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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恩威并济 完

接到高明传达的指令之后,燕青便把柳家大火一案的一些疑点写成了书信,命人转交赵鼎,这才匆匆回到了安溪镇,再次假扮起了他的纨绔少爷。

此时,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淡淡地对冯廷敬道:“老冯,你是本本分分的江南富户,这一次,我把你拉下了水,虽然你不说,但是,我想尊夫人应该是心中忐忑的吧?”

这些天忙前忙后,冯廷敬早已是身心俱疲,因此竟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然后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言,顿时脸­色­煞白。要说对燕青当年仗义相助的举动,他是怀着十万分的感激,这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方让他帮忙的要求。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上,他却渐渐有些胆寒了。如今镇上老老少少都知道明尊教那位圣母住在他家里,而朝廷以往对付邪教的那种雷霆手段,便如同利剑悬在他的头顶。因此这几日,他的妻子由于太过忧惧,却是真的病了。

可是,一想到当日在沪州城外,燕青眼睛不眨一下地便杀了那十几个抚水蛮,然后又停留在原地等来了对方族里报复的人,协商补偿不成之后竟尽灭了那个几百人的小部落,紧接着又和赶来的另一个部族一起分了那里的地盘和牛马积蓄,最后更在血泊之中和另一个头人把酒言欢。那时他一路随行,这种种犹如恶魔般的行径一直都深深刻在他的心中,一刻都没有忘记。

“七公子,我……”

“老冯你不用多说了!”燕青摆摆手打断了冯廷敬的话,晒然一笑道,“我知道,当初我处理西南夷的那些手段可能吓坏了你。只是,你要记住,他们是夷人,我们是汉人。汉夷之别便犹如天堑一般无法逾越,你愈是对他们怀柔,他们便会认为你软弱,所以该杀的时候就一点都不能手软!你是汉人,又是帮了我的大忙,再者尊夫人的忧惧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怎么会怪你?”

冯廷敬商人出身,对于这种汉夷大防的话似懂非懂。但是,燕青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还是能够听明白,当下顿时如蒙大赦:“多谢七公子地通情达理!”

“先前我对你交过一些底,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有些事我也不想再瞒着你。”燕青既然打定主意对冯廷敬说明一切,自然再没有任何犹豫,“当初我告诉你我是和记马行的少东,其实这不过是托辞,和记马行是我在以前西南马帮的基础上一手建立起来的,所以。说我是它真正的东家也不为过!”

见冯廷敬神情呆滞。他又微微一笑道:“西南的马匹生意,如今有八成都掌握在和记手中。南至大理,西至吐蕃。还有那些西南夷部族,做生意的首选就是和记,这不是为了别的,一是我们地价钱开得公道,其二则是因为我们在官面上吃得开。和记的股东中,既有西南的大小官员,也有京城的亲王勋贵。当今圣上和陈王,便在和记的整个股本中占据了三成!”

“天哪!”冯廷敬终于从极度的惊愕中回过了神,但仍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尽管家财万贯,但是。为了打点上下官员,往往是削尖了脑袋走门路,忍受层层盘剥。莫说是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便是区区一州通判或是一县县令,往往也让他们头痛得很。听得燕青如此手眼通天,他只感到眼前展开了一幅无比广阔的蓝图。

知道火候到了八分,燕青便趁热打铁地道:“你大约在想,我是如何做到这些的是么?”见冯廷敬不自觉地点头,他地笑容愈发灿烂。

“朝中官员有朋党,生意人也同样讲一个亲疏远近,若不是我后面有人,就算手段再烈,你以为谁会买我这个二十多岁年轻后生地面子?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信我,就是因为如今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高相公是我的义兄。”

这一下子,冯廷敬终于坐不住了,几乎一骨碌跳了起来。江南富商云集,他冯家不过是在安溪镇算一个大户,别说拿到江南,便是拿到余杭也算不了什么,可面前这个居然是货真价实的相府衙内!他压根没有考虑过燕青地话中有任何不尽不实,起身便欲下拜。

“老冯,你这是­干­什么?”燕青一把拉起了冯廷敬,硬是把他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么?你守着这么一份家当几十年不变,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冯廷敬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愣坐在那里许久,突然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还不至于笨到听不出这种程度的暗示,那是别人做梦都梦不见的好事啊,居然会落在自己的头上!连家在江南商场的无往不利,不正是因为背后有那位高相公撑腰么?

终于,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七公子,您……您的意思是说,这一次地事情,是高相公的主意?”见燕青只笑不语,他顿时恨自己多此一举,连忙点头道,“七公子放心,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会把这次的事情料理好,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

“你我之间,哪来那么多客套,要是不相信你,我还会找你么?”

燕青轻轻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一丝奇特的神采,“安溪镇太小了,老冯你一直窝在这里,实在也太窝囊了一些。唉,若不是你的儿子太不争气,否则……”他骤然停住了话头,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点到为止,冯廷敬不是粗人,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冯府的婚事­操­办在安溪镇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年明尊教在江南日益流行,但那只限于下层民众,富户之间虽然也有女眷信教,可毕竟是少数,像冯廷敬这样为了妻子而供奉明尊的更是凤毛麟角。听说圣母住进了冯府,甚至冯家的独子还要迎娶一个来历不明地女子,不少冯氏族人都跑到冯家苦苦相劝,结果都没说服冯廷敬。临到最后,还有人跑到余杭县衙告了一状,最后自然是被赵鼎三言两语打发了出来——赵鼎眼下追查柳家的事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去管别的,再说,明尊教的事高俅说了任由他们去折腾,到时候若有不对便一网打尽,他胡乱Сhā手做什么?

最终,婚事定在了正月中——这不是冯廷敬有心拖延时间,而是吴若华等人想要借一借春节的喜气。他们这一次如此高调,虽然未曾引来官府的注意,但毕竟心中有鬼,不管怎么说,正月大动­干­戈总是忌讳,他们也希望能够真正由此渐渐接触官面上的人物。

虽说定下婚约男女双方便不能见面,但是,燕青从来就是无视于规矩的人,再加上他眼下扮演的是一个纨绔子弟,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等到洞房那一天,然后再揭开新娘的红盖头。

此时,他就似笑非笑地站在方蓉娘的房间前,懒洋洋地瞟着面前的两个使女。那不是他家里的下人,而是明尊教的信徒,所以他当然不会顾忌。果然,当他肆无忌惮地轻薄了几句时,里面帘子一掀,一个身着桃红小袄的少女便铁青着脸走了出来。

方蓉娘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恨不得将其一脚踢出去。对于这桩婚事,她原本就是千不肯万不愿的,但是,师命如山,兼且又是圣母保媒,她哪有拒绝的地步?在她记忆中,这­性­命也是罗昌救的,自然该听师傅吩咐,因此从未想过要违逆命令。可是,真的要将清白的身子交给这个二世祖么?

“娘子,我们就要成亲的人了,你还这么害羞做什么?”燕青见两个使女悄无声息地走了,立刻眯缝着眼睛上前了一步。既然她们都在蓄意制造机会,那就说明这明尊教更想把生米煮成熟饭,那么,何妨再试探一下?”你就这么冷淡,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么?”

“我一日未嫁,便算不得你的人!”方蓉娘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恨恨地一转身就想走,谁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情不自禁地便往后倒去。一声惊呼后,她就感到自己躺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双可恶的眼睛。

“娘子,这天冷路滑,脚下可得小心些!”燕青狡黠地一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发促狭,“当然,你若是总这么投怀送抱,我是再乐意不过了!”

“你……”

方蓉娘使劲挣脱了出来,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一甩帘进了屋子,只余下原地的一阵幽香。而燕青在那里站了许久,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耸耸肩转身去了。只是这一会儿的接触,他却已经认清了一点,对方乃是如假包换的良家女子。

“这些家伙倒舍得花代价!不过,看这伙人的嘴脸,恐怕还有什么名堂!好人做到底,我就再帮她一把好了,否则这丫头就算毁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一章 动­色­心图谋不轨

“那些被官府严密保护的究竟是什么人,大尊居然要为了他们而不惜动武?”

吴若华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脸上满是焦躁。她出身微贱,­操­皮­肉­生涯时更是受尽无穷苦楚,如今一朝衣食不愁为人上人,她实在不想再冒那样的风险。

那一次明尊教祠堂被砸,因此而造成信徒围堵官府,她一直都为之捏了一把冷汗,即便是之后余杭县并未追究到底,她仍然感到阵阵心悸。那个男人的想法始终是与众不同的,倘若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这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便要烟消云散,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大尊的意思,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揣摩的。”

罗昌沉吟半晌,只能勉强答了这么一句。大尊苦苦追查那些人的行踪底细,摆明了是要和官府作对到底,焉知将来就不会举起反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固然想要荣华富贵,但是,有­性­命方才能够享受财­色­,他可不想为虚无缥缈的事丢掉大好头颅。他不露痕迹地摸了摸头颈,头一次感到和吴若华相同的担忧。

吴若华咬紧了牙关,手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的­肉­里:“三天后就是正月初一了,大尊真的准备即刻动手?要知道,蓉娘和冯家那小子成亲的日子可就在这几日了!”

“就因为别人都知道那一天是本教的大日子,所以才选在那一日!”罗昌想起了曾经因为当众辱骂明尊教而丢了­性­命的那些粗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把一应胡思乱想都赶出了脑海,“总而言之,大尊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见罗昌起身准备离开,吴若华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具魅惑力的笑容:

“罗师兄,蓉娘这孩子是你一手带大的。如今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就这么把她交给一个花花大少,未免太吃亏了!怎么样,你可需要我传你一门秘法么?要知道,这老冯家,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罗昌闻言立刻停住了步子,转身后目光旋即大盛,死死地盯着吴若华半点不放松。许久。他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吴若华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道,“看来罗师兄压根没有那么想,倒是我多事了……”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手腕一阵剧痛,见面前那张脸无比狰狞,她不禁心中狂跳,但还是带着媚笑道:“罗师兄,你还担心我会害你么?这法子我不知道传了多少教内的女信徒,她们可是个个感激我呢!”

对峙良久。罗昌突然冷哼一声。随手放开了吴若华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临到门口,他才停住了脚步:“你别卖弄这些小聪明!你那些手段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得很!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少算计别人!”

底下的铜管边,燕青心满意足地长长嘘了一口气。幸亏预先有所准备,否则光是这窃听就要花去诺大的功夫。听刚才这情形,明尊教这两位有权地人物都不知道大尊是何许神圣,更不知道这杆虎旗其实是为别人所拉,如此,分化离间之道就是可行的。只不过,自己还没打算用计,这两个人便想到了算计方蓉娘。不可谓不是天数。

他低笑一声,眼前奇异地浮现出了那个娇俏人影。”方蓉娘啊方蓉娘,若不是我,恐怕你就要遭难了!”

五日,离拜堂成亲便只有五日!

想到那个日子,方蓉娘不禁觉得心中发慌。自从那天那个无赖来过之后,她便把一枚锋利的金簪时时刻刻揣在怀里,唯恐他来的时候有所不轨。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提防其实都是于事无补,一旦成亲。

自己就算是他的人。但是,她仍旧执拗地认为,能够躲过一天算一天。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使得她本能地心中一紧:“谁?”

“蓉娘!”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她顿时心中一松,连忙上前打开了门:“师傅!”

“蓉娘,这么晚了还没睡?”罗昌一进门便四处打量了一番,见两个使女果然不在,心中顿时异常满意,“还在想几天后的婚事么?”

“师傅,我真地不想嫁给那个家伙!”一听婚事二字,方蓉娘的眼圈当即红了,想到师傅平日对自己的爱怜,她不由鼓起最后一点勇气道,“师傅,你一直待我那么好,能不能想些其它的法子?”

“傻丫头,师傅又怎么会忍心让那个小子糟蹋了你?”灯火摇曳下,罗昌见方蓉娘含羞带泪异常动人,一直以来深深憋闷在心中的欲­火­顿时难以自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蓉娘的玉腕,一字一句地说:

“只要你答应,我立刻便教给你一种秘法,让他夜夜难沾你的身子!”

方蓉娘起先还对罗昌的举止感到一丝异样,但听得可以不与那无赖同房,顿时喜出望外:“师傅说的当真?只要那混蛋碰不得我,我当然答应!”

“那好!我现在就教你!”

鼻尖传来阵阵Chu女的幽香,罗昌哪里还忍得住,顺势一拉就把蓉娘拉到了自己怀中:“蓉娘,知道么,你实在是太动人了,师傅哪里忍心把你交给别人?你放心,那个小子活不了多久,只要你忍一忍,不消两年,不,一年,你就可以摆脱他了!”

方蓉娘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疼爱自己地师傅会有这样地行径,听到这样赤­祼­­祼­的话,她一时有若天打雷劈,想要挣脱时,却骇然发觉浑身都没有力气。那张平时看上去无比慈祥的脸,此时竟有若恶鬼般可怕。

“师傅……师傅你喝醉了,我……我是你地徒弟,你怎么能……快放开我!”

“酒不醉人人自醉,师徒名分有什么打紧,我一句话,你今后就是我的夫人,谁敢道一声不是?”罗昌已经一手揽住蓉娘的腰身,一手却去解她的腰带,“与其让那些无知的轻薄小子占了你,还不如让师傅好好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伸手一拉,蓉娘的贴身小袄便落在地上,只剩下了那贴身的粉­色­绸衣。如痴如醉地在那优美的身形上打量了片刻,他便小心翼翼地将玉人打横放在了床上,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解开自己的扣子。合欢散加上软绵香,若这两样东西还不能摆平他这个宝贝徒儿,他这么多年就白混了!

尽管方蓉娘一心想要爬起来,但是,她地腿脚手臂却无论如何用不出半分力气。此时,她已经隐隐感到刚刚使女送来的那杯茶有些问题,否则,以她这种练过武的人而言,又怎么会如此不堪?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她只觉得满身的血都向脑门冲去。天哪,难道这就是她曾经朝夕相处敬若父亲的师傅么?

突然,她的右手摸到了那藏在小衣中的金簪,顿时如获至宝。来不及多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其小心藏在了右手心里。只要能够保住清白,哪怕是死了也不要紧!

罗昌根本来不及扒光身上的衣服,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扑上了床,然而,不等他沾上那梦寐以求地胴体,便突然感到上臂一阵剧痛,猝不及防下便滚下了床。等到看见一枚不到三寸长的金簪已经深深陷入了手臂上时,他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

“小贱人,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随手从地上的衣服上撕下了一条,咬咬牙将那金簪拔出,动作利落地在伤口上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才狞笑道,“你既然用这一手,也就别怪我用强了!”

啪啪啪啪突如其来的拍巴掌声让房间中的两个人全都呆若木­鸡­,床上的方蓉娘用尽浑身力气转过了头,这才看见了那个身影,立刻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而罗昌则根本不敢转身,那一阵阵透背而来的杀机让他动弹不得,只要挪动一步,他就铁定会遭到对方的凌厉一击。只是片刻的功夫,他的额头便渗出了滚滚汗珠,就连腿都有些软了。

“背后那位英雄,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你差点污了我的未婚妻,我为什么要饶了你?”

罗昌被抢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便得到了一个可怕的信息——后面那家伙竟是那个纨绔的冯家三少!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花花公子会变成一个夺命高手,一时之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待到他想要呼声示警时,后脑突然中了重重一下,顿时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燕青这才走到床前,见床上的方蓉娘穿着单薄,甚至隐隐可以看到衣衫下的骄人胴体,心中不由也窜上了一股邪火。好在他自制力极强,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把诸般邪念都赶了出去。沉吟片刻,他便不闪不避地坐在床沿,伸手抓住了那只皓腕。

尽管罗昌的倒下让方蓉娘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那个无赖也不是好人,她哪里敢放松戒备,此时更是不假思索地骂道:“混蛋,你要­干­什么?”

燕青只不过学过一点点医术的皮毛,适才听说是瑃药就感到一阵棘手,听到方蓉娘叫骂,他自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好心没好报,你可是中了瑃药,除非你准备这一晚上欲­火­焚身,否则当然要想个办法!”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二章 芙蓉帐暖度春宵

一男一女单处一室,当然,那个已经被打昏的家伙可以忽略不计,两个人的心中都很有些古怪。方蓉娘是担心这个无赖居心叵测,而燕青则是暗自砸舌那瑃药的分量。渐渐地,两人的喘息声渐渐急促了起来,尤其是方蓉娘,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觉得浑身燥热难当,周身仿佛有一股热火在熊熊燃烧,头脑更是渐渐陷入了迷糊。

“出……出去!”

燕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暗中阻止罗昌的图谋。毕竟,这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今天这样的遭遇虽然让她认清了明尊教的真面目,但是,所支付的代价也太大了。他的武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偏偏医术却上不得台面,这仓促之间,找谁来解这瑃药?当然,放任一夜也无伤大体,可是,这种虎狼之药若是不得宣泄,对身体的损害极大,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他突然将一颗药丸迅疾无伦地塞在了方蓉娘口中,又托了一下她的下巴:“吃了这个清心丸,至少能缓一缓!”

方蓉娘猝不及防下竟吞下了那药丸,顿时大急:“我……我不要你管,你出去!”

“我若是出去你怎么办?”他转头直视着少女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横竖你就是我的人了,委屈一下有什么打紧?”

“你……混蛋!”方蓉娘一直郁结在心中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都如…都是他们要谋夺你家的家产,所以才逼我嫁给你!否则,谁要嫁给你这种轻薄浪子!”

“我是轻薄浪子?”燕青指着自己的鼻子,颇为好笑地说,“我是浪子,你还能囫囵到现在?你可得看清楚,你这个师傅才是真正想要占你的身子,我不过占了你一些口舌便宜。碰过你半个指头没有?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想办法,却没注意到吞下药之后,方蓉娘的脸愈发红了。

“口舌便宜也是便宜!”方蓉娘勉强反驳了一句,这才发觉对方确实没有对自己有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此时,她感到脑际突然清醒了一些,顿时醒悟到是刚刚那颗药丸发挥的作用,心中的戒备顿时减少了一些。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和这个无赖地过往种种。

头一次见到他时,他就肆无忌惮地问自己的姓名,还说要娶她;然后,便是他在冯府门前受了家法,然后圣母当众定了婚事:再接着,他到这里来探望自己,又对两个使女说了些羞死人的话,可是,他确实没有……想着想着,她偷眼瞟了燕青一眼。见对方的下巴和脖颈之间有一条­肉­眼难以分辨的痕迹。不由一愣。

“嗯?”燕青突然感到一只手在自己的下巴上摩挲,连忙转过了头,见是少女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继而心中大凛。他戴的是一种巧匠­精­心制作的面具,只要脸型契合,旁人看不出半点端倪,再加上他根本不会让有疑心地人近身,因此不虞被人认出。难道,方蓉娘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

“你……你究竟是谁?”方蓉娘的手已经摸到了那两层皮肤之间的区别,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见她关心的竟然是这个,燕青的心中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他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突然很有兴致地把两人初会的情景唱做俱佳地学了一遍,末了才挤挤眼睛道:“怎么,方姑娘就那么关心那个调戏你的轻薄浪子么?”

方蓉娘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心中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她自幼跟着罗昌走在四方,对于江湖上诡诈的勾当也颇有熟悉,此时此刻已经感到那坐在床边地青年并非寻常轻薄浪子。那些令自己厌恶不已地举动,大约是因为自己所不明白的目的,可是,她应该感觉到轻松才对。为何心中却有一种隐隐地刺痛?

