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一章 为固己引狼入室
高俅把大理国书和自己的奏折送到京城的时候,恰逢曾韩两人开度斗得不可开交。和以前偏曾抑韩不同的是,赵佶这一次完完全全置身事外,台谏官弹劾任一边臣子的折子他都是留中不发,最最重要的给事中仿佛也得到了他的暗示,封驳之权一次都没有用过。
“大理这一次确实是大手笔!”赵佶看到高俅提到那三尊玉雕时,却只是哂然一笑,“人说大理笃信佛教,信奉道教的很少,只从这一点上便能看出来。”他轻轻地敲击着御案,见身边的曲风并不答话,不由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曲风,你去传严均到福宁殿来!”
曲风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往殿外走去,这已经是这些天来的惯例了。曾韩固然是闹得不可开交,可是朝政却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尚书左右丞赵挺之和阮大猷对此不置一词,而朝中那些需要管理实务的官员也都置身事外,这就便宜了如今官职不高却已经进入了中枢的严均。要知道,枢密院的几个长官都已经老迈,真正发挥作用的全都是下头一批年轻的副承旨,最早得到赵佶青睐的严均自然是最出色的一个。
“严卿家,你认为册封大理可行吗?”
严均偷偷瞟了一眼座上的君王,对于赵佶的心理,他早就大概摸清楚了——赵佶在某些方面比神宗皇帝更激进,但在有些方面却谨慎得很。他如今官职尚低,但权却重,光是这份圣眷,满朝上下就只有高俅一个能够匹敌。即便如此。他却一向立身于中,根本不去掺和朝廷的党争。
“圣上,当初太祖以大渡河为界,使得大理欲寇不能,欲臣不得,因此达到了御戎于国门之外。”见赵佶微微点头,他连忙又词锋一转道,“但是,如今和当年太祖立国时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大理和当年的南诏不同,于我朝地威胁远远比不上辽国和西夏。甚至连吐蕃人也及不上,我朝之所以屡屡将大理拒之于门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西南羁縻的那些蛮夷部族州县。如今大理谋求朝廷册封,一来是因为我朝富庶,二来想必也是因为想要得大国为援。”
“你说的有理。”赵佶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案上的奏折,随即问道,“那么,你是认为朝廷可以派遣使节前去大理进行册封?”
“恕臣直言。如今大理虽有称臣之意,但朝廷要册封却为时过早!”尽管知道自己此时说这种话很有些得罪高俅,但以他在枢密院多年和早年研究山川地理的经验,他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看法。“臣以为圣上首先应该接受大理的正式入贡。然后可以接受他们的贸易请求。至于册封,则应该再拖后一段时间,要知道,朝中大臣对于西南之地的重视远远及不上北边和西北,要他们接受册封大理这件事恐怕着实不易。”
“唔,说到互市朕倒想起了一件事。早年高丽朝贡时,也曾经派人来我大宋采买书籍,那个时候苏子瞻便上书反对。如今若是大理也来买书……”说到这里,赵佶也觉得有几分犹豫。买书在民间看来固然是小事,但是在那些朝中大臣眼中,却不免有一种天朝文化外流的忧虑,所以他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圣上,在这一点上,臣和高学士的看法相同,只要大理接受了我国文化。那么,在潜移默化之间,他们就会渐渐被我大宋同化,这比出兵更为合算。但是,这只限于儒学经籍和一些医术,有关重要技术的典籍则不能有一点外传,以免被人反制。”严均说着说着突然笑道,“我倒想起前时和高学士提起的一件事,由于各国谍探都是无孔不入。我国每每在军械上有所突破便很难确保机密,战场上更是不时为他人所制,这一点着实值得忧虑。”
赵佶频频点头,到了最后也禁不住长叹了一声。他自然收到过军器监上呈的诸多兵器样品,深深为其威力所震,这些东西的机密能保一时却难保一世,着实令人懊恼。
“也罢,朕会尽早按照你的意思回复伯章,他应该会明白的。”他突然想到了赋予高俅的权柄,嘴角登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已经有台谏官向他上奏巴蜀不稳,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算算时间,高俅后续地奏折也应该到了。
两日后的朝议上,高俅的最新奏折立时引起了莫大的争议。西南向来是朝廷的一块心病,巴蜀的富庶和西南蛮夷的频频起事一向令历任君王头痛万分,可是,归化后获赐国姓,甚至又在进士科中夺取了榜眼,后官任国子博士的赵谂居然会谋反,这依旧令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有人甚至把矛头直指高俅治蜀无方,要求朝廷加罪,这又引起了新一轮的交锋。
“全都给朕好好看看!”
大朝议上赵佶也许还能保持平静,但在福宁殿的小议上,他却再也忍不住了,信手将高俅的另一份折子扔在了地上。
“好嘛,豪族和官府中人勾结,贱买官地,而后又在货卖商品给蛮夷的时候私扣其值,造成西南蛮夷地屡屡动乱!要不是高卿家如实直奏,朕还不知道西南居然是这么一番景象!”赵佶冷冷地望着底下的几名官员,竭力克制着心头的那一缕邪火,“有人还向朕提什么换人,要不是高卿家这一次几乎凭一己之利安抚了大部分蛮夷,恐怕就不是这么一点点乱子了!出了事情倒知道找人背黑锅,如今真是越来越会算计了!”
韩忠彦和曾布对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在御驾面前打嘴仗,这种愚蠢的事情他们当然不会干,他们自忖在此事上并未动过手脚,因此心里并不慌张。阮大猷和赵挺之两人也交换了一个眼色,却同样没人先出头。终于,殿中一片沉默的气氛还是被曾布的一声轻咳打破了。
“圣上,辜负圣恩的人自然应当严惩,渝州赵氏一族受皇恩深重却试图谋逆,无疑是罪不可赦,应当诛之以儆效尤!至于横行巴蜀肆无忌惮的马帮则形同贼寇,自然也不能姑息。高伯章上任不到半年便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却遭奸人攻击,实属有人嫉妒所致,以臣之见,罪皆在前任知府钱敬一身,和高伯章并无干系,恰恰相反,此功不赏则朝廷无以对天下人交代!”曾布不言则已,一旦开口自然是死死站在了高俅这一边。此时,他得意地捋着自己的胡须,脸上尽是笑意。
“曾相所言极是!”
几乎是同一时刻,赵挺之和阮大猷齐齐躬身回答道。
这一下,三人顿时将韩忠彦推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虽然无心公然和高俅作对,但是,要他承认高俅有功,他却绝对不甘心。权衡利弊,他只得勉强开言道:“不管如何,西南地广人多情况纷乱,不是能臣绝对无法胜任。高伯章此次确实有功,但臣始终认为,他首次外放就管理这么大一块地方太勉强了,不如另委能臣。”
赵佶斜睨了韩忠彦一眼,却并未把这句进言放在心上。“既然诸卿如此说,朕便即日命人嘉奖高卿家。赵氏兄弟押解开封,朕倒要看看,享受着皇恩却不知感激的人究竟会怎么说。至于渝州……渝者,变化,谋化之兆,字义不祥。朕恭行天罚,欲改渝州为恭州,不知诸卿认为如何?”
这个建议被毫无疑义地通过,毕竟,有人谋反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改个州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此相比,各人心里的算盘却已经打得啪啪直响。
韩忠彦回到府邸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冲书房,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被人熟视无睹更恼火的了。眼见已经难以遏制曾布的势头,他不得不向手段更强的人求助,因此韩府来往大名府的快马始终没有间断过,可即使有蔡京明里暗里的出谋划策,他却仍然落在了完完全全的下风,归根结底便是因为他确实失去了赵佶的信任。
“只有这么做了!”
在和几个幕僚稍作商量之后,他亲自摊开了一张信笺,略一思索便奋笔疾书了起来。不得不说,对于蔡京的为人秉性,他很有几分忌惮,但是,对于对方的政治才华和治理国家的方略,他也同样是了若指掌。这是他生平以来最大的赌注,若是赢了,他仍旧能够立于朝堂之上,替大宋谋万世之业;若是输了,他便很可能落职贬谪,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在此之前,赵佶刚刚追尊圣瑞皇太妃朱氏为皇太后,上谥曰钦成。自蔡王府狱之后,朱太妃便始终郁郁寡欢卧病在床,尽管有御医精心调理,但毕竟心病难医,终究还是撒手人寰。朱太妃去后,蔡王赵似更是变本加厉地放纵无度,赵佶也不去管他。
崇宁元年三月甲戌,在韩忠彦的暗中推动下,端明殿学士,知大名府蔡京重回京城,赵佶用其为翰林学士承旨,兼修国史。政事堂的韩曾之争,已经渐渐蜕变为了曾蔡之争,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够预言孰胜孰败。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二章 乌蒙王不请自到
在大宋和大理国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几十个戎夷部落,勿邓部、易娘部、乌蒙部、马湖部等等不计其数,寻常州县官员记不住那么多,只用西南夷统称。这些部落在大宋和大理的双重羁縻之下,往往是如同墙头草一般来回摇摆,惹了大宋便投向大理,惹了大理便投向大宋,因此虽说是羁縻,景况却极为混乱,汉夷之间的冲突更是频频发生,人命如同草芥。
然而,也正是这一片缓冲地的存在,使得大宋和大理的关系不像唐朝和南诏那样水火不容。自太祖赵匡胤以大渡河为界以来,大理和大宋一直保持着一种谨慎而克制的关系,即便在仁宗年间侬智高起兵失败之后窜入大理,大宋大理同时陈兵边境时,两国最终还是没有发生军事冲突。此后大理更是不时遣使入贡,虽然不如其它大宋属国那样定期入贡,但也不像辽国和西夏那样形同敌国。
在渝州之乱以闹剧收场之后,周围原本蠢蠢欲动的蛮夷也渐渐消停了下来。渝州南平僚虽然时叛时安,但毕竟还是看得清形势,所以在高压和安抚同时进行的情况下,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臣服,而官府也适时赔偿了一些骨价,以为当初杀人的补偿。当然,这个结果对于仇视僚人的乌蛮部族来说,无疑是并不能令人满意的。
与唐朝以乌蛮为主体的南诏国相比,宋时的乌蛮一族已经分裂成了诸多小部落,彼此之间或战或和,关系极其复杂。而西南蛮夷中。属于乌蛮族裔的就有乌蒙,乌撒,芒部,东川等等,大理建国时以白族(白蛮)段氏等为主体,但得到了以乌蛮为主体的三十七部地大力支持,立国后更是和三十七部盟誓立约。而乌蛮诸部也不断北上,和西南的原住民僚人发生了激烈冲突。诸部中间因经济利益也不时发生交战,往往各有死伤,朝廷对此也只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
在整个渝州恢复了往日安定之后。燕青和姚平仲便再次和七叔见面。他们本想询问此次动乱背后的文章,但当七叔表示其主乌蒙王罗斡将不日前来渝州后,两人顿感惊愕莫名。要知道,乌蒙王罗斡虽然得朝廷册封,但一向只是管理本部,朝廷也不去干涉乌蒙内政,这乌蒙王突然从领地赶来泸州做什么?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白玲这个义女?
“你说什么,阿爸真的要来?”白玲不可思议地瞪着七叔。许久才质问道,“七叔,你上次惹出来的麻烦还没完,这个时候若是阿爸的行踪泄露。你知不知道会导致什么情况?”
“上次是我失算了。”七叔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随即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知道他们有这样的手段,能够用这么一点点兵力安抚了南平僚人?白玲,你老实告诉我,你找地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能够调动朝廷兵马,为什么他有这样精干的手下?”
“你迟早会知道的。”白玲苦笑一声。俏脸上浮现出几许黯然,但下一刻这些软弱的神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七叔,你一定要转告阿爸,如今情势不同,他千万不能做什么傻事!你也应该知道,勿邓部一向对大宋最为恭顺,因此虽然他们被两林部压得喘不过气来,大宋却依旧会在各方面给予他们援助。而乌蒙部的强盛连一百年都不到……”
不待白玲说完,七叔便一口打断了白玲的话。“这些我都清楚,大王更是心里有数。我们这些部族夹在大理和大宋之间,生存空间本就有限。听说如今大理和大宋有意交好,大王自然不会做出什么错事来,你就放心吧!”
乌蒙王罗斡的行程相当隐秘,为了掩人耳目,他只带了四名随从北上,等到抵达渝州时。正好是朝廷谕旨到达的时候。他挤在人群中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榜文,当看到对赵氏一族地处分时,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赵氏兄弟两人被诛,其父和妻儿族人则遭到流放,而马帮参与此事而被捕的所有人则全部处死,朝廷更将派兵追剿所有马帮中人。
“一步错步步错……”他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自失地一笑,很快挤出了人群。渝州改名为恭州这样的事对于他来说根本是无足轻重,他只是从赵氏的结局上感到了兔死狐悲而已。不过,相比内附地赵氏而言,乌蒙部至少还有相当的自主权,他并不担心兔死狗烹的结局落到自己身上。
尽管已经快马使人飞报成都府,但燕青还是没料到罗斡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料到罗斡会指名见他。他自忖没有官职在身,因此拉了姚平仲同去。说实话,他心底也有些好奇,一个能够慧眼识珠收白玲为义女的一方霸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出乎燕青的意料,罗斡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两鬓的风霜和额头刀刻一般地皱纹,让这个异族老者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但是,仅仅看侍立在他旁边七叔的恭谨神情,燕青便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
“汉人有一句老话,英雄出少年,我一向不相信,但这一次却信了!”罗斡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见一个刚毅一个随和,心中自然而然有了计较。他招手示意旁边的白玲过来,这才含笑解释道,“当初我之所以认阿玲做女儿,一来是可怜她的身世,二来则是和我随行的长老认为她是有福之人,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阿爸……”白玲不安地看了对面的燕青和姚平仲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后头的话竟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见话语权都掌握在对方手中,燕青不由眉头微皱,随即稍稍欠了欠身道:“玲姐的乌族白凤之名远近皆知,当初大王能够慧眼识珠,实在令人感叹。今次大王远道而来,不知是否另有要事?”
罗斡只是微微一愣便直言道:“我想见见阿玲的丈夫。”
“什么?”率先发出一声惊呼的却是白玲,她虽然生在异族,但对朝廷政令仍旧有所了解,更明白对于高俅这样一个高官来说,娶一个异族女子是何等困难。一时间的失态过后,她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阿爸你怎么这么心急,他……”
“这么说,大王是已经知道了?”燕青突然打断了白玲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斡。
“如果到了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商人是谁,那这几十年不是白活了?”见一旁的七叔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他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过了身子,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中闪现出一缕智者地光芒。“如果不是那位初来巴蜀便立了大功的高帅,你们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地调动人马平息了此次的事变?”
“是他!”七叔把前前后后所有事联想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愧疚。他在渝州待了那么多天,却始终不明就里,比起初来乍到便抓住了线索的罗斡来说,着实太过目光短浅了。
罗斡见燕青和姚平仲都是泰然自若,心中愈加波澜起伏,但在面上却显得极为镇定。“高帅认识阿玲想必是偶然,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应该是偶然,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有些话我却不能不说。我知道,如今大理正在谋求归宋,但是,大理当初立国得到了三十七部的支持,最后却失尽人心,造成三十七部屡屡起兵动乱。所以,大宋纵然能够得到一个大理作为属国,关键还在于处于两国中间的我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青不得不仔细思索,他和姚平仲对视一眼,见对方的眼中精芒毕露,立刻明白罗斡所说都是真话。他一向只负责处理局部,对于西南总体形势的考虑往往也只局限于一点一面,但他却知道姚平仲这个将门子弟在短短时间里做足了功课,在这方面比自己要精通得多,因此只得暗地里推了姚平仲一把,示意他开口作答。
“大王的意思是不是要高帅迎娶玲姐?”姚平仲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因此浑然未觉自己的话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感觉。“如果高帅肯迎娶玲姐,大王是不是愿意做出其他什么承诺?”
一句话顿时令在场众人全都变了脸色,白玲固然是面色惨白,燕青和七叔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始作俑者罗斡也愣在了当场。许久,这位乌蒙王方才愤怒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不是在卖女儿!”
“连玲姐自己尚且没有提出此事,大王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不觉得给人一种交易的感觉吗?”姚平仲寸步不让地反击道,“大王如今是以乌蒙王的身份坐在这里,而我们也同样是代表朝廷而到此地来,这其中的意义大王应该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将玲姐牵扯进来,不能不让人怀疑大王的居心!”
“你!”罗斡根本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平仲竟然词锋如此厉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良久,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三章 千里迢迢伊人来
“端明殿学士吗?”高俅捏着手中那份公文,嘴角稍稍上翘了一个弧度。大宋的馆阁学士之多大概是历朝历代之最,虽说都是虚衔,但大多是从馆阁待制等侍从官上来的官员必经之路,而要想扶摇直入政事堂,这也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一步。所以,对于自己从宝文阁学士、龙图阁学士一路升任端明殿学士,他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只不过,同蔡京一步跳回京城相比,他这一次的升官便有些无足轻重了。
“终究还是没有挡住蔡京的步伐!”他随手将公文搁置在桌子上,转身走到了窗前。人说大宋的基业完全是毁在蔡京的手里,其实这一点并不正确,如果没有历史上那个昏庸无能却又刚愎自用地道君皇帝,而是换作神宗这样励精图治的皇帝主政,那么,蔡京决不至于在政治上那么大胆。从列党籍到排异己,历史上蔡京从执政初期就展示了其锋利的獠牙,反而令人忽略了他极其激进的治国之策。“只希望曾布能够多拖他几天吧。”
与他曾经读过的历史相比,虽然改元崇宁,但赵佶在一系列的政令上无疑还是沿袭了建中靖国的那一套,朝堂上依旧是正人林立,尤其是台谏官更是犹显诤臣本色。虽然高俅对于一小撮只会狂吠的家伙非常不满,但是,对于大多数言官他还是相当满意的,更何况他还提早安置了一个宗泽在其中。所以,在他看来,至少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带着功劳返朝。
转头瞅了一眼书桌上蔡京的来信,他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蔡京刚刚重返政治中枢,一封贺信还是很有必要的。他一边笔走龙蛇一边想到了先前给妻子英娘和伊容捎去的家信,心中倍感庆幸。蔡京固然是抓住了宫中的元符皇后刘珂,可自己下手同样不慢。英娘和王皇后自藩邸时便有些交情,而伊容和正得宠的郑婕妤王婕妤更是手帕交,从这一点来看,自己并不落下风。
“高帅,渝……恭州急报!”
高俅闻声往外望去,见焦恩仲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心中不由一惊。“快进来。究竟怎么回事?”
焦恩仲双手将信呈了上去,这才摇摇头道:“送信的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您亲自开拆,吴老和正夫都不敢造次,所以我就拿过来了。”他见高俅飞快地裁开信封展开了信笺,心中也有些好奇。朝廷刚刚处置了一大批人。恭州还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乌蒙王罗斡?”看到这五个字,高俅眉头一挑,心中顿时掠过一丝不安。他当然知道白玲就是乌蒙王罗斡的义女,也知道乌蒙王派了人在恭州(此后渝州一律称恭州)保护白玲,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堂堂一部之主竟会亲自到恭州来。从燕青手书的字里行间,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要知道,在刚刚送走高明清一行的当口,乌蒙王罗斡便突然赶到了恭州,这其中的文章便大了。见焦恩仲依旧站在那里,他信手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
“这……”焦恩仲自然还不知道高俅和白玲的事,看完之后登时愣了。许久,他才大喜过望地道,“大人,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要知道。之所以西南蛮夷屡屡动乱。正是因为他们对官府的不信任。官府与蛮夷货马,常常贱买高卖,久而久之,再无蛮夷部落肯向朝廷卖马;而一旦蛮夷饥荒而想向官府贷米时,州县官府也往往贪图蝇头小利而造成大乱的隐患。乌蒙部乃是近百年来在乌蛮一族中崛起的大部落,人口有数万之众,能征战的兵卒也不少,若是能拉拢了他们,再行笼络羁縻其他部族之事,则西南之患旦夕可定!”
哪有这么简单!高俅心中暗叹焦恩仲还留着几分书生意气。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汉夷之争固然是西南地一大隐患,而诸夷之间的冲突却更加令人忧惧。大宋向来的政策就是对恭顺的厚加恩赏,对于不恭的则敷衍了事,纵使打起仗来,也往往是抱着此乃诸夷纷争地由头置若罔闻很少Сhā手。正因为在用兵上的克制,比起唐朝深陷于和吐蕃以及南诏中无法脱身的境况来,大宋的西南已经安定多了。
“你去替我写一封信,邀请乌蒙王到成都府来,然后盖上我的小印,我会另外派人传个口讯过去!”高俅一转念便打定了主意,随口吩咐了焦恩仲一声。他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把时间全都耗费在处理诸夷纷争上,就连大理那边的勾当也已经交给了公孙胜和高明处埋。
公孙胜眼下却在府衙的一间客房里,他的对面,原本狡猾多变得小贾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只有那双依旧灵动的眼睛显现出了他的不安分。
“小贾,你这一次功劳不小啊!”公孙胜嘿嘿一笑,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下巴,“能抓住秦老大就足够你将功补过了,想不到你还能拿出大理段氏地信物来。”
“那是我有幸见到了大理王世子。”小贾小心翼翼地陪笑道,他先前刚刚知道自己这位师傅已然是新任蜀帅的心腹,自然而然地打了顺竿爬的主意。要知道,他在大理虽然混得不错,终究还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打手,哪里及得上公孙胜这样攀上真正的朝廷权贵?“师傅,不瞒你说,大理王如今除了有钱之外,权力已经很小了,所以我也只是混口饭吃。师傅,你如今跟了一个大人物,能不能提携我一把?我可以……”
“你小子住嘴!”公孙胜一口打断了小贾的话,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对方两眼,“以你小子的心计,会不知道上头为什么留了你一条命?秦老大那批人不久就会以江洋大盗的罪名被处死,胡宪水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你们几个人被单独押了起来,你会不知道其中厉害?”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小贾的肩膀,“我这个当便宜师傅的最后提醒你一句,别不知足,否则再有什么差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此时,门外地四个军士顿时分作了两拨,两个依旧守在外头,两个却径直进了房间监视。虽然小贾这段时日一直表现得异常老实,但谁也不敢放松了戒备。
“公孙老弟,怎么样?”
