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一章 触景生情泪满襟
入冬之后的东京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天也一日冷似一日。不过,即便寒风再大,晚上的东京仍旧是热闹非凡,张灯结彩的地方比比皆是,仿佛整个城市都在过节一般。
然而,这不过是十一月二十,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节日。没有宵禁的大宋百姓原本就比从前隋唐五代时自由多了,更不用说住在天子脚下的开封人了。有一等人家一年到头炉灶都是冷的,凡是吃食都从外面买来,日子虽然算不上十分宽裕,照样也是其乐无穷。
既然是吃酒作乐,酒桌上的闲话自然少不了。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朝堂官员相公的家长里短,就连宫中的事情也有人敢拿出来打趣。
“听说了么,高夫人突然回京来了!”
“高夫人?怪了,高相公不是去安抚东南了么,高夫人怎么独自回来了,难不成在家受了闲气?”
“人家堂堂靖国夫人,诰命中的极品,又是高相公的元配,哪会有人给她气受?听说高夫人此次回京,是为了家里的一桩婚事!”
“高府那位长千金不是才六岁多么?其他两位公子都还小,莫非怎么早就要定娃娃亲?”
“你们可别忘了,高府里头可还有一位侄小姐,虽然出身不怎么样,毕竟是有血缘的,如今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话说回来,高相公出身市井,如今却到了这样的地步,实在是羡煞人啊!”
“谁说不是,也不知是谁那么好运气要娶那位侄小姐,这可是一朝飞上高枝啊!”
外头之所以传得沸沸扬扬,都是因为英娘一回来便进宫去见了王皇后的缘故。王皇后原本就是恬淡的人,清心殿中的宫人内侍的拘束也少,所以辗转听到了风声便开始传,最后是从宫内到宫外,竟是把一件还没有影的事传得似模似样。好在传言中没有直接点出那个好运的人。
但猜测却是在所难免的。
英娘对于外界的流言却不以为意,外头闹得越凶,越是说明自家在京城里受人关注,因此她除了禁止自家下人到外头胡说八道之外,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只不过,事关高蘅,高太公和大嫂金氏那里却一定得禀告一声。
“大哥死了?”听到高太公地第一句话,英娘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面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许感伤,“大哥不过四十出头,这也着实去得早了些。”“他死了我倒省心,免得操心他再惹出什么难以收拾的麻烦来!”
高太公却没有多少悲戚,尽管是亲生儿子,但一来没享用到高伸的福分,二来高伸又曾经惹出过莫大的麻烦,因此他自然乐得这个儿子早死。”不过,这样一来,你和二郎便能放心给蘅儿操办婚事了。这丫头在这里呆了几年。无论是性情模样都不比当年。若是嫁了人之后给夫家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爹爹,那岂不是丢了我高家的脸面?”
高太公的想法自然和英娘不谋而合,只不过。身为长辈的高太公能这么说,英娘却不能随意指摘。想到丈夫行前地交待,她便把赵鼎家里的状况又复述了一遍,然后便解释道:“赵鼎是今科进士,才学顶尖不说,年纪也和蘅儿正好相配。他家里虽然并没有多少产业,但是,相公和我都以为,他自己求上进方才是最重要的,否则纵使家财千万。败光了也是白搭。再者他的母亲又是贤名在外,想必不会是那种刻薄的婆婆,蘅儿嫁过去之后,一家人也应该也会和和美美,不至于闹别扭。”
“你和二郎认准了就好。”高太公原本还有些在意赵家的家境,听到媳妇这么说,也就索性撂开了手,“我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这么多讲究。只希望儿孙都有福也就够了!”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顿,然后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英娘,你当年吃了那么多苦,如今也该享福了。除了金氏之外,几个媳妇都有了儿子,可你却至今只有嘉儿一个,虽说二郎决不会嫌弃你,但这样终究不妥。我还是得白嘱咐你一句,别忘了养儿防老!”
听公公说得真挚,英娘也忍不住心里一阵酸涩,只不过这种事情却不是想有就有的。她已经三十五岁了,若是眼下不成,今后便是想生也有心无力,因此也曾经日夜祷祝,希望上天能赐一个麟儿,只是这个心愿却始终不能实现。
离开了高太公的院子,她在门口怔怔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去了大嫂金氏的住处。金氏本就是个最没有主见的,一听说高俅夫妇已经给女儿找好了人家,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甚至连男家地情形也没有多问。倒是英娘觉得有些不忍,解释了一番丈夫地用意后,便将高蘅亲自绣的锦帕拿出来送给了金氏。
“不管怎么说,蘅儿终究是大嫂你的女儿,赵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又和赵老夫人商量过了,你若是愿意,将来可以把你接去一块住。不过,大嫂你也可以留在这里。总而言之,将来地事情大嫂你不用操心。”
自从得知丈夫的死讯之后,金氏便颇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味道。尽管高伸活着的时候当她如同猪狗一般,但是,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她也只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方才能够在高府安居下来。她守了多年的活寡,早就习惯了这样清静的日子,再说这里月给一向丰厚,她更没有半分去意。
如今丈夫已去,她最怕的就是高家强逼她改嫁或是将她逐出,听英娘这么说方才放下了心。
“弟妹,我都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只要今后蘅儿能够时时来看我,我就知足了!”她低头望着那锦帕上活灵活现的牡丹,忍不住垂泪道,“我生来命苦,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非二弟和弟妹好心,兴许我们便要在街头冻饿而死。这份恩情我今生是难以报答地,今后一定日日烧香拜佛,为你们俩祈福!”
英娘心中暗叹,又劝了金氏几句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院落。同样是只有一个女儿,金氏如今是寄人篱下勉强过活,而自己今后如何,现在也说不准。走着走着,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便在院中的一棵梅树下停住了脚步。
“又下雪了……”
她仰头望着渐渐阴暗下来的天空,忍不住想起当年贫贱时,一人在家挨饿受冻的情景,眼泪无声无息地便落了下来。都说人生便和做梦一个样,眼下家中如日中天的盛景,焉知便不是一场梦?
“英娘,英娘!”
听到背后的叫声,她连忙伸手在脸上擦了擦,这才转过身来,却是自己的爹爹宋泰。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低下身子行了一个礼:“爹爹!”
宋泰如今年纪大了,又不像师弟高明那样最喜欢东奔西跑,因此便留在京城很少外出。尽管如此,他地一身功夫却没有落下,但凡进高府的护卫,全都得经过他的一番管教,因此真正算起来,他竟差不多算是一个教头。此时,见女儿脸上带着两道明显的泪痕,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是有事情不顺心么?”
“只是刚才想到了一点旧事罢了,爹爹不用挂心!”英娘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又岔开了话题,“倒是爹爹愈发老当益壮了,这筋骨看上去越来越结实!”
“你就别给你爹戴高帽子了!”话虽这么说,宋泰却是哈哈大笑,“你爹我在这里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红光满面,否则别人岂不是要说女婿亏待了我?对了!”
他猛地一拍巴掌,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形状奇特的玉坠递了过去:
“前些日子我在集市上遇到了以前的一个老友,他已经落魄得不成样子了,所以我就资助了他几十贯钱,他为了答谢,便送给了我这个玉坠。说什么可以趋吉避凶。我一个老头子留着这种东西没有用处,你自己戴了或是送给嘉儿都成!”
英娘也不好和父亲客气,赏玩了片刻便直接收了起来,又开口问那个老友是谁,宋泰却只是摇头不肯说,她也就不再多问。当她提到高蘅的婚事时,宋泰却叹了一口气。
“如今高家这光景确实是不比从前了,以往哪里能料到一个个都能和官宦人家攀亲,还有资格挑三拣四的?那时候我把你嫁给高俅的时候,人家都说我瞎了眼睛,后来就连我自己也后悔,想不到竟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只不过,英娘你也得让他注意一些,须知盛极而衰乃是世上常理,不能一心一意只顾着向上,却忘了这个道理。”
“爹爹放心,高郎不是愚人,自然知道这些。”英娘点头答应了,便亲自扶了父亲回房,“您就好好享福,想干什么干什么,就是真的想念以前那些朋友了,也大可以派人去找找,免得一个人闷得慌。您看,高叔叔就从不窝在一个地方……”
宋泰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怎么能跟他那个猴精比,人老了,只想守着家就完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章 贵妇云集闲话多
既然回到了京城,英娘少不得各处拜会,尚书右仆射赵挺之那里自然是必去的,然后依次便是阮大猷、刘逵、何执中等朝廷重臣的府邸。尽管高俅和这些人或是盟友或是政敌,但是,这并不妨碍一群夫人在后面交往密切。最后,一群顶尖的诰命便相约齐集在阮府的后花园赏雪。
受到邀约的全是各府的正室,往日都是谨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管束着家里的小辈和那群姬妾,今日有这样的机会也确实难得。毕竟,私底下就算有些交情,也得顾忌着丈夫在朝廷中的立场,若不是提议的是英娘,恐怕不少人就会推托了事。
丈夫做到这样的高官,这些人自然已经不再年轻了。尽管脸上都涂了厚厚的脂粉,但是,眼角的鱼尾纹和额头的抬头纹却难以掩饰得住,不过,大多数人仍旧维持着妓好的身段。毕竟,诰命都是要时常进宫的,倘若连女人的最后一点本钱都失去了,落了自家男人的脸面不说,就连自己也面上无光。
尽管都略通一些文墨,但是,要吟诗作对却难为煞了她们,因此,谁也不提那些舞文弄墨的勾当,一面在那里掷骰子掣签取乐,一面便在说着京城中的笑话。虽说阮大猷的夫人李氏乃是此地东主,论年纪也是年长的几个,可她却事事不占先,气氛自然愈加融洽。
聊着聊着,几个女人不知怎的便提起了西北战事,紧接着便唉声叹气了起来。赵挺之的夫人郭氏一想到前几日丈夫回来铁青的脸色,更是忧心忡忡,免不了埋怨了一句道:“圣上什么都好,就是对打仗太上心了。西北已经连年战事,听说陕西六路都差不多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难道就不能消停几天么?须知有些地方即便打下来也是不毛之地,还要拿钱去养……唉,我家相公如今成日里愁眉苦脸。在家里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听到这句抱怨,英娘顿时心中一滞。尽管秦凤路名将云集,但是西夏晋王李察哥靠着骑兵之利,仍然在秦凤路闹出了一场颇大的风波,甚至连熙河也不断传来急报,这自然使得朝廷焦头烂额。她一个女人不懂得什么军事,可在座的一些诰命或多或少地抱怨了几句,足可见她们家里的男人都在朝堂上承受着不小地压力。这样看来,西北似乎不算太妙。
见几个女人在那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旁的蔡夫人吕氏突然轻咳了一声。如今蔡京虽然已经不是宰相,但是,国公的爵位仍在,去职前又留了开府仪同三司,因此吕氏在开封的贵妇圈子中依然是说一句算一句。
“大家都是女人,这些外头的事交给那些男人也就罢了,何必管这么多?这么好的雪景,谈这些岂不是大煞风景。也平白辜负了阮夫人的一片好意?”
听吕氏这么说。英娘便顺势把话题岔开了去。不过,女人家的话题向来就只有这么几个,她们不好学那些年轻地媳妇那般说什么胭脂香粉。最后便说到了哪家姬妾过于骄纵,哪家主妇难以立威,个个都流露出自己治家有方的语气。
见她们自吹自擂,吕氏不禁轻蔑地一笑。她在家里向来是如同菩萨一般不好管事的,所以才会是长子蔡攸揽过大权,但是,要说任事不知,她也白当了这个主妇。尊卑有别,要是身为大妇去和姬妾一争短长,那这大把岁数岂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见旁边的英娘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她便挪动了一下身子靠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蔡高两家人中间都有着一层姻亲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和一般的盟友关系自然没法比。其他贵妇还在那里唠叨着如何管教家中姬妾,而他们两家却已经有了三个诰命,哪里是那些人可以比拟的?
“英娘,听说你这次回来先去见的王皇后?”
听到耳边这个低沉的声音,英娘登时转过了头,见是吕氏。她便含笑点了点头。因为高傑的缘故,她便比吕氏矮了一辈,以往走动得也相当频繁。见这句话问得蹊跷,她便低声问道:“吕姨说得不错,只不过,这都是应有之义,难不成有什么不妥?”
“原本是没有什么不妥,皇后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你既然是为了家里小辈的婚事回来,自然应该先去拜见。”吕氏原本以为英娘知道此中关节,见她神情不似有假,顿时明白对方也许尚未想到那一层,便把丈夫对自己说过地话点了出来,“最近这些时日,圣上常常把京兆郡王带在身边,甚至还领着他见了外臣。须知圣上如今尚未立太子,这一举动地意义,便是不言自明了!”
英娘久别京城,一时间没有想得这么深入,此时不免脸色微变。对于宫中的事,她和伊容一向都是分头行事,所以对于郑贵妃和王淑妃那里,她走动得自然就少。如今王皇后郑贵妃王淑妃都有一子,倘若真的立太子……
想到这里,她连忙欠身道谢:“多谢吕姨提点,我改日一定代伊容去拜会郑贵妃和王淑妃!”赵佶突然亲近京兆郡王赵桓她也曾经听高俅提起,只是两人一直认为是赵佶对王皇后有所愧疚,并不以为赵佶会这么快立太子。只是,吕氏都已经这么提点了,难道真地是事出有因?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便在一群贵妇的闲侃中过去了,自吕氏开始,一个个诰命便纷纷起身告辞,脸上俱有掩不住的得色。今日的事情只要传出去,她们在自己那个小圈子里就会更加水涨船高,若是运气足够好,那些带回去的消息说不定能够让自己丈夫的位子挪动一下。见英娘和阮夫人李氏依旧在那里说话,她们都不以为意,毕竟,谁都知道阮大猷算是高俅在京城的铁杆死党。
见旁人都走光了,李氏便命人前来清理房间,自己却和英娘并肩走到了雪地里。”妹妹,那一日崇政殿中的争执确实是针尖对麦芒,我家相公回来之后脸色都是白的。何相公虽然是蔡相公地人,但往日在政事堂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却不料想会这样和刘相公针锋相对。”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知道是被这寒风冻的还是想到了当日的情景,“总而言之,我家相公说,圣上决不会放弃西北,高相公尽可放心,只是这朝局如何却难说得很。”
英娘心知这都是阮大猷通过李氏的口通风报信,当下便一一应了,但随后便想到了另一件事。”李姐姐,既然赵相公和刘相公都建议止息西北之兵,那么,为何台谏那里就没有动静?”
“听说台谏那里被压住了,其实就连陈谏议也认为西北连年动兵劳民伤财,朝廷应该为万民考虑,不可好大喜功。”李氏对于这些大事原本就不懂,话从嘴里说出来便很有些生涩,此时不免歉意地一笑道,“这些事我也说不好,他有一封信让我转交给妹妹,说是要紧的话都在里头。”
“那我便代我家相公谢谢了!”英娘连忙道谢,两人便又扯了几句别的。
突然,李氏猛地想到另一件事,立刻停下了脚步:“话说我今日也邀了阿娴,她怎么没来?”
英娘这才想到刚刚一直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确实,她当初和李氏定名单的时候便写了严均的夫人霍娴地帖子,谁知她竟没有来。由于今日的客人太多,两人一时昏头,居然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想到这里,英娘连忙问道:“我记得早先阿娴便很少在外面走动,如今还是这样?”
“可不是么?自从她生了一个儿子之后,便成日里在家守着儿子,很少外出,你在京城的时候,她还不时到你家和我这里,如今竟是连我这里都不常来了。”说到这里,李氏顿时有些懊恼,“只不过,像今日这般下了帖子反倒不来的,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英娘却本能地心中一紧:“莫非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可能吧?”李氏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妥,沉吟片刻便建议道,“这样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严府看看,若是没有事最好,若是有事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英娘自然不会拒绝,李氏当下就吩咐家人备车,很快,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便驶到了严府。见是两个平日便常常来此走动的夫人,门房上的仆人很快便奔出来迎接,当头第一句话便把英娘和李氏吓了一跳。
“阮夫人,高夫人,我家公子昨日一大清早便发起了高烧,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夫人这两天急得连饭都没吃过,还请二位去劝劝吧!”
英娘和李氏大惊之下也来不及追问事情来由,急急忙忙地进了霍娴的正房。一看到病榻上那个满脸通红的孩子,两人便觉心头咯噔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三章 沧海桑田无定数
茫然无措的霍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发现多了两个人,回头一看是英娘和李氏,她立刻站了起来。只见她一向梳得纹丝不乱的漆黑秀发显得蓬乱无比,而未施脂粉的脸也是蜡黄蜡黄的,眼睛中根本不见多少精神。
“二位姐姐……”
英娘已经拿开了孩子额头上的凉手巾,把手搁在了孩子的额头上,随即被那滚烫的温度唬了一跳。等不及霍娴把话说完,她便一口打断道:“孩子是最娇贵不过的,若是不能尽快退烧,即便将来治好了也说不定会留下后患!阿娴,你都是请的什么大夫!”
霍娴被英娘这串连珠炮似的话一轰,顿时更加慌了。”我都是让他们去请的京城名医,还有大哥也代请了一位大夫来看,都说是寻常的发热,吃两剂药就好了,谁知到现在还是没有退下去!如今严郎一个人孤身在外,还说不得将来如何,若是他这点唯一的血脉有什么万一,我……”
“别说那么多了!”英娘当机立断地拿起了一旁的披风,急匆匆地奔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道:“我去请杏林国手刘克勘!你们都在这里看着,千万别再用那冷水敷头了,这么一个小孩子,哪里经受得住!”
霍娴早已乱了方寸,自然是连连点头,而李氏则多了一个心眼,命人拿来药方细细查看,待到看完几张字迹不一的药方之后,她的眉头登时紧紧蹙成了一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硬是把霍娴拉出了房间,脸色严厉地问道:“阿娴,难道你用药之前就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么?这其中有的说是虚火太盛,有的说是热炽太盛,有的说是邪热在表,就没一个能够看准的,有重有轻,你若是全都照着方子上的药用了。肯定是要出事的!一个不满两岁地孩子哪里经受得起这般折腾,你也太糊涂了!”
见霍娴闻言摇摇欲坠,她不由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关心则乱,随即命人把那几个前去请大夫的家人叫来问话。一问之下,这些人却说是在大药堂请的坐堂大夫,这顿时让她又好气又好笑。并不是说大药堂的坐堂大夫不济事,而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小儿生病不是请固定的大夫医治,看来。这严府的下人还真是谈不上训练有素。
小半个时辰之后,英娘终于带来了刘克勘。他把过脉之后便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道:“小公子的病还是给耽搁了,若是早些救治,也只是几针发发寒气地功夫,如今要用药就有些难了。先前的药方还有么?”
李氏连忙递过药方,正如她所料那般,刘克勘一看药方便冷哼了一声:“这是哪个庸医开的药?简直是荒唐!”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药方,然后又把了一次脉,最后方才缓和了脸色道。”三位夫人放心。小公子的病至少还有七八分可治,我当尽力而为。但是,我有一句话得说在前头。用药一定得照着我的方子,别去请那些庸医了!”
连番打击之下,霍娴反而镇定了下来,当下便重重点了点头。英娘和李氏则在那里看着刘克勘写药方,不外乎是一些生地、麦冬、沙参、青蒿、鳖甲、玄参、天花粉、地骨皮、白芍、玉竹之类滋阴清热的药材,而分量都控制得精准无比。药方写完之后,李氏也不用严府的下人,而是唤了护送自己来的一个家人,命其照着药方去药铺抓药,然后便回转了来。
“小儿发热最讲究的便是对症下药。若只是微微发热而用了重药,效果自然会适得其反。不过,令郎病愈之后,严夫人也该好好换一换这些下人了。我也看过不少官宦人家的病,少有这样不经心地下人,若都是如此,岂不是害了主人家一家性命?”