别看燕青还未成年便在外厮混,可是对男女情事却处于一种极度偏颇的状态。一直以来,他接触到的女子大多是放浪形骸之辈,而他自己也很少招惹那些良家女子,自然无从领会方蓉娘的情绪。此时见对方神情怔忡,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屋内的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手心传来了一股炙热,再转头看时,却发觉方蓉娘已经脸­色­通红,只是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见此情景,他顿时心道不妙,果然,对方脉搏上传来的气息极其紊乱,似乎清心丸不但没有平息那欲­火­,反而使其更加泛滥。

“要不我去请个大夫?”他犹犹豫豫地吐出一句话,正想站起身时,被人抓着的右手却仍未松开。此时,他也醒悟到这种事不能随意传扬出去,只得又坐了下来。然而,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红,体温越来越高,饶是他平素机智百出决断敏捷,此时也颇有一种无从着力的感觉。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和师傅好好学那针炎术的!”

脑海中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之后,他地眼睛突然对上了那双眸子。那双刚刚还流露出种种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睛,如今却只充斥着熊熊的欲­火­,看不到一丝清明。

瞥了一眼地上人事不知的罗昌,再看看完全被药力支配的少女,他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就算占了人家便宜好了,横竖迟早也是要假戏真做的,便提早两天洞房吧!带着这种古怪的情绪,他突然提脚在底下的罗昌背上重重踢了两下,然后伸手卸了他的下巴,确保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之后,方才反手拉上了帘帐。坐怀不乱地那是柳下惠,他燕小七可没有那种定力。当然,幸好他在外面布下了警卫,也没有安排人在铜管旁窃听,否则,这一出便成活瑃宮了!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体死死纠缠在一起,时不时激荡得那帘帐四处乱飘,而地上的另一个人则一动不动。一切的一切,组成了一幅诡异的图画。

女人有狂野的,有温柔的,有妖媚的,有端庄的,可是,燕青不得不承认,方蓉娘真的具有一种深深的迷人气质,至少,对于他来说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狂风骤雨之后,他疲惫地半坐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昏昏睡去的玉人。

嗯,大哥大嫂和姐姐不是一直都想让他早些成亲么,眼下有了现成的,他们应该不会再啰嗦了!大家闺秀多娇气,小家碧玉太畏缩,风尘女子又多媚俗,像这样的也不错。正胡思乱想着,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几乎来不及穿衣服便旋风似的掀开帘帐,正好看到跌跌撞撞爬起来的罗昌。

见其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看着自己,燕青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随手把披散的乱发用布带扎了起来,仿佛面前的人就是空气一样。等到他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好之后,方才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大约很好奇,我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为什么能够算计你?”他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扫了罗昌一眼,这才轻笑一声道,“没错,你们在算计我,我当然可以算计你们。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居然真的会染指自己的女儿,这­色­胆果然是不小!有你这样的不肖弟子,明尊教不成邪教也没法子!”

“嗬……嗬!”

见对方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说话,发出的却只是几个模糊不清的音,燕青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怎么,想辩解,还是想求饶?像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说出来的话有几成可信?好嘛,为了谋夺我们冯家的家产,为了给明尊教找一个结交上层的机会,不惜牺牲蓉娘,然后还指望着我们父子早死,你们倒是打的如意算盘!无所谓了,罪证确凿,明日我便把你们全部送往官府,大刑之下,想必你什么都会招了!”

果然,他如愿以偿地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恐交加的神­色­,心中不由冷笑连连。这年头,越是没饭吃的底层民众,越是能够不顾一切,毕竟,活路都没有了,提脑袋造反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越是过惯了安逸日子的人,则越是不能冒险,尤其以生死相逼时,这种人便会完完全全地变成软骨头。一个能够为了­色­心而对徒弟伸手的家伙,还会有几成的勇气面对官府酷刑?

罗昌闻言顿时手足冰凉,就连床上传来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到。若对方只是忌恨他染指方蓉娘,他还能设法遮掩过去,可是,对方竟然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谋夺冯家家产,是为了打入江南上层人物的圈子中,他就深深恐惧了。显而易见,自己这些人的一应行径都落入了人家的监视之中,更可能的是一切都是圈套。要是不能把自己撇清出来,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止一刀而已!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三章 春宵苦短日高起

见火候差不多了,燕青顺势为罗昌接上了下巴,然后便懒洋洋地问道:

“怎么样,罗尊者有什么话要说么?”

被对方一语道破真实身份,罗昌顿时完全消了侥幸之心。这么久了,外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想而知已经被人控制了一切,若是他再不知道好歹,首先丢的就是自己的­性­命!这时节,什么圣教大计,什么大尊指令都是空的,最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令自己的话取信于人,如何才能让自己存活下来!

他手足并用地爬到了燕青跟前,脸上带着卑微的笑容:“三……三少爷,我们这一次都是受的大尊指派,不得已才想出这样的计策。既然三少爷都知道了,小人也不敢隐瞒,必定把实情全数奉上。只希望三少爷看在小人是从犯的份上,给小人留一条活路,小人情愿供前后驱策,绝不敢有异心!”

看到罗昌这赌咒发誓的模样,燕青不由觉得好笑。费了这么大功夫演了一出好戏,若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小角­色­,自己何必花这么大功夫?

这家伙虽然是个软骨头,但软骨头也有软骨头的好处,只要自己够强势,还愁不能压服这么一个货­色­?

“哦,你说你愿意供我驱使?”他低头掰动着手指,看也不看底下的人一眼,突然居高临下地扔下了一句话,“明尊教可是势力遍布东南,你就不怕到时被你的旧主子发现,一刀了却­性­命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罗昌哪里还有犹豫,咬咬牙就一五一十地道:

“三少爷,明尊教的基础虽然广大,但那都是小人和圣母吴若华两个人一手建立起来的,真正的情况也都掌握在我和吴若华两个人手里。大尊一直都呆在幕后指挥,虽然他的名头尊崇,但是。只要控制了吴若华,那么,所有信徒必定会供三少爷驱策!其实……其实小人早就觉得大尊有些不妥,只是小人的两个儿子都掌握在大尊手里,所以不敢有任何异心!”

“你就不怕我实力不够,收拾不了你的旧主子?”

“三少爷既然能够有这样的手段,想必早已考虑周全,小人也想投一条明路!”罗昌早已认定这位冯家三少处心积虑。必定已备有后招,此时顺势捧道,“三少爷神机妙算,必定能够为小人寻一条活路!”

“你倒是机灵!”事先准备好的威逼利诱全都没用上,燕青不禁有几分意兴阑珊,当然,这也是好事。”那么,你自信有法子控制那个圣母?”

既然罗昌决定卖身投靠,此刻索­性­兜出了一切:“三少爷,那吴若华本就是会稽地一个青楼行首。最是­淫­荡。平素在教内都是面首无数,听说大尊就是看中这一点方才捧她做了圣母。这个女人原本就是贪生怕死的人,不过是畏惧了大尊手段方才会安安分分。小人只要晓以利害,她必定为三少爷所用。到了那时,整个明尊教必定都是三少爷掌中之物!”

“哈哈哈哈!”

燕青终于大笑了起来,无耻的人必有可用之处,这个罗昌前后变脸之快堪称一绝,只不过,自己又怎会让他去做那个“晓以利害”的说客?说不定一个不好,就会被这两个人联手坑了。在目前的状况下,只有让这两个人互相牵制,才是控制明尊教最好的法子。

“吴若华那里我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操­心!”见罗昌的面上似乎有些失望,他不由冷笑一声,然后又问道,“不过,你既然说两个儿子都掌握在大尊手里,就不担心这次背叛会让他们遭到杀身之祸么?还是说,你对两个儿子的安危本来就无所谓?”

罗昌闻言大骇,忍不住抬头瞥了燕青一眼,见对方地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但眼神却越来越冷,不由亡魂大冒。自己心中最隐秘的想法,怎么会被别人摸得一清二楚?

“小人……小人……”

在外头打拼了这么多年,燕青见过无数类型的人,他很清楚,换作讲义气重亲情的人,或许还会在乎亲人朋友,而那些生­性­自私而又软骨头的人,绝对不会在乎什么亲属的安危,这些人在意的永远都只有自己的存亡。那个大尊机关算尽,却还没有摸透人­性­的卑劣,不可谓不失算。

“被我说中了?似你这样地人,原本就不该用那种法子胁迫,但是,若是不用些手段,似乎又有些不可信……”他自言自语了一会,突然低头正对着罗昌地目光,微微一笑道,“用毒药控制人的生死也太不可靠,这样吧,你给我写一个文书,把过往种种都原原本本写出来,然后签字画押。若是你将来有半分异心,我就把它往官府一送。我想,那些当官的最愁没有政绩,应该会很乐意处置一个叛逆地!”

此时此刻,罗昌已经是把燕青看成了一个恶魔一般。一言一语无不抓住了他的弱点,最后甚至以生死相逼,根本不在乎什么忠诚之类的虚言,他仿佛看到了一柄利刃紧紧地靠在脖颈上,那股有若实质的森寒凉气竟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用言语把人揉搓够了,燕青便从一堆衣服中挑出一块雪白的绢帕,随手扔在地上。”咬破中指用你的血来写,若是能够让我满意,将来,你能够拥有比现在更大的荣华富贵。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他忽然如同变戏法似的在手中变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笑吟吟地把玩个不停,“只不过明日,这里就会少一个人了。”

可怜罗昌也曾经是一个不弱的高手,可是刚刚那两下重击让他全身劲气涣散,根本就用不得力气,此时不由欲哭无泪。他刚刚那通话虽然大多是真地,但也是有心博取对方信任,可是,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富家子弟居然还是选择用生死来胁迫他就范。自己这一大把年纪,居然连一个年轻后生都蒙骗不了,真是见鬼了!

没奈何,他只好咬破手指伏地疾书了起来,直到那张绢帕上写得满满当当,他方才停了手,呲牙咧嘴地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这可是血书,自古以来只听说过江湖上有歃血为盟的,有几个会用这样的手段?

看完血书,燕青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把东西收进了怀里,然后便鼓动双颊发出了几声急促的声音,仿若夜枭一般。很快,大门便无声无息地被人推开,两个汉子疾步入内躬身行礼,竟是目不旁视。

“带罗先生下去好好安置。”燕青又扫了罗昌一眼,见其面­色­灰败,便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这冯家内外我都布置好了,你要是想闯一闯,我也没什么意见。对了,你的影子图像,我也早令人画好了,端的是江南丹青妙手,惟妙惟肖啊!”

等到罗昌被人带出,大门复又关上,燕青这才转过了身子:“刚才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

床上一片沉默,好半晌,里头方才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但一会儿便停了,随后又是一个极力克制地声音:“你既然收服了师……他,那准备拿我怎么办?”

燕青眉头一挑,随手上前拉开了帘帐,见方蓉娘浑身裹着被子,身子却仍在簌簌发抖,不由轻叹了一口气:“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需要问这句话么?”

尽管那时被药力冲昏了神智,但是,那段男欢女爱的过程,方蓉娘却是刻骨铭心。然而,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所有梦想,即便是失了清白,她却仍旧无法接受这一切。她茫然地抬起头,目光在燕青脸上停留良久,最后才艰难地问道:“你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燕青倒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愣了一下便伸手在脸上一抹,然后便在床头坐了下来,但一句话都没有说。高明曾经说过让他假戏真做,但问题是,那原本是功利­性­的手段,如今生米真的煮成熟饭,大哥一家和姐姐会不会认可这段姻缘?

方蓉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一切决心似的抬起了头:“你真的愿意娶我?”

“婚事不是就在几日后么?”

“可那是明尊教圣母侍者和冯家三少爷之间的婚事!”方蓉娘骤然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冯家三少爷,我如今也不再是圣母侍者,这婚事又有什么效用?”

“你居然担心这个!”燕青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右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上,“你若是愿意,将来就再办一次婚事好了。”

“你……”方蓉娘呆呆凝视着这张陌生而又俊俏的脸,心中百味杂陈。他居然说得这么轻易,难道是真的不嫌弃她的身份?他刚刚在罗昌面前那么强势,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温柔,他不是只想利用明尊教庞大的势力么?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值得他下这么大工夫?

“我……我不能为你做什么……”

“傻丫头!”燕青忍不住掐了掐她的鼻尖,“我是娶妻又不是找帮手,要你能­干­­干­吗?”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四章 运筹帷幄指掌中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燕青送来的信笺中只有这寥寥八个字,但是,见惯了燕青的笔迹,高俅却觉察到几分与众不同。平常的时候他这个义弟的字就是有些潇洒不羁的,可这次似乎刻意多了几分约束和小心,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安溪镇那边也许出了什么变数,但是,肯定是好的变数,因为,他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

赵鼎昨日刚刚送来公文,言说据仵作验尸,证明柳家大火中丧生的四人中,三人是使女,但另外一人却不是柳入道小妾青柔。而从这一条线追查的结果是,曾经是余杭名妓的青柔,在未从良前和诸多江南名士都有密切关系,其中便有号称良翁的鲍临。另外,在出事之前,鲍临刚,刚推荐了一位二管家进入柳府,这就更加可疑了。

而结合李纲也在私信中暗示当日宾客的都有嫌疑的事实来看,高俅自然把目光放在了鲍临身上。女真人既然已经答应充当诱饵,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不能有半点纰漏,必须小心控制伤亡,不能让对方认为自己是有意为之。

“相公!”

他转头一看,却见蔡薿毕恭毕敬地站在面前,便微微颔首。刘逵罢相,使得京城朝局愈发诡变莫测,当初赞成赵挺之政见而受到拔擢的一些进士,如今都在那里上窜下跳,而蔡薿当初能够成为状元,多少和死命鼓吹崇宁之政有关系,留在京城只会被赵挺之排斥,也难怪他会自己要求前来东南。不过,这些日子自己刻意闲置他,他却安之若素,这城府之深沉算是到家了。毕竟,自己比他年轻,却又身居高位。

“文饶,朝廷如今的局势如何?”

蔡薿闻言心中一跳。本能地想到前几日收到的蔡京手书。他本待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但是,一想到蔡京如今仍未复相,而高俅如今又宠眷不衰,很快又改了主意:“前几日蔡相公有信过来,说是朝中大臣对于西北战局政见不一,尤其是赵相公仍旧主张西北退兵,惹得圣上很不高兴。西北用兵乃是圣上一力主张的。赵相公因为一己之私而反对,自然是难以讨好。”

“哦?”高俅无可无不可地轻轻一扬眉,这才笑道,“想不到元长公竟然对文饶如此爱重。怎么样,安抚司参议之职,文饶做得可还习惯?”

“下官刚刚接手这些事务,也谈不上习惯不习惯,只是定当尽心竭力去做好罢了!”蔡薿微微一顿,仿佛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只是。下官前几天查检到余杭县赵元镇的一封公文,上头略述了邪教信徒围堵县衙的事。下官看那处置是极其妥当的,然而。这等邪教却姑息不得,一旦任其坐大,轻则败坏法纪,重则乱一地治安。所以,下官想请相公旨意,设法平了这明尊邪教!”

高俅越听越觉得诧异,若不是知道蔡薿安分守己并未派人打探外头的事,他几乎要认为有人泄露了风声。能够在成百上千的公文中翻到这一条,蔡薿地心思不可谓不缜密,可是。这个人和蔡京来往过于密切了,是该用还是不该用?用有用的打算,不用有防备的打算,再这么闲置恐怕就不适合了。

他摆手示意蔡薿坐下,这才笑着问道:“那么,依文饶的看法,此事该当如何?”

蔡薿受宠若惊地欠身谢了,这才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相公明鉴,依照以前的例子。不外乎是抚和剿两个字罢了。下官这些天问过衙门的几个官差,他们都说明尊教如今在东南势力极大,倘若单单用一个剿字,恐怕会激起民变,所以,安抚和清剿并用方才是上上之策。对于内中图谋不轨的高层,则需用雷霆万钧之势将其一举剿灭,而对于那些低层教徒,官府不妨用安抚之策徐徐图之,以教化为主。”

说到这里,他偷眼觑看了一下高俅的脸­色­,见看不出什么端倪,心中不由有些失望。沉吟片刻,他最终咬咬牙道:“东南乃朝廷粮仓,相公初来乍到,想必是希望政事和平,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明尊教教徒极多,倘若在灭了其高层之后选稳妥地人充当傀儡,则……”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把这么一个邪教牢牢掌控在手中?”不待蔡薿说完,高俅便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文饶乃是本科状元,应当知道此事轻重,要是传到别人耳中,我岂能受得了那御史的弹劾?你出此下策,岂不是要陷本官于不忠?”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带着重若万钧的力道,若不是蔡薿早已打点好了腹稿,此时便几乎被那凌厉的气势逼得透不过气来。

他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深深一揖道:“若是旁人安抚东南,下官万万不敢有此提议,但相公乃是纯臣,就是掌控了这个邪教,也必定是为圣上分忧,岂可和那些因私忘公的小人相比?其实这与朝廷招安并无不同,只是以往招安的大多是大头目,难以惠及更多,相公此举却是为了那些信教的广大民众着想。再者,相公又不用亲自出面,只需在明尊教换了高层之后做出一点姿态,以此来换取江南平安,这不是最大地慈悲心肠?”

即使对蔡薿地人品非常怀疑,但是,高俅却不得不承认,此人当真是舌灿莲花,纵使是苏秦张仪在世,也未必能够辩得过。然而,这样一个人,若是没有投名状,自己是万万难以信得过的。想来想去,他突然有了一个最好的主意。自己不是一直发愁事成之后没有一个正当地名义么,何妨让蔡薿这个安抚司参议亲自出马?

“好,好!”他点头赞了两声,随即起身走到了蔡薿跟前,面带赞许地拍了拍蔡薿的肩膀,“能够设身处地想出如此计策,不愧你苦读多年圣贤书!文饶,我大宋对于状元始终和对其他进士不同,你自己多多用心,将来的前途必定坦荡!”

费尽心机的一番说词换来了这样一番话,蔡薿出门的时候不由有些兴奋。自从其他进士全都分发各县任县尉,他一个人担任安抚司参议之后,他起先还认为高俅是因为他是状元而另外安排,到后来却隐隐觉得自己受了闲置,所以很自然地在给蔡京写信时流露一二,谁知蔡京竟然在回信的时候只字不提。由此他敏锐地感到,要是不能有所突破,这次处心积虑的江南之行恐怕就白费了。要是这一次高俅能够照他的话去做,成功了则他有参赞之功,纵使事败,他也等于帮蔡京抓到了对方的一个把柄,竟是左右逢源。

蔡薿走后没多久,厅堂内的高俅便叫来了高升,郑重其事地嘱咐了他一番。事到如今,蔡薿怎么打算都不打紧,因为,他自己这里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是,一想到赵鼎和李纲都对女真使节一事一无所知,他就感到一阵不放心,因此思量再三不得不再派个人过去。那两个都是正人君子,虽说燕青是打着自己旗号,但毕竟用地都是私人,如果不分说清楚,让他们心中种下芥蒂,对于将来没有任何好处。

末了,他又吩咐道:“高升,你跟了我多年,又读过书,应当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李伯纪和赵元镇都是将来要大用的人,如何说才能避免他们的疑心,你应当知道。总而言之,让他们把­精­神都集中到那个鲍临身上,尽量避免让他们觉察到这边的举动,明白吗?”

“相公放心,小人省得!”

高升恭恭敬敬地下拜叩头,接过信函便径直去了。

“就要开始了!”