公孙胜眼前一花便发觉高明窜了出来,顿时没好气地答道:“这小子比狐狸还狡猾,我还没说他倒试探了起来。你放心,这件事让他去办保准成功,这小子连大理世子都能打上交道,钻营的本事大着呢!”
“那就好!”高明耸了耸肩,突然将公孙胜拉到了一边。“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听说高帅前些时日在那边和一个乌族女子……”
公孙胜登时脸色大变,狠狠瞪了高明一眼。“这些话你有胆子直接去问高帅,问我干什么!”他一把挣脱了高明的手,急急忙忙地溜之大吉。
“真是,我还准备抓着由头向家里那位报信呢,说不定还能讨两个赏钱!”高明低声嘀咕了两句,无奈地转身离去。
数日后,高俅没有等到乌蒙王罗斡,却接到了千里迢迢从京城送来的家书。然而,当他见到了那个送信的信使时,立时呆若木鸡。他根本没有想到,从汴京到成都府数千里的路程,伊容居然敢只带着一个随从星夜兼程地赶到了这里。
“你……”
“怎么,吃惊了么?”伊容一把拉下了用来遮掩的头巾,满头青丝顿时飘落了下来。“姐姐一开始死活不答应,后来我偷偷拿了她写好的家书溜了出来。”她得意地扬了扬手中书信,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幸好我学了好一阵子骑马,否则这一路下来非把我颠散了不可!”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揉着肩膀和腰腿,眼中却流露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关心。
顾不得房间里还有一个自己府中的家人,高俅几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伊人抱在了怀里。他很难想像,这一路伊容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要知道,他当初入蜀的时候也弄得疲惫不堪,更何况伊容一个女儿家?
直到此时,伊容方才感到一颗心落了地,她顺从地倚在高俅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二十一天,足足二十一天,她实在是太累了!如果不是心底的那股子信念支撑着她,她这一路怕是不知要从马背上摔落多少次,好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发觉伊容没了动静,高俅不由低头往那张熟悉的俏脸上望去,这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看着那修长的睫毛和沾上了尘土脸蛋,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一下,然后才把人抱了起来。
“大人!”陪同伊容前来的家人此时方才找到空隙Сhā话,“夫人让小人转告您一句话,伊容姑娘就交给您了,京城里的事她会格外注意,大人不必操心。”
高俅闻言一震,脚下步子也不由慢了下来。这时,他终于认出来了,那个被伊容说成是硬拽出来的下人,不正是妻子英娘最信任的一个管事么?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四章 俏佳人纵论宫闱
望着床上睡得香甜的玉人,高俅发觉自己的心中满是柔情。就是这个坚强而聪慧的女人,替自己在向太后面前百般周旋,替自己在宫闱中打探消息,最后竟为了自己而失去了世家女子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确实亏欠她良多。他轻轻地伸手在那一头秀发上拂过,目光又落在了伊容嘴角那一缕微笑上,整个人不由一怔。正在此时,床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呢喃。
“喂……谁让你东张西望的,这是慈德宫……”
“……太后,是我对不起您,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他有妻子,可是,只要他心里有我,那就够了……”
品味着这一句句话,高俅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次在慈德宫求恳的场面。要不是赵佶突然出现,他知道自己也许很难坚持到最后,不管怎么说,最后自己还是成功了。他小心翼翼地替伊容掖了掖被角,转身朝门外走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
回转偏厅,高俅却意外地又看到了那个管事。大约是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他发现对方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的倦色却无法隐藏。他思量片刻便缓步走了进去,那管事一见他便脸色一变,连忙拜倒在地。
高俅颔首示意其起身,这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入了官场之后,他几乎把家里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扔给了妻子英娘,因此尽管觉得此人面熟,一时间却怎么都想不起其人名姓。
“小人张可。”那管事深深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说道,“一直在夫人手下专管协调各处事务,已经干了三年了。”
“唔。你路上辛苦了,为什么不先去休息?”
“小人不敢。”张可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双手呈了上去,“小人奉夫人之命另外给大人带了一封家书,所以……”
“哦?”高俅眼前一亮,立马起身接过了书信,心中却有些感触。伊容说是偷偷溜出来的,眼下看来。还不如说是英娘故意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的人,否则,这所谓的家书又从何而来?匆匆看完书信,他对京中景况更清楚了一些,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柔和的微笑。
打发了张可前去休息。他本想立刻召见三个幕僚,但才要下令却又止住了。如今蔡京正是声势日涨的时候,这三人都是蔡京所荐,突然和他们商量此中情弊着实有些不妥。思量片刻,他便单独往自己日常理事的小书房走去。心中不无盘算。
次日一大清早,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的伊容终于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了人前,直嚷嚷肚子饿。所幸高俅早有准备,命厨房熬了一大锅补益元气的人参鸡粥,他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伊人一口气塞下去三碗,心中不无惊叹。
“你慢点,小心烫着!”忖度周围没有旁人,高俅只得苦笑着用手帕帮她擦拭了两下,“你这副样子要是给别人看见,非笑掉大牙不可!”
“怕什么。反正我也成不了大家闺秀!”伊容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再次把慢慢地一碗粥消灭得一干二净,末了才心满意足地长长吐了一口气。“路上要赶路不能多吃,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骑马那么辛苦!”她说着便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情。
“你呀,上千里的路程何必这么匆忙,万一累坏了身子,岂不是自己吃苦头?”
“哼,还不是为了你?”伊容面露嗔色,看了看周围这才低声道,“圣上已经将郑婕妤进封为婉仪。看来离四妃的位子指日可待了。”
“这么快?”高俅顿感心中一跳,他先前出入慈德宫时曾经多次遇见郑王两女,论姿色,两女和伊容不分伯仲,但与伊容流露出来地刚毅相比,两女确实都属于媚态入骨的那种类型,也难怪赵佶会如此迷恋。不过,比起王氏来,郑氏更聪明一些,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因此始终在大臣当中寻找后援,对于伊容这个昔日同伴更是拉拢有加。
“我上次进宫去看她的时候,她曾经透露,说是圣上曾经隐约提过对蔡元长颇有好感。”说到这里,伊容颇有些忧心忡忡,她毕竟在高府已有时日,对这些事情还是懂的,“圣上还说蔡元长的儿子蔡攸为人乖巧有才,准备他日赐其进士出身。”
这种枕头上听到的话有多大分量,没有人比高俅更加清楚,因此他丝毫不敢小觑。他当初若是巧舌如簧劝说曾布抑蔡当然是完全可行的,之所以没有走到这一步,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大方针上远远及不上蔡京的才能。如今他要做的,首先就是竭力压制蔡京作为权臣的那一面,然后才是设法利用其作为能臣的那一面,至于能做到哪一步,却得看京中那批人的表现。平心而论,这些年来他也在京中积累了深厚的人脉,虽然及不上为官数十载的蔡京,却也是相当可观了。
高俅陡地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郑婉仪的崛起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那她有没有向你……”
伊容当然知道高俅想要问什么,略一思忖便答道:“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听说在宫里表现得谨守本分,对王皇后也是恭敬有加,这一点比之当年的元符皇后要收敛得多。她和王婕妤毕竟是当年慈德宫的老人,对于礼数方面,钦圣太后从来没有放松过,所以一向看起来恭顺,更不会贸贸然对外人提这种事。”说到这里,她又突然词锋一转,“倒是姐姐晋见王皇后的时候,王皇后曾经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怨望,听说圣上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她那里。”
“她倒是聪明。”高俅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想起了那个后来因攀附郑氏而加官晋爵,最后却也因为郑氏受册皇后而被罢职的郑居中。走后宫路线固然是一条捷径,但是,分寸把握不好同样也活该倒霉。
“对了,你走之后,姐姐往元符皇后那里送过好几次东西,元符皇后也曾经颁赐了不少衣物给姐姐。听说,这一次蔡元长之所以能够回京任翰林学士并修国史,韩相公地举荐之力和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固然重要,但元符皇后的进言也同样至关重要。”她略略顿了一顿,然后才不无郑重地说道,“如今钦成皇后刚刚去世,蔡元长还来不及投桃报李,所以姐姐和元朔先生商量后,建议你上书……”
“册元符皇后为太后?”高俅的面色倏地阴沉了下来,赵佶登基的这两年来,朱太妃的影响力已经是微乎其微,但是,她毕竟还发挥着一个相当要紧的作用,那就是制约着元符皇后刘珂,使其不能名正言顺地进位太后。只要刘珂一日不能得到皇太后尊号,那么,她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地干预国政。如今朱太妃这一去,这道屏障就完全落空了。想到那个女人在政治上的胃口,再想想自己隐约记得刘珂在历史上的结局,他怎么能够轻易上书?
“我不能上这个书!”高俅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便突然回过了头。“若是由我上书,此时也许能扳回一点局面,但从长远看来必遭其害。”见伊容似乎有所不解,他又不好解释得太清楚,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道,“元符皇后历来的表现你也应该清楚,这是一个不甘寂寞地女人,万万不可能如章献宣仁钦圣诸皇后那样淡泊权位。圣上如今是敬她为皇嫂所以才不能不买她的面子,一旦她进封皇太后,肯定会变本加厉地对朝政指手画脚,总有一天会酿出大祸,到时牵连起来后果如何就很难说了!”
“可是……”伊容哪里知道一瞬间的功夫高俅便考虑了这么多,脱口而出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反驳的理由。良久,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我只是替姐姐和元朔先生传个话而已,听与不听是你自己的决断。”她突然狡黠地一笑,双手托腮问道,“对了,你的那个乌族美人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高俅被伊容突如其来的话噎得一愣,面上自然有些尴尬。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解释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焦恩仲便冲了进来。
“高帅,乌蒙王罗斡一行已经到了!”他话一出口才发觉房间里的景况,整个人为之一呆,可要退出去已经晚了。他只得尽力避免看伊容那一边,硬着头皮报道,“吴老已经把一行人直接带到了后院安置,对了,其中还有一位女眷。”
听到女眷两个字,伊容立刻意味深长地看了高俅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说话。此时,高俅只能在心底哀叹事有凑巧,面上却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宋朝的王爵可不像后世那样稀罕,皇亲国戚多半都有郡王的封号,异族诸部头人封王的也不在少数,但比起中原来,他们甚至比不上一个州县之主。他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乌蒙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五章 贵公子北上成都
作为西南最大的城市,成都府向来是商贾云集,在一时的劫乱过后,城门口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仿佛不久前的围杀从未发生过。在众多的人群中,一驾普普通通的马车通过了检查,飞快地往城中深处驶去。
“公子,这就是成都府?”车厢中的一个少年掀开窗帘往外望去,脸上尽是兴奋和好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城市,比……比我们那繁华多了!”
“如果你到了京城,恐怕会发现那里比这边更热闹十几倍!”答话的是一个青年,其人一眼看上去温文尔雅,眉宇间却散发着勃勃英气,两只手隐现老茧,显然是练过武的人。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车外人流,点头叹道,“怪不得人说蜀地富庶,只看眼前这番景象便不同凡响。”
“公子说的是。”车内另一边坐着一个一身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见少年攀着窗只望着外头,不由莞尔一笑,“思延终究年轻,一看到新鲜玩意就这副样子,当初公子就不该答应让他跟着出来的!”
少年闻言终于大惊失色地转过了头,连滚带爬地回到原地规规矩矩坐好。仿佛是怕极了这位范先生,他连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子。
“好了,范先生就别吓他了!”青年不由微微一笑,“前面就要到客栈了。范先生,接下来的事便要靠你了。”
“公子放心。”范先生微微一欠身,随即出口打趣道,“公子生性好佛,成都府内道观虽然不少,有名的佛寺却不多,公子要找人打禅机恐怕不容易。”
“你呀!”青年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再也不多说话了。不多时,车子稳稳地停在了一间客栈门外。那马夫一伸脚跳下了马车,扯直了喉咙吆喝了一声,里头立时奔出了几个伙计,手忙脚乱地上前迎接。
“董千还是老样子,年纪这么大却还脱不了咋呼的脾气!”范先生见车外乱成一团,连忙掀开车围子下了马车,极为淡定地对一众伙计吩咐道。“我们一共四个人。要一个单独的跨院,每日三餐拣精细的上,不要让外人随便打扰!”他一边说一边扔过去两枚银钱。锐利的目光从几个伙计脸上一一扫过。
这一招果然有效,原本看到罕有银钱而呆若木鸡的伙计立马把掌柜请了出来。随后由掌柜亲自领衔将这一行恭恭敬敬地领进了一处宽敞干净的院落,不多时便打点好了一切。几个伙计又张罗着送来了热水热茶和一应点心,这才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这是一个有七八个房间组成的小跨院,只住四个人自然是太奢侈了一些,但看在那丰厚地房钱份上,掌柜二话没说便把房子腾了出来。此时,范先生前后巡视了一番,便让马夫董千住了邻近门口的第一间,自己和思延则住在了青年的左右,全部安排妥当了之后方才换了一身衣服出门去了。
洗去了一身尘土之后。青年躺在床上,双目炯炯有神没有一丝倦意。他此次出行极为秘密,除了教授自己佛学的六铉法师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成都府。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偷偷跑出来,要知道,他如今根本就没有任何权力,即便接触了中原高官也没有任何作用。
青年的真名叫做段正严,字和誉,其父乃是如今大理国主段正淳,所以他是名正言顺的大理世子。他七岁入学,师从来自天台山的云游僧人六铉法师学习佛法,一直是公认地慧根超群天资聪颖,于政务军事也同样有非凡地见识。可是,世子的身份虽然尊贵却没有任何权力,当他看到父亲的白发一天天增多而政务却毫无起色的时候,他就知道,哪怕今后即位,能够做的也极其有限。
“若是我大理也像中原一般由皇帝独揽大权该有多好!”一个念头犹如彗星一般在他脑际闪过,但随即便湮灭无踪。如果不是那些世家领主都掌握着大权,高升泰也不会在死后吩咐其子重新迎立段氏,段氏也不可能有中兴的机会,他段正严如今也只不过一介草民。他正翻来覆去地思考着种种问题,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刻意压低的叫唤声。
“公子,公子?”思延犹如狸猫似的窜进房来,见段正严果然醒得炯炯的,顿时大喜过望。“公子,你既然睡不着,不如……”
“不如我们出去逛逛?”段正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书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轻轻一指头弹在了少年的脑门上。
“小小年纪就知道贪玩,若是让范先生知道了,非把你教训得狗血淋头不可!”话虽如此,他却仍在思延的伺候下穿好了衣服,这才转头警告道,“待会别乱跑,否则要是走失了你就自己去找官府吧!”
经过第一间房时,主仆二人听见里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顿时会心一笑,吩咐了掌柜和伙计一声便出了门。段正严曾经听人说过成都府内的景况,所以虽然初来乍到,却犹如老马识途般地给带着思延在各处转悠,时不时在各家店铺里穿梭。足足一个时辰下来,思延固然是满头大汗,段正严自己也感到一阵燥热。
“这才五月间,怎么就热得这样火烧火燎的!”思延一边擦汗一边抱怨,突然,他的眼睛完全直了,盯着不远处动弹不得。
段正严起初还不在意,后来见思延没了声音,不禁循着目光往前方望去,这一看不打紧,当他瞥见那一双玉人时,也禁不住感到脑际轰然一震。白族多美女,大理更是多绝色,他自忖平生见惯了天姿国色,此时却仍免不了悚然动容。一个娇媚一个甜美,两女站在一起非但没有减少任何一人的美色,反而是相得益彰。好在他终究是心志坚定之人,只是沉醉了片刻便清醒了过来。
“思延!”见书童依旧是一脸痴痴呆呆的,他只得没好气地一巴掌狠狠敲了下去。这下子思延立刻抱头跳了起来,见是自家公子方才满脸委屈地低下了头。但不一会儿,古灵精怪的少年便出主意道,“公子,要不我们跟上去看看?看她们的装扮也是异族人,看看总不打紧吧?”
一席话说得段正严怦然心动,权衡良久,他便用极为勉强的态度答应了,但往深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让他真的知道两女都是云英未嫁,他也一定不会放过。
“喂,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的目光很可恶?”伊容还是第一次身穿异族服饰,虽然也很喜欢那种特别的风情,可她仍然受不了四周那些贪婪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干吗要受这个女人的蛊惑,穿成这样到外头招摇过市!要知道,满大街虽然到处可见女人的踪影,却无一例外都是异族女子,穿着汉服的少之又少,其中便以她和白玲最为显眼。
“姐姐,别去管他们,要不是美女,谁会多看你一眼?”白玲情知义父和情郎有事商谈,因此这一日瞅了个空便拉着伊容偷跑了出来。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却也知道不能开罪的道理,因此巧舌如簧地让其换上了自己的另一套衣裳,一路上更是让伊容领略到了西南风情。
可是,两个年轻女子结伴出行终究还是难以避免麻烦。虽然两人都说得一口流利汉语,但在一家首饰店内,肥头大耳的老板显然是看中了两女的美色,妄图调戏不成便诬赖她们偷了自己的东西,一时间,小小的店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站在前头的人更是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就别说同在店铺里,同样傻了眼的段正严主仆了。
虽然一为汉族一为乌蛮族,从小到大受的教育不同,秉性也各有参差。但是,白玲和伊容全都不属于那种吃了亏还不声张的女人,骨子里那股泼辣劲一露出来,顿时使得原本还想占便宜的掌柜呆若木鸡。
“你哪只狗眼看见我们偷了你的东西?”伊容一脸的气急败坏,眼睛里就差没喷出熊熊火光了,“就凭你这里的假货色,送给那些贼人家说不定还看不上眼,还指望有人偷?”
“你……”刚才和白玲的一番唇枪舌剑明显耗费了掌柜大部分力气,此时他根本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伙看看这个银手镯,除了外头一圈银色之外根本就都是假的!”伊容一边说一边把镯子往粗糙的墙上一擦,在众人的一片吸气声中,镯子里头立刻露出了黑黝黝的本色。“就这种赝品还想叫卖五贯交子,这骗术也太差劲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连找出了十几件赝品。一番解说之后,那些看着老板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不屑。
见伊容把自己的那些商品说得一钱不值,老板终于恼羞成怒地挥拳扑了上去。不待段正严动手,白玲便一个闪身迎了上去,一手抓住了老板胸前的衣服,右手利落地一甩,那老板便被扔飞了出去。旁观的人群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当头压下,顿时如鸟兽散,紧接着,只听扑通一声,还在手舞足蹈的老板重重摔在了地上,口中惨呼连连。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六章 阴差阳错巧结缘
“杀人了!”
也不知人群中哪个好事的大叫了一声,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须知白玲可是自幼习武,这一下含恨出手绝对不轻,要不是她还记得手底下留些分寸,恐怕刚才那一下就送了老板的半条命。饶是如此,那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胖子老板还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看上去就像死过去了似的。
“糟糕,惹祸了!”发觉白玲还是一脸满不在乎,伊容不由得万分头痛。她怎么都没料到,比起自己的冲动来,白玲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更为可怕。眼见情势有失控的迹象,她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白玲的手便往外头冲去。
一旁的思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嘴里好容易才迸出几个字:“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真是有趣,我们追上去看看!”段正严生平见过无数或温婉或柔媚或倔强或刚毅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像这么秉性独特的丽姝,一时间好奇之心大起。他一把抓起了旁边的思延,两个人一个旱地拔葱高高跃起,如飞鸟一般从人群头上掠过,很快消失在了远处。等到围观的众人反应过来时,刚才小店里的两男两女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躺在街心的老板一人。
伊容拉着白玲奔出去老远,脚下步子终于慢了下来。她虽然体质好身体棒,但刚刚被入川地旅途折腾过一阵。这下子却是怎么都跑不动了。她已经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脚步声,心底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丝慌乱。要是闹出点事情还要靠高俅来帮着脱身,那就实在太丢脸了!正在此时,她突然觉得右手边传来了一股暖流,一抬头却瞧见了白玲甜甜的笑容,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一时完全愣了。
“姐姐放心,能追得上我们的人还没生出来呢!”白玲轻轻捏了捏伊容的手。笑得如鲜花般灿烂。“放心好啦,没人会想到是我们俩……”她突然转头往后一看,脸上满是讶异,“咦,怎么还会有人跟上来?”