一番话说得霍娴脸色青白,而英娘和李氏对视一眼,心中却都有些疑惑。她们是不得不往深处想。要是换了别家,姬妾想要谋害大妇子嗣地兴许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但是,毕竟严家只有霍娴一个女眷,这便是无稽之谈了。联想到在西北事务上栽了跟斗的一大堆人,两人都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天夜里,孩子地烧终于退了,霍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立刻命人送李氏和英娘回去。临走前,两人却依旧不放心,李氏嘱咐霍娴重新选用一批信得过的下人,而英娘则暗示霍娴要注意朝中动向,别只顾着管家而忽略了其他。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次日,朝中便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尚书左丞刘逵罢职!
京城中人人都很清楚,刘逵虽然出自京党,但是,在上位之后他便疏远了和蔡京之间的关系,最后和赵挺之结成了联盟。两人在朝堂上便和当日蔡卞章惇一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刘逵事事充当着赵挺之的喉舌,每每有大建议便都是出自刘逵之手,此番刘逵被罢,焉知不是赵挺之即将落马的一个信号?再联想到天子官家在西北战事上不依不饶的立场,所有人都醒悟到,身为天子而没有太后在一旁掣肘的赵佶,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独断专行。这一点优势,就是连神宗皇帝也无法比拟地。
在这种震惊的消息下,严府一下子开销了二十三个家仆自然掀不起任何风浪,闲暇之余也就是有人随口提起一句罢了。只有寥寥数人心中清楚,这其中有不少值得深究的猫腻,而当事人既然没有宣扬,旁人自然也就不去管了。
这一日,英娘终于前去拜会了郑贵妃和王淑妃。郑贵妃和往日一样,照例只是说了些平常话,谁料王淑妃却在她的面前露出了几分抱怨,这顿时让她大吃一惊。
在郑贵妃没有生下七皇子的时候,赵佶最疼爱的便是王淑妃的儿子高密郡王赵楷,因此王淑妃一直在心里深藏着一个愿望,那便是希望赵楷能够入继大统。结果,先是郑贵妃生了一个皇子,然后又是王皇后的嫡长子京兆郡王赵桓被赵佶刻意培养,种种对比下来,赵楷所受的重视自然就不比从前,这怎能不令她心中不平?这样一来,要让她话里面不带出一丝口风,便成了不可能地事,尽管面前的是英娘而不是伊容。
正因为如此,英娘在王淑妃面前自然是如坐针毡,出来之后已经是一身的冷汗。在她印象中,王淑妃一向都掩盖在郑贵妃光芒中,显得并不起眼。谁会想到,真正论起词锋来,这位王淑妃竟然一点都不比郑贵妃逊色。什么立储乃是国之大计,立长不若立贤;什么如今诸皇子都还年幼,看不出德行才干;什么官家春秋鼎盛,用不着急于一时……这一句句敲打分明是在暗示,作为次子的高密郡王赵楷,同样也有希望被立为储君。
突然,她发觉前面两个领路的小黄门似乎有些不对劲,一抬头方才发现不远处有一队人朝这边走来,当中的那人正是赵佶。她顿感心中一惊,只是这时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思量片刻,她便索性站住了,待到人影渐近的时候方才跪下迎候。
不多时,她便感到赵佶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一个声音轻轻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哦,是高夫人进宫来探望皇后和皇妃么?”
“是,妾身拜见圣上!”
“你回去后告诉伯章,京城里的事情朕自有安排,他自管放手去做,不会有人给他掣肘!”
“是!妾身遵旨!”英娘连忙俯首应答,一只手却悄悄抓住了袖中的一份奏章。这是临行前高俅交给她的,并嘱咐她看情况再确定是否要上呈,如今刘逵既然倒台,那么,原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计划就有些不合适了。想到这里,她便拿出奏章双手呈上道:“圣上,妾身离开杭州时,外子有一份奏章让妾身转呈圣上,伏乞御览!”
“嗯?”赵佶闻言不禁有些奇怪,按照惯例,大臣的奏折都是应该经过政事堂那一关,而自他登基以来,已经破坏了不少祖宗制度,例如几个近臣便都有直书之权。而高俅不直接上书给他,反而托夫人直奏,这捣的什么鬼?
他见左右没有旁人,便示意英娘起身,然后自顾自地当场拆了弥封,只看了第一眼便神色大变。一路看完之后,他便将奏折放在了袖子里,沉默了许久方才一字一句地道:“告诉伯章,朕既然给了他经略安抚使的职分,军权上他就可以放胆入手。但凡有心怀不轨的,有一个杀一个!不管事涉何人,朕都给他全权,务必把贼子连根拔起!只有一条,东南乃朝廷粮仓,绝不能乱!”
英娘见赵佶说得斩钉截铁,脸上又露出咬牙切齿的味道,连忙躬身应了。才欲告退的时候,她突然又听到一句淡淡的话:“朕记得你和伯章的女儿如今六岁,却能博闻强记唐诗数百首,甚至还能够出口成章,可是真的?”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四章 观互搏巧言激将
尚书左丞刘逵落职!
琢磨着这个刚刚到来的消息,再联想到先前赵挺之刘逵在西北战事上的态度,高俅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慧出长空,给不少人带来了空前的机遇,也让朝堂上出现了无穷无尽的变数,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天子官家的心意有任何改变。说得不客气一点,他是亲眼看着赵佶从一介懵懂顽童渐渐成长起来的,所以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皇帝。从一个喜欢书画的闲散亲王一跃而登大宝,成为一个九五之尊的天子,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而眼下从哪一个方面来看,赵佶都还算得一个称职的天子。
“没有了那个昏庸的道君皇帝,就连蔡元长都没有把握独霸朝堂,又何况是赵正夫?”
他摇头又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坐在了书桌前。算算日子,妻子英娘到京城也应该有半个多月了,依照计划,她除了去赵家商谈婚事之外,还要在贵妇圈子中再活动一下,探听那些正面渠道无法获得的消息。最最重要的是,还得判断是否该上呈奏折的时机。
后世虽然盛传江南富庶,但是,寻常百姓却依旧困苦,所以才会有明尊教大行其市。不过,若是官府能够更好地行使职责,那么,邪教活动的空间便会缩小,这是不争的事实。赵鼎只不过以一种比较公正的态度对待朱八等人,数日之后便有人主动出首,这无疑证明了百姓并非是真正笃信此教。真正的信徒即使有,也不会超过十中之一之数。
而据燕青所查,所谓的明尊教,虽然起初是由几个富民从中出资,但是最后还是由一帮贫民供给的。靠着一种类似于共济会的模式,他们从信徒处收集用不着的物资,然后再分配给能够使用的人,由此而囤积了一大批物资。最后以此为基础把触角伸到了城市。尽管还不知道各州县中有多少酒肆饭庄是他们的产业,但可以肯定,那个数字绝对不小。
这些还都可以徐徐图之,但是,有一件事却一直让他寝食难安,那就是明尊教仍旧在不遗余力地追查完颜阿骨打等人的底细。尽管他已经让连家人设法把这些女真使节换了一个又一个住处,但是,却依旧无法阻挠探查地人。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出多日便会走漏消息。无奈海路不比陆路水路能够说走就走,不到明年季风起来的时候,这些人就是想走也走不成。更何况,有关细节他到现在还没有最终确认。
“全权处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纰漏,恐怕我这个全权处理女真使节事务的人便要负全责!”他终于不耐烦地把几个幕僚整理出来的公文扔在了桌案上,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女真上一次起事的时间足足比历史上早了将近十年,虽然得以取胜,又获得了大批军器马匹,但是,只有一样东西是需要时间来积累的——那就是人口!
后世的清兵凭数万八旗子弟便席卷中原。那是需要重大契机地。
而女真眼下便没有那个契机。不到一万的兵卒,要对抗的是已经有准备的辽国,即便是完颜阿骨打这样的英才也难以轻言必胜。但是,这对于大宋来说却是莫大的好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辽国即使再腐败,大宋要吃下它也绝不可能,因此,那就需要有外力或内力的因素。倘若女真不能耗光辽国的家底,那么,什么收复燕云就全都是一句空话!
沉吟良久,他终于沉声喝道:“来人!”
一刻钟之后,一辆马车径直从高府的后门行出。很快混入了大街上的车流人海之中。那车夫是个警醒人,七弯八绕确认无人跟踪之后,方才把车停在了东城一座大宅地边门,然后便有人从车中跳下叩门。不多时,大门缓缓打开,车上又下来四个披着斗篷地人,很快便跨门而入。
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其间又不允许外出,一帮女真汉子早就是满身不耐烦。若不是连家父子设法从外边请来了几个武技不错的好手陪他们练武。恐怕这些人早就打将出去了。因此,高俅一行才踏入院子,便听到了一阵叫好声。待走近了,之间场中两人正在角力,其中一个溜溜的头上只留着一撮辫子,显然是女真人,而另一个则是标准地力士装束。两人全都是赤祼上身,正扭打成一团。
“大人!”
陈无方一看到高俅便连忙迎了上来,由于这些人都是他带回来的,因此,他这回也没下成南洋,只能在这里陪着他们。这些天的工夫,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显然是苦不堪言。
高俅只是微微颔首,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角力,见到己方的力士稍占上风,他更是眉毛一扬很是振奋。然而,正当他以为那个宋国力士即将取胜的时候,却不知那女真汉子用了什么手法,竟一下子将对手掀翻在地,随后便耀武扬威地朝天挥拳大吼,以示胜利。看到这一幕,他不禁皱起了眉头,神情颇有异样。
“唉,又是这种招数!”陈无方却不像高俅这样诧异,反而是司空见惯地摇了摇头,“天天都是这样,也就是石头这家伙还肯陪他们对练,旁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他不欲暴露高俅身份,因此仍旧只以大人称之,“大人有所不知,我朝的相扑都是有章法的,哪像这些人一旦兴起便不管不顾,什么阴招都使出来,所以,那几个我们找来的力士都不肯和他们再较量了。不过这些蛮子现在也懒得和别人较量,往往是几个人打成一团,蛮子就是蛮子!”
从陈无方的抱怨中,高俅却突然心有所悟。这些女真汉子根本就没有学过真正的技击之数,他们从生下来开始便是学习打猎,一旦成年学地都是杀人之法,哪里懂什么给别人取乐的搏击?正因为无畏无惧所以才悍勇,可是,等到他们有了土地牲畜牛羊的时候,那股悍勇之气也就不复存在了,这也是所有统治过一个时期的游牧民族的宿命。
想到这里,他又朝地上那个败者望去,就在此时,似乎被摔晕了的那个力士突然迅疾无伦地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庆祝胜利的女真汉子,一压一扣之下,立刻把对方掀翻在地。这还不算,他还猛地把身子压在了对方身上,浑然不顾对方在那里嗷嗷直叫。
“哈哈哈哈!”高俅终于大笑了起来,倒不是觉得对方此举为己国长脸,而是认为这力士实在憨厚。在他看来,那些表演给人看的技击之道着实无聊得紧,若是常年习武只是为了搏君王一笑,早就失了练武的本意,真正地战场杀人若是也讲什么规矩,只恐怕行军打仗就是笑话了。
“你……你耍赖!”
来到杭州几个月,几个不懂汉话的女真汉子也渐渐学会了几句,纷纷在那里大嚷了起来,其中甚至有骂娘的。而在一旁观战的完颜阿骨打早就看见了高俅,只是没有主动过来打招呼,此时见场中有变,又听到高俅的笑声,眉头一皱便站了出来。
他先是用女真话厉声呵斥了几句,然后便大步朝高俅这边走来,用汉礼拱拱手道:“他们不懂事,让大人见笑了!”
几次交道打下来,高俅早已不再像第一次那般装模作样,此时便含笑点了点头,但是话语却带着一丝尖刺:“刚才这一场对战颇为精彩,只是我看你的部属都有些不服气,似乎是对结果有所质疑?”
完颜阿骨打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芒,淡然答道:“战场上胜者为生,败者为亡,在对手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之前,他原本就不该放松警惕!他败了也是活该,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他在下一次面对对手的时候,就会知道一击致命不留余地的道理!”
“不错,战场上瞬息万变,只有生死没有胜败!”高俅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句,突然抬头提议道,“我也听说女真人的悍勇,今日便让我的护卫和你的部属较量一次如何?”
完颜阿骨打和高俅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不符合中原礼仪的要求,不由微微一怔。不过,这种要求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当下他便慨然应诺道:“既然大人有这样的兴致,宗濑!”
随着他的呼唤,一个女真汉子便大步走上前来。只见他的装束和众人并无二致,生得高大自不必说,而且又是虎背熊腰。不仅如此,高俅甚至本能地感觉到对方那身躯中隐藏着一股极度的彪悍,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今天来得匆忙,并没有带什么了不得的高手,若是真的出丑,恐怕面子上也下不去“区区一个蛮子,我还不放在眼里,大人你就放心好了!”
轻轻嘀咕了一句之后,高俅旁边的那个护卫便猛地一拉身上的斗篷,随后将其往后一抛,同样是迈开大步向场中走去。见那个背影异常熟悉,高俅一瞬间呆了一呆,随手抓住旁边另一个护卫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大人,您刚刚吩咐下来的时候,恰逢七公子正好在,所以……”
高俅闻言顿时气结,然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只不过,以燕青传承宋泰的搏击技巧,传承高明的轻巧腾挪,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斗不过一个女真蛮子。想到这里,他顿时轻松了下来。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五章 颜面存亡孰轻重
打量了一阵高俅派出的那个护卫,完颜阿骨打的脸色渐渐变得无比凝重。不懂武的人只看体格,稍通皮毛的人则看肌肉骨行,只有真正杀过人的才知道,别的东西都能够通过后天锻炼出来,只有精气神一定要在搏杀中造就,别的都是空话。大宋的相扑他也曾经听人提起过,技巧固然远胜于己方,只不过,好看纵然好看,要说气势就差远了。
宗濑作为完颜部中百里挑一的勇士,杀场上丧生于他手的至少已经有上百条人命,论悍勇乃是此次随行者中数一数二的。阿骨打一向认为,南人虽然富有,但却秉性积弱,否则也不会以如此一个辽阔的帝国却无法奈何区区西夏。然而,这个即将下场的护卫却让他感到一阵不妥。
燕青傲立场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个高大壮硕的女真汉子,脸上依旧挂着满不在乎的微笑。虽然这是高俅一时兴起提出的建议,但陈无方唯恐吃亏,飞也似地叫来了一群力士。当下便有一个力士充当部署,其余的则在旁边围成了一圈,助威呐喊声越来越高,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身在朝堂,高俅也看过多次左右军相扑,深知时人对相扑的喜爱。
天子御前便有内等子三十六人,这些人都是徒手侍卫,于殿步诸军选膂力者充,俗称虎贲郎将。每遇拜郊明堂大礼,驾前只顶帽、鬓发蓬松、握拳左右行者,就是这种相扑力士了。
《水浒传》中的那个浪子燕青便是天下第一相扑能手,自己这个义弟虽说和卢俊义扯不上半点关系,却也是货真价实地出身河北大名府地域,又经名师调教,论真本事便是御前上等的虎贲郎将,也不见得是对手。此时,他便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占据了最好的看处,刚才的那点不安渐渐扔到了九霄云外。
那部署既然是连家雇来。隐约知道事关官府,生怕出了生死祸及自身,便欲弃了生死文书那一条。谁料那宗濑和一群力士厮混了两个月,早已把相扑社条背得烂熟,当下就不耐烦地喝道:“既然是比斗,便需定下生死文书,有什么可罗嗦的!”
那部署无法,只得目视陈无方讨对策。陈无方见高俅只是眉头一皱,并没有反对的表示,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当下这部署只得把生死文书给两人签了,见两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便一声喝道:“看扑!”
两人先是一左一右站了,听得这一声喝,宗濑便立刻冲了过去,两只大掌直抵燕青下腰,显然是准备一招致敌。而直到对手扑到面前的一刹那,燕青方才如同泥鳅一般地扭腰一滑。堪堪从大掌中逃脱。一个闪身便到了宗濑背后,伸手便朝其腰背扭去。说时迟那时快,宗濑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冲势不减。待冲势减缓时一个漂亮的左旋,恰恰躲过了这一击。只是这第一回合,便激起了阵阵喝彩,就连高俅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见首次出击无功,宗濑不免发急,见燕青似笑非笑似乎在讥诮他无用,更是心头火起,登时拿出了当初在白山中猎熊的气势。大喝一声之后,他又放低了下盘,步子左右晃动着朝燕青逼去。上身却纹丝不动。
这一次,燕青也不敢再托大在原地站着,照样挪开了步子,目光只是紧紧锁在对手的脚下。
呼地一声,宗濑又扑了上去,此番他学了乖,出手的时候留了三分余劲,脚下更是含而不发,就怕燕青再如刚刚一般溜开了去。这一扑果然到手。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手上边传来了一股反震的力道,随后便觉有些抓不住手。大惊之下,他正想使力,眼前突然一花,下一刻,他只觉整个人被人从后背顶了起来,然后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一时间人事不知。
“好!”
尽管看清那顷刻间动作的人没有几个,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些力士拍手叫好。他们都是杭州城内的相扑好手,被高价请到这里陪人玩耍原本是愿意地,怎奈何这些女真人虽然不用暗器,可一旦到了胜负交关的时候却往往会用阴手,一来二去人人都吃了苦头,尤其是败在宗濑手下的人最多。今日有人为他们出了气,自然是人人高兴。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虽说败了,但完颜阿骨打脸上却没有多少沮丧。这相扑之术原本就是他们这两个月闲极无聊才学的,不是人家的对手也是平常。谁料他话音刚落,那边摔得不轻的宗濑却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大声叫道:“我不服,有本事我们刀剑上见真章!”
刚才只是略施小计便得了胜利,却是不过瘾头,听宗濑这么说,燕青也觉得心痒,当下便耸了耸肩道:“不管你来什么,小爷我奉陪!”
“够了!”完颜阿骨打却知道宗濑是个执拗性子,也不愿意真的闹出人命,因此厉声呵斥道,“败了就是败了,难道我族勇士就连败都败不起吗?退回去!”
高俅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得更大,因此点到为止正符合心意,遂也向燕青丢了个眼色。见没法继续,燕青只得退了回来,脸上仍然挂着招牌式的懒散笑容。
陈无方自去遣散了一帮力士,而阿骨打则示意完颜娄室把所有族人带回,这才和高俅走到了厅堂。见高俅只留了刚刚那个相扑的护卫在身边,而把所有其他护卫都撂在了外面,他顿时心中一动,又朝燕青多看了几眼。
“大人,我在杭州已经盘桓了两个多月,你却一直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们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彼此交锋多次,阿骨打也知道对面地这个官员难对付得很,因此便开门见山地道,“确实对于大宋而言,女真诸部太过遥远,而且除了海路别无陆路可通。海路确实凶险,但是,多了女真这个盟国,对于大宋有利无害,不知大人和贵国皇上为何举棋不定?”
数次交涉之中,阿骨打提出了相当有诱惑力地条件,若不是高俅心中太过忌惮女真,兴许早就一口答应了。然而,他渐渐发觉了拉锯战可以榨取更多的情报,于是便次次装作莫测高深,借以试探阿骨打的底线和反应。如今看来,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再耗下去就显得太假了。
“你前几次提出地要求,我已经上奏了我朝圣上。”他见阿骨打露出了冷笑,便不紧不慢地道,“据我所知,你们上一次大胜辽军之后,军器似乎并不缺,战马也虏获了不少,自给自足绝无问题。而此次你提出要求我朝派工匠官员,我朝大臣却认为我朝和辽国多年交好,若是被辽国得知此事,则辽主必移书问罪于我国,所以,这并非可以商谈的条件。”
拖了这么多天,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冰冷的答复,饶是阿骨打城府再深,此时也不禁大失所望。正想出言反驳时,他突然又瞥见了对方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随后想起了中原人的奸猾,干脆就反问道:“大人便干脆说章程好了!”