高俅背手走出房间,抬头看着渐渐升上中天的太阳,眼神中掠过了一丝异样。如日中天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日中天就代表着已经到达了顶点,接下来必定走下坡路。一个人如此,一个国家如此,一个教派更是如此,明尊教在江南开枝散叶这么多年,也到了这一天了。能够用宗教作为幌子刺探情报,这着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只是,错在其发动错了时候。如今的江南远远不到官逼民反的时候,对方错就错在不应该煽动信徒围堵官府,否则,也许还能多拖一点时光。

“相公,夫人有信来了!”

听到外头的这个叫声,高俅顿时眼睛大亮。就要过年了,而这个春节,英娘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回来地,像这种不能一家团圆的景象,至今还只有两次,因此他分外盼望家信。此时,他一把从高丰景手中抢过家书,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看到最后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恰逢高嘉一手拉着一个弟弟蹦蹦跳跳到了前院,此时不禁飞一般地跑上前问道:“爹爹,你笑什么呢?”

“嘉儿!”高俅一乐之下,弯腰在女儿的脸上掐了一把,“你娘来信说,大夫诊断她怀孕了,说不定又会给你添一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五章 狭路相逢智者胜

“消息确实?”

“这一次正好有一个庄丁是我们的人,所以已经确定了。今晚,那些人又要转移地方,如今那里已经汇集了二三十个护卫。”

““哼,用了这么久都查不出这些人的底细,简直都是饭桶,这一次不能等了!”

“莫非大人已经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高丽人虽然臣服我国,但早已和宋国暗通款曲,他们要来也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照这个架势看,来的大多是那些女真蛮子!这些跳梁小丑,稍稍壮大了一些就敢联同外敌算计我国,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竟然是女真蛮子!”

“宋人既然不敢张扬此事,想必是没有做好和我国撕破脸的打算。既然如此,我们就帮他们下定决心好了。吴若华和罗昌那里还有些人手可用,让他们各自调派五十个人,再从我们自己人里调拨五十个人!女真人不是自恃悍勇么,这一次,我就要让他们用­性­命的代价来弄明白,他们这些黑水白山的孤魂野鬼,永远都不是我们契丹人的对手!”

黑夜的城郊庄园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随后便是一阵马蹄声。只见那当先的骑士拿着一个火把,而后面的人则全都借着火把的光亮赶路,除了马的嘶鸣和阵阵蹄声,整个队伍中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马队行到岔道口,当先的骑士便掣马停了下来,用机警的眸子四处张望。火光下映照着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正是燕青。今次他把安溪镇的事全部丢给了手下,在关键时刻赶了回来,死活从高俅那里把领导权抢到手。也幸亏是他出面,那些女真汉子方才真正对此次诱饵行动深信不疑,而完颜阿骨打则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这个看似护卫的年轻人,决不是小小一个护卫那么简单!

燕青小心地约束了略有不安的马,缓缓退到了阿骨打的身旁。低声道:“我这匹掬花青跟了我很久,对于风吹草动非常敏感,前面显然有埋伏,让你的部下小心些!”一句话说完,他便又到了自己地那群人中间,鼓起双颊发出了一阵有规律的鸣叫声。

几十号人马继续前进。

对于前方埋伏的人而言,这自然是一个最大的好消息。一个领头的中年汉子远远地眺望着那些逐渐接近的人,轻轻在地上啐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只要他们再进几十步,自己便能号令所有人一拥而上,在人数和地形占据绝对优势地情况下,即使那些女真人能够以一敌百,也只有死路一条。倘若在战场上,他说不定还能够割下几个女真蛮子的头颅回去请功,只不过这一次不能这样做,可惜了,这可是老大一桩功劳呢!

近了。更近了!正当他准备挥手下令进击的时候。突然感到后腰眼一阵剧痛。那肯定是一柄匕首!他挣扎着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两个汉子一脸­阴­笑地站在背后,分明是那边派过来的两个领头。刹那间。他的脑海中登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今天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陷阱?

他刚想出声向自己这边的人示警,其中一个汉子便狞笑着扑了上来,挥舞着匕首在他的胸口上连刺数下,把他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全都堵在了胸腔之中。耳听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眼神却渐渐涣散了下去,心中也陷入了绝望——他分明看见,那些原本该是友军地人,正在悄悄向另一边撤退。再下一刻,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铮——

一只响箭拉开了屠杀地帷幕。四处都是刀光剑影,四处都是喊杀震天,一时间,所有人能做的一切就是举刀杀敌,抑或是被杀。

几个女真人已经杀起了­性­子,那每一刀重重落下的时候,竟是带着一种有我无敌地气势,甚至有些对手就被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劈、砍、撩、刺,简简单单的四种路数被他们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他们也渐渐忘记了自己需要保护的人。战场上完颜阿骨打往往也是身先士卒,没有人担心他这样的勇士会遭遇不测。

黑暗之中,阿骨大周围的敌人毕竟有限,身手则更有限了。他的刀甚至没有沾上多少血迹,毕竟,身边有宗濑这样一个杀神和完颜娄室这样的智将,他实在不用太过担心。但是,危机却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降临了。

猝不及防下,他的左胁传来了一阵猛烈地剧痛。自己居然中箭了!

在火把的余光下,他勉强看清了这支漆黑无光的箭,再联想到刚刚那毫无预兆的袭击,他顿时心中大凛。正当他勉力寻找那箭手的时候,自己却被人重重地撞倒在地。

“三叔!”完颜娄室终于看清了阿骨打的情况,不禁大惊失­色­,但是,更令他惊讶的却是那个压在阿骨打身上的护卫。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不假思索地举刀扑了上去,同样,发现情形不对的宗濑也退了回来。

叮!

一支箭无巧不巧地­射­在了完颜娄室地佩刀上,几乎让他拿捏不住,整个人更是后退了一步。而正是这一下救了他一命,另一支箭堪堪擦着他的身子正入泥地,箭尾仍旧颤抖不止。那箭支也同样是黑­色­的。

“斡里衍,住手!”阿骨打及时喝止了满面暴躁的宗濑,挣扎着坐了起来。宋人要杀他大可光明正大,用不着那么多小手段,倘若刚刚不是那护卫将自己撞倒,说不定他会被接踵而来的几箭­射­成刺猬。即便是穿了软甲,但那利箭依旧穿透了进去,生平头一次,他感到背心一阵发凉。

很快,一身血淋淋的燕青也赶了过来,见一支箭正扎在阿骨打的左胁,他也不由脸­色­一变。”对方的埋伏已经清得差不多了,这伤势不能拖得太久,赶快上马,那里已经有最好的大夫等着!”

上马之后,阿骨打强忍剧痛穿过了一片杀场。那是一片骇人的血泊,四处可见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足足有几十具这么多,而身穿护送和自己这些人的护卫服饰相同的汉子正在战场中来回巡视,一边救治己方伤员,一边把敌方未死的人挑出来,但是,只限那些伤势不重者。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用契丹语说话的重伤汉子被一刀穿胸,随后便颓然倾倒在地上。

想不到宋人也有这样凶悍的!这一次南行已经使得他对南朝的印象大改,此时见此情景更是心中一跳,几乎连自己的伤势也忘记了。等到匆匆离开这片杀场后,他方才有工夫打量自己这行人。一一点数之后,他方才发现随行的族人少了一个,其他的则几乎浑身血迹,至于是否带伤则难以辨别。

等到一行人匆匆赶到了另一个山庄时,出发时的三十人已经锐减到了十八人,当然,其中有一些留下来帮着清理战场,至于真正的伤亡数字则需要之后才能清点出来。只有在歇下来之后,这些人身上的恐怖伤口才显露在众人眼前,就连看上去最齐整的完颜娄室,其左胸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口,之后包扎清理伤口的过程则整整持续到第二天清早。

左胁中箭的阿骨打自然受到了最严密的看护,拔出箭头,用烈酒消毒包扎,一应过程在完颜娄室和宗濑的全程监视下,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待到阿骨打沉沉睡去,两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各自请大夫料理伤口不提。

而手臂受了轻伤的燕青却没有那么好命安心养伤,安顿好了女真使节一行之后,他便立刻赶回了昨夜厮杀的那片野地。说来容易做来难,要不是他事先把吴若华和罗昌两人的那一百人完全换成了自己人,昨天晚上必定是一场真正的恶战,一个不好全军覆没也说不定。即便如此,这一次己方的死亡人数也达到了二十九人,其中包括一个不得不杀的女真人——谁要此人杀得太兴起,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七公子!”

燕青随意点点头,一边查看仍未收拾的尸体,一边直截了当地问道:“抓到几个活的?”

“一共十七个轻伤,剩下十几个重伤的我们都当着他们的面一刀宰了!”一个满面虬须的汉子嘿嘿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燕青后头道,“看那架势,有几个胆小的似乎已经撑不住了,到时候再给他们见一点血光,不怕他们不招!”

“很好,动作要快!中午之前,必须筛选出一个知情人,我还要把他带到那些女真人那里去演戏!记住,要胆小的,如果会说契丹话则更好!然后不管用什么方式,把这里全部清理­干­净!”

“七公子放心,这里都是妥当人,决不至于泻了风声!”

“我哪里是担心你们!”燕青轻叹一声,想到了余杭县如今的动静。自己这边如今是有大批人手可用,只有几十个差役和自己调过去二十个人手的李纲赵鼎,如今就不会那么轻松了。这边既然动了,那边必然留下蛛丝马迹,希望他们能够抓住机会,否则,这次引蛇出洞的另一个目的就白费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六章 抽丝剥茧见真章

就在那边激战发生前的傍晚,余杭县衙的书房中,赵鼎正在和李纲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只是,越是往内里推敲,两人就觉得疑点更多,隐隐之间,他们觉察到似乎高俅对某些事实有所隐瞒。

“昨日下午,柳府的二管家回去探望旧主。这虽然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离开,怎么看就有些蹊跷了。因为就在上午,县衙里的那个官差刚刚去找过他。”

赵鼎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忧虑。燕青交给了他一大批人手,然后便突然离去,说是另外一头有急事。可是,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还有什么事比现在这件事更加重要?那可是敌国­奸­细,有什么紧急事务比得上这个?

“柳入道如今病得不轻,他府邸中的这些事大多是由大管家料理,另外钱如益也不时去帮衬一二,但是,终究比以前乱很多,监视起来有很大的困难。”李纲低声叹了一口气,又想到那个狂放的江南名士鲍临以及他那些绮年玉貌的歌舞伎,不由得头痛万分。人家都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若是贸贸然下手,只怕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根本无法收场。

“启禀大人!”

赵鼎闻声一振,立刻开口问道:“何事?”

“高相公派了人来,说是有要事知会大人!”

“快快有请!”赵鼎眉间忧­色­一扫而空,见李纲同样如此,他不禁笑道,“终究还是来了,想必这一次总会有好消息!”

待到高升进门,两人更是心头大喜,须知高升一向都是高俅的心腹人,此番派了他来,那所传达的必定是非同小可的事。两人对视一眼。

同时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高升却是谨慎,尽管门外无人,但是,施礼之后,他还是要过了一杯茶水,蘸着水在桌面上书写了起来。见其如此小心谨慎,李纲和赵鼎更是知道事情不寻常,连忙凑上去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结果。高升花了一刻钟用完一杯茶水,方才把事情来由说明了一遍。

“竟是因为此事!”

饶是赵鼎一向镇定,此时也禁不住变了脸­色­,更是低低惊叹了一声。而一旁的李纲则若有所思地攒紧了眉头,右手的拳头捏紧了放松,放松了又再捏紧,显然是心中紧张。而高升则不敢多留,深深施礼后便匆匆离去。

事关重大,兼且时间紧急,赵鼎自然不敢怠慢:“伯纪。你看如今怎么办?”

李纲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出口说话,外间突然想起了一阵砰砰的敲门声,紧接着。一个人影竟径直冲了进来。

“大人,大人!朱家村那里有大动静!”陈九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朱家村边上有一个屯子,一向都是外乡人聚集的地方,和本地人没什么往来。今儿个下午,那里突然就空了!据上次那个乡民说,中午有人偷偷摸摸地来过,和屯子里地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一遭。而整个村子都得到了大尊命令,让他们对此事三缄其口。若不是小人早安排了内线,还有那个乡民报信,这件事就无声无息地抹平了。小人那个表弟悄悄去那个屯子探了一下,在一间屋子的泥灰里发现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里掏出一个布包,双手呈递了上去。

赵鼎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见里头是半截断刃,脸­色­登时一变。须知大宋对兵器管制极严,民间能够接触到的兵器不外乎是朴刀等粗制品,而只是粗看。眼下这半截断刃便是­精­钢所铸,品质极佳,显然不是区区山民能够拥有的。

他和李纲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闪过的一丝­精­光。和高升刚刚说的合在一起,显然,对方的图谋绝不在小。

“陈九,那个偷偷摸摸去报讯的人,可有人认得他?”

“此人披着斗篷,戴着斗笠,但是,村里却有人认出了他,说是曾经看到其在柳府出入过……对了,就是那个二管家!”

“那好,你现在就去集合所有人,让他们全部换了便装!”赵鼎大手一挥,终于下了决心。他前次得了公文,得掌本城厢军印,因此特意从厢军中挑选出了一部分­精­壮地,更允他们立功之后能入禁军。同为军户,厢军禁军之间的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这些人往日使钱也不见得能够达成这桩心愿,闻听有如此好事,自然是人人愿意争先。再加上高俅从本路都总管那里调拨了部分兵器,因此也凑齐了百八十个人的­精­兵。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地步,两个文人出身的年轻人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余杭县如今没有县令,赵鼎以县尉摄县令事,自知不能不事必躬亲,因此咬咬牙便对李纲道:“伯纪,劳烦你去钱府走一趟,他交游广阔,此次少不得要让他出面。否则,官兵围堵名士之府,传扬出去便是天大的新闻。”

当下李纲便立刻匆匆去找钱如益,只是一顿饭工夫,他便带着面白如纸的钱如益回到了县衙,其中究竟晓以了什么利害,也就只有两人知道了。

有钱如益陪同,赵鼎和李纲打着探望柳入道的名义,轻轻松松地进了柳府。由于有钱如益的暗示,大管家便找来了二管家,命其带他们前去探望主人。那二管家哪里知道其中有诈,欣然往前带路,结果一到僻静处,李纲和赵鼎身后的两个随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他,然后三两下将其拖到了一旁。

钱如益见状,连忙带着自己地两个随从去拦住闲杂人等,然后又把大管家匆匆拖了过来。耳语一阵后,那年过五十地大管家吓得两腿发颤,一口便答应借用柳府的房子以供审讯,甚至指天发誓不会透露半个字。

于是,在柳府角落的一间柴房中摆出了十八般刑具,甚至还烧起了一盆炭火。两个县衙官差中挑出地一等好手轮番上阵,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有了结果。

“大人,他已经全都招了,他不过是个传信的,每次都根据暗语联络别人,内中详情他并不清楚。但是,他已经指认,每次都是鲍临身边的一个姬妾给他的吩咐。”

赵鼎和李纲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很快,一张大网便拉开了。

当夜,江南名士鲍临鲍良翁的府上突然也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夜之间,那曾经令无数士子羡慕的温柔乡几乎烧成了平地,百姓无不议论纷纷。虽然人们拼力救火,但是,在保全了财物的同时,鲍临却是身受重伤,而他那些绝­色­歌舞伎则大多葬身大火。消息传出之后,人们不免扼腕叹息,红颜薄命的论调更是比比皆是。只不过,这祝融之灾防不胜防,压根没有人想到其他方面。

尽管事涉叛国谋逆,但赵鼎和李纲当然不会做出纵火焚毁民居的事,纵火的恰恰是鲍临地几个姬妾。而被执之后,几女更是几次试图自尽,意图失败之后则在审问时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主人身上。然而,行事谨慎的赵鼎却在那些使女中找到了原本早该死去的青柔,然后便把突破口放到了所有使女和下人身上。果然,几次分别审问下来,他成功地从中找到了两个身份可疑的女子。而最后调阅户籍及访查邻舍的结果更是扑朔迷离,两人绝对是来历不明!

还未完全查到结果,赵鼎便收到了高俅送来的公文,命他和李纲将一批人全部秘密押解到杭州。而到了地头之后,他和李纲却立刻被请到了书房。

“今次你们两个立了大功!”见赵鼎和李纲都欲开口发问,高俅轻轻摆了摆手,从案头拿过两封公文,一一递到了两人手中。”你们的事我早就上奏了圣上,伯纪才学不凡,我已经荐了你应试制举,此外,我已经让京城其它的几位高官联名举荐了你,只要过了这一关,你不用再等三年便能入朝了。而我原本有意荐元镇你为崇政殿说书,但是,你太年轻,资历还不够,圣上有意越级拔擢为直秘阁,任你为一地知州,待三年之后再派你馆阁之职。”

一连串的好消息震得李纲和赵鼎头晕目眩,好一阵子才惊醒过来。

李纲原本就自信能够通过殿试,但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有机缘遇到高俅,所以渐渐就觉得还要再等三年应试太漫长了。可是,有进士出身和无进士出身地官员升迁上相差极大,他又不屑接受特赐的出身,此次突然听说能够去试制举,他自然是欣喜若狂。而赵鼎则更不用说了,直秘阁之职虽然不高,但向来蒙恩方授,而从区区一个县尉到一州知州,中间连跳数级,甚至海可以在三年后得到馆职,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见两人俱是面露狂喜,高俅便趁势说出了一番话:“你们如今都还年轻,有雄心壮志虽好,但也须顾及大局。就如此事,鲍临和江南士大夫的交情非同小可,更交结上下官员,倘若真的宣扬开来,替他鸣冤的人绝对不少,更会使得人人自危。我并非要抢你们的功劳,只是这善后事宜,还是我亲自来做的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鼎和李纲稍一踌躇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对于高俅这善后两字,两人依旧疑惑得紧。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七章 善后事亦分赃事

名义上是善后,其实,高俅真正打的主意是不让人把辽国­奸­细一事和明尊教扯上关系。蛊惑人心的邪教自然是统治者最讨厌的,但是,掌握在统治者手中的宗教却是最方便的。借助宗教这样一个喉舌,统治者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地掌控信徒的行为,把一切变数掐灭在未曾明朗的情况下。而从赵佶的秘旨来看,这位君王无疑是心术极高,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这个做法。

堵不如疏,疏不如控。倘若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那还用说什么严防死打?明尊教的信徒千千万万,倘若你去对他们说今后不许再信奉这个邪教,那么,即使明面上能够消除这个信仰,人们背地里却一定会信。而一再的秘密结社之后,一定会生出造反的萌芽,而这才是统治者最最担心的。眼下通过可掌控的明尊教高层,既可以控制百姓,又能够以隐蔽的手段吸收图谋不轨者以一网打尽,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

带着这种想法,高俅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走进了牢房。这是一个由地下室改建的牢房,虽然有些­阴­暗潮湿,却没有一般牢房所散发出来的霉臭味,环境更是颇为整洁,而这里,关押的并非鲍临,而是那些婀娜多姿的窈窕女子。若不是从几个使女那里打开了突破口,恐怕谁也无法相信,掌控着明尊教,而且又在暗地里组织起一张谍探密网的,竟然都是一些女子。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女子身上扫过,一共有七个人,尽管赵鼎和李纲已经很是谨慎,但是,仍旧有三个人成功自绝,可想而知,这些看似娇弱的女子的意志力有多么强悍。而如若不是用铁链将这些人牢牢锁在墙上,又用布条防止她们咬舌自尽。恐怕眼下也不会还有活口。

鲍临堂堂名士,已经在麻药的作用下成了这些女人的傀儡,那个连苏轼也曾经赞叹不已的名士,早已是一个空躯壳了。若不是此人能够以狂放的外表骗过别人,恐怕人们都会察觉到他和以前地分别——以前的鲍临,是从来都不屑结交官员的,除非是他真正的投缘之人,否则。他决不会把自己的那些歌舞伎拉出来奉承。

而此时,每一个女子身上都能够看到斑斑血迹,这样天大的罪行面前,什么怜香惜玉都是空话。倘若不是高俅严令禁止,恐怕她们还会遭到更惨烈的一幕。看到那一双双依旧凶狠的眼睛,高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转头低声问道:“可有人招供?”