前后四条人影如同旋风一般在几条僻静的小巷子中一掠而过,一个甩不掉,一个也追不上。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地起了好胜之心。在反反复复兜了好大一个圈子之后。白玲终于在一个小道观门口停了下来,一脸恼怒地盯着身后的两人。
“喂,你们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究竟是何居心?”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人是刚才首饰店里遇到的主仆俩,心底杀机乍起。右手不露痕迹地朝腰间摸去。旁边的伊容却不似白玲这么警惕,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眼神中充满着好奇。
“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刚才见两位姑娘身法卓绝,所以就一时起意跟了上来,还望两位不要见怪!”段正严潇洒地抱拳行礼,心中却惊讶得很。他到最后已经差不多拼尽了全力,可仍旧没有占到完全的上风,这对于一向自忖文武全才的他来说不啻是一个打击。好在他也明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所以思索片刻也就坦然了。
“在下段誉。见过二位姑娘。”他自忖此地无人能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便用字为名,又隐去了中间的一个和字。
“段誉?”伊容眉头一挑,嘴角流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可是誉满天下的誉?”得到了一个肯定地回答之后,她的心底已是隐隐有数。当初高俅三天两头跑到慈德宫来找她搭讪的时候,曾经因为闲极无聊把后世金老先生的巨著像说书似地和她讲了一遍,因此她对于这个名字记忆犹新。再联想到成都府和大理相隔的那一丁点距离,她当然猜出了其中文章。
“你是大理人?”白玲虽然没想到这么多,却从一个姓氏上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地意味。“难不成你和大理王族有关系?”
“在下确实是大理人,只不过大理姓段的人多了,总不成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吧?”段正严哂然一笑,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两步。“两位姑娘刚刚虽然解了一时之气,却也惹了不小的麻烦。要知道官府中人向来鲁莽,若是因为你们是异族人而有所不恭,恐怕会唐突了两位姑娘,不如还是先躲上一躲的好,至少也得先换了这一身惹眼的衣裳。如果两位认为不方便,在下可以令童仆代劳。”
“你倒是好心!”白玲抚在腰间的手渐渐放了下来,她瞟了一眼旁边的伊容,低声问道,“姐姐,你说呢?”
“那就有劳段公子了!”伊容没好气地瞪了白玲一眼,微微颔首,“外边人多,不如公子让这位小哥先去买来衣裳,我们就先到这道观中逛一逛如何?”
听到佳人松口,段正严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忙给了思延一些钱示意他前去买衣物,这才连忙上前几步,却仍旧和二女保持着一段令人安心的距离,虚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进了道观,三人便发现这里的香火并不鼎盛,主殿中甚至没有供奉三清道尊,当中地墙上挂着一幅画像,其中绘着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桌案上摆着一些新鲜瓜果,鼎炉中所焚之香也是清新淡雅,别有一番出尘之气。
“真是好地方!”段正严禁不住赞叹了一声,“隐于市井却超脱凡俗,不供泥胎而用画像,也不知是怎样有慧根的人才会用这样的手段!单单是这来自西域的绝尘香,便足可见此间主人的心性,若有缘真想见其一面!”
历代大理王之中禅让为僧的不在少数,但是,他们毕竟是王爵,虽然遁入空门,其中享受却一点都不少。大理甚至有民谣曰:帝王出家,随臣一邦,嫔妃一串,素裹红妆。出家犹在家,举国敬菩萨,早晚拜大士,禅室如世家。段正严自幼随高僧研习佛法,又曾经去过伯父段正明出家之地,此地竟令他联想到那种清修之地,自然是非同凡响。
“段公子所言极是。”伊容也是见惯富贵气象的人,此时自然也觉得万分讶异。她随向太后多年,又在高府待过不少时间,对于字画也颇有些见识。此时见两旁廊柱上那副对联题字清新隽永,忍不住点了点头,心中也起了一丝探寻的念头。倒是白玲虽信鬼神却不信道佛,对四周环境熟视无睹,只是好奇地四处转悠。
“奇怪了,这个地方怎么会没人?”兜了老大一个圈子,见除了一处院子大门紧闭之外其余地方都是空空荡荡的,白玲终于禁不住嘟囔道,“难道主人就不怕有人占了屋子?”正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沙沙的扫地声。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扫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道童,见了三人便作了一个稽首。
心中奇怪的伊容立刻上前问话,不多时便回转了来。“那画像是胡家供奉的一位出家修道的先人,那道童说胡家在成都府势大力大,没人敢在这里胡来。另外,听说胡宪明唯一的一个孙女因为多病一直在这里修养,所以也不太有人到这里来。这位胡家小姐也是一个命薄的,看过的大夫都说她活不过二十岁……”
白玲却不似伊容和段正严那样感伤,促狭地一笑:“姐姐,怎么一会儿功夫你就打听到这么多?”
“那小道童在这里呆了好几年都没见到几拨人,自然是滔滔不绝!”伊容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见思延抱着一大堆东西冲进了门,连忙迎了上去。只见思延手中共有两个包袱,其中从衣裙鞋子到头饰一样不少,显见是精熟于这一类的差事。
见两女转往净室更衣,思延便一溜小跑奔到主子身旁问道:“公子,这些衣服我都是到成衣铺中挑选最好的买下的,可是花费不少呢!你这里进展如何?”
“什么进展如何!多事!”段正严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神态突然严厉了下来,“待会说话小心一些,别泄露了底细!”
等了好半晌,他终于看到换了装扮的两女从里头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这一下子,他再也不敢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思延买的全都是那些给富家千金穿戴的服饰,无论用料还是样式都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风致,孰料穿在两女的身上竟更显仪态万千。一瞬间,他几乎认为两人根本就是汉女。
“这衣服真是别扭!”白玲行走川中从来就没有穿过汉服,此时总有一种缩手缩脚的感觉。她见段正严在那里痴痴呆呆地看着这边,不由恼火地踢起一块石子,不偏不倚地朝其面门击去。总算段正严还保持着一点清明,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了身子,这才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正在此时,一个身着道装的少女出现在了三人面前,微微稽首一礼道:
“刚刚各位的评语我家小姐都听到了,难得有人到这里来,我家小姐请诸位进内院一叙!”少女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三人,心头不无好奇。误闯这里的人往日也有,可从来没见自己的主子有这样好的兴致。看到两女时,她的眼神中掠过一缕惊艳,目光最后落在了段正严身上。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七章 高郎道观遇段郎
虽然从道童那里听到了一些传闻,但是,真正见到了那个传统中的胡小姐,伊容才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怜惜。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显出纤弱的女孩,虽然长得远远称不上绝色,但是却难以遮掩住那股绝尘之姿。这个院落虽然雅静却仍旧显得万分压抑,真不知那病弱的身躯之中隐藏着怎样的力量,让她在此地一住就是数年。
“小女子姓胡名见莲,冒昧请各位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说说话,别无他意。”少女裣衽一礼,这才坐了下来,“那主殿里有向外的窥视孔,我见不得阳光,一向都靠这个和外界接触,所以请各位原谅我的失礼。”
听了这句解释,四人方才恍然大悟,尤其是段正严和思延两个男人更觉得不可思议。各饮了一杯清茶之后,三个女人便攀谈了起来,白玲固然是游历了不少地方,伊容也同样是见多识广,说到后来竟是投缘的很,完全把段正严主仆撇在了一边。段正严起先还觉得坐立不安,后来便干脆作了一个听客,心中揣测起了两女的身份。
这边几个人聊得投机,那边的高俅却已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由于两女出门的时候无人知晓,因此免不了造成一种失踪的迹象。直到心细的乌蒙王罗斡发现白玲的衣服少了两套,众人这才确定两女是溜出去了。高俅唯一想不透的一点就是,白玲生性外向好动也就算了,怎么伊容也会这么不谨慎?
“大人,城东有人来报,说是有两个异族女子把一个首饰店老板打伤后逃窜!”
这个石破天惊的声音来自于焦恩仲,乌蒙王一行自抵达后便一直由他安排。因此在得知此事后也分外头痛,连忙出去吩咐了几个妥当官差打听消息,果然没多久便有了线索。但他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上午工夫,突然便惹下了这么一出。
高俅本能地想要发火,但一想到外界男子见到两女的反应,只得露出了一丝苦笑。对着如此绝色,怕只要是个男人都会生出欲望吧!他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焦恩仲。低声叹道:“她们两个想必是玩疯了,你先派人去打探一下她们的下落,待会我亲自去把人找回来!”
旁边的乌蒙王罗斡也显得有些尴尬,白玲地肆无忌惮他当然领教过,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还在外头惹是生非就有些过分了。他悄悄地观察着高俅的脸色,见对方只是微露恼意,这才放下了心。先前在商谈的时候。他刻意放低姿态,不仅表现出一种恭顺的态度,而且还主动提出派长子到京城学习汉学。言谈间,他甚至表示可以说服周边各部落,这个重要的承诺果然换来了相当的回报。
“大王已经是世袭乌蒙王。所以要另外请求朝廷的册封不是难事,但是,朝廷最最忌讳的就是拿着朝廷的册封为非作歹,这一点我希望大王能够明白。”高俅眼睛望着门外,嘴里却吐出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朝廷并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不重视西南,只是暂时不想直接Сhā手。如若你真的能在此事上有所作为。那么,你的部族就可以过得更好。另外,我不希望再发生先前在恭州的那种事!”
罗斡听得心中一惊,在外人看来,赵氏谋反造成的损失极少,但那只是涉及恭州城内的汉人,至于城外地蛮夷根本没有人去统计过。他隐约听说,燕青和姚平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三个僚人的村庄,却在附近几个乌蛮部落同时起兵之后撤回了军队,任由两边戎夷互相残杀。结果。朝廷以损兵不到一百就使得僚人和乌蛮大伤元气,恭州附近的戎夷只怕是几年都难以恢复过来。这样的心机手段,打死他也不相信只是那两个年轻少年想出来的。
“高帅放心,先前的事只是他们自作主张,我既然有心为朝廷守疆,决不至于出尔反尔。”罗斡微微一躬身,态度异常诚恳。“至于阿玲……她向来独立独行,我也从不干涉她的事,我就把她托付给高帅了!”
“我明白。”高俅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心底却掠过一丝明悟。看来,今天白玲之所以会拉着伊容一起出门,其中也不无讨好之意。只是,自己这齐人之福,真的是那么好享的么?
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回音,然而,除了两女地下落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和她们在一起地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据那受伤的店老板交代,另外的主仆两人似乎是跟着白玲和伊容进店的。
耐着性子盘问完所有讯息,高俅立刻换了衣服带着一群护卫出了门。虽说世道险恶,但有白玲在,他当然不会担心两女的安危,他担心的只是她们会再惹出点什么事情来。此时此刻,他反倒庆幸两人外出时身着异族服裳,否则若是轻易让人认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大人,就是这儿!”带路的向导指着前头的小道观,不无讨好地解释道,“这是胡家小姐胡见莲清修的地方,知情人很少擅闯。小人刚才打听过,之所以胡家派在此地保护的人没有将人赶走,是因为胡家小姐把所有人都请到她的闺房去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便奔了过来,不无惶恐地双双下拜。原来,两人就是奉命守在此地的胡家家丁。在胡宪水的勾当东窗事发后,成都府内所有胡家人都得到过胡宪明的命令,凡官府有事必倾力相助,因此尽管他们不知道高俅的真正身份,但一听说是官府中人,还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除了那两位姑娘之外,其他两人是什么身份你们知道么?”虽然知道两个下人未必知道什么,但高俅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回禀大人,小姐把他们请进去的时候,小人隐约听其中一人介绍自己姓段,似乎叫什么段誉……”
“什么?”高俅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待到那家丁重复了一遍,他方才恍过神来,把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全都驱赶了出去。不管怎么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上去看看好了。他一摆手示意两个家丁在前面带路,自己则随便打量着四周环境。一路走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隐于市井之内的道观确实显得清幽宁静,想来也是胡家财大势大的缘故。
“公子既然号称信佛,那我问你,何谓佛?”
“佛在人心。”
“人心?人心乃是这世界上最污浊的事物,人心莫测,佛岂可居其间?”
“心中有佛者,无处不是佛;心中无佛者,其业亦可为佛,姑娘未免太苛求了。”
“……”
听到房间中传来这些既像是打机锋,又像是男女怄气的对答,高俅不由转头往两个家丁脸上望去。见两人俱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他算是明白了这位身染重病的胡家小姐的脾气,看来,这病情虽然严重,好胜之心却不减啊!
胡见莲原本和伊容白玲两女聊得万份投机,却突然注意到了一旁的段正严,几句寻常客套话之后竟演变成了现在针锋相对的势头。由于一直很少和外人接触,她虽然读了黄庭道德并佛经无数,却始终无人可供交流,所以最后竟收不住场。正在此时,她突然发现紧闭的房门被人推了开来,顿时大为恼火,可是,随之进来的一群人却让她愣住了。
段正严和胡见莲固然是斗得津津有味,白玲却已经呵欠连连万分无聊,听到有人进来自然本能地回过了头。一看清来人,她便立刻伸手拉了拉旁边的伊容。
“在外头逛够了?”高俅见两人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脚下却有些站立不稳,连忙上前双双扶了一把,一脸没好气地教训道,“你们俩知不知道,要是再没有消息,我就要把整个成都府翻过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另一边瞧去,见胡见莲弱不禁风脸色苍白,心头不由一阵嗟叹,随即便和段正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胡见莲终于从起初的惊愕中回过了神,听了家人的解释后,她起身盈盈一礼道,“是小女子唐突了,不该贸然留两位夫人在此叙话,累得大人四处寻找。”
“哪里,胡小姐兰心蕙质,是她们打搅了你休养才对。”高俅见胡见莲颇有几分落寞,心头怜意大起,“胡小姐若是觉得寂寞,只要派人来通知一声,她们若有空就会过来陪你说说话,如何?”
“真的?”胡见莲一向就只有几个贴身使女陪伴,刚才攀谈的时候很是羡慕两女的见识,此时不由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成全!”她顿了一顿,又盯着段正严看了半晌,这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若是段公子有空,也请随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脸上情不自禁地浮上了一抹红云。
“胡小姐大才在下佩服之至,有机会必定再来拜访!”段正严起身很是郑重地回了一礼,这才转头看着高俅,不卑不亢地施礼道:“段誉拜见大人!”
观其人听其音辨其行,对于这个段誉的身份,高俅心中已经有七八分把握。此时此刻,他含笑点了点头:“段公子不必多礼,若是你有余暇,不妨到我那里坐坐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段正严爽快地拱了拱手,仿佛根本没看到旁边思延的焦急神情。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八章 两相投机结金兰
派了几个人将白玲和伊容送回去,高俅却并没有径直回府衙,而是和段正严在大街上兜起了圈子,末了才在一个茶馆里坐了下来。随行的护卫见状立刻用钱把里头的茶客清了出去,然后才守在了门口。除了战战兢兢的掌柜和一个小伙计,茶馆中顿时显得空空荡荡的。
高俅抬手示意段正严坐下,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一旁的思延一眼。“段公子……不,或许我应该尊称你一声世子殿下才对,不是么?”
世子殿下四个字一出口,段正严尚能维持神色不变,他的书童思延却撑不住了,脸色刷的一下变成了惨白,整个人也同时摇摇欲坠。
“高帅果然好慧眼。”段正严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事到如今,要是他还想不出巴蜀之内有哪个官员能如此强势,他这一趟入川之行也就白来了。“我这一路轻车简从,自忖没有惊动任何人,想不到还是被认了出来。”
见段正严坦然承认,高俅不由大起好感,对于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却不以为意。不管怎么样,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比和傻瓜交涉要容易得多。“世子殿下以尊贵之身亲自前来巴蜀,想必是有别样原因吧?”
高俅的默认给了段正严莫大的信心,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一次闲逛竟能阴差阳错见到正主。他强自按捺心头兴奋,深深吸了一口气。
“尊贵?高帅既然奉皇命镇守巴蜀,应该了解我大理的情况。虽然我段氏当初得众之助建立大理,但实权一向并不在王族手中,前有董氏、高氏、囊氏三族占据一方,如今国政大权又都由高氏一族把持,所以我这个世子不过是泥胎菩萨徒有尊荣而已。”他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将一杯茶全数泼在了地上。“人说覆水难收,我段氏如今就犹如被泼出去的水,人家要废便废,说迎立就迎立,和傀儡又有什么两样?”
“看来世子对如今的景况并不满意。”高俅对于这位武侠小说中赫赫有名的段郎在历史上有何种作为并不清楚,但是,从对方眼中闪烁的精芒中,他察觉到了勃勃地野心。若是真的像段正严所说。对方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尊荣对于寻常人来说也许还有莫大的吸引力,但是,对于胸有大志的人而言,徒富尊荣而手无实权无疑是最痛苦的事。“世子既然如此坦诚,那我也不妨明言,前时贵国高相之子高明清曾经亲至大理,希望朝廷能够册封大理王。令尊一旦得到朝廷册封。这个位子不就是坚若磐石么?”
“高帅这是在说笑话吧?”段正严容色一正,冷冷回答道,“高氏要求朝廷册封大理王,想必还另外有一条要求册封他们的吧?若是大宋朝廷册封了大理国王,然后再封高氏为世代国公。那么,他们辅政的名分便正了,其他世族领主即便不满,也得看看能否得罪两头,至此还有谁敢对高氏有所不满?至于我父王。高帅可知道,我父王地政令最多只能在王宫中传达。一出宫门便殊无效力,名正言顺却落到如今的下场,又有何用?”
高俅举杯品了一口茶,只觉一股惊人的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不由皱了皱眉。大理的军事位置对于整个大宋来说,算不上十分重要,但是,只要有一个能够掌控的大理,对于周边蛮夷的震慑力却是空前的,因为这就意味着墙头草再也没了安身立命之地。除此之外。直通南亚次大陆的陆路也相当重要,毕竟,在海路贸易还很少航向那个区域。大理远远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恰恰相反,这是一块难得的宝地。
“那么,世子想要怎么做?”
“父王的结局不外乎和大理段氏的历代君王一样,唯有退位出家为僧而已。”段正严神色淡然地说道,在他背后,原本就满脸震惊的思延更是惊骇欲绝。“父王登基于段氏生死存亡之际,外有诸多领主世家窥伺,内有高氏时时监视,步履维艰自不必说。但他还是用了不少利民地政令,只是实效却有限得很。究其缘故,却是因为段氏不强,且乏人可用!”
他一边说一边用茶杯在桌子上摆出了大理八府四郡等形状,把各世家领主盘踞的范围全都摆了出来,尤其指出了高氏最重视的几块地方。
“高升泰为帝的那几年就将其子孙分封各地,他几个弟弟的后裔分治姚府、威楚、建昌以及鹤庆、腾冲、永昌等地;其次子升祥及其子孙分治善阐、晋宁、昆阳、禄丰、嵩明、易门、罗次等地。高泰明为相后,又把除了长子之外的其他数子分封各地执掌军权。看上去,这种稳固的格局牢不可破。”段正严虽然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酝酿多年地设想,但是却越说越冷静,眼中的狂热渐渐消失不见了。
“但是,其实高氏绝不是牢不可破的!”他用手指簸着茶水在周围一圈点出了三十七部的位置,然后解释道,“我大理立国时得三十七部之助,但矛盾却总是无法避免,早在明政三年,三十七部就爆发过叛乱,最后在出兵之后虽然勉强以会盟形式解决,但却埋下了重重隐患。高泰明虽然如今风光万丈,触角却无论如何都延伸不到三十七部。所以……”
“莫非世子打算从三十七部入手?”对于段正严的大胆,高俅心中不无惊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最好地道路。即便段正严即位,除非他真的想尽快倒台,否则训练军队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也不可能凭借大理王的名分改变军政力量地对比。把主意打到三十七部的头上虽然冒险,却也是唯一的一条路。“世子认为凭借你一己之力能够影响三十七部么?”
“这正是我前来川中的目的!”段正严抬起了头,坦然直视着高俅的目光。“高帅来巴蜀这半年多的举动我一路上都听说了,夹杂在我大理和大宋之间的这些部落时叛时安,相信大宋朝廷向来也觉得头痛,而高帅想必已经有了设想,不知我是否猜中了?”
对于段正严的精明,高俅顿时觉得脑际隐隐作痛。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是,选择太聪明的合作者是否会在最终导致与虎谋皮的后果,他如今心里并没有把握。高氏眼下趋奉他不过是因为想从朝廷那里得到利益,而段正严却不然,这家伙竟然能察觉到几分自己的意向,这就很值得商榷了。
“我只是代天子守蜀地,纵有设想也是出自圣裁,哪里如同世子想得那么轻易?”嘴里虽然在打哈哈,但高俅轻击桌面的手指却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今日和世子一番攀谈,我也觉得获益良多,不知世子还要在成都府盘桓多久?若是呆的时间长了,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吧?”
“谁会管一个正在研修佛法不问世事的世子?”段正严情知高俅前一句言不由衷,不禁哂然一笑,“我行前打点好了一切,只要不是马上要我回去继承王位,不管出外多久也不会有人理会。我父王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子,今日和高帅一见如故,倒觉得像兄长一般亲切。若是高帅有时间,我还想时时请教,不知……”
话说到如此露骨的分上,高俅哪里还会不知道段正严欲言又止的后半截是什么意思。好家伙,居然明说事情没办成之前要在成都府长留!他瞟了一眼四周的护卫,见掌柜和伙计也都被驱赶了开来,心中立时有了计较。
“世子这话就说得见外了,什么请教,你我年岁差不多,应该说是彼此交流才是。”他微微一笑,索性把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直接说了出来。“世子若是愿意,也不用一口一个高帅叫得那么客气,横竖我比你长几岁,你叫一声大哥也行!”
