不禁叹息起来,问道:「还有气?」
这一句话出口,连他也不禁苦笑了一声,他忽然发觉自己的神智也好像有些混乱。
楚轻侯苦笑著颔首道:「红叶只是昏迷过去,绝没有性命危险。」
萧十三微喟,道:「你先抱她回小楼里放好,小心保护著,不要再让她受惊。」
楚轻侯点头,抱著红叶往小楼那边走去。
凤凤与翩翩一群女孩子当然亦闻声赶来,却是在枫林外散开,加强警戒。
看见楚轻侯抱著红叶出来,她们俱都吃了一惊,却只是凤凤与翩翩走了过来,其他的仍然紧守原位,也只是凤凤问了一声:「红叶怎样了?」
楚轻侯摇头道:「她很好,只是受了一些惊吓,昏迷过去。」
凤凤和翩翩看得出楚轻侯眼中的忧虑,没有再问,左右护著走到小楼的门前。
她们没有跟进去。
楚轻侯抱著红叶走进小楼,正遇著萎儿出来。
芸儿方醒转,一看楼中没有人,楼外枫林却灯火通明,已经吓了一跳,赶忙走出来一看,现在再看见红叶被楚轻侯抱进来,更是大惊失色。
「公子,小姐……」
楚轻侯截住了芸儿的话道:「不要紧,我们先上去,让她在床上躺下。」
芸儿慌忙让开路,带著满腔的疑惑伴著楚轻侯走上去。
才将红叶在往床上放好,大法师与萧十三就来了,萧十三紧跟在大法师身後,一脸的疑惑之色,好像有很多事情要问,却没有机会开口。
大法师在一旁坐下,细看红叶一遍,并没有说什么,萧十三却已忍不住问道:「琵琶,你快给我说清楚,红叶到底怎样?」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你紧张什么?」
萧十三闷哼道:「红叶是我女儿,怎能不紧张?说——」
大法师没有说,只是笑容已然收敛起来。
此时,萧十三接口道:「我早就看出,你方才有很多话藏在心里,只是碍著那么多人在场,没有出口。」
楚轻侯亦道:「师父,萧前辈说的可是事实,弟子也看得出你老人家几次欲言又止。」
大法师沉声一叹。
「叹息可不是办法——」萧十三急不可待地道:「赶快说出来,我们商量一个应付的办法。」
大法师叹息著道:「我实在不想说,可是又不能不说,红叶——」
楚轻侯惊问道:「她到底怎样了?」
萧十三轻喝了一声道:「轻侯,别骚扰你师父说话。」
楚轻侯苦笑,大法师目光落在红叶脸上,缓缓道:「红叶方才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
萧十三一皱眉,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红叶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话声一顿,萧十三转又问楚轻侯道:「轻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
这句话刚出口,萧十三先自一呆,发出了一声苦笑,他才叫楚轻侯住口,现在却又要楚轻侯说话。
他本来是一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现在却变得非常情绪化。
楚轻侯也想到要是详细说出来,对於大法师多少会有些帮助,所以还是说了。
他能够说的其实并不多,但已经够萧十三毛骨悚然,芸儿更就是吓得面无人色。
大法师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太大的反应,也没有打断楚轻侯的说话。
楚轻侯很快将话说完,接著问大法师道:「师父,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大法师道:「你们应该知道。」
萧十三不耐烦地道:「这时候你还来跟我们打哑谜。」
楚轻侯却突有悟,失声道:「师父,莫非红叶已变成了他们的人?」
「胡说!」萧十三喝住楚轻侯。
「轻侯并没有胡说。」大法师一声长叹道:「红叶虽然还没有完全成他们的人,也差不多了,那只妖猫的目光叫声能够令她迷失本性,留侯与香奴、月奴就更不在话下。 」一
萧十三摇头道:「不可能。」
楚轻侯没有作声,但脸上的神色已显然同意大法师的话。
大法师接著道:「换句话,只要留侯在附近,又能够接近红叶,绝对能够控制红叶的意志,要红叶做出他要做的事情。」
萧十三仍然固执地摇头。
「也就是说,有这样的一天,红叶突然拿刀来砍我们,我们也用不著再去查问什么原因。」
楚轻侯的面容沉下去,萧十三脱口又一声:「不可能。」
大法师苦笑,道:「红叶既然可以变成猫一样扑击,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萧十三顿足,闭上了嘴巴。
大法师缓缓接道:「留侯非但吸去了红叶的血,还将灾祸传入了红叶体内。」
萧十三盯著大法师,一声下发。
「灾祸——」楚轻侯呻吟一声,若有所悟。
大法师目光转向楚轻侯道:「你是不是还记得孤岛上那些僵尸。」
「他们已没有生命,却仍然能动。」
「那是僵尸,胡四相公又不同,是另一种尸。」大法师语声一沉,道:「活尸!」
萧十三眼旁的肌肉颤抖起来,楚轻侯喃喃地道:「他虽然还有生命,却是唯留侯之命是从。」
「红叶——」大法师这两个字才出口,就被萧十三截断了。
「你是说我的女儿已变成了活尸?」萧十三的语声非常激动。
大法师摇头道:「虽然还未致这样,但若是再给留侯将她的血吸去,可就难说了。」
萧十三只是摇头。
大法师叹息著道:「在目前,留侯却已经能够令她做出他要她做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已经够危险的了。」
萧十三无言地盯著大法师。
大法师并没有避开萧十三的目光,缓缓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同样很难过。」
萧十三转顾楚轻侯!
楚轻侯呆呆地望著萧红叶,一派失魂落魄的样子,萧十三已能够从他的眼瞳中看到他内心的悲哀。
目光再落到萧红叶苍白的脸上,萧十三终於崩溃了,颓然在一旁坐下。
大法师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难过并不是办法。 」
萧十三嘶哑著声音问道:「那么应该怎样?」
「我们必须尽力阻止留侯甚至月奴、香奴、蝙蝠再接近红叶。」
「万一……」萧十三欲言又止。
大法师沉声道:「万一红叶变成了活尸,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
萧十三、楚轻侯的目光一齐集中在大法师的脸上。
大法师一字一顿地道:「杀掉。 」
「不成!」楚轻侯、萧十三几乎同时大叫起来!
萧十三随即扑到大法师的面前,说道:「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能杀我的女儿。 」
大法师无言,萧十三绕著他打了一个转,一面咬牙切齿道:「红叶是我的命根子,谁要杀她,先得杀掉我!」
大法师冷静地道:「这相信没有人不知道,所以到现在为止,留侯虽然可以两次杀红叶,结果都没有动手,好像这两次他用的手段,目的相信不过在恐吓,并试图控制红叶。」
萧十三一挥手,道:「这等手段,拿来吓唬女孩子还可以,吓不倒我……」
大法师摇头道:「胡四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你,也不是一般人可及,在留侯手下,还不是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萧十三嘿嘿冶笑道:「那乾脆将我变成活死人就是了,哪来这许多波折。」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你的,火龙寨的弟子虽然誓死效忠,其他的江湖人未必会服从一个活死人,到他真的要杀你的时候,他是必亦已面临绝境,杀你已只不过是一种发泄。」
萧十三只是嘿嘿冷笑!
大法师微喟道:「他当然已经很清楚,只有控制红叶才能够迫你就范,但……」
萧十三冷然道:「这东西死了一百年也还是这样没种,生前相信也不会是什么英雄豪杰,天下若落在他的手中,也不知会弄成怎样?」
楚轻侯接著道:「当年他的被流放,也许有些冤枉,看他现在的所为,应该也不会太过。」
「这不管,我们目前要做的,也只是如何将他消灭,不让他得逞。」大法师转回话题,道:「为了要控制红叶,他一定会进一步采取行动。」
「那又会怎样?」
「不知道。」大法师苦笑道:「但这样下去,对於红叶一点好处也没有。」
萧十三恨恨地道:「由现在开始,我会加倍小心保护,绝不会让他们再接近红叶。 」
大法师苦笑。
萧十三看了大法师一眼,也知道大法师在苦笑什么,喃喃道:「难道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法师尚未开口,楚轻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师父那串佛珠……」
「不错,那串佛珠不是有降魔的作用?」萧十三眼瞳露出了兴奋之色。
大法师淡然应道:「降魔也许还未能,但辟邪的作用终究是有的。」
「琵琶——」萧十三恳切地道:「你那串佛珠,可否暂借来挂在红叶的脖子之上?」
楚轻侯向旁边栘上一步,欲言又止,看来亦是要请求大法师这样做,大法师不等他开口已道:「我正有此意。」
萧十三、楚轻侯齐皆喜形於色,大法师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佛珠到底是无情之物,一切还要看红叶的造化。」
说著,他将那串佛珠解下,道:「轻侯,你替红叶挂好。」
楚轻侯诚惶诚恐地接过,灯光下看来,那串佛珠晶莹夺目,触手温凉,说不出的舒服。
楚轻侯的心情同时平静下来,这到底是因为知道那串佛珠是宝物,还是那串佛珠的确具备一种神秘的力量,就不知道了。
「师父,没有了这一串佛珠,你老人家……」
「没有影响。」大法师截住了楚轻侯的话,却转向萧十三道:「有些东西,我倒是要立刻来准备。」
「你说好了。」
大法师缓缓站起身子,道:「我要七七四十九盏灯笼。」
萧十三一呆,道:「这么多灯笼,拿来干什么?」
大法师一面移步往外走,一面道:「在枫林与红叶小筑之间布下一个北斗七星阵。 」
「防止那留侯进入?」萧十三追问。
大法师点点头,萧十三又问道:「是不是布下了那灯阵之後,留侯就无计可施? 」
大法师沉吟著道:「我正要借此,看清楚他的实力。 」
萧十三呆望著大法师,苦笑了一下,道:「琵琶,我就是从来未见过你这样缺乏信心。」
大法师淡然道:「无论如何,这比度你向佛还是要容易。 」
萧十三苦笑道:「现在你若是能够保证红叶的安全,莫说你只是要我看几卷佛经,就是要我去做和尚,我也一样会答应你。」
大法师一步已准备跨出门槛,突然又停下,道:「留侯要听的就是这种话。」
萧十三沉默了下去。
大法师接著叹一声,脚步再举起。
萧十三急追上前去,道:「琵琶,你看红叶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形?」
大法师头也不回道:「你其实应该看出,她只是方才消耗气力太多。」
萧十三点头道:「现在我好像什么也变得迟钝起来,再下去,只怕不难会变成白痴。」
萧十三浓眉一扬,道:「你还要我怎样做呢?」
大法师道:「先准备好那些灯,其他的慢一步再说。」
萧十三一声:「灯容易……」下面的话还未接上,一声凄楚的怪叫声就划空传来。
大法师脸色一变,道:「又来了——」
萧十三亦说道:「外面的事情我们应付。」
楚轻侯点点头,方待说些什么,大法师又喝了一声:「还不快将佛珠替红叶挂上。」
萧十三接一声:「快!」
楚轻侯慌忙扶起红叶,一面将佛珠挂上去,大法师那边身形即起,一只大鹏鸟似地飞射夺窗掠出了红叶小筑。
萧十三的身形也不慢,离弦箭矢似「飕」的紧接著射出窗外。
即时又一声惨叫划空传来!
大法师双臂一振,宽大的衣袖张开,将要落地的身子突然又飞起来,飞投向枫林。
惨叫声正是从枫林内传来!
萧十三同时凌空一个翻身,将下末下的身形怒龙似的再展,紧随著大法师扑进枫林内。
两人的身形显然并下相同,萧十三一举手一投足,显示出一种无比的冲劲,气势夺人,大法师显得很悠闲,但隐约却透露著一股难以言喻的活力,他第一个掠出窗户,也始终在萧十三的前面。
「簌簌」枫叶飞舞中,大法师凌空落下,立时就看见一个火龙寨弟子的尸体。
那具尸体倒挂在一根横枝之上,犹在不停地摇晃,两只脚足踝部嵌在一个树橙中,嵌得那么紧。
尸体的颈部穿了两个洞,犹在不停滴血,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
那肤色已犹如白纸一样。
大法师目光一转,身又起,一掠三丈,落在另一株枫树旁!
