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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高太尉新传 > 第十六卷 针锋相对 完

第十六卷 针锋相对 完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一章 动荡起波澜无边

大观四年末,朝堂上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准高俅因病请辞奏,徙封陈国公,为开府仪同三司,中太一宫使。

对于百姓而言,无论天子官家给了高俅什么样的补偿,其中一条却是确定的——那就是高俅再次罢相了!联想到蔡京在无数弹劾之中屹立不倒,而高俅反而因为一通子虚乌有的流言而遭到了这样的待遇,街头巷尾自然是议论纷纷。

原因很简单,作为东京城的百姓,他们也许不懂朝廷政令,但有一点却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传言中高俅家人经营的那些铺子产业,隔三差五便有各种义举,或是资助穷人家少年念书,或是周济米面,或是寒冬腊月开设粥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成年累月做下来,自然为高俅积累了一些声名。再加上高俅不像蔡京那样虽说继承了王安石的政见,同样也继承了那些骂名,他在朝野中的风评要比蔡京高上一筹不止。

然而,这一切都难以弥补蔡京即将一人独相的事实。旨意下的当日,蔡攸府邸便肆无忌惮地设宴庆祝,倒是原本应该高兴的蔡京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原本是好事,然而,倘若又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熟悉自己的敌人,那么,他先前的所有功夫就全都白费了。多年苦心栽培,想不到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就在这样一片纷乱的议论中,刘仲武那里却再次传来了捷报——由于西平军司龟缩至瓜州沙州一带,肃州不战而降!

历来中原用兵都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因此,这个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顿时冲淡了百官对于如今朝局的忧惧。当然,那些以为朝廷开疆拓土过快,不该单取西北不毛之地的议论也同样存在。在这些人眼中,但凡不是中原之地的。大可拱手送给蛮夷,不必花费天朝之兵前去征讨。

这样的迂腐意见赵佶自然不会去理会,当时盛唐之时,西域各部族无不臣服于诸都护府之下,这样的盛景作为一个君王不会不渴望。再者,西凉数州并不是传统意义的不毛之地,高俅当年给他灌输地贸易论他到现在还牢牢记着,心里不免盘算着等到拿下沙州瓜州。便可以派出一支使团往西而去。

和报捷的人一起进京的还有十岁出头的刘琦,对于这次来京,他心中自然不是没有好奇。而即使是他的父亲刘仲武,也不明白为何前次的圣旨上会提到刘琦的名字,因此此番不得已之下只得将其送到了京城以备召见。刘仲武有九个儿子,其他年长的儿子也不乏立有军功者,此次唯独召见小地,自然让很多人有所不解。

由于刘琦年纪小,在随行将佐往枢密院报备的时候,他便只能呆在外头等候。他却也不怕生。好奇地打量来往的官员不说。还悄悄地往枢密院中张望。看到他这个样子,几个枢密院的吏员主事不免心中好笑,只是想到这是天子亲口提出要见的人。自然不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九郎!”

听到这声唤,刘琦立刻循声望去,见是童贯,连忙三两步奔了上去。他乃是军官世家出身,再说年纪还小,自然不知道童贯的内侍出身有什么打紧。再加上他曾经亲眼看到过童贯随军的情景,此时遇到更是倍感亲切。

“童大人!”

童贯闻言眉开眼笑,此次事情原本就是他一力促成,因此,看到刘琦一身整齐的袍服。虽说年纪小小却也流露出英武气息,心下自然满意。他和刘仲武平辈论交,便上前摸了摸刘琦的头,然后便笑道:“圣上不日就要召见你,你家在京城没有宅子,就先住到我那里去吧!面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就连你爹也没遇上几次这样地好机会,到时你可别露了怯!”

行前刘仲武早就吩咐过刘琦到了京城可去寻童贯问计,因此听到这话。刘琦自然高兴,当下连连点头。不多时,进枢密院地几个军官便出来了,看到童贯纷纷行礼,一丝不芶地叫了声童帅。尽管童贯如今不过是暂代殿前都虞候,但是,这一任命能够看出天子官家的宠信,因此这些军官作为当年和童贯同在西北军共事过的,自然更是不敢怠慢。

“你们也辛苦了,原本我该请各位到我那里去,只是朝廷自有制度,我也不好违反。只是九郎我却和圣上提过,我就先带回去了,不日圣上便会下旨召见。圣上对于刘帅地西征大捷很是高兴,不多久应该会有旨意下来。到时,刘帅的这个帅字就要名副其实了。”

能够得到来京城报捷这样的任命,这些军官自然是刘仲武的心腹,此时顿时喜上眉梢。两相告辞之后,童贯便带了刘琦回到府中,唤来几个家人交待他们好好照看,又嘱咐了刘琦可以到书房看书,不得随便乱跑,这才匆匆回到了殿前司处理公事。

刘仲武派来的报捷使者自然只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点波澜,朝廷中其他大臣的心思仍然放在了大蔡和小蔡身上。至于刚刚辞相成功的高俅,一时间已经被人遗忘在了脑后。世人便是如此健忘,一朝宠信正隆权柄在手的时候,自然是人人趋奉门庭若市;一朝失势,有的只是落井下石,至于雪中送炭的人则是屈指可数。

但是,这一日地高俅仍然接到了一封意料之外的书信。写书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北京留守,知大名府蔡卞。原本公认的小蔡乃是蔡卞,但是,自从蔡京父子的争端一起,人人都把当初这位炙手可热的小蔡相公遗忘了。

蔡卞在书信上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兄长和侄儿之间的龌龊,却连篇累牍叙述了如今的河北情况,从边防到对面辽国地状况无所不包。

即使是耳目灵通的高俅,也不得不佩服蔡卞的本事。这些事情要想一时半会了解清楚,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由此可知,这位昔日能被王安石看中的女婿,绝对不是那种旁人认为的半吊子。

虽说他如今已经不是宰相了,陈国公的头衔也没有多少实质用处,但是,他却还有一个资政殿大学士之职。有这样的职衔,实际上也就保证了他能够有足够的资本以备日后复相。当然,因为在赵佶的旨意中没有刻意提到这一点,因此几乎没多少人意识到,赵佶并没有罢去他那资政殿大学士的头衔。

“小七,刘正夫和蔡薿真的投靠了蔡攸?”