这句话顿时让段正严大喜过望,他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很是郑重地说道:“既然承蒙高帅不弃,那我们就仿效古人义结金兰吧!”
虽说一切礼仪从简,但是,世家出身的段正严毕竟对礼数相当重视,硬是从身上掏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放在了桌子上。“大哥,这是我出生之日父王送给我的一柄匕首,削铁如泥,寻常兵器决计挡它不住,今日我便赠与大哥当作一点心意!”
高俅本想顺势给一件回礼,可想破头也没找到合适的,不由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二弟你真是……这样吧,我回去再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回礼。另外,你住在外边也不安全,不如就以我远房表弟的身份住到府衙中来。我早就把府衙前后梳理了一遍,也不怕有人泄露消息,至于其他事到时候再说。”
一天之中就能够有这样的结果,段正严自然是异常满意,竟完全忘了在外办事的范先生,在思延的提醒之下方才想了起来,连忙和高俅提了一句。听到还有人和段正严一同到了成都府,高俅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九章 为前计兄弟换将
范明哲匆匆赶回客栈的时候,却意外得知段正严和思延全都出了门,心中不由连连叫苦。他是土生土长的大理人,自幼仰慕汉学,数十载寒窗苦读,端得是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奈何大理却不像中原那样广收人才,寒门士子纵有天大的才学也很难有出头之日,因此他在多番奔走无门之下,方才心灰意懒地隐居于点苍山,谁料竟和在此学习佛学的段正严遇了个正着。在得知段正严是大理世子,兼且又有重振国家的志向之后,他立刻重新出山,这一次段正严的巴蜀之行也正是他撺掇的。
他今天去拜访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在高俅幕府中相当得用的焦恩仲。他和焦恩仲结识于大理,彼此都很钦佩对方的才学,因此在得知对方如今的境遇之后,他立刻从这上头打起了主意。今天是久别后的第一次见面,他自然不敢提起太多,只是抱着叙旧的口吻,却也探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唉,这个时候居然都不在,真是……”他来来回回在院子中走动,时不时抬头望望天色,一时间心急如焚。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然知道段正严有足以自保的手段,但一想到一行人孤身在外,难免有些忧心。此时此刻,他不由得在心底把思延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才不信生性沉稳的段正严会突然转了性子,肯定是那小子撺掇的!
“客官,客官!”
范明哲满心恼火地转头望去。见掌柜满脸谀笑地一溜小跑过来,不禁沉下脸问道:“我不是事先吩咐过,没事别来打扰么?”
“客官您别生气,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先前着实慢待了!”掌柜一边点头哈腰,一边不安地搓着手,“刚刚门外来了几位军爷。小人这才知道段公子居然是高帅的亲戚,如此尊贵的人住在小店,真是令小店那个……那个蓬荜生辉……”他好容易憋出来一句成语,脸上颇为得意,却没注意到范明哲一下子变得铁青的脸色。
高帅的亲戚?听到这几个字,范明哲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段正严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攀上这么一个亲戚。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其身份已经完全暴露!望着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几个军士,他再也辨不清福祸,只能故作惊喜地点了点头,任由掌柜去收拾了所有行李,又叫起了睡梦中的马夫董千,跟着那群军士离开了客栈。
直到看见段正严,他才松了一口气。只见这位向来城府颇深地大理世子满脸抑制不住的喜色。怎么也不像是被胁迫而住进了府衙,而像是办成了什么大事。待到问清了事情原委之后,他也禁不住为之咋舌,这一天之中能够有如此际遇,老天也未免太帮忙了!
另一头的书房中,面对伊容的质疑,高俅只得说明了段正严的真实身份,却并没有解释自己当初的故事为什么会在现实中出现。有功夫在这个时候自圆其说。他还不如好好考虑该怎么给乌蒙王罗斡一个暗示来得划算。
晚间,他再次秘密和罗斡见了面。这一次却是完完全全地两人密谈。外人能看到的就只有两个笑容可掬踏出书房的人,至于其中内容,罗斡固然是守口如瓶,高俅本人也是讳莫如深。至于罗斡先前提到的联络其他部族之事则再也没有提起,高俅就命人护送这位乌蒙王离开了成都府。至于白玲的事情,罗斡到临走时再未向高俅提起一句。
罗斡走后,高俅自然便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花费在段正严身上。一次次的交谈下来,他逐渐加深了对这位大理世子的了解,在得知对方很喜欢苏轼的书法之后,更是将苏轼赠给自己的一幅手卷转赠给了他。两人闲暇之余时而切磋书法。时而谈论国事,日子就一天天地过去了。
一晃就是半月,在计算了诸多可能性之后,高俅终于做出了决定。这一次,除了段正严之外,被同时请到书房的还有焦恩仲和范明哲这对老友。虽说已经彼此知根知底,但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两人不免有些不自在。
“二弟,你先前提到的事我会倾力相助。”虽然没提怎么个相助法,但高俅见段正严报以一个会心的微笑,心底不由大畅。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同,也省去了被人追问的麻烦。“你要的人手我也会逐步给你安排过去,兵贵精而不贵多,我给你的自然都是精兵强将。至于册封之事,圣上刚刚给我发来了旨意,朝中地意见也已经统一了,大理可以先派人朝贡,册封则会暂时延缓,估计要等到你登基的时候了。”
“大哥放心,将来的事情我会尽量做得谨慎一些,决不会贸然行事。”段正严重重点了点头,这些天来,他一刻都没有闲着,不仅要列出可行的计划,还要像拉锯战似的和高俅谈妥各方面条件,几乎被累了个半死。
“最后一件事,我有意邀请你这位范先生充当我的幕僚,不知你们两人意下如何?”
“这……”段正严这一次却不敢贸然作决定,只是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范明哲。“范先生并非我的从属,这得由他自己做决定。不过,范先生能够为大哥赏识,足可见他的才学,只是要我忍痛割爱却有些舍不得呢。”话虽如此,他却也知道这个要求拒绝不得。再加上和范明哲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心底非常了然,处处碰壁的范明哲对大理的现状其实是恨之入骨,但想要改变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不管怎么样,我也希望范先生能够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既然高帅如此看重,我岂敢不从!”范明哲弯腰深施一礼,心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大理只是大宋边疆的一介小国,既然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而段正严自己又已经首肯,他为何要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已经等待得够久了,也是该一展所长了!
“好,好!”高俅抚掌大笑,连忙将范明哲扶了起来,这才转头对段正严说道,“二弟放心,我也不会白白要了你的智囊。你这些天也应该看到了,穆方虽然年轻,但处事相当老成,而且对于大局毫不含糊,更曾经在大理游历过相当的时间。所以,我准备这一次让他跟你回大理,居中联络都由他负责。不过你需注意,高明清曾经见过他,所以他不适合在明处露面。不过在关键时刻,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瞟了一眼胸有成竹的焦恩仲和大惊失色的范明哲,高俅心中不无感慨。想当初焦恩仲主动提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认为这个年轻的幕僚在说胡话,可是在听完了那一番剖心的解释后,他方才明白了这一番苦心。他眼下的三个幕僚虽然用得得心应手,但有时毕竟还会顾及到他们出自蔡京推荐这一点。而为了获取他完全的信任,焦恩仲竟愿意跟着段正严南下大理为他筹划一切,这不能不说是一次豪赌。但若是成功了,无论是对于他高俅还是对于焦恩仲都有相当的利益。
“多谢大哥!”段正严这下才真正放了心,他才不担心有人监视他,横竖在事情尚未成功之前,他这个世子并不重要,相反却事事需要他人帮助谋划。再者焦恩仲的能力他也清楚,不会比范明哲差,在很多实务上甚至略胜一筹,有这样一个人为自己周旋,他便能分出更多精力来应对别的情况。想到自己不虚此行,他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好了,今晚我为你设宴,不醉无归!”一件大事解决,高俅也觉得心头一松,言谈间自然不再严肃。“我倒要看看,二弟你有多大的酒量!”
“若是大哥能够让两位嫂子也一同出席,我一定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段正严这才露出了真性情,哈哈大笑道,“说实话,要不是她们都是大哥的人,我怎么也不会就此罢手!”
“好你个家伙,居然敢觊觎你的两个嫂子!”
嬉笑之际,段正严想到的却并不是那两个令人惊艳的佳人,而是另一个孱弱娇怯的影子。不知怎的,他心头有一种深深的悸动,仿佛这一次一走就会错过什么。终于,在焦恩仲和范明哲两人离开之后,他还是轻声问道:“大哥,我想再去见见那位胡小姐,你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什么?”高俅闻言立刻愣住了,见段正严全无一点玩笑之意,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胡见莲并不是寻常女子,而是胡宪明相当疼爱的孙女,虽然身患重病,却着实楚楚可怜别有一番动人。问题在于,段正严若是真的恋上了此女,两人最后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难道你……”
“大哥,相知不见得要相恋,相恋也未必要相守,你就让我见她一面吧。”段正严露出了一丝怅惘之色,“这一辈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不想在临走时错过一面。”
“那好吧。”高俅深深叹了一口气,明知不可能却仍不肯放弃,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情之一物,历来是无可救药,也无可解释。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章 病西施沉疴得解
孙子胡嘉仁既然安然无恙地归来,胡宪明自然是老怀大慰再无后顾之忧,对于胡宪水做下的那点勾当,他自忖牵连不到胡家,因此索性撂开了手。然而,一想到身患重病的孙女,他却始终感到头痛。纵使胡家财大势大,纵使他可以请到全天下最最有名的大夫,可是,在那药石无效的怪病面前,什么都是空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女一天天憔悴下去,看着尚未完全绽开的鲜花凋零。
所以,他并不在乎孙女在闺房之中接待外人,横竖活不了多久,让她开心一回又有何妨。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次仆役竟然回报,和自己的孙女聊得分外投机的两个女子竟是高俅的妻室,而另一个年轻人也似乎是高家的亲戚。这还不算,昨日又有家人来报,高俅又带着上次那个年轻人造访了道观,这一次竟盘桓了好几个时辰。在此之后,孙女胡见莲便举止大异往常,这不得不令他万分忧心。
“莲儿!”
怔怔的胡见莲终于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惊喜交加地站了起来。“爷爷,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宝贝孙女么?”胡宪明爱怜地看着孙看女日渐消瘦的脸,只觉心中隐隐发痛。十六岁正是寻常女子的出嫁时节,可胡见莲只能待在这阴暗的净室中度日,老天爷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听人说,你这几天……”
“爷爷都听说了?”虽然胡宪明只说了半句,但冰雪聪明的胡见莲哪里会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我没见过多少男人。不过只有他把我当作知己,而不是一个病人,只可惜,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胡宪明当然清楚孙女口中地那个“他”是谁,此时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莲儿,我听说那个段誉是高帅的亲戚,我大不了去求求高帅让他多来陪陪你。怎么会没有机会?再说,以我胡家的门楣……”
“那是不可能的。”胡见莲粲然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却多少带着几许悲戚,“他不是蜀人,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了,有缘无分又有何用?”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你!”胡宪明顿时勃然色变。脸上顷刻间便是阴云密布。“我现在便去府衙请见!”
“爷爷!你别去!”胡见莲一把拉住了胡宪明,自己却踉踉跄跄几乎摔倒。“当初是我主动邀他的,我也没想到会……爷爷,那天高帅最后和我聊了两句,他说段公子确实对我有情,只是其中还有诸多变故,他也没有办法。”
“他真的这么说?”胡宪明立刻觉得冰冷的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流,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既然连他也是乐见其成。我就更要去问问了!”他伸手按住了孙女地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虽然只有嘉仁一个孙子,但其实我最疼的一向都是你。不管那个段誉有什么样的隐衷,既然是两情相悦,我就一定会设法的。莲儿,放心!”
胡宪明的来访早在高俅预料之中,说实话。在那次带段正严去见胡见莲的时候,他心底仍旧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直到发现那两个人地默契时,他方才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只可惜天妒良缘,否则让胡见莲随着段正严南下大理,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高帅!”胡宪明甫一落座便急不可耐地开口道,“我今日前来……”
“你的来意我都知道。”高俅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深深叹了一口气。“并非我不肯玉成这桩婚事,实在是因为我那表弟不可能留在成都府,而胡小姐重病在身又不可能远行,所以这是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胡宪明万万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顿时沉默了。良久。他语气低沉地说道:“高帅,我只有莲儿这么一个孙女,即便名医都说她命不长久,我也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就算那位段公子真的娶了莲儿,他也不会终生留在成都府,毕竟……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补偿他,难道晚几年入仕对他来说就真的无法忍受么?”
“这不是仕途的问题。”高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一时心软做了好人,可如今总不能直言段正严是大理世子吧?说到底,要不是很需要胡宪明这个地头蛇,他压根就可以撒手不管此事。他正觉得头痛,突然发现门外有个躲躲闪闪的人影,眉头立时一皱。“谁在那边鬼鬼祟祟地?”
应声出来的却是白玲,只见她一脸理直气壮,毫不避讳地走进了正厅。“我刚刚听你们说那位胡小姐的事,所以才在外边偷听,哪里鬼鬼祟祟了。”
一句话说得两个男人都感到异常尴尬,正在高俅恼火而胡宪明尴尬的,白玲却又石破天惊地说出了一番话。
“谁说胡小姐的病无人能医!她那是先天从胎里头带出来的一股阴气,然后才造成体魄偏阴见不得阳光,久而久之便亏虚了身子,若是有手段的人哪会治不好!”她一边说一边气哼哼地瞪了胡宪明一眼,“亏你还说请了多少大夫,那些光有名头的人有什么用?都以为只有中原才有名医,其实这种病在西南很常见,不少部族里头都有巫医能治。”
“什么?”胡宪明几乎是从椅子上直接蹦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你说的都是真的?”
“阿玲,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高俅也连忙开口提醒,话说回来,若是胡见莲的病能治,这件事不仅大有转机,而且将更有裨益。
“谁开玩笑了!”白玲几乎是扳着手指头数道,“就我知道能治这个病地巫医就有五六个,只是全都是你们说的蛮夷,随你们爱信不信!”
“高帅!”胡宪明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高俅,眼神中不无恳求。
此时此刻,高俅连忙把白玲拉到了一边,细细盘问了一遍后,脸上立刻布满了喜色。“胡老,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我会立刻派人去请大夫。至于我那个表弟,我会留他再盘桓一阵。”
为了白玲一句话,两边同时行动了起来。在得知胡见莲的病很可能有救,段正严大喜过后又是大忧。要知道,身为世子的他肯定要和大理诸世族领主结亲,而这样一来,他迎娶胡见莲便会困难重重,而且,他眼下倒有些患得患失了。一旦佳人病厄能解,究竟还会不会认为自己是良配?
大夫很快请来了,可其人形貌着实令人不敢恭维。连同高俅在内,几乎没人信得过那个看上去青面獠牙的巫医,只有白玲拍着胸脯保证,其他人也只得勉强一试。然而,当那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在那个巫医手下一天天减轻时,没有人再怀疑妙手回春究竟是否有假,提出建议的白玲更是被胡家上下视作恩人。五天之后,当胡见莲终于第一次走到日光下时,喜出望外的又何止是她的亲人?
“高帅,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用我胡家之处,我必定全力以赴!”若是说从前只是因为利益而勉强联合,那如今胡宪明心底便是充满了感激。在利益和得失之外,他终究还是放不开亲情,更何况一直以为随时可能死去地孙女又重获新生。“既然如此,莲儿的婚事我也希望高帅能考虑一下,她只要再休养一阵子便能够痊愈,到时候无论段公子到哪里去,她都能够夫唱妇随,总不至于再成为拖累。”
高俅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什么客气话。这里只有他和胡宪明两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两人的关系自然更进一步,原先认为应该隐匿下来的前情,也应该可以交底了。“胡老,这桩婚事我自然是同意的。但事到如今,我也应该对你说实话。我知道胡家在西南一带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甚至和大理也有生意往来。既然如此,段誉这个名字也许陌生,段正严这三个字,胡老应该听说过吧?”
“段正严?”胡宪明一愣之后立时脸色大变,声音也有些变了调,“高帅的意思是说,段誉……他就是大理世子段正严?”
“没错。”
“怎么会这样……”胡宪明一时方寸大乱,大理王族虽然逐渐势微,却依旧是表面上的大理统治者,更何况段正严更是将来的大理国主。最最难以忍受的是,只要将胡见莲嫁给他,将来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孙女,而且谁能保证她一个人能够在大理生存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目前知道的人只是寥寥几个,胡老自己斟酌即可,希望不要再透露给别人。”高俅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旁边的桌案,语带双关地提醒道,“胡小姐和段世子两情相悦暂且不提,其中关节,也是利弊并存,胡老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应该懂得如何权衡,我就不多说了。”
懵懵懂懂走出府衙,胡宪明一时感到心乱如麻,无论如何都理不出一个头绪。胡见莲病势缓解之后,那个段正严来过好几次,用情深重他当然能够看出来,可是,大理虽小,那人却是未来的君王,能够保证孙女的一生幸福么?还有,高俅和段正严之间明显是有约定,若是自己贸然拒绝,恐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它去吧!”他长叹一声,低头登上了马车。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一章 姻缘天定佳偶成
“大哥。”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高俅并没有转身。在这个世界上会叫他大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还留在恭州收拾残局,另一个则是不久之前才因为因缘巧合才得以结识。
“胡小姐的事情我已经和她爷爷提过了。”他稍稍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话,“虽然胡宪明有八成可能答应这桩婚事,可是你有把握能够保护好她么?”
“我……”段正严欲言又止,给一个承诺当然容易,但以他的性格,做不到的事情绝不可能轻易出口。“我只担心有人拿她的身份做文章,要知道,高氏一定会让我娶他们家的女子为妃,到了那时……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他终于还是吐出了那句话,眉宇间的犹豫一扫而空。“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岂不是白白活在这个世界上!”
“好!”高俅倏地转过身来,这句话无疑给了他深深的共鸣。想当初唐玄宗李隆基年轻时何等英明神武,到老却保不住自己的一个爱妃,作为男人,这位帝王无疑是失败的。“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一条汉子!”
“大哥就别嘲笑我了!”段正严苦笑着摇摇头,颓然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话虽然这么说,我可不想让她跟着我一到大理就受委屈。要知道,她的病只是刚刚痊愈,有什么万一我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大哥,我希望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出嫁,只有这样才会让高氏投鼠忌器,你能不能从朝廷上头想想法子?”
“你以为朝廷是我开的么?”高俅没好气地扔过一个白眼,顺势也坐了下来。“你身为世子,婚姻自然也得遵循政治之道。除了世家领主之外,我记得你们也有和周边部族通婚的规矩吧?你既然早就把主意打到了三十七部身上,何不趁此机会……”
“我明白了!”段正严霍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喜色,但随即又露出了一丝尴尬。“我如今赤手空拳,此事还得偏劳大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高俅拍了拍段正严的肩膀,微微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虽说事出突然。但这个忙我一定会帮。”大理当初由白族人为主体建国,而三十七部全都是乌族,中间也时常有通婚之事。而如今三十七部对于大理的统治已经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那么大理世子娶一个乌蛮女子当作缓冲自然理所应当。只要让乌蒙王罗斡出面找一部之王设法。此事便会水到渠成。当然,一切都要看胡宪明是否允婚。
和高俅预料中一样,为了孙女的幸福,胡宪明最终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唯一地要求便是在家先办一次喜事,只有自家人出席。稍作权衡。段正严便一口答应了这个要求。由于外人无一得知胡家千金已经病愈,因此人人都以为胡家只是在为胡见莲冲喜,街头巷尾议论了一阵,风声也就渐渐过去了。甚至没有人在意胡见莲的丈夫是谁。只有成都府的世家豪族很是惋惜了一阵,要是胡见莲身体健康。哪怕是长相平凡一点,上门提亲的公子哥恐怕也会踩塌了门槛,比起胡家的巨大财富和后援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新婚三日之后,段正严便开始准备行装。虽说他这个大理世子就是消失个大半年也不见得有人理会,但他眼下不再是孑然一身,自然不能容忍出现任何纰漏。好在有佳人温香陪伴,这旅途比起来时就要温馨多了。唯一让他懊恼的就是到了点苍山还得设法将胡见莲送走,待事情办妥后再举行另一次盛大的婚礼。中间等待的时间未免有些漫长。
除了焦恩仲也正在做出行的准备之外,另外一个人也因为段正严的到来而逃脱了牢狱之灾,那个人就是小贾。凭借着曾经帮段正严办过一点事的机缘,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攀龙附凤的机会,自然是喜出望外。
“记着,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是跟在世子身边,多听多看少说话,别又和往常那样不安分。”公孙胜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便宜徒弟,按照高俅地吩咐教训道,“你的身份世子一清二楚,所以别想耍什么小聪明。还有,凡是焦先生的指令,你必须无条件听从,明白了吗?”
“师傅,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小贾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往日他能够巴结的最多就只是王宫的一个总管,如今竟能够跟着世子,那可是一下子飞黄腾达了。“只是,万一有人认出我来,那……”
“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自有人从中料理。”公孙胜不耐烦地打断了小贾的话,神情冰冷地提醒道,“你记住,先前你到巴蜀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你就是自己找死!”
小贾一下子被这种森寒的语气吓住了,愣了好半晌方才犹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废话,他只是小角色,搅和到大事里头干什么!