“工匠我朝可以提供,只不过,圣上听说辽东盛产黄金……”
高俅慢悠悠的一句话还没说完,阿骨打便勃然色变。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辽东的特产也就是蜜蜡、名马、海东青以及人参等物,但是,少有人知道其中还有黄金。自从二十年前发现了黄金开始,完颜部便一直在秘密派奴隶采矿,又好容易找到了懂得精炼矿石的匠人,然后再通过种种渠道变换成军器。如果不是宋国地商船突然自海上来,他们恐怕仍旧不得不用高额的黄金从黑市渠道换来甲胄军械。然而,这种极度隐秘的事,怎么会传到大宋皇帝的耳中?即便是那些到了女真领地的商人和宋人,也应该一无所知才对!
他转念一想便认为高俅是在诈他,当下坦然一摊手道:“大人你在开玩笑吧?若是有黄金,恐怕辽主早就发兵平了整个辽东,哪里还会等到今日?”
“噢,似乎不尽然吧?”高俅早就知道辽东黄金藏量不菲,而后来又从隐秘的渠道探知女真居然找到了一个金矿,而且每年能够有不少黄金,他自然就有了主意。当然,那样一个金矿虽然可能会有每年数十万贯的收益,但对于大宋却不过九牛一毛,他所想到的,却是由此而产生的另一条路。
一番长谈之后,两边终于勉强就一些事情达成了一致,然而,所谓文书之类地东西却并没有签下。女真原本就是强者为王,只要强大,什么协议都可以作废,而高俅则看多了后世的作废合同,对于一张纸的约束力也就更不看重。倒是一旁的燕青见两旁你来我往颇感无聊,最后和高俅一块出门的时候竟打了个呵欠,谁料一个高大的人影却一闪而出,把去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我要和你公平地再打一次!”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六章 允再战借势立威
还要再打?
燕青闻言不由翻了白眼,冷哼一声便想上前,却被高俅一把拦住。
而一旁的阿骨打虽然有些恼火,但心里还是赞许的。但是,当着别人的面,他却不得不上前制止。
“宗濑!”阿骨打一声大喝下,见宗濑依旧是满脸不服,不由有些头痛。完颜宗濑是国相撒改的养子,又是女真族出了名的勇士,虽然智谋稍逊,但是真正论起在部族中的地位,也要高于像完颜娄室这样的后起之秀。此时此刻,他见高俅伸手拦住燕青,又想起适才这个护卫模样的青年漫不经心的模样,立时心中一动。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这个和自己打交道的官员是谁,既然如此,何妨冒险一试?
“大人,宗濑是我女真出了名的勇士,今天败在你这护卫手下,我也镇不住他。相扑原本就是游戏,不若在刀枪上再比试一次,如何?”
阿骨打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高俅哪里不知对方是趁机找场子。陈无方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提过女真人的悍勇,单单是肉搏自然无妨,但刀枪无眼,一旦两人打得兴起,那么,别说丢胳膊少腿,就是哪一方没了性命也是可能的。他固然信得过燕青的本事,可这毕竟生死攸关疏忽不得。
“大人,岂可让女真觑我大宋无人?”燕青早就被撩拨得一身火气,见高俅犹豫不决,他便出口说道,“他既然一意要战,便请大人允小人出场!”
高俅已经感觉到阿骨打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顿时心下一惊。要让这些认为老子勇力天下第一的女真蛮子心服口服,不能光凭借国力的压迫,今次若不能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恐怕这样的挑战会越来越多。想到这里,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既然这位贵族勇士有意求战。我便让我这护卫再与他一战就是!小七,生死场中,你可得当心了!”
燕青跟随高俅多年,这话里头的深意自然一听自明,连忙欠身应了一声。这一次的比试却不像刚才那样热闹,高俅让陈无方把无关人等通通清退,只留下了那些女真人。
场边已经摆了一个样式齐全地兵器架,上面俱是精钢铸就的上好兵器。须知大宋向来便有禁武令。寻常百姓若是防身,只能用朴刀之类的粗陋兵器,连家也只是借了对付海盗的名义,方才能够从官中得到一部分好兵器,而眼下的这些,则是百里挑一的上品。
宗濑却已经是看得眼睛大亮,如今的女真仍旧是奴隶制的部落联盟,虽说他由于战功,能够拥有女人奴隶战马兵器,但是。却也拿不出这么十几样好兵器。挑了足足一炷香功夫。他方才选中了一柄铮亮地短柄手刀,斜劈了两下便满意地提刀站到了场中。
轮到燕青时,他却只是随手一挥道:“我不用选了。照样子也给我一把!”
听到这个满不在乎的声音,宗濑固然大怒,就连阿骨打也是脸色一沉。若是对方真的只擅长刀法,那这不过是一个噱头,可若是对方真的到了不在乎兵器的境界,那么,今日宗濑这一仗恐怕胜机极小。可是,这个下场的护卫显然年轻得很,就算对方打娘胎开始练武,应对这种大场面也不会有如此自信才对。
燕青满意地打量着手中那把刀。左右挥舞了两下便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两边的疏忽还是故意,这一场压根没有裁判,而围观的人则全都打起了全副精神,四周鸦雀无声。
只是刹那间,场中两道雪亮的刀光便狠狠撞在了一起,只听叮地一声脆响,两条人影乍然分开,紧接着又紧紧合在了一起。两人都没有什么花巧的招式,攻出去地每一刀都是直取要害。大多数时间都是以攻对攻,看上去煞是好看,但也极为凶险。
场中地燕青却是越打越有精神,这些年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江湖绿林中厮混,大大小小的阵仗他见识得多了,尤其是在西南的时候也斗过不少道上地悍匪,可是,像宗濑这样凶悍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以命搏命,他根本藏不住什么余力,次次都是全力出手。这一刻,他便是闪过斜取右胁的一刀,暴起一刀向对方迎头劈下。
铮——又是一声刺耳的两刀交击声,两个适才一直缠斗在一起的人影终于分开了。燕青小退两步,而宗濑则是踉跄后退了四五步远,而地上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擦痕,可想而知刚刚那一刀的力度之大。而旁观的高俅也露出了几许诧异,要知道,燕青一直走的都是小巧腾挪的路线,今次突然和对方大开大阖地战在一起,甚至还隐隐占了上风,这端地有些蹊跷。
“再来!”
宗濑觑准了燕青左手的一个破绽,一声大喝再次冲了上去,然后,临到身前时却突然刀交左手,变右下劈为左横斩。看到这一幕,高俅勃然色变,住手两个字几乎夺口而出。
生死关头,燕青却依旧是那副嬉笑的样子,仿佛根本不在乎右手的刀落在空处,只在对方刀光及体的一刹那,左手两指借势在刀面上一按,整个人如大鸟一般腾空而起,及至宗濑仓促回撩时,他却反手用刀柄重重地捣在对方左肩空处,最后方才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尽管这一攻一守一反击不过是顷刻间的功夫,但是,在高俅看来却不啻是犹如万年那么长。此时此刻,他不由在心中暗叹自己当年跟着宋泰练武时只学了个皮毛,就连眼力也没练出几分,否则,刚才这背心也不至于湿淋淋的。
燕青笑吟吟地抱刀而立:“还要再来么?”
“够了!”阿骨打自己也是久在战场拼杀之人,自然看出刚刚那一下已经让宗濑受了暗伤,连忙出口喝止道,“宗濑已经输了,再战下去未免伤了和气,到此为止吧!”
高俅本能地转头去看宗濑,见这家伙一声不吭,左手软软地垂在那里,脸色颇有古怪,心中也不免吃惊。不过,既然此间事了,他也不便多留,说了两句客气话,叫齐了随身护卫便出了宅子。临走时,他又想起刚刚那个相扑力士石头,便让陈无方改日把人送到安抚司。
等到上了马车之后,他方才板起脸瞪了燕青一眼:“小七,你好,居然就鱼目混珠地跟了我出来,连声招呼也不打!”
“大哥,要是打了招呼,你还会让我跟么?我这也是没办法才先斩后奏!”燕青一边揉着胳膊腿,一边抬头笑道,“再说了,今天要不是我跟出来,恐怕他们对付宗濑还差点火候!不是我吹牛,大师傅调教出来的那些人里头,第一还是得数我!”
都说到这个份上,高俅自然不好再苛责燕青的胡闹,顺势便转过了话题道:“你今天和宗濑一味地硬碰硬,和你平时地路数都不一样,看得我好不担心。刚才最后那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废了他的左手而已!”
“这还叫没什么?”高俅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满脸不可思议,“就那么刀柄捣一下就废了人家的左手,你够狠!不过,为什么不废他的右手?”
“不是大哥你让我给他一个下马威么?我只是照着你的话做而已。”燕青先答了一句,听到高俅的后一个问题不禁啼笑皆非,“这家伙的刀法杀气腾腾,估计杀的人不少,尤其是他那招换刀法更是如此。我废了他多年苦修的左手,他这个人就废了一半。右手使刀的好手我大宋多了,也不惧他一个!不过,我也留了余地,大哥你要做人情也行,只要活了那里的经络,至少他的左手还能用。”
高俅满意地点了点头,横竖损的是将来注定要为敌的人,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再说,也得让那些自恃武力的人看看大宋的武风不是么?幸好今天燕青一时兴起,否则,这一场仗怕就要败了。
同一时刻,阿骨打眉头紧锁地查看着宗濑的伤势,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哪里会想到,宗濑的伤势竟然比表面看上去的更加严重,就是这么一会儿,其左手居然就抬不起来了。宗濑的这一招换刀法也不知道换来了多少刀下亡魂,眼下这一伤,将来……
他命旁边的侍卫拉上了被子,缓缓站了起来。他压根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宗濑既然败了,那么眼下的景况也很正常。不单单是他,就连其它女真汉子也没有为此义愤填膺,宗濑是在堂堂正正的比试中输的,他们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只是,被一向为人认作懦弱的宋人打败,这对于自视极高的他来说自然是不小的打击。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七章 爱女岂可轻言弃
跟着高俅回到府邸,燕青打了个招呼便再次溜得无影无踪。对于他的神出鬼没,高俅也颇感无可奈何,尽管他几次想给这个亲如手足的义弟找一门亲事,可燕青偏偏一听到这个话题就不耐烦,最后还撂下话说这辈子就不娶了,闹得他只能搬出澄心规劝。只不过,这提亲之事,他也只能暗自留心,当面却再也不提。
见高俅脸色不佳,一旁的伊容不由眉头一挑道:“姐姐这一走,你就成天唉声叹气的,别人还以为我们给了你气受呢!”
“我这不是在担心小七么?他老是这么独立独行的,我就是担心他一朝有什么闪失。如今这身在虎|茓……”说到这里,他陡地感到说漏了嘴,见四下无人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要有个官身还好办,偏偏他最是讨厌官场上的那一套,我也没法给他太多助力。早知如此,有些事情还不如不对他说来的好。”
伊容自然分得清轻重,也不去追问事情原委,而是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小七是真男儿,事事都为了你着想,你若是不用他,反而显得兄弟间生分了。他吉人自有天相,到哪里都是独自打拼出一条路子,与其担心他,你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善后事宜。”说到这里,她突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英娘姐姐捎信来了!”
“什么?”高俅先是一喜,随即埋怨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你自己唉声叹气的,别人只顾着安慰你来着,哪里有那个空闲?”伊容这才变戏法似的一晃手腕,将一封信塞进了高俅手中,“上头可是姐姐的悄悄话,你自个慢慢瞧,我就不留在旁边碍眼了!”话一说完,她便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只留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丫头,嫁了人还像个鬼灵精似的!”
高俅摇了摇头,心中却觉得郁结全消,连忙拆开信封看信。英娘当年并不认字,读书写字都是他后来教的,虽然不像伊容这样笔迹娟秀,但信上一色的小楷却端端正正。然而,此时他却看不见这些。他能够领会地只有那字里行间所讲述的惊人内容。
赵佶为什么会突然询问他的女儿高嘉的情况?
反反复复揣摩着这个疑问,再联想英娘转述的京城流言,他不得不浮想联翩。赵佶今年才二十四岁,按照常理犯不着那么早考虑立储,就算眼下考虑了,也不应该这么早就把心意摆在别人眼前。见大臣的时候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京兆郡王赵桓带在身边,这不是摆明了给人以暗示么?哪怕赵佶如今怜王皇后病重,但也不至于因此而定下立储大计。
然而,这一切他都可以暂且不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会任由自己的女儿任人摆布。他的两个儿子肯定要不可避免地走向官场。可女儿高嘉却不同。李清照断言高嘉将来必定是才女,他对此并不在乎,只要女儿能够幸福快乐。那么做什么都好,他也不想利用这唯一地一个女儿来做什么政治交易,而嫁入皇家无疑是最坏的选择。
皇家要的是贤良淑德雍容大度,而以高嘉眼下的性情来看,无疑是绝对不适合的。更何况,就年纪而言,只有京兆郡王赵桓和高密郡王赵楷符合条件,无论是嫁给哪个人,他将来都必须做出政治抉择,而他偏偏不想过多地牵扯进这种天家事务。
思来想去。他终于站了起来,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宋对于外戚的提防最严,否则,以史书上蔡京的权势之盛,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让蔡家千金嫁给钦宗赵桓?但凡一沾外戚两个字的,举家在仕途上便会步履维艰,尽管赵佶尚未露出话头,但他还是得未雨绸缪,否则到时后悔也晚了!
出了厅堂。他拔腿便往后院,待走近高嘉的小书房时方才停了下来。透过半开的窗子,他看见高嘉地身边赫然站着高丰景地女儿琅儿,两个小姑娘正摇头晃脑地背书,那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别有几分温暖胸腑的感觉。
李清照隐约感到窗外有人,便安排了两个小姑娘习字,自己则推门而出。见高俅一脸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完全没有看到自己,不由感到有些奇怪。这些日子她常来常往惯了,渐渐地便不再有所避忌,再加上高俅也很少上这儿来,因此她并没有碰上他几次。此时,她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出口唤道:“高相公!”
高俅从恍惚中回过神,这才发觉李清照站在不远处,连忙歉意地笑道:“刚才听着两个孩子背书,偶尔想起了别地事,一时感触,也没看到你出来。小女顽劣,也只好请你多多费心了。”
“嘉儿在读书上肯下功夫,就是琅儿的天资也远胜凡夫俗子,我只有欣喜的道理,何来费心?”见高俅的目光不时落在窗内的高嘉身上,眉眼间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担忧,她顿时心中一紧,犹豫片刻还是出口问道,“高相公,可是我在此地教授嘉儿有何不妥?”
“啊……自然不是!”高俅见李清照动了疑心,连忙设法遮掩,只是,要不说一个明白,只恐怕对方真的有所误会。左思右想,他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今日内子来了一封家信,事关嘉儿,我这个作父亲的担忧也在所难免。”
事关高嘉?李清照虽然不喜打听别人的家短里长,但是,这些时日也有高府的下人在她面前提过英娘入京地用意,似乎是为了侄女高蘅的婚事。眼下高俅突然说是为了高嘉的事而担心,莫不是说京城中有什么贵人有意向高家这唯一的千金求亲?
可高嘉才六岁!她的心中陡地窜上一股怒气,声音也冷冽了下来。
“高相公乃是朝廷重臣,想要攀龙附凤的人自然不少!嘉儿如今不过六岁,便有人看中了这条路子,端得是目光犀利。只不过,我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教导出来的人,他日便知道女训女则!女子纵使不能出将入相,他日也未必不能鹏飞八万里!”
李清照虽然时刻怀男子抱负,但平日一向深藏在内心,如今却在一时情急之下完全吐露了出来。此时话一出口,她也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好容易找到一个性子和天赋全都合她心意的弟子,又怎能容忍高嘉沦为政治的交易品?
高俅却被这义正词严地一番话问得一愣,好容易反应过来便明白李清照会错了意。只是,这份呵护的心意却难能可贵。
“以我眼下的官职地位,并不急需和别人结亲以求稳固,嘉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当然不希望看到她深陷泥沼。”见李清照的颜色缓和了一些,他便摊手一笑道,“只不过”垂询,嘉儿状况的乃是当今圣上,你让我如何能够不忧心?倘若圣上真的有意……”
李清照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如果是赵佶亲自询问,那么,便说明天子官家真的动了心思。兴许在寻常人眼中,嫁给皇家是梦寐以求的事,但是,又有多少人看到背后的凄凉?若是嫁给寻常宗室,那男子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注定是一世埋没,就算嫁了国之储君,将来的天子,那将来还不是要和三宫六院分享丈夫?大宋虽然时有太后垂帘问政,但是,论其根本,那却全都是失去丈夫甚至失去儿子的可怜人,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高俅缓缓踱到门边,见高嘉正伏在案头专心致志地临帖,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转头见李清照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又想到了这位才女多桀的婚事,心中暗叹不已。”圣上还没有正面提这件事,你也无需太担心了。总而言之,嘉儿是我最心爱的女儿,除非是她自己认准的丈夫,我不会逼她嫁给任何人,哪怕是……”说到这里,他便嘎然而止,点点头便扬长而去。
外戚?他高俅眼下最最不希罕的,便是外戚!
李清照回到房内,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刚刚高俅说的那句话,在她心中激起了无穷无尽的涟漪。虽说当初赵明诚倾慕她在先,但是,最终的婚事依旧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定亲之前,她除了见过那几封辗转送来的诗词之外,从未见过赵明诚这个人。仅仅如此,她就已经算是莫大的幸运了,至少这时节的更多女人,都是依从父母之命嫁给从未谋面甚至一无所知的人。高俅居然说将来要让高嘉自己择婿,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先生,先生?”
听到耳边的这个声音,她连忙转过头去,见高嘉的手上满是墨汁,脸上却兴奋不已,不由把刚刚的焦虑全都放下了。她走过去一看,只见高嘉已经临完了一页的帖子,虽然字体都还稚嫩,但却有板有眼。
她含笑点了点头,毫不吝惜地赞许道:“很好,嘉儿你一日比一日进步了!”
高嘉被这一句赞语夸得小脸通红,高兴地嚷嚷道:“娘回来了之后,我一定留给她看!”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八章 回春也须留一手
虽说都知道宗濑是在公平交战的情况下受伤,但是,看着昔日生龙活虎的汉子一朝连手都抬不起来,随完颜阿骨打南下的几个女真汉子不免都有些发愁。而宗濑自己在大夫来过之后,也渐渐变得意志消沉。毕竟,在部族中最重勇力,一旦他回去之后被人知道惨败在外族人之手,怕是到哪里都要被人小看,更不用说如往日那般受人尊敬了。
完颜阿骨打虽然也恼火损了一员大将,但是,出于对前景的考虑,他仍然没有把忧色表露在外。毕竟,从与那个官员打交道下来的情况看,女真有很大的可能获得大宋这个盟友,这样一来,到时一旦真的对辽开战,就不一定会承受过重的压力。而最最重要的是,倘若能够借着宋朝的名义和高丽达成共识,至少不用忧心后路被截。只要能够熬过最初的时光,将来的女真,一定能够如契丹人崛起时那样席卷整个北方,说不定还有入主中原的希望。
此时,他独自站在院子中间,目光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狂热。
完颜部毕竟太小了,白山黑水也太小了,无论中原之主是谁,女真人都难以避免地为人统治,而如今,一个最好的契机摆在自己面前,就看能否真真切切地将其抓住了。
“三叔!”