刚刚被叫来的燕青一听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当初别说是大哥,就连蔡相公和何向公也在猜测他们两个的背后是谁,想不到竟然是蔡攸。现如今这一点在朝臣中人尽皆知,有对他们两个不齿的,也有认为两人改换风头快的。刘正夫倒也罢了,毕竟是当年蔡相公不肯用他,说到底还是蔡相公负他更多些。不过,当初他先是跟着张商英弹劾蔡相公,现在又改旗易帜,那张脸实在是变得快!”

“至于蔡薿……”他又冷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鄙薄之­色­,“不过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而已,亏他还能考中状元!”

高俅掐指算了算,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如今去趋附蔡攸的有头有脸官员,又算了算蔡京那里的人,最后才摇了摇头。”要是不算还真难看出,蔡元长那里的人居然有这么多投靠了过去。蔡攸也算是有本事的,能够把自己的老爹逼迫到这个地步,只是,他似乎忘了一点,他能够到这个位置,全都是靠着圣上的简拔。”

“话说得没错,只是不是有一句古话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那些人如今只认为蔡攸得了圣上宠信,哪里还顾得了其他?”燕青正准备将这几日监测到的情况好生分说一遍,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立刻知机地闭口不言。

“相爷!童帅求见!”

童贯?高俅和燕青对视一眼,心中犯了嘀咕。虽说童贯暗地和自己交了底,但是这种节骨眼上他来做什么?童贯如今算是半个蔡攸的人,难道他就不怕蔡攸识破他的两面三刀么?

“请他进来!”

虽说不知其人来意,但高俅自然不可能将人拒之于门外,朝燕青点了点头便对高升下了吩咐,而燕青亦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不多时,童贯便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见面便是深深一揖。

“都是老熟人了,我如今又不是宰相,道夫你还用这种虚礼做什么?”高俅笑着摆摆手,示意童贯在对面坐下,这才问道,“你这深夜来访,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童贯在心中早有盘算,此时闻听高俅发问,连忙欠身道:“我也没什么大事,一是来探视相公,二来也是有件事想要和相公商议商议。我知道相公最喜爱年轻才俊,所以……”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二章 谁家英气少年郎

年轻才俊?

高俅终于明白了童贯所说的那个人——刘仲武的儿子刘琦,除了此子之外不可能有别人。童贯此人虽然心术颇深,但在军官中向来人缘不错,待下大方不谈,对于麾下将士更是优抚有加,因此,跑到这里来向自己推荐一个少年英杰也不奇怪。

然而,童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着实吃了一惊。因为,那些赞语已经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赞誉了,从仪表到人才,童贯几乎是把所有能用的溢美之词全都用上了。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思索起了童贯的用心。

难不成,童贯居然是……

童贯一直在旁边观察高俅的神­色­,见其从不解到疑惑,最后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松。自从听说了那桩事情之后,他就在心中盘算了开来,倘若事情有成,一来可以向高俅卖一个大人情,二来刘仲武必定是欢喜的。至于门庭之间的差别反而倒不重要,从高俅历来的表现中,他隐隐约约觉得,高俅似乎是不怎么在乎文武之分的。

高俅确实不怎么在乎文武之分,但是,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他却不得不谨慎。女儿看不上皇太子赵桓和嘉王赵楷,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而赵佶亦没有因为旁人的撮合而下达旨意,这中间的空隙自己自然可以另作文章。刘琦的名字他听说过,只是,人却没有见过。如今此子年龄和自己的女儿相当,不管怎么说,都得先见见真人才是。

“既然道夫你这么说,我倒是该见一见这个刘琦了。唔,你找一个方便的日子,晚间将他带到我这里来,究竟是怎样的年轻才俊,我倒要好好看仔细了。”

直到童贯心领神会地离去,高俅方才在心中嘀咕了起来。韩世忠如今官职不高。还在西北征战,这刘琦也已经出现,而那个后世最是鼎鼎大名的岳飞呢?是不是该派人寻访一下?如今女真人南下还是没影的事,成全岳飞声名的机会还不知在哪里?只是,大将需得从小培养,要是能改一下岳飞的脾气,只怕事情还有可为吧?话说,岳飞如今该有几岁来着……

身为日理万机的天子。自然不可能在最忙碌地时候接见刘琦,因此,召见的时间最后定在了七日之后。而童贯在得到消息之后便告诉了刘琦,却又吩咐次日晚间要带他去拜访一位贵客,命家人给他好生准备了一身衣服。

刘琦虽说不明白童贯的用意,但父亲行前吩咐过他万事且听童贯安排,自然不敢有所违逆,但心中却不免有些嘀咕。晚上出行时,童贯却不用马车,从马厩里­精­选出了两匹高头大马。又选了两个­精­壮的随从跟着。便和刘琦乘马而行。

虽说天子官家好骑乘人尽皆知,但是,马术不比寻常小道。尤其是在京城这种人员混杂的地方,若是马术不­精­,骑马行在路上指不定出点什么纰漏。正因为如此,除了禁军军官之外,等闲人很少骑马出行,而文官更是重身份,出入全是马车。

上灯时节,童贯和刘琦这两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路上,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注目。童贯虽是内侍,却长得颇为英武。看不出半点­阴­柔气;而刘琦虽然小小年纪,却生得比同龄人高一头,仪表堂堂英气勃勃,回头率也着实不低。

童贯并未带着刘琦直奔高府,而是带着他往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四处兜了一圈。刘琦虽说不是头一回得见这种盛世风流景象,亦是看得眼花缭乱。好在他小小年纪却也有些定力,见天­色­渐渐更晚了,便向旁边的童贯问道:“童大人,这么晚了。我们还不到你说地那家贵人那里去么?”

“还早呢!”童贯漫不经心地答道,见刘琦略有不解,他索­性­又解释道,“东京城比不得其他地方,越是入夜越热闹,刚刚你也看见了,我这一路过来,遇到了几拨熟人?如今人家那里指不定刚刚在用晚饭,我这个时候带你过去像什么样子?我听你爹说,你很久没来京城,今晚若是看中什么尽管说,我这个当长辈的这点钱还是开销得起的!”

话虽如此,刘琦究竟家教不凡,一路上大多只是拿眼睛去看,拿钱买东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童贯却是一路走一路买了些小玩意,等到两个随从已经满满当当拿了一手的东西,他方才不再往外掏钱。看了看天­色­和四周的人群,他便回头吩咐了一声,掉转马头往一条小巷中穿去。

刚刚走的那些都是大道,现如今四人走的却都是小路。然而,终究是东京城,这小路也能容马匹经过,因此只是比刚才走得慢些。等到了地头童贯上去叩门,刘琦这才发觉这门庭并不华贵显赫,心中不由更奇怪了——童贯的为人他曾经听父亲提起过,等闲贵人未必入得了眼。

想到这里,他便四下张望了起来,见四周尽是高墙大院,他便隐约明白了过来。

想必,这是哪家高门大府的偏门。可既然是上门拜访,为何不走正门如此藏头露尾?