另一个火龙寨的弟子倒吊在那里,脖子上血如泉涌,眼仍然睁大,眼瞳中却没有丝毫惊惧之色,看表情,竟像是死在极度欢乐之中。
大法师细看了一眼,不由一声叹息,萧十三即时一股旋风似掠来,在大法师身旁停下,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道:「这算是什么?」
大法师沉声道:「报复。」
萧十三问道:「因为我们毁了他那只猫?」
大法师道:「为了示威。」
萧十三须发俱张,嘶声道:「却不敢在我面前出现,给我看一看他怎样威风。」
枫林中灯火闪动,十多个火龙寨的弟子随即疾奔了过来,兵器在手,神情紧张。
萧十三目光一扫,厉声道:「有什么发现。 」
一个应声道:「属下方才看见好像有两个女人在附近走过。」
「是怎样的女人?」
「穿的并不是一般常见的衣衫。」
「就是她们,」萧十三目光暴盛,暍问道:「哪里去了?」
「眨眼不见,属下追前了数丈,也没有再发现,听得爷在这儿大叫……」
萧十三挥手截住,目光一扫,道:「还有谁看见?」
没有人回答,一声惨叫突然从东面传来,萧十三怒吼一声,身形箭矢般射出,大法师双臂一振,同时冲天拔起。
无数灯笼火把随即向东面奔去。
夜空被灯火照亮,大法师自「簌簌」枝叶中冒出,凌空在树楷上一个盘旋,不向东,反而向西掠去。
西面林梢之上隐约有萤火一点闪烁,迅速地向前移动,大法师身形再急,紧追在萤火之後。
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那一点萤火越迷蒙,也越大。
再接近,大法师看得很清楚,那不是萤火,只是一个长发披肩,身材婀娜,装束远离这时代的女人!
大法师身形更急,在一根树干上一点,凌空疾拔起来,露出双手成爪状,口一张,发出了一声狮子吼来!
这一声狮子吼「轰轰隆隆」的传出老远,周围枫叶「籁籁」的一阵飞舞,仿佛被狂风吹拂,天地间仿佛为之震动。
那个女人的身形立时一凝,凌空落下来,没入飞舞的枫叶中。
大法师同时扑下,正是扑向那个女人没入的地方。
吼声仍然在半空回荡。
枫林中光如白昼,那个女人才落下,浑身便已被灯光照得发亮。
碧亮!
她悠然转过身来,眼瞳射出了碧芒,是月奴!
在她的周围迅速出现了几个火龙寨的弟子,他们是听得吼声向这边扑来,非常突然的,发现了月奴的存在。
月奴落下地,事实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什么人!」第一声叱喝方起,大法师已然落下,落在月奴之前。
「好,琵琶大法师!」月奴娇笑,这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大法师毫不动容,淡然地道:「跟我走——」
「去哪儿?」月奴仍然是娇笑不绝。
「你应该去的地方。」
「跟你走?」月奴重复大法师这句话,碧光闪烁的眼瞳中露出了一种狡黠的神色
大法师却应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月奴咯咯地放声笑起来,道:「你外表看来虽然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和尚,说到这种话,却是十分像了。」
大法师接著竟然喧了一声佛号。
月奴笑得更开心,接道:「你若是与我携手入地狱,我家侯爷非但不会反对,而且一定会很高兴。」
大法师缓缓地道:「我们四个,还有那只猫,一起走。」
月奴「哦」一声,摇头道:「大法师,出家人这样贪心,怎成啊?」
「你错了——」大法师笑了一笑,道:「我还不是一个出家人,所以就算贪心一点,也还是值得原谅。」
月奴笑问道:「我若是不去呢?」
「不去不成。 」
月奴娇笑道:「这要看大法师的手段了。」语声犹在半空中摇曳,她窈窕的身子突倒飞而回,撞向站在她後面那些火龙寨的弟子。
大法师急喝道:「小心!」疾扑向前去。
两柄长刀即时向月奴斩下,月奴娇笑下绝,刀光中一闪而过,左右手一翻,尖长的指甲划进了那两个挥刀斩来的火龙寨弟子咽喉。
两股鲜血「嗤嗤」地射出,月奴凌空一翻而过,那两个火龙寨弟子同时凌空飞起来,飞撞向大法师。
大法师双手暴张,「霍霍」地将两人接下,一看已然断气毙命。
月奴人已在两丈开外,抬手舐了舐指甲上的鲜血,悠然道:「我们一直都不想杀火龙寨的任何人,但是现在不能不杀了。 」
大法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正邪之间,本来就绝没有妥协的余地,他们虽然死了,也不会不瞑目。」
话声一落,大法师放下手中两具尸体,缓步向月奴迫近。
月奴一步一步倒退,身形突然一急,裂帛声中,两个在後面悄然掩杀上去的火龙寨弟子又丧命在她的指甲下。
其余的人眼都红了,咆哮声中,一齐冲杀向月奴。
灯光在晃动,剑影刀光乱闪,气势慑人。
可惜月奴并不是活人,一点也不为所动,娇笑著静待他们冲上来。
大法师也就在这时候扑前,抢在众人之前,绕著月奴疾转了一圈!
这一转的迅速实在匪夷所思,带起了一股强烈已极的旋风。
众人的去势竟然全都被挡下,衣衫被激得「猎猎」地飞扬起来,手中灯笼火把亦犹如被狂风吹拂,一阵乱晃。
月奴的身子跟著转动,尖锐的指甲在灯光之中,闪动著令人心悸的寒芒,一再划向大法师的咽喉!
大法师始终抢在月奴之前,身形猛一顿,同时吐气,双掌疾劈了过去!
月奴银铃似的一阵娇笑,身子迎著掌风倒飞了出去,双手一展,指甲又划向旁边的火龙寨弟子。
大法师紧追上前,迅速劈出两掌,震开了那两个火龙寨的弟子!
月奴娇笑下绝,退得更快。
她身形的奇诡,实在匪夷所思,脑後更像长了眼睛似的,眼看就要撞在後面的树干上,总能够及时贴著树干一转,转到了树干的另一边,又继续飘退!
大法师的去势如箭离弦,奸几次跟著就要抢在月奴之前,总是被那些树干所阻,反而落後。
他一点也不气馁,掌一拍树干,一绕再追上。
枫林中这片刻之间,又多了无数火把灯笼,照耀得与白昼无异。
月奴在灯光中看来是那么朦胧,稍远看就如一股烟雾似的,好像随时都会飞散,看来并不怎样的真实。
但她杀人,却真实得很,十只指甲简直就像是剑、像是刀,尖锐!锋利!
大法师一面追,一面要阻止月奴杀人,实在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他的气力却仿佛无穷无尽源源不绝,身形始终保持。
月奴的眼中终於露出了惊讶之色,她终於发觉,这一阵追逐,并没有摆脱大法师,而且距离好像在逐渐缩短。
她并没有停下,又倒退了三丈,突然停下。
在她的後面,突然出现了萧十三,霹雳般暴喝声中,一刀疾斩向月奴。
阔大的刀锋,灯光中闪亮夺目,就像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配合那霹雳般一喝,更显得凌厉!
月奴已没有闪避的余地,刀光中一分为二,变成两爿。
没有丝毫的声响,也没有鲜血激溅,断口处出奇的光滑平整,就像是一具蜡像,突然被斩开两边。
萧十三亦为之一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这柄刀那么锋利。
大法师一声:「小心。」身形已暴退,刀一转,「霍霍」地护住整个身子。
月奴仍然投入刀光中,眨眼间被劈成千百块,一片片飞舞在空中。
萧十三看得真切,刀势更急劲,周围的枫叶在刀光中粉碎,月奴的身子亦被斩成粉碎。
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萧十三心胆俱寒,周围的火龙寨弟子亦为之变色。
大法师没有变,暴喝声中,身形凌空盘转,一股旋风同时激荡起来。
碎成千百片的月奴,立时被卷进这漩涡之中,滴溜溜地急转。
眨眼间,那干百碎片又聚合,变成了月奴,她下停地在漩涡中转上去,无声地穿过枫叶,飞入了夜空,大法师身形几乎同时一凝,「一鹤冲天」,紧追上夜空,双手箕张,又抓向月奴。
萧十三惊魂甫定,霹雳一声暴暍,提刀拔身,紧追在大法师的身後。
夜风急吹,枫叶「簌簌」的作响,辉煌的灯光中赤红如火的枫叶更鲜红,就像是一片火海,更像是一片血海。
月奴在血海上飘飞,竟然是飘向红叶小筑,萧十三一见震惊,身形旋展至极限,一心要抢在月奴之前。
大法师更是双袖展开,一只大鹏鸟似的,飞越过那片血海。
月奴又发出了那种银铃似的笑声,浑身上下仿佛多了一层雾气,整个身子也仿佛要化成雾气股消散。
大法师这一次竟然追之下及,再远,月奴仿佛又化成一点萤火,飞入幽冥。
大法师、萧十三的喝叱声,那些火龙寨弟子的惊呼声,楚轻侯都听在耳内。
他不由自主推开了一扇窗户,往外望去,红叶仍末醒,楚轻侯目光转回,不由叹了一口气。
也就这在时候,珠帘在外被掀开,芸儿缓步走进来,她的头微垂,苍白的脸上仿佛犹带余悸。
楚轻侯应声望了一眼。
「芸儿,药煎好了——」
芸儿尚未回答,楚轻侯的眼角已瞥见月奴一缕轻烟似的向这边飞来。
楚轻侯霍地转回,右手却落在剑柄上,「铮」的剑簧一响,人与剑已呼之欲出。
月奴身形飞快,眨眼掠至,一仰,便要贴著墙壁掠上!
楚轻侯即时夺窗而出,龙泉剑划起一道夺目的寒芒,凌空疾斩向月奴。
月奴目光一落,一声惊呼!
楚轻侯从未听过月奴发出这样的声音,刹那间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月奴是真的恐惧,是真的惊慌!
龙泉剑刹那间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华,就像是黑夜中的流星,闪亮而又辉煌!
第十三回 背叛大法师 追随留侯去
楚轻侯身形一动,芸儿亦抬起头来,那两只眼睛竟犹如猫一样,露出一种碧绿色,妖异而邪恶的光芒。
若是她方才拾直头来,给楚轻侯发现她的眼睛变成这样,一定会想到发生了什么事,那非他但不会离开,相反一定会追究,阻止她接近红叶。
现在已没有人阻止她。
她的行动也变得像猫一样轻盈,迅速窜到床前,她伸出手,那双手触及红叶颈上挂著的那串佛珠才变得迟钝。
那双手旋即颤抖起来,她眼角的肌肉也起了抽搐,眼瞳也好像突然笼上了一层烟雾。
几乎同时,一道道珠帘无声地掀开,房间内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个人。
——东海留侯!
「拿下来,拿下来——」东海留侯的语声若有若无,飘忽而恐怖,完全不像是人的声音。
芸儿立时有了反应,眼瞳又亮起来,一双手虽然继续在颤抖,但终於拿下了红叶颈上挂著的佛珠。
然後呆在床前。
留侯随即把手一招,红叶身上覆著的锦被无声地掀开,红叶的娇躯却往上升起来。
碧纱帐烟雾般飞扬起来,红叶无声的平空飞出纱帐,飞向留侯!
留侯相应迎前,右手一伸,尖长的指甲划向了芸儿的咽喉,一把抓住了红叶的娇躯。
芸儿一声不发,倒在地上,留侯抱著红叶,迅速地倒退,飞退。
珠帘又掀开,留侯闪电般从珠帘中飞逝。
剑急落,「嗤」的骨碎声暴响,月奴的身子齐中被劈开两片。
这一次,那两片身子并下是左右飘飞,反而笔直地落下,就像是两支锥子似Сhā在
地上!
楚轻侯相继落下,「唰唰唰」接连十多剑,疾砍在月奴身上。
他本来并下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红叶的一再被吸血,使他完全改变。
只有除去这些妖魂,红叶才能够安全,所以他宝剑毫下留晴。
剑落处「嗤嗤」骨碎声响下绝,一声声惨叫接响,惊破长空。
楚轻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厉的惨叫声,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形象。
月奴的头已齐中分开,但仍然能够发出声音,那声音仿佛从她分开两爿的嘴唇中发出来,又好像不是。
那两爿嘴唇同时在开阖,她分开两爿的脸也同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没有血,没有肉,只有骨。
月奴碎倒在地上,除了骨之外,什么都消失,刹那间完全消失。
骷髅的牙齿格格的相叩,继续发出惨叫声,楚轻侯看在眼内,浑身毛管倒竖,心生寒意。
他的剑再也砍下下去。
破空声急响,大法师凌空落下,左右手已各抓住了一个灯笼。
那两个灯笼旋即化成两团火,落在月奴那副被砍碎的白骨上。
白骨著火焚烧,怪叫声更凄厉,更恐怖。
萧十三迅速掠至,一见放声大笑道:「好,看你还能凶到那儿,来人啊,火!」
火龙寨的弟子应声从四面八方蜂涌奔来,灯笼火把,闪亮辉煌。
萧十三目光转落在楚轻侯手中的龙泉剑上,笑道:「想不到你这柄剑还真管用。 」
楚轻侯尚未回答,萧十三话已接上道:「你这柄剑我记得就是龙泉剑,乃是绝世难逢的宝物,人说宝剑通灵,想不到还有降妖的妙用。」
一顿,萧十三又振声大呼道:「来人哪,火!」
那些火龙寨弟子已经奔至,灯笼、火把齐落向月奴那堆白骨。
惨叫声在火中由尖锐而逐渐弱下来,萧十三的笑声却更加响亮,道:「将你这个妖女烧为灰烬,看你以後还能否伤害我的红叶。」
楚轻侯听到红叶这两个字,不由自主抬头望了一眼,然後他倏的发现,大法师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师父——」
「咄——」大法师沉声问道:「叫你留在房间里,怎么走出来?」
楚轻侯诚惶诚恐地答道:「我看见那个……」
大法师摇头道:「外面怎样有我们打点,没叫你Сhā手……」
萧十三挥手笑截道:「琵琶,你在凶什么,若不是轻侯,还真没有这么容易收拾这女妖!」
大法师反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逃向这边?」
萧十三大笑道:「还不是被我们迫急了。」
「不错——」大法师点头道:「但她哪一个方向都不走,偏偏选择……」
「那是她慌张之下到处乱闯,凑巧走向这边来。」萧十三笑问道:「难道你以为另有原因?」
「她逃向这边,是因为她觉得这边更安全。」
萧十三「哦」了一声,大笑道:「一点也不安全,她现在不是在这里变成灰飞烟灭了吗?」
火这时候烧得正猛烈,恶臭令人欲呕,惨叫声已经不闻。
大法师目光一转,叹息道:「这里的确本应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所以有安全的感觉,只因为她知道东……」
「东海留侯在这里?」楚轻侯脱口惊呼。
大法师沉声回答道:「只有东海留侯才能够令她有安全的感觉。」
萧十三一怔,道:「留侯怎会在这边?」
大法师一声叹息,道:「我原就有些怀疑,这是东海留侯调虎离山之计,利用月奴的杀人,将我们引开,所以怎么也要轻侯留下!」
楚轻侯听到这里,脸色大变,身形急往上拔起,扑向小楼那个打开的窗户。
萧十三目光一转再转,迟疑地道:「这不过短暂片刻,留侯相……」
话才说到一半,他已经听到楚轻侯在楼中的一声惊呼,脸色当场急变,身形暴展
大法师看在眼内,沉吟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双臂一震,亦往上拔了起来。
他算无遗策,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是不是红叶命中该此劫?