完颜娄室匆匆而入,脸色颇为古怪。见阿骨打转头,他连忙行了一礼,然后解释道:“刚才陈无方说,上次那个官员因为护卫打伤了宗濑,所以特意派了一个大夫前来医治。我担心其中别有文章,所以……”
“对方不可能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暗中加害。”阿骨打摇了摇头,见完颜娄室依旧脸色凝重,不禁莞尔一笑道,“我倒忘了,你乃是我族智将,不会连这一点也看不到。既然如此。那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我们如今生死俱在他人之手,我当然不担心他们加害,只是……”由于片刻,完颜娄室便咬咬牙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先是一战重伤宗濑立威,然后又让大夫前来诊治,是用了汉人常用的一条法子。也就是恩威并济,试图用这种法子来让我们心存感激。只是这也说不过去,他们堂堂大国,为何要费这样的功夫?”他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禁有些茫然,最后只得摇了摇头道,“自从到了这里,我就总觉得心中不安,三叔,你的身上担着女真全族。这个时候真是不应该来的。要知道……”
阿骨打当然知道完颜娄室的意思,女真一族不像中原,并没有什么父死子继的规矩。用的最多地反而是兄终弟及,除非同辈子弟中没有服众的,方才会在下一代进行选择,而且继位的人选也不一定要是自己的亲子。如今虽然是乌雅束掌权,但是,他在族中的威望已经隐隐凌驾于乌雅束之上,此番若是出了什么万一,确实很可能会引起不可预料的纷争。
但是,这样重大的事,他怎么放心交给别人?族中汉子最重武勇。
虽然有习不失完颜娄室这样精通智谋的人,但毕竟为数不多,出使大宋意义重大,若不是他这样身份地人亲自前来,哪里能够表现得出足够的诚意?
“你不用有什么不安,如果宋国真的对此无动于衷,那么,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我们送交辽国处置,而不会拖这么久。”他自信地一笑。刚才的几许惘然早就无影无踪。”只不过,大宋朝廷不像辽国那样混乱无能,像那个和我们打交道的官员,看来便是一个有能耐的人。我们这次来的时候准备了那么多黄金,却根本没有派上用场,足可见他们并不像契丹贵族那样贪婪无耻,只可惜至今仍旧不知道他的名姓底细。说起来,我们还是实力不够,若是能够像辽国那样谍探满天下,哪会如此被动?”
“三叔说的是!”完颜娄室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方才想起此来正事,“那大夫正在外面等候,是否让他立刻去给宗濑医治?”
“当然!”阿骨打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见完颜娄室转身要走,他突然说道,“等等,人家既然是一片好意,我便随你一起去!宗濑地骨头一点事也没有,偏偏就是抬不起胳膊,应该是伤到了……那个经络。中原医术博大精深,就算学一手也好。”
“三叔还真准备当一个全才?”话虽这么说,完颜娄室却依言在前面引路,到了厅堂之后,他便指着那边座位上地一个老者道,“三叔,这便是李大夫。”
阿骨打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那人,见其长须飘飘颇有几分仙气,也就信了七分。他也不说废话,径直令完颜娄室把人领到了宗濑那边。这时节,那些女真人都得知有人能够医治宗濑的左手,纷纷都涌进了房间,就连宗濑自己也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李大夫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阵便惋惜地摇了摇头:“骨头是没伤,只不过这条筋络却伤得不轻,就算治好了,恐怕也不能如以前那么灵活。”见四周鸦雀无声,他觉得气氛有些骇人,连忙轻咳了一声道,“只要好好调养,说不定还是有起色地!”
“只是不如以前灵活?那便不打紧!”宗濑只想着左手能用,此时一听有治当即大喜,“只要大夫你给我治好了,什么代价都成!”
“你放心!我既然受了人家托付,自然会给你治好!”
当着众人的面,李大夫便从医箱中拿出了一个布包,一层层解开之后,里面便露出了一排排闪着银光的长针。他令宗濑解开上衣做好,也不开口解释,拈起一根针便奇快无比地扎了下去。只是片刻工夫,宗濑的半边身体便扎满了一根根银针,看上去好像刺猬一般。
针炎术在大宋已经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仁宗天圣年间,甚至铸造了两具与人等高的针炎铜人,堪称一时之最。而辽国立国时虽然以巫医为本,但渐渐地接纳了不少汉医,而中原的医术也在契丹人之中传播了开来,继而出现了一大批精通针炎药术的名医。而仍处于奴隶制度中的女真却仍旧以巫医为主,虽然也曾经有汉医在生女真领地走动,但毕竟医术有限,因此见到宗濑的身上全是长短不一地银针,大多数人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李大夫一根根拈动银针,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将宗濑身上的银针除下,又提笔开始开方子。此时,一群人方才围在宗濑身前问长问短,待得知只不过是有些麻痒之后,全都大为惊讶,看向李大夫的目光中便多了一些敬仰。
一连数日的医治之后,宗濑的左手渐渐恢复了,虽然还不能完全使上力气,却比最初的软绵绵要好得多,这让一帮人惊叹不已。那李大夫却留下了一瓶药酒,一副药方,言说今后不必再施针,然后便告辞离去,就连诊金也未取一文。此时,阿骨打方才真正动了心思,每次打仗之后,总有部族勇士因为无法医治而只能坐着等死,若是族里多一些这样的大夫,那么,岂不是意味着可用战力的提高?
另一边,那李大夫却已经回到了安抚司衙门,拿去头套洗了一把脸,赫然是高明地模样。等到一番装束停当之后,他神情气爽地去见高俅,头一句话便嚷嚷道:“要治好那家伙容易,要不治那家伙也容易,偏偏要治好一半再留一个病根,相公,你和小七还真够折腾人的!”
高俅早已习惯了高明的这幅腔调,耐心询问了几句便乐呵呵地笑了。要是任由一个好端端的人到时候废了一条胳膊回去,岂不是被人笑话大宋没有容人之量?既然全部治好有所不甘,那么,留一个由头也好,说不定将来还能够派上用场。
“对了,我刚才一路走一路注意,确实有人在窥伺,若不是我后来闪得快,兴许就被人缀上了!”高明收起脸上的玩笑神情,很是认真地道,“既然有人这样锲而不舍地盯着他们,足可见对方的居心,相公为什么就不能狠狠打一下子?”
“打?打得不疼不痒,反而暴露出我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平白招人疑心!”高俅冷笑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丝肃杀,“打蛇打七寸,既然要打,便不能让他们有抽身的余地,这才是最重要的。小七正在追查明尊教,你既然今日被人盯了,便从这一头好好打探一下,说不定也能有所线索。”
“我说呢,原来是找个由头又给我派差事来着!”高明低声嘟囔了几句,突然抬头嬉皮笑脸地道,“相公如今官越做越大,买卖越来越多,什么时候给我长月例来着?”
高俅闻言不由气结,倒不是因为钱的缘故,毕竟,高明的钱几乎都给了宋泰用来收养孤儿,开销相当有限。而是这家伙总会摆出一副穷鬼的模样,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行,事成之后,我再送你一座产业,免得你时时叫穷!”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九章 询力士惊闻隐情
相扑在大宋民间乃是最受喜爱的活动,富贵人家爱蹴鞠,平头百姓爱相扑,盖因相扑不限场地人数,人人都可参加的道理。因而,民间每逢节庆,各地都会搭起高台,请来有名的相扑力士献艺。他们一旦博得官宦人家赏识,设法谋一个出身也是可能的。若是能够一朝进入了内等子,那便能够带挈得一家人飞黄腾达,故而几乎街头巷尾的闲汉全都会两手相扑。
既然有了吩咐,陈无方很快便令人把当日那个相扑力士送来了高府。这一次见面,高俅方才看清了眼前这个人。只见对方身材一如其他力士那般高大魁梧,臂膊间隐现刺青绣纹,眉眼间倒有几分俊秀,分明不是只知道卖力气的人。此时见对方恭顺地趴在地上磕头,他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口唤了他起来。
“你就是那个诨号叫做石头的?”
“小人姓石,家中排行第三,因着头硬的缘故,因此别人都称小人石头!”石三恭恭敬敬地叉着手站在那里,答话归答话,头却不敢抬。
来之前陈无方曾经特意嘱咐过,他这才知道今次是来见整个东南最大的官,对于平日里最多只远远瞧过一眼县令知州的他来说,经略相公究竟是多大的官他哪有什么概念。他只认准了一点,若是合了那大人物的意,抬举他一个出身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那一日和那女真蛮子比斗,你如何会想到诈输的?”
石三却没料到高俅会突然问起这个,更不知道其中用意,怔了一怔索性老老实实地答道:“回禀相公,那些女真蛮子和小人等交手过多次,他们固然力大,但技巧上却不如小人这些人娴熟,所以一直都用些旁门左道的路数,这要是真正较量便都是犯规的。因着陈大官人说不得和他们纷争。小人也一直不和他们计较,那一日一昏头,便想着非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所以……”
“所以你便诈输耍诈?”高俅莞尔一笑,见对方神情紧张,这才摇了摇头道,“若是真正相扑比拼,你这法子自然不足取。不过。女真蛮子乃是化外之人,和他们说什么规矩条例无非是对牛弹琴。他们讲究的是战场上生死胜败那一套,便是平日比斗也动辄分出生死,你这原也算不得什么。听陈无方说,这些天来,别的力士都怕了和女真蛮子交手,唯有你三番两次主动求战,这份求胜心倒是可贵。”
石三见高俅毫无怪责之意,便乍着胆子道:“小人只是看不得他们胜了之后的气焰,他们不过是蛮夷小部而已。我堂堂大宋天朝大国。岂可被这些蛮子瞧不起?”
“哈哈哈哈!”尽管知道对方这话是有意逢迎,高俅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心情瞬时大好。这石三精明中仍有浑厚。不似那些一门心思削尖了头往上钻的,兼且陈无方又说此人会得一手好相扑,在整个东南也算拔尖,他便动了心思。不说别的,虽然当了天子,但赵佶对于蹴鞠相扑仍有说不出地喜爱。这石三看上去还只是二十出头,若是好好调教一番,将来还可以荐到御前去作内等子,不过顺手的人情罢了,将来也许还有些用处。
“当今圣上是最喜爱相扑的。我看你既然有些本事,又是晓事的,便留在这边,我寻机缘荐你一个出身,也好过你这天南地北厮混……”
话还没有说完,那石三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无数的头。似他这等相扑力士天底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头一等本事的便在御前侍应,那二等的则在官宦富贵人家承差。那三等的则只能靠力气吃饭,老来没力气了冻饿街头地不计其数。他虽然被陈无方看中,由这三等入了二等,但毕竟不能长久,今次这上首的经略相公居然一开口便应他出身,他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相公的大恩大德,小人今生今世无以回报,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忍不住垂下泪来,“小人是河南府人,自小便是个好动的,在乡间也不知惹了多少祸事,最后父母不爱兄长不理,只得背井离乡在江南厮混。今日相公如此抬举小人,竟是小人再生父母,小人,小人……”
见这石三说着动了真情,高俅心中也是感慨万分。想当年自己还不是同样经历,只不过是牢牢抓住了每一个机缘,这才能有今天罢了。当日苏轼王晋卿赵佶算是自己的贵人,如今自己又成了别人的贵人,这因果循环果然是奇妙。想到这里,他的语气便更加温和了一些。
“你也无需伤感,明日我便令人先在安抚司中给你补一个名额,你便在此先住下,再给家里捎一个信。我这里并无多少规矩,只有一条你得牢记,若是仗了我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我是绝对不容的!”
听高俅最后一句话异常严厉,石三心中一颤,当即连忙叩头答应。
正待起身告退时,突然听得头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我还有一事问你,你在江南呆了多年,平日也应该见过不少人,可曾听说过明尊教么?”
石三只感到脑际劈过一个炸雷,整个人顿时软了半截,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小人曾经见过明尊教……明尊教的那位圣母!”
“什么?”高俅原本只因为想到石三跑过不少地方,因此随口一问,想不到竟得了这个一个回答。当下他不敢怠慢,立刻坐直了身子,厉声问道,“那圣母在信众之中何等身份,你怎么见到她地?”
“小人不敢撒谎!”石三终于从起初地极度惊慌中回过了神,念及平日听到的种种传闻,再看高俅态度不对,哪敢有半分隐瞒,“小人自少年时便在江南厮混,曾经有过不少相好。只在五六年前,小人和一个吴行首好过一段日子,后来她就赎了身,再也没了联系。谁料两年前小人在盐官看到明尊教圣母现神迹的时候,无意间竟发现那圣母就是和小人好过地吴行首。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想要以旧事再续前缘,谁知竟险些被她派来的人送了性命。为此小人偃旗息鼓了好久,亏得陈大官人带挈,方才敢重操旧业。”
这世界上还有这样巧的事!
这是高俅听完了对方陈述后的第一感觉,这可真称得上误打误撞,燕青查了这么久还不能弄清那大尊圣母的真正身份,他却一下子得到了线索,这天底下的事情果然只能用一个巧字来形容。他这边厢沉思不语,却不料那石三犹如从云霄跌到了地底,满心以为高俅厌憎了他这一点,慌忙又叩起头来。
“相公,小人敢指天发誓,和那明尊邪教绝无半点关联!大人若是不信,小人……小人可以带人去当日那妓寮!”
高俅闻言一惊,随后便摆摆手道:“罢了,这都是你的旧事,我没有信不信的,只是你既然说那是邪教,今后便不可招惹半分,明白了么?御驾前伺候的人全都是要清清白白的,倘若你有任何被人指摘之处,那条路也就堵上了!”
石三已经被高俅揉搓得一点性子也无,听了此话顿时如蒙大赦,连忙叩头答应道:“是,是,小人明白!”
“今日之事你不可对别人提起,不过,那妓寮所在之处,你再对我详详细细说一遍,不可有半点遗漏。若是我查出来有半分不符,你这里通邪教之罪怕是难脱!”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石三自然不敢有半分抗拒,原原本本地将所有情形一一道来。那妓寮地位置,房子,装饰,甚至里头有些什么样的娼妓都说得一清二楚。见高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方才松了一口气,但末了还是嗫嚅着补了一句:“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小人也说不好那地方究竟在不在,兴许那圣母为了遮掩形迹把那地方抹平了也是有可能的。相公,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决不敢有半句虚言,否则甘受天打雷劈!”
高俅不觉有些好笑,但仍是板着脸吩咐道:“好了好了,我自会派人追查,你也不必心中不安。若是真能查出下落,我还另外重重有赏。不过,她既然还认得你,你便不要随意出门,免得有所惊动,明白吗?”
石三想到性命前程,早就把别的抛在了九霄云外,连连点头不迭:
“小人一定遵从相公的吩咐,决不踏出此地半步!”
石三前脚刚走,高俅便立刻把高升叫了进来,嘱咐其挑上几个心腹家人去会稽查访,务必要做得隐秘。
等到布置完了一切,他便长长吁了一口气,负手走到了庭院中,仰头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事涉外敌,赵佶既然委他全权,他原可以大刀阔斧地干上一番,只不过,为了稳定计,还是不要牵涉更广地好。若是能够悄无声息把事情抹平了,那才显得出真正的本事。当年处理蜀中赵涂造反一事时,他就做得太过急功近利,而这一次,少不得要多一些背地文章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章 三英聚首图大计
“大人!”
正在房间里看书的赵鼎抬起头,见是属下最得力的差役陈九,便示意其把门关上,这才问道:“可是那边有消息了?”
“是。”陈九上前几步,低声禀道,“上次前来出首的那人回去之后,并没有露出马脚,所以小人的那个兄弟很轻易地靠着他打入了朱八那群人的圈子。大人让他们修孔庙,又发放了优厚工钱的事,在乡间好评不断。现如今,那边都在盛传大人是青天……”
若是换作从前,赵鼎一定会很满意百姓对自己的评语,但如今一桩大事尚未解决,他哪里顾得上这些,当下就不耐烦地斥道:“好了好了,这些逢迎的话少来,你只说重点就罢了!”
陈九悄悄缩了缩脑袋,也不敢再说什么恭维,一五一十地回奏道:
“听说大人还在追查那些破坏祠堂的人,那些信徒们都感恩戴德,甚至也自发在中间出力使劲,只不过一直都没有更多的消息。小人倒是听说,原本那圣母准备这些天再露一手神迹,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却去了安溪镇,为此此地信徒们都失望得紧。”
“安溪镇?”赵鼎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心中疑窦重重,“莫非这些人是觉察到了风声?还是因为……”他陡地想到其中关节,不禁冷笑了一声,“心中有鬼自然不敢在人前现身,他们自然来是贼喊捉贼!只可惜那些忠厚老实的乡民上了这些贼子的当,他们打量着砸了祠堂便可嫁祸官府,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听到赵鼎语带讥诮,陈九立刻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道:“大人的意思是,那祠堂原本就是大尊圣母令人砸毁的?对呀,小人怎么就没想到,大人果然是神机妙算……”
“好了,别没事就知道打点逢迎!”赵鼎没好气地瞪了陈九一眼,这才沉声吩咐道。”既然事情的由头从朱八而起,你便先盯着他。他是那边乡民的头头,知道的应该也更多一些,我看他不像一个奸猾人,只要证据确凿,他一定会说出知道的事,所以一定不能放过这条线。至于乡民那边你不妨放出一点风声,就说是明尊教中有不肖弟子冒充官差砸了那祠堂。尽量说得有板有眼,让他们先自乱阵脚。还有,那个出首告密者你得派人保护好了,关键时刻,我少不得亲自出面会一会这些乡民!”
陈九起先还连连点头,听说赵鼎要以身涉险,他顿时吓白了脸,连忙劝阻道:“大人,不过是一群泥腿子在那里弄玄虚罢了,何须劳动大人出面?大人深得高相公信任。若是有个闪失。小人这些跑腿地岂不是全得吃挂落,大人好歹体恤小人一些个吧!”
“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赵鼎淡淡地扔下了一句话,心中又想起了高俅上一次的嘱咐。高夫人英娘回京和他的母亲商谈婚事已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而不管怎么看,这一次都是自己高攀了。若是在升迁上不想让别人抓到什么把柄,那么,他便只有在政绩上更出色一些。公断讼案清平吏治远远不够,只有将这些蛊惑人心的邪教一网打尽,方才能够还东南一片真正清宁的土地。
陈九还待再劝,见赵鼎摆明了油盐不入的格调,只得怏怏退了出去。谁知没有半刻钟,他便又一溜烟地回转了来,一进门便嚷嚷道:
“大人。外头有一个自称您旧友的来拜,说是姓李,小人已经让他……”
赵鼎起先还有些纳闷,一听得姓李便立刻明白了过来:“快快有请!”
话音刚落,李纲便笑吟吟地进了门:“赵大人,端得是日理万机啊!这外头地牛鬼蛇神让你收拾得规规矩矩,手段着实不凡!”
“伯纪兄,你这不是故意骂我吗,就余杭这么一个地方。我哪里有什么日理万机?”赵鼎朝陈九使了个眼色,便笑着迎了上去,“倒是伯纪兄怎会有空到这里来?”
见陈九悄悄退出关上了房门,李纲便欣然落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如今是余杭县尉,我没有大事哪敢来劳烦你?”他略微顿了一顿,这才放低了声音,“这一次,是高相公让我来的。”
赵鼎立刻提起了十分精神,但是心里却不无疑惑。若只是传话,打发一个差役或家人来就够了,万万用不上李纲;而李纲现如今正奉着高俅的令结交江南各地的士绅士子,凭借那满腹经纶交游四方,突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伯纪,你就别卖关子了,究竟什么事?”
“就是为了明尊教一事。”李纲临行之前听了足足一个时辰的交待,他久在江南,决计不希望一个邪教闹得满城风雨草木皆兵,更不希望大动干戈。因此听高俅的意思是只诛首恶,立刻便答应从中出力。
“你这里先前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不过,高相公那里也没放松过追查。来这里之前,高相公已经给我交了底,那个所谓的圣母,原先是会稽的一个青楼行首,几年前为人赎身后便被推到台前当起了明尊教的圣母,而背地里地大尊才是真正地掌权人物。原先我们都以为事情虽然有涉外力,但对内至多只牵涉到本地的富民,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有士绅牵扯在里头。”赵鼎闻言悚然而惊,他这些天也深入查过,由于东南设有三个市舶司的缘故,因此时常有海外番邦地人在东南活动,其中既有来自高丽日本的,也有南洋诸国的,只不过后者数目极少。但是,处心积虑组织起这么一个大教派的目的却殊为可疑,绝对不是区区小国能够一力办到的,毕竟,无论金钱还是人力都不是一个小数字。”伯纪,那所谓的外力,高相公可有什么头绪么?”