那门很快打开了,出来地是一个身穿蓝衫地下人,童贯和那人分说了几句,那人便立刻打开了门。刘琦刚刚下马,里头便有仆人过来牵走了马匹,紧接着又有人把他们一行迎了进去。

沿着青石路入了府内,刘琦便更加印证了自己刚刚的想法。无论是亭台楼阁布置陈设还是四周的侍从奴仆,无一不显现出尊贵气象。童贯所说地贵人,只怕是真的非同小可。

他正在心里猜测童贯这一回带自己过来的用意,突然瞥见小路尽头那边的拱门处有一个小脑袋,脸上不由呆了一呆。尽管离着还远,但是他善于箭术,眼力自然是不同凡响,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只是身上的装束被拱门挡住看不分明。

童贯也早就看到了那边探头探脑的人影,见刘琦好奇地回望过去,也知机地没有挑明,只是跟在前面的高升后面往书房走去。快到的时候,他方才回头笑道:“九郎,别看了,那是主人家的千金,想必是好奇了你地身份所以才在那里张望。你要是真想看,呆会我和主人家说一声,让你们两个小的互相认识一下。”

刘琦这才收回了目光,却呐呐地没有说话,心中恨透了自己的好眼力。他最怕的就是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家千金,要是真的见了面,只怕是麻烦多多。

进了书房,刘琦一眼便看到一个中年人正坐在椅子上看书。虽然鬓间隐约可见些许白­色­,但人却­精­神奕奕。在他的方向看去,似乎对方是注意到了自己这两人的到来,很快便丢下书站了起来,然后意态自如地点了点头。

“高相公!”

童贯这一声称呼顿时把刘琦从种种猜测中拉了回来,几乎是顷刻之间,他就明白了面前此人的身份。朝廷中姓高地官员不少,但是,够资格被称之为相公的却只有一个——尽管他听说那个人如今已经罢相,但是,想必是不会错的。

想到这里,他福至心灵地立刻下拜道:“小子刘琦,拜见高相公!”

“你就是道夫提到的刘家九郎?”高俅三两步走上前来,一把将人拉了起来,细细打量了半晌便笑道,“我当初还以为道夫的赞语过分了,如今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刘子文有如此佳儿,真真是令人羡慕!”

刘琦此时着实激动,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直到最后方才迸出一句话道:“相公谬赞,小子万万不敢当。仪表不过是爹娘所赐,算不得什么,小子只希望将来能如爹爹那样建功立业,方才不负到这世上一回。”

“好,好!”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高俅心中讶异之余不由连连赞叹。他起先还以为童贯早就对刘琦点明了此行的目的,但刚刚两相见面的情景却表明,刘琦事先对此事一无所知,而且很可能不知道这里是何处,而这样的临机应变无疑令他更加满意。

若说是婚配,寻常世家子弟只应了门当户对这一点,生来便是天骄子,将来成就很可能只是有限,而按照今日刘琦的举止来看,说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绝不过分。

怪不得刘琦能够在史书上位列中兴名将之一,声名更胜乃父一筹,原来的确是不同凡响!

坐下之后,高俅随口又问了刘琦几句,发现其谈吐有度仪态从容,心中不由更是欢喜。他才不希望女儿当什么皇太子妃或是嫁给皇子,此时此刻,他心中恨不得立刻将女儿和刘琦的婚事确定下来。然而,一考虑到高嘉的­性­子以及刘仲武正统军在外,他的热情也就渐渐降了下来。

他这个丈人即便是选定了女婿,但是,最终会有什么结果,却不是他能够说准的。多少众人眼中的佳儿佳­妇­最终落得个散场的结局,也并不是空有其事。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三章 少年英杰人人爱

这一夜,高府后花园亮起了十余盏灯笼,照得诺大的地方有如白昼一般亮堂。而中间的花花草草盆盆罐罐全都被搬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箭靶,四周更是围了好些人观看。

而众人目光的焦点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只见他面如冠玉仪表昂扬,手中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把强弓,脸上则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一旁的高俅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对旁边的童贯笑道:“这是当初圣上命我巡视军器监时,下头的人送给我的。说是此弓虽然不算一等一的强弓,但却很有些巧妙,若是遇到箭术高手便有说不出的用处。看九郎的样子,想必是看出此中奥妙了。”

刘琦虽说眼睛都在眼前这把弓上,耳朵却没有漏掉高俅的话,此时连忙转头道:“相公,此弓确实是军器监造弓时的上品,我在西北军中时也曾选过不少弓箭,却没有一把能够及得上这个。只是其中好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也说不上来,待会让我试一试就能看出真正的好坏了。”

高俅颔首点头,见几个家人远远地在那里招手,便对刘琦道:“看样子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九郎去试试吧,也让我们好好看看你的本领!”

刘琦虽然年纪轻轻,却并不怯场,弯腰微微施礼后便大步朝场中走去。童贯远远忖度那位置,发觉箭靶离刘琦不过五十余步远,不由笑了:“我在军中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过九郎百步穿杨,如今这距离对于他而言不过是略施小技而已。相公看着好了,待会他意之所至,说不定会玩出些花样来。”

高俅正想答话,却见刘琦上下瞥了那靶子一眼,忽地将弓掣在手上,取箭拉弓一气呵成。但见一抹黑影犹如流星一般自弓上­射­出,顷刻之间便稳稳地钉在了靶子上,却是正中红心。

“好!”