大法师进入房间的时间,楚轻侯与萧十三已经以最快速度搜遍小楼中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当然都失望了。
「师父——」楚轻侯拜倒在大法师身前,道:「红叶她到底怎样了?」
这句话问得实在有些可笑,但谁也没有笑出来,大法师也很了解楚轻侯的心情,安慰道:「留侯要拿红叶来要挟我们,达到他的愿望,红叶是绝对没有生命危险的,这一点我们可以放心。」
萧十三绕著大法师打转,嘟喃道:「怎能放心,琵琶,你一定算得出留侯将红叶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告诉我们!」
大法师苦笑道:「我若是算得出来,红叶根本就不会被留侯抓去。 」
「你多少一定知道一点。」萧十三固执地道:「你一定要说出来,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少来这一套。」
「留侯当然是将红叶带去他藏身的地方……」
「那地方……」
「却是要我们去找出来。」
「师父——」楚轻侯Сhā口道:「留侯一定以五色帆为根据地,我们去找那艘五色帆!」
萧十三抢著道:「五色帆最容易辩认,这个好找!」
大法师淡淡地笑了笑,道:「五色帆一日千里,留侯亦显然能够御风往还,莫说千里,就是百里,要搜遍也绝非易事。」
「怎么也要搜出来!」
「尽力而为就是了。」大法师目光落在芸儿的尸体上,道:「留侯这妖魂极工心计,看他先控制芸儿,利用芸儿解下红叶颈上的佛珠,便可得知!」
「错在弟子不该……」
大法师截住楚轻侯的话,道:「现在已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师父……」
「没有人要怪你。」大法师转顾萧十三,道:「芸儿的受制,也是在我们意料之外。」
「可怜的孩子。」萧十三俯身将芸儿抱起来,道:「虽然是她解下红叶颈上的佛珠,我们也一样下能怪地。」
大法师颔首微喟道:「佛珠终究是无情之物,真正能够对付留侯的仍然是我们这些人。」
萧十三喃喃道:「这一仗我们虽然是败了,败得却还不算太惨,杀了那只妖猫,还有月奴那个妖女,已等於破掉留侯那妖魂的一条臂膀。」
「不错!」大法师目光转向窗外,望著黝黑的夜空,缓缓道:「快天亮了。」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我已经叫人传令遍搜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又一声叹息道:「不过,相信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要做的。 」
他说得有些无可奈何,楚轻侯忽然发觉,这雄霸武林的大豪侠已经失去了那一股叱咤风云的豪情霸气。
红叶在萧十三心目中的重要,他当然很清楚,对於自己的失责,也当然更为歉疚。
「师父,弟子就是拚了命,也要将红叶找回来。」他嘶声叫起来。
大法师淡淡地道:「你的心情我们很明白,目前我们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去睡觉。」
「睡觉?」楚轻侯一怔,萧十三亦同样诧异,摇头道:「这不是睡觉的时候,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是的。」大法师接著解释道:「我也没有跟你们开玩笑。」
萧十三、楚轻侯怔怔的望著大法师。
「纷扰了一夜,大家已经很疲倦了,搜索并非我们的专长,何不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大法师淡然一笑道:「那最低限度,一有了留侯的消息,我们非但立刻就要出动,而且要有充沛的精神、力气跟留侯一决生死。」
萧十三点头道:「有道理,否则我们见到留侯时,十分本领只能使得五分出来,那去了也是白去。」
他随即扳住楚轻侯的肩膀,道:「小娃子,听清楚了,不想睡觉也得去睡觉。 」
楚轻侯只有点头。
萧十三随即将楚轻侯拉出去,大法师跟在他们身後,摇摇头,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却是如此苦涩。
清晨,急风。
芭蕉和芍药并骑驰在官道上,急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芍药外披那袭披风更就是猎猎飞扬。
她一面策马,一面娇笑不绝,笑声就像是银铃一样响彻长空。
芭蕉没有笑,甚至一丝笑容也没有,偶然看一眼芍药,双眉便深皱一分。
风虽然急劲,却怎么也吹不散他心头的重忧,芍药的笑声虽然动听,听入他耳里,反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
在他的眼中,芍药简直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一个这之前他下认识的人。
他从未见过芍药这样活泼,现在的芍药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
芍药在白云馆长大,对外面世界的事物,难免很多都会感到新奇,这一点芭蕉当然是可以理解,所以,最初他并没有太在意,但一路赶来,他即发觉,芍药并不是好奇这么简单,明显地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狂野。
白云馆虽然也养有马,芍药对於马一向都不大感兴趣,可是现在那匹马在她手上,远比芭蕉控制得还要纯熟。
芭蕉几乎怀疑,平日在白云馆,芍药表面上虽技逊一筹,事实私底下不停苦练,还有那笑声,芭蕉从未听过芍药笑得这么狂放,难道在白云馆内,芍药一直就压抑著自己,到现在才露出本性来?
芭蕉不敢肯定,也想不透。
最奇怪的,在路上,很多芍药平日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什么影响芍药变成这样?
芭蕉已不下十数次套问芍药,可是芍药的回答,不是下著边际,就是令他感到啼笑皆非。
再下然芍药就只是笑,那种笑声有时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却充满了诱惑,以芭蕉的定力,听来竟有些心猿意马。
芭蕉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事情,但现在,竟然不时都生出绮念。
到底是芍药的影响还是什么?芭蕉也一样不能够肯定。
他却再也不敢太留意芍药。
芍药好像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妥,一切的举动看来完全是出於自然,一点也不显得牵强。
两骑奔前数丈,芍药已抢到芭蕉前头,突然道:「师兄,马给你挑最好的,但还是给我抢在前面。」
芭蕉叹了一口气,道:「师妹的骑术在我之上,抢在我前面也是应该。」
「难道你不服气?」芍药瞟了芭蕉一眼。
「服气——」芭蕉垂下头去,刹那间,他突然发觉,芍药的眼睛,充满了一种奇烈的诱惑,他突然有一种想把芍药搂在怀中的冲动。
「怎么你不看著我?」芍药随即问道。
芭蕉苦笑道:「再看你,我就要一头栽下马去了。」
「为什么?」芍药追问道。
「马奔得这么快,该看路才是。」芭蕉这理由虽然不太好,但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理由。
芍药娇笑道:「怎么我不怕?」
「那是因为你的骑术在我之上。」
芍药娇笑不绝,芭蕉忍不住偷看了芍药一眼,却正好看到芍药敞开的领子,看到了那一片雪白的胸膛。
芭蕉的目光立时凝结。
芍药好像没有在意,接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
芭蕉呆应道:「那是事实。」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骑术竟在你之上。」芍药伸手一拢被风吹散的秀发,那领子又开了一点。
芭蕉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芍药突然问道:「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芭蕉浑身一震,心头亦自「怦怦」地跳起来,急忙回过目光,一面又道:「不……没……看什么!」
芍药又娇笑起来,这一次的笑声显著的透著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诱惑。
芭蕉忍不住又偷眼望去,芍药并没有将领子拢回,而且将马拉近芭蕉。
芭蕉突然发觉,芍药眼瞳中那种诱惑更强烈,就像是烈火一样在燃烧。
不过片刻,两骑已接近,芍药霍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芭蕉的手,一面道:「我们拉著手一齐放马奔驰,一定很有趣。」
芭蕉将手缩回已经来下及,刹那间,心神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
芍药的手柔软如无骨,芭蕉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但以前都是无意,也从未感到这样的舒服,心神一阵混乱之後,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马仍然在奔驰,芭蕉却感觉不是在骑马,而是置身在云絮中,随风飘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从迷惘中醒过来,脱口道:「师妹,你放手。 」
芍药娇笑一声,道:「不放。」
那完全是撒娇的语气,芍药的脸上,也是一片促狭的表情,但她的眼睛中却好像还有什么,芭蕉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敢凝望芍药的眼睛,他虽然也很不想将手抽开,还是挣扎著想抽回手。
幸好他的武功还不错,脱蹬,「鹞子大翻身」,凌空一滚,落在地上,身形仍好像醉酒似地打了几个转。
芍药同时将马勒停,娇笑不绝。
这看来也像是一个任性的大孩子,完全不理会方才那样做对芭蕉是怎样危险。
芭蕉好容易站稳身子,抬头仰望著芍药,不禁叹了一口气。
芍药这才问道:「芭蕉师兄,有没有摔著你?」
「没有。」芭蕉摇头。
芍药笑道:「我是闹著玩,你不要生气。」
芭蕉呆呆的「哦」了一声。
芍药回头望了一眼,惊呼道:「你那匹马跑了,怎么是好?」
她虽然在惊呼,却一面在笑,芭蕉根本就听不出她是真的惊讶还是假的。
那匹马这时候已跑得很远,只见一股灰尘迅速地往前滚去。
芭蕉看在眼内,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芍药接著又问道:「师兄,怎么你不回答我?」
芭蕉苦笑道:「我……我也不知……」
芍药笑截道:「这样好不好,你和我合骑一匹马……」
话还未说完,芭蕉已连连摇手,道:「不……不成……」
「怎会不成?」芍药一拍马鞍,道:「这匹马不算小了,驮两个人,绝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其他,但一看她的眼睛,芭蕉不由便顿生绮念。
那眼睛实在太诱人!
芭蕉的头脑这时候已经清醒了很多,连忙收慑心神,一面避开芍药的视线。
芍药随即催促道:「不是说要赶去火龙寨,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快上马。」
芭蕉总算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道:「这匹马就是驮得动我们两个人,也跑不了多远,到时马倒了,我们便得用自己双脚走路,因快得慢,反而不美。」
芍药道:「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这样好了——」芭蕉道:「师妹你赶快奔前去,将我那匹马追回来,我们再上路,相信这下会花太多的时间。」
「也好。」芍药点点头。
芭蕉这才松过一口气,忙道:「那师妹还不赶快?」
芍药瞟了芍药一眼,道:「著急什么?」
芭蕉道:「迟了给哪个瞧见,顺手牵羊骑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
芍药摇摇头,道:「有什么要紧,追不到,我们就两人一骑,马跑一段路,人跑一段路。」
芭蕉只有苦笑,芍药看见他这样子,「噗哧」地一笑,拉转马头,道:「喏,在这里等我,不要跑开!」
「一定。」芭蕉忙不迭地点头。
芍药连声娇叱一声,放马疾奔了出去,芭蕉目送她去远,才真地松了口气!
他拾手抹去鬓边汗水,到底是热汗还是冷汗,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芍药怎会变成这样子?难道她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在师父面前,不得不收敛起来,现在离开了白云馆,才露出来?
该死,我方才是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芭蕉嘟喃著在树旁坐下,方才那种绮念不知怎的又突然涌上来。
他的心头又起了乱动。
然後,他想起了那串佛珠,不觉抬手拿下,默数起来!才数了一圈,他的心神已有些平静,再数一圈,心神更安宁。
——师父留给我这串佛珠,难道是这样用的?