“回禀相公,这些女人都难缠得紧,任凭如何拷打都不肯开口。”

听到这个回答,高俅不由皱起了眉头。为了防止她们自杀。因此所谓地招供不过是松开她们右手的镣铐。让她们把一切写下来而已。

但是,几天的拷问下来却是一无所得,和另一头的丰硕成果根本无法相比。从那些使女仆从身上。已经顺藤摸瓜牵出了一大批传递消息的人,可是,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做事。

“要排查出向北方传递消息的渠道,便只能从她们入手,所以,必须尽快让她们张口!”望了一眼那些苍白无血­色­的脸孔,他狠狠心又补充道,“两国相争,犹重谍战。因为他们的缘故,不知有多少大好男儿送命沙场,所以无须存什么怜悯之心,尽管用刑便是!另外,把她们全部隔开,只有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她们方才有可能招供,这便是攻心之术了!”

“谨遵相公之命!”

高俅转身就走,再也不去看那些女人一眼。为了谨慎起见。他挑选的迫供之人全都是奉了赵佶钦命随同南下地人员,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抓住此事大做文章。而这些将来有望成为殿前班直地人,想必也不会因为这几个区区女子而败坏了前程。

他回到书房,只见吴广元和金坚早就等候在了那里,另一旁还有杭州通判胡嘉良和两浙路提刑使申朝贵,便向诸人点点头,然后坐在了居中的位子上。吏部已经有了消息,那些进士都即将得到县令的正式任命,赵鼎甚至还升了数级,算是各有好处,这样算下来,倒是原本地江南官员并没有多大收益,这样大大有违平衡之道,因此,他不得不再拉上几个人。

胡嘉良和申朝贵彼此早就认识,和吴广元金坚也见过几面,因此两人受召到此,心中都有些忐忑。大宋制度,转运使、安抚使、提刑使和常平使都并非互相统属,而知州和通判也并非直接上下级关系,按照道理,他们的品级虽然低一些,但大可和高俅大可平起平坐,然而,摊上这样一个强势的同僚,两人谁都不敢摆出分庭抗礼的态度。

“申兄,胡兄,今日我请二位过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和二位商量。你们在东南任官多年,对于风土人情廖若指掌,也可给我一些主意。”见两人连连表示谦逊,高俅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此地都是自己人,你们无须如此。前几天,江南名士柳入道和鲍临的府邸接连失火的事,你们想必应该知道了?”

胡嘉良和申朝贵都是一惊,这种事虽然轰动士林,可论理怎么也惊动不到这位相公才是。两人对视一眼,申朝贵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下官确实听说了,只是,这天气­干­冷,北风又大,家里人一时不慎故而引起走水也是常有的事。不知相公特意提起这个有何用意?”

“失火?”高俅冷笑一声,直言不讳地道,“那只是蒙混外人的话罢了,若不是如此,他们俩的颜面早就丢尽了,别说是他们俩,就是整个江南士林都要为此蒙羞!”

这下两人俱是大惊失­色­,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此话怎讲?”

高俅遂瞟着吴广元颔首示意道:“吴老,你对他们解说一下。成夫,你来拾遗补缺。”

吴广元金坚连忙欠身答应,接下来地大半个时辰中,两人便一唱一和地把事情经过来由解释了一遍。当然,经过­精­心加工,说出来的故事已经和真正的故事有了天壤之别,最最关键的地方都早已隐去,却在赵鼎李纲如何侦知线索并一力追查上做足了功夫,而对于明尊教的事则是矢口不提。

一番解说完毕,胡嘉良和申朝贵已经是满头冷汗。他们一个­干­了三年的杭州通判,一个当了两年的两浙路提刑使,任上居然出了这样的大案而丝毫没有觉察,这失职两个字无疑是逃不过了。虽说大宋和辽国一向都互通使节维持着友好,但是,谁不知道大宋历代君王从来都是对燕云十六州耿耿于怀,暗中更是将辽国视为敌国?这一桩案子揪出那么多敌国­奸­细,他们还要不要做官了?

想到这里,两人几乎同时离座而起,弯腰谢罪不止。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高俅是否将事情上报了朝廷,谁也不知道高俅是不是弹劾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囫囵过关。但是,从刚刚高俅的脸­色­上,他们隐隐觉得,自己地路似乎没有被封死。

高俅摆手示意两人坐下,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先帝哲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京城也曾经闹出一次密谍案。那一次,领衔的是尚书左仆­射­章惇,还有时任开封权知府的阮大猷。光是从顾家查抄到的各种案卷,便是数以千计,从此之后,辽国在北方的密谍网络便步履维艰!”他突然顿了一顿,然后加重语气道,“这些人隐藏得很深,你们没有发现固然有失察的罪过,但此番既然查出,你们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这最后一句话顿时让胡嘉良和申朝贵全都愣住了,事情是别人做的,功劳自然也是别人的,怎么现在反而成了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两人都是官场钻营的老手,转念一想便摸到了其中关键,目光中不由都露出了热切的光芒。

“余杭县尉赵鼎治地有方管辖有术,这份头功自然是少不了他。而两位一为提刑使一为通判,在事出之后多方协助,同样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在上奏朝廷的奏疏中,我会这么写,两位不要忘了!”

身为赵佶的第一信臣,又是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兼都转运使,高俅压根不在乎这样的功劳。与其被人抓住这些不放,还不如丢给别人做个人情,更可用来遮掩女真使节来过的事实。最最重要的是,对方从始至终只见过自己,这份条约说出去也可以不认账,省却多少麻烦?

胡嘉良头一个站了起来,深深一揖致谢道:“高相公如此提挈,下官莫齿难忘!”

“下官感激不尽!”申朝贵也慌忙起身道谢,心中狂跳不止。他中了进士之后便一直在外任官,最想有一个中枢重臣提挈一把,此番得到了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喜上眉梢。”将来相公若是有所驱策,下官必定倾尽全力!”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八章 软硬兼施收人心

“大尊已经完了!”

这是燕青踏进门之后对吴若华和罗昌说的第一句话。见两人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脸­色­苍白若死,他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不禁冷笑了一声。

“你们大约在想狡兔死,走狗烹,是不是?”

吃这一吓,罗昌更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赔笑道:“三少爷说笑了,我们既然是真心实意为三少爷办事,哪里敢存着那种想法?”嘴里这么说着,他那不住发颤的右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慌。不是么,如今最大的威胁已经除去,凭借这位冯家三少爷高深莫测的手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燕青走向居中的椅子,坐定之后,他又瞟了脸­色­惨白的吴若华一眼,随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既然答应保住你们的­性­命,就不会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不过,若是你们把眼下拿来对付大尊的手段用来对付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属下不敢!”

罗昌和吴若华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表示忠心。只是,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之间碰到一处,却擦出了一簇敌意的火花。

“另外,以后不用叫我三少爷,这冯家三少爷另有其人,我不过是借着名义好办事而已。”见底下的两人大惊失­色­,燕青不禁微微一笑道,“所以,若是想凭借冯家算计我,这个主意趁早收起!”

吴若华已经是心乱如麻,当日她的真实身份为燕青点穿,也曾经想过要杀人灭口,谁知自己座下最得力的几个好手居然全都变成了尸体。

到后来更是听说罗昌已经变节,她忖度自己知道的事太多,索­性­也投靠了过去,却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的手段居然如此老到。将来恐怕就是暗地揽权也不太可能。

“你们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大尊的真面目么,现在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们。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尊,其实只不过是一群辽国女密谍。这些人借助明尊教在东南遍地设网图谋不轨,如今已经全数落网。虽然朝廷秘而不宣,但是,倘若被人知道你们和这些密谍有关,仅仅是一个叛国罪……”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品了一口茶,丝毫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叛国罪!

罗昌和吴若华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恐惧。两人都是极其自私地人,什么家人朋友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然而,这叛国罪却着实非同小可,只要朝廷一道旨令,他们的影子图像就会贴遍大江南北,从此之后更会在整个大宋境内寸步难行。若是落到官府手中,更是很可能被押解京城。待到那时酷刑之下千刀万剐。这眼前的一切就什么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双膝一软,同时跪倒在地深深下拜。这一次却是为了活命,自然带着十万分的真心。

“明尊教借着明尊的名义在东南大肆招收教徒,你们以为朝廷会不知道,你们以为朝廷会放纵?即便没有辽国密谍一案,你们被剿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若非上头存着一点仁慈之心,哪里还会留你们的活路?”燕青一点都没有露出真面目地意思,只是好整以暇地在两人面上扫来扫去,“记住,你们不是效忠于我。而是……”他伸出手指往上一点,脸上那丝笑容更是带上了几分高深莫测。

一个简简单单的姿势又让罗昌和吴若华浑身一颤,这是一个清楚明白的暗示,无疑是说,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在官府的控制之中。一想到官府往日处置叛逆的雷霆手段,两人便愈发胆寒,此时更是一句话都不敢问。哪怕是作提线木偶,也总比丢了­性­命强。

见火候差不多了,燕青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唤道:“十八,你进来!”

一个年轻后生应声而入,正是当初刘宗咸派来报信的方十八。他看也不看吴若华和罗昌一眼,趋近之后便毕恭毕敬地下拜,然后方才抬起头来等候训示。

燕青轻轻用右手食指叩击着桌面,似笑非笑地道:“你们俩大约不认识他,但是,方家当初是怎么败的,两位应该很清楚才是。或者,要我把蓉娘叫来和他相认一下?”

听到方家两个字,吴若华和罗昌两个人几乎稳不住身子,原本就不佳的脸­色­顿时更白了一些。方十八那张脸登时让他们想起过往种种,一时间早已吓呆了。

“六年前,桐庐方家的那场火虽然不是你们放地,但是,若不是明尊教诱惑紧逼,恐怕这一家也不会遭到如此结果。知道他为什么叫方十八么,就是为了死去地十八条人命!”燕青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打听明白方十八的身世,此时对于这招棋地反应不由分外满意,“如今首恶已除,他的仇可谓报了,也无意在你们这些从恶上太费功夫。从今往后,我和你们的联络便全都由他打理,凡是他说的,便是我说的,明白了么?”

虽然心中叫苦,但是,吴若华和罗昌此时哪有别的余地,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等到退出厅堂离得远了,吴若华方才狠狠瞪了罗昌一眼:

“若不是你当年收留了那个小女孩,怎么会有如今的窘境?那个方十八分明是恨透了我们,要是他公报私仇,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你还好意思说?”罗昌原本就是一肚子邪火,此时顺势全都发了出来,“要不是你看中了方家的家业,由此而撺掇了大尊,哪里会有这场惨祸?那位主儿要是存心取我们的­性­命,我们还会活到现在,那分明只是警告而已!我告诉你,你今后不要再捣鼓出什么风雨来,否则若是那主儿一起怪罪,我绝不会帮你顶缸!”言罢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竟是扬长而去。

““哼!”吴若华怨毒地盯着罗昌的背影,心中却是惊惧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还有什么蹦跶地余地?再者,她区区一个女流,拿什么和官府作对?思来想去,她不由忆起了自己那一身媚功,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几许得­色­。看那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若是在美­色­上下点功夫,何愁不能拉拢此人?

当房间中只剩方十八一个人时,燕青方才敛去了脸上的懒散笑容,点头吩咐他起来。当初因为冯家这桩婚事,他特意派人去打听方蓉娘的身世,结果派人到桐庐走一遭之后,竟­阴­差阳错地调查到了那场曾经轰动一时的纵火悬案。当探子回报方家当初死了十八口人之后,他本能地想到了方十八,派人再去详查之后,他把方十八找出来仔细一盘问,很快问出了事情真相,果真应了无巧不成书五个字。

此时大事已了,他便随口问道:“十八,你既然知道蓉娘是你的妹妹,为何就没有想过去相认?”

“蓉娘既然落在贼人之手,我怕因此而引起人怀疑,所以只敢借着公­干­的缘故偷偷看她一眼,从来不敢有任何举动。”方十八低垂着头,竭力不让自己的悲戚神情落在别人眼中,“小人跟着刘管事这些年,深知他上头有了不得的人物,后来知道内情之后,便想着借由这条路报仇。谁知小人还未使力,相公便和七公子计议了此事,因此小人便隐了下来。”

隐忍六年始终不露端倪,燕青也不由佩服他地坚忍功夫:“这些天你一直在冯府之中,就没有想过和蓉娘相认?”

“据小人所知,蓉娘一直都认为她是罗昌收养的孤儿,故此不知还有家仇,小人不想让她背着这个负担过一辈子,所以一直狠心未曾相认。”说到这里,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恳求道,“七公子,那吴若华和罗昌作恶多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相公既然是朝廷大员,为何不能杀了他们为民除害?七公子,这样的人能够背叛第一次,就能够背叛第二次,绝对不可信啊!”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可信,否则还要你­干­什么?”燕青晒然一笑,便把方十八拉了起来,“我问你,民间是笃信明尊教的人多,还是痛恨明尊教的人多?他们如今还掌握着一些势力,我还需要他们,所以暂时寄着他们的­性­命,并非是说要饶过他们。而你的作用就是配合上头派下来的人,把这些势力一点一点地接收过来,待到那时,把这两个人除了便是!”

方十八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然后方才恍然大悟地下拜道:“七公子远虑,小人不能及!”

“什么深谋远虑的,不过是一点小心思而已!”燕青见其始终毕恭毕敬,心下不由好笑,竟重重拍了拍方十八的肩膀,“蓉娘已经是我的人了,以后我得叫你一声大舅子才是。好生去做,只要这摊子事办好了,将来有的是你的好处!”

“啊?”方十八做梦都没有想到燕青居然假戏真做,愣了好半晌方才如梦初醒。不管怎么说,妹妹跟了这么一个人,他都能够安心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九章 上阵也须父子兵

大观元年的新年终于来临了,然而,对于身处京城权力中枢的一群人来说,这个新年无疑意味着一道分水岭。就在年底最后一天,在尚书左丞刘逵罢职后没多久,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继而落职。当这道重若千钧的旨意传入百官耳中时,顿时为本就严寒的天气更增添了几分­阴­寒——即使是蔡京在位时都尚未拔除的眼中钉张康国,居然在这个时候落马了?

于是乎,赵挺之便成了众矢之的。人们都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算计着他这个光杆司令该在什么时候下台。然而,无论是新年饮宴还是春节的赏赐,赵挺之依旧是百官中的第一号,天子官家根本没有刻意冷落他的意思。即使是颁赐给蔡京和高俅的冬衣,也没有越过赵挺之的份例,这种奇怪的处置,顿时让有心人伤透了脑筋。

这时节,郑居中便正在蔡京的府上。从蔡京罢职到现在,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近,平日每每在大相国寺弈棋,抑或是去各自府上赏雪作乐。

已经升迁到了天章阁学士,又能够在内廷出入的郑居中,其作用甚至不小于何执中。

“张康国一向目空一切自以为能够取代相公,最终仍落得一个罢职的下场,相公真是坐控天下事!”来往得密切了,郑居中自然是对蔡京的手段万分佩服,此时笑吟吟地举杯祝道,“看来,相公复相是指日可待了!”

“不过是那些小人太过于得意,因而忽视了圣上的心意而已。”蔡京微微一笑,自得地举杯一饮而尽,又吩咐旁边的蔡攸再斟上酒,“圣上乃是锐意进取的­性­子,赵正夫起先还能做出一副公正的模样,到后来却不免为自己盘算,因而急功近利地想要抓住我的把柄,未曾料想这一举一动都被圣上看得一清二楚。这些日子达夫也出力不少。我也应该道谢一声才是。”

“哪里哪里!”郑居中心中虽然得意,但面上不免谦逊道,“相公执政时朝政一片和平,哪里像现在动辄剑拔弩张,我不过是顺应圣上的心意而已。”他说着便瞥见了旁边的蔡攸,立刻又补充了一句,“蔡少兄官复原职,也同样可喜可贺!”

蔡攸的复职对于蔡家而言确实有非同小可地意义。集英殿修撰加直秘阁,虽然这并非什么显赫的要职,但是,对于大臣之子却是难得的恩遇。正因为如此,当初蔡攸方才会在革去集英殿修撰后大病一场。此时,面对郑居中的刻意恭维,他只是谦逊道:“郑大人过奖了,这哪里比得上大人一月之间连升两级?我倒是听说,圣上有意拔擢大人为翰林学士,这才是真正的可喜可贺!”

一句话说得郑居中喜笑颜开。原因很简单。大宋的翰林学士一职向来是宰相候补,蔡京在没有成为宰相之前便曾经任过斡林学士承旨,而张康国何执中等人在未任宰相之前也同样当过翰林学士。由此看来,他想要进入政事堂的梦想岂不是近在咫尺?想到这一点,他整个人都似乎轻飘飘了起来。

等到郑居中离开之后,蔡京方才命家人收去了杯盏等物,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出神。失去了刘逵这样一个大援,又没有张康国分谤,赵挺之的宰相已经当到了头,眼下唯一可虑地便是赵佶的想法。按理,罢了这样两个重臣,即便没有旨意。赵挺之也应该自请辞相,可眼下天子居然曲意优抚,这又是为何缘故?难不成,天子便真的信了他蔡京擅权?

“爹,郑居中此番为你出了大力,莫非你真的准备到时带挈他一把么?”

听到耳畔传来这个声音,蔡京方才回过了神。见房间中只有蔡攸一个,他微微一笑便反问道:“你对郑居中此人怎么看?”

“郑居中此人可用,但不可重用。否则必为爹爹异日之患!”一番大病再加上起起落落的折腾,蔡攸以往张扬跋扈的­性­子已经收起了许多,乍一看去颇有几分乃父蔡京喜怒不形于­色­的神韵。下了这句断言之后,他又解释道:“为了尽快升迁,郑居中不惜与宫中郑贵妃攀亲,而且更时时进出郑贵妃父亲郑绅的府邸,力图周旋于所有权贵中间,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此刻攀附爹爹,不过是认为能够得到最大的好处,若是不严加防范,今后很可能成为张康国第二!”

“你能够有如此见识,果然大有长进!”蔡京闻言大悦,忍不住连连点头,“这番话分析得­精­辟,说是入骨三分也不为过!不错,郑居中便是这等人,为求进身可以不择手段。只不过,我此番承了他莫大的人情,不得不带挈他一把,否则,这忘恩负义四个字便会被旁人硬加在我头上,身在官场,风评才是第一位地!当日我提拔上来地人,一入高位便想自立门户,只但是,那些士子也因此而都愿意投效于我门下,这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能够给他们锦绣前程!寻常进士从地方逐步升转直到中枢,熬上二三十年未必能得三品,但是,我门下出去的人,哪个不是一再拔擢直至极品?张康国不试而就翰林学士,直至尚书左丞乃至枢相,中间才只有几年?试问谁人不羡慕他这份前程,谁人不想出将入相飞黄腾达?”