另一边,在伊容和白玲与胡见莲依依惜别的同时,高俅也正在和段正严交代最后一点事。这其中既有先前劫夺国宝地遗留问题,也有对今后一些局势的设想。在得知父王段正淳曾经以如此激烈的手段想要扳回局面时,段正严也吓了一大跳,能够无声无息瞒着所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不得不佩服父亲的城府。
“总而言之,我当初并没有对高明清说出整件事情的原委,所以他们心里头最多有所怀疑,不会牵涉更广。”高俅的态度自然是理直气壮,在他管辖的地头上发生了这样的惨案,他身为主官命人追查围剿也是应该的。“但是,你回去最好也提防一点,不仅是高氏,还有你父王的举动。万一因为你父王的事而牵连到你,那就不值得了。在你还没有任何权力的时候,隐忍尤为重要。希望你登基之后,能够一步步慢慢来!”
“我明白。”段正严虽然笃信佛教,对于政治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敏感。在听说这段秘闻的时候也只是微微色变就恢复了正常。“大哥如今正得皇帝信任,在巴蜀也不可能待太久,我便在这里恭祝大哥回朝后能够执掌大权,顺便再多娶几个漂亮的嫂子!”
“去你的!”高俅重重一拳擂在了段正严的左肩,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也许这相交在最初带有很多功利成分,以后也会掺杂进更多的利益得失,但此时,他们的笑声无疑带着更多真心实意的祝福。
“不知该说高郎运气好还是我们俩运气好,随便在路上一撞都能撞见一个大理世子,真是没天理了!”白玲百无聊赖地双手托腮坐在窗前,头也不回地问道,“容姐,他的运气一直都这么好么?”
伊容仍在和手中那幅惨不忍睹的刺绣较劲,一听到白玲的话差点一针扎到了手指头,这才懊恼地将绷架扔在了一边。“他这个家伙当然运气好,否则怎么会走到哪都碰到肯帮忙的人,就连当初太后那样恬淡的人都肯出面救他,就别说还是端王的圣上了!”她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往事,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几许红晕。“那时我就在想,这个人真的会一辈子都那么运气好?”
“嘻嘻!”白玲终于回过了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说起来他那天把我们逮回去的时候还真好玩,似乎是想气急败坏又不敢露出来,我还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呢!”
“你还敢说,都是你害的!”伊容心头大恼,抓起旁边的绷架就扔了过去。她已经隐约感到,原本入川的时候对这个异族女子还存有的那点恨意已经渐渐消了。面对一个比自己还要独立独行,比自己还要阳光灿烂的女孩,她真的有些恨不起来。“赶明儿你回到京城的时候,有本事也穿着那衣服到外头招摇!”
白玲笑吟吟地躲过了那个绷架,却不防那绷架从窗子直接飞了出去,下一刻,楼下便传来了一声惨呼。
“哎哟……咦,这是什么东西?”
两女手忙脚乱地把身子探出窗外张望,看清了被砸的人立刻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笑着笑着,伊容却突然脸色大变,那个说是鸳鸯却又四不像的图案,给他看到了岂不是笑话!
“伊容,你的绣功大有长进啊!”高俅捂着头一进门便打趣道,说实话,一看到那乱七八糟的图案,他着实有一股爆笑的冲动,随即却又感到一股温馨。要知道,伊容的针线当初在慈德宫可是有名的拙劣,能够让她下这么多功夫在这上面,足可见那绵绵情意。
“你……你快把东西还给我!”伊容疾步上前抢过绷架,随即狠狠瞪了高俅一眼。
“容姐绣得很好么?”白玲闻言好奇地凑了上来,“赶明儿容姐教教我,我也绣一个什么……荷包送给你!咦,这是鸭子还是鸡?”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二章 查弊政惊闻异讯
“自赵德明据有西北后,我大宋从契丹和西夏收购的战马日益减少,所以往往只能买马于吐蕃大理以及西南各部,这其中主要的就是以茶易马。川陕四路年产茶约三千万斤,一向禁榷用于买马,尤其是名山茶最为羌人喜爱。须知在陕西诸州岁买马两万匹,便要从名山岁运茶两万驮。”
说话的是吴广元,他拿着手中那一张小小的纸片,面上的神情异常郑重。“这都是国之大计,历任知府自然是照章遵行,这运往陕西的茶叶自不必说,都是好的。不过,在西南诸州,朝廷向来以贵价买马以收羁縻之效,但是,各州府的官吏往往贪图蝇头小利,在上面大动手脚,使得茶马之政日渐败坏,而各羁縻州也为之怨声载道。据我所知,这些年在西南发生的小动乱,十有八九都利益之争而起。唉,只不过是一些害群之马,便坏了朝廷大事!”
听了这番话,高俅心中暗叹,但他做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到西南也有大半年,对于情况已经有了深刻了解。比起东南各州县来,对于绝大多数等待候选的官员来说,西南无疑是一个最难管治的地方,因此时常发生朝廷任命了官员,官员却不肯前来上任的景况。更有甚者,来上任却消极怠工,抑或是盘剥地皮压榨子民,矛盾就这么一天天积压了下来。
就像前一次唐门众人分说的那样,除了每年运到陕西的茶叶之外,西南一带的官办茶马之政已经败坏,倒是私人贩马日渐兴盛,像当初的马帮,就几乎独占了西南马匹生意的一半以上,而现如今马帮坏事。紧盯着这条门路的人不知凡几。须知大宋马价极其昂贵,蕃部自费运至京师的券马,价格从二十七贯到七十五贯不等;而献给贵人的坐骑则价格更高,从六十贯到一百一十贯不等;沿边州郡买马场购买的省马,其价更是昂贵。虽然这些马及不上北方马匹的雄壮,但在大宋没有取得河西之地的情况下,这已经是很重要的一条得马渠道了。
“仅仅是去岁一年,汉夷之间官府记载的冲突便有几十起,其中还有夷民为了官府克扣卖给他们的粮食,因而聚众袭击官府的。”金坚这些天也一直埋头在一堆故纸里。两个眼睛已经有些凹陷了下去,脸色中尽显疲惫。“官府在西南一带的信誉越来越差,很大程度上都是官员的关系,好官往往当不了多久就会外调。而那些夷民深恨的官员也是干不了多久就一拍ρi股走人,长此以往,西南说不定又会有一场大乱。”
范明哲毕竟是头一次坐在这里,因此一直都保持沉默,但没有放过众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待到书房中再无人发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理向产良马。虽然不适合用做骑乘,但却是优良的驮畜,每年南下大理买马地商人不计其数。我曾经听说,这些商人也从西南夷用茶叶购进大量马匹。其价总会高出朝廷的收购价格。甚至有商人用重金贿赂茶马司官员,使其虚价失去夷民信任。然后自己却趁机而入。”
高俅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不停地叩击桌面。从来没有哪个朝代像大宋这样缺马,之前的历朝历代不是自己有优良的养马场,就是分崩离析用不着大规模骑兵作战,而大宋却不同。本身没有优良的马产地也就算了,偏偏面对的是两个出自游牧民族地国家。契丹和党项游骑入侵时,往往是奔袭于千里之外,消匿于倏忽之间。等官府调集了步兵之后,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抓不到。这还不算,就算好不容易买来了优良的战马,养马的饲料也是不得了地开销,这对于本就不宽裕的大宋财政更是莫大地负担。
“取西夏迫在眉睫!”不知怎的,他的脑中顿时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但下一刻又深深藏了起来。眼下之计是先把好茶马交易这一关,为此他已经专门向朝廷递去了长达数万字的折子,相信批复在不久之后就应该下来了。
“马帮溃灭之后,他们原先的生意大多落到了谁的手里?”他倏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这件事还没过多久,想必要乘虚而入还不是那么容易吧?”
听到这个问题,吴广元和金坚都露出了一缕奇特的表情。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金坚方才低声提醒道:“大人还不知道么,自打恭州一事结束后,七公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管了马帮的所有马匹生意,虽然各家对此颇有微词,但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没人敢作立仗之事。这其中姚公子也有参与,听说宁远军的几个军官……”
“什么?”高俅终于勃然色变,几乎失手打翻了手中茶盏。他这些天先是忙着应付乌蒙王罗斡,然后又和段正严来回扯皮,万万没有想到燕青那小子竟会有如此大的手笔。一想到马帮当初的声势,他就禁不住头皮发麻。好家伙,这要是被人参上一本,他的麻烦就大了!
“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一时恼火,狠狠地瞪了两个知情者一眼。
“我们还以为大人早知道了。”吴广元见高俅反应如此激烈,这才明白高俅自己并不知情,不由惊讶于燕青的胆大包天。但话说回来,对于这个举动,他个人却是相当支持的。“大人,七公子这件事虽然做得鲁莽了一些,但如果不是他下手得快,这条路又会被本地豪商所把持。马帮当初有数千人,朝廷尽管以谋逆之罪治其魁首,但不可能加罪所有人。除了七公子之外,其他商人谁敢收容他们,若是让这些人流落在民间,又会造成多大的乱子?再者,七公子少年老成,至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此事反而于朝廷有利。”
高俅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个义弟的想法,年纪轻轻却手段老辣,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庆幸,要是当初没有一时起意,恐怕也不会得到这么一个贴心的人。可是,这件事实在太大了,眼下自己圣眷正好,收拢马帮众人自然不会有人诟病,可是应景儿就是最大的把柄。
“算了,他做都做了,我还有什么法子,想不到连希晏都跟着他一起胡闹!对了,你刚才说还有宁远军的几个军官在里头一起掺和?”
金坚这时才笑道:“驻扎在西南的朝廷军队向来在饷银衣料上都比京城禁军来得差,所以不得不用诸多方法来捞钱,尤其是那些体恤军士的长官就更难了。说来宁远军还是好的,上下军官至少还记得手底下那些军士,又都觉得姚公子这个将门子弟值得交,所以二话没说便悄悄在后头支持了一把。不过大人放心,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七公子他们两个之外也就我们这些人,外人只会以为宁远军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帮帮忙而已。”
“这帮自做主张的混蛋!”虽然狠狠骂了一句,但高俅的心中隐约却还有几分喜悦。他是一方帅臣,当然希望能够指挥得动那些军士。姚剑的晋升已经让忠勇军上下军官红了眼,上次出动时的丰厚赏格更是让其他军士动了心。大宋军队调防频繁,他并不指望能够真的Сhā手军务,但至少在西南的这些时间里,他希望能够做到如臂使指。如今泸州宁远军摆明了态度,他怎能不喜?
“大人,那茶马榷场那边……”
“暂时不去动他们,朝廷很快就有旨意下来,他们要再像往日那样作威作福恐怕不容易,要蹦跶,至少他们也得在我的手心里蹦跶!”高俅的脸上掠过一丝森然杀气,入川这么多天,他也只在当初收拾渝州逆党的时候展现过一次强硬手腕,这一次少不得又要下杀手了。
这次是真的有人要倒霉了!在座的三人同时转过一个念头,但事不关己,他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一阵静默过后,吴广元和金坚便起身告退,范明哲正想跟着离开,却被高俅叫住了。
“长明,你初来乍到,也许对我这个人并不熟悉。”见范明哲似乎有些紧张,他便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这才说道,“论年纪,你们这些人都比我年长,像吴老更是阅历丰富,所以我不希望你有什么顾虑。总而言之,该熟悉的东西你尽快熟悉,在事务方面不妨选取自己最拿手的先操练,至于你的身份证明我也会尽快让人办妥。记住,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是一个大理人,而是我大宋子民!”
一席话说得范明哲激动万分,嗫嚅了好一阵,他方才深深地弯下了腰:“大人知遇之恩,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望着范明哲远去的背影,高俅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要不是从段正严那里得知范明哲并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大理,他也不会硬把人要过来,如今看来,这一步却是没走错。多一个和其他势力没有关系的人在身边,自己总是更方便一些。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三章 鸿门宴上下归心
和吴广元金坚想像的不同,燕青收服马帮劫后余生那些帮众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为了能够将这样一股巨大的力量收归己用,他几乎是离间分化游说无所不用其极。当然,最最管用的还是他头上那块金字招牌。恭州之乱是如何得以消弭的,如今川中百姓几乎无人不知,在议论赵家自取其害的同时,人们也咋舌于燕青和姚平仲两个少年郎的狠辣。
这一次,被客客气气“请”到已故马帮帮主盛三府邸的那些中层头目,面对的便是一场鸿门宴。尽管桌上美酒飘香菜肴丰盛,但这些人还是阴沉着脸。他们虽然不如当初那些高层一般一呼百诺,但少说也是一方霸主,哪里想得到会在一夕之间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这其中,尤以楚老七最为忐忑,他早先巴结陈克韫巴结得最起劲,原本以为也难逃一死,最后竟奇迹一般地逃出一命。可是,当他看清楚主位上的人时,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并没有想到,当初耀武扬威的对象竟是这样了不得的人物,一想到那迅若惊鸿的一箭,在回忆起街头巷尾的传闻,他顿时感到后背心完全湿透了。
“我知道各位怎么想的,不外乎是我燕小七乘人之危,想要吞并你们这些年来辛苦创立的基业。”燕青好整以暇地瞟了座上众人一眼,脸上带着招牌式的温暖笑容。在他旁边。姚平仲正冷脸坐在那里,正合了一冷一热黑白双煞。
“其实,我也确实是这个意思!”燕青倏地两眼光芒大盛,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起了一个满盛着美酒地杯子。只是一瞬间,酒液就全都不偏不倚地泼在了楚老七脸上,而那只杯子则余势未消地跌落在地,咣当一声摔得粉碎。
明知是被人拿着做法,袖子里也带着手绢。可楚老七偏偏就不敢抬手擦拭。他强忍着眼睛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硬是端坐在那里,脸色丝毫不变。他知道,在座其他人固然没有得罪那两位的地方,可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别说一杯酒泼在脸上。就是一杯滚烫的开水,他也躲不起。
燕青满意地看着全场诸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寸步不让地对视着那些或存恶意或是嫉恨的目光。“各位还在回想着旧日那美好的日子么,我不妨告诉你们,只要一道公文。你们就是逆党。就是该充军发配永不超生的逆党!”他骤然提高了声音,用犹如疾风骤雨般的语速冷冷发话道,“陈克韫是谋逆。那么马帮所有人至少也是从逆,只是念在你们大多不知情地份上,你们才能芶延残喘到现在!别以为自己真的有多金贵,你们能够做的事,那些底层帮众哪个不能做?”
在一片静寂的气氛中,终于有一个往日就桀骜不驯的头目同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砍头不过碗大的疤!老子豁出去这条命,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待他说完,姚平仲就接口道:“张虎,已故马帮帮主盛三直属,家中有一个老婆和两男两女四个孩子。除此之外,还在外头养着四个姘头,生有三个孩子。家产总计一万三千八百贯,另有一处小马场,其中良马六匹。还要我再说下去么?”
随着他面无表情地把对方家中情况一一转述了一遍,座上众人无不色变,而刚刚还满脸怒容的张虎更是大惊失色,情不自禁地瘫倒在了座位上。没有什么比被人摸清所有底细更可怕的了,这些人无不有家眷儿女,早已不是当初能够舍命在外拼搏的人了。一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就可能累及家人,更可能一无所有,所有人都生出了一股惊惧的情绪。
“我一不要各位谋逆。”燕青见姚平仲的震慑生效,一边说一边屈下了一根手指,“二不要你们像以前那样定期孝敬才能保住位子。”他又屈下了一根手指,“三不要你们提着脑袋冒险。”他最后又屈下了一根手指,然后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若有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当然,你们和留在这里的人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生死也和我无关!若是愿意的,也请吱一声,别耷拉着脑袋像个死人!”
在那股足以让人窒息的死寂中,楚老七终于第一个开了口,声音中带着几许颤抖。“我,我愿意跟着七公子干!”他见燕青目光逼人,连忙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小人将来什么都听七公子的,绝不敢有半点异心!”
楚老七这番表白顿时让其他人都愣了,人人都知道楚老七油滑,不到最后后关头向来难见其人真心,这次为什么突然跑在最前头?几个胆小的略一思量,连忙出声附和,一时间,表忠心的声音此起彼伏,只剩下几个当初死忠于帮主盛三的中年汉子没有吱声。
终于,几个中年人当中资历最老的一个终于发话了:“七公子,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看中了我们马帮的生意,还是看中了马帮的弟兄?要是你只是看中马帮的生意,那就尽管拿去,用不着逼迫我们这些旧人。我们都老了,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放屁!”一直保持着风度的燕青刹那间暴怒了,“你们跟着盛三鞍前马后,积攒下了大笔家底,当然可以拍拍ρi股走人,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下头那些弟兄如今都过着什么日子吗?他们卖地是苦力,拿的是最少的一份,现如今连那点活命钱都没有了,他们还能做什么?”他用一种极度轻蔑的目光注视着那几个中年人,冷冷哼了一声,“仅仅是这几天,官府就抓到了数十个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的家伙,按照律法都是死罪!你们倒知道舒舒服服地在家当个寓翁,他们呢?要不是我一个人难以找齐所有马帮旧部,谁管你们去死!”
姚平仲也被燕青突然爆发出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回过神之后立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当然能看出来,除了那几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中年人之外,其他人的血性似乎已经被撩拨了起来,只是一会儿工夫,想要退出的人便被孤立了。
“据我所知,你们全都不是出自富贵之家,有现在的场面也全都是靠一拳一脚奋斗出来,那就应该知道那些苦兄弟的难处。马帮之所以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不正是因为有人煽动了帮中最底层的那帮人,然后卑鄙利用了他们么?如果你们还不识相,再来一次波及更大的,恐怕在座诸位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安然坐着。”燕青的面色逐渐缓和了下来,混了这么多年,软硬兼施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的手段他已经用得得心应手。
“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们,我燕小七不缺钱,西南的马匹生意虽好,我还不放在眼里。今后利润的三分之二我都会分下去,至于多少你们自己有数。我言尽于此,刚才出声的就留下,还有其他想法的都给我滚蛋,我可不想和当初盛三一样被自己人捅刀子!”
这最后的承诺终于让所有人安了心,于是尽管又羞又恼,但那几个盛三的心腹还是低头伏低。依旧是马帮以前的那一套歃血为盟,但是,人却换了另一批,后来人坐上了原先老人的位子,而马帮这个名字也暂时被搁置。
“在马帮所谓谋逆的事没有过去之前,我们就叫和记马行!”
燕青用毛笔簸着自己的鲜血面不改色地在宣纸上写下了四个大字,他虽然读不进书,但是一笔字却写得风骨不凡。
“一个和字,这就是今后马行的宗旨!”他随手扔下笔,意味深长地扫视着所有人,“当初马帮的往事大家全都应该引以为戒,否则前头一批人的下场就是我们后面人的榜样!”
此时,也不知哪里传出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可是若有人挑衅怎么办?”
“如果有谁不长眼睛,那当然不用客气!我们敬他们三分给他们面子,要是他们还不识相,那就往死里整,出了事情有我兜着!可若是马行里的人故意在外惹是生非,就别怪我不给脸面!”
这一顿饭吃完,那些大小头目固然是如蒙大赦地纷纷告退,燕青自己也同样累得够呛。他一边揉捏着肩膀,一边轻轻在脸上拍了几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这才向姚平仲问道:“希晏,你这次在我后头挺着,就不怕回去你家老爷子他们教训你?你可不像我,我怎么说也只是大哥的义弟,出了什么事也不能完全牵扯到他,你可不一样,姚家家大业大,万一被牵连可不得了。”
“要真的不怕,我就不会把老冯老马常青他们拖下水了。”姚平仲咧嘴一笑,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古怪,他一直僵脸坐在那里,此时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发麻了。“爷爷他们出生入死了一辈子,也谨小慎微了一辈子,虽然山西姚家的名声是创了出来,可还是不能压过种家。两家屡屡互相攀比,几乎变成了意气之争,我不想再走那条老路了。”
十六岁,特赐忠训郎加合门通事舍人,对于和平年代的将门子弟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赏。姚平仲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一次晋升从何而来,虽然从未在外表露,但心底已经有了计较。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四章 敲山震虎暗立威
李清臣病故!
韩忠彦落职!
一天之内先后传来的两个消息让高俅久久不能平静,虽然早已经算到了不久之后的未来,但是,这还是来得太快了。说起来李清臣和韩忠彦当初都给他下过不少绊子,尤其是李清臣,躲在韩忠彦背后尽出黑招,结果最后非但没有成为名正言顺的宰辅,反而遭到了贬斥,如今更是病死异地。而韩忠彦虽然在那件事后仍旧勉强保住权位不失,可最终还是难逃落职的这一天。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低声叹道,面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官场如战场,而大宋的官员又往往最是执拗,除了自己坚持的理念,往往将别人的不同意见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把人整死誓不罢休。史书上都说王安石用人失误,新党在熙丰年间兴风作浪为祸朝野,可纵使是正史中大受褒扬的司马光,还不是一样在元佑执政时大肆打压新党,手段哪里又光明正大到哪里去了?
“武官倒是有不怕死的,只可惜文官中不爱钱的凤毛麟角。”想到在西北战事中表现得异常悍勇的大宋将士,再想想朝中忙着捞钱的大员,高俅愈加觉得前路艰辛。现如今,一个更会捞钱敛财的蔡京已经上位,他只希望初显明君气象的赵佶不要被蛊惑了去。终于,他沉声吩咐道:“来人,去请范长明!”