想到了师父,芭蕉又不禁惶恐起来,师父将白云馆交给他并没有多少时间,白云馆便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三个师兄妹,死的死,走的走,而芍药看来虽然并没有多大不妥,却变成这样子。
这其中是否还另外有原因,芭蕉其实也不敢太肯定,他到底并没有忘记芍药曾经被留侯咬了一口,虽然说,留侯妖力太厉害,下是他们师兄妹所能够抵御,而事发突然,又下是他们能够防范得来,但芭蕉还是不免有些歉疚。
见到了师父,应该怎样说?
芭蕉叹息著,目光又栘向芍药离开的方向,芍药一骑已经看不见了。
——芍药这一去,会不会一去不返?
芭蕉不知怎的竟然生了这个念头,呆了呆,数著佛珠的双手不觉停下。
然後他茫然站起身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刹那间已塞满了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纵目四顾。
四野无人,风吹草木萧萧,芭蕉一看再看,不禁长叹。
也就在这刹那,他的目光突然凝结。
道路的左面是一片浓密的林子,一望无际,因为树叶不少已枯落,所以视野也广阔很多,芭蕉一看再看,并没有什么发现,刹那间突然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倒吊在远处的一株枯树横枝下,一动也不动,没有风的时候,远看来就像是一个奇大的蜂巢,但急风了吹,却像是一具尸体。
「蝙蝠?」芭蕉脱口一声。
——这难道是真的蝙蝠?
——蝙蝠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心念一转再转,芭蕉忍不住举步往林内走去,林内到处都是乾枯的落叶,一脚踩下去,就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
芭蕉绝下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但这种声音响入耳,竟有些心寒。
他忙放轻脚步,缓步向那边接近。
越接近他就越肯定那真的是蝙蝠,可是到他看清蝙蝠的面庞,忽然吓了一跳。
蝙蝠的脸色非常难看,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双本来已经像鸟爪的手现在看来更加像了。
整双手都是死鱼肉似的,又像涂上了一层白垩,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光泽,指甲是灰白色,尖长而勾曲,仿佛已角化,给人一种极其锐利的感觉。
他的一双脚亦祼,情形看来比一双手更恶劣,勾挂在那根横枝上,就像是两柄弯弯的钩子。
芭蕉时常都奇怪,蝙蝠那双脚的构造是否有异於常人,所以能够勾挂在树枝上,支持身子那么久也可以。
他也曾问过大法师。
「这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蝙蝠。」大法师的回答更加玄妙。
到底是事实还是说笑,芭蕉听不出,也看不出,大法师的说话态度一向是那么平淡,要从他的话洞悉他的心意,诚然未必是不可以,却还不是芭蕉这种年轻人所能够做得到的。
以楚轻侯的聪明练达,一样不能够。
芭蕉清楚记得,前後问过了三次,大法师的回答都是一样,他没有问第四次,而对於蝙蝠这个大师兄,也一直存著一种既奇怪,又有些恐惧的感觉,尤其是月明之夜,蝙蝠攀著铁栅大声狂叫的时候!
现在的鳊蝠,看来更恐怖。
他那样倒悬著,浑身的血液应该聚流向他的脑袋,可是,他的脸部却全无血色。
芭蕉实在有些怀疑,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也不是自己倒悬在那里,而是被别人倒吊起来,且在脑袋上开了一个洞,所有的血液也因此尽滴在地上。
蝙蝠的足踝却没有绳子缚著,地上也没有丝毫血迹,细看之下,亦下难发觉他的胸膛仍然很有规律地不住起伏。
芭蕉已经发觉,相反蝙蝠到现在仍然没有发觉芭蕉的接近。
蝙蝠的听觉一向很不错,在白云馆的时候,芭蕉已经能够肯定。
在日间,蝙蝠有时简直就像是一个瞎子,可是无论怎样放轻脚步,只要稍接近石牢,蝙蝠便能够发觉,而且能够从脚步声听出来是哪一个。
如果来的是芍药,鳊蝠会眉飞色舞,状若疯狂,若是芭蕉,却会变得很阴险,好像要找机会将芭蕉扼杀。
就是玉砚,他也要找机会咬一口,但若是大法师,则变得非常温顺。
可是现在的蝙蝠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芭蕉一面接近,一面留意蝙蝠的表情,蝙蝠一点反应都没有,更接近,芭蕉突然发觉,鳊蝠的脸上,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四肢完全都放松,若是体重不轻,只怕早已被急风吹去。
——看来他非常疲倦,莫非就是这个原因,反应变得这样子迟钝?
芭蕉动念末已,一只飞鸟突然在枝叶中飞出来,落在那根横枝上。
那只鸟距离蝙蝠双脚一尺不到,鳊蝠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啁啾一声,那只鸟跳跃上前,落在蝠蝠的脚心上。
芭蕉看在眼内,盯稳了蝙蝠,在他的意料之中,蝙蝠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些反应了,哪知道出乎他意料之外,蝙蝠一动也不动,那只鸟也毫无感觉,嘴一落,啄了下去,这一次蝙蝠终於有了反应,怪叫一声,腰一折,身形往上翻起来,伸手抓向那只鸟,那只鸟却在他怪叫的时候已给吓得飞起来,疾飞上半空。
蝙蝠一抓竟落空,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如蚊蝇之细小,蝠蝠也能够只凭听觉手到拿来。
芭蕉知道是什么原因。
蝙蝠那一抓虽然迅速,但与以前比较,却是慢上了很多,是什么使他的动作变得如此缓慢?疲倦?
芭蕉心念不停在转动,眼睛却盯稳了蝙蝠,看蝙蝠还有什么举动。
蝙蝠一抓落空,身形就往上拔起,怪叫声中,左右手齐抓了出去!两抓亦一样落空,那只鸟已飞入青天外,白云里。
蝙蝠怪叫不绝,身形却往下飞坠,他的叫声变得有些嘶哑,而且不怎么响亮,与在白云馆比较相差得实在太远。
芭蕉听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蝙蝠的血气显然消耗的很厉害,虽然仍在动,已失去了以前那种强烈的活力。
在大法师所有的徒弟中,蝙蝠的活力一向是最强烈的一个,尽管被囚在石牢之内,每天动的时间绝下比任何人少,而且那种动,非常之激烈,有时,他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下是一个人,是一头野兽。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变成现在这样?
芭蕉方自奇怪,蝙蝠已掉在地上,「叭」的一声,竟然摔得很重。
这又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芭蕉奇怪极了,目不转睛地盯著蝙蝠,好容易才压下那股上前去将鳊蝠扶起的冲动。
蝙蝠并没有什么动作,摊开了手脚,成大字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始终瞪大,却非但没有神采,甚至有些混浊,就像是蒙上一层烟雾似的。
好一会,他才挣扎著爬起来,傻里傻气地伸手抓抓那把乱发,咧开嘴巴,露出了一种近乎白痴的笑容。
他面向芭蕉这边,芭蕉却没有被瞪的感觉,在鳊蝠爬起来之前,他已经矮身藏入树叶丛中。
蝙蝠看来真的没有发觉芭蕉在一旁窥伺,又呆了一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步高步低向林子深处走去。
芭蕉不由自主地紧跟在蝙蝠身後。
树林中并没有路,鳊蝠除了碰上较大的树木,否则都是笔直走过去。
他经过的地方,不少林叶被撞断了,身上的衣衫也被勾破了奸几处,他毫不在乎,那肌肤更是坚韧得出奇,并没有破损,只是被划勾出一条条白痕。
一路上,他几次几乎撞在树干上,最後他终於伸出双手,在身前探路。
日间他的视力实在很不好,但弱到这个地步,连芭蕉也甚意外,他实在忍不住用力踩在地上一根枯枝上。
「啪」的那条枯枝齐中断折,这声响虽然不太大,但已经是足够惊动一般人。
鳊蝠似乎呆了呆,左右望一眼,抓抓头,又继续向前走去,似乎连这声响在什么方向传来,他竟也分辨不出,更没理会。
他的听觉怎会这样?芭蕉不由发出了一声叹息,蝙蝠无论如何也是他的同门,变成这样迟钝难免有些感慨。
他没有停下,亦步亦趋,紧追蝙蝠,因为蝙蝠虽然表现得这样笨拙,却一点也不像是漫无目的乱闯。
——到底他要去什么地方?
芭蕉疑惑的极目望去,触目都是树木,他回头去看,道路上也末见有芍药策马奔回来。
追下去!芭蕉一咬牙,决定继续追踪,他没有再弄出任何声音,而且更加小心。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追踪鳊蝠对於事情也许会有些帮助。
事情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局面他根本就完全不清楚,可是在蝙蝠离开了白云馆之後,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蝙蝠已经背叛了大法师,追随东海留侯了。
那到底是留侯的影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芭蕉虽然不清楚,但平日亦从大法师口中知道,蝙蝠的体内潜伏著一种与生俱来的邪恶。所以,大法师才将蝙蝠囚禁在石牢中,希望藉此阻止他伤害别人,一方面消弭那种邪恶,事实证明,大法师的一番苦心,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这也许是大法师的道行不够,但亦有可能留侯的魔力太高,他们之间的胜负,现在也未免言之过早,白云馆的事件中,留侯却绝无疑问已取得绝大的胜利!
芭蕉在歉疚之余,实在希望能够帮助大法师赢回一仗。
这种心情并不难理解。
第十四回 羊皮旧地图 昔是而今非
蝙蝠并没有发现芭蕉的追踪,只是怔怔地往前行,芭蕉原有些怀疑,蝙蝠可能故意装作这样诱他追下去,追入留侯安排好的陷阱中,但追踪了一段路,已肯定这只是自己的过虑。
蝠蝠绝不是一个耐性那么好的人,就是故意安排出来,亦早已经采取行动,而且,蝙蝠既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经过,也不像故意让他发现倒挂在树木横枝下。
况且蝙蝠的武功一直在芭蕉之上,要对付芭蕉一个人,似乎用不著花这许多心机,一切都显然只是巧合。
芭蕉却是到现在才敢肯定。
前行了半里,蝙蝠突然在一个断崖之前停下。
芭蕉忙亦停步,也就在这刹那,蝙蝠突然扬起了双袖,用力煽动起来。
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左顾右盼,随著双袖的扬动,那两条脚亦左右交替踩动,动作看来充满了稚气,也隐约透著一股邪气。
芭蕉看得怔在那里。
Сhā了一会,鳊蝠叫出来,怪声怪气地叫道:「飞,飞!」
无论动作、语声都是充满了稚气与邪气。
芭蕉看不到鳊蝠脸上的表情,但只看他的动作,已不禁心生寒意。
这种只见於小孩子的动作,由蝙蝠这样的一个大人做出来,本就难免有些恐怖,何况芭蕉对蝙蝠又是如此的熟悉。
风吹急,蝙蝠双袖扬动著,整个身子竞真的飞了起来,飞离了地面。
一阵「啪啪啪」的衣袖声响,蝙蝠往上飞上了一棵树木的横枝。
他双袖继续煽动,身形一顿又飞下来,这一次,竟是直往断崖下飞落。
下落的势子并不怎样急,刹那间,芭蕉不由生出一种蝠蝠已化成了一只真的蝠蝠的错觉。
眨眼间,蝙蝠已经在芭蕉眼中消失。
芭蕉当机立断,纵身疾掠了过去,以他的轻功,当然亦很快就掠到断崖之前,所以他仍能够看见蝙蝠在向下飞落。
那面断崖非常陡峭,壁立如削,高逾千丈,宽阔得很,成弧形,包围著一片水面。
面对芭蕉的那边,有一个缺口,远看来,只见一线天光,再往下望,却竟然看见海面。
海水也就是从这个缺口涌进来,这个缺口看来虽然很狭窄,但芭蕉知道,这完全是因为距离太远,事实上连大船都可以经过。
因为他看见蝙蝠的同时,亦看见了一艘大船。
从蝙蝠与那艘船的比例,芭蕉绝对可以肯定那的确是一艘大船。
那艘大船异常华丽,船舱竟然建筑成楼阁,颜色鲜明夺目。
阳光正从那线缺口透进来,正照著那艘大船,所以,芭蕉看得很清楚,而且可以清楚的数出,那艘大船一共有五桅,上挂的风帆,亦一样分辨得出,每一面的颜色都不同。
「五色帆——」芭蕉不由自主脱口叫出来。
他没有忘记楚轻侯孤岛的遭遇。
五色帆本属胡四相公所有,但胡四相公已经归顺留侯,当日,留侯离开那个孤岛,乘的也就是这一艘五色帆。
可是五色帆又怎会泊在这里?