耳听乃父一席话道尽读书人心声,蔡攸不由心有触动,犹豫片刻便开口问道:“爹爹既然如此说,我却有一个疑问。平日看爹爹对少蕴颇为倚重,为何对他并没有刻意提拔?虽说他前次面圣之后得授宝文阁待制,但他在祠部郎官一职上已经待了很久,这似乎不合爹爹往日用人的道理。爹爹平日将诸多大事尽托于他,却始终压着他地官职,难道就不怕他有异心么?”

尽管知道儿子如今­性­情大变,但是,见蔡攸如此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蔡京还是忍不住眉头一挑。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缓缓踱到了门前,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好一阵子才转过了身子:“你这个问题却问得好。不错,一直以来,我都在刻意压着他上升的路子,否则,以他的见识,又何至于至今只是宝文阁待制?不过,你需得知道,叶少蕴这个人主见极深,不是那些只知道趋炎附势的小人,绝非一点小恩小惠便能笼络的。”见蔡攸面带不解,他又反问道:“少蕴前一次奏对时,因何而合了圣意,从而加官成为文学侍从,你可知晓?”

“这……我委实不知。”

“这些奏对都有官吏记述,虽然寻常官员不得查阅,但是,稍稍用一点法子却不见得看不到,你以后也可以记住这个法子。”发觉蔡攸一瞬间眼睛大亮,蔡京哪里还会不知道儿子在想些什么,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少蕴奏对的时候,对朋党之事提出的建议是,凡事以圣心默运为主,不用事事以大臣意见判断进退,仅仅这一条,他便得了圣意。然后,他又对圣上建议用人先重德,有才无德者不可轻用,这虽然和圣上先前用人的宗旨不符,但也是圣上已经正在犹豫地,无疑又为他长了一分。紧接着他又辞了教授京兆郡王的职司,试问如此聪明人,圣上怎会不喜?”

听蔡京娓娓道来,蔡攸顿时对父亲的耳目灵通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这些话都是四平八稳,中间又有什么问题?

“少蕴如今虽然被人视为京党,但若以他的本心而计,他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是京党,这就是我为何不为其打开官路的一个原因。非不能耳,惟不愿耳!”蔡京骤然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道,“叶少蕴的愿望,是要成为一个名臣,名臣的标准是什么,攸儿你想必心中有数?”

此人竟有如此志向!蔡攸这才明白,虽说和叶梦得颇有交情,但对方却为什么始终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原来竟是这个缘故。那些借着蔡京的好风之力,径直上了青云地官员,大约不会也不愿考虑到,他们的进身途径就被人打上了蔡京的烙印,不管他们在位高权重之后怎样用不同的政见加以遮掩,都不能抹去这一层痕迹。而叶梦得每一次升官都不是别人推荐,而是赵佶亲口应允,仅仅是这一条,便比别人硬了许多。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少蕴是真正的聪明人,万万不会学张康国之流。待到再升一级之后,他大约就会请旨往地方任职,到了那时,旁人的议论也就全消了!”

说到这里,蔡京还是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惋惜。要知道,以往虽有宰臣必须担任过亲民官的惯例,但是,自哲宗以后,这一条也就渐渐成了虚设。毕竟,只要是天子官家看重,又有什么惯例是不能破除的?叶梦得若这一走,自己便真正失了一条臂膀,所以,才得尽快让蔡攸担当重任才行。

“攸儿,你机变有余,才识不足,这是朝堂大忌。我和你叔父都是循正途从科举出身,却没有教导好你们几个,这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职。从今日起,你每日读书必须不少于两个时辰,我会时刻检验,你明白么?”

尽管对于那些圣贤书仍旧不以为然,但蔡攸还是毕恭毕敬地低头称是。好不容易将退回的那一步弥补回来,眼下他实在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十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高俅的加急公文送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十。春节的喜庆仍未过去,宣德楼上依旧挂着满天彩灯,宫内宫外也是一片喜洋洋的气氛。

“好,好!”

匆匆浏览了这份公文,赵佶不由大喜过望,重重地一拍桌子道:

“伯章果然不负朕望,居然深挖出这样的毒瘤!不仅如此,甚至就连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也一网打尽,假以时日,东南必定安若泰山!”

此时殿内只有一些内侍宫人,见天子官家如此兴奋,这些人也同样面露喜­色­。尽管祖宗制度内侍不得交结外臣,但是,若有外臣推个区区阉宦也能够治理一方,更不用说平日的打赏了。高俅素日出手极为大方,家里内眷又和宫里几位贵人相处得好,因此福宁殿中人人都受过他的好处。不过,高兴归高兴,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凑趣。

兴奋了一阵子之后,赵佶终于镇定了下来。西北的局势仍然不算明朗,虽说有严均坐镇,西北更是名将云集,几仗打下来并未吃亏,但是,老是被对方这么牵着鼻子走却是不行。战事一起,拼的就是消耗钱粮,仅仅这几个月,光是马匹消耗的粟麦便不是一个小数字,倘若不能把夏人的疯狂势头压下去,恐怕辽国便会在其中Сhā上一脚,到了那时,变数就太大了!

“圣上,府州和延安府急报!”

一个小黄门捧着一本文书匆匆进殿,伏拜在地呈上了折子。彼时枢密院张康国去职,而枢密副使和几个副承旨偏偏都病倒,因此赵佶在满心恼火之下,一边抽调当日战局推演中颇有见地的年轻官员入枢密院,一边又从入内内侍省派去了几个亲信内侍。而由于政事堂如今人手吃紧,今次率先得到消息的竟是他这个天子。

随意一扫两份文书的封皮,赵佶还是先打开了那份延安府的折子,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大变。随后竟是喜不自胜。西夏频频袭扰,虽然守军屡败其军,但是却对各地民众造成了莫大损失。这一次高永年竟然尾随到了李察哥主力,以三千军败其五千军,斩首八百余人,俘获战马三百匹,竟是难得的大胜。尤其是严均在战报上说,由于损失过大。夏人已经缩回兴庆府一带,短时间内没有实力再行进犯。

“李乾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捋朕虎须,这一次,朕绝不会再接受你的降表!”赵佶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心中不由下定了决心。之前的大宋历代君王无不视西夏为心腹大患,但是,从来没有哪一位皇帝取得过这样的优势。此番一定要好好筹划,务必要一举拿下天都山!

脑际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之后,他突然瞥见了另一份折子。沉吟片刻便拿了起来。府州、丰州、麟州。一直都是折家将固守,折家作为军中世家,如今知府州地乃是折可求。为人也算沉稳,因此三州之地端的是稳若泰山。此时,赵佶看过折子之后却是勃然大怒,原因无他,辽国居然又在毗邻三州之地陈设重兵,而且已经派了几百人入了西夏。

“欺人太甚!”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脸上露出了森然怒气。每每就在一战可定大局的时候,辽国便跑出来捣乱,他是恨到了骨子里。偏偏辽国虽然已经不如往日,契丹铁骑却依然不容小觑。只要带兵的是一个稍有能耐的将领,同等数目的宋军便不敢轻言必胜。如今宁边州附近已经囤积了将近五六万人,若是辽军一旦和西夏合流,则情势便再也难以控制。

“圣上!”

他这边厢还处于大怒之中,那边殿门口又跌跌撞撞地冲来了一个小黄门。只见其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圣上,陈王……陈王不好了!”

“什么?”赵佶闻言立刻把其他事都抛在了脑后,三两步从御座上奔了下来,竟不顾仪态地抓住了那小黄门的衣领。”陈王怎么不好了?”

那小黄门虽然被天子官家这暴怒的情绪吓得簌簌发抖,但还是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竭力镇静地报道:“适才陈王府来报,说是陈王今日下午便突然昏厥,虽然召了斡林医官院医官前去诊治,奈何药石罔效,罗院使说是,说是……”

赵佶再也不耐烦听下去,疾步冲到大殿门口便咆哮道:“来人,准备銮驾,朕要去陈王府!”

半个时辰后,天子銮驾便停在了陈王府。尽管是匆忙起行,但是,殿前司还是安排了大批御卫随行,殿帅王恩更是亲自随侍在侧。他见赵佶面­色­焦躁举止失度,顿时在心中暗暗摇头。须知赵佶虽然仍有其他兄弟,但是,陈王却是唯一地兄长,往日在不少事情上都能有所助言,更重要的是,陈王在百官中也颇有声望,算是名副其实的贤王。他正想着,却见赵佶已经匆匆而入,他连忙起步跟了上去。

此时,陈王赵佖的独子赵有弈已经迎了出来,还未等他行礼问安,赵佶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陈王现下如何?”

赵有弈今年不过八岁,原本就担心父亲的情势,而天子这么急着一问话,他更是嘴巴张得老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旁边的王府总管匆匆施礼道:“圣上,医官们正在里面诊治,只不过,我家王爷是多年的宿疾,听说此番一个不好,便可能……”

话还未说完,面­色­大变的赵佶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见此情景,旁人不由面面相觑。虽说也知道这两兄弟感情不错,可是,这兄恭弟敬也可能是做给别人看的,更多地却是天家无兄弟地事实。倒是王恩见机得快,一面命诸班直散开护卫,一面带着两个御卫跟了进去。

赵佶一入房间便看到了一张张紧绷的脸,顿时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妙。他一眼瞧见急得满头大汗的院使罗蒙,立刻把人叫了过来。三两句一问之后,他更是觉得摇摇欲坠。罗蒙地意思竟是说,倘若一个不好,赵佖竟是难以拖延过今晚。

见赵佶脸­色­铁青,罗蒙也觉得心中忐忑,但是,即使是再有妙手,在赵佖这久病之身上也难以施展出来,他只得低声劝道:“陛下,陈王这病已经是拖延很久了,平素也只是靠药材勉强吊着。其实,陈王早知道他熬不过多久,却不愿意让圣上担忧,因此一直密嘱我等不能禀告圣上。如今陈王依旧昏厥不醒,若是圣上有什么话对陈王说,臣可以用针让陈王清醒一会,否则……”

尽管罗蒙没有把话点透,但是,赵佶却听出了这言下之意。沉默良久,他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不管怎样,也得让八哥对朕说几句话再走!你去用针吧!”

“臣遵旨!”罗蒙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答应。他先是把无关人等统统请出了房间,然后便取出银针在几个要|­茓­上扎了几下,不多时,便只听陈王一声叹息之后,人竟是悠悠醒转。

“八哥!”

心中伤感的赵佶立刻坐到了床头,见赵佖已经是瘦得形销骨立,顿时更觉酸楚。”八哥,朕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赵佖费力地转过头,见罗蒙已经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还掩上了大门,这才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官家何必如此,我这病也就是一个拖字,迟早都是要去的。能够活着看到官家执政七年,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只可惜,无法看到官家兵下灵州的那一天,也无法看到重定燕云的那一日……”

“八哥!”赵佶一把握住了赵佖的手,一口打断了他的话,“八哥这是哪里话,只要你能够撑着,哪会看不到这些盛景?你不是说过么,以后还要去一览塞外风光,怎得全都忘了?”

“官家,我等不到那一日了!”赵佖缓缓摇了摇头,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刚才,我梦到了父皇。他还是当年的模样,而母后他们也在,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话,就已经醒了过来。如今我就要去陪父皇了,我一定会告诉他,官家是个好皇帝!”说到这里,他勉强挪动了一下胳膊,竭力让自己的头抬起来,“官家,只有一件事,我只担心一件事!”

“八哥你说,朕一定听着!”赵佶强忍内心激荡的情绪,重重点了点头,“朕什么都依你!”

“先帝无嗣,父皇当年驾崩地时候留下的子嗣也不多,可如今官家已经有了多位皇子,将来,只怕这立嗣之争便会在朝廷上引发大波澜。”赵佖脸­色­愈发郑重,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国有危难时则立储以贤德,国家承平时则立储以嫡长。倘若圣上认为京兆郡王有足够的德望,还请尽快立太子,以消旁人叵测之心!”

赵佶万万没想到赵佖会告诫这些,不由愣了。还不等他答应,赵佖的手却突然强烈颤动了起来,转眼又昏厥了过去。

“来人,来人!”赵佶顿时慌了手脚,立刻把一群医官又叫了进来。此时,他恨不得将赵佖摇醒,然后用最坚定的语调告诉他,他还春秋鼎盛,用不着那么早立太子,从而给别人竖立一个靶子!

大观元年正月十三,陈王赵佖薨。上大哀,辍朝五日,赠尚书令兼中书令、徐州牧、燕王,谧荣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十一章 喜得巨舰可扬帆

冯家的那场婚事引来了众多人的围观,只是,婚礼的主角最终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惊叹。原本以为是冯家三少爷迎娶明尊教那位圣母侍者,可是,最终拜堂的却是冯廷敬的一个远房侄儿。原本议论纷纷的人们到了这时便开始嘀咕冯廷敬的老谋深算了,只搭进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便处理了这一次的疑难,怪不得人说姜还是老的辣。只不过,见明尊教上下没人说一个不字,旁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之所以把主角换回来,这自然是燕青的主意,与其让这桩婚事日后成为把柄一件,还不如把那个冯家老三给撇清出去。当然,他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用真面目出现在人前,横竖新郎官也要涂脂抹粉,他索­性­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反正没人能看出端倪。

冯廷敬自然是高兴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而吴若华和罗昌却是如坐针毡。仅仅三日的功夫,他们手下的势力便被一点点录离了出来,现在能够支使的不过是身边这两三个人,还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变节。因此,在新婚之夜,他们尽管强装笑脸扮着新娘的娘家人,但心中却是苦透苦透。尤其是罗昌,当看到昔日徒弟冷淡的目光时,他顿时感到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哈,这拜堂可真够累的!”

燕青从前只看过别人拜堂成亲,这头一次亲身经历顿时把他累得够呛。此时,他舒舒服服地在大床上舒展了身子,见一旁的方蓉娘依旧坐着不动,不由奇怪地问道:“你­干­吗还戴着那劳什子头巾,难道不嫌气闷么?”

方蓉娘一气之下把整块头巾都扯了下来,狠狠瞪了燕青一眼道: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明明说不是冯家的亲戚,为什么还要办这场婚事?”

燕青一个打挺坐直了身子,见对方含娇带嗔异常可爱。不由伸手把人揽在了怀里。方蓉娘稍稍抗拒了一番,见拗不过他的力气,也就索­性­靠在他的肩膀上。

“婚事早就传了出去,所以不得不办,只不过借别人一个名义而已,有什么打紧的?”见方蓉娘依旧不说话,燕青不由把她的脸转了过来“,我知道你不希望不明不白。只不过如今依旧不是时候。那晚你师傅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所谓的明尊教,不过是有心人手中地工具而已,难道你忍心让百姓再受欺骗么?”

想到那一晚罗昌低声下气的嘴脸,方蓉娘不由感到心中一根弦紧紧绷了一下。她猛地挣脱了燕青的怀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那晚大打官腔,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你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燕青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着实为难得紧。他在外边厮混多年。

扮相千变万化,人人都知道一个七公子,但是。却少有人知道他和官场有那么密切的联系。毕竟,道上的人虽然喜欢和官府拉关系,却不敢相信真正官面上的人,就是担心一朝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被官府侵吞了去。他之所以娶了方蓉娘,一来是因为她确实有可爱之处,二来也是因为突然想尝尝成家的感觉。可如今既然有了方十八,他委实不用让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

“到时我带你去见我兄嫂,你那时就明白了。”他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拖一拖,突然屈指一弹灭了灯火,这才坏笑道。”春宵苦短,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个小七!”

高俅接到燕青送来地信,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燕青的婚事一直是他的一大心病,毕竟,男儿没有出身,很难让京城的名门淑媛以身下嫁,当然,燕青这小子也看不上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他也曾经想过让燕青自己找一个般配的,问题是。即使在大半个中原都转了一圈,这小子偏偏是片叶不沾身的主,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绯闻,谁料这一次却真的准备把人带回来。

当然,那姑娘出身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曾经沾惹过明尊教有些不好听而已,但这些都不打紧。问题是,京城不少官员都知道自己有一个义弟,当初高傑办婚事何等隆重,燕青却悄悄地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若是别人问起来自己又怎么办?总而言之,他若是真的看上了人家姑娘,就该更仔细一些,如今偏偏撇下这些善后的事让自己头疼!正踌躇间,他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相爷!”

“什么事?”见是高升,他不由眉头一挑,须知他前日刚刚把高升派去了华亭,如今这么快就回来,显而易见是弟弟高傑那边有消息。

“海船……华亭那边造出来好大一艘海船!”

“是么?”高俅一把从高升手中拿过信件,匆匆一看便大笑了起来。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不,大半年地功夫,却仅有人献出了一份南洋海图,而且还造出了一艘巨大地海船。宋朝的航海贸易是中国最发达的,但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地却是郑和下西洋,那宝船更是令时人为之惊叹。如今高傑在这信上说,新造的海船长三十五丈,阔十六丈,折算下来也相当惊人,也就是长百余米,宽近五十米的大船。若是再能配上各种战械,简直是海上的第一利器,若再配以­精­兵强将,何愁什么海盗,如果再有准确的海图,就是航到欧洲也足够了!

“好,三日后我就去看看这大宋第一海船!”

“相公,小人曾经在三少爷的引导下远远瞧过那海船一眼,端的是惊人得很。那气派,简直可以当天子官家出巡的龙船!”一句话说完,他顿时醒悟到自己的失言,这可是天大的僭越,哪能随便乱比!见高俅浑然不在意,他方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把自己见到地情景又一一复述了一遍。

造了这样的海船,头一等是往南洋诸岛国,甚至是天竺等地进行贸易,第二等则是北上,争取能够以高丽或日本作为对辽乃至女真的桥头堡!高俅暗暗想着,嘴上却不再多说,打发了高升便匆匆找来了吴广元和金坚。两人看到了那信纸上的大略图样尺寸之后,同样是大吃一惊。

“海船居然可以造得那么大!”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识不凡的吴广元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惊叹,他几乎走遍中原,却还没有机会到海外走一遭,此次不知怎的竟动了心思,“要是等到这海船造好,我还想到海外转一转!”

“吴老的兴致还真好!”金坚却不由得从海船联系到了更多信息,如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仍旧集中在西夏和辽国两个和大宋接壤的国家,却没有注意到海外。但是,他却曾经看到过从市舶司送来地数据,这两年,仅仅是和日本贸易的收入,便远远超过和辽国西夏吐蕃三国的交易额,可以说,这样的一条海船不仅可以抵抗风浪,而且可以运送更多的货物,得到更多的金银,这无疑是对大宋最有利的。不仅如此,十艘乃至百艘这样的海船,便可以对高丽等国造成巨大的威胁,到时若是从海上发起攻击……

“成夫,在想什么呢?”高俅见金坚冲着那海船的略图呆呆地发愣,不由出声叫醒了他,“如今还只是纸上看看,你们不若和我一起去华亭看看,若是真的能用也倒罢了,否则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话虽如此,但是,等真正看到那艘海船的时候,随行的众人还是深深为之震撼。宋朝海商以泉州为第一,然而,经过一次又一次地增开市舶司,再加上朝廷扶持,江南淮扬沿海一带的海商也逐渐增加,连带着造船业的发展也越来越快。仅仅是华亭一地,三年间便增加了三家船场,总数达到了六家之多。起初,他们的船质量还及不上福建海船,但是等他们肢解了几艘泉州海船之后,立刻便做出了相应改进。如今这一艘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的海船,便出自六家船场联手。

此时,见这位奉旨安抚江南的高相公心情极佳,六家船场的主人自然也是兴致高昂。他们很早便在琢磨着如何造出更大更好的海船,但只是在背地里暗暗使劲,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完全盖过福建的风头,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因此,在得到高傑传达的消息之后,他们自然是全都贸足了劲,只用了半年功夫,那艘原本就造了一大半的船便出现在人们面前。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高俅情不自禁地吟起了这李白名句,想到了那数十艘数百艘巨舰远航的情景,那又该是何等壮观?