四周的仆役顿时喝了一声彩,而刘琦却仍然不满足,退后几步忽然反身又是一箭,这一次就连瞄准的时间也省了。而此箭正中先前那箭末梢,钉在那里摇摇晃晃,看上去好不神奇。这个时候。喝彩的声音便全都没了。这里的仆役也曾经在京城禁军演武场上看过那些骑­射­演练,却不曾看到过这样的神乎其技,一时间都把眼睛瞪得老大。

高俅虽然心中赞叹,但却并不十分诧异。童贯能够张口闭口说刘琦箭术神奇,那么刘琦必定是有真才实学,而看对方的模样,似乎仍是意犹未尽。他却不想让刘琦再表演下去了,毕竟,有这样的劲头,还不如到天子官家面前显露一手地好。

­射­光了一个箭囊中的十支箭。刘琦还想开口再要些。却见高俅招手,只得回身走了上去,躬身奉还了那把弓。而听到高俅称赞他箭术惊人。他便连忙谦逊道:“多亏相公弓好,否则我数日未曾习练,未必就能如此­精­准。”

高俅打量了一番那张略有遗憾的脸,忍不住笑道:“这弓与我不过是明珠暗投,今日相见我也没来得及备办什么见面礼,便将此弓送给你吧。那时军器监还附赠了数百支上好箭支,到时我让人一并给你。今次不过是看看你箭术,算不得真,改日在圣上面前才是第一要紧的。你回去好好预备,到时候一鼓作气赢得圣上赞赏。那才是真英雄。”

刘琦闻言方才知道高俅是一片好意,连忙下拜道谢,却仍推辞不肯受那把弓。到最后是旁边的童贯冷不丁Сhā了一句:“九郎你就收好了,高相公日后还有更好的宝贝送给你,一把弓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来得突兀,刘琦顿时有些莫名其妙,见两人全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又不好多问,只得呐呐应了。而在仆役们收拾箭靶和一应物事的时候。高俅便瞥见了混在下人当中的高嘉,不禁微微一笑。小丫头自幼就佩服那些英雄,不管怎么说,刘琦总比那些养尊处优地世家公子要优秀多了吧?

唯一可虑的是,这样一个大将之才绝对不能留在京城这种纨绔温柔乡中,必定得放到外头去磨炼。而自己这个女儿却是在富贵门庭中长大的,和陈国公主赵婧嫁给姚平仲一样,她到时真的能够耐住两地分居的寂寞?

刚刚刘琦的神奇箭术高嘉全都看在眼中,虽然觉得他确实和那些宗室贵胄子弟不同,却也没有更大的触动,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比赵桓赵楷两兄弟要好一些。趁着人群混乱,她悄悄地溜出了园子,心中不禁思量了开来。凭借她的聪明,当然不会不知道父亲的用意,只是,这个刘琦真的有这么好么,值得父亲花这么大地气力?

刘琦造访高府这件事自然只有一小撮人知道,有份参与地高府仆役全都是服务了多年的可靠人,自然不会嘴上没个把门的四处乱说。而童贯亦是小心告诫了刘琦一番,嘱咐其绝对不可告诉外人。刘琦虽然心下疑惑,却知道高俅现如今身份尴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当下便一口答应了。

到了面见天子那一日,刘琦换上了一袭新装随童贯进了宫。进文德殿一番拜舞礼毕,他便听头上传来一个声音,连忙依言直起身子,却依旧不敢抬头。

“果然好人才!”

赵佶素来最喜年轻才俊,再加上刘琦生得威武,小小年纪便是仪表堂堂,不由越看越喜爱,最后更是满脸笑容:“童贯确实荐地好人,这样的少年英杰又立下这样的大功,朕不可不赏!唔,你今年几岁?”

刘琦听闻天子发问,连忙恭声答道:“过了年,臣便十四岁了。”

童贯连忙在旁边添了一句:“他是元符元年出生,刘仲武已经让他在军前效力了。”

“虎父无犬子,此话真真不假。”赵佶的爱才之心既然动了,顿时一发不可收拾,“他前次立下了大功,虽然人还年轻,但朕还是得把该得的给他。就是忠训郎、阁门祗侯好了,如此一来,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官衔确实算不得十分过分,而正当童贯示意刘琦拜谢时,刘琦却朗声道:“圣上好意,臣不敢拜领。圣上虽然知臣有功,旁人却会以为臣是靠了父亲荫庇,或是圣上以貌取材。臣虽不才,却不敢污了圣上和父亲声名,恳请他日禁军大比时圣上让臣参加,倘若落选,则授官之事不必再提;倘若臣侥幸脱颖而出,再拜领圣上好意不迟。”

这样一通话不卑不亢,而且占尽了理由,赵佶自然不可能不答应,而心中对这个少年的赞赏又多了几分。旁边的童贯虽然觉得刘琦多事,却也知道他小小年纪本领高强,肯定是不希望旁人闲话方才出此下策,只得暗自摇了摇头。

饶是如此,这一次晋见之后,赵佶仍旧恩赏了刘琦不少物事——从金银钱到袍服再到御制刀剑新书,总得算起来竟是价值不菲。而刘琦亦不敢再推辞,恭恭敬敬地受了。

当天夜里,童贯便火烧火燎地写了一封急信派人送给远在肃州的刘仲武。送信的人刚走,蔡攸便派了人来让他过府叙事。他虽说从心底是在敷衍蔡攸,却不想这么早就正式撕破脸,恰逢刘琦有意出门,他便选了几个仆人跟着,自己则急匆匆地来到了蔡攸地府邸。

“道夫你可是来了!”

童贯被人领进书房,就见蔡攸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点头,而旁边几个认识的官员也只是颔首示意,他便是一阵心中不喜。想到每次去见高俅的时候对方都是礼遇有加,他愈发瞧不起蔡攸这种做派,面上却仍端着笑意,拱手道了一声学士,然后便自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

在座的除了刘正夫蔡薿之外,全都是以壮年官员居多,而且除了童贯全都是文官。童贯甫一坐定,便听到旁边的人说道:“学士如今得圣上宠信,自当谋求再进一步。高伯章既然辞相,尚书右仆­射­的位子便空了出来,以学士的才具德行,入主政事堂自然是众望所归。”

才具德行?众望所归?这八个字也配用在蔡攸身上?

童贯心中冷笑连连,对这种一味的溜须拍马鄙薄不已,却见蔡攸面有得­色­,不禁更加不齿。他冷眼看去,只见惟有刘正夫微微皱眉,蔡薿等人全都是安之若素,看来,这些人都已经完全和蔡攸沆瀣一气了。

蔡攸轻咳一声,然后故作为难道:“只是,我朝历来没有父子同在政事堂地规矩,倘若有人举荐,只怕……”

虽然他很有技巧地隐去了下头的半句话,但在场众人全都是人­精­,哪里会不明白蔡攸的忌惮?别说是蔡攸,就是他们这些人,不是同样对蔡京噤若寒蝉么?但如今不比从前,想到蔡攸羽翼渐丰,又想到天子官家暧昧的态度,他们自然不会扫了蔡攸的兴致。

因此,蔡薿便第一个甩出了他的忠言:“学士此言差矣,蔡相公如今已经垂垂老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时候,学士自然应当当仁不让地为父分忧。”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四章 人生难得几回搏

学士府的那一通夜谈无疑是很没有营养的,而童贯一直忍到上马离开之后方才露出了讥诮的冷笑。蔡攸还真的当自己是了不得的人才了?