芭蕉毕竟也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出这原因的所在。
留侯若真的不是一个活人,那么,就只能够在夜间出现,在日间,不过是一具白骨。
为安全设想,在日间他当然得藏起来,藏在一个不容易为人发觉的地方。
断崖下这个内海,岂非就是一个适合的地方。
胡四相公纵横海上多年,对於这沿海的形势当然非常熟悉,五色帆驶进来这内海,事实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这样说,蝙蝠绝无疑问,真的已经归顺东海留侯。
芭蕉心念再转,不禁心头一凛。
蝙蝠下落的速度事实不怎样快,扬动的双袖也一样不怎样急。
那双袖子却是宽大得出奇,而且形状很奇怪。
芭蕉居高临下,才发觉蝙蝠这件衣服的特别,却不能肯定这是鳊蝠在白云馆中平日所穿的那一套。
那件衣服使蝙蝠现在看来,简直就像一只真的大蝙蝠。
距离越远就越像,芭蕉根本不敢肯定现在的蝙蝠到底还是一个人,抑或已经化成了一只真的大鳊蝠。
这念头芭蕉也不能不承认实在有些可笑,但连一百年的死人也可以复活,又还有什么不可能。
蝙蝠看来显然就是要飞投向那艘五色帆,这么高跳下去,若不是疯子,除非就有绝对的把握,确信自己绝不会摔死。
蝠蝠现在到底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芭蕉虽然不知道,他却并不以为蝙蝠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蝙蝠的生命力也远比一般人强韧,这些在白云馆的时候,芭蕉已经很清楚。
他再看清楚蝙蝠下落的身子,更就心生寒意。
蝙蝠的身子飞投到断崖大半的距离,竟就打起旋子来。
一旋再一旋,水花一现,蝠蝠便已经消失不见。
那两个旋子方圆也甚宽阔,是那件奇怪的衣服抑或是蝙蝠真的已化成蝙蝠,还是什么力量使蝙蝠能够这样,芭蕉看不出来。
可是他已能够肯定,蝙蝠这样掉下去,冲力无疑已减到最低,应该不会受伤。
那片水面在水花一现之後,又恢复平静,芭蕉不待看仔细蝙蝠有没有从水里冒出来,就听到了芍药的叫声。
「师兄,芭蕉师兄——」
声音随风吹来,虽然微弱,芭蕉仍听得到,刹那间心中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
他没有回答,倒退著退出两丈,身形一转,向原路疾掠回去。
芍药的呼唤声不断传来,芭蕉的身形也相应越来越急,快到了林外,才突然缓下
透过枝叶缝隙,他已经看见芍药一人两骑在路上徘徊。
他吁了一口气,以不徐不疾的步伐走了出去。
芍药也已向这边望来,一脸的焦急之色,但一见芭蕉便荡然无存,而且又现出笑容道:「师兄,你坏、你坏,你躲起来捉弄我。」
芭蕉苦笑一下,道:「我只是无聊,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地方。 」
「是什么地方?」
「一望无际,都是树林。」芭蕉只怕芍药看出他在说谎,说话同时,偏过脸向那边望去。
芍药目光一转,忽然道:「师兄虽然容易分心,但不像是这样无聊的人。 」
芭蕉目光缓缓转回,一声叹息道:「人总是会变的。 」
这句话倒是有感而发。
芍药竟然听不出,娇笑道:「那师兄怎么不变得对我好一点?」
她的眼瞳中又露出了那种诱惑,芭蕉一皱眉,视线从芍药脸上栘开,道:「那匹马跑得很远。」
芍药目光随著转落在芭蕉的坐骑上,道:「可不是,跑得又快,好不容易才将它追上。」
「辛苦师妹了。」
芍药噗哧一笑,道:「又来客气了。」接著将缰绳递向芭蕉。
芭蕉小心翼翼地接下来,总算没有跟芍药的手接触,随即上马,道:「师妹,我们得尽快赶路了。」
「为什么?」芍药眨著眼睛,问道:「师兄,是不是你方才发现了什么?」
她的反应有时好像很迟钝,有时却又好像很敏锐,芭蕉不敢再望她,一面应一声,道:「路上我再跟你说。」一面催骑疾奔了出去。
芍药疑惑地望著芭蕉的背影一会儿,再看看芭蕉出来的那边林子,才催骑追前去。
这会儿芭蕉一骑已经奔出很远,绝无疑问他是真的在赶路。
芍药方才为了要追回芭蕉那匹坐骑,人与马都耗去了不少气力,也就慢了一会儿,追了好一段路,始终都追不上芭蕉。
她一再叫芭蕉缓下来,芭蕉却是以半开玩笑半挑战的口吻回答道:「怎么不追了,不是说,马,你比我骑得好?」
这是否是他的心里话,芍药好像又听不出,所以她只是一面笑骂,一面催骑追赶。
到了火龙寨前,芍药总算将芭蕉追上,却非但芭蕉,就是她,也已累得说不出话来。
早已有火龙寨的弟子截住了二人,听说是大法师的弟子,有急事要见大法师,忙在前替他们带路。
看见火龙寨的弟子那种紧张匆忙的情形,芭蕉亦知道必然出了事。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
芭蕉和芍药进入火龙寨聚义堂的时候,大法师、萧十三、楚轻侯已经等待在那里,大法师表面上似乎若无其事,眼瞳中却已露出悲痛之色。
虽然还没有听芭蕉的话,他好像已知道白云馆的惨变。
很奇怪,一入了火龙寨後,芍药便又变了另一个人,其实,是变回她本来的自己。
到聚义厅,她的头垂得更低,更显得拘谨。
第一个开口的是楚轻侯,道:「芭蕉、芍药,怎么跑到这里来,白云馆那儿怎样了?」
他当然看到芭蕉和芍药的疲倦,可是他实在压抑不住心头的焦虑。
左右已有人奉茶来,芭蕉没有喝,喘著气,说出了白云馆的惨变。
楚轻侯、萧十三、杨天、沈宇都为之震惊,大法师态度平静,但听罢仍不由露出了一丝惨笑。
「劫数,劫数——」大法师连声嘟喃,无限感慨。
「师父,我们与留侯势不两立!」楚轻侯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
「古刹谈判破裂,留侯本就与我们势不两立的。」大法师惨笑。
「玉砚还只是一个孩子。」
大法师摇头,道:「他本就是少年早亡之相,只是想不到应在此劫。」
楚轻侯苦笑道:「师父想不到的只是留侯的魔力已到了这地步。」
大法师淡然颔首,道:「还下是一样。」
楚轻侯微喟道:「师父当时显然已有些预兆,所以才会将那串佛珠留给芭蕉。 」
「只是有些。」
「否则师父也不会将他们留在白云馆了。 」
「我本该将他们带走的,可是,我当时竟然没有生出这个念头,这到底是自视太高还是天意如此就只有天知了。」大法师叹了一口气。
楚轻侯亦自叹息。
「是人难免就有错,我也只是一个人。」大法师垂下眼皮。
「天意又如何?」楚轻侯目光一远,道:「难道容许留侯到这时候,这不是一种错误?」
萧十三接上话,道:「说得好,这一切若部是天意,何以服人?」
大法师摇摇头,道:「口孽口孽——」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难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认为天意很公平?」
大法师没有作声。
萧十三长身而起,一面前行,一面道:「天若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不该存在的人留在世上。」
没有人Сhā口。
萧十三接著道:「若说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人是前生作孽,今世报应,那更是笑话,为什么不乾脆将他们留在地狱?」
「对!」楚轻侯立表同意。
萧十三双手握拳,语声更激动,道:「看红叶,连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一只,却是要受此折磨,若说是我这个父亲的作孽,干嘛不降祸在我身上。」
沈宇Сhā口道:「大哥一直以来就只是抱打不平,替天行道。」
「好一个抱打不平,替天行道!」萧十三霍地转身,抬头盯著聚义堂上那方黑底金字的横匾。
横匾上写的正是「替天行道」四个金漆大字。
所有的目光下期亦随著落在横匾上,萧十三一指,道:「看,天若公平,用得著抱打不平,替天行道吗?」
语声一顿,萧十三目光一扫,落在大法师的脸上,道:「琵琶,你一直那么多道理,这个你怎么解释,又如何令我心服?」
大法师只有苦笑。
萧十三目光再一扫,道:「我早就明白天意的不公平,只有以杀止杀,天下间,偏就天生那么多的卑鄙小人、邪魔妖孽,杀之不尽!」
大法师一声叹息。
萧十三接著道:「先人亦有言,治乱世,用重刑,跟那些邪恶之徒说道理,说服他们改过向善,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一顿,他又问道:「琵琶,你有生以来,说服过多少邪恶之徒?」
大法师一声叹息。
「还是我用的方法来直截了当,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若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我这样的人,要太平那还不简单?」萧十三再问道:「琵琶,你想想,我说的可对?」
「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法师目光转落在芍药的身上,道:「芍药,你抬起头来。」
芍药应声,身子一抖,缓缓将头抬起,她的眼瞳,一片清澈,看来并没有什么下妥,大法师却摇头叹息道:「你觉得怎样了?」
「我?」芍药好像有些心虚地道:「我没有什么,」
「没有最好。」大法师目光栘向芭蕉道:「蝙蝠追随留侯离开之後,没有再回白云馆?」
芭蕉点头道:「相信没有……」
他话中显然还有话,楚轻侯却在这时候Сhā口,道:「师父,蝙蝠只怕真的已成了留侯的奴隶。」
大法师叹息道:「他体内流的本来就是邪恶之血。」一顿,他突然问道:「芭蕉,你是否又看到他?」
芭蕉垂下头,道:「在来路上的一个林子内,弟子又看见了大师兄。」
「他又怎样了?」
「还是那样子倒悬著睡觉,只是脸色很难看,白纸一样,行动反应也变得很迟钝。 」
「你还看到了什么?」
「他跳下一个断崖,一只大蝙蝠似的,简直就像是飞下去。」芭蕉苦笑道:「这师父或者不相信,但弟子说的是事实。」
大法师只是问道:「断崖下有什么?」
「是一个深陷下去的海湾,泊著胡四相公的……」
「五色帆?」楚轻侯脱口叫出来。
「相信就是了。」芭蕉接著道:「那艘船一共有五条桅,挂著不同色的帆,船舱建筑成楼台很华丽……」
萧十三截口道:「只有胡四的五色帆是这样子,芭蕉,那断崖在什么地方,距离这里多远?」
芭蕉才说出距离,萧十三就奇怪地问道:「不曾听说过那附近有这样的一个海湾
杨天接口道:「那周围是荒野树林,并没有人家,一般过路的没有事也不会深入那个林子里去。」
萧十三点头道:「胡四纵横海上,知道有那么一个所在却是不足为怪。」
大法师目光倏的一亮,道:「我们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那个地方去。」
萧十三心头一凛,道:「不错——」
「莫忘了带备用火种。」大法师接著又叮嘱道。
萧十三立即向杨天、沈宇大喝道:「你们都听到了,还不快去准备。」
杨天、沈宇急应一声,双双奔出。
萧十三随即又道:
「琵琶、轻侯,我们走!」
楚轻侯立即奔到萧十三身旁,大法师同时亦长身站了起来,芭蕉忙上前,道:「师父,弟子也走一趟,也好引路。」
「好,大家都去。」大法师移动脚步,芍药一旁默默地亦跟了上来。
才走出忠义堂,一阵悲凉的号角声已然划破长空,那些火龙寨的弟子迅速地四面八方向寨前集合。
马匹亦迅速准备好,在萧十三一声「出发」之下,三百六十骑整齐的先後冲出了火龙寨。
马蹄雷鸣,尘土蔽天,声势浩大。
三百六十骑虽然下算多,却都是火龙寨的精锐,每一个人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都经过严格的训练,足以夷平十三省中的任何一个帮派。
他们这几年都没有这样出动,但他们的武功也没有丢下。
萧十三、大法师、楚轻侯三骑奔在最前,急风吹起了他们的衣发,萧十三一扫颓态,一面策马一面道:「琵琶,我这些属下如何?」
琵琶大法师淡然一笑,道:
「很不错。」
「我相信天下间还没有任何一个帮派,拥有一支这样强劲的队伍。 」
「我也相信。」琵琶大法师说得很认真。
「火龙寨在各地的分舵都有一支差不多的队伍,必要时,每一个分舵,还可以组合另外两支实力比较次一些,但也不是一般乌合之众可比的队伍。 」
大法师一面听,一面点头。
萧十三道??「这儿也当然可以,而且能够组合七支,但我认为这一支已经足够。」
「嗯——」大法师又是点头。
萧十三又道:「你不必怀疑他们的战斗能力,我绝对有信心只凭这一支队伍,就已能够走遍天下。」
大法师倏的一声叹息。
「你叹息什么?」
大法师无言,楚轻侯一旁苦笑应道:「前辈的力量实在太大了,若是集合起来,就是夺取天下也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萧十三摇头道:「你们当然很清楚,我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可是这对於东海留侯,又是怎样的一种诱惑。」楚轻侯不禁叹息起来。
萧十三一怔,苦笑了一下。