范明哲也是刚刚听说了这两个消息。他对于大宋朝堂终究没有那么熟悉,尽管恶补了一阵子,但比起浸淫于其中数十载地吴广元和金坚来,差的便不是一星半点。所以,被突然召唤时,他的心中颇有几分忐忑。
高俅摆手示意范明哲坐下,这才解释了自己的用意。“你不用紧张,我只是让你代我写几封信。我口授一下大意,字句你自己斟酌。言辞不妨隐晦一些,但要把意思点透。”
范明哲连忙点头,可是当他拼命把那些东西记在脑子里之后,方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大略算了算,自己足足要写十几封信,几乎全都是当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曾布、蔡京、阮大猷、赵挺之、严均。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言官。平生第一次,他从心底生出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对方什么都没有瞒他,包括与收信人的关系,每封信应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应该点透到什么程度。事无巨细无所不包。
“好了。这十几封信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写成的,这间书房就暂时交给你使用。写完了之后,你就让门外地书童通知我。”高俅略一点头便径直出门去了。这些事往日在京城中都是宗汉在做,如今让范明哲接手再合适不过了。
提举茶马司向来是一个油水最丰厚的差事,大宋最先是分设买马司和买茶司,最后为了统筹方便将两者并在一起,统称茶马司。设在黎州的茶马司便差不多涉及整个成都府路的茶马互市,官虽不大职权却重,每年买到的马匹固然数以万计,过手的银钱更是不计其数。虽说茶马司仍旧分属成都府路转运司统辖,但要是碰到一个容易糊弄地上官,茶马司的主官要蒙混过去还是相当容易。久而久之。茶马司便日益有自成体系的势头。
正因为如此,端坐在府衙正厅之内的茶马司提举商云浩虽有些紧张,却并不认为今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的袖子里早就放好了该打点的东西,一处庄园以及周边的三百顷良田,他相信即使胃口再大的人也应该能够喂饱。等了不到一刻钟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门外地人影,连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宾主分头落座之后,高俅随口寒暄了几句,这才正视着这个精瘦的中年人。他可以看得出来,商云浩身上那股精明强干的特质尤其明显,要不是他曾经命人暗中查访过茶马司的猫腻,恐怕会被这种表象蒙混过去。
“商大人,如今西南每年通过茶马互市从吐蕃和西南夷买到的马似乎已经渐渐接近了西北的买马量,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回禀高帅,确实如此。”商云浩略一欠身,脸上掠过一丝得色,“自赵德明叛了之后,朝廷自西夏买到的战马便越来越少,难备军需之用,所以在西南的茶马司担子便重了。每年的兴盛时节,茶马司上下地官员几乎根本忙不过来。不过,身为朝廷命官,即使苦些累些,只要能够有所成,总还是一件乐事。”
冠冕堂皇!高俅心中暗自冷笑,表面上却微微颔首,仿佛在表露赞许。“不过我听说羌马虽好,但由于水土不服,运往中原常常会倒毙于半路。从这一点看来,似乎从吐蕃买马颇有些不太合算呢。”
“高帅此言差矣!”商云浩脱口而出方才察觉到自己的语病,顿时后悔不迭,连忙设法补救道,“羌马虽然体形不适合骑乘,但无论耐力还是驯服程度都远远高于西北战马,至于水土不服只是个例而已。再说,茶马司如今购得的马匹不仅来自于吐蕃,还有从西南各部族收来的,就连大理马也有不少,水土不服根本不是问题。”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看高俅脸色,见其并没有露出恼意方才松了一口气。
个例?高俅微微一笑,却想到了从枢密院旧档中看到的往事。想当初一直有官员上书,直言从吐蕃等地买来的战马,往往未曾送到京城便有十之八九倒毙于路途,最后直送陕西四路方才解决了这件事。虽然最终没有减少在西南的购马量,但无疑是在西南的任茶马司提举得官员最害怕的事。要知道,这条财路一旦被断送,那可是十任其他的方官都难以弥补回来的。
“唔,原来如此。”他点点头站起身来,悠闲自得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冷不防转身问道,“商大人,有人向我提过,说是如今西南茶马之政败坏,西南诸夷即使有马也不愿意卖给茶马司,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商云浩的一颗心终于提了起来,高俅适才的东拉西扯已经让他倍感压力,此时的突然发难更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忖度两人之间的官阶差距,他不敢再出言驳斥,只得飞快转动着脑筋,末了方才露出了一丝苦笑。
“高帅,茶马司掌茶马之政久了,弊政自然是有的。而下官上任也有三四年了,其中过手的银钱茶叶马匹不计其数,大约是有人看不过去才胡说八道。下官实话实说,下头官吏从中渔利的情况不是没有,但要说到败坏两个字未免就言过其实了。要是西南诸夷真的不肯卖马,西南茶马司这每年上万匹的马又从何而来?下官可以担保,朝廷在西南的茶马之政一向为番邦诸夷所重,绝没有怨望的事。”
“我什么时候提到怨望了?”高俅哂然一笑,一脸无所谓地重新坐了下来。“所有任提举茶马司的官员都是朝廷千挑万选方才能够上任的,而商大人能够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四年,足可见是能员才员。似你这样能干的人,当然会把握好尺度才是,不是么?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人这么说而已,正因为如此,你才应该更加谨慎一些,别被人抓住了把柄。”
“是是是,下官明白了。”商云浩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却在琢磨着那几句似乎是警告,似乎又像是敲打的话,一时间竟品不出滋味来。等到糊里糊涂出了门之后,他方才恍然惊觉,刚才那番紧张之下,他竟忘了把东西送过去,这岂不是白走一趟么?
他本能地想要往回走,但看到府衙中来来往往的人之后又犹豫了。这样公然送礼,若是高俅收了固然无事,可若是对方一口回绝,那就什么回旋的余地都没了。想到这里,他又把东西往里头藏了藏,转身起步往自己的车马走去。没关系,对方不过是刚刚开始过问茶马之事,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来从容布置。
吴广元匆匆赶到大厅,见只有高俅一人在此,连忙开口问道:“大人,他这么快就走了?”
“我不过是找他随便问两句,难道还要留他用饭?”高俅见吴广元神色严肃,不由调笑道,“吴老别那么紧张,此事还得慢慢来,响鼓不用重锤,似商云浩这样经历丰富的官员,不是三两下就能唬住的。只要圣上那里旨意一来,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拿着鸡毛都能当令箭,我拿着圣旨,自然便可以大开杀戒!”
听到大开杀戒四个字,吴广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发觉高俅仍是满脸玩笑之意,他这才感到轻松了些。“大人,你真的准备……”
“不是我准备怎样,而是这些人准备如何应对。”高俅收起了笑容,重重冷哼了一声,“朝廷向来很重视榷茶之利,每年既然舍弃了这么多榷茶之利耗费在马政上,无非是为了以备战事之需,既然有人把手伸到了这上头,就应该想到其中后果!律法摆在那里,就不能怪我高某人无情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五章 贪得无厌成祸因
数日后,朝廷的公文终于送至,而随之而来的另一个人更是让高俅喜出望外。来者不是别人,竟是苏轼苏辙的表弟程之邵。和苏氏兄弟比起来,程之邵虽然文名不显,但却是一个一等一的理财高手,在三司时能够查得亏空数十万贯,而在盐务和茶法上都有很大的心得。如今程之邵便是主管秦蜀茶马公事,但其重心在秦陕,因此尽管也曾经革除西南茶马弊政,却不可能一人分顾两地,所以偌大的年纪却依旧是奔忙不停。
论官阶,两人当然是天壤之别,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官场和师门的双料前辈,高俅却自然而然地秉持了后辈之礼,自然让程之邵很是高兴。
“程老管理茶马事务多年,如今又是都大茶马司提举,想不到圣上居然让您来担当主角,我真是可以放下一万个心了。”
“呵呵,高帅你如此恭维,我可是承受不起。”程之邵自神宗年间出仕,历任地方官和京官,早就磨砺得油盐不入,饶是如此,他此时也觉得那几句恭维十分受用,原本的五六分好感顿时变作了九分。“西南茶马之政原本就不像西北那样迫在眉睫,所以有时纵有劣马,朝廷也不会过分深究,倒是纵容了他们。”
“程老所言极是。”高俅微微点头,这才见对方郑而重之地递过一卷纸,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展开一看立时大喜过望。茶马司向来由主官自辟其属,因此旁人很难Сhā手进去,如今赵佶又赋予了他在此事上的完全专断之权。他自然是可以毫无顾忌。
“高帅……”
“程老,此地没有外人,你和老师乃是表兄弟,直呼我伯章即可。”高俅笑着打断了程之邵的话,“再说,我对于茶马之政本就是一知半解,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程老要是一直这么客气。岂不是折煞了我?”
“哈哈哈哈,好,就依你!”程之邵一捋胡须,重重点了点头,“早先人家说伯章你和子瞻之间的往事。我还以为都是瞎编地,现在看来。子瞻在最后能够收得你这么一个关门弟子,可以说是大幸之至!唔,别的事我不敢担保,但茶马之事,我必定言无不尽!如今的时节,我也正好运一批蜀茶过去,一转手便是万匹良骏!”
程之邵的到来并没有传入商云浩的耳中。不知情者决计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茶马司竟会有这么多属吏。当商云浩召集起所有心腹时,竟把偌大一个厅堂塞得满满的。
“茶马之事当中的猫腻原本就不少。有人向上头告状自然是难免的事,大人不用担心,那高帅初来乍到,不见得会把手伸得那么长。”率先开腔的是一个小吏,年纪虽然不大却留着一撮小胡子,从骨子里流露出一股精明狡黠。“照我看,这位高帅很可能是想要诈一诈,若是大人上了他的当,日后就真的要处处受人挟制了。”
这番话一出,其他人自然是连声附和。要知道,如今那些暗中藏下的利益都是各人按照比例抽取,若是再拿出一大块孝敬上官,每个人转眼便要吃亏,因此紧盯着眼前利益地他们自然是不舍得放弃到手的肥肉。正在此时,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短浅!”说话的是商云浩的一个远房堂弟商云斌,他靠着堂兄在茶马司里谋了差事,原本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这时却怎么也忍不住了。“人家如今掌管巴蜀一地,别说是小小一个茶马司,就是想要扳倒一州一府的主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若是不把这种大人物伺候好了,我们今后哪里还会有活路?再说了,人家已经这么分明地暗示下来,若是再不去打听打听,到时候被人摸清了底牌都不知道……”
“好了,云斌你别危言耸听了!”商云浩只觉心烦意乱,一时竟根本听不进堂弟的话,“他们说得不无道理,没来由我们何必先乱了阵脚?再说,历年账本都是有账可查的,要是真有人想拿我开刀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今天把你们都召集过来,不过是给大家提个醒,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别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换了一盘大局!”
顶头上司这么说,下头众人自然是唯唯诺诺,不一会儿便散了个一干二净。倒是商云斌本想留下,思量再三却也随众一块退了,空空荡荡的厅堂中顿时只余下商云浩一人。
要说真的没有一点着慌是不可能的,如今并不像是大宋早中期的时候,只要一直坚持磨勘就能谋到一个好位子,为了能够弄到茶马司这个肥缺,他不知等了多少年,运动了多少关系。西北那块地方时常有战事,而且太过惹眼,因此他从来不敢打那个算盘,可西南就不同了。本来就只能当作驮畜的马匹,收购的时候把二等硬弄成一等,然后再克扣一些,从中渔利是最最简单的事,更不要说和那些商贾的默契了。
终于,他一转身回了书房,这种时候,他只能选择向人问计。于他这种官阶上的官员来说,京城的消息往往只能靠这种私底下的书信,要等朝廷正式传文说不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高俅是天子信臣,他想要打听地就是,这个人会不会一直维持着那令人高山仰止的圣眷,若是那样,他舍弃一点利益傍一个靠山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日,高俅正在书房里向程之邵请教一些财政上的问题。他往日接触的高官圈子虽然极大,但在财政上头,除了蔡京之外,程之邵还是第一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要知道,大宋施行的很多政策都和历朝历代没有任何可比性,能够真正理清头绪的人很少,而似王安石那样的高人更是压根就不要指望会随时出现。在眼下这个时候,程之邵这样一个理财高手突然空降在他的面前,无疑是异常难得。
两人正攀谈得高兴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外头传来,紧接着,一个差役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书房,几乎忘记礼数似的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一伙夷人因为争议马价,和茶马司的一个小吏起了争执,结果……”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呛得连连咳嗽,一时竟无法继续下去。
但此时,高俅和程之邵两人已经同时站了起来,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惊诧。他们确实已经搜罗了所有证据,也确实准备在近日之中下手,可是,谁料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冲突?
西南夷向来就有贡马的惯例,所谓贡,其实朝廷往往会以远高于物值的钱物给以补偿,算是羁縻西南诸夷的方式之一。除此之外,直接送到茶马司做交易也是一条路子,因此古道上时常能看到赶着几匹马的异族人。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数目却也颇为可观。而以马易物更是最常用的法子,在中原可以价值数万钱的马,他们往往就换到一点盐巴布匹铁器,抑或是其他必需品。当然,直接送到茶马司的,当然主要是换取茶叶了。
这一次送到黎州茶马司的总计有十五匹骏马,毛色鲜亮体格雄壮,是难得一见的上品,而送马的二十几人都是来自惊川州的夷人。负责验马的小吏在发现自己撞到了大运之后,大约是贪心发作,先是力图压下马价,不成之后便诬赖人家是私自贩马的马贩。须知朝廷向来就有禁令,商人不得私自以茶易马,也不得以马易茶,虽然这一条在西南早已形同虚设,但毕竟仍是律令,于是两边争执不下。
“我们不卖了!”贩马来卖的一群夷人终于恼火了,一群人上前牵起马就走,这却惊动了旁边的一群商人,上前问价的络绎不绝。
那小吏见势不妙立即气急败坏地唤来了几个同伴,也不知是哪边先动了手,紧接着竟从推搡发展到武斗,最后竟有人抑制不住动了刀子。血光乍现后,场面便再也控制不住了,匆匆赶到的商云浩脸色煞白地看着大批人扭打在一起,虽然咬牙切齿地命人去报官,奈何却已经难以镇压局面了。
“死了四个,重伤三个,轻伤无数,起因居然就是这么一丁点小事?”
原本不想过于兴师动众,但是,在程之邵暗示借此机会解决一切时,高俅还是抛下其他事务赶到了黎州,可是,那些坏消息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死伤的人当中大多数是汉人,而且是茶马司当中执役的汉人,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事后准备逃遁的时候被逮个了正着。而那些动了兵器的夷人只有两个轻伤,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莫大的纠纷。
此时,望着那个耷拉着脑袋的小吏,高俅恨不得把人扔出去任别人千刀万剐,因为一个人的贪欲而引起了这么大风波,又岂是一条命能够清偿得了的?
“好啊,想不到朝廷的茶马司居然会惹出这样的事情!”他怒极反笑,凌厉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掠过,而在商云浩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事情都已经出了,现在你们说说看,该怎么收场,嗯?”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六章 雷霆大怒重发落
“高帅,这完全是意外!”商云浩能够感觉到后背上聚集了各式各样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话。“小吏并非有意为难,而是……而是为了尽职而行。须知朝廷早有律令,多盘问两句也是应当的。”并不是他不想丢卒保车,但眼下的情势却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就会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搭进去,因此他只得强自挺着。
“朝廷律令?你们还知道朝廷律令!”高俅提高了嗓门,怒不可遏地斥道,“朝廷在西南的政策向来是以羁縻为主,为的就是能够得一方安宁!朝廷会高价收购那些西南夷的马,还不是为了他们能够维持生活不致招惹祸乱?尔等身为茶马司官员却肆意妄为,现在居然还要狡辩!”他突然顿了一顿,而后高喝道,“来人!”
随着他的喝令,几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立刻从门外奔了进来,纷纷弯腰行礼。而刚刚尚能保持安静的茶马司诸吏全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嗡嗡的议论声再也无法止歇。
“高帅!”商云浩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被一阵不容置疑的吩咐止住,顿时面如死灰。
“先将这个惹出事情的家伙拿下!哼,居然如此胆大包天,那就不可能只干了这么一桩!吩咐府衙中最得力的差役严加拷问,务必问出所有情由!我倒要看看,这茶马司究竟黑到了什么程度!”
听到这里,商云浩怎还会不知大势已去再无幸理,可是,出于本能的挣扎。他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一股勇气,竟突然霍地向前两步,厉声喝道:“住手!”
见那几个彪形大汉拖着那个已经瘫软不能动弹的小吏大步往外走,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商云浩顿时更急了。“高帅,茶马之政之前虽属成都府路转运司,但朝廷先前刚刚颁布法令,各地茶马司统归都大茶马司管辖。地方官不得Сhā手!高帅乃是朝廷委任的帅臣,怎可知法犯法?”
“好一张利口!”高俅见商云浩面色通红口气强硬,随即冷笑了一声,“我奉圣上旨意统管川陕四路所有军政民政,难道管不得你小小一个茶马司?还是说你这里头猫腻太多。所以外人查不得?我今日便偏偏要查一个水落石出,来人。给我调忠勇军一营进城,封锁整个茶马司衙门,不许有任何人出去!”
“得令!”
这一次不等商云浩开口,下头一群小吏全都炸了,他们往日固然是懦弱贪财,可到了这性命交关的节骨眼上,所有人都红了眼睛。门口一时间被堵了个严实,那个想要出门传令的差役竟无法出去。而两个机灵的小吏已经冲出了门,要知道。高俅此行带的人并不多,只要暂时拖住一时,说不定就会有办法,所谓狗急跳墙不外如是。
“尔等想要违抗本官?”高俅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森然冷意,要知道,大宋官场上下之分虽然较松,但当面违抗一个帅臣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已经冒出了重重杀机。
“并非下官有意违抗大人,而是大人不在其位就不该谋其政!”商云浩忖度横竖狠狠得罪了高俅。胆子突然也大了起来。“下官这个茶马司提举虽小,但也有上折言事之权,高帅如此越俎代庖擅自Сhā手,下官也可具折弹劾……”
“哈哈哈哈!”不待商云浩说完,高俅便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种隐含其中地怒气谁都能够听得出来。“你认为圣上是会听你的一面之词,还是会信本官的话?”
依照大宋律法,贪贿固然罪不至死,但是,挑起边衅或战事却是罪不可赦,因此商云浩唯一害怕的就是万一起了乱子,而高俅把这次的罪名完全推在他身上,这样他就没有任何活路了。此刻,他一铁心寸步不让地回顶道:“只要下官地折子能够比高帅早到京城一日,政事堂诸相公定然不会坐视!高帅,此事可大可小,你为何要苦苦相逼!”唯今之计,他已经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了京城的靠山身上。
“看来本官起初还真是小觑了你。”高俅渐渐缓和了语气,但嘴角却流露出一丝深深地讥诮之色,“这么大的纷争你居然说可大可小,看来你手段不小啊!”
“汉夷冲突历来有之,无论朝廷还是那些蛮夷都不会在乎,只要厚加抚恤,此事便可消弭于无踪。”商云浩误以为高俅准备妥协,心中不由大喜,“高帅若是能撒手不管此事,下官等必定会善加处理,决不至于惹出任何麻烦。”
“好,好!”高俅一连道了两个好字,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口中猛地蹦出了几个字,“诸卫何在!”
下一刻,刚刚还死死堵住了门的一众小吏纷纷跌倒,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群戎装甲士,这不由使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面对那些煞气十足的兵卒,连刚才态度强硬的商云浩也是勃然色变,更不用说其他人了。谁也搞不清楚,茶马司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队军人。
“看来本官的未雨绸缪并不是多余地。”高俅晒然一笑,这才向门外唤道,“程大人,刚才的事你应该都看到了。”
“想不到下官久未到西南查访,竟会有这样的胆大妄为之辈,居然敢威胁朝廷主官!”程之邵满脸怒容地走了进来,微微向高俅一躬身道,“下官管理无方,还请高帅恕罪!”
“程大人无须自责,你一人兼顾西南西北,分身乏术自不必说,何必把这些人地罪过揽在身上?”高俅欠身答礼,这才扫视了一眼底下的众人,“你们不是说本官无权处置你们么?程大人这个都大提举已经来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看到程之邵,商云浩便知道什么都完了。此时他方才醒悟到,高俅并不是一时激愤方才拿茶马司开刀,而是早有准备,否则又该怎么解释应该在西北督办茶马之政的程之邵出现在这?他惨然一笑,无力地耷拉下了脑袋,全完了,这下真的全完了!要是早点服软认输,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但在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之后,他已经什么希望都没了。在他旁边,那一群小吏也纷纷跪倒在地,一时间求饶声和诉苦声此起彼伏。
高俅不耐烦地吩咐一众军士将所有人都带下去看押,然后才苦笑着对程之邵叹道:“按照这个情形,恐怕黎州茶马司上下要整个空缺了。”
“一帮蠡虫!”程之邵想到自己当初从三司查出巨额亏空时的情景,不由摇了摇头,“我一心想为朝廷筹集军费战马,却仍难以避免这种囊虫。唉,换一批人,又有谁能担保这些人就一定是好的?只怕循环往复,一批比一批盘剥得更厉害。我当初革除黎州买马之弊,故而上下赞赏,其实真正的弊政并不在政令,而在于行使政令的人啊!”
“程老说的是。”高俅也为之沉默了,当初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其初衷固然是富国强兵,可结果却因为底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吏,将大好的局面硬生生葬送,民间怨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说来说去,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吏治。“我朝向来不杀士大夫,小民百姓偷盗数贯就是死罪,而那些官员纵使贪贿百万也能留得活命,唉!”