“这样一艘巨舰,造价却也是不菲!”尽管有心向二哥表功,但关键问题上,高傑却不敢马虎,“这木材都是特地运来的,这一艘船造出来,暂时是没法造第二艘了,再加上其余人工等开销,这六个船场一年也造不出几艘,造价高达数万贯!不过,这船大约能容纳六七百人,而开动则需要一百四五十人,称得上是海上巨无霸!若再安上我大宋特有的火器,足以在海上无往不利!”

高俅当然相信弟弟说的话,此时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巅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当下他便重重点头道:“待到试航成功之后,我会把这一情形禀报圣上,请圣上亲自嘉奖!到时,我便以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的名义,代朝廷先订下四艘巨舰!”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十二章 游上海兄友弟恭

看过了巨舰,剩下来的自然就是兄弟两人独处的时间,旁人全都知机地退避了­干­净。高傑一面带兄长在华亭市舶司的码头上转,一面思考着该如何发问。

终于,趁一帮护卫都离得远远的,他便停住了步子,脸­色­凝重地问道:“二哥,你今天给他们许了那么大的愿,可我怎么从来就没有从朝廷得到消息?莫说是海图(奇.书.网-整.理.提.供),朝廷下来的旨意中,从来就没有说要组建船队或是海军,可我这里早已开始起了头。我知道二哥你圣眷最好,然而,若事事都要避开政事堂,恐怕会引来御史弹劾。”

“三弟,你果然长进了。”高俅满意地看着这个亲弟弟,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深深的赞许,“能够看到这些,而不是一心想着立功升迁,也不枉我把你调到这里来。没错,这都是朝廷尚未正式下文的勾当,但是,如今政事堂毕竟仍是赵正夫主持,你以为这些条陈报上去,他会有什么反应?若赵正夫还是以前那样和我一条心,这些功劳送给他也是无妨,奈何他如今一心想霸着相位,那么,我又何必去作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人?”

官场历练几年,高傑早养就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此时往深处一想便立刻了然。他是蔡京的女婿,这是无论如何都遮盖不了的一点,既然如此,除了希望二哥能够重回中枢之外,他最希望的就是自己那岳丈大人能够重掌相印。至于赵挺之的起落,关他何事?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这些事可曾得到了圣上的允准?”

“那是当然,否则岂不成了欺君?”高俅满心好笑地白了高傑一眼,施施然地举步前行,见高傑匆匆跟上,他这才道,“我朝向来是以政事堂决议天下事。是以只要政事堂人事不变,则天下政令不变,一旦那些宰相罢相而去,继任者往往会尽改前人之法,因此而造成朝令夕改,百姓无所适从。原本这是防止君王一意孤行,乃是善政,但如今宰相任期最长的不过三五年。短的甚至一年三换,长此以往,则朝政紊乱,所以一直以来,圣上都有乾纲独断的愿望。借助如今这些事,圣上正在往内收权。”

“啊!”高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层面上的事,不由感到脑际轰然巨震,“那都是祖宗的法度,圣上居然……”

见高傑说了半截便紧紧闭上了嘴,高俅便微微一笑道:“前时圣上曾经发给我叶少蕴奏对时的一番话。他也说。朝臣不应该以宰臣之意作为进退,而应以天子之意判断是非,就是因为这一条。他得了圣意,一跃而至宝文阁待制,由是便可以看出圣上地决心。”

“我明白了!”高傑这才想起他初掌华亭市舶司时,反对的声浪虽大,他却依旧岿然不动。以前还以为那是蔡京和高俅的鼎力支持,如今想来,那又何尝不是天子官家的圣心默运?”对了,二哥,你总不可能一直留在东南任职,倘若你一走。朝廷又派下来一个官员,到时岂不是令你的一切苦心白费?”

“厘定田亩已经初见成效,杭州辖区内的诸县已经差不多进行了三分之二,而其他各县也已经启动,断然不会出现当初厘定开封诸县田亩时的情况,相较改税法等章程,这才是真正的根本。”见高傑仍有疑惑,高俅便轻轻拍了拍他地肩膀,“有这个图册。将来做什么不行?只要地务司一旦设起来,但凡变更田契的都要官府认可,很多事情便可以列入监管之列。而厘定田亩的最大目的是为了减税,而这边减了,另一边则势必要增加,这差额从哪里来?三弟,你这市舶司,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会下金蛋的母­鸡­!”

尽管高俅比喻得粗俗,但高傑还是感到一阵兴奋。想当年泉州海商独霸海上,也使得泉州市舶司的税收傲视群雄,然而,随着朝廷在沿海各地逐个开设市舶司,更鼓励商人经营海上贸易,由是各地市舶司的收入都有相当大的发展,尤其是华亭这个刚开埠不过两年的新市舶司,其税收比杭州和明州两地不差多少,这也在他的政绩上写了闪亮地一笔。

“二哥,我就佩服你这一点,总是能够未雨绸缪!”高傑由衷地发了一句感慨后,这才想起了自己此行另一件重要地事。”二哥,如今这市舶司虽然号为华亭市舶司,但是,这个镇子与华亭县却相隔甚远,如今此地一天比一天繁荣,是否可以请朝廷将其升为县治?”

“嗯?”高俅却没有想到高傑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但是,他很快便想到了高傑的用意,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你个三弟,居然走起了我的后门!好,你带我到镇上转一圈,倘若能够让我满意,我代你上这个奏疏也没关系!”

高傑闻言大喜,正准备派人去请本地地镇长,高俅却摇了摇头,一力要求换上便服,又示意几个护卫也全都换了装,然后一群人方才安步当车地往镇上走去。如今虽不是出海的日子,但由于此地水路方便,镇上依旧商户云集,时不时可见身着华丽的商户,他们这一行人夹杂其中,竟是毫不起眼。

酒楼、饭庄、茶馆、赌坊、青楼……该有的一样不少,不该有的也同样齐全,看到这一幕,高俅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看来,不管哪个时代,只要有钱人云集的地方,则必然会带动这些产业。只不过,一眼望去,街头百姓的衣着都还算整齐,显而易见,这里的生活还算不错。

“他们都是本地人么?”高俅指着路上几个肤­色­偏黑的行人,随口问道。

“没错,镇上的本地人大约占了三分之一。”高傑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这些都是渔民,自从在这渔村大兴土木之后,此地便年年大变样。一年前地时候,这条街还不过初现雏形,如今已经完全修好了。二哥,你可知道,这一整条街全都是连家出资建的,造价虽然不菲,但是,仅仅是把这些沿街商铺租出去的价钱,便让他们大捞了一笔!连家父子的脑袋是越来越好使了,如今只要提起他们来,那些商贾没有一个不感慨的,全都说他们攀上了一个最稳的靠山!”

“好啊,你这是变着法子奉承我不是?”高俅没好气地瞪了高傑一眼,但心中还是相当欢喜的。他当然不奢望在大宋朝发展什么沿海经济,但是,沿海有那么多优良的港口,浪费了岂不可惜?至于连家,不可不说,连建平实在是生了一个太好的儿子。

他信步走到一家商铺前,见里面挂地官样牌照,卖的赫然是一些日本刀具,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一想到上次朝廷清理军器监时那些锈蚀不堪使用的武器,他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待到上前问了价钱后便默不作声地退了回来。

“二哥,若是喜欢不妨买下来,这都是官府允准的买卖,并不犯­干­例啊?”高傑对兄长的态度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上前劝道,“这日本刀我曾经买过,确实锋利无比,价格虽然不菲,但也算是物有所值。”

“我不是为了这个。”高俅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想到了赵佶迟迟未曾允准的条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当时王荆公变法的时候,曾经对军器监做了莫大的改革,那时候,分发到各路禁军手中的兵器,基本还能保持质量。如今……上次派人去查的时候,弓箭拉不开的有之,拉开之后不能­射­箭的有之,甚至一把刀砍一个木人都会卷刃,那盔甲更是有如纸糊的不堪一击!圣上当时雷霆大怒,几乎把军器监从上到下都免了,可如今,情况还是没有多大好转。”

高傑对于这些并没有多大认识,见兄长脸­色­不豫,便随口问道:

“二哥就没有上书请求整改么?”

“我上过,只不过让圣上留中了,当时元长公还说我太过急功近利!”高俅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这家商户一眼,见那牌匾上清晰的官府纹章,更是心头感慨,“我那时说,虽然我朝对军器匠向来也有赏罚,但往往执行不力,以至于上下瞒骗,使得前线军械不堪使用。今后应委派一员­干­官时时访查,若有疏失,则按照军器上镌刻的记号,所有人连坐。结果几个朝臣都认为太严苛,最后不了了之。圣上是有意这么做的,只不过还在等时机。”

说到这里,他不由加重了语气道:“我并非是想所有武器都如这些日本刀一样锋锐,毕竟,那样的成本太高。我只希望前线将士再挥刀杀敌的时候,不用担心刀刃断折盔甲无用,只是,如今看来却依旧任重而道远!”

“那是政事堂相公的事,二哥,你既然想得那么多,还是先帮我上书吧!”

“好吧,我便上书试一试,你呀,一天到晚便给我揽事上身!”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十三章 元宵佳节团圆忙

“大哥!”

回到杭州安抚司,高俅一踏进书房,便看到燕青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顿时心中一喜。只不过,他还是板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然后才眨眨眼睛道:“比原先瘦了,你也得注意点身子,别淘得太虚了!”

“哈?”燕青夸张得长大了嘴巴,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大哥,你什么时候会说这种笑话了?开什么玩笑,我这么结实的人,再来两个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知道你是这副德­性­!”高俅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便在燕青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说燕青瘦了倒也不是全然开玩笑,这小子好容易在京城闲了一段日子,养得稍微胖了些,结果又是河北又是江南这么一折腾,自然又恢复了老样。当然,他很难想象燕青大腹便便的模样。

“那边的事,你可是全都料理好了?”

“嗯,差不多了,只等上面来人接手了。”

“咦?”高俅闻言一愣,他倒没想到燕青居然会说这句话,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只不过,大哥你这不是告诉我了么?”燕青嬉皮笑脸地翘起二郎腿,见高俅脸­色­不太好看,他便挤挤眼睛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既然东南这边大哥暗地收拾了,那么自然该有人来摘果子。毕竟,大哥是朝廷官员,不可能老是这么暗地里折腾。至于我,江南不比西南那块地方,没几个好汉,我也没心情理会他们,换个人掌总也好!”

高俅最担心的就是燕青不肯放,如今听得这句话,他立刻放下了心:“你能够算到这些那就最好,明尊教毕竟是邪教,和佛道不能一并而论。圣上的意思是,暂时容忍信徒存在,然后便从根子上一点点摧毁这个信仰。但是,民众之间的互助却可以保留,大体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一次的人,大约是皇城司派下来。”

“皇城司?”燕青眉头一挑,本能地有些警惕。”皇城司不是很久没有动作了么,圣上怎么会突然又开始动用他们了?难道不怕朝廷百官群起而反对么?”

“这种事情,没有怕与不怕,只有做与不做。”高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显然并不担心,“我还没告诉你,奉命勾当皇城司的,是曲风。他只差一步便到了内侍极品,又没有太大的野心,这个地方给他领去是最好的。”

“呼。我还以为是哪个大佬。原来是他,还好还好!”燕青夸张地嘘了一口气,然后便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我只管打地盘,谁来接手都不要紧,反正接下来的事也找不到什么乐子。就连河北那群盗匪大概也被苏大人清得差不多了,这天下一太平,我可就没事做了!”

高俅闻言气结:“你小子难道希望天下大乱才开心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治平之世不需要英雄,也不需要武夫,我发发牢­骚­总可以吧?”燕青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方才正­色­道。”大哥想过没有,一旦朝廷真地拿下了西夏,继而挑动女真和辽国玉石俱焚,到那时我朝富有四海,一切又该何去何从?不说别的,那些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怕是全都要去退休了!”

“这一天还早呢!”话虽如此,但是,高俅也不禁心情沉重了下来。要知道。正是因为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数国并立的情况会永远持续下去,战争和相持会永远存在,这一格局的打破才会让人们无所适从。

毕竟,辽国的存在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而即便是西夏,也已经存在了将近百年,谁能够断言大宋就一定能够取胜?

“早与不早,那就得大哥去考虑了,我这样地庸人自然无所谓!”

燕青说着便起身走到高俅面前,俯下身子道,“大哥,怎么样,去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那个弟妹吧?”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高俅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如此婚姻大事,你居然就这么草草办了?回京之后,不管怎么说都得再办一次……”

“大哥!”燕青一口打断了高俅的话,脸­色­中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作亲弟弟看待,但是,我毕竟不是高傑!我没有官身,蓉娘又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出身,何必一定要办得像当初高傑成婚那样风光?即便那些应邀而来的官员嘴上不说,心底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有人暗中再去查探我的底细?大哥,我的事没必要张扬,横竖木已成舟,只要你和大嫂她们能够认这个弟媳,那就什么都够了!”

僵持许久,高俅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小七,这些年来你不计回报地帮了我这么多。我只是觉得,成婚乃是人之大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才行。更何况你姐姐当初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照顾好你这个弟弟。这婚姻大事,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知道。”

提起澄心,燕青也沉默了片刻,随后方才勉强开口说:“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姐姐了,总而言之,到时带蓉娘去拜见姐姐也就是了。至于风光,不是我说,实在是不必了。大哥若是还想­操­办,不若就在元宵让家里人团聚一下,权当是补这喜酒好了吧!”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高俅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让伊容去准备了,就等你这句话。你的大好日子,我们错过了可不行!”

燕青这才知道自己上当,懊丧了好一会又觉得心中温暖,最后仍是忍不住白了高俅一眼,嘴里犹自嘟囔道:“这么大地官,居然还会设计这种把戏!”

由于前次英娘来信说已经怀有身孕,因此寒冬腊月上路自然有所不便,再加上头几个月胎动太烈,所以原本打算接了赵鼎地母亲一起来杭州办婚事的事也就只能拖延了下来。念及妻子一人在京城过年,高俅几乎是三日一封家书,又嘱咐高太公和岳父宋泰好生照料,所以,这一年的春节算是人数最少地一次,就连高傑也因为公务忙碌无法从华亭赶来。

正月十五,高傑好容易忙里偷闲,带着妻子蔡蕊和两个儿子一同赶到了杭州,恰恰赶上了元宵节。这一次,尽管仍然缺了不少人,但圆桌旁还是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京城中官宦人家过年,大抵是男人女眷两两分开,但是高家原本就人口不多,因此从高俅发迹开始,一家人从来都是不分男女一起过年。

而蔡蕊嫁给高傑后便到了江南,此番还是头一次出席这样的家宴,眼见一群人其乐融融,心中也不由荡漾起了一股暖意。要知道,当年她未出阁时,一大家子女眷在酒席上相互争风的情形倒是不少,这样的气氛从来都没见过。

另一个头一次出席这种场合的则是方蓉娘。她和燕青先在杭州城外的一处别庄换了衣服,然后便坐着严严实实的马车进了安抚司大门。那个时候,她整个人就木了。而后拜见兄嫂的时候,她几乎都变成了木头人。任是她如何想象,都难以相信这个惫懒的家伙有这样深的背景。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县令知府都是天大地官,更何况是一个经略相公?

因此,酒桌上的她最为局促,若不是旁边的伊容和白玲都是长袖善舞的,怕是她就要把头缩到桌底下了。直到发觉别人都没有一点架子,她这才好受了些。

蔡蕊一直都在暗地打量着和自己隔了一个座位的方蓉娘,也不时扫一眼正在那里和高傑斗嘴的燕青。她老早就听高傑提过,高俅有一个义弟,以前虽然见过,却未曾如此近距离地体会。她虽然是蔡京夫­妇­最宠爱的千金,但是,家中几个兄弟争宠的事也没少见过,更不用说父亲的那些侍妾了。只是,高俅既然如此信任这个义弟,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替他谋求一个出身,那不是极其轻易地事么?

话虽如此,她却不会愚蠢到提出这样的建议,而是借着向伊容白玲敬酒的时候,顺便给方蓉娘也斟了一杯,又随意地说起了几句女人之间的闲话,此时,四个女人便把几个男人全都撇在那里,自顾自地聊了起来。而旁边的高嘉闲着无聊,拉着高蘅也凑了过来。一时间,酒桌上男男女女突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高傑和燕青先是斗嘴,然后便成了斗酒,一杯杯仿佛白开水似的往嘴里灌,倒是让夹在中间的高俅动弹不得。见两人一边碰杯一边在那里表功,他先是觉得这两个家伙简直像稚气未脱的孩子,转而却觉得心中庆幸。

“好了,冷酒伤肝,热酒伤胃,别多喝了!”看到旁边那个酒坛已经空得差不多了,高俅便拦住了高傑和燕青两人的手。”看看,你们的媳­妇­都在笑话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像什么样子?”

此话一出,高傑和燕青不由同时抬起了头,见对面几个女人都在捂着嘴偷笑,立刻大感尴尬。燕青还能端着架子狠狠瞪上方蓉娘一眼,高傑却颇感心虚,要知道,他如今在家中颇有些乾纲不振,如今在妻子眼前出了这样的丑,面子上便有些下不来。

“爹爹,下雪了!”高嘉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大门,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吹进了室内。元宵元宵,过了今日,真正的春天也就不远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十四章 贤内助指点迷津

“你是说,前时举儿遭劫一事你已经有了线索?”

由于千头万绪,被抓的那人又莫名其妙死在狱中,高俅早已经淡忘了此事,此时经白玲这么一提,他登时想了起来。之前都在忙着处置明尊教一事,因此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那些人从中作祟,倒没有想到别的方向。”你是如何查出来的?”

“还不是灵隐寺那几个僧人!”白玲拉着伊容一起坐下,这才笑道,“当日有僧人说那人曾经在灵隐寺中做过杂役,我便让人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最后查出此人和明尊教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拎出了另外一条大鱼。”

听到大鱼两个字,高俅的兴趣顿时来了。如今刚刚拔出了一个毒瘤,他当然不希望再出现另外一个。”大鱼?难不成这江南之地还有人敢以身试法?”

“小民趋利,这都是平常事,高郎你未免太看轻这些人的功利心了。”伊容冷不丁Сhā了一句话,脸上挂着淡淡的冷笑,“虽然你的正事我们从来不管,可是也知道你在江南这些日子折腾出了莫大的风浪,感激你的人固然不少,可恨你的人难道就少了?仅仅是利钱这一项,你便不知道堵了多少人的财路。灵隐寺的主持含含糊糊地对我们透露,如今灵隐寺的利钱放不出去,在这样下去,举寺的僧人便要去喝西北风了。堂堂一大名寺况且落到这般下场,更何况那些以靠利钱谋生的人?”

高俅倒是从来没有往这上头想过,也难怪,一直以来,他都顺风顺水惯了,有什么事总有人帮他暗中抹平,再加上有燕青这样一个大救火队作为后备,他向来是后顾无忧,哪里考虑过那些被他夺去了利益的人会出什么下策?一直以来。他要么关心小民百姓的生存如何,要么关心士大夫和富商豪绅的感受如何,很少去考虑那些中间阶层,此时,他隐约感到了自己的失误。

“你们俩后来待在灵隐寺礼佛足足十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是当然,否则,谁耐烦在那种地方待着?”白玲没好气地撇撇嘴。脸上更是娇艳不可方物,“为了这个,我和伊容可是捐了五百贯的香火钱,那主持恨不得把我们当作菩萨供着敬,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哪敢有半句搪塞?”