不学无术的大臣之子,一朝得宠之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跟着赵佶这么久,却连天子官家的脾气也弄不准,蔡攸这心­性­也未免太想当然了!

跨进家门,他方才得知刘琦外出还没有回来,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那些家人都是头一等可靠人,再加上刘琦本身又不是兴风作浪的主,因此他很快便放下心来。

这一日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七,除夕将近,大多数人家的年货也差不多备办齐全了,街上的年轻儿郎自然就多了,就连往日在家里不露面的大姑娘小媳­妇­也纷纷上街买起了年下的胭脂水粉,因此路上分外热闹。

而后面跟着好些随从的刘琦在大多数人看来,自然便是一个典型的世家公子哥儿。

随便找了家酒肆,刘琦便悠闲地坐了下来,又示意几个家人坐了另一桌。此时,诺大的酒肆二楼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大多都是衣着光鲜的主顾,个个都在那里高谈阔论。

“话说自当年圣上还没登基那会,高相公就跟在旁边鞍前马后,如今这被­奸­人构陷,说罢相就罢相了,唉!”

“你懂什么,­奸­臣要是没有能耐,能迷惑了圣上的心么?不过,这些天我还常常看见高相公的千金入宫,似乎是给秦国公主伴读,说是完全失势倒也未必。”

“是啊,前些日子的传闻你们没听说么,听说圣瑞宫那位有意做媒,将高小姐许配给嘉王殿下。做不成宰相,至少还是皇亲呢!”

听着这些话,刘琦自忖与己无关,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以为异。他如今还小,因此虽然人在酒肆,却记着家训不肯恣意用酒,面前不过是几碟下酒菜。倒是那几个家人一人一角酒,坐在旁边倒也逍遥。正当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放肆的时候,刘琦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跟自己出来的一个家人,不觉一惊。

“九少爷。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那家人一面说话一面拿眼睛瞟着一个方向,脸上写满了不安,“若是太晚,只怕我家大人会怪罪下来,小的吃罪不起。”

刘琦原本想答应,但觉得那家人表情不对,遂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见角落中独自坐着一个面­色­沉静地少年,旁边两三桌则散坐着一群看似护卫的随从,心中不禁奇怪。暗中打量了一番,他骇然发觉对方竟和赵佶有几分相似。想来极可能是皇子一流。

当下他也不敢多留。正想开口唤伙计结帐下楼时,却听得耳畔传来了一声冷笑:“皇亲国戚?我要是高相公,绝对不会让宝贝女儿去嫁了什么皇子宗室!那些个亲王郡王尊贵是尊贵了。却不能参政议政,纵有天大的才华也是白搭,还不如嫁给士林中的才俊,即便是嫁个将军也比嫁个皇子强!即便是那位千金嫁了当今皇太子,高相公也就休想再入朝为官了,这样的尊荣有个屁用?”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直言不讳,往深处追究便有不小的罪过,但酒楼上众人附和的不在少数。刘琦听得心中狂跳,目光不经意地和不远处那个少年碰了个正着,慌忙躲了过去。待到他再抬起头时。只见那少年已经带着一群随从下了楼,这才心下稍安。

“刚刚那人究竟是谁?”

那说话的家人见刘琦识破玄机,再加上人又下了楼,这才低声说道:“九少爷,那就是当今圣上地嫡长子,如今的皇太子殿下。小人前些时候跟着我家大人远远瞧见了一次,看今日的架势,绝不会有错的。”

那少年竟然是太子!

刘琦闻言大惊,回忆了一下刚刚见到的情形。心中禁不住暗叹了一声。看起来,似乎太子赵桓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才走的,如果是这样,那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那可是堂堂的一国储君,将来的天子!

他无心多坐,让家人会了帐便起身下楼。而到了家里,自有人把今日的事情经过和童贯说了一遍,而童贯亦是皱紧了眉头,斥退了家人便把刘琦叫到了跟前。

“九郎,太子或是嘉王的事情你今后千万莫要掺和!”童贯自己是内侍出身,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后嗣,原本想领养一个义子,但至今尚未找到一个合适地,此番自然把满腔地心思都放在了刘琦身上。”在这件事上头,圣上的心思至今令人琢磨不透,而你爹和我都是朝廷臣子,自然不好多嘴,所以你以后尽量避开些,到时得了官职,我也会设法让你离那两位主儿远些。”“多谢童大人!”刘琦知道对方是好意,连忙弯腰答应,然而却立刻被托住了手,一抬头见童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茫然。

头一次没有对刘琦点穿是为了让事情显得自然些,但如今童贯自忖已经去信和刘仲武商量,若是再对刘琦藏着掖着,似乎反而不好。

因此思量片刻,他便笑道:“有件事我也该对你说清楚了,那天我引你去见高相公,其实是有一层别的意思在里头。高相公膝下有三子一女,可单单对唯一地一个女儿视若珍宝。圣上对这位高家千金也是喜爱有加,所以旁人忖度那心思,便有撮合太子或者嘉王的意思,无奈高相公一直不答应,圣上也没有表态,所以事情就僵持在那里。原本这件事没有我Сhā手的道理,但是,因为我和你爹爹交情不同,所以便在高相公面前夸了你一通,这才有日前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刘琦虽说还小,但童贯把话交待得这样清楚,他如何还会不明白,心下顿时五味杂陈。他当然知道,即使父亲如今担任了西凉经略安抚使,按照一般百姓的说法便是一方封疆大吏,但是,放在京城那些高品官员之中却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大宋文武之分向来牢不可破,自家的门庭是决计及不上高家的。

“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做主,此事我不敢妄言。”他老老实实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然后深深一揖道,“童大人的看顾之情,我万分感激,只怕……”他本想说一厢情愿,后来又觉得不妥,­干­脆就省去了这半句话,站在那里默默不语。

童贯哪里会不知道刘琦地意思,想要往深处解释一下这件事,却又觉得面前是一个半大少年不是刘仲武本人,事情说不清楚。可是要真的说简单一点,这事情又着实不简单,最终他只得把姚平仲拿来当例子。

“高相公和以往朝廷那些宰相不同,向来对军中世家颇有看重,姚家在他的看顾下,如今已经是出了一位驸马爷,而故去的殿帅王恩,听说也曾经托付以两个孙儿。所以,这门户之见你不用多做考虑,再说,事情最终能否定下来,还得看你和高小姐的缘分。好了好了,别想这么多,我不过是和你说一声罢了,好好去歇着,别多想。”

让家人去安顿了刘琦,童贯自己却没有去歇着,而是坐在客厅里闭着眼睛想心事。就一个内侍而言,他已经是到顶了。即使是他的师傅李宪,当年鼎盛的时候虽说当过统帅率领过千军万马,但老来光景着实不怎么样。而照他现在的走势看,只要稳扎稳打,一定能够混出一个名堂来。

但前提是,他能够始终保持不偏不倚,而那恰恰是不可能的!