「觊觎前辈这股力量的,只怕还下止留侯这个妖魂,」楚轻侯摇头道:「前辈千万要小心。」
萧十三沉吟道:「这件事之後,我会想办法,好好的处理我这些儿郎,我会的。 」
他目光一转,又望了随来的那些武士一眼,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对我的忠心绝无疑问,要想一个那样的办法,[奇+[书]+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楚轻侯无言颔首。
萧十三转回目光,道:「幸好我还有时间,就是这一次,万一我不幸死了,杨天、沈宇也应该应付得来。」
一股不祥的感觉立时袭上楚轻侯的心头,萧十三好像知道楚轻侯的感受,笑著道:「一般人认为无论做什么事,开始不该说不吉利的话,可是,我偏就不信这个邪。」
楚轻侯只有苦笑。
萧十三目光转向大法师,道:
「琵琶,你以为我说得怎样?」
大法师笑笑不语,萧十三摇头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这样,要你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要你说的时候却是说得人发闷。」
大法师笑道:「该说的时候,我就说了。」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说话的时候?」萧十三大笑,缰绳一催,放马疾奔了出去。
大法师没有追前,只是看了楚轻侯一眼。
楚轻侯忽道:「这是说话的时候。」
「在你们说的。」大法师微喟道:「也许你跟他多谈几句,能够令他的心神安定下来。」
楚轻侯颔首道:「心神不安定,很容易出乱子,强敌当前……」
大法师截道:「这对於留侯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要忘记了,他并非江湖上一般的那种高手。」
楚轻侯不能不承认。
大法师接著道:「现在我们最重要的,就是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楚轻侯方待问为什么,心头已突然灵光一现,脸色不由一变。
他不由自主催骑疾奔前去。
萧十三虽放马远离他们,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放骑更急。
杨天、沈宇他们看在眼内,一齐催骑追上前,马蹄雷鸣,风云变色。
第十五回 荧荧青灯焰 森森白骨寒
还没黄昏,但已经很接近了,看著那偏西的日头,他们一齐又焦急起来。这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那座林子之外。
萧十三一骑直冲入林内,几乎撞在一株树干上,他及时将坐骑勒住,随即滚鞍跃下,急不可待,一声大喝道:「芭蕉,快来引路!」
芭蕉大呼道:「往前走就是了。」
萧十三的身形应声疾掠了出去,大法师、楚轻侯紧追在後面,杨天、沈宇也不慢。
那些武士纷纷下鞍,马嘶声中,潮水般涌了进去。
他们的刀亦纷纷出鞘,披荆斩棘,移动非常迅速。
这与萧十三几个高手比较,当然又慢了很多。
萧十三身形才在断崖旁边停下,大法师便在他右侧飞絮般落下。
萧十三耳边响著衣袂声,目光一转,道:「想不到你的轻功已到了飞絮随风的境界。」
大法师淡然一笑,道:「一个人年纪大了,骨头也难免会轻一些。」
语声甫落,楚轻侯已然叫起来,道:「看,五色帆。」
萧十三目光急落。
那艘五色帆仍然在断崖下,芭蕉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变动。
「不错,这就是胡四的五色帆,」萧十三冷冷一笑,道:「好一个隐蔽的地方。」
楚轻侯目光一转,道:「这断崖虽然陡峭,还难不倒我们。」
语声一落,他便要往下跃,大法师一把抓住,道:「别胡来,虽然救人心切,这样跃下去,很容易会弄伤,如何再与留侯搏斗?」
楚轻侯一仰首,道:「这还是白天。」
大法师摇头道:「我们非但要攀下,还要爬上来,这一来一回,也要费很多时间。 」
萧十三点头道:「我们来得还是晚了一点,五色帆停泊在这种地方,我们除了原路攀上来,看来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供选择。 」
大法师沉吟著道:「不是没有,只是所花的时间并不比原路攀上来的少。 」
楚轻侯心念一动,道:「师父是说我们可以利用那艘五色帆?」
「不错。」
萧十三随即道:「随我来的这些手下中,不少都懂得驾驭船只。 」
大法师点点头道:「我们绝不怀疑你的话。 」
萧十三倏的又一皱眉,道:「只是要将这艘五色帆驶出那一线海峡,的确要好一些时间。」
大法师点头道:「在黑夜降临之时,我们肯定仍然在大海上。 」
萧十三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大海浩荡,我们这些力量,在大海之上无疑微不足道。」
楚轻侯沉声道:「留侯既能够控制这艘五色帆,要我们葬身鱼腹,相信也不是一件难事。」
萧十三一字一顿,道:「我们还是在岸上安全。」
楚轻侯目光再转,已看见火龙寨那些武士向这边奔来。
大法师郑重地道:「不要太急躁,我们还有时间,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萧十三「嗯」的一声。
那些武士迅速的接近,萧十三等了一会,才发出命令,道:「准备绳子,我们要下这道悬崖。」
呛啷声中,长刀入鞘,那些武士纷纷取出绳子,系在树干上。
他们的动作迅速而纯熟,虽然已安逸了多年,他们显然都没有将身手放下。
在萧十三的一声「出发」的命令中,所有武士,一齐手执绳子,分成了两组,一组留在断崖之上,一组迅速往崖下扑去。
所有武士俱都是一色黑衣,骤看来就像是大群蜘蛛,他们的动作,也犹如蜂蛛似的,迅速而灵活。
第一个下去的是楚轻侯,他一手执著绳子,一手执剑,流星般往下飞坠。
他的手也下是紧抓在绳子上,一时松开,一时紧抓,这一松一紧之间,已经是数丈距离。
萧十三的身形并不在楚轻侯之下,大法师仍然是那么潇洒,仿佛御风飞飘。
杨天、沈宇、芭蕉都留在崖上,看在眼内,都跃跃欲试,但都没有试。
他们也明白,留他们在崖上,并不是全无作用。
说不定下崖去的那些人的性命就在他们的掌握中。
那些武士显然都明白,一面在树旁紧抓住绳子,一面小心著周围的情形。
那个海湾从崖上看来并不怎样大,但越往下去越宽阔。
五色帆亦大得出奇。
楚轻侯看见已到了船桅的高度,急不可待,双脚往崖壁一蹬,手一松绳子,身形凌空飞越水面向当中那根船桅射去。
相隔差不多四丈,但借这一蹬之力,已足够飞越这个距离。
楚轻侯身形一落,左手一抱,已经抱住了那条船桅。
大法师即时喝一声,道:「小心。」
楚轻侯入耳惊心,目光及处,已看见一个人从船桅下冒出来。
那个人本是双脚勾著绳子,倒悬在桅旁风帆之下。
风帆黑色,他亦是一身黑布衣裳,实在不容易察觉,只可惜他的动作实在迟钝了一点。
楚轻侯所认识那样倒悬著的只有一个人!
——蝙蝠。
倒悬在那里的也就是鳊蝠,他显然被楚轻侯惊动,腰一折,陡然从下翻起来,双手一张,疾抓向楚轻侯。
就是没有大法师那一声:「小心。」楚轻侯要避开这一抓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蝙蝠!」楚轻侯身形一弓,倒掠了出去,落在悬挂著风帆的那条竹竿上。
蝙蝠置若罔闻,身形在船桅上一凝,又扑过去。
他的身形虽然仍嫌迟钝,但比起芭蕉见到他的时候已快了很多,听觉也显然好了很多,已能够耳听风声,追及楚轻侯。
「大师兄——」楚轻侯又叫了一声。
蝙蝠应声一笑,那种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去势并没有停下。
楚轻侯身形急动,倒掠而回,又抱住了那根船桅。
那面风帆立时被蝙蝠抓开了一个洞,裂帛声中,蝙蝠怪笑一声,倒飞而去。
楚轻侯身形往下滑落,一阵惊心动魄的「笃笃」声中,舱桅上被蝙蝠的双爪抓出了一个个指洞来。
鳊蝠犹如疯子一样,双爪紧追著楚轻侯抓下去。
霹雳一声暴喝,突然凌空落下,道:「蝙蝠住手——」
是大法师的大暍声,蝙蝠一听,身形猛一震,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来。
他的动作同时停下,猛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上拔起,双袖展开,掠上了桅顶。
大法师亦同时向这条船掠来,虽然仍远,蝙蝠仿佛已看见,又一声怪叫,冲天飞起,飞扑向那边峭壁。
他非但眼睛突然好了很多,身形也敏捷起来。
大法师旋即落在那条船桅上,雪白的须发、衣裳一齐扬起来,出尘脱俗,仿如神仙中人。
鳊蝠看来却更像疯子,一面尖声怪叫,一面「噗噗」的往上飞扑,鸟爪似的一只手迅速而准备地抓住了峭壁上突出来的岩石,又借力拔起来。
大法师轻啸一声,飘离了那条船桅,飞掠向蝙蝠那边。
蝙蝠头也不回,迅速的向天堑那边的缺口栘去,叫声更加凄厉,仿佛已知道大法师随後追来。
大法师身形飞灵巧幻,峭壁上可供立足的地方却不多,对这个环境,当然还没有蝙蝠熟悉。
蝙蝠连哪里有一条石缝也了然,眼看壁立如削,那距离他越不过,非掉下去不可了,刹那间,他的手却不偏不倚地Сhā入了一条石缝之内,身形藉此飞越过如削石壁,继续掠向前去。
大法师几个起落,已经被蝙蝠远远抛下,他要先打立足的地方,难免缓下来。
他也知道追不及,身形再起,向五色帆这边掠回来,正好又落在那条船桅上。
萧十三这时亦已立足一条船桅,目光一转,道:「琵琶,他环境比你熟悉,又能够充分利用,你是追不到他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
这片刻之间,蝙蝠又已掠前了十几丈,身形始终是那么疯狂,怪叫声不绝。
那个出口远看来只得一线,其实阔得很,足可以让那艘五色帆驶过。
出口两边都是壁立如削,笔直伸展出去,从只看见那一线天光来推测,绝不是一个短距离。
要将五色帆从这缺口驶出去,无疑也不是一件易事,除了足够的人手之外,还要配合纯熟的技术。
萧十三带来的人虽然不少,但要他们控制这艘五色帆,能否在日落之前驶离这个地方,实在是一个疑问,所以,一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萧十三已完全打消这个念头。
蝙蝠没有理会是否被追赶,继续疯狂往前扑,在那一线天光看来,的确犹如一只蝙蝠似的。
萧十三接著道:「看来他对你倒是害怕得很。」
他虽然没有看见蝙蝠的表情,但是从蝙蝠的举动与叫声,已不难发觉他内心的恐惧。
大法师只是一声叹息,楚轻侯便问道:「师父,大师兄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大法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种话不是你会说的。 」
楚轻侯一怔,叹了口气,道:「弟子方寸已乱。」
「关心则乱。」大法师摇摇头,双袖一振,飘然往主舱上落下。
萧十三紧接落在大法师身旁,楚轻侯亦自掠下去。
这时候,那些武士亦纷纷掠到适当的地方,纷纷抛出了一条条飞索。
那些飞索的一端连著一个钩子,纷纷钩在五色帆的船舷壁、船桅之上,随即滑过绳子,滑向五色帆。
那艘五色帆立时就像被网在一张巨大的蜘网中,那些黑衣武士犹如蜂蛛般向网中接近。
萧十三居高临下,一声暴喝道:「搜!」身形随即急动,「哗啦」一声撞碎了一扇窗棂,直扑入主舱之内。
楚轻侯只恐有失,身形接动,撞碎了另一扇窗棂,亦闯了进去。
那些武士应声亦纷纷采取行动,向其余的窗扑去,每一个都犹如豹子般剽悍。
他们没有一个发出声音,就是这一点,已可见平日训练的严格。
大法师却没有动,木然立在那里,若有所思,又像在准备随时接应。
水面平静无波,那艘五色帆亦异常稳定,多了那么多人,竟似完全没有影响,那份坚固,实在不简单,而那种宽敞更加惊人,难怪胡四相公只凭这艘船,便能够纵横四海。
那个主舱在外面看来倒还不觉怎样,进入了舱内,才知道竟犹如大富人家的厅堂,非但宽敞,而且华丽。
萧十三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夺窗而入的刹那间亦不禁大感诧异。
舱中两行柱子,每一根都粗可合抱,上面雕刻著诸般花纹,下接绣毡,上接承尘,俱是非常精致,而锦帐四悬,配合华丽的陈设,就是一般大富人家,也未必有这般堂皇。
长明灯处,照耀得十分的光亮,舱两壁,柱两旁,赫然靠著一个个白衣人。
那些白衣人衣白履白,就是脸色亦犹如白垩似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一个个手执兵器。
他们的眼睛却都睁大著,眼睛都是死白色,丝毫神采也不见。
这绝不像是活人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就如僵尸那样,木立不动。
萧十三身形落下,正落在两个白衣人的身旁。
那两个白衣人毫无反应。
萧十三准备应付他们的袭击,看见他们的样子,立时想起楚轻侯的话。
——这些莫非全都是活尸?