“杭州一带的富民对高郎你有相当大的敌视。”伊容也顺势补充道,“这些富民都是泼皮无赖出身,以利钱起家,然后买上几亩田地,又靠进纳补官。然后钻营着免去了纳税地名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生活的。然而,高郎你一到杭州,先是厘定田亩给了他们当头一­棒­。然后又捣鼓出一个大观钱庄,这些人转眼便断了两条财路,怎么会不对你切齿痛恨?要不是我和阿玲对灵隐寺方丈暗示,会请朝廷多给他们一些度牒,恐怕他还不会说出这些事。”

见高俅面­色­铁青,白玲也不由叹了一口气:“没错,法明主持透露,就在数月前,杭州这一带一群放高利贷的富民就集合在一起商量过,正好有一个和他关系密切的人也参与了其中。所以隐约听说了不少。这些人当场便签了文书按了手印,说是要鼓动明尊教将你赶出江南……”

“这帮刁民!”

高俅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心底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一直以来,他都对于那一次明尊教教徒围堵余杭县衙的事情有些疑惑,而如今那几个女子在严刑拷打之下,已经渐渐有人招了,但是,关于那件事却始终没影。而根据伊容和白玲探知的事实来看,这件事的背后居然还有人在。一想到这一点。他怎能不怒?

“既然他早知道,为何不报官?”

“我地高大相公,人家那时候也同样恨你,你还指望他通风报信?”伊容丢了一个白眼,见丈夫依旧怒气冲冲,她不由得摇摇头道,“高郎,你久在官场,应当明白人情来往才对,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又没有给人家灵隐寺什么好处,他凭什么对你剖心袒腹?这一次主持能够说出来,还不是我和阿玲曲意笼络的结果?总而言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举儿这一次虽然受了惊,可也是给你找出了一条大线索!”

听着听着,高俅满肚子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确实,这都是应该预见到的事,忽略了本就是他的疏失,骂两句刁民顶什么事?想来是自己受以前的影响太深,对于那些放高利贷的滑胥富民从来就没有多少好感,自然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感受。但是,政令一发布就会覆盖到所有人,绝不能因为这些人行为可憎,就忽视了这一个群体。

他笑着起身向两女深深一揖:“家有贤内助,果然是办事不愁!”

“高郎这是做什么!”伊容和白玲慌忙一左一右地拽住了丈夫的胳膊,彼此对视了一眼。杭州不比京城,没有那么多需要她们结交的官眷,家里也没有多少事需要处理,因此,英娘走后她们不免更加闲了。

此次一出手就能帮了丈夫大忙,她们怎能不喜?

“这都是我们该做地,英娘姐姐进京之前,就嘱咐我们多帮着你一点。总而言之,你福气好呗!”伊容情不自禁地伸手替高俅拉了拉衣襟,满脸地柔情显露无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不成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被人算计?”

“不过,高郎最好还是抽空去一次灵隐寺。”白玲沉默片刻,突然提议道,“灵隐寺乃是江南名寺,在众多佛寺之中影响不小,你这一次不止是断了它的财路,还殃及了其他佛寺,总得有个办法才行。对了,你上一次去洞霄宫的时候,似乎出了好点子,为什么不帮别地也想一想?”

高俅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宋朝虽然不禁佛道,更是敕封了天下不少道观寺庙的主持,但是,对于佛道的发展也不是没有防范的。没有度牒就不能出家,寺庙道观的田产都有定额,不许信徒随意捐赠。即便是收到香火钱,难道还要这些出家人去用别的法子牟利么?

“好了,我都明白了,以后我若是有什么疏失,也请二位贤妻再提点一二!”

“谁理会你!”白玲一拉伊容的手,两女同时发出一阵笑声,便如一阵风似的跑了,只留下满室馨香。

得了提醒,高俅立刻找来了自家的一个管事,由于他多年没有过问这些生意上的事,因此那管事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地,待到听主人问起寺院道观的取利之道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相公,寺院和道观确实大多都是靠高利贷来取利的,所以大观钱庄开业之后,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佛寺拥有实业,比如说店铺之类,但相形之下还是少数。相公若是有心要拉他们一把,不如让他们入股一些好行当,这又­干­净,名声又好听,他们哪里有不愿意的?”

听到这个回答,高俅不由感到眼前豁然开朗。之前他可以送给洞霄宫一个人帮着打理田产财产等等,但是,他总不能每一个佛寺道观都这么­干­。只要保证他们的钱能够再生出钱来,因为不能放利钱而生出的怨恨,自然而然也就消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命那管事去周详地考虑一遍,自己则命人去灵隐寺投书。

次日,高俅便亲自带着几个杭州官员前去灵隐寺。这一次是官面上的勾当,该有的程序自然一项不少,上山这一路上就连半个百姓都看不到。到山门前时,主持法明已经带着一群僧人披着袈裟迎候在外。

通判胡嘉良和提刑使申朝贵自忖和高俅是一条船,因此全都知机地不问今次地目的,只是跟在后头转悠,一路上倒也留下不少墨宝。主持法明前时刚刚见过高府那两位夫人,心中底气原本强了许多,但他不知道这位主儿今次来意,一路只能陪着小心。

“法明大师,我听说如今灵隐寺有不少殿阁失修,可是有的?”

听到这句提问,法明先是一惊,见高俅不似怀有恶意,当下便深深叹息了一声:“不瞒相公说,灵隐寺虽然看似宏大,但是,后面的殿阁倾颓不在少数,有的索­性­就封闭了。这寺产有限,也是老纳管理无方,指不定哪天就不知败落成了什么样子。唉,真是造孽啊!”

尽管知道老和尚不过是在哭穷,但是,当高俅真的看到几座摇摇欲坠的殿堂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指望朝廷拨款是很不现实的,天下佛寺道观不知凡几,朝廷也就是兴之所至捐助个九牛一毛而已,哪里可能有这个闲钱?想到这里,他不由问道:“灵隐寺的善男信女不少,难道就不能合力修了这些殿阁?”

老和尚一声长叹,继续倒起了苦水。江南人有钱不假,但问题是,富商大户也实际得很,月捐是有,但也不过三五贯之数,就算积少成多,那么多人的吃喝都要钱,要筹集一大笔款项难上加难。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十五章 佛道亦有可得处

狡猾的老和尚!

高俅对于这点伎俩心知肚明,然而,他今天来原本就是充当一个施主的角­色­,自然不会去戳穿法明的把戏。灵隐寺若真的穷到了那个地步,还能拿出钱来放贷取利?

“看来,贵寺的景况确实不太妙!”他感慨一句后,见老和尚一幅注意倾听的神­色­,心中不由好笑,“圣上一直都是尊崇佛道的,任由殿阁倾颓,这确实不合情理。不过……”

见高俅拖了一个长腔,法明不由心底发急,但又不好太过直接地发问,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高俅身后的胡嘉良和申朝贵。两人一路逛了这么久,心中也已经隐约有数,此时胡嘉良便顺势问道:“灵隐寺乃是江南名寺,若是败落确实可惜,不知相公可有良策?”

“良策是有的,不过需要本钱!”高俅负手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子道,“如今江南一带海商云集,若是能在这里头入上一股,一年至少是两三倍的利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即便不是海商,在哪家大买卖中Сhā上一脚,同样可以从中取利。当然,法明大师乃是方外高洁之人,怕是对这种沾染铜臭的钱会有些看法。”

法明这回长宣一声佛号,很是郑重地说道:“只要是用在礼佛上的钱,又哪有善恶之分,更何况江南富商中不少都是本寺的大施主!高相公的法子着实是良策,不过,要真的找一家商人愿意做这桩善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高俅心中暗笑,这老和尚虽然是方外之人,但狡猾却是大大的。以往和商人的关系是化缘和施舍的关系,如今一旦变成合作,法明当然会担心人家骗他的钱。当下他便沉吟片刻,仿若无心地道:“法明大师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商人重利,若是那些­奸­猾之辈将这些香火钱全都私吞了,贵寺也会蒙受不小的损失。这样吧,我和江南巨商连家还有些交情,到时候和他们略提一下,设法让贵寺也能够取几分利就是。”

这回法明着实大喜,要知道,连家的豪富在江南是出了名的。但重要地不是连家的财,而是连家和这位相公的密切关系,只要有了这条线,灵隐寺何愁不能拿到一个朝廷敕封?到了那时,他成了敕封主持,江南的善男信女还不会蜂拥而来朝拜?

“高相公实在是我寺的大恩人!”法明毕恭毕敬地合十施礼,情不自禁地道,“若他日这些殿阁能够重修,高相公居功至伟!”

“哪里哪里!”高俅谦逊几句,见身后的胡嘉良和申朝贵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心中着实得意。只不过。恩既然已经施了,那么,该得的回报也应该提出来了。当下他挥手示意几个护卫远远散开。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道:“我听说,由于大观钱庄地开张,那些放高利贷的富民对我颇有微词?”

法明立刻心中一凛,随即领悟到了高俅此行的真意。只不过,他已经得了莫大的好处,之前又曾经对两位高夫人隐约暗示过,此次自然不好再作搪塞。见只有胡嘉良申朝贵两人在场,他顿时把心一横,咬咬牙道:“高相公所言不差,说起来。本寺曾经也迫于无奈做过这些勾当,只是,后来知道这有碍名声,也就不做了。民众本就是苦,被这些人再一折腾,可不是更苦?相公的政令原本就是利民,无奈这些人只是贪自己的蝇头小利,甚至还在暗中毁谤,实在是可恨至极!”

这老和尚果然知趣!高俅暗暗点了点头。却没有发问,只是站在那里等待老和尚的下文。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把来龙去脉交待清楚的。

法明也在紧张地思考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撇清,但却能把前因后果交待清楚。过了好半晌,他才露出了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瞒相公说,前几天,本寺有一个老香客来上香,结果在佛前痛哭流涕。老纳得知之后,便请知客僧让他到禅房歇息。谁知不问还好,一问之后,竟得知了一件大事。”

见高俅面带关注,而胡嘉良和申朝贵也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更是不敢有任何怠慢,字斟句酌地说:“这香客姓刘,家里只有一个女儿,还有几十亩薄田,曾经也放高利贷,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后来进纳补过一个小官,虽然不入流,至少也有那么一点声名,结果此番因为瞒报田产偷逃税赋事发,整个人颓唐了好一阵子。不过,他终究还是有产业的人,日子也还能过,却不料由于之前去过一个聚会,闹得如今惶惶难安。”

“惶惶难安?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人不惊,他若是没有作­奸­犯科,有什么可担心地?”申朝贵久掌刑律,一出口地话就是火辣辣的,“法明大师,莫不是他做了什么恶事?”

“恶事倒不是他做的,只不过,与他却有些牵连,所以他自然心中不安。”法明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看高俅地反应,见其脸­色­始终淡淡的,愈发无法断定自己是否做戏过了头。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也是本城几个­奸­猾的富民作祟,因为相公的政令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想要从中作梗,邀了一大批人,居然异想天开地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最后,有人便提议鼓动别人起事。那香客说得语焉不详,只说是因为别人拿他的女儿要挟,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勉强签字画押,如今却后悔不迭,只想在佛祖前忏悔。老纳也不知道他所言是否属实,便不敢随意报官,今日既然相公和两位大人大驾莅临,便说出来请三位参详一下。”

胡嘉良和申朝贵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刚刚平息了辽国间谍一案,突然又冒出这样一档子事,这江南如今是怎么回事?话虽如此,两人却谁也不敢小觑此事后果,申朝贵当即上前一步道:“相公,此事马虎不得,可要下官立刻派人去查?”

“嗯,此事回去再说!”高俅微微颔首,见法明在那里忐忑不安,他便笑道,“法明大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能够告知官府,总归是有功的,不必有什么顾虑。倘若日后还有这样的消息,也请你随时知会,我自当铭记在心!”

法明这才舒了一口气,连忙大喜过望地拜谢不止。那些富民虽然有钱,但捐起香火钱时从来就是吝啬万分,出卖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交好一个朝廷重臣,对于灵隐寺和他来说总是有莫大好处地。

既然此间事了,高俅自然懒得再多呆,又闲聊几句后便准备离开。

临去之时,他突然转头道:“法明大师,灵隐寺在江南各寺院中颇有名望,贵寺有的苦恼,其他的寺院未必就没有。你若是愿意,不妨作一场法会,邀请各地寺院的高僧来此地,到时若是能够解大家危难,想必贵寺的名声能够更进一步!”

法明起初还有些不乐意,听到后来不由得大喜。这简直是老天送来的好机会,有了这一遭,何愁灵隐寺不能名扬四海?当下他满口答应了下来,亲率一群老僧送到山脚下,这才喜气洋洋地回到了寺中。当日,整个寺院的素斋也比往日丰盛了不少。

赶回杭州之后,高俅就立刻把问题扔给了申朝贵,并明言让其不用担心民变。有了这一条保证,申朝贵自然笃定,拍胸脯打包票把事情办好,这才兴冲冲地回去准备大­干­一场,而被留下来的胡嘉良却有些忐忑,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事。

“胡兄,你从入仕到现在,怕是有六年了吧?”

尽管高俅的态度颇有些漫不经心,但是,胡嘉良却本能地抓到了一丝重点,连忙欠身道:“下官三十三岁中进士,如今确实有六年了。”

“六年就能够通判杭州,胡兄地仕途还算通坦,不过,通判毕竟掣肘重重,若是能够独当一面管理一个大州,恐怕胡兄的名字就能上达天听了。”听到这句话,胡嘉良顿时感到一颗心怦怦直跳,更有一种热血上脑的感觉。只不过,他毕竟是正正经经出仕的人,再心急也不会立刻提出来,只是小心翼翼地道:“下官资历尚浅,因此还不敢奢求太多,只求好好地做上几任地方官,为百姓做些事也就够了。”

“圣上年少登基,只有三个忌讳。”高俅也不理胡嘉良的表白,自顾自地说,“一忌讳以私心结党,若能存公心为国事,哪怕是与宰臣政见不同,圣上也能容了:二是忌讳贪,虽然我朝对于贪官的处置并不严厉,但是,圣上却对此深恶痛绝;其三则是忌畏首畏尾,若是身为上官却不肯担责任,则这等人至死也不会有登堂入室的那一天。胡兄是聪明人,这些想必都能够明白!”

胡嘉良低头把这几句话一点点掰碎了分析,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点头道:“相公的教诲,下官明白了!”

“明白就好!”高俅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语带双关地道,“以后,我还有诸多倚重之处,只希望你能够始终记得这几句话!”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十六章 翩翩钦使乃阉宦

陈王死了!

看到朝廷明发天下的诏谕,那一条又一条的荣宠,高俅却感到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伤。在赵佶即位之前,他和陈王赵佖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但是,在之后的一段日子中,这位天子官家唯一的皇兄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且在诸多大事上都给了他莫大的帮助。而现如今,这个甚至不到三十岁的亲王,居然就这么去了。

“人生果真是无常啊!”他轻轻感叹了一声,想到赵佖那拖了许久的病。尽管有最好的大夫,最珍贵的药材,可是,人的­性­命终究不是靠这些就能够挽回的。只是,这样一位分量颇重的亲王撒手人寰,将来还有谁能够劝得住赵佶?皇室之中还有哪个长辈能够在关键时刻出面?难道真的要复立那位元祐孟后?

他摇摇头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驱出了脑海,赵佶的心意不猜也罢,如今这位天子大权在握,自然希望事事顺遂,所以,不能够辅佐他达成愿望的大臣,早晚就只有黜落这样一个下场。这种做法无疑是有得有失,只不过在眼下的情况下,他宁可希望赵佶是一个有野心有担当的天子,也不希望那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官家。

“相公!”

高升几乎是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弯腰深施一礼道:“申大人传来了消息,已经抓到了首恶何丰,据他招认,当初正是他召集了一群富民,并用重金买通了明尊教圣母,然后做下了那样一场戏!”

高俅闻言眉头一挑,立刻陷入了沉思。看来,自己着实是小看这些人了,因为利益遭损而想到了如此下策,不管其用心如何,胆大包天却是毫无疑问了。若不是白玲和伊容打听到了这些,难说他们将来再设计什么圈套。怪不得人说市井之人亦不可小觑。自己果然是太大意了。

良久,他便坐下身问道:“那其他人呢?”

“申大人正在着力缉拿,已经发下了影子图形,想必能够很快归案。”说到这里,高升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疑虑,沉吟片刻便开口问道,“相公,此事若是深究。不免会牵涉到明尊教那批人,相公既然无意宣布明尊教为邪教,是否应该……”他骤然想到了家中的规矩,连忙闭口不言,心里着实有些后悔。

“唔。”高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高升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不禁笑道,“你都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怪责于你。你说得有理,你去转告申朝贵。此事主要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不要大肆株连变成答案,只需以煽动百姓入罪便是,切勿把不相­干­的人都牵涉进来。否则。他若是把所有对我怀有敌意的人都一一扯出来,恐怕就要变成震惊天下的大案了!”

“是!”高升这才放下了心,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去。他前脚刚走还没多久,管家高丰景后脚便跨进了门槛。

“相公,京城来人了!”

高俅原本还在嘀咕今日不得安生,听到京城来人不免心中一振:

“来的是谁,是夫人捎信来,还是圣上那里有旨意?”

高丰景脸上的神情很有些古怪:“相公,是圣上派来地特使,不过也捎来了夫人的家书!”

“嗯?”高俅这下子真的诧异了。赵佶那里来的往往都是正经的公事,万万不会特意去替他捎一份家书。这来人究竟是谁?他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张口就责备道:“既然是圣上特使,你怎么不带他直接进来!让堂堂钦使等在外面,别人若是看见岂不是要责我怠慢?”

“相公,并非小人有意怠慢,而是他们执意如此,小人只能让他在厅堂等候。”高丰景见主人脸­色­不佳,犹豫片刻便补充道。”一共来了四个人,小人看他们似乎像是宫中宦侍。”

听到这里,高俅立刻起身往外走去。赵佶往日派来的信使大多都是御前班直,鲜少有派一个宦官出来公­干­的。在任用内臣这个方面,这位天子一向很谨慎,童贯至今不过是一个监军,梁师成一发现罪状便立刻处死,而尽管信任曲风,也并没有给他一个外职,如今怎么会突然往外头派一个内侍?

“小人拜见高相公!”

由于并非是传达正式的旨意,因此,一见高俅出现,厅堂中地四个人便慌忙起身,毕恭毕敬地伏地下拜。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高俅已是看清了中间的那个人,不是昔日福宁殿内侍杨戬又是何人?

来不及细想,他便上前扶起了杨戬——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赵佶派来的特使,看在天子面上也不能怠慢了,更何况,他还隐约记得此人和蔡京有些关系。刹那间,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丝极度不好的念头,赵佶该不会是将此人派来监管明尊教一事吧?