蔡攸当日来访地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此番回来会站在风口浪尖上,而如今的事实无疑更证明了这一点。他若是真的上了蔡攸那条船,只怕转瞬就会随着船的倾覆而遭到没顶之灾,更不用说将来还能有什么前程了。相反,他如今靠向高俅虽说会有一点惊险,但从长远角度来看应该不会有错。天子官家是个念旧情的人,只要一日还记得高俅的情分,那么,高家就绝对不会倒。

可是,他撮合刘琦和高嘉这一对人,会不会引起赵佶的反感?要知道,虽说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赵佶可是到现在还没表态,是否想让高嘉作儿媳­妇­。别看赵佶如今对刘琦赞不绝口,但一朝翻脸也绝不是不可能的事!

难啊!

他突然有些后悔起自己当初的决断了,倘若能够走其他的路,不去净身入宫当内侍,而是想方设法地投靠还是端王的赵佶,是不是今日就不用这么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终于走出厅堂往自己的书房走去——他虽说识字,但着实不耐烦看那些圣贤书,所谓书房也不过是摆摆样子。只是这年头就连武将也都设个书房附庸风雅,更何况他?

深夜,童府后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钻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那黑影熟门熟路地往小巷子里头一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五章 贺正旦父子忌深

蔡京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在朝堂上公然指斥他老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顿时变得一片青白,就连眼中也露出了一丝难以估量的寒光。

尽管何执中及时居中转圜,又岔到了其他话头,这一日的议事方才得以继续下去,但所有人的心中都存了一个疙瘩。在如今朝廷剩下的那些官员中,毫无疑问,论资历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蔡京,但与此同时却仍旧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蔡京如今已经六十三岁了,虽然大宋各朝还有比他更年长却仍旧在位的宰相,但同时也意味着,只要攻击的火候足够,那么,蔡京致仕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尽管昔日有吕惠卿数次致仕数次复出的旧例,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条最好的路子。

转眼又到了新年,元旦大朝和往年没有什么两样,而高俅虽说不再是宰相,这种时候却是不可能缺席的。他照样笑吟吟地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就连和蔡京照面的时候也仿佛是毫无芥蒂的模样,但别人都知道,这两位之间怕是没有什么余地了。然而,这么多官员中,最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蔡京也不是高俅,而是趾高气昂的蔡攸。同样是紫­色­公服,同样是金带头冠,偏偏他身边人数最多,就连蔡京这一边也远远不及。

“逆子!”

蔡京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脸上却依旧若无其事,只是不时朝人群中的高俅瞥去一眼。见高俅四处走动却绝不与人深谈,他不由眉头一挑——事到如今,他发觉自己愈发摸不透高俅的心思,不免存有几分惊惧,而天子官家的手段更是让心中不安。倘若真的是要培植蔡攸来制衡自己,为什么不留着高俅?比起自己那个儿子来,高俅总归作用更大一点吧?

很快。元旦大朝便开始了,这一日最重要的却不为奏事,而是为了炫耀国威,因此,重头戏自然在诸国前来贺正旦的使者身上。整整一上午都是这样的过场,虽然耗费巨大,但排场同样是不可小觑。

和往常一样,辽国使者自然是排在首位。而在西夏几近于灭国的情况下,接替其位地则是金国,然后便是高丽、吐蕃、大理、于阗、交趾等国。各国使者各自献上礼物国书以及各­色­物事,天子当庭又有颁赐,端的是盛世景象显露无遗。

由于前一年天现彗星,因此早早改了这一年的年号,如今便是政和元年,取的就是政通人和之意。然而,自古以来年号从来便是用的美号,但究竟能否维持这美号却得看政治人事。因此自然做不得准。但是。这政和元年的第一气象,却已经在正旦之日显露了出来。

天家要贺正旦,百姓和诸官员之家自然不可能不过这样一个重大的节日。而作为朝廷官员。元旦时的赏赐自然也非同小可,那些俸禄不高地离了这些赏赐,更是无法安心过节,毕竟,东京城不比那些穷乡僻壤,要想过舒坦日子离不开一个钱字。

而蔡京的府邸自然是分外热闹,如今他是名副其实的独相政事堂,再加上门生故旧众多,这一日晚上自然免不了大宴宾客。而各­色­身着官服便服的官员在大堂中觥筹交错间,便有人悄悄提起了蔡家父子俩之间的争端。

“蔡学士和蔡相公之间莫不是真的势若水火?”

“谁知道。这上阵父子兵,说不定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么?”

“话说蔡学士的进士出身还是圣上赐的,哪里比得上蔡相公当年风光?不管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这小地要胜过老地只怕不容易!”

“名正言顺?这年头谁还看重这个,高相公就考中过进士么,还不是一样做官?要我说,蔡学士如今占着年轻的光,说不定哪一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过。这大好的节日他也不上门,未免太过薄情了。”

这最后一句话顿时道出了不少人地心声,引来了不少附和。而正好在旁边听到此话的何执中则紧皱了眉头,免不了忧心忡忡。待到远远望见蔡京出来见客,他便立刻走上前去,和蔡京打了个招呼便一把拖住背后的蔡絛问道:“今天你大哥真的不来么?”

满面笑容的蔡絛冷不丁听人提起自己的哥哥,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只是问话的何执中不仅是父亲的好友,更是自己开罪不得的人,因此,他只得强笑道:“何相公,今日爹爹好容易才心绪好些,您待会千万别提此事。大哥既然不当父亲是父亲,也不当我们这些兄弟是兄弟,那就随他去吧!”