对于这一点,李纲自己也是不甚了然,可是瞧着高俅却像有了头绪。因此,沉吟片刻他便摇摇头道:“我不清楚所谓外力是什么,这些都是要彻查之后才能作数。此番我过来,便是代替高相公拜会一下余杭的几个大家族,只不过时机还得你做主,免得打草惊蛇。”
虽然赵鼎和李纲彼此算是默契的朋友,但是,此时他的心底还是不免微微有一点芥蒂,但转念一想便打消了顾虑。李纲还未出仕,若真地建了大功,那么他这一份绝对抹煞不了,而李纲则可顺势在下一次科举大出风头,高俅此举不过是一石二鸟罢了。想到这里,他便爽朗地笑道:“既然有伯纪兄你来,我可就是如虎添翼了!”
两人在书房中商议了一阵子,赵鼎便把上一次主动献图册的钱如益提了出来:“依我看,此人是第一等精明人,知道当断则断,所以在厘定田亩一事的主动上,他从旁占了很大的好处。我命人打听过,余杭县三大家柳、钱、张,以钱家崛起最晚,祖上官职不高,但一向却步伐极稳,和每一任前来的官员都相处得好,就是在百姓中风评也还不错。若是伯纪真的要入手,不妨从他开始,我倒觉得,这样一个角色,等闲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和邪教有所牵扯的!”
“你看人应该没错,那么,便从他入手。”李纲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不由失笑道,“看来今日你的客人实在不少!”
赵鼎自己也觉得诧异,索性自己站起来打开了门,见又是陈九带着一个人站在门外,他更是感到一阵奇怪。突然,他瞥见陈九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惶然,心中立时一紧,犀利地目光立刻朝那人脸上打量去,只是那人戴着斗笠,头脸无论如何看不清楚,顿时更加恼怒:“有什么事非得现在来报,你不是知道本官在会客么?”
陈九听赵鼎已经用上了官称,心中更是一紧,想到待会若是出事的下场,他立刻咬咬牙道:“大人,小人吃这贼子制住,所以身不由己,您赶紧……”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背心被人重重砸了一下,旋即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赵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一惊,但下一刻便醒悟了过来,本待高声呼唤府内官差,又担心此人为求自保暴起伤人。正在他为难的时候,突然感到旁边多了一个人,这才想到里面还有一个李纲。
“县衙之内行凶,你好大的胆子!”李纲刚刚便在后面看热闹,见情势不妙立刻站了出来,“光天化日之下,你就算伤了人也逃不出去,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两位真是好口才!”那人终于抬起头来,正是一张招牌式的俊脸,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你这县衙实在太难进了,我又不想惊动太广“只好找了个人要挟,谁知他竟还有这般勇气!赵大人,你这部属可算调教得不错!”
“七公子,你……”想到上一次见高俅时听到的那几句话,赵鼎好容易才把即将出口的斥责吞了回去。对方既然有手段在暗地查访明尊教,便不是一个只知道靠兄长荫庇混吃等死的衙内,而他今次用这种手法前来,绝对是有什么大事。
“既然李公子也在,那就再好不过了。”燕青又瞟了李纲一眼,随后轻描淡写地道,“我这里遇到了一点事,需要你们帮忙!”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一章 瞒天过海设妙计
要说瞒天过海的本事,燕青至少可以排到第二,第一自然属于他的师傅高明。虽然他年纪才二十多岁,但却已经有了多次独当一面的经历,从京城到西南再到河北,然后又转战东南,他带出了一大批可用的手下,更把耳目安Сhā到了贩夫走卒之中,那庞大的潜势力就连高俅也不十分了然。
可是,这一次他要对付的可以说是一群乌合之众,也可以说是一批组织严密的人。前者是数以万计的广大信众,而后者则是隐在暗处的明尊教高层,两者之间联系密切,一旦后者有所指使,那么,前者就很可能爆发出一场规模浩大的叛乱,所以他的担子不可谓不重。若是仅仅这样也倒罢了,偏偏他又盯住了明尊教近几年发展时置下的产业,想要借机再做一票,这也是他为何亲自出马的原因。
十几日前,他用了盛大的排场把明尊教圣母吴若华迎到了安溪镇冯家。圣母驾到之时,安溪镇的数百信徒全都围在了道路两边,个个是面色虔诚顶礼膜拜,而几个早已花了大价钱的富家少年则有幸得吴若华摸顶,场面一片闹腾。而燕青假扮的这位平日纨绔不堪的冯家三少爷则得到了大力好评。但是,却少有人意识到,这还是明尊教圣母第一次从民间走进了富贵人家。
为了表示恭敬,冯家几乎把半个宅邸都让给了这位圣母,而且压根没有和明尊教的人争着安排护卫,这也让原本还存有几分疑心的吴若华松了一口气。安排好了一切,冯家主人冯廷敬这才满身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下处,一进门便见燕青坐在桌子旁边,正饶有兴味地把玩着手中的一个杯子。
见燕青这般做派,他立刻明白周围已经布下了重重岗哨,不虞有外人闯入,慌忙施礼道:“七公子!”
他尚未完全弯下腰,燕青便一把将其拉了起来。一脸没好气地埋怨道:“老冯,你这是干什么?我如今可是你的儿子,哪有父亲反倒跪着儿子的道理?再说了,你一不是我的下人,而不是我的部属,哪来这么多礼数?”他说着就把冯廷敬按在了椅子上,又亲自沏了一杯茶,“这一次着实难为你了。此事一个不好,便会殃及你这几十年建立起来地家业。看你刚才忙前忙后,我倒有些过意不去!”
冯廷敬却长长叹息了一声:“当日若不是七公子在沪州施以援手,我早就没命享受如今的富贵,哪还有资格谈其他?七公子既然信得过我,这些我能够做的小事又有何足道?只是,如今她既然已经住到了这里,您是不是准备收网了?”
“还早呢!”燕青缓缓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别看这圣母在人前圣洁无边。其实却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真正重要的人一直都躲在暗处。老冯,这些天要麻烦你了,让下人伺候得周到一些。务必表现出无比虔诚的模样。要知道,安溪镇恰恰处于杭州和湖州的交界,对于他们的活动也有利。明尊教捣腾了这么久依旧不能进入上层圈子,你在杭州一带都还有些面子,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如今最想要地,就是在富贵人家中多发展几个信徒。到了将来鱼儿全部落网的时候,趁机就可以把他们一古脑儿端了!”
“七公子放心,按照你的话,我早就把准备都做足了。不说别的,内子那场病以及因此而请来的明尊像都是众目睽睽之下办的,家里那些下人都是深信不疑,除了跟着我时间最长的一个老仆,其他没一个人知晓。”说到这里,冯廷敬略顿了一顿,随即有些踌躇地开口问道,“七公子,明尊教在民间集会上出现是常事。官府也向来不多管,只是,如今高相公安抚东南,这里的地方官全都换了一个遍,万一对此事上了心,我担心会坏了七公子的事。”
燕青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想起自己从未对冯廷敬真正交过底。当年在沪州,他正好看到冯廷敬因贩卖药材的缘故和一群抚水蛮起了纷争,差点送了性命,一念之仁便上前做了和事佬,结果结下了这番善缘。但对方一个商人,哪里知道和记马行地背景,一直都以为他是一位有钱有义气地少东。就拿此事来说,他起初也只是说明尊教害死了自己的一个兄弟,此来是为了报仇,只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地步,冯廷敬要担的风险渐渐就大了,若是一点口风不露,自己似乎就过分了一些。
“你不必担心,官府那里我会摆平。”他终究还是决定把明面上地牌亮一亮,“老冯,不瞒你说,先前我和你说的那都是借口。明尊教这几年在东南发展得势头太猛,已经令官府有所不安。若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高层有人图谋不轨。我的生意多多少少和朝廷有些关系,所以此番是受人之托,不得不用心一点。此番事了之后,我可以帮你活动一下,你不是老发愁儿子久考不中么,帮他寻一个出身我还是办得到的!”
冯廷敬原本就寻思着此事从内里透着蹊跷,听燕青这么说登时恍然大悟。毕竟,燕青的做派和真正的富商少东很不相同,那手段放在官场上也是顶尖的。此刻,他眉开眼笑地答道:“七公子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我家那小子哪有大出息,您也不必太上心!我当初受了您活命之恩,又蒙赠了千贯本钱,置办的货物方才能够赚了大钱,若还指望回报,岂不是猪油蒙了心?”
“好了好了,老冯你又来这一套了!”燕青笑着摆了摆手,须臾又摆上了一幅凝重地脸色,“我如今是拿着你家老三的名义在外,所以他一定要藏好了,否则这出戏一砸,坏事的就不仅仅是你我而已。还有,既然人已经请来了,我也该学着你家老三的腔调故态复萌一下子,顺便看看那边还有没有人派过来。但是,在外你一定要拿足了父亲的腔调,该打该罚绝不能犹豫,明白么?”
要藏好自家的儿子,冯廷敬自然是没有意见,可是,让他在燕青面前摆出父亲的架势,这却有些困难,他顿时犹豫了:“这……”
“老冯,做戏做全套!”
见燕青脸色坚决,冯廷敬只得咬咬牙道:“七公子既然这么说,我答应了便是。”
翌日,燕青便带着一伙冯家家丁出了家门,没过多久便在一家小茶馆调戏了一个小媳妇,把人气哭了又扬长而去。然后,他又带着人在镇上大摇大摆地逛了一整圈,在几个年青少妇身上揩了把油。如此一来,人人皆道是冯家三少旧习难改,不过大家都习惯了,自然不会觉得奇怪。
直到第三日,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路边馄饨摊上看到了一群可疑人。这些人中几乎一色地短打扮,但是,看那神情却不似寻常卖力气的穷苦人。而当中地那个人虽然肤色发黑,但一双手却白得可疑,其中还有一个妙龄少女坐在那里一脸不自在。
只是第一眼,他便认定这些人意图不明,因此,在发觉那少女姿色颇为动人时,他立刻便喝令一声,一大伙人把那个馄饨摊的所有剩余位子都占了,恰恰把原先那批客人围在了当中。
平日冯家三少这些事都做多了,因此镇民们非但没有溜开,反而三三两两地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毕竟,虽然有花花公子的名声,但碍于家教,冯家三少最多也就是动动口舌轻薄,却从未真正对人家姑娘干出什么真勾当。
道上混得多了,自荐枕席的女人也见多了,因此燕青扮起纨绔来也绝不含糊。此刻,他并没有立刻上去搭讪,而是眯缝着眼睛不停地往人家姑娘的脸上瞟,嘴里还哼着低俗的小调,表情自然更是不堪。
三番两次下来,那少女哪里认得住被人用眼神这般轻薄,气鼓鼓地站了起来,将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声喝道:“那个登徒子,你看本姑娘做什么?”
燕青顺势站了起来,见那少女昂头挺胸,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高耸的胸脯上,嘴角的那缕贼笑便更深了:“这数九寒冬的看到了无边春色,本公子自然要多看两眼。小娘子生得娇媚,这吸引来的蜂蝶自然不止本公子一个,小的们,你们说是不是!”
那帮家丁自然是齐声起哄,然后又是一阵大笑。见此情景,那少女立刻气得脸色铁青,又是一拍桌子便想上前打人,却被旁边的一个中年人硬按着坐了下来。接下来的一些时间里,不管燕青怎么用言语调戏,那伙人却再也没有人站出来,只不过人人脸色都难看得很。等到他们吃完结帐的时候,燕青这才一声呼喝,一群家丁一哄而上,把去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小娘子,年方几何,可曾婚配?”燕青一步三摇地上前,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朝少女周围的几个人扫去,“在下是安溪镇冯家的三少爷,至今还未娶妻,今日对小娘子一见钟情,还请小娘子告知籍贯父母,在下立刻命人前去提亲……”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便见一个拳头朝自己迎面打开,电光火石之间,他不闪不避地让这一拳打在自己的左颊,顺势倒了下去。一时间,周围人乱成一团。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二章 假戏真做探心机
眼看被人打了自家少爷,冯家家丁哪肯罢休,不依不饶地把人围了起来,最后便那绳子不由分说地把人全都捆了。而那些人原本还准备反抗,一听到是安溪镇冯家,便全都乖乖地任人宰割,就连那少女也咬着嘴唇不吭声。看到这个情景,原本只有三四成把握的燕青立刻断定这些人来意不善。
果然,一到了冯府后门口,冯廷敬“恰巧”出现,看到了这些被捆着送回来的人之后“自然”询问了两句。然后,当中一个中年人便立刻大声叫起了冤枉,一口咬定他们是前来安溪镇拜谒圣母的明尊信徒,而半路上遇到冯家少爷调戏,己方那名少女按捺不住便出手反击,谁料冯家家丁蛮不讲理,分明是仗势欺人。
听了这番话,饶是冯廷敬早有准备,心里也禁不住吓了一跳。燕青这行径,活脱脱像极了他那个儿子的惹是生非,因此,见燕青在那里耷拉着脑袋蹑手蹑脚地想要开溜,他仿佛一瞬间进入了父亲这个角色,厉声喝道:“小畜牲,你往哪里走?给我跪下!”
燕青慢腾腾地转过了身子,见冯廷敬脸上怒气森然,心中不觉好笑,面上当然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跪了。此时,便有内府家丁上来为那些被绑的人松绑,冯廷敬少不得软言安慰了两句,然后便狠狠瞪着儿子骂道:“好容易奉请来了圣母大驾,我还以为你有所长进,想不到还是这样没出息!我们冯家虽然说不得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哪里容得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坏家声?来人哪,去拿板子来,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这个小畜牲不可!”
一听得老爷要动家法,一群家丁顿时全都慌了神,两个亲近的还想上前相劝,结果都碰了满鼻子灰。最后。几个仆人只得慢腾腾地拿来了竹板和条凳,个个都用畏缩的目光看着自家少爷。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冯夫人便奔了出来,连连苦劝不果之后,只得一跺脚又进了大门。
“磨蹭什么,把人给我按好了!”冯廷敬见一群人不敢上前动手,立时火冒三丈,上前一把夺过了一个家人手中的竹板。怒气冲冲地指着燕青道,“今天也不用你假哼哼,我亲自打,看你今后长不长记性!”
老爷放了狠话,一群家人再也不敢怠慢,便有两人上前把燕青按在了板凳上,紧接着,冯廷敬的大板子立刻就敲了下来。
“哎哟,爹你轻点!”
“我将来再也不敢了!”
“爹,饶过我这一遭吧!”
随着劈劈啪啪的竹板声。燕青的求饶声越来越响。那里头明显的哭腔四周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一群刚刚跟着他出去为非作歹地家丁也是头冒冷汗。少爷都领了家法,那他们岂不是要被打死?人群中那个受了言语轻薄的少女露出了解气的微笑。旁边两个中年人则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眼看那竹板已经下去了二三十下,人们正担心冯廷敬会打得过了头的时候,只听头顶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住手!”
那声音并不响亮,但柔和中却带着几许威严,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人们抬头看时,只见冯家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只见那女子身着白色纱衣,身后站着一对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除了少一个杨柳瓶,之外,活似庙中的观音像。正是那天被盛大迎接入冯府的明尊教圣母。
在她旁边站的,恰恰是刚才一气之下回转去地冯夫人。显而易见,她刚,刚是去搬救兵了。
见此情景,人群中的明尊信徒纷纷跪了,而剩下的寥寥几个镇民犹豫片刻也跟着跪了下去,冯家的家丁原本就得令要对圣母恭敬以待,更是不敢怠慢,一时间,场中站着的就惟有面色茫然的冯廷敬一人而已。
许久。他方才如梦初醒地丢下了竹板,很是恭敬地行礼道:“在下发落逆子却惊动了圣母,有罪,有罪!”
那圣母轻轻瞟了底下的众人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这一眼,周边众人就全都觉得她似乎在看自己,一时全都痴了。而在竹凳上依旧呻吟不止的燕青则悄悄抬起了眼睛,见她的目光在刚刚那群人身上停留得最久,不由心中冷笑。
“冯老,令郎他既然是明尊信徒,若是有个好歹便是你地罪孽,他既然已经得到了教训,还请不要处置得太过了!”圣母微吐樱唇道出了一句话,见四周众人无一异议,她便轻移莲步走下台阶,见燕青衣衫上血痕累累,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那一声叹息传入众人之耳,又是好一阵令人迷醉。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旁边地冯家家丁将燕青的外衣褪下,却不料那外衣早已合着血粘在了身上,只这一阵扯动,燕青便发出了一阵杀猪似的惨叫。
“冯老也太狠心了!”圣母含嗔带责地瞥了冯廷敬一眼,又开口问道,“令郎一片诚心信我明尊,本座却不信他是这样地轻薄男儿。适才既然说他调戏良家女子,那位姑娘却在哪里?”
话音刚落,刚才那少女便急急忙忙地出了人群,趋前几步跪了下来,毕恭毕敬地三个响头:“民女方蓉娘,家住桐庐,举家信奉明尊多年。闻听圣母大驾到了安溪,我和家人特地徒步跋涉数百里前来拜谒,谁料半路上遇到了这个登徒子……”
圣母一语打断了方蓉娘的话,微微一笑反问道:“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方蓉娘顿时觉得尴尬万分,玩弄了一阵衣角方才狠狠一跺脚道:“他……他问小女子是否婚配,还说……还说要娶我!我……我还是未嫁之身,怎能容他毁了我名节!”
四周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嬉笑声,显然,冯家三少爷今日这顿板子挨得不冤。
圣母微微皱了皱眉,又打量了竹凳上的燕青一眼。权衡片刻,她又恢复了那种处变不惊的神情,对方蓉娘笑道:“本座看你资质上乘,又是一片诚心来此地拜谒,不如投入本座座下为侍者,你可愿意?”
这句话一出,别说在人群中激起了阵阵惊叹,就连燕青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人应该原本就是明尊教的人,这圣母来上这么一套,是在向寻常信众散布狂信者能够得到重视,还是有别的用意?正思量间,他便瞥见那方蓉娘欣喜若狂地跪倒在地,连连称谢。
“好,既然为本座侍者,那本座便有几句话要告诫你。男女两情相悦,原本是人之常情,本教却不像那佛教愚僧愚尼那般禁人婚嫁。你尚未婚配,冯三公子又未曾娶亲,本座瞧着便是一桩大好的姻缘!”圣母说着便缓缓行到冯廷敬跟前,淡然一笑道,“冯老,令郎既然说愿意向这位方姑娘提亲,如今本座又收了她为座下侍者,不知冯老可愿意玉成这桩婚事?”
冯廷敬愣在当场自不必说,就连燕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只是,他生性灵动,怔了了一会儿便醒悟到了对方的险恶居心。
他眼下装扮地是冯家三少爷,但是,冯家前头的两个儿子却全都在十几岁便夭折了,也就是说,这么一大份家业,将来全都是冯家三少继承。
怪不得这圣母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一大堆,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看来,那个少女岂不是白送上门来给自己调戏的?
“我……我不要嫁给那个登徒子!”
突然听到这个声音,燕青立马转过了头,发觉反对的却是方蓉娘。
见那少女眼角含泪脸色通红,他刚刚那个想法顿时有些动摇。此时细看,他发现这个方蓉娘形容中尚带纯朴,显然不是那种专门拿出来作交易的烟花女子,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蓉娘,你胡说什么!”刚才那两个互打眼神的中年人立刻冲了上来,一个低声朝方蓉娘训斥了几句,一个则毕恭毕敬地朝圣母打躬作揖。”小女不懂事,还请圣母切勿见责!既然圣母收了小女作侍者,小女的终生大事自然有圣母做主!”