程之邵倒从来没有想得那么深远,身为士大夫的他一直认为不杀士大夫乃是本朝仁政,万万没想到高俅竟会有这样的评语,此时不由微微皱眉。本着和苏轼的关系,他很想开口提醒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最后只是轻声叹道,“伯章你想得太多了。”
茶马司众人虽然尽皆拘押,但善后的工作却并不轻松。由于高俅持有赵佶的圣旨,因此在查看茶马司所有官吏的家产时并没有遇到太大困难,只是其中数目分外惊人。以商云浩为例,三年的提举官当下来,家产超过五万贯,而其他吏目也往往有超过万贯的家财地产房屋,究其根本,都是从茶马互市上头偷偷揩油的结果。就连程之邵这个主管茶马事多年的老人,见此情形也有几分惊讶。最后统计下来,光是这些人贪没所得的不义之财,总计就有三十万贯之多。
大约是西南之地汉夷冲突异常频繁的缘故,抚恤死伤的工作进展得异常顺利,其中很大的原因却是由于高俅的大方。往常官府虽也有抚恤,但往往遭到各层官吏克扣,到了百姓手中根本所剩无几,而高俅此次命金坚亲自每家每户上门发放抚恤,自然是人人满意,也稍稍缓解了几分失去亲人的悲戚。
但是,对于那几个杀人的夷民,高俅却感到难以处置。只看这些人一言不合便动手杀人的悍勇,他便足以断定这些人的部族都属于并不开化的那一类。果然在详细盘问之后,他得知这十几匹马是那个只有五六百人的部族的全部财产,所以才会在冲突中表现得如此激烈。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七章 接书信各做准备
曾经门庭冷落的蔡府因为蔡京的重新得用而又热闹了起来。昔日,因为怕受连累而避而不见的朋友亲戚也不时登门拜访,从表面看起来,一切又恢复到了绍圣年间的盛景。然而,只有主人自己知道,他前进的步伐并不顺利,每一步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唯恐葬送了这好不容易方才得来的大好局面。
“爹!”
正在书房中临帖的蔡京闻声抬头,却见长子兴冲冲地奔了进来,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喜色。“怎么,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么?”
“爹,我今天见到圣上了!”身为小小的一个鸿胪寺丞,蔡攸自然不像乃父那样能够时时刻刻见到赵佶。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耍弄些小手腕。“今天我在宫中正好遇到了出外散步的圣上,结果圣上依旧记得当年的事,还说会赐我进士出身。”
“那不过是圣上的一句玩笑而已。”蔡京不以为意地置之一笑,重新提笔聚精会神地临摹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了头,见儿子一脸不豫,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圣上当然不会忘记你当年的恭顺和好处,但是,你想过没有,我大宋历朝特旨赐同进士出身的不少,可能够由圣上亲口赐进士出身的却寥寥无几。我如今立足未稳,万一有御史弹劾,你还不是同样空欢喜一场?”
“可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不是一样被特赐进士出身?”蔡攸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以他的资历,能够治理州县已经是很不错了,圣上居然把整个西南都交给了他,就不怕他把西南搅得天翻地覆么?哼,当年不过是一个街头混混,只不过因缘际会方才得了从龙之功,如今居然扶摇直上……”
“攸儿!”蔡京重重搁下了笔,怒声斥道,“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胡说八道?”他当然知道长子为何时时刻刻都针对高俅。要知道,蔡攸正是心高气傲的时节,眼看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位高权重,心中难免嫉妒。“你若是时时刻刻盯着别人。就算加官晋爵,也休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有什么事情在心底多考虑考虑,不要时刻宣泄在外,你老爹我还远远没有在朝中一呼百诺的威风!”
蔡攸神色一连数变,他很想开口反驳。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当然知道父亲的盘算,凡事谋定而后动,他自己也一直在学这一点,可终究还是不到火候。沉默良久,他方才问道:“爹,如今韩忠彦已去,尚书左仆射这个位子就空了,圣上既没有让曾布正位,也没有考虑让别人继任。难道就准备让这个位子一直空着?还有,韩忠彦不过刚去。台谏那里就奏疏不断。倘若不能让他们安分一些,恐怕……”
“恐怕谁都坐不稳尚书左仆射那个位子。”蔡京冷笑道,“曾子宣虽然做梦都想要那个位子,可如今的情势,谁先上去就会第一个被台谏轰下来,所以表面上,谁都表现出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的架势。当今圣上不同于先帝,想仅仅靠绍述那一套糊弄过去根本不可能!”想到赵佶登基以来地诸多表现,他隐隐有一种心悸的感觉。这一百多年来,大宋不是太子而登上大位的只有赵佶这个一个。大约事先谁都不会想到,未曾受过储君教育的赵佶会如此出色。
蔡攸听到父亲如此评判,不禁诧异了:“那如今地崇宁年号……”
“那是圣上做给有心人看的,要是谁傻呆呆地硬往上凑,那就是自讨苦吃。”蔡京重新坐了回去,随手拿起一支尚未蘸过水的狼毫,“你看,这支笔先是用胶粘和在一起,看似牢不可破,但一旦蘸水之后,上头的狼毫便会全部散开,等蘸墨之后又会再度聚集在一起。人也是一样,只要一个旗号便会聚拢一大批人,圣上正是想要借机观察所有人的反应。你难道没发现么,这一年之中地政令丝毫未改,仍是沿袭了建中靖国那一套,哪有半分熙丰时的样子?”
“那爹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要知道,机会可不是等来的。”蔡攸不禁急了,他眼下还没到自立门户的时候,兼且官职卑微,只有仰仗父亲的庇护才能更好地生存,自然希望乃父能够重新掌握朝廷中枢。“曾布恨爹你入骨,要是让他逮到了机会,那可就不是轻易能够过关的。你回朝的这些天,曾布可是没少使过绊子,爹你总不能老是把先手让给别人吧?”
“攸儿,你记住,凡事不能心急。”蔡京不紧不慢地说道,言语中却流露出一股强大的自信。“圣上正在励精图治的时候,最恨地就是耗费朝廷元气的党争,所以不管曾子宣怎样针对我,只要我摆出一小为公的样子,圣上对我就会愈加信赖。另外,看圣上的样子,对于开疆拓土似乎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所以并不是无隙可钻。开疆……哼哼,那些墨守成规的老臣还会记得开疆?他们有心守成就不错了!”
“爹真是算无遗策。”蔡攸这时才轻松了下来,心悦诚服地恭维了一句。突然,他又想到了先前听到的传闻,连忙不无小心地低声问道,“爹,元符皇后先前派人赏赐了我一枚玉佩,爹先前回朝又得了她莫大的帮助,如今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
提到元符皇后四个字,蔡京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不想当弄臣,所以自然不希望有人把他和后宫联系在一起,但若不是他在后宫结下的强大人脉以及和元符皇后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重新回归权力中心。如今他如愿上位,确实应当履行当初的承诺,可是,他却总有一种不甚妥当的感觉。
“攸儿,你在京中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对于元符皇后,你怎么看?”
“我?”蔡攸思量片刻,随即若有所思地道,“我只知道她当初是以……以美色博得盛宠,继而晋封皇后,若不是她生的越王早死,恐怕……总而言之,她出身普通,没有母家作为后援,就算受册太后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没有后援么?”蔡京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末了才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上书事宜。如今钦成皇后已去,她也确实应该受册太后了。对了,后宫郑婉仪和王婕妤那里你也抽空去打点一下,在这一点上别落在了别人后面。”
想到高俅的那位贤内助,他不由一阵感慨,不过是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如今却能自如地周旋于后宫之中,不能不说是环境改变人。除此之外,那个伊容也同样不可小觑,她和郑婉仪王婕妤同是慈德宫钦圣皇后调教出来的,感情自然亲厚一些,若是自己忘记了这一点,他日说不定会因此而吃亏。
“爹放心,我明白了。”
蔡攸点点头,这才告辞离开。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局势就已经渐渐偏转了,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够让蔡家重新成为朝堂中心,至于那些曾经踩在他头上的人,他打定了主意会实施报复。
“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他站在院子中央,奋力向空中挥了挥拳头,随即快步离去。
“大人,成都府高帅派人送信来了!”
蔡京愕然抬头,接过书信之后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把家人挥退了,而后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目光凝视着外头的封套。那个人不会不知道自己回京的隐情,也不会不知道曾布对自己的态度,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仍旧光明正大地给自己送来了信,这代表着什么?想着想着,他露出了一丝轻松的微笑,不管怎么样,这都比他曾经料到的结果要好。
同一时间,严均也同样收到了高俅送来的信。和写给蔡京等人的信不同,上头只字不提最近朝廷格局的变化,其中提及的大多都是军情,最后嘱咐的竟是让他多多留意王厚。
“王韶王子纯的儿子?虽说家学渊源,也曾经在熙河路有所建树,可也没必要……难道?”
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严均瞬间脸色大变,疾步冲到了墙上的地图前,细细地琢磨了起来。对于军事,他向来就有一种相当的敏感,更何况在这种关键的时刻。
“开边,开边……圣上日日所思开边,难道就要着落在此人身上?”严均的手指在西北那一个个城池上滑过,最后落在了湟州鄯州上。“要取西夏便必须先对付羌人,取得桥头堡,当初王韶定熙河也正是这个缘故。可是,这钱粮……”
身为枢密院年轻官员中最出众的一个,严均自然是时时刻刻希望朝廷能够在军事上有所建树,可是,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刚刚出道的毛头小伙,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他不会连这么一点道理都不懂。熙河虽然号称一路,但诸多钱粮都必须从周边调拨,光是这运费就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头痛。
“明年之内,必有战事!”他又拿起那张信笺端详了一番,重复了好几遍那句关键的话,心中不无感触。对于高俅的脾气,他自忖除了赵佶之外就是自己最清楚,当然明白这八个字代表着什么。想来蔡京刚刚复位,还不会这么快提出这一点,既然如此,自己就要抓紧时间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八章 辨良骏因祸得福
“程老,以你之见,那些夷人应当如何处置?”
高俅知道程之邵在民政上也颇有一套,横竖自己暂时还不能下定决心,他就干脆请教起身边这位长者来。“论法,他们该杀人偿命;可论情,他们却也有活命的道理。若是他们当初没有动手倒好,现如今……”
“现如今确实不好办。”程之邵也是眉头紧锁,虽说拿下了那些贪贿的官员,也着实抓到了这些人的把柄,但是,毕竟两边都有伤亡,要想把事情完全抚平是不可能的。“朝廷往日曾有惯例,夷民在汉地杀人者,一律依照汉法行事,但杀人者可酌其行为罪减一等。这些人虽然可怜,但杀人在先,依律至少得处以流刑,这已经是很轻了。”
“唔,程老所言有理。”高俅点了点头,正想开口说话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
“启禀大人,惊川州来了好几十人,说是要请大人还他们公道!”
“什么?”高俅和程之邵对视一眼,彼此都显现出了几分忧虑。风声传得那么快,若是一个处置不好,怕是会招惹无穷后患。高俅虽知此事和自己并无直接关系,又有程之邵在旁作证,但巴蜀却是自己管理的地方,闹出了乱子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伯章,我和你一起出去看看。我当年在黎州好歹也和不少夷民打过交道,也认识几个酋头,说不定能帮你一点忙。”程之邵思量再三还是开口建议道,不是他想要揽事情上身,哪怕是为了一点子侄之情,哪怕是为了家里的后人着想,这个举手之劳他还是得做的。
“那就有劳程老了。”高俅定心点了点头,见金坚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连忙上前低声问了两句,待明白对方也是出自乌蛮族裔时。心中渐渐有了计较,立刻差人回成都府去找古连金。先前之所以没直接让白玲过来,是因为朝廷制度不能私娶蛮女,所以他没法让白玲公然在太多人面前露面。但古连金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只不过,当他看到面前那几十个几乎衣不蔽体的夷民时,原先的设想立时抛在了九霄云外。先前贩马的那十几个汉子虽然衣衫简陋,但少说还能够走得出去,而眼前这些人甚至还有身无寸缕的孩子。看起来已经不能用窘迫两个字来形容了,可以说,哪怕是开封府街头的乞丐也比他们穿得更体面一些。怪不得虽然历任皇帝时不时会受到扩大疆土的诱惑在西南多设几个州县,大臣却极力反对,似这样生活水平的少数民族,加入大宋统治后着实会造成巨大的负担。
可同情归同情,这些人所说的土话他是一句都听不懂,而府衙中带来的那两个号称精通所有西南夷语言的通译竟也是一脸茫然,一时竟找不到可以翻译的人。倒是程之邵见情势僵持。连忙提议道:“那些前来贩马的人不是会说汉话么,不如先找一人前来。问清楚他们的来意再说。”
高俅这才想起这一茬。暗自责怪自己糊涂,马上差了两个军士前去带人,不多时,一个垂头丧气的小伙子便被人押了出来。
那几十个夷民一见那小伙子立刻沸腾了,若不是四周尚有军士,恐怕他们就会嚷嚷着团团围上来,而那小伙子也是神情激动,恨不得立刻扑过去。
高俅挥手示意两个军士把小伙子带过来,指着下方的几十人说道:“我知道你会说汉话,那些挑起事端的人已经全部被抓起来了。但是,你们杀了人,所以要依照大宋的律法处置你们。现在你们的族人都来了黎州,但他们中没有人会说汉话,我要你把他们的话原原本本说给我听。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加重或减轻对你们的处罚,你明白了吗?”
那个小伙子明显不能在顷刻之间消化高俅的话,愣在那里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是要抢……抢我们的东西?”
“大胆!”旁边一个忠勇军军士再也忍不住了,劈头盖脸地训斥道,“高帅乃朝廷命官,怎么会抢你们的东西!你们……”
“别和他们计较!”高俅不满地瞪了那个军士一眼,这才和颜悦色地说道,“不管你们十几人如何定罪,那马匹都是你们的东西,我会还给你们的部族,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换给你们同等价值的布匹、盐还有茶叶。”
这句话说完,那小伙子立刻露出了惊异的神情,随即便高声用族语嚷嚷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刚才还喧哗不已地人群安静了下来。
“你……会给我们……平等的……东西?”小伙子的汉语显然还不太流利,但神情中已经少了些敌视的味道。见高俅点头,他又叽里咕噜地对族人叫喊了一阵,然后才转过了头。
“尊贵的……大人,我们的部族……只有五百多人……缺少粮食,所以我们要卖这些马……”说着说着,小伙子的神情突然激愤了起来,言语也一下子利索了不少,“之前,部族中有人用一匹马换回了一些粮食,但是很快就吃光了,我们只能把其他的马都带了出来。我们的族人赶到这里,是因为我们再不回去,他们就要饿死了!”
高俅终于大略明白了经过,但是,对方的话语仍然把他给镇住了。看看面前那几十个面黄肌瘦的夷民,他很快相信了小伙子的话。入川以来,他见过很多所谓蛮夷,更在不少村寨逗留过,但从未见过这样贫困的。这一次这些人还能卖马,那么,等到下一次马卖光了,这些人岂不是真的要饿死?
程之邵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见高俅转头看着自己,他也只得报以一个苦笑。高俅能够想到的事,他当然也能够想到。这些年来,大宋朝廷在西南无偿赈济的范围相当广泛,但其中主要是因为保一方平安的缘故,不欲蛮夷借着饥荒为由头作乱,可是,对于这种只有几百人的小部族,自然而然也就忽视了。
“眼下之计,还是先换给他们一些粮食,其他的事情可以先延后。”虽然骨子里其实瞧不起这些蛮夷,但是,要眼看着他们饿死,程之邵却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程老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高俅微微点头,这才对那个小伙子道,“你告诉他们,我会先调拨一批粮食给你们,至少可以让你们活下去。”
他的话被转述了之后,下头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不会饿死,对于这些挣扎于生死存亡中的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日后,古连金终于匆匆赶到,正如高俅意料那样,他果然能够听得懂这些夷人的话,而且和汉人待了这么多天,他的汉语也有了极大的长进。
“他们住在雅州西部,原属乌族,但是,雅州西部主要是羌人,所以他们在那里住得非常艰辛,所有的族人加在一起也不到一千,后来更是一年年减少,到现在就连一条活路都没有了。”虽然同出一族,但由于乌蛮一脉向来散落各地,因此古连金反倒显得十分平静。“这是很正常的事,他们当初是从大理那边的马湖部分离出来的,既然如此,他们就要独立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果,哪怕是死光了,其他乌族也不会伸出援手。如果朝廷不救他们,他们就得自生自灭。”
高俅倒没有想到看似憨厚的古连金会说出这种话,见其面色如常,他方才想到,这些异族人更多得是遵循弱肉强食的那一套生存准则,考虑问题的角度和自己这些人是不同的。
“对了,我记得阿爸说过,这些人很擅长养马。”古连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又开口补充道,“阿爸说过,他们当初就是为马湖部鬼主养马的,后来辗转迁移,一路为人袭杀,人数越来越少,但是,要说起养马,诸部之中没有人及得上他们。”
“哦?”高俅顿时来了兴趣,想到自己还没有看到过那十几匹引起莫大冲突的马,他连忙对程之邵说道,“程老,不如我们去看看?”
程之邵对此本就是无可无不可,自然点头答应了。可是,当他看到那些毛色鲜亮的马匹时,眼睛却亮了起来。
“好马!”
程之邵经手的马匹茶叶无数,因此一眼便看出了这些马和寻常川马的不同。要知道,西南虽然也是产马之地,但由于气候土壤的关系,马匹一般都是个头矮小不适合骑乘,所以就算朝廷买来也只是用来运送军需辎重。然而面前的这些马却比寻常川马略高一头,虽然仍旧及不上北方马匹的神骏,但已经是很难得了。
“我到时让人试一试,说不定这些马可以用在骑战上。”
“真的?”
高俅听得怦然心动,他当然也知道,南宋时大量采购西南马匹乃是为了弥补不能从北方买马的缺口,西南的茶马互市在羁縻蛮夷之外,更多的只是作为军需后备,可是,若这些马匹可以用在骑兵身上就不一样了。
“唔,寻常川马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个头,其中应该另有玄虚,至少我在黎州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马。”程之邵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伯章,如果真的能够找到一个优良的马种,川马就不用仅仅用作一种羁縻和后备手段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十九章 观战马高程立约
“唔,长途奔袭应该可以,短途冲刺能力虽然差一些,但已经比普通川马优良得多了。”
望着校场中来回奔驰的几个骑兵,随同程之邵一同前来的一个吏员频频点头,见旁边的高俅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立刻躬身一礼答道:“高帅,我朝向来将众马分等,自四尺二寸至四尺七寸,一共为六等。川马大多矮小,充四五等居多,上等的寥寥无几。而这些马至少可以充三等以上,而观其形状正可充战马使用。”
“老黄既然这么说,那就与事实无差了。”程之邵情不自禁地捋须微笑道,“伯章你有所不知,朝廷每年虽然市马上万,但能够充当军用的最多不过十之二三,而朝廷困于缺马,又为了鼓励蕃人来市,不得不加大买马的数量,如今虽然可以以茶换马,但毕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而为了养这些马,朝廷时而设监牧,时而让百姓代养,中间情弊不计其数。此次这些夷民显然是不擅耕种的,但若是让他们代为养马,说不定能发挥更大效用。”
“程大人所言正是小人想说的。”那个叫做老黄的吏员指了指那几匹在场中奔驰的骏马,不无感触道,“朝廷在河北河西之地都曾经设过马场,动辄数千顷,时罢时兴,而那些地方都是地少人多,百姓没了耕地,官府的牧监却又浪费极多,凡养一马竟往往浪费牧田五十亩。巴蜀西南夷多擅长养马而不善耕种,以往只因为川马个小,所以虽然是买马的一条路子,但终究不及西夏和辽国的战马。如今若是这些得堪使用,则一有变故就能直送陕西,不啻是一条路子。”
“原来如此。”高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也曾经听说过,朝廷每年买马的数量虽多,却也经不起年年败坏,光是那些死去的马就相当惊人。隐约记得。熙丰年间,王安石似乎就提出过保甲养马法,足可见对于马政的重视。而巴蜀毗邻秦凤,一直将买到地马匹直供前线。若是这些马中能够有更多的优良战马,对于战事自然是莫大的帮助。
“如此看来。这些夷人最好还是留着。哪怕是把经验留下也好。只是这件事兹事体大,我还得上奏圣上,免得有人说我独断专行。”话虽如此,他却知道这道折子一上必定会得到肯定的批复。对于矢志开疆的赵佶而言,对军务有利的自然都会摆在第一的位置,否则他也不会提醒严均注意王厚这个人。
虽说拘押,但商云浩只是被软禁在一间小屋子里。他和那些不入流的吏员不同,好歹也有职官阶官在身,高俅自然不会把他关在大牢里。只是对于他而言,这日子无疑是度日如年,每日除了送饭的人之外,他一个人都见不着,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只是三四天的工夫,他就仿佛觉得过了三四年。可是,无论他怎么恳求外头的军士,说自己有要事求见高俅,别人都置若罔闻,这渐渐让他陷入了绝望。
紧闭地大门终究还是打开了,可走进来的却不是他希望中的高俅,而是程之邵,这顿时让商云浩紧张了起来。论官阶,程之邵不过五品,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事情也许可以蒙混过高俅,却万万蒙混不过这个在财政上浸淫了几十年的老人。
“程大人……”
“折子我已经和高帅联署发往京城了。”程之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他只是用异常平淡的口吻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盼望在京城的那一位为你说话罢了。”
商云浩闻言立刻睁大了眼睛,在用一种惊惧的目光打量了对方许久之后,他终于狂笑了起来。“天底下捞钱的官员多了,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倒霉?如果……如果在节骨眼上没有出这件事,我还能够……”
“就算没有这件事,你认为我又为什么会巴巴地赶到成都来,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空闲么?”程之邵冷笑一声,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鄙夷,“我那时正好在京城谒见,圣上在收到高帅的奏疏之后便立刻令我日夜兼程赶到了这里,就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整肃西南马政。你如此坏了事,就别指望京城里头会有人帮你说话,能够留得一条性命就已经很难得了。”
听到程之邵连连提起京城的那一位,商云浩的脸色顿时愈加惨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你的堂弟商云斌已经全部招供了,他不过一个候补吏员,为了减轻罪名,出卖你这个堂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和京中那一位往来的书信并没有被烧掉,而是全部留存了下来,对于这个答案,你应该满意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最后一点希望被人硬生生掐断,商云浩顿时陷入了癫狂。他死死地瞪着对方,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择人而噬的光芒。“你别想诈我的话!”