萧十三心念一动,双掌疾劈了出去,凌空疾击向两个白衣人的胸膛。
掌并未击实,相距还有一二尺,「砰砰」的两声,那两个白衣人已被强劲的掌风震得倒飞出去。
一飞丈外,撞在一根柱子上,又是「蓬蓬」的两声,贴著柱子凌空摔下来。
那两个白衣人始终一点反应也没有。
——果然并不是活人。
萧十三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舱门旋即被撞开,十多个火龙寨武士迅速闯进来,他们非但行动迅速,出刀更加迅速。
刀光闪处,在舱门附近的几个白衣人全都被他们斩倒在刀下。
有的头被劈开了两爿,有的被拦腰斩成两截,但全都不见有血冒出来。
断口显露出来的是死白色,乾瘪的肌肉,那些骨头,甚至连骨髓也都没有,却恶臭扑鼻。
那些武士看在眼内,下由都脱口叫出来,有生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敌人。
楚轻侯早已在那边夺窗闯进来,游目四顾,听得惊呼声,回头望一眼,道:「这都是活尸,不要管他们。」
那些武士应声奔前。
萧十三纵身掠到楚轻侯身旁,道:「在白天他们不能动,但到了夜里,却是跳跃如飞,而且不畏刀剑。」
「那是因为他们已没有生命,根本已没有所谓受伤死亡。 」
萧十三摇头道:「我却是不明白他们怎能动。 」
「这正如湘西赶尸,一样不可理解。」楚轻侯叹了一口气,道:「有人说那只是骗人的玩意,我没见过,所以也不敢肯定。 」
萧十三冷哼一声,道:「我也一样没有见过赶尸,但眼前这些活尸,我却是绝对相信,到了夜间,他们真的能够跳动。 」
楚轻侯苦笑。
萧十三接道:「这并不是因为告诉我这些事的是你这个老实人。 」
楚轻侯明白萧十三的话,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岂非每一件都不可思议,都是难以令人置信?
楚轻侯摇头道:「希望在日落之前,我们便能够将事情解决。 」
语声一落,他拔剑挑开了一幅幔幕,萧十三双掌同时一错,蓄势待发。
幔幕後什么也没有,楚轻侯一收剑,转向对门那面屏风奔去。
那面屏风一看就知道年代已远,在屏风之前,放著一张形式古拙的长几。
一张羊皮地图在长几上摊开,竟然是皇城附近的驻防地图,却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之物,不少地方已经被虫蛀穿,萧十三目光落在地图之上,忽然笑起来,道:「这张地图太老了。」
楚轻侯点头道:「的确太老,皇城已改变很多,驻兵的地方大都易改。」
萧十三道:「我只是知道东南两条官道已因为山洪破坏,不能再使用,另开新路,而好些地方亦改了名字。」
楚轻侯微喟道:「从这张地图看来,留侯的确野心勃勃,当年的被逐,也不是冤枉的了。」
萧十三一声冷笑,道:「百年後的今日,他非但野心未灭,反而更高涨,主意竟然动到我头上。」
「这倒是没有动错。」
「但显然,他很多方面仍然停留在百年之前,以他的执拗,能够说服他的人只怕不多,就拿这张地图来说,若是以它来行军布阵,後果实在不堪设想。」
楚轻侯叹息道:「无论成功与否,不战则已,一战之下,难免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他一顿又道:「我虽然未经战祸,亦想像得到战争的残酷。 」
萧十三颔首道:「我一样没有经历过,但在火龙寨崛起的一段日子,亦与江湖上的几个大帮派血战几次,那虽然只不过千百人,血战之後,亦已有惨不忍睹的感觉。」
说话间,主舱已经被那些武士搜遍,除了那些活尸之外,并没有任何发现。
萧十三看在眼内,断然道:「能够拆掉的,都给我拆掉。」
那些武士应命,长刀挥舞。
一块块幔幕在刀中碎裂,舱壁亦被砍开,那块血红色的地毡亦被割成一片片。
不过片刻,整个主舱已几乎被翻转过来,一样没有发现。
萧十三在那张长几之前团团乱转,一面喃喃道:「那个鬼东西,没有理由不在五色帆上。」
楚轻侯并没有呆在那里,搜得比那些武士更彻底。
那面屏风已被砍倒,後面的舱壁亦被他剁了几剑,那给他的是非常坚厚的感觉。
萧十三目光一转,说道:「有什么发现?」
楚轻侯道:「只是这舱壁厚得有些反常。」
「其他三面可不是!」萧十三目光再转,倏地一步跨上前去,一掌劈在那面舱壁上。
「轰」的一声,那面舱壁一震,并没有倒下,萧十三目光一闪,道:「的确坚实得很,我已经运上五分内力了。」
楚轻侯怀疑地道:「这後面莫非有什么特……」
萧十三截道:「一定有秘密,否则没有可能这么坚厚。」
「那也许就是秘室所在。」
萧十三道:「胡四五色帆纵横四海,劫夺得来的珍宝本该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这个地方应该就在他平日休息地方的附近,好像这种人应该不会将贵重东西放得离自己太远。」
「那就是这里了。」萧十三沉吟著道:「他是这五色帆的主人,这是五色帆的主舱,看周围布置,也应该就是他平日发施号令及休息的所在。」
楚轻侯倒转剑柄,在舱壁上敲击起来,萧十三接著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这後面若是秘室,总该有一扇暗门,我是看能否找它出来。 」
「这样找太麻烦了。」语声一落,萧十三一个箭步欺前,双掌一合,霹雳般一声暴响,双掌猛一伸,疾击在舱壁之上。
这一击他运上了十成功力,足以开碑裂石。
一声巨震,慑人心魄,那面舱壁一阵震动,萧十三立时一旋,双掌一合一伸,又击在舱壁上。
那面舱壁立时犹如被火药炸开,一片片碎裂,露出来的又是木壁。
「轧轧」突然的一阵异响,那面木壁突然左右栘开,竟然是一道暗门。
这道暗门显然是一道机关,被萧十三一击,将机括震开。
暗门後是一间小小的秘室,当中悬著一盏长明灯,青荧荧的也不知燃烧的是什么燃料。
长明灯之下,一道宽阔的阶梯,上面铺著腥红的地毡,两旁精巧的雕栏。
秘室中没有人住,连活尸也没有,萧十三、楚轻侯双双抢到那道阶梯旁边,探头往下面望去。
那下面也是青荧荧的一片。
萧十三、楚轻侯相顾一眼,几乎同时左右一齐拾级而下。
楚轻侯剑护在胸前,萧十三双掌蓄势待发,更仿佛已有默契的,配合得恰当好处。
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又在有防备的情形下,应该可以应付任何突来的袭击了。
那些武士亦自跟上来。
并没有袭击。
楚轻侯、萧十三下了阶梯,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境界。
那绝无疑问,是胡四收藏珍宝休息的地方,虽然没有上层主舱那么高,宽阔却过之,陈设更华丽,左右放著十数口大箱子,有些打开,满放珠宝、玉石。
珠光宝气,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在这座秘室的当中,放著七座形式古拙的石灯,青荧荧的灯光照耀下,那些珠宝、玉石散发出来的色彩虽然一样美丽,已不是平日见到的那种美丽,但更加令人目眩心动。
萧十三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楚轻侯的目光亦只是落在那七盏石灯上。
「奇怪——」楚轻侯突然一声嘟喃。
楚轻侯道:「这七盏石灯按北斗七星排列,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管它呢!」萧十三说著随即放步奔前去。
石灯後面是一重重的碧纱帐,灯光下就像是一重重雾气似的。
碧纱幔里隐约可以看见一张宽阔的床榻,在床前隐约放著三具大棺材。
看见这三具大棺材,楚轻侯一颗心不由悬起来,身形同时向前急掠了过去。
萧十三双掌即时抓向那一重重的碧纱帐。
裂帛声中,碧纱帐一重重地被撕下,均被楚轻侯的剑挑飞。
七重碧纱帐迅速被毁去,萧十三、楚轻侯总算看清楚那三具棺材。
那的确是大得出奇,而且是用整块的青麻石刻出来的,形式古拙,却没有刻上姓名。
萧十三脚步一顿,冷笑道:「那个老妖怪一定就藏在这三具棺材之内。」
楚轻侯轻吁了一口气,道:「看情形,应该就是了。」
萧十三双眼一抬,沉声道:「轻侯,你小心看著,我这就将棺材打开来。」
楚轻侯一声:「好——」剑一抡,眼睛盯稳了当中那具石棺。
萧十三看来便要向当中那具石棺下手,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半身一转,盯著左面那具石棺道:「我们拣易吃的先吃掉。」
语声一落,他双掌抓住棺盖,一声:「起」猛一掀,那块棺盖立时横里飞出去,「轰」的一声,撞在旁边的舱板上,一阵摇撼。
他双掌一挥,旋即回护胸膛,楚轻侯的剑刹那间亦准备刺出去。
剑、掌都没有出击,石棺中并没有他们意料的,突然扑出什么来。
他们目光一落,亦当场一怔,石棺中什么也没有,竟是空的。
「再看这个——」萧十三身形一动,飒的从当中那具石棺上翻过,落在右面那具石棺之前。
楚轻侯身形同时掠到那具石棺旁边。
萧十三双掌一落一掀,那具石棺的盖又给他掀起来,一旁掷出去。
虽然第一具是空棺,并没有使他因此而疏忽,在棺盖掷出同时,双掌又已护住了胸膛。
楚轻侯一样小心。
那具石棺也没有扑出什么,却不是空棺,在石棺之内赫然卧著一具骷髅。
那具骷髅在青荧的灯光之下,颜色仍然是犹如白垩似的,深陷的眼窝,两排牙齿紧闭,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觉。
骷髅的身上穿著一袭古服,这袭古服楚轻侯并不陌生。
从半敞的胸襟望进去,只是一根根白骨。
萧十三目光一落,道:「是女的。 」
「是香奴——」楚轻侯接道:「太阳还未下山,所以她仍然只是一具白骨。 」
「左面那具石棺不用说,就是那个什么月奴的了。」萧十三沉著声音,道:「月奴已灰飞烟灭,所以只剩下一具空棺,那中间的一具石棺……」
「当然就是留侯的了。」楚轻侯一步横移。
萧十三同时快步抢到当中那具石棺之前,一面大笑道:「我们总算来得是时候,太阳末下,留侯只不过是一具白骨,还能跑到哪里去?」
话末说完,他双手已抓住棺盖,语声一落,立即一掀。
那块棺盖「哦」的立时倒飞了出去,撞在綉杨上,一个人同时从棺中弹起来。
不是骷髅,是一个人!
萧十三的双掌,楚轻侯的龙泉剑已几乎拍、刺出去,但却在刹那间,及时收住。
因为刹那间,他们已看清楚,弹起来的那个人,并下是留侯,乃是——
萧红叶!
「红叶——」萧十三脱口一声,楚轻侯更就连一个字也说下出来。
萧红叶仍然是那一身衣服,长发披肩,丝毫也不乱,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
她的脸色更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明亮的眼瞳已变得黯淡。
可是她看来仍然是那么的美丽。
她的一双眼睁大著,眼珠子仿佛已凝结,直勾勾地望著楚轻侯。
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情,甚至什么变化也没有。
棺盖一开,她便直挺挺地弹起来,萧十三「红叶」二字才出口,她却又直挺挺地倒下去。
「红叶——」楚轻侯脱口惊呼,一步抢前。
红叶没有回答,睁大的眼睛忽然闭上,这具石棺中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石棺中铺著锦垫,有异左右两具,这绝无疑问应该是留侯栖身之所。
萧十三目光落在棺内,又是惊怒又是诧异地道:「红叶怎么会躺在这具石棺之内,那个留侯呢?又去了什么地方?」
楚轻侯沉吟道:「莫非他早就想到这具石棺不怎样安全,另有秘密的栖身之处? 」
萧十三冷笑道:「这个老妖怪本就狡猾得很。」
「不管怎样,能够找回红叶,我们总算不枉此行。」楚轻侯伸手细探红叶的脉搏鼻息。
萧十三急不可待地问道:「还有气吗?」
楚轻侯颔首道:「他是要拿红叶要胁前辈,有这个目的,在未到完全绝望之前,应该是绝不会伤害红叶的。」
萧十三闷哼一声,道:「这已经够了。」
楚轻侯接著又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搜下去,将那个留侯的骸骨搜出来,还是……」
萧十三浓眉一皱,道:「这条五色帆必定还有其他秘室,只怕到日落也还没有收获,不搜了。」
楚轻侯点头道:「那晚辈以为,倒不如就在各处撒下火种,将这条五色帆一齐烧为灰烬。」
「我正是这个意思。」萧十三冷笑道:「一烧之下,那个老怪物就是躲得再怎样秘密,亦难免要葬身烈火之中,与五色帆俱亡。」
楚轻侯接著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手。」
萧十三沉声道:「这些有我,你还是先将红叶抱出去,先离开这条五色帆。」
楚轻侯没有犹豫,俯身抱起萧红叶,萧十三随即吩咐道:「儿郎们,撒火种!」
那些跟著下来的武士立即从腰挂的皮囊中取出各种火种,撒在秘室四面。
周围放著那么多箱珠宝,他们竟然视如不见,楚轻侯对萧十三不由更佩服。
萧十三接著道:「来个人上去,吹撤退号角,吩咐各人将所有火种留下。」
一个武士应声奔出,萧十三旋即大笑道:「这一烧,保管不到半个时辰,这条五色帆便化为飞灰消失在这个鬼地方。」
旁边一个武士应声道:「这样的一条大船,烧了其实是有些可惜。」
「不错——」萧十三同意道:「建造这条大船,所花的心血、人力实在无可估计,亦无可否认,天下间再没有第二条这样的大船,烧了它实在有些可惜,但不烧又不成。」
语声一顿,他从那个武士手中取过皮囊,一面道:「别忘了这具骷髅。」
他接著将那囊火种尽倒在右面石棺中香奴那具骷髅上。
几乎同时,那具骷髅的眼窝中突然涌出了两股鲜血来。
萧十三的眼睛本就望著那具骷髅,立时发觉,方自一怔,那具骷髅已然从石棺中扑出来!