冯廷敬终于看到了燕青打来的眼色,连忙也拱拱手答应道:“既然是圣母保的大媒,在下焉有不同意之理?来人哪,将他们请进去!”
一场闹剧如此收场,刚刚来看热闹地安溪镇居民不由都是面面相觑。直到冯家人和刚才的那批外来人全都进了冯府,方才有人大嚷了一声:“天哪,冯家居然二话不说就和人家结亲了?”
“对啊,冯家那么大的产业,平时挑使女都像挑媳妇似的,这一次竟然这么随便?”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那可是圣母亲自保媒,冯家三少爷走大运了,娶的竟然是圣母座下侍者。有了明尊保佑,冯家将来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唉,冯家信明尊信昏头了,居然连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都这么草率!”
带着各式各样的议论,人群渐渐散去。不消一个时辰,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安溪镇。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三章 明修道暗度陈仓
既然是圣母收了座下侍者,因此冯廷敬理所当然地把人安排在了圣母所住的那个大院子中,又殷勤地送去了全套衣物。等到他一退走,那刚刚一副高深莫测神情的圣母便沉下了脸,淡淡扫了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一眼,她突然冷笑了一声。
“这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差点便让罗师兄你的宝贝徒弟给演砸了!”
罗昌闻言眼皮一跳,在外这吴若华是圣母,但是,他们这些知根知底的哪个不知道,她不过是从窑子里出来的一个表子罢了!碍于其说得在理,在教内地位又不逊于他,他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狠狠瞪了方蓉娘一眼:“蓉娘,你刚刚是怎么回事?若是坏了大尊的事,你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为了冯家这档子事,我们花了多大的功夫你应该明白!”
话音刚落,方蓉娘旁边的汉子便立刻站了出来。除去了伪装,此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脸色也沉稳得很:“师傅,蓉娘只是因为被人轻薄,一时气不过方才失言了。事关圣教大局,她怎么会不明白?”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拉了拉蓉娘的衣襟,见其仍不情愿,只得提醒道,“师妹,这种时候你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蓉娘方才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圣母,师傅,弟子知错了!”
“知错就好!”接过话茬的却是圣母吴若华,她的目光在方蓉娘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虽然并非最最出色的美女,却有一种明朗的风情,更胜在年轻,心中不觉有几分嫉妒,口气中便稍稍带了出来。”这冯家老三虽然喜欢拈花惹草,但毕竟有万贯家财,你跟了他成亲之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当家理事,到时候,岂不是比你当年过苦日子强上千百倍?再者,到时候若你真的看不上他,过个两年寻个机会将冯廷敬和他一并除了,到时候,圣教便多了一份最好的家业!你师傅和你便是我圣教最大的功臣!”
方蓉娘越听脸色越惨淡,眼泪几乎便要落了下来。待到最后吴若华说要毒害冯家上下,她更是脸色剧震,最后竟踉踉跄跄地奔出房去。
吴若华见状立刻冷哼了一声:“这丫头太不知好歹了!”
弟子如此率性,罗昌的脸色也不好看,只得冲旁边地年轻汉子吩咐道:“你出去,好好劝劝这丫头,什么时候了还使小性子!”
见那汉子匆忙奔出,吴若华不自觉地露出了一股狠戾之色,随后又隐去无踪。她轻盈地转过身子,朝罗昌嫣然一笑道:“罗师兄。此次大尊让你前来襄助于我。小妹这厢谢过了!只盼着你我能够携手共进,使圣教能够在这安溪镇立下基业!”
“那是当然!”罗昌哈哈大笑,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大尊苦心经营至今,终于有这等富人自己撞上来,真是明尊庇佑!不过……”他刻意拉长了语调,轻咳一声道,“大尊有令,冯家上下的人暂时都得留着,否则无以取信于人,只要能够把他们揉搓于掌心,还不怕别人不上钩么?”
见罗昌一把抓住了自己刚才的话中的语病,吴若华顿时心中暗恨。
只可惜她虽然与大尊联络密切。却始终不知道对方是何面目,因此也不敢轻易得罪大尊身边这另一个得宠的人,当下便点头答应。两人又密密商量了一阵,罗昌便出了房门去找自己的两个弟子。
另一边,燕青正在让两个手下往后背和臀部涂抹伤药。那竹板比起衙门中的制式竹板竹杖已经小了许多,尽管冯廷敬下了不小的力气,但若是他真地运功,此番家法根本伤不了他分毫。无奈是大庭广众之下的苦肉计,他不得不硬捱了几十下。虽然伤情不算十分严重,但是,揭开衣服的时候他免不了还是咬了咬牙。
冯廷敬一进门便看见这幅光景,不觉愣在了当场。他是见识过燕青身手的人,本是因为对方一再保证这顿板子伤不到筋骨方才勉强答应,谁知这一看燕青背上血迹斑斑煞是吓人,他自然慌了手脚。
“七……七公子!”
“老冯,人都安排好了?”燕青一偏头,见冯廷敬满头大汗神情不忍,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随即无所谓地摆摆手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没什么好内疚的。刚才那个圣母的做派你也见识到了,若是你我的戏演得不到位,所有前面的功夫全都白费。好了,你有工夫看我背上的伤,不如说说这婚事该如何操办!”
“婚事?”冯廷敬的嘴不由张得老大,“还真要听他们地话办婚事?”
“不管成与不成,你至少得摆出最热切地态度去办,否则怎能表现出你这个愿意为明尊献出家财一万贯的财主的诚意?”燕青示意两个随从退开,自己抓了件衣服便坐了起来,“我们已经把火烧了起来,接下来就要看加地柴禾和火油够不够,不见得会真的熬到生米煮成熟饭那一步。你要用最细致最隆重的法子去办,拖得越久,于整件事就越有利。另外,这些天我会加紧盯着他们和外间的联系,这里暂且换一个人假扮着,横竖他们的疑心已去,应该不至于看出破绽。”
想到燕青的承诺以及背后的官府,再想想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冯廷敬只得把牙一咬道:“行,我便照七公子的话去做!”
有圣母保媒,冯廷敬又亲口允准了婚事,安溪镇上上下下都传得沸沸扬扬。兼且冯家上下又在那里置办各种婚事必办之物,一时间更是热闹十分,路上来来往往的全都是人。如此一来,趁机在其间传递消息地也就方便了。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尽管吴若华和罗昌为了谨慎起见,每次派出传递消息的都至少有两个人,但燕青胜在人手极多,因此一拨拨换班似的跟踪一路不落下。那两个送信人一个绕道武康、德清、临平镇,经仁和到了杭州,径直钻进了一家绸缎铺,呆了一下午方才返回:另一人则在大涤山绕了一大圈,最后进了余杭大观钱庄。而据燕青早就安Сhā在两地的地头蛇回报,杭州那个绸缎铺当日没有一个伙计外出,显然不是据点便是用作搪塞的障眼法。而另一个人一到余杭大观钱庄,没过多久,便有钱庄一个二掌柜匆匆出门,这一条线立刻受到了重点关注。
“七公子,你看,先是送信人,然后是大观钱庄的二掌柜、恒寿赌坊的伙计、德盛楼的闲汉、余杭县衙地官差,最后方才到了这一家余杭大户柳入道。若不是我们这些都是百里挑一专干这一行活计的老手,怕是早就跟丢了。最最要紧的是,回文走的也是这条路线,我们足足观察了半个多月,绝对不会有错。”
听着手下的回报,燕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事情牵扯到官绅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柳入道这个名字他曾经听说过。余杭厘定田亩的时候,钱如益第一个献上图册,第二个就是柳入道,为此,此人甚至在余杭大观钱庄中占了一个不小的份额,能够安Сhā一个二掌柜也不在话下。
问题是,余杭柳家的财力远远胜过安溪冯家,为什么还要找上冯家这么一家大户?倘若真的是柳入道此人在背后操控,那他的心计便太深了。
倘若自己手下没有那么多精心训练的精兵强将,哪里能够拎出这条线?
“立刻派出人,不惜代价也要从柳府中挖出消息!总而言之,一定要弄明白柳入道是否和明尊教有关系!另外,给我打听这个人的生平,务必不能放过一个疑点!”
但是,柳家却如同泼水不进一般,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不单单如此,柳入道的生平也异常简单,除了恩荫授过一个不用点卯的小官之外,他都是呆在余杭县内,竟是找不出其它疑点。直到最后,方才有人打听到,柳入道在四十岁的时候,曾经随船出过一次海,这顿时使得燕青疑心大动。
因高俅原本就把重心放在外力操控上,耳濡目染之下,出海两个字立刻触动了燕青那根敏感的神经。他几乎撒网似的命人去寻找当时的海员,结果却令人大为惊异。原来,当年曾经和柳入道一起出海的人,不是病死就是失踪,竟一个活人都找不到。甚至连当年这些人的街坊四邻,竟也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一番汇总之后,燕青只感到后背心直冒凉气。
柳入道如今已经快六十了,如果事情真的是从他四十多岁时开始,那至少有十多年的功夫,而明尊教的蓬勃发展偏偏只是最近几年的事。
是巧合还是另有文章,当务之急,他必须要弄清楚背后的联系,否则,若逮到小虾米却放过了大鱼,他怎么对得起大哥的交待?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四章 守株待兔擒正着
东城原本就是杭州中上等人家齐居的地方,一溜烟几进几出的宅院齐齐整整。每个宅院中大抵养着十几个仆人,又有正门后门耳门供家下不同人进出。寻常百姓平生最大的愿望,也就是能过上东城人这样的日子。
虽说比不上大户人家门前的整齐肃然,但是,这些人家的正门同样是少有小贩,不过,供家里下人和送吃食等进出的耳门却往往热闹非凡人流不绝。
清晨时分,东城容家巷正对着的几户人家便都开了耳门,不时有负责采买的家人往来,不一会儿,赶早的小贩便沿着墙壁摆开了一溜烟的摊子,有卖早点的,有卖浆水的,还有卖各色针头线脑小玩意的,竟是应有尽有。
在众多的摊贩中,一个货郎装扮的中年汉子最招孩子喜欢。他那里卖的是各种颜色的彩石,一颗颗各不相同,有的上头还有彩绘的人脸,价钱也极其便宜,一文钱便可抓上一把。这样一来,手小的自然吃亏,眼见别人一把能够抓个五六枚石子,不免便有孩子哭闹。那货郎却也实在,竟愿意让孩子们再抓一把,一时间,他面前竟围了十几个年纪不一的孩子。
见自己那个篮子中的彩石已经所剩无几,而一帮孩子却似乎仍旧意犹未尽,这货郎不由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信手从担子的底下又拿出了一个木盒子。他一打开盖子,周围的孩子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原来,那盒子也装满了各色各样的彩石,只是形状更圆润,颜色更诱人,和这一比,刚刚那些彩石就连三等货色也算不上。可是,在刚才那一阵哄抢中,孩子们的钱也花光了。此时见那石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帮人只能干咽唾沫。
“这石子相传是女娲娘娘补天时剩下的补天石,最是珍贵灵异,小哥儿若是藏在身上,包管晚上不做恶梦。小姐儿若是戴了,必定是越来越漂亮。各位小哥小姐儿,是不是要买些回去?这次可不能由大家抓了,一文钱三个。”
经他这么一诱惑。那些小孩子登时都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不过,这都是这些宅院中下人的孩子,平时好容易攒下三五文钱,却都花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余钱去买这个?挣扎了好久,便有一个大些的孩子乍着胆子道:“我们都没钱了,这样,我们拿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和你换行么?”
货郎心头一喜,脸上却露出了惋惜地神色:“啊呀,你们小孩子家哪里有东西可以和我换?”见周围的孩子全都大失所望。他便突然转颜一笑道。”这样吧,你们若是能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传闻,我便送他一颗。如何?”一听可以不要钱白拿,几个孩子登时欢呼雀跃。只不过,先头几个开讲的全都是子虚乌有的故事,那货郎自然不松口。最后,终于有一个孩子说到自己家最近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长得凶狠无比,家里大人甚至说小孩不听话会被他们吃掉,那货郎才露出了一丝又惊又喜的光」芒,一等那孩子讲完便送了他一颗石子。看到那孩子欢天喜地,其他人顿时也跟在后头争先恐后地说起类似的事情。直到那货郎地一盒石头全都送得干干净净,他们方才渐渐散去。眼看周围有卖早点的人收摊回去,那货郎也慢悠悠地整理东西,见四下无人注意,便挑起担子朝巷子的入口走去。这一个多时辰的工夫,他打听到的消息足以够上头做出判断,花费却只有区区几个,这一回去,功劳便是大大的。饶是心中得意万分。他却仍旧小心谨慎,一路上不时观察是否有人跟踪,就这么着进了另一条散发着阵阵异味的无人小巷。然而,就在他拐进去不多久,一个人影也猫着腰跟了进去。
就在货郎忙着换衣服的当口,他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压迫感,手上的动作顿时慢了半拍。他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缓缓转过身来,见背后果然有一个人影,忍不住低呼一声,就连手中地那件衣服也掉在了地上。
“好一个会哄孩子地货郎啊,这探听消息的本事倒是不小!”
那货郎原本还以为对方不过是有意劫财,听得对方一语道破他的用心,脸色旋即一沉。说时迟那时快,他伸手往怀中一掏,然后便合身扑了上去。
只听叮叮两声,他便面色惨白地退了回来,手中只剩下了一个秃秃地匕首柄,左臂则流血不止。他原本就不是教中高层,因此压根没想到自绝以断他人追查之路,再加上看不清对方头脸,更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哪条道上的人,自然存了一丝侥幸。犹豫良久,他终于出口求饶道:“这位大哥,我是明尊教的人,倘若你能放我一马,将来我教上下定然感激不尽!”
“放你一马?明尊教在东南的势力不小,放你一马倒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窥探我家大官人的买卖,是何居心?”
那货郎原本就只是奉命行事,他只知道上头大尊圣母很关注那家宅院中的人,并不知道其中究竟住的何方神圣。听说是自己窥探的正主派出人来拦截,他立刻心中一突,眼珠一转便陪笑道:“这都是误会,大尊只是听说贵府上住了几个生人,唯恐是我教的对头,所以便派出我们来打探个究竟。既然知道无关,我教当然不会和贵主人做对。”
那人却依旧不放松,紧赶着逼问道:“哦,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客人和贵教无关?”
“这还用说么,辽东来地蛮子,怎么和我教……”说到这里,那货郎方才醒悟到为人套去了话,但也寻思不到其中奥妙,只能色厉内荏地道,“我明尊教在东南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有些力量,贵主人和辽东蛮子做生意的事,我们绝不泄露……”
话还没说完,他便突然感觉到一阵呼吸困难,一瞬间的工夫,一只有力的手已经卡住了他的喉咙,这顿时让他魂飞魄散。下一刻,他的头上便中了重重一下,很快没了知觉。
“亏得预先有了布置,否则,消息就这样走漏了!”
听着高明的回报,高俅又惊又怒。禁绝一个宅邸的人进出很容易,只是,这更容易招人怀疑,所以他才没有让陈无方在外围布置太多,而只是在内部下了禁口令,谁知竟有人从孩子上入手。若不是高明的眼光犀利,怕是此刻消息已经摆在了别人地案头。
“那人可曾招供?”
高明轻轻耸了耸肩道:“那家伙只是个小角色,我恐吓了一番他便招了。他只知道是大尊下的命令,说是能够探知那宅院住了什么人,就能赏钱一百贯,外加提升到内堂为圣母侍者。只是,先头那些窥探动静的人都放过了,偏偏扣了这个,会不会打草惊蛇?”
“蛇早就惊了!”高俅冷笑一声,两只手紧紧扣在了一起。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花费这么大力气打探那边的情况,看来决心绝不在小,说不定已经得到了一些风声。辽国上次败于女真的仇还没有报,朝中萧奉先兄弟虽然压制了舆论,但是,不出多时必定有人主战。这样看来,不仅要尽快割掉这个东南的毒瘤,而且还得让阿骨打一行再换一个地方。
“你走一趟那边,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搬到我在城外买下的庄子里。记住,做得隐秘一些,用我们自己的马车,尽量分批把人带走,这一次务必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事成之后制造一些假象,顺便把你抓到的那个人放了,这种捉放曹的事你在行,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高明做这些勾当本就是精熟的,二话不说就出了门。而这边他刚刚,离开,那边高升便一溜小跑地奔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火漆封口的信封:“相公,余杭急报!”
“急报?”高俅眉头一挑便接过了信封,打开一看之后不禁脸色大变,最后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小七干得漂亮!”
半个多月没通音讯,即便他相信燕青能够自保,心中却仍不免有些惴惴。此时得知燕青已经把明尊教一大批人诱到了安溪冯家,他如何不喜?而自己恰好刚刚把李纲派去了余杭,那边三英聚首,还怕事情不成么?只是,再把事情和高明刚刚说的联系在一起,他不觉立刻跳了起来:“快,高升,把高先生追回来!”
等到高明一回来,他立刻便把赵鼎李纲燕青的联名信给他看了,然后便吩咐道:“放长线钓大鱼的宗旨不变,但是,如今你能够震慑那家伙的东西就多了。务必让他为我所用,到时双管齐下,一定要把他们连根拔了!”
“那明尊教呢?相公既然不想民间激起大变,岂不是不能把它宣布为邪教?”
“明尊教留着,只不过高层得换成我们的人。江南百姓贫苦,只要有一个精神上的慰藉,这些人便会安分过日子。这次就算小七不提,我也会让他像当初处理马帮一样接收了这批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地头蛇没了獠牙,至少当看门犬还是有用的!有小七坐镇,就不怕赵元镇和李伯纪知道得更深,这些事情圣上可以默许,别人却不见得!”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五章 细谋划联手制敌
余杭县衙之中,赵鼎正摊开了一张地图,神情紧张地查看着方位。那是一张柳家周边的地形图,除了标出柳家附近所有房舍的位置之外,关于柳家的内里便只有寥寥几处建筑,和其他地方的细致显得很不协调。
只看这图纸,赵鼎便知道燕青下了巨大的功夫,然而,要他相信一个声名卓著的士大夫会与敌国奸细有关,他还是有些不可思议,更不用说事情还可能牵涉外国了。良久,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沉声问道:“七公子,并非是我信不过你,只是事关重大,一旦做了便回头不得,你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么?”
“没有证据,目前所有的证据也不过表明,柳家很可疑而已。”燕青似乎没看到赵鼎和李纲的勃然色变,微微摇了摇头道,“如果真有证据,我便会径直让大哥向两浙路兵马都总管抽调禁军了。柳家是本地望族,柳入道又在士族中颇有声名,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弄清楚事情是否和他有关,而是在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下去柳家探查。如果是,莫说他的父亲当过一任龙图阁待制,就算曾经是大学士,此人也非除不可!”
赵鼎见燕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杀机,心中不由微微凛然。他未曾见识过燕青以前的行事,也不知道这位看似衙内的公子哥有着怎样的手段,但是,只看高俅把事情放心交给这个义弟,他就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只不过,对方目前的所有行止都印证了奉命行事四个字,再者事关重大他也无可指摘,但这点疙瘩却是暂时难消了。
李纲见气氛有些沉闷,思索片刻便提议道:“你说如今已经拿到了另一拨可疑人的行踪,两边既然暗通消息,可否截获信使,取往来信件作为证据?”