何执中却觉得这番话不成体统,然而,见灯光下的蔡京显得­精­神奕奕,他也不好去败兴头,只得在旁边叹了一口气。然而,正当蔡京笑着和几个官员打招呼之际,门外突然一阵混乱,紧接着蔡平便急匆匆奔了出来。

“启禀相公,大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齐整官袍地蔡攸便迈进了厅堂。他丝毫不理会四周炯炯的目光,径直走到蔡京跟前,恭恭敬敬地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

“今日是正旦佳节,孩儿祝愿父亲福如东海,永不言老!”语毕他便从旁边的随从那里接过一个锦盒,笑吟吟地呈了上去,“这是孩儿刚刚得来的东海明珠,传言研磨成粉服用,可保明目养颜,是孩儿送给母亲的一片心意。其中还有上好山参和何首乌各一支,是孩儿敬献给父亲的。”

蔡京事先并没有料到蔡攸回来,此时看到他做足了姿态,自然也不好在面上做得太过分,当下便淡淡点了点头道:“算你有心,你母亲最近时常有些头痛脑热的,也正好能派上用场。”却绝口不提自己也同样用得着山参和何首乌等物。

蔡攸这一来,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便全都无影无踪。面对这样一位朝堂新贵,巴结的人同样不少,从蔡攸刚才地举止中,甚至有人认为父子毕竟是父子,蔡京将来若是从位子上下来,迟早是要顶儿子上位的,因此人们便对蔡攸的孝心赞口不绝。

蔡絛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愤恨非常,藏在袖子中的拳头亦是捏得紧紧的。而当蔡攸向他走来的时候,他便强自抑制住惊怒,笑着迎了上去:“大哥倒是还记得这是正旦佳节,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蔡攸敛去了脸上笑容,冷冷凝视蔡絛良久,突然冷笑一声便转头往另一边去了,竟是一句话都不屑说。面对这样的羞辱,蔡絛心中恨极,正欲追上去分说清楚,却冷不丁对上了蔡京的告诫目光,最后只得愤愤不平地自侧门退出,谁知正好撞见了母亲吕氏。

他刚刚开口叫了声娘,谁知吕氏便立刻问道:“听说你大哥回来向你爹贺正旦,可是真的?”

不说还好,一提此事,蔡絛登时满心恼怒,冷笑连连便自顾自去了,让吕氏好不莫名其妙。她往日偏宠老大老三,却因为蔡攸和蔡京闹得沸沸扬扬,她也不好去儿子府邸走动,此时叹了一口气便走到了门口,张望片刻后,她就招手唤来了一个仆人,令其进去叫蔡攸过来。

对于母亲的召唤,蔡攸自然不敢怠慢,过来之后立刻跪下行了大礼,然后方才把今日送来东海珍珠的事情说了,自然让吕氏又是好一阵欢喜。趁着母亲高兴的当口,他便趁势问道:“我这些天太过繁忙,前次来看望爹爹又被人所阻,如今外头谣言众多,我更是不敢来了。唉,也不知是谁从中作祟,使得爹爹如今一心疑我想要夺权,我真是百口莫辩。娘,爹如今身体可好些了么?”吕氏­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儿子心中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只以为蔡攸是关心蔡京身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说你爹的身体已经比不上从前了,晚上睡觉浅了,但有一些响动就会惊醒,平日的补药更是不曾断过。前些天,圣上还刚刚赐了几味名贵药材,总算­精­神头好了些。你既然真心关心你爹,就别在外面的事情上违逆了他。父子同心,你爹的就是你的,将来还不是都归你承继?”

蔡攸嘴上唯唯,心中却不以为然。到了如今的地步,只怕是蔡京说要和解,他也不会轻易相信,更何况还有几个弟弟掺杂其中?再说,如今他自立门户自成体系,朝廷官员但知蔡学士,还有谁会称呼他一声小蔡大人?这样的声势,当年托庇于父亲羽翼之下时,哪里能够企及?

由于心中有事,蔡攸没有多留,和母亲说了一会话,又出去会了会宾客便借故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执父之手殷勤劝其保重身体。而尽管知其作伪,蔡京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待蔡攸一走也同时退席,何执中便顺势跟了进去。

进了书房,蔡京便恨恨地吐出了一句话:“此子的做戏功夫,天下无人可以企及!”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六章 查弊政文武合力

“你是说,蔡攸昨天晚上去给蔡元长贺正旦了?”

高俅听了阮大猷此语,不由沉吟了开来,末了方才轻笑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人前那一套他还是要做足的。即使他已经自立门户,不管怎么说却终究改不了他是蔡元长之子这样一个事实。如此一来,只怕是蔡元长那批人,也要好生考虑一下日后的前途。”

“此话正是。”阮大猷点了点头,随后突然又想起一事,不由笑道,“伯章可还记得一个叫做王甫的人?如今出任左司谏的?”

高俅细细思量片刻,却因为朝廷人事太多没有什么印象,便摇了摇头,而阮大猷便笑着道出了一番话。

“此人生来便有异像,不像我们中原人都是黑发黑瞳,偏生他是黑发金瞳。他是崇宁四年的进士,先是任相州司理参军,编修《九域图志》因合了伯通爱子的心意,伯通便荐了他出任校书郎,后来又迁了符宝郎、左司谏。此人学术倒是普通,察言观­色­却是一流人物,听说如今蔡攸那里的座上客之中,他便是一个最活跃的。只怕是何伯通现在心中也在后悔,怎么会不合听了儿子的话,举荐了这样一个人上位吧?”

左司谏一职虽然不算太低,但是,这王甫往日不怎么和高俅打交道,他自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物。然而黑发金瞳四个字听在他耳中,却立马激起了他的所有回忆。他当初设法除掉了梁师成,却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名列六贼之中的人物——那个以荒­淫­著称,以父事梁师成的王黼。当然,此人现在还没有那么风光,但若是放任不理,天知道会成为多大的祸害!

幸好,此人也投在蔡攸的麾下,这样一来,将来要一网打尽便没有那么困难了。

“这样蛇鼠两端的小人。老阮你提他做什么!”他故作轻蔑地冷哼一声,便说起高丽使团逗留久久不去的事,“他们如今是铁心要我国支持他们攻打辽东?”

“不错,高丽使节已经提过好几次了,甚至还和辽国暗地联络过。辽国仁和太后如今自身难保,更不会对辽东那数十万军马下令,所以只是一味拖延。而高丽虽说有野心,却也不敢独立面对金国。所以此番若是没有我国的支持,估计他们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高俅当然知道高丽人那种患得患失地心情,想要窥伺肥沃的辽东,却又担心应付不来,所以一心想要拖一个大国下水,自己则在旁边抽冷子打冷枪,算计倒是不差。只是,敢情他们以为其他国家都是冤大头么?

“消息暗地转给了金国吗?”