那些武士亦皆脱口一声惊呼,萧十三的身形在惊呼中同时倒飞了出去,他虽然惊讶,反应仍保持敏捷。
骷髅一扑落空,风车一转,立在石棺之前,两行血泪奔流而下,流进牙缝内。
那两排牙齿随即磨动起来,发出一阵「咯吱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骷髅眼窝的血泪继续奔流,血红骨白,触目惊心。
所有武士都不禁由心生寒意,萧十三虽然胆大,亦没有例外。
他的手已握在刀柄上,一触即发。
楚轻侯已踏步梯级上,闻声亦停下,看见这种情形,脱口叫道:「快引火烧掉她。 」
语声甫落,骷髅的两排牙齿陡张,一口鲜血喷出,整个身子旋即箭也似射出!
萧十三大暍拔刀,一刀疾斩了出去。
刀光犹如闪电,裂帛一声,将骷髅的衣袂斩下了一大片,却不能阻止骷髅的前进。
骷髅直射向楚轻侯!
萧十三一声大暍道:「截住她。」人、刀急追在骷髅之後。
楚轻侯左臂将红叶搂紧,右掌龙泉剑一声龙吟,挥向射来的骷髅,在他与骷髅之间的两个武士同时双双拔起,挥刀斩过去。
骷髅飒的一翻,让开刀锋,左右手一齐从袖中穿出,Сhā向那两个武士的咽喉。
那两个武士还刀急挡,「铮铮」的两声,骷髅的白骨双手正撞在刀身上。
两柄刀竟一齐被撞开,骷髅的身子旋即一转,扑向右边的那个武士。
萧十三的刀立即斩至,连斩三刀,三刀竟然都落空。
骷髅一转再转,让开三刀,已到了那个武士的身後,那个武士也砍出了两刀,但亦落空,身形的转动,更没有那个骷髅的快。
楚轻侯看在眼内,龙泉剑迅速刺出。
骷髅的双手刹那间已然从後抓向那个武士的咽喉,那个武士只觉一股冷风直扑而来,也知道危险,一闪不开,寒意已侵肌肤,脱口一声惊呼。
惊呼未绝,骷髅已然握住了他的咽喉,楚轻侯、萧十三一剑一刀同时攻出,突然一齐停顿!
骷髅竟然将那个武士挡在身前。
那个武士刹那间双眼外突,舌头暴伸,气绝身亡!
骷髅双手紧握下放,仍竟以那个武士的尸体作盾,欺向楚轻侯。
楚轻侯後退三步,剑护胸膛,左手搂紧了萧红叶。
萧十三人、刀迅速从後掩上急刺骷髅!
刀快,骷髅也不慢,双手突然一甩,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掷向萧十三,身子凌空,扑向楚轻侯!
萧十三反应敏锐至极,刀一转,隐在肘後,左手一抄,就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抄住,再一送,送往旁边地上,他的身形同时向前欺进,刀再转,仍刺向骷髅後背!
楚轻侯龙泉剑也就在刹那间震出漫空剑影,迎向那个骷髅。
剑光暴盛,骷髅眼看便要迎上去,突然一顿,倒翻了出去!
对於那柄龙泉剑,骷髅似乎有些避忌,这一个倒翻,也正好让开了萧十三从後面刺来的一刀。
萧十三刀势未绝,身形的变化也未尽,紧追在骷髅之後,连斩十一刀!
十一刀之中只有两刀斩破了骷髅後背的衣衫!
蝼峋白骨从破口中露出来,那袭衣衫毫无疑问只是披在一具骷髅白骨上,给人的
却不是这种感觉,就仿佛白骨外还有肌肉。
一层无形的肌肉。
骷髅一个倒翻,已经在三丈之外,头上脚下,双手凌空一落,又扼住了一个武士
的脖子。
一下异响,那个武士的头一旁侧去,连惨叫也没有一声便已命丧当场。
骷髅的身子这才落下,双手就势将那个武士的尸体掷向萧十三。
萧十三闷哼了一声,身形凌空末落,左手一探,又将那具尸体接下来,他的身子
同时一旋,连人带刀向那个骷髅旋刺了过去。
骷髅双袖一振,蝙蝠般飞起,让过旁边来的三个武士的刀,落在一个武士身旁,
左手一落,搭在那个武士的肩膀上,右手五指箕张,便要Сhā下去!
萧十三看在眼内,急忙中暴喝一声:「住手!」
那个骷髅居然应声住手,牙齿磨动开合,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这好像在说话,可是这完全由骨头发出来的声音,有谁听得懂?
萧十三一怔,道:「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我们饶你一命?」
骷髅牙齿半开,竟好像在冷笑,右手突然Сhā下!
萧十三暴喝扑前,他的身形虽然迅速,却是怎也快不过骷髅地一Сhā。
那个武士一声惨叫,接著,被骷髅抖得飞了起来。
鲜血飞激中,武士的尸体飞撞向萧十三。
萧十三身形一矮,尸体从头上飞过,他的刀飞向骷髅,与之同时,骷髅已转向第三个武士扑去。
那三个武士虽然面露恐惧之色,却毫不退缩,三刀齐举,暴暍声中,一齐斩向骷髅!
萧十三人、刀同时杀至!
骷髅绝无疑问想下杀手,却见全没有下手的余地,刀光中飞舞,向一旁飞出。
楚轻侯手拥红叶正好欺至,堵住了这个缺口,龙泉剑寒芒暴射,迅速刺出了二十七剑!
骷髅眼看被剑网罩住,但在剑网落下的刹那,仍然能够从剑网旁边脱出来。
楚轻侯人、剑紧迫,剑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下绝,而剑气纵横,竟逾三丈,堵住了骷髅左右的去路!
萧十三与那些武士继续杀上,咆哮中萧十三刀势暴展,犹如一道墙壁压下。
骷髅血泪奔流,如飞急退!
刀、剑立时合在一起,寒光大盛,紧迫骷髅。
骷髅一退再退,已到了那七盏石灯之前,陡然一提,倒跃进去。
这一跃,正好落在那七盏石灯之中,那七盏石灯即时冒起了一条火柱,灯光暴盛。
整座秘室刹那间亮起来,光亮得令人为之目眩,就是萧十三、楚轻侯亦不由眼睛一眨。
这眨眼之间,原站在石灯之中的那具骷髅竟然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的肌肤光滑得像缎子似的,一双眼睛玻璃般明亮,摄魄勾魂,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那双本是白骨的手,这眨眼之间已出现了肌肉,并没有沾染半点血迹,脸上的血迹也奇妙般消失,两排牙齿编贝似的,雪白照人。
这张脸楚轻侯并下陌生,目光及处,脱口一声:「香奴!」
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个骷髅一定是香奴,但是内心仍然不由自主的一阵讶异。
香奴瞟了他一眼,银铃似的一阵矫笑,道:「公子不觉得心太狠,手太辣?」
楚轻侯闷哼一声,道:「末及姑娘。 」
香奴嘤然一声叹息,道:「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能够狠辣到哪里去?」
楚轻侯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与你一比,简直就像是一个吃长素的老太婆。 」
香奴叹息道:「像你这样谦虚的人不多。 」
楚轻侯冷哼一声,道:「不要再拖延时间了。 」
萧十三那边随即将刀一扬,「飒飒」的一响,香奴瞟了他一眼,又问楚轻侯道:「那公子打算将我怎样?」
语声、神情是如此凄凉,楚轻侯不禁一阵伤感,可是他并没有忘记香奴并不是一个活人,也没有忘记怀中的萧红叶正待救活,他冷应道:「送你去应该去的地方。 」
香奴看似畏缩地退了半步,道:「公子狠得下这个辣手?」
楚轻侯一字字,道:「月奴昨夜就是倒在我剑下。」
香奴又一阵畏缩。
楚轻侯接著道:「正邪不两立,你也无须再多花心思。」
「说得好!」萧十三一声咆哮,扬刀欺上前去。
香奴窈窕的身子同时动起来,绕著那七盏石灯飘飞,轻灵飘忽。
那七盏石灯冒起的七条火柱这时候仍然未落下,碧光流窜,晶莹通透,香奴这一阵飘飞,身子亦碧光大盛,亦仿佛变得通透。
萧十三从两盏石灯中期进,须发肌肤以至衣服,立时全都被灯光映得碧绿。
所有的声音同时消失,萧十三突然发觉,竟像是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放目望去,看见的只是一片晶莹碧绿,没有灯,也没有火,更看不见楚轻侯等人。
刹那间,他不由大吃一惊,回头望去,进来的地方亦已被碧光封闭。
香奴就站在他前面不远处,樱唇半闭,露出编贝似的牙齿,虽然在笑,萧十三却听不到那笑声。
香奴带笑扬手向萧十三一招又一招,动作是如此娇柔美妙。
萧十三冶笑,暴喝,疾冲了过去。
香奴笑望著萧十三冲上前来,没有动,萧十三暴喝声中一刀当头劈下!
香奴视若无睹,萧十三很奇怪,刀势并没有停下来!
闪电似的刀光急落,香奴的身子无声地齐中分开了两边。
没有血,没有肉,连骨头也没有,断口整齐光洁,就像是一片被切开的豆腐、玉石。
萧十三心头寒意更甚,刀一旋「霍霍霍」又斩出了三刀!
香奴右半边身子立时被斩为六块,与左半边身子突然分向七个方向飞开,萧十三
还未决定追斩哪一块,那七块肢残身子已然变成了七个香奴。
一样的衣衫,一样的笑容,七个香奴一齐向萧十三招手。
萧十三又是惊讶又是迷惑,一个念头才转过,那七个香奴已一齐向他飘过来。
刀立即劈出,萧十三的身形迅速变快,连斩七刀,每一刀都是斩向一个香奴。
这七刀虽然有先後,但都是在眨眼间完成。
刀末到,七个香奴已绕著萧十三转动,走马灯一样,迅速而虚幻。
萧十三七刀落空,那七个香奴继续转动,一面向萧十三迫近。
刀再出,十四刀,两刀交叉斩向那七个香奴,就像是七柄剪子。
十四刀仍然落空,那七个香奴才被迫退,又欺了过来,萧十三一刀环身飞舞,便象泼水不进,一面咆哮雷霆,那样子骤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疯子。
楚轻侯与那些武士都有这样感觉,在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香奴。
那个香奴在萧十三进入之後退到了一盏石灯旁边,之後就没有动,萧十三反而在那七盏石灯当中不停地动起来,砍的并不是香奴。
以萧十三这种高手怎么胡乱出刀。
——难道他竟然变成疯狂,到底是什么原因?
楚轻侯心念一转再转,目光陡然亮起来,他终於发现萧十三的刀分别攻向七个方位。
那些武士却没有在意,相顾一眼,猛声叱喝,向石灯那边冲去。
楚轻侯即时一声暴喝道:「不要妄动。」他自己却动起来,但不是笔直前行,左一步右一步,竟然是急踩七星,向那七盏石灯移近去。
香奴同时向这边望来,柳眉一皱,身形又飘出,扑向萧十三。
刀光紧裹著萧十三的身手,香奴一扑不入,绕著萧十三旋转。
楚轻侯继续接近。
「蓬」的一声,一条碧绿色的火柱疾向楚轻侯迎面而至!
楚轻侯七星步迅速变换,火柱从身旁喷出,第二条火柱旋即从另一个方向射过来。
楚轻侯左一闪右一闪,连闪七条火柱,身形已栘至一盏石灯的面前,香奴看在眼内,面露焦急之色,一声尖啸,喷出一口鲜血,射向萧十三!
楚轻侯的剑几乎同时斩下!
「噗」的一声,一盏石灯齐中被斩成两爿,楚轻侯剑急挑,将那两爿石灯左右挑飞。
七条火柱几乎同时消失下见。
萧十三眼中那七个香奴也同时消失,周围的碧光亦尽散,他的刀不由一缓,也就在此际,香奴迎面疾扑了过来!
这一扑迅急非常,萧十三看似非但来不及挥刀,甚至连闪避也都下及,可是刹那间,他的刀仍能够挥出去。
刀光一闪,血光崩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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