“这不可行。”燕青不假思索地提出了反对。”如果可以这么做,我早就下手了。赵大人,李公子,你们结识的都是走正道的人,不曾见过那些下九流的手段。莫说这种往来的密函都肯定会使用密语,单单一个信使的销声匿迹,就足以让先前地一切准备白费。我在暗中查访多日,他们大多是单线联络。对于彼此的身份都不尽了然,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出入柳府最勤的人,还是县衙官差,试问这一旦打草惊蛇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赵鼎起先就对自己这县衙官差牵扯其中颇有些心结,此时更是紧皱了眉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虽然清理了一些吏员和官差,但毕竟不可能重新招募所有的人。须知大宋衙门中的官差和书吏等都属于差役的一种,拿不到半分俸禄,都是靠地诉讼或是其他勾当收取钱财。而作上官的更不能断了人家的所有财路。因此。他对于很多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次无疑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李纲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调中便带了几分犹豫:“我虽然未曾去过柳府。但也听说他家大门向八方士子敞开,最是好客,柳入道本人甚至被人称作余杭柳翁,在江南一带都是有名的。这种人若真的……”
“好了,事已至此,柳入道平日为人如何就都不足以取信!”赵鼎一口打断了李纲的话,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燕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余杭县差役不过数十,我又没有调兵之权。七公子要我怎么做?”
大宋自立国开始便取天下骁勇之军为禁军,驻扎在京畿和河北,号称有八十万禁军之多。因此,对于向来承平的江南东路和两浙路而言,所驻扎的军队无疑是一个很不够看地数字。以杭州这样地大城,驻扎威果军三指挥,足额为一千五百人,而一般来说,地方的驻军很少有足额的情况。而像余杭这样地县城。虽然有不少厢军,但是,往日都是充作杂役,哪里有什么用场?
“动兵乃是下下之策!”燕青斩钉截铁地扔下了一句话,见对面两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不由开玩笑道,“怎么,两位莫非以为我会知法犯法?我之所以来找两位,不过是为了想要借助两位的名声,你们一个是本地县尉,一个是江南名士,都是够资格去柳府作客的,只要叫上一个熟悉内情的人作陪,去内中了解一下情况总比瞎琢磨好。”
李纲当下便笑了:“柳入道和钱如益乃是多年旧交,我原本就要去拜访钱如益,此番借他的名头是最好的。元镇,你先前也提过此人,不妨命人去邀他过府一叙如何?”
赵鼎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紧接着,燕青便又交待了一番,随后留了一个联络地址便匆匆告辞,当然,临走时他也没忘记把陈九弄醒。
燕青这出入县衙如若无人之地,赵鼎不免有些骇然,只是如今他没时间考虑这些,很快便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丢在了脑后。等到钱如益一来,他便先介绍了李纲,言辞中自然大大夸赞了一番李纲的才学,又暗暗点出其在高俅面前极受信任。
话说到这个份上,钱如益又是消息灵通的人,哪里还会不知好歹,听李纲说起想要拜访本地闻达,他一口答应陪着一起去,这选中的第一户人家,理所当然地便是柳入道家。
傍晚地柳府依然如同往日一般门庭若市,余杭柳翁的好客名声乃是江南最有名的,这里时时刻刻都有最美味的佳肴,最香醇的美酒,最动人的歌舞伎,因此,但凡有周游各地的游学士子,无不以享受到柳府的接待为荣。而倘若有人能够让柳入道看中而赠之以美妾,则更会传为一时之美谈。而今日,一位座上嘉宾更是让所有人为之振奋——昔日只挟美妓纵情高歌于西湖的江南名士鲍临鲍良翁,居然也在这里作客。
然而,眼看高朋满座,柳入道地脸上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便是劝酒答话时的笑容也有些虚假。酒过三巡之际,他便借词离席而去,出了灯火通明的大厅便招来一个心腹问道:“外头有什么动静么?”
那家人乖巧得紧,躬身答道:“老爷,一丝动静也没有,四处都安静得很,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柳入道挥挥手示意其退下,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跟了他多年的大管家居然说这些天外面似乎有人窥伺,这自然叫他有些不安,最后干脆加强了防备。但是,能够阻止闲杂人等却不能阻止那些宾客,要知道,他花了几十年时间,花费金钱无数方才得到了江南士林的尊敬,岂可为小人行径而伤了大体?一想到刚刚席间别人露出的尊敬神色,他便不由得意万分。每逢酒宴他必定留下别人的墨宝,仅仅是这十年来,便有数位昔日座上客成为朝堂新贵,也让他的声名更上一截。
考不上进士又怎么样,横竖祖上留下家财万贯,够他开销一世了!
再者,那些在仕途上兢兢业业的进士,到头来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出头,还不如他逍遥自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意地捋着下颌几缕长须,想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小妾青柔,眉间立刻飘上了一丝春色。
趁着酒宴才开了一半,不如去那里温存片刻,然后再回来会客?
“老爷!”
听到身后那莽莽撞撞的叫声,他只得停住了步子,满心不耐烦地转过了身来,见是新进的二管家,这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若是还有客来拜,你直接领他到席间便是了。我有些倦了,且去休息一会再来陪那些年轻人。”
“老爷,是钱老爷带着一位李公子到了!”那二管家本就是刚刚得了这个差事,哪里知道该如何看柳入道的脸色,仍旧低头禀奏道,“钱老爷说,李公子乃是高相公颇为爱重之人,老爷您是不是……”
柳入道原本准备提起的步子立刻放了下来,钱如益这个多年旧友原本就不可怠慢,更何况是对方带来的贵客。他早就听说,高俅路过无锡的时候曾经因奇石一案而结识了李纲,而后更是对这位无锡才子赏识有加,一直留在身边,甚至还让其代为拜访东南名儒及士林才子,今日钱如益带他前来,焉知不是有别的意思?
当下他便点了点头,吩咐那二管家先去接待,自己则转去房间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信步来到了大厅。还未进门,他便听到里头有歌女合着竹板的拍子在那里唱一首《望江南》
“新酒熟,云液满香篘。溜溜清声归小瓮,温温玉色照瓷佤。饮兴浩难收。嘉客至,一酌散千忧。顾我老方齐物论,与君同作醉乡游。万事总休休。”
他正在回味那词中意境,却不料里头又传来了一声赞语“好词”细细一听,却是鲍临的声音。这士子名流云集的时候,吟诗作对原本是常事,只是,让这赫赫有名放浪形骸的鲍良翁道一声好字却殊为不易。
一时间,他倒真的动了心,悄悄地便走了进去。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六章 无名火祸及柳门
灯火通明的厅堂中,几个正当妙龄的歌舞伎正在场中且歌且舞,而一旁位子上的宾客则在那里打着拍子。柳入道一眼便望见了自己的老友钱如益身侧的那个青年士子,正打量间,却不防对方的目光也正好朝这边射来见李纲发现了自己,他便长笑一声,背手走了进去:“老钱,带了贵客来也不给我介绍一下?我刚才正好听见那阙望江南,端的是令人齿颊留芳啊!”
钱如益笑吟吟地拉着李纲站了起来,指着柳入道说:“李公子,这便是余杭柳翁了。他生平最爱重的便是那些饱学士子,这些年也资助了不少人,其中拔解的便不是小数,甚至还有两三人中了进士。不过,他这府上夜夜都要闹腾到半夜,我可是不敢和他作邻居!”
“老钱你可真是嘴舌如刀!”柳入道无奈地摇头苦笑一声,这才朝李纲拱拱手道,“早就听说高相公路过无锡时,有一个士子当面拆穿所谓奇石的真相,进而使得天下不敢乱报祥瑞,却没料到如此年轻!李公子家学渊源,前途无可限量啊!”
“柳老过奖,我不过末学晚辈,不敢当如此赞誉!”李纲一直都在暗中观察这个疑为和敌国奸细有涉的江南名士,但左看右看却始终觉得不像。此时听对方如此赞誉,他连忙谦逊了几句,而后又笑道,“自从当日西湖上得闻鲍翁妙音之后,我一直觉得天下音律皆无滋味。今日前来拜访,倒是让我又得以聆听那天籁之音。”
“李小友倒是个性情人!”一旁的鲍临闻言哈哈大笑,一幅眉飞色舞的模样,“那天要不是胡大人硬是让我去凑趣一回,我也懒得兜搭官面上的人!不过,你这人对我胃口!”
柳入道见惯了鲍临的狂放,因此对他当众大放厥词并不以为意,见李纲微微皱眉。他便拉着他坐到了一旁,又示意下头歌舞继续,而钱如益也同样坐了过来。
入座之后,柳入道便笑着解释道:“鲍良翁脾性一切如此,若合了他的心意,那他便是带着美妓远行千里也会前去凑趣,若不合他的心意,即使是朝中高官他也懒得会面。正是因为他这惫懒。方才满腹才学却不去应试,只任意挥霍祖上的家产,亏得他家有一帮能干的家人代为打理产业,否则,以他这样地花钱法,早去喝西北风了!这不,我刚,刚从他那里要来了一个家人充作二管家,我这产业被那群家人打理得年年亏空,也就看他那人才到我这里是否管用了!”
听到这里,李纲情不自禁地往鲍临望去。见其竟夺过了旁边乐者手中的小鼓。一个人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击打着,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他自从读书认字以来,便一心想着一朝登第一展抱负。对于这种效仿东晋隐士的风气并没有多少好感。在他看来,正是因为两晋那些士大夫或狂放无忌或恣意妄为,方才会使得朝政败坏,进而造成之后的五胡乱华。此时,他略呷了一口杯中美酒,仿若无心地感慨道:
“难怪当年杜子美曾有此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一句话说得柳入道和钱如益都有些色变,不过,两人在余杭都算是颇有声名的善人。初一十五施舍衣食不说,每逢灾荒还时常设粥铺周济穷苦,因此虽然平日饮宴无忌,却也不认为这有何不对。想到李纲的声名已经直动天听,以后是一定要出仕为官的,两人也就为之释然,钱如益更是微微一笑道:“世人自有自己地活法,李公子此话可是扫落了太多人呢!”
李纲话一出口便在那里暗自打量柳入道的脸色,见其面色如常。心中顿时有些失望。正当他还想出言试探的时候,一个家人突然急匆匆地奔了过来,神情惊惶地说:“老爷,不好了,东头的院子走水了!”
“什么?”柳入道一瞬间变了脸色,“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那家人连忙躬身答道,“就一会儿的工夫,东院就蹿起了老高的火头,大管家命人抬水去救,怎奈火势太大,所以小人也顾不得……”
咣当——
柳入道手中的酒杯砰然落地,砸了个片片粉碎。东院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心爱的小妾青柔。情急之下,他不禁重重一拍桌子道:
“好好的怎么会走水?”
这边地声音原本极小,但被他这么一拍桌子,那载歌载舞地歌舞伎便吃了一吓,歌舞乐声顿时停了。诸宾客见此间主任脸色铁青,不由都议论了起来,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各位,实在抱歉,刚才我一时气急,扰了大家的兴头!”柳入道站起来团团拱了拱手,脸上却仍旧绷得紧紧的,“并非我蓄意逐客,而是家中突然走水,若不能尽早扑救,恐怕会殃及此处!今日是我对不起各位,还请大家改日再来!”
听柳入道这么说,在座众人自然是议论纷纷,但是,这水火无情自古就是如此,谁也不会因此而心生不满,因此几个单身前来地客人便率先告退。李纲觉得这场火来得蹊跷,一转头瞥见鲍临以及他的那群家伎收拾停当,似乎准备离开,心中顿时转过了一个念头。
“钱老,这鲍临可是常来的么?”
听李纲问得低声,钱如益不禁有些奇怪,但还是解释道:“他生性狂放,又是江南名士,所以一向是行踪不定,即使如柳世兄这样的家世,真要请他也难得来。今天我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李公子正是恰逢其会了!”
“原来如此。”
李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鲍临在柳府下人的护送下出门,便起身走到柳入道跟前:“我自幼长于江南,早就听过余杭柳翁之名,今日原本想多多请教,却不料遇到了这样的事。柳翁请宾客离开原本是好意,只是,在贵府饮宴之后一听到火情便匆忙离开,这未免也有失客道,若是柳翁不嫌弃,我也想助一臂之力。”
心急如焚的柳入道听李纲这么说,也来不及细想便点头答应。而李纲不走,身为姻亲的钱如益则更不好走,三人便在几个家人的簇拥下出了厅堂,这远远就看到火光冲天,不由全都变了脸色。要知道,这冬日本就是干旱易火的时节,这北风又大,看这架势,即便是扑灭了,整个东院也是难保。当下不仅柳入道加快了脚步,就连李纲和钱如益也匆匆跟了上去。
“老爷!”
柳府大管家柳庆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声音中已经是带了哭腔:
“刚才小人清点过了,东院里一共有青姨娘和三个使女,没有一个跑出来!”
听了这话,柳入道登时感到有如五雷轰顶,一下子便软瘫了下去,旁边地李纲慌忙搀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让其直接倒在地上。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自己乃是客人,遥望了一下来回扑救的下人,厉声喝道:
“赶紧去报官府,让他们派人来帮着灭火,要是照这样下去,别说整个柳府要烧干净,恐怕左邻右舍都要遭殃!快去!”
柳庆先是一愣,随后一溜烟地便奔了出去。一旁的钱如益则狠狠一跺脚,唤来一个下人命其小心照料,便匆匆出门去找大夫。这一宿,柳府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当调来了县衙中的数十差役之后,柳府的大火终于得以熄灭。不仅是东院烧成了平地,还殃及了正院的一部分,甚至连柳入道书房中的书也烧毁了一部分。火场中一共抬出了四具尸体,虽然面目焦黑难辨,但据人数看,显然便是柳入道的小妾青柔和三个使女。当消息传到柳入道耳中之后,刚刚悠悠醒转的他顿时又大叫一声昏厥了过去。
调来县衙差役地同时,赵鼎也同时赶了过来。此刻,看着只剩一片残垣断壁的院子,他也同样是脸色铁青。尽管火灾是这年头的平常事,但问题在于,恰好是李纲前来拜访柳入道的当口就发生这种事,而且还死了四个人,这实在有些太巧了。
“伯纪。”他扭头看向李纲,语音沙哑地问道,“你怎么看?”
“虽然尸体都烧焦了,但若是经验丰富的仵作,应该能够看出点什么!”李纲瞥了一眼那盖着白布的尸体,面上露出了深深的不忍,“四条人命,岂能用一句失火就搪塞过去?”
“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我非查一个水落石出不可!”赵鼎狠狠捏紧了拳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前几日正好访到一个仵作,他在这行当浸淫几十年,却因为得罪了前任县令而落职,我刚刚把人请回来。唉,希望能够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希望如此!”李纲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他想到了骤然出现而又销声匿迹的燕青,一时间心绪大乱。这个相府衙内一看便不是容易相与的角色,此事不会与他相关吧?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七章 师徒重聚忙密商
砰——
燕青重重地把一个杯子砸了,平日处变不惊的脸上露出了森然怒色。瞥了一眼面前三个噤若寒蝉的汉子,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好啊!当初是谁在我面前夸口说,能够看住柳府,不出一点纰漏?是谁说不出三日便能派出人混进去?又是谁说柳入道肯定就是那个大尊?如今倒好,事情还没有查出一个子丑寅卯,柳府居然就先来了这么一场大火。要是你们动作再慢一点,是不是就替人家背了黑锅?”
这一通声色俱厉的喝斥下来,那三人全都低下了头,根本不敢吭声。昨夜就在李纲拜访柳府的时候,他们趁着前院大宴宾客的当口,认为后院必定空虚,因此仗着艺高人胆大潜了进去,谁料还没怎么开始,就看到东院突然火光大起,三人便匆匆赶到东院想去看个究竟,结果竟碰到了一个夜行人。他们一路追到城东头,交上手后却无法拿下那人,缠斗时又被人耍诈,什么线索都没有得到。
训斥过了,燕青的神情便慢慢缓和了下来。他回身坐下,思量片刻便又开口问道:“你们是否确定,昨夜是有人放火?”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当中的那个人便向前一步躬身道:“七公子,属下只是看到那人在火场出没,行迹极其可疑,并不能断定他一定就是纵火者!”尽管他有心把责任推开,但是,一想到燕青平日的习惯,他还是一五一十地道,“此人的拳脚功夫倒是看不出怎样,只不过身形飘忽不定,属下三人使劲了浑身解数也拿他没辙,所以最后才会把人跟丢了!”
飘忽不定?
这四个字登时让燕青想到了一些记忆深处的东西,他正想开口再问一个仔细,突然心有所悟一般往窗户的方向看去。然后沉声喝道:“既然来了,就别在那里鬼鬼祟祟地躲着,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喜欢玩这一套?”
话音刚落,那窗户便轻轻被人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屋内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房中便突然多了一个人影。只见那人瘦瘦高高。顶着一张没有一丝特色的脸,身上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但是,他的表情就和那些从正门来访地客人没什么两样。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从来不知道尊师重道么?”
铿——
燕青旁边的那三人几乎第一次时间拔出了腰上的兵器,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正当他们准备暴起突袭的时候,燕青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们都出去!”
三人闻言大惊,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七公子!”
见燕青沉着脸不说话,好一阵子,三人方才不情不愿地收起了兵器。一个个退出房间。临走时还不忘瞪上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一眼。
等到大门关上,燕青这才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道:“师傅,昨晚和他们捉迷藏的。应该就是你老人家吧?”
高明大摇大摆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第一句话就差点把燕青气了个半死:“谁是老人家?我很老么?”
“行,师傅你不老,你比小伙子还壮实,这总行了吧?”燕青师承宋泰和高明两人,即使此时心中气鼓鼓的,也不敢真地和高明翻脸,“昨天究竟怎么回事,麻烦师傅你对徒儿说说,这总行了吧?”
听燕青自称徒儿。高明这才眉开眼笑道:“既然你小子问了,我就老实告诉你好了。接到你的信,我正好刚刚从另一边拿到一个小喽罗,所以就过来看看这边进展如何。你说柳家有很大的嫌疑,我便顺路想到那里探一探,谁知一靠近那个院子便发现有火油的味道。我还来不及查呢,这火就突然烧了起来,结果被你那三个手下缠了个正着。”
“这么说来,你也没看到里边真正的情形?”
高明耸耸肩一摊手道:“我靠近的时候。正好听到房里传来了一声惨叫,只来得及在窗口看到三个女人躺在地上,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线索!
燕青本能地翻了一个白眼,一坐下却又跳了起来:“你说是三个女人躺在地上?你没数错人?”
高明顿时暴跳如雷:“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么?”
燕青不得不曲意安抚了师傅一阵子,脑海中则飞快地打起了算盘。
根据刚刚得到的消息,柳府一共发现了四具尸体,也就是说,东院的四个人全都死了。就算高明看到地时候确实只有三个人躺在地上,也不能代表什么。想到这里,他立刻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外边地一个部属吩咐了两句,这才回转了来。
“师傅,大哥让你来,还有什么吩咐?”
“你小子倒是聪明。”这一次高明却谨慎得多,示意燕青在他对面坐下,他这才附耳低声道:“这一次的事情需要李伯纪和赵元镇的帮忙,但是,他们都是官面上地人,不能让他们知道太多,另外,相公已经在着手将赵元镇调去京城,或是升个一两级放到地方。”
尽管知道高俅很看重赵鼎,但燕青还是觉得这一招太快了一些:
“以他的品级,在京城不见得能升迁得快啊!”