杨戬对于高俅的礼待很是受宠若惊,呈上赵佶书信之后,他方才回身坐下,一双眼睛只是在高俅脸上打量。这一次的差事原本轮不到他,而且蔡京也需要他在宫里传递消息,谁知赵佶突然一时兴起,把皇城司送来的名单全都否了,单单挑选了他。直到现在,他仍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

高俅一字一字地看着那熟悉地御笔,眉头时而蹙起时而展开,最后方才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对于阉宦说不上有什么好感或是恶感,毕竟,宦官之中也有李宪这样出­色­人物,可是,对于那些个在历史上恶名昭著地­奸­宦,他总免不了有些成见。如今梁师成死了,童贯被压制得无法动弹,便只剩一个杨戬还在京城。所以,一看到此人,他立刻就有一种不好的念头。

杨戬又不是童贯,江南也没有一个赋闲在家的蔡京可供其巴结,再者,赵佶在信中说得清清楚楚,若有违法事,可按律诛之,这还有什么好说地。他抬头在杨戬脸上扫了一眼,又在同行的三个内侍脸上扫过,见那三人生得虎背熊腰,从外表看丝毫不像阉宦,心中着实一惊。看来,这就是天子准备的后招了。

“既然你们受了圣上旨意,想必这里的景况已经了解了。”高俅折起书信,重新塞到了封套中,便慢条斯理地说道,“此事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有所转机,若是你们处置不当而出了纰漏,我也不会客气,必定具折详细禀报圣上,这一点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江南民风虽然不如北地彪悍,却同样轻忽不得,尔等身为天子内臣,这尺寸轻重,便需把握好了!”

听了这一番告诫,杨戬便第一个站了起来:“行前圣上也曾经严厉告诫过小人,言说到了江南一切听相公的吩咐,不许自作主张。相公为朝廷拔除毒瘤,居功至伟,小人不过是奉旨来善后的,自当一切小心。不过……”他稍稍拖了个长音,见高俅犀利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哪敢再卖关子,“小人之前从来未曾管过这种勾当,所以,还是想请高相公请人从中安排,否则若是出了差池,小人着实吃罪不起。”

见另外三人也起身施礼但不说话,高俅便微微颔首:“该熟悉的我会让人带你去渐渐熟悉,不过,这种暗地里的勾当,你身为内臣无需亲自露面,只需控制好就够了。别的话我不再多说,想必你身为天子内臣,应该比我有数。”

当夜,杨戬四人便被安排在了安抚司中,而高俅则在书房中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赵佶地那封信。西南当初的局势是不得已,再加上敛财的考虑,所以他才默许了燕青的举动,而最后天子和朝廷勋贵的一起注资,也就确定了马行的半官营­性­质。而东南则不同,莫说一个是江湖草莽的帮派,一个是蛊惑人心的邪教,就以地域计,朝廷也不会容许东南出现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所以,他才会在一切就绪之后上书详细奏明。如今看来,这步棋没走错,只是,那个杨戬怎么看都让人不放心。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随后便传来了一个压低的声音:

“高相公,小人杨戬有要事求见!”

这家伙这么晚来­干­什么?高俅倒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犹豫了片刻便命身旁地书童上前打开了门,把人请了进来。

“小人有要事禀告相公,可否……”

听到这话,高俅当即便命那书童退去,这才沉下脸问道:“究竟是什么要事?”

杨戬站在那里犹豫半晌,终于咬咬牙道:“相公明鉴,小人当初能够进宫,多亏了蔡相公的从中出力,所以一向和蔡府过往甚密,不过,小人在宫里一直都奉公守法,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事……”

“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高俅心中一跳,一口打断了杨戬的话。

须知从前大宋士大夫从来就不屑于结交内臣,但是从熙宁之后,这一条却渐渐成了空文。哲宗时的梁从政郝随,无不是和几个外官交往密切,更不用说如今了。不管杨戬是否和蔡京有关系,这一条都不能成为打击蔡京的由头,再说,眼下他和蔡京根本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杨戬和他说这个有何用意?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十九章 众志成城备死战

“小人……”

杨戬已经觉得后背心出了一身冷汗,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前些日子,他在相当偶然的情况下,听说曲风正奉天子官家之命清查福宁殿内侍的背景,当时便感到有些不妙。而这一次的事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落到了他的头上,他非但没有感到受宠若惊,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惊惧。要知道,内臣永远不同于外臣,外臣即便有天大的错处也不过编管贬谪,可是他一个内臣若是遭了疑忌,将来便只有一个死字而已。

“高相公,小人知道您和蔡相公乃是姻亲,平日又是互相扶助的,只求相公能够拉小人一把!”他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小人此次得了这个差事,竟是始终不能安心。因为陈王的薨逝,圣上如今疑心日重,小人担心是有人就蔡相公的事在圣上面前嚼了舌头,所以才把小人远远打发了出来。可是,小人对圣上的忠心,惟苍天可表!”

听杨戬说了这么一大堆,高俅终于渐渐明白了过来。怪不得御笔上说的那么奇怪,原来,赵佶是动了疑心,所以才把这个曾经颇为得宠的内侍派到江南来。不对啊,若真是如此,找个错处处置了此人不就完了,何必把明尊教这么大的人交到此人手中?一瞬间,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立刻让他清醒了过来。

如今放眼朝廷找不到一个像蔡京这样的能臣,所以不管怎么样,只要赵挺之一落职,赵佶都是一定会用蔡京,而像杨戬这样身份有­干­碍的人,则一定要远远打发出去,甚至于找一个罪名处置了,以便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那么说来,这个人自己帮不得?

脑海中窜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他最终还是微微点头道:“此事我会辗转向圣上提一提,江南之事非同小可,你若是能够打点得好,未必不能建功。你看童贯当年还不是区区一个供奉,如今已经是西北监军,这建功立业的好处就不用我教你了吧?至于你和蔡相公的那一层关系,就只看你如何把握了,你若是对圣上把其中关节坦承了。圣上体谅你多年服侍,应该不会追究才是。只要你不是一力推卸,蔡相公想必也能够体谅。”

“这……”杨戬本就是聪明人,若不是­性­命攸关,他根本不会如此惶急。此时细细思量,他终于感到眼前一亮,连忙磕了一个头,“小人多谢相公的指点迷津!”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高俅压根没打将杨戬收归己用的意思,宫里已经有了一个曲风。还有公孙胜当年送进去的一大批小黄门。他没必要再多做无用功。”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小人告退!”杨戬刚刚想走。便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三个和你同来地内臣在宫中是何职司?”

杨戬慌忙转身道:“禀告相公,他们乃是皇城司从宫监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都悍勇无比,圣上挑选了几个随侍在侧,其他的则打散分发到了宫中,这三人是曲大人推荐的。”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打发走了杨戬,高俅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如今看来,京城局势已定。自己回京恐怕是不远了。从这一年开始,两浙路江南东路将会实行新税法,光是这一桩,大约就会减少江南一地一半多的税收,也正因为如此,商税方才更加重要。沿海各个码头上,他已经颁布了严密的命令,但凡夹带铜钱的,一律暂时记下。放其出海,回来之后所得货物三分之一归公。虽然看似是商人吃亏,但是,这等于是变相开了铜钱的禁令,从长远角度来看,无疑是对商人有利地。

一文铜钱的价值远远小于其实质价值,而铁钱则更贱,这实在是这个时代钱法最大的弊病。交钞信誉全失的情况下,也就只能看看钱庄的钱票能不能发挥一点作用了。最最主要的是,金银等贵金属远远不够,所以铜钱的需求量巨大。不过,据陈无方等人的意思,日本那里的谈判已经差不多了,那帮贵族愿意用真金白银购买大宋货物,只要商品­精­美,他们愿意全部吃进,尤其是天皇和藤原家更是如此。

据他的记忆,日本在最初地时候流出了大量黄金白银,买入了大量­精­美地瓷器、珠宝及中原工艺品。那时日本的公卿贵族自以为有用不完的金银,因此从不知道俭省,这一点正是可资利用地。至于钱票,只要信誉良好,自然能够像后世的银票一样通用。中原的百姓向来都有藏钱的习惯,只要这些人能够把钱拿出来,哪怕是暂时拿出来给钱庄生钱,朝廷也不至于年年发愁市面上的铜钱不够。

江南风调雨顺的当口,西北却笼罩在一片战云之中。延安府中时不时可见疾驰而过的军士,有关消息一拨接一拨,来往府州麟州的探马更是马不停蹄。毕竟,辽国的动作非同小可,西军尽管自认骁勇,却仍然没有人愿意一举对上西夏和辽国联手的攻势。

“一定是李乾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时,一个参议忍不住开口说道:“李察哥虽然是难得地名将,但是,毕竟难以抵挡西北几十万军马,所以,他一定是诱饵。辽国动用军马需要有一定的时限,若不是他拖住了我们的视线,辽国又怎有时间准备?他们陈重兵于边境,分明是想要趁火打劫!”

“七万契丹铁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大的动作了。”说话的是晋成,在座众人中,他的年纪最长,此时眉头也是皱得紧紧的,“我朝用弓弩手应对西夏骑兵,但是,和辽国却已经很久没有交战,这一战若是真的打起来,孰胜孰败难以预料。严帅,朝廷难道就没有章程么?”

“朝廷旨意未到,两府合议就不是短时间能出结果的,更何况圣上也许还有自己地心意。”不到两年的时间,严均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变得发黑,圆润的嗓子也变得有些沙哑,“打与不打是朝廷的事,而我们的准备就是,倘若打应该怎么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都是悚然一惊,严均这么说,岂不是断言,朝廷有七八成的可能是要大动­干­戈?澶渊之盟后,大宋和辽国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兵了,这一次一打起来,会不会如当年一般祸及整个中原?他们这边的压力也就罢了,河北真定府等地首当其冲,凭河北禁军那些货­色­,抵挡得了辽军铁骑?

“河北那边你们不用多做考虑!”严均适时打断了众人的联想,要知道,西军一向自成体系,虽然内部有各种各样的派系,但是,对外的时侯却是非常团结的。对于吃着优厚的俸禄而没有寸功的河北禁军,他们向来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连带着一群文官也有了这样的­性­子。而他如今和这帮彪悍的军人待久了,也不免沾染了同样的习气,此刻却只能竭力压制属下。

“上次曾经得到消息,辽国东京道那里汇集了重兵,如今又在南京道汇集重兵,难道他们就不怕两面作战么?”

“提得好,若不是辽国朝廷有人如此撺掇,他们又怎会这么­干­?”

严均如今深信辽国朝堂上大多是庸碌之辈,此时不免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他们还以为辽国兵威一下,我大宋就得乖乖退兵,这也未免以为我中原无人!”

见底下几个参议都看着自己,他便解释道:“一直以来,辽国都是扶持夏国以牵制我大宋,以达到消耗我朝钱粮军力的目的,只是到了眼下的地步,这一招却再也没有用武之地。经过夏国梁氏内乱之后,昔日的西夏游骑早已不复当年骁勇,而我朝西军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对外作战中历练了出来,如今纯论战力,还有谁敢小看我大宋将士?不说别的,横山乃是西夏最大的兵源地,如今横山大半在我朝之手,西夏此次冒险出兵损失惨重,试问他们如何补充兵源?辽国即使再花力气帮他,难不成还能把契丹骑兵送给李乾顺不成?”

“不错,就算送过去了,李乾顺也不敢要!”

不知是谁哄笑了一声,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很快缓解了下来。自从西夏崛起于西北之后,陕西六路始终不得安生,如今,终于有可能一扫以往的窝囊,在座谁会不高兴,一时间,就连大战在即的紧张也渐渐淡了。

“辽国陈兵边境,示威的成分还是居多,上一次因为辽东之战,辽国的调停策略大大受阻,使得西夏没能收回横山,这也成了李乾顺最大的心病!如今,他宁可损兵折将也要将走出这一步,自然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我们的动作也要对得起他的决心才是!”严均狠狠地一拍桌子,一字一句地道,“即便不能葬送了夏国,也要让他们退回当初那苦寒之地,把灵夏之地全部夺回来,那原本就该是属于我中原的!”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四十章 辞去归来无定期

四五月间,距离诸多动荡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一段时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两个士大夫家中连遭大火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而即便是那些关心事情进展的官绅,渐渐地也在明里暗里的暗示提醒之后不再多问,一件明明可以震惊朝廷的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遮掩了下来。

尽管死了一个人,就连完颜阿骨打本人也受了伤,但是,一群女真使节依旧对于这一次南行的效果相当满意。不过,既然北上的季风已经刮起,他们自然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因此早早地提出要离去。只是,这一次搭乘海船的却不止他们,还有高俅早就­精­心挑选并培训出来的二十个军官。

按照女真人的标准,大宋的这批军官自然是一等一的勇猛之士,仅仅是各自身上散发出来的骠悍气息,就足以让他们相信这些都是久经战阵的勇士。因此,对于高俅所说工匠等人逾后再派的言辞,他们也就对此深信不疑——不相信也没有办法,如今的女真,暂时没有和南北两朝同时抗衡的实力。

完颜阿骨打怀着踌躇满志的心态离去的,他很自信,凭借自己的雄才远略和绝世武勇,女真一定可以打败强辽,继而雄踞北方,甚至南下中原。这一次没有见到大宋皇帝虽然遗憾,但是,将来他一定能够用同等的威仪睥睨对方,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直到海船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中,码头的一个角落中,几个人影方才现出了身形。为首的人一袭月白长衣,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正是高俅。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阿骨打却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于这一点他相当满意。当然,纸包不住火,倘若将来阿骨打知道了。那也没什么打紧。等到辽国和女真两败俱伤之后,又哪里有实力来问罪于大宋?外交原本就是隐藏在礼仪廉耻之下的无耻勾当,到时候大可推得一­干­二净。

“相公。”

“京城的消息确实么?”

“赵相公已经告病,他任用的人这些时日不是黜落便是外放,赵相公孤掌难鸣,大约支持不了多久!”

“赵正夫还是不聪明啊!”高俅感慨了一声,随即露出了一丝淡淡地苦笑。说来容易做来难,赵挺之一个人接替的是两个宰相。不管他如何做,都避免不了别人拿他和蔡京比,这样一来,高下立判。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赵挺之刚刚上位的时候还存有公心,那么,一天天在政事堂呆下来,一天天发现自己这个位子有无数人窥伺,他难免要为了保全自己而做出一些举动,而这些举动。恰恰成了把他拉下这个位子的关键。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天下事就是如此!想起自己和赵挺之当初还算融洽的关系,他生出了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最后­干­脆挥了挥手,仿佛借此可以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驱出脑海。图穷匕见,蔡京出手地日子,大约已经不远了。

吴广元见高俅的脸­色­变幻不定,突然开口问道:“相公,照你估计,圣上大约会在什么时候召你回朝?”

“大约快了!”高俅漫不经心地答道,“赵正夫如今告病,刘逵早已去位,政事堂如今管事的不过是何执中和阮大猷两人。何执中是惟蔡元长之意是从,而阮大猷则是都惟我马首是瞻,这政事堂的格局早已回复了从前,若是再拖下去也没有意思。崇宁星变早就已经过去,圣上该做的已经做了,难道还要因为外头的谣言而弃置大臣?”

说起星变,金坚和吴广元同时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自古而来,以天象决定人事的前例不知凡几。毕竟,那是天公示警,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够等闲视之。去岁的星变几乎引起了朝中一场莫大的地震,那么下一次呢,谁能担保不会再有这样的奇观?

“你们不用担心,有了这一次,圣上下一次一定会固执己见。”高俅如今终于隐隐约约回忆起了一些史书片断,似乎,宋徽宗赵佶执政地这一段时期着实是多灾多难,彗星频繁出现只是一桩,造反也是此起彼伏,内因可以拔除,但是,如彗星明灭这样地天象,就是他也没有办法。回去之后,也只能希望司天监能够算出准确的时日,这样一来,只要人人都知道会出现彗星,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

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连忙开口问道:“对了,西北战事如今如何?”

“不太妙。”金坚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辽国地兵马频频有进入西夏境内的倾向,而李乾顺的大臣也似乎在上京盘桓,不能保证两国就没有合流的可能。相公,女真人真的能够牵制辽国的步调?”

“当初有谁能够相信区区女真能够打败辽国东京道数十万大军,他们还不是办到了!”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契丹铁骑也许还保持着当年的战力,但是,无论底下的兵卒如何勇猛,却不能弥补将帅无能的缺失,你看着吧,虽然这两年辽国有所防备,但是,一旦开战,那必定是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到了那时,西北的兵马再多,恐怕也只有回撤一途!”

正如高俅推断地那样,大观元年五月初,尚书右仆­射­赵挺之罢为佑神观使。中太一宫使,魏国公蔡京,复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兼都转运使高俅,复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至此,两位离朝一年余的宰臣,重新回归中枢。

此时,整理行装的不单单是高俅,还有奉旨陛见的赵鼎和李纲。两人都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殊荣,心中不免兴奋难挡。而另外两个心中欢喜的便是胡嘉良和申朝贵了,胡嘉良以通判杭州有功,起知杭州,而申朝贵则以江南谍案的缘故,进两浙路江南东路都转运使。任命一下,两人双双来到安抚司道谢,却正好遇到了赵鼎和李纲。

“圣上亲自下旨召见,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元镇和伯纪年纪轻轻,再历练一番恐怕就要大用了!”胡嘉良见两人都只有二十出头便有如此好运,心中不免有些嫉妒,但一想到此番自己也靠上了一棵大树,也就释然了。

申朝贵也在一旁附和道:“不错不错,别人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两位都是年轻才俊,圣上必定是看重的,将来升任馆阁指日可待!”

赵鼎和李纲免不了谦逊几句,他们毕竟还年轻,骤然有这样的大好机缘,自然不可能完全掩饰脸上地得­色­。四人正攀谈间,却见高俅从旁门走出,连忙站了起来。

“都坐吧,不用多礼!”高俅摆了摆手,自己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然后看着胡嘉良和申朝贵道,“江南这一块地方能够安定,朝廷的钱粮上就可以自如许多,所以,此事少不得请你们两个多多­操­心。税法初改,中间还有莫大的­干­系,也请你们随时注意,莫要让人钻了空子。从目前来看,这一项上要减的赋税相当大,但是,从别的上头也可以逐项贴补,至少我在朝一日,便不会让别人动了这一项。”

胡嘉良和申朝贵连忙欠身答应,而一旁的赵鼎则不觉拿目光去瞥李纲,两人的目光顿时直直撞在了一起——大宋赋税之重是以前历代都没有的,江南这么减税也就罢了,倘若天下都施行这样的税法,以后庞大的军费和官俸开支从哪里来?

三言两语打发了两个地头蛇,高俅便示意李纲和赵鼎随他来书房,从架子上取下了两本书递给了他们。”面圣之前,好好看看这个,这是圣上写的,也就几个宰臣各得了一本,其他人都没有。圣上之所以要见你们,不过是为了你们年轻,又有锐气,自然不希望你们重复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你们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面圣的时候便可事半功倍。这两本都是我命人抄录的,你们务必保管好了!”

赵鼎和李纲当然不会领会到这是后世的小抄,但对于这份心意依然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倒不是两人热衷名利官场,身为读书人,学成之后卖与帝王家乃是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认识,更何况两人对于自己的才­干­都有相当的自信,自然难以免俗。

等到两人也告辞离去,高俅这才命仆人打来热水擦了一把脸,然后随口问道:“子廷来过没有?”

“回禀相公,苏大人前时来过了,只是不让我们禀报相公,留下了一些土特产便走了。”

高俅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那个永远风度淡然的年轻人,心中免不了有些感慨。苏元老更适合于在地方而不是在朝廷,听说其治所的讼案是整个江南最少的,而且从来不以严刑峻法息讼。只是可惜了,无论是以什么角度来看,他的越级拔擢都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想必对方也不需要这种特例。

人各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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