“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真是可悲可叹,你那个靠山,至少在明里是绝对不可能和高帅作对的!”程之邵转身就走,临出门时却仿佛不经意地扔下一句话,“他不就是姓阮么?”
在他背后,商云浩一瞬间面如死灰,就连大门咣当一声关了个严实也没有察觉到。
“伯章,看来此事肯定是真的。”程之邵一踏进书房便关上了房门,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阴差阳错卷进了这么一件事里头,他当然心中懊恼。须知他一向不参与朝中争斗,一直致力于自己的职事,被人惦记是什么滋味他一点都不想领受。“想不到那家伙手这么长。”
高俅闻言莞尔,他和阮大猷的交情来自与曾布的一番交往,对其人其行当然有深层次的了解。与其说是对方把手伸到巴蜀,还不如说是这个商云浩当初能够谋得这个职位是得了对方之助,而后才顺手牵羊似的拿到了不少好处而已。他虽然不齿于这种做法,但此时一不想把程之邵牵连进来,二也不想直接和阮大猷撕破脸,
“程老,这些东西我会当作没有存在过,不会上奏圣上。至于那个商云斌,宽纵了他也就是了,毕竟他虽然在茶马司管些文书,也没有完全参与其中。”见程之邵一脸讶色,他只是无奈地耸耸肩道,“我固然希望能够一扫天下弊政,但也要看形势才行,如今一道折子上去加速朝中争斗,这也是我不想看到的。眼下的情势下,雷厉风行的结果只能是引发一场朝堂风暴,我也只能量力而行了。”
“想不到伯章你年纪轻轻就能看得这么透彻。”程之邵这次才是真的惊讶了,和别人一样,他也认为高俅的崛起来源于那无比的运气,要知道,藩邸旧臣的从龙之功足以让一个并不起眼的人飞黄腾达。可是,隐藏在骤进之后的东西,他却像寻常人一样忽略了。“还是那句话,子瞻表兄的关门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程老夸奖了。”高俅微微一笑,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大事。若是真有湟鄯一战,那么提举都大茶马司的程之邵自然会发挥莫大的效用。“程老就在秦凤一带,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一二,自熙宁年间朝廷用兵取了熙河以来,朝廷时而弃河湟,时而又取河湟,以你之见,如果说有人建议朝廷再次用兵熙河,究竟是该准还是该驳?”
“这……”程之邵骤然听到用兵两个字,一颗心立刻不争气地跳了两下,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伯章,这用兵之事不可轻率,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程老别管此事真假,你只要告诉我,朝廷再次用兵是否可行?”
“羌人内斗不绝,确实有机可趁。”程之邵终于自起初的惊讶中回过了神,“当初王韶王子纯取熙河,不但为朝廷开疆,还取得了用兵西夏的桥头堡,但是,河湟数州孤悬于外,易攻难守,兼且补给太难,所以才会在元佑年间为朝廷所弃。说起来,辛辛苦苦打下的疆土却拱手再送回去,确实……”他露出了深深的惋惜之色,随后才郑重其事地说道,“伯章,若是朝廷有意再次西进,我倒要举荐一个人。”
高俅当然知道程之邵要提的人是谁,此时不禁笑道:“程老要举荐的人莫非是王子纯的公子王厚王处道?”
“没错!”程之邵霍地站了起来,虽然年岁已大,却仍旧显现出一种不可动摇的气势,“王子纯父子对于羌事异常熟悉,也知道该如何与羌人打交道。欲重定熙河,则必须用王厚,其他将领用之打仗可以,但用之安抚则决计不行。”他转过头来凝视着高俅,一字一句地问道,“伯章,你真的能肯定圣上有意重定熙河?”
见高俅微微点头,他突觉豪气横生。“好,那我就在这一年之内筹措,等到战事一起,我必会送上良马和军费!”
“程老确实该当为吾辈楷模!”高俅大喜过望,连忙举起了茶盏,“我便以茶代酒,敬程老一杯!”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二十章 希晏访王厚问策
贺州属广南西路,正是宋人口中岭南之地,历年以来,被贬贵州的朝廷官员不计其数。近的有当年被贬为贺州知县的范纯仁,远的有曾被贬为贺州司马的王端章。因此,被贬为贺州别驾的王厚并不是开天辟地第一个。然而,志在西北的他却觉得分外难熬。须知州别驾乃是名副其实的闲官,既没有什么实权也没有什么事务需要经管,日子寂静得让人发狂。
有的时候,王厚时常会想起随同父亲在军中的日子,那时他在父亲身边朝夕学习军政,对于羌事更是廖若指掌。父亲去后,朝廷又下旨弃河湟,他虽然屡次上书却无济于事,最后,在出任熙河干当公事的任上,他和河州守将王赡一起谋划了重取湟州鄯州的策略。一朝功成,他果然受到了封赏,可惜好景不长,羌人狡猾多变,朝廷最终还是弃了两地,并以归罪于他,最后他不得不来到了这岭南不毛之地。
贺州的日子无疑是清苦的,虽然父子两代为官,但王厚当初官阶最高的时候也不过东上阁门副使,湟州知州,官秩不过从六品,而其父王韶也没有留下多少家产。所以,在贺州的这些日子,他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家仆随行,所居的也不过一进一出的砖房,房中陈设更是简简单单别无美饰。
这一日,他缓步从知州衙门回到家里的时候,却惊奇地发觉门外拴着一匹马,顿时大吃一惊。被贬贺州的这一年多来,他这里没有来过任何客人,虽然有时也有朋友的家书,但也只是寥寥几句。久而久之,他也渐渐心灰意冷。
“石伯。有客人么?”他见老仆急急忙忙地从里间奔了出来,不由大声问道。
老仆却有些耳背,好一阵子方才看到主人,连忙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一个年少的童子端着一个托盘掀帘而出,一见王厚便连忙行礼道:“大人,有客人来拜。”
什么来拜,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值得他人来拜!王厚暗叹小仆不懂事,连忙起脚进了屋子。虽然还是大白天。但由于四周没有窗户。因此昏暗的屋里却已经点起了油灯。只见靠后墙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十五六岁地少年,虽然年纪轻轻,看上去却颇有几分气势。
少年在看见王厚的一刹那便立刻站了起来,此时连忙抱拳一揖道:“拜见王大人!”
“尊驾是……”王厚自忖从来没见过对方。心中不禁有几分疑惑。
“在下姚平仲。”
“咦,你莫非是关中二姚的姚氏子弟?”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王厚这才真正诧异了。他当初跟随乃父在熙河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听说过二姚的威名。当初他的上司河州守将王赡还曾经被姚雄救过性命,只是王家人和姚家子弟非但没有什么来往,反而还有些怨隙,原因就在湟州的处置上。当年正是因为姚雄说熙湟可弃,姚麟在京城说青唐不可轻启战端,他方才落到现在的田地,要说心底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终究长了眼前少年几十岁。虽然心中不平,但面上却丝毫没有带出。“看姚公子的年纪,应该还没到上正式战场的时候。京城和秦凤无不离贺州路途遥远,不知你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干什么?”说着说着,他的言语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敌意。
“我并不是来自京城抑或秦凤。”姚平仲依旧是脸色平静,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函,这才解释道,“我此番自成都而来,奉高帅之令送信给王大人。”
“什么?”王厚一下子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终究离开权力中心时日长久,骤然之间头绪全无,只得伸手把信函接了过来,心底却还在嘀咕。可是,当展开信笺通读了一遍之后,他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不管他怎么消息闭塞,那个落款代表着谁他还是明白的,信上地问策之意也分外清楚。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送来这样一封干系重大信函的,竟是当年冤家对头的子弟。
“姚公子,行前高帅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你么?”虽然不明白姚家子弟怎么会和高俅搅和在一起,但他还是当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姚平仲沉默了好一会,方才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高帅说过,若是王大人不追究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就让我告诉你,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写这封信。”
“哦?”
“高帅知道,王大人之所以会被贬谪到贺州这个地方,和我爷爷伯父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这更多的是个人政见不同,并非意气之争,所以高帅虽然和爷爷有相当的交情,却仍旧愿意倾听王大人的意见。我跟随高帅入蜀,本来是爷爷的意思,但是在前次恭州平乱的时候,我立了一点小功,所以如今算是高帅的正式部属。”
一席简明扼要的话顿时让王厚感到眼前豁然开朗,原先的一点疑虑也逐渐消失了。所谓的问计,言下之意非常清楚,也就是给了他一个很明确的信号,朝廷有意重取河湟。对于矢志开疆的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起复机会。他勉强按捺心头激动,重新回味了一遍姚平仲的话,这才发现了一个刚刚自己忽略的问题。
恭州平乱的事他当然听说过,虽然并不清楚具体封赏的情况,但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将门少年所说的立功,恐怕并不是什么小功劳。而且,所谓的正式部属,其意义就更加不同了。要知道,姚家种家折家这些将门,向来只管行军打仗,虽也有在各自帅臣的部署下作战的情况,却一般都是从战阵上开始历练,鲜有随朝廷大员外任的往事。那个老谋深算步步为营的姚麟,究竟在打什么样的算盘?
“那姚公子是否准备在这里盘桓几天?”
“如果王大人不介意,我希望能够请教一些用兵方略。另外高帅令我拿了你的回信方可回去,我不敢违命,还请王大人谅解。”
望着对面那个少年,王厚突然有一种无法借力的感觉,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被对方连消带打消弭于无形,不止如此,这个姚平仲甚至还直言不讳地说要想自己讨教兵法,这根本不像那些自信过剩的将门子弟!他一面感叹姚家养出了一个怪胎,一面点了点头。
“也说不得请教二字,我不过痴长你几岁,也就是彼此切磋切磋而已。”
话虽如此,但真正交谈起来,王厚方才觉得怪胎两个字名副其实。他看得出来,少年老成是姚平仲生来的性格,而这个年纪的少年,对于兵法韬略无疑还在于一个摸索的阶段。果然,在大局方面,他发现对方还有很大的欠缺,但是,这并不能弥补姚平仲在细节上的洞察能力。几天相处下来,他竟觉得心头芥蒂渐渐消了,仿佛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子侄。
十日之后,王厚终于将自己的所有心得整理了出来,那厚厚一叠信笺使得那一个封套显得鼓鼓囊囊的,但是,他犹嫌写得不够仔细,千叮咛万嘱咐地对姚平仲交代着种种细节,唯恐有所遗漏。
“王大人,你放心,高帅就算真的将这些东西进呈御前,也一定会说明这些是你的心血。若是圣上真的有意开边,则一定会召你进京奏对。”和王厚待了这么多天,姚平仲自然明白对方担心的是什么。“如果高帅所料不差,你应该不会等太久了。”
“希望如此!”送走姚平仲的王厚喃喃自语道,他已经年纪不小了,若是再等下去,恐怕再也看不到重定河湟的那一天。他的父亲王韶曾经令羌人闻风丧胆,尽管最终在仕途中并不顺利,但至少竖起了一代威名,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和姚家种家折家这些将门不同,他的骨子里仍旧带着士大夫的高傲,仍旧带着文臣的荣光,所以他更不希望把开疆这样的功劳完全交给武人。
十数日后,他又再次接到了京中的快马急信,这一次的落款同样令他大吃一惊。同样是如今正如日中天的重臣,同样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发觉,一年来少人问津的自己突然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当然,蔡京派来的信使却没有在贺州多做停留,只是把信送到便匆匆告辞。迟了数日再加上态度上的这一丁点分别,使得蔡京在无形之中落在了后头。
巧合得是,在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复蔡京的信时,几天后,第三个信使又匆匆来到了他的住所,这一次除了一封私人信函之外还有一封枢密院的公文。
“事不过三,看来还真是如此。算算时间,我的那篇策论应该也快到京城了。也许正像那个姚希晏所说,我在贺州呆不了几天了。”看完所有信笺,他摇头苦笑了一声,脸上颇有几分迷茫。枢密院的公文很简单,是向他征询熙河以及青唐之策的,而严均的私函上则说得清清楚楚,在听了高俅的建议之后,这位枢密院副承旨向赵佶推荐了他,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问策之举。
油灯下,他毅然决然地提起了笔,簸满浓墨再次开始奋笔疾书。
第二部 经略 第六卷 风生水起 第二十一章 腰缠百万海外归
宋朝的海外贸易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诸如福建泉州一带的商贾便时常来往于高丽以及日本,春去夏返,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当然,海上的营生风险无常,投资巨大而因血本无归的比比皆是,因此除了拥有最好船员水手的富商巨贾之外,普通人根本不敢在上面冒险。
然而,崇宁元年的夏天,沿海一带跑海路的富商中间都流传着一段令人瞠目结舌的传言 泰州富商连家从海外运回了满满一船黄金!尽管杭州市舶司否定了这个传闻,但人们还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其中有好意的恭维也有恶意揣测,久而久之,就连泰州城里的百姓也开始议论了起来。
“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在海上漂泊了许久,陈无方的性子顿时急了许多,此刻坐在连府大厅中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一船金子,那些家伙怎么说得出口!”
“虽然不是金子,但也相差无几了。”一年多的海上生涯让原本还有些冲动的童贯变得更阴沉了,他一边摩挲着一方重金购来的玉璧,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一年多来一共往返三趟,就属这一次收获最多,怪不得人家说福建海商有钱,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童大人你倒是好性子。”陈无方听到童贯发话,这才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虽知对方是阉宦,可几次交道打下来,他一点都不希望跟这个看上去粗豪英武的宦官起冲突。
连建平一直没有Сhā话,此刻见儿子喜上眉梢地走了进来,这才笑着问道:“烽儿。账目都整理好了?”
“已经大略计算好了。”连烽先和童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端起茶杯痛喝了一气。直到觉得整个人舒服了许多,他便开始算起了账。“前两次我们都是试探,没敢往里头大笔投入。但这一次经过那一位收集货物,我们一共准备了近六十万贯的东西出海,除了往南洋回来地船带回一些特产地香料之外,往高丽的船带回了不少人参之外,其他的船都是满载了银子回来。初步计算之后,所有东西大约价值铜钱近六百万贯左右。”
六百万贯!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就连童贯也不由放下了手中玉璧,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他们确实付出了异常巨大的成本。也确实在期待高额的利润,可是,等那个数字真的计算出来,他们却不敢相信了。要知道。这差不多相当于整个大宋岁收的十分之--!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尽管亲自监船随行,但童贯对这个数字还是有些发懵,但更多的却是狂喜。有了这么一条功劳,他哪里还用得着担心将来?至少,凭借和连家的关系当一个富家翁是肯定没问题的。
“一是因为我们在高丽打通了关节,所有人参都是拿货物换来的,价格比寻常商人得到地价格低了一半都不止。”连烽连忙开口解释,但他心知肚明,高丽向来崇拜汉学,虽然名义上算辽国的属国。却一直都想和中原建立更紧密的关系。“二是因为我们投入大,货物品种多,其实要不是因为我们带去了太多高丽和日本没有的奢侈品,一时之间打压了一下市场价格,恐怕利润还要更加丰厚。这第三嘛,就是因为我们帮助高丽打退了女真海盗!”
自从女真诸部逐渐强盛之后,高丽和日本便成了他们的横行之地,高丽王虽然曾经屡屡向辽国求援,但辽国上下正忙着清算耶律乙辛余党以及瓜分朝中上下的权力,根本没有人来顾及高丽这么一个属国,因此,但凡看到乘坐木船的女真蛮子,高丽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一个月前,连家的十二条船正在装船时,海上突然驶来了众多的木船。而在看到上头的人之后,本来工作积极的高丽雇工全都四散奔逃,连烽这才知道是女真海盗。而此时,船上已经装满了人参和银子,一旦有失,回去谁也无法交代,因此童贯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下令全员抵抗。
可是,只有在真正的战阵面前才能够看出强弱。尽管出海前挑选的都是捧日天武诸军中最精壮,武艺最娴熟地军士,可是,在女真海盗悍不畏死的攻势面前,铜墙铁壁的防守还是险些告破,就连童贯自己也不免提刀上前杀敌。这一役中,前两次出海中一个未损的军士一共阵亡四十九人,重伤轻伤更是不计其数,而战后他们清点女真人的尸体,却只找到了不到二十具,当然,也有可能女真人把尸体和伤员都带回去了。可是,这个结果仍然让他们心头沉甸甸的。
“若不是这一役大长了我大宋威风,恐怕高丽王也不会额外赠送了那么多谢礼。据说,那一次来犯的女真海盗近千人,除了我们那个港口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都惨不忍睹。”想到那女真人过后烧杀抢掠的惨状,连烽不由心头大悸。
“大宋的军力确实不如从前了。”童贯有感而发地长叹了一声,“也只有长年和西夏契丹作战的西北和北方军士还能够看得出真实战力,像这些在京城附近驻扎的禁军看上去神勇英武,其实却只是个空架子!”
“童大人过忧了,那大概是他们没有经历过战阵的缘故。”连烽勉强赔笑道,心中却深以为然。要知道,禁军挑选上等兵员的第一要求就是身量,然后才是武艺,至于军功之类反倒在其次,所以号称最精锐的禁军享受着最丰厚的饷银,真实战斗力未必及得上那些长年和党项人羌人作战的一线军队。
“我也不过说说!”童贯这才发现自己的口误,内心却很是懊恼了一阵。这些人又不是朝中官员,自己有牢骚尽可寻那些管事的人发,对他们说干什么。可是,从这一次厮杀上,他却隐隐发现自己有一种对战斗的敏感,否则怎么会在关键时刻补上了那个唯一的缺口?想到当年在西北战场上建立功勋的师傅李宪,他的心顿时活络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很快把四周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确实收获巨大,损失一点人也是没法子的。前两次我们都只是送去了账本,这一次就可以真正地一解燃眉之急了,毕竟,本钱怎么也不需要那么多。”
听到童贯这么说,其他人自然是连连点头,然后竖起了耳朵倾听该怎么分配。这已经是历来的惯例了,高俅只管投资不管他们如何经营,而连家自然也不敢跟皇帝派来的人争抢利润,所以干脆就由得童贯主张。好在童贯虽然胃口不小,却还基本能够维持公平,所以双方一直还能够维持愉快的合作关系。
“除去成本投入和维修船只,抚恤伤亡军士的钱之外,还是和以前一样,所有船员每人一百贯的工钱,老陈拿一万贯,利润大约还有五百万贯左右。”童贯一边说一边察看着周围众人的脸色,见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不禁很有些得意。“剩下的这些钱里头,根据三家各自在金钱和物力人力上的投入,我上头那位得两百万贯,这一次解送回去一百五十万贯,剩余的三百万贯由连家和高学士平分,如何?”
虽然真实情况是赵佶在金钱上投资最小,但是衡量军士和市舶司等各方面的情况,送两百万贯给皇帝还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的。至于成本和各种支出是不是真的要一百万贯,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不消多说,多出来的钱自然就是进了童贯的腰包了。
见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童贯不由生出了一种一言九鼎的优越感。他自矜地点了点头,居高临下地说道:“虽说如今路上还算太平,银子也不如铜钱那样碍眼,但毕竟数额巨大,各位认为是走水路安全还是走陆路安全?还是干脆兑成金子?”
“这么多银子若是兑成金子,恐怕会走漏了消息。漕运运送的本就是各地送往京城的钱粮,应该还是安全的。”陈无方略一思索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先从运河北上,然后经由黄河到开封府,这条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确实,装船的话也许不会太惹眼,走陆路的话光车马队就太引人注目了。”连建平也点头附和道,“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先通知圣上,然后再以押送军需的名义带一些军士上路比较好。如今虽然还太平,但宵小之辈终究还是有的,难免被人觊觎。”
“唔,我明白了。”童贯轻轻在桌上一拍,突然站了起来,“此次我亲自押送这些东西上京,说不定几时能够回来,说不定圣上也会换人顶替我的差事,不管怎么说,这一年多来都得谢谢各位了!”他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弯下腰,还没低下头就被人慌忙扶住了。
连建平哪敢受这一礼,一边赔笑一边恭维道:“童大人这一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京之后圣上自然另有重用,怎么会让你继续操劳?我在这里就先预祝大人官运亨通,到时兴旺发达的时候,还请不要忘了我们!”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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