“圣上是最喜欢年轻才俊的人,升迁都在圣上一念之间,赵元镇只要表现出能耐,官职三两下就上去了。”高明不耐烦解释这些,因此说了两句便转回了原题,“相公对女真非常忌惮,再加上西北战局不妙,所以想要让辽东乱势再起。就在这几日,我大概要上一次辽东。”“你上辽东?”燕青歪着头打量了高明半晌,立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辽国如今是老掉了牙的老虎,女真虽然只是虎崽子,但将来怎么样还说不准,不能让他们继续壮大下去了,一定要让他们和辽国继续拼。那么,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要让我设法……”他虚手下切,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高明却摇了摇头:“前次你和相公一起见女真使节的时候,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协议,但是,高丽人也同样在观望女真和辽国的争斗,一旦事机有变,他们也会趁机捞一把。虽说相公答应了往女真派驻军官,但是,我们要派的不是真正的军官,而是那些亡命之徒,你明白么?这些事情你在行,相公之所以不让女真人外出,一来是不让他们知道我朝的情况,二来也是为了不让他们知道我朝军官究竟是怎样地角色。”
他又把自己抓到那个明尊教奸细的事情对燕青复述了一遍,然后又挤挤眼睛笑道:“相公准备给他们又转移了地方,只不过这些女真人一直自恃武勇,所以这一次,你是不是能用点法子,让他们吃点苦头?相公说了,死一两个人不打紧,只要让他们知道辽国已经了解到了他们的行踪……你明白了吗?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你应该有数才是。”
“既不能让辽国真的知道我朝和女真接触,又要让女真人认为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这还真够拐弯抹角的!”饶是燕青够精明,此时也觉得脑袋一阵阵发痛,“这边的事情都还料理不干净,又添了那么一大堆,我原以为我够会折腾的,想不到大哥比我还会折腾人!”
“能者多劳么!”高明体贴地拍了拍燕青地肩膀,笑得连小胡子都翘了起来,“明尊教留着有用,所以,你那桩婚事要是不为难,不妨假戏真做……”
燕青却不吃这一套,不等高明把话说完便狠狠瞪着他:“这是你说的,还是大哥说的?”
“话是我说的,不过,难道你真的准备让冯家摊上这么一个媳妇?既然是你拜堂成亲,索性就收了那姑娘家,人家说美人计,凭你这模样……啧啧,用用美男计也不坏嘛!”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高明已经穿窗而出,倒是把燕青气了个半死。由于姐姐的遭遇,他平生对于女色都不甚留意,虽然也曾经在青楼楚馆流连,但那都是逢场作戏做给别人看的,要真的回忆,他根本想不起那些曾经同床共枕却未曾碰过的人。此时回想起来,方蓉娘那张嗔怒的脸倒是清清楚楚,这不由得让他吃了一惊。
算了,反正自己对于娶妻没什么热情,真的假戏真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方蓉娘真的肯迷途知返,也许还能留一条生路,至于其它明尊教高层,希望他们知趣一点……
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若是他的那些部属在场,说不定便会感到心惊胆战。每每燕青训人的时候,他们都不会害怕,但是,一旦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那便必定表示,这位主儿想杀人了!
不多时,一个汉子推门而入,见屋内只有燕青一个人,不由呆了一呆。原因很简单,高明出去的时候,可怜的他们根本没瞧见。只是,一瞥见燕青那诡异的笑容,他便一句都不敢多问,只是弯腰禀报道:
“七公子,打听出来了,柳府的四具尸体,全都是在一个地方被发现的!”
燕青闻言倏然转过身,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回,他终于抓到了一个关键。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八章 上香遇劫灵隐寺
灵隐寺,本名云林禅院,位于西湖西北灵隐山上,乃是中原最负盛名的佛刹之一。而由于苏杭一带的日益繁荣,它也同样是香火鼎盛,兼且此处千峰竞秀万壑争流,香客既多,前来散心的有钱人也同样不少。
这一日正是初一,因此一大清早,山道上便出现了稀稀拉拉的香客。此时已是年前的隆冬时节,因此来此礼佛的人无不裹着厚厚的棉衣,饶是如此,仍旧有人冻得面色发紫。由于灵隐寺乃是数百年的古寺,因此那条香客往来的山道也颇为平坦,纵使是马车也行得。不过,此时日头刚刚升起,登山的虔诚信徒中大多都是衣着寻常的平民。
正当人人都盼望着能够烧到这一日的头香时,一阵马蹄声突然远远传来。不多时,一辆马车便疾驰而来。那车四周包着深浅两色的绸缎围子,镶边包角处还有精美的花纹,边上还有流苏网格等装饰。那拉车的两匹马也同样是毛色鲜亮,不用那车夫如何吆喝,脚下步法竟是丝毫不乱。马车后还有两个骑手跟随,看那骑在马上纹丝不动的架势,便尽显豪门护卫本色。
在一众香客殷羡的目光中,马车缓缓停在了寺门口。此时,寺门口已经有不少新来的香客,闻声便往那马车上望去,只见车帘一掀,下来了两个十六七岁使女打扮的女子,紧接着又抱下来了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小男孩。见那小男孩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绫罗绸缎,便有旁观者眼睛亮了起来,看那光景,今日是大户人家的家眷前来上香了。
果然,等到车厢中又下来了两个中年仆妇之后,一个裹着裘皮披风的年轻女子便轻轻巧巧地下了车。她左右环顾了一阵,又抬头看了看那灵隐寺三个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举儿,过来!”
白玲弯下腰示意儿子近前。轻松地把人一把抱起,伸手在他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记,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原本她和伊容说好一起带子女来灵隐寺游玩,谁料前一天夜里先是高鹏越发热,然后高嘉一早又闹腾着人不舒服,高蘅更是死活不愿出门,因此她只得一个人带了儿子出来。
此刻见寺中殿阁雄伟,她不由兴致高昂。转头吩咐了一声便当先往寺内而去。
她虽然是汉人和乌蛮的女儿,但是却秉承了母亲的美貌,因此久在京城,竟从未有人怀疑她这个德阳县君有什么问题。一路走进寺中,她却不像别的信徒那般虔诚礼佛,竟只是抱着儿子在殿门口驻足观赏,竟是毫无礼佛地架势,再加上她的富贵装束以及十分的美貌,竟引来不少人偷偷围观。
“玲夫人!”旁边那中年仆妇见势不好,便上前一步劝道。”这里人多。还是先进殿拜了菩萨,然后让这里的知客僧带您去见主持,再到后院逛逛吧。这里都是些寻常的景致。后头还有更好的!”
和伊容一样,白玲虽然嫁了人,却依旧是少女时脾气,本有心不听那仆妇的,却也觉得四周那些目光烦人得紧。”既然这样,便去大雄宝殿先进香吧,省得回去之后高郎说我入寺不拜没有规矩!”
她这一吩咐,随行的两个护卫连忙随侍上去,护着她进了大雄宝殿,然后便在门口客客气气地一拦。来此地上香地香客都是司空见惯的人。见这架势便都在门口等着,只是议论纷纷自然难免。闻讯而来的一个知客僧上前一问讯,立马吓了一跳,几乎是连奔带跑地往内院知会主持,而耳朵尖的几个香客同样听得清清楚楚。
“是高相公的二夫人!”
“怪不得那么气派,看那些仆妇使女的架势,寻常人就差远了!”
“嘘,小声点,看刚刚那位小公子。虎头虎脑的,生在这顶尖富贵的家里,真是好命啊!”
正在人们压低了声音议论的时候,得了音讯的主持法明终于带着几个本寺长老匆匆赶来。这仓促之间,几人地袈裟便有些不甚齐整。大宋虽然尊佛信道,但是,对于佛道地管束也极其森严,富贵人家不得赠送道观庙宇田产,寻常人没有度牒不得轻易剃度,种种规矩下来,似那种乡间小庙破败的不计其数,就是如灵隐寺这样的大寺院,那一年地开销有时也捉襟见肘,若没有本地大香客的慷慨解囊,以及放利钱的收入,日子也同样是极其难过的。
可是,这仅有的几条生财之路,便在高俅上任之后断去了一条。大观钱庄的开张让百姓拍手叫好,却让放利钱的人大受其害,寺院更是如此。只不过,法明等人背地里虽然怨声载道,却也知道这有关朝廷法度,在外却不敢声张,此时听得高府家眷前来上香,自然是连忙前来趋奉。
白玲一出来便看见几个身着袈裟的老僧站在门口,顿时眉头一挑,信步上前一一见礼。按照惯例,大户人家进香往往要事先通知庙宇,或是派人净寺或是派人守道,似她这样随便的着实不多。只是高府家规一向对女眷绝少约束,因此她自然不以为意。
高鹏举毕竟已经三岁,因此也不肯老是呆在母亲怀中,见母亲与那些僧人谈话,他便好奇地往中间的那个大香炉跌跌撞撞地走去。几个家人正忙着防范周围那些百姓,一时竟疏忽了他。
白玲随口应付了法明等人几句,便拿目光四处搜索儿子,见其在那香炉便好奇地打圈,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然而,下一刻,她脸上地微笑便完全凝固了。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那香炉后面就窜出了一个人影,一把将高鹏举抱在怀中,随后撒腿就跑。见此情景,率先反应过来的竟是白玲,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什么惊世骇俗,足尖一点地便飞一般地向前冲去。而两个护卫终究还算机警,看见情势不妙也慌忙追上,一时间只见一女两男三个人影紧随最前面那个人影,而其他人全都呆若木鸡。
眼看那人影到了寺门口,白玲顿时急了,随手拿下束发玉簪,看准了那人右腿,运足力气往前掷去。她虽然多年未曾动武,但此番准头竟是半点不含糊,那玉簪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没入那人小腿,一瞬间血光乍现。
一听到那声凄厉的惨叫,又见那人身躯往前倒去,白玲右足重重往地上一点,整个人立时腾空而起,这一跃就是数丈的距离。就当那人正怀中利刃试图加害时,她的右掌恰好重重击上其右肩,随之而来的左手则一把抓起对方的衣领,左右双足则接连踢上对方腰背,顿时响起了一连串脆响。
等到白玲将高鹏举抱在手中地时候,那人已经是软软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一只手仍然抓着孩子的半幅衣裳,眼中怨恨显露无遗。直到此时,两个护卫方才先后赶到,一个挺身护在白玲跟前,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去查看地上那人的情形。
此时,人群中方才反应了过来,顿时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似的叫好声。平时在大街上看杂耍看多了,看无赖打架看多了,但是,像这样的场面大多数人却从未见过。一个富贵人家的夫人,竟然有这样的好身手,居然能够从抢走孩子的凶嫌那里把自己的孩子夺回来,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说书人最好的题材。就连一旁的法明等僧人也都呆在了那里,事出突然,尽管寺中也有少数几个武僧,但是刚刚全都不在,要是这位夫人在自己的地头上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整个灵隐寺谁负得起责任?
“阿弥陀佛!”法明真心实意地高宣一声佛号,长长嘘了一口气,这才带着一帮僧人赶上前去,待到发现那人尚未死去时他方才放下了心。佛门净地,虽说事急从权见了血光,但能不伤人命总是好的,否则传扬出去,这名声就不好听,他这个主持更是难挡其咎。
那护卫查探了半晌,方才站起身来,脸上既有怒色也有骇然:“玲夫人,此人该如何处置?”
“这种人死了活该!”白玲恨恨地吐出一句话,旋即又觉得不对。
她不是那种心机浅薄的女子,这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带的人虽少,刚刚,身份却已经抖露了出去,若仅仅是那些拐子,决计不会这样大胆。想到这里,她立刻吩咐道,“你们先用马车把人押回去,然后再带人来接我,务必要看好他,别让他死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小孩,没有人指使绝对不可能!”一句话说完,她怀中的高鹏举突然大声哭闹了起来。
白玲低头哄起了孩子,两个护卫拖了人正准备走,法明身后的一个僧人却突然咦了一声,然后便蹦出了一句话:“贫僧见过他,他曾经到此地做过一阵杂役,要求剃度时主持没有同意,后来他便没有了音信,此次到这里来,是不是存心报复?”
白玲闻言立刻转过头,刀子般的目光登时落在了主持法明脸上。只不过,她却不信此人仅仅因为对灵隐寺怀恨在心就出此下策,可是,有了灵隐寺僧人的这句话,查起其人底细就容易得多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十九章 引蛇出洞谋双雕
砰——
这下轮到高俅拍案惊奇了,好么,事情越来越离谱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想要抢夺自己的儿子,不管目的如何,这实在是太胆大包天的行为!就算自己一时大意少派了几个随从,就算当时几个家人因为疏忽没有看好高鹏举,但是,倘若对方真的是蓄意而来,焉知就没有安排人接应?若不是白玲见机得快,恐怕这一次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祸事!
听到他这一声拍桌子,白玲不由吓了一跳。念及先前的险境,她自己都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那是自己和他唯一的一点骨血,平日视若珍宝的儿子,倘若真的有什么闪失,她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干净。更何况,让人知道自己会武,这对于丈夫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沉默半晌,她终于嗫嚅道:“都是我不好,我原不该只带那些人出门的……”
“事出有因,即便没有这一遭也有下一遭,这不怪你。”高俅斜睨了白玲一眼,见她的脸上流露出了悔恨自责的神情,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举儿没什么事就好,别的也不用说了。此番大多是有人准备掳人要挟,你既然当众立威,下次那些人就得掂量掂量。”
见丈夫没有怪责之意,白玲登时大喜,正欲开口说话时,却见高升匆匆而入,面色铁青地禀奏道:“相爷,玲夫人,那边已经用了大刑,可那家伙死硬得很,竟是始终不招!刑房那几个老手请示,说是不是要换些花样?”
高俅闻言脸色微变,君子远庖厨,他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但不代表就不知道这其中的血腥。这用刑之道在中国自古有之,花样之多足以令人为之砸舌,虽然等闲用刑逼供时只不过是板子夹棍挡指,但一旦事涉大罪。五花八门的刑罚便全都会用上来。他并非本路提刑,论理这案子怎么也不用请示他,但是,既然差点遭劫的是他的儿子,便是提刑使也得卖他几分面子。
他本待点头允准,但转念一想便改变了主意:“他并非首恶,不用一心在他身上找突破口,那个灵隐寺僧人不是认识他么。便从这里入手,先查出他的姓氏籍贯,再往城里打听其人底细。不妨把赏格定得高一些,出首的人必定不少。至于此人则先看好了,务必不能让他死了!”
尽管心下愕然,高升却不敢多问,答应一声便去了。倒是旁边的白玲颇为不忿,低声嘟囔了一句:“高郎的心也太好了!”
“当官那么多年,我哪有那么好心!”高俅地耳朵却尖,这句抱怨听得清清楚楚。不由莞尔一笑。”此人既然能挺过那些刑罚,便说明心志极坚,一味用刑并不见得便会有什么好结果。说不定还会胡乱攀咬惹出大祸事,倒不如先缓一缓。阿玲,你既然闲着无聊,便把府中这些护卫好好清理一遍。如今看来,这里的防备也得更严密一些,平常的出入更是要仔细盘查,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知道了,我的相公!”听到有事情可做,白玲自然是眉飞色舞,笑吟吟地便去了。她这边厢刚走。那边厢来自余杭的奏报便接踵而来。
先是赵鼎的札子,然后是李纲的私信,最后是燕青的手书,三样东西看过之后,高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想在东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所以只打算直接粉碎明尊教地上层,谁知那个最最重要的大尊竟隐藏得这么深。由于先前并没有宣布明尊教是邪教,官府也没有查禁,所以如今圣母那一帮人才能大摇大摆地住在安溪镇冯家。要一网打尽这些人很容易,但是,若不能连根斩除他们,只怕是今后江南后方不稳。
想着想着,他突然心中一动。当初阮大猷处置京城谍案的时候,因为高明下手得快,因此有很多材料都保存了下来,枢密院和开封府联手,几乎破坏了辽国在整个北方的谍探网,这也使得辽国对之后大宋在西北的用兵得不到多少情报。而那时自己通过高明得到了几卷东西竟是辽国在大宋境内银钱往来的账册,可惜的是,那其中密语太多,至今破译的也只有河北陕西等地的材料,而有关东南的则一直都没有结果。
“难道东南地隐患是从那个时候留下地?”
脑中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之后,他终于不再犹豫,决定以完颜阿骨打等人为饵。既然余杭那边已经牢牢看住,那么只需有风吹草动,就一定有反应,到了那时,根据线索追查便容易得多了。只是,事关全局不可不慎,绝不能等闲视之。
杭州西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庄园,隶属于不同的富户或官吏,等闲人难以分清每个庄子地主人。这一日傍晚,一骑马飞也似地进了一个庄子,对总管吩咐了几句便进了内间。
“你是说,辽国谍探正在全力探查我们的底细?”
听完高升的话,完颜阿骨打顿时感到事情严重。此时,他根本没有嘲讽的心思,只是在考虑事情泄露的后果。先前大败二十万辽军后,他曾经有心趁势进击,但是,考虑到人马疲惫,他也不得不顺应大多数人的意见,答应和辽国缔结合约。条约的缔结是以辽国皇后的弟弟萧嗣先作为砝码,所以,那两兄弟绝不会善罢甘休,只看如今黄龙府一带戒备日严,便能够看出辽国的心思——这场大战是迟早要爆发的。
但是,一旦被辽人知道女真正在和宋国进行接触,那么辽国一定会尽快采取行动,而战争地主动权便会易手!他当然不会认为这些宋国人是在危言耸听,仅仅从几天换一个地方这种谨慎度来看,宋人的防备已经相当严密,如今竟特意登门前来告知,无疑代表事情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
终于,他沉声问道:“那么,那位大人对此又有什么解决方法?”
“大人对此有上中下三策。”虽然高俅事先已经有了周密的吩咐,但此刻对着那双精光毕露的眸子,高升还是有些心悸,“下策是,你们即刻从陆路出发,经由河间府出两国边境回生女真领地。”
阿骨打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路上起码要耗费三五个月,更容易露出形迹。”“中策是,你们先坐船到广州暂避,那里是辽人鞭长莫及之处,等到事情平息再回国。”
“我们女真人不屑于躲来躲去。”话虽如此,但阿骨打心中更大的忧虑是,宋国会借助这样的理由而把他留下。
“上策是,辽国谍探既然一直在打探你们的下落,不如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也好知道辽国朝廷给了他们怎样的吩咐。只不过其中危险极大,大人说还请贵方考虑清楚。”
阿骨打脸色剧变,对方地意思居然是要以他们作饵!此次来宋地虽然达成了一系列协议,但是,大宋乃是中原大国,女真却不过是偏居辽东的一个小部落,彼此地位本来就不平等,自己答应还能争取一些主动权,若是不答应,宋人说不定也会这样做,还不如爽快一些。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就用上策吧!”
高升是知道一点内情的人,此刻见阿骨打答应得如此之快,心中也不由有几分敬佩。毕竟,这稍有闪失便是丧命,对方却依旧脸色如常,怪不得主子对他们如此忌惮!他收摄心神,把所有事项都解释了一遍,末了才说道:“大人也知道此举要让你们冒风险,所以准备了最好的精钢兵器供各位挑选。兵器很快便会送来,也请各位随时做好准备。”
等到高升走后,阿骨打立刻召齐了所有人,把自己的决定说了一遍,岂料竟是人人支持。作为部族中有数的勇士,他们在战场上始终是冲杀在前,此次一个接一个地方地转移,早已让他们憋了一肚子气,因此对于和辽国谍探正面拼一场并无异议。就连完颜娄室也笑道:“宋国若是真的有心取我们性命,足有一千条一万条法子,用不着费这么多功夫。他们不过是要借我们将辽国东南谍探连根拔起,而有此一举,将来我们便能让族人从海路到东南来,到了那时,何愁对南朝情况一无所知?”
“斡里衍说得好!”阿骨打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朝兴奋不已的众人说道,“明日便会有人送兵器过来,大家挑好了之后就好好练一把,这么多天没有杀人,你们应该都憋坏了!到了真正上阵的时候,来一个杀一个,我们也让那些宋人知道,论杀人,我们绝不会输过他们!”
“嗬!”
等到别人离去之后,完颜娄室便走到阿骨打身边,低声道:“三叔,到了那一日,你最好穿上那件内甲!那是萧嗣先的东西,当初就是因为它,萧嗣先才保住了性命。你一身系着我们女真全族的性命,绝对不可轻忽!”
阿骨打脸色微变,但未作犹豫便点了点头。他虽然上阵英勇,却不是只凭一己之力的勇夫,当然明白其中轻重。”你的提醒我明白,只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赌一赌。”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二卷 暗潮汹涌 第二十章 步步紧逼欲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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