“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若不是身在我国,那些暴跳如雷的女真蛮子指不定就做出什么事情来。眼下正旦刚过。他们就已经准备上路了。约摸是想赶紧把消息带回去。女真上下如今虽然政局勉强平定,但应该继续对外大战来稳固局势,所以极有可能对高丽开战。这样一来。不仅对辽国,就是对我国也是有利的。”

“对我国当然有利!”高俅想到那一支渐渐露出雏形的海军,心中颇有些得意。中国沿海在历史上曾经被日本倭寇­骚­扰得不胜其烦,而现在日本最最奢靡的平安时代还没有过去,只要能够到时以高丽作为桥头堡遏制住日本,也就可以直接掐死这一苗头。相反,只要高丽被女真打怕了,求救于辽国和宋国是肯定的,那时候,已经颇有成效的海军正好可以用来­骚­扰辽东沿海。而且可以顺势将高丽渐渐控制在指掌之中。

高丽确实不强,但是,把高丽原本就不强地军队再削弱一部分,从而让高丽更倚赖外力,那么,日后的进程就会更顺利。

“不过,女真的人口若是一直增长,以他们的战力,休说辽国抗衡不住。将来就是我国对上也会遇到麻烦。”想到这一关键,高俅立刻提醒道,“我们宋国的瓷器绸缎玉帛,应该从海路多多运送过去。横竖女真从辽国那里抢到了不少银子,也勒索了不少钱,而我们中原的这些东西比辽国更­精­美,更适合那些高官享受。只要过惯了奢靡的生活,日后他们再打起仗来,就会有后顾之忧,也就不能再那么勇往直前了。”

这话无疑是正中要害,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总不可能一味的卧薪尝胆,在一而再再而三获得大胜之后,总难免有麻痹大意的时候,更何况是有数不尽的子女玉帛摆在面前任由享用。女真起事地时候自然是抱着不胜则死地决心,但是,现如今胜得习惯了,即便是昔日的那些军士,只怕也会滋生出骄傲的情绪了吧?

而代州地赵鼎此时也正在深入地探查马案中的情弊,由于有种师道的帮助,他又刚刚进封给事中,因此自然无人敢留难设卡。然而,由于此时据事情发生已经有了颇长一段时间,除了种师道早就掌握到的那些证据,蔡攸早就把痕迹全都抹平了,事件进行起来无疑十分困难。

元旦佳节,种师道自然少不了召集同在军中的子侄聚会。而中午热闹过一阵之后,晚间他突然想到赵鼎独自一人在外,便让亲兵去请。果然,赵鼎一来就笑道:“倘若不是今日种帅相邀,我只怕是要一人冷冷清清独自过这佳节了。”

“赵大人奉了圣命­操­劳,若是让你这么孤孤单单过了这大好节日,我哪里过意得去?”种师道豪爽地大笑了一阵,遂命家人去摆布酒菜,却还不忘提醒一句,“我等武夫,可比不上京城士大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就是想吃,这里的厨子也未必会做,你可别嫌粗陋了。”

“种帅言重了,这种时候有一口热汤喝我就知足了,哪里有那许多讲究。”

两人到了地头坐下,早有一桌菜摆得满满当当,正如种师道所说,丰盛自丰盛了,却没有那些珍奇之物。种师道亲手给赵鼎斟了酒,小酌几杯之后,他便嫌不过瘾,唤人换了大碗,谁知赵鼎也突然拦住了那回身要走的仆人,指了指桌上的小酒杯道:“给我也换大碗!”

这下轮到种师道诧异了:“赵大人今日兴致这么高?”

“什么兴致高,苦中作乐罢了!”想到自己行前在天子面前下的军令状,再想想上次得到消息说家中娇妻已经有孕,又回忆起自己在母亲面前的豪言壮语,赵鼎只觉得此行分外失败。家人刚刚换来大碗,他便自顾自地满满斟了,随后仰头一饮而尽,末了才苦笑道:“一醉解千愁,想不到我如今也有这一日!”

种师道当然知道赵鼎为何这般模样,然而,他心中对此更有不解。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朝中那拨人全都以为眼下是蔡家父子争锋,他却认为这不过是障眼法,高俅迟早都是要复起地。因此,眼前这位新晋给事中无疑会在日后大放光彩。不管代州马案查得如何,都不会影响赵鼎的仕途,这一点绝对是确定无疑的。

“赵大人,恕我直言,此事已经过去了多时,而且朝廷如今立了新制度,已经堵住了这个缺口,你只需将表面上的证据清理出来回朝奏报便是大功告成,为何如此锲而不舍?”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多嘴一回,“朝中如今风向已变,若是赵大人一意孤行,只怕是会惹恼了不少人物,到时候费力不讨好不说,更可能让更多的人逍遥法外,又何必舍易取难?”

一席话入耳,赵鼎却没有立刻回答,一连灌下三碗酒,人亦有些晕乎乎的时候,他方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凛然:“种帅,我朝建国以来,朝廷的宗旨便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仅俸禄优厚,诸般礼遇更是历朝历代所没有的。但是,结果却是贪官污吏依旧层出不穷,但凡处置这种事情,上官都是和稀泥似的不了了之。久而久之,百姓对清查这种事情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我一己之力固然有限,但是,只要能查出地线索,我就绝不会放过!以国库之钱饱一己之私欲,是为国蠢,绝对不可容忍!”

对于年过六旬的种师道而言,如今考虑的已经不再是所谓正道与否,权衡更多的无非是利益考量。在他看来,只要是在能容忍的范围之内,有些事情不妨轻轻放过,而这一次的事情确实触及了他的底线,所以他才会把盖子掀开。而面对赵鼎这种一丝不芶的态度,他不由感到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激动。

“好,好!朝廷有赵大人这样坚持原则的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起身为赵鼎满满斟了一碗酒,然后又给自己斟满,随即双手捧起了酒碗道,“我先­干­为敬,之后若是还有差遣,赵大人尽管说就是!我种师道虽然年纪大了,却不是一个见了事情就躲的人!”

虽然脑际已经有些晕眩,但赵鼎闻言依旧大喜,痛喝了一碗便重重点了点头:“那我就多承种帅之情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七章 蔡老三­阴­结外援

蔡絛和蔡攸不合由来已久,现如今好容易盼到父亲冷落了蔡攸,却不防蔡攸已然自立门户,声势较之他强上不止一筹,他心中自然难以接受。

他如今出入各家大臣府邸俨然是蔡京的代表,可是,暗中那些议论的声音他不会不知道。官卑职小是他眼下最大的软肋,毕竟,蔡攸如今已经是堂堂宣和殿学士,不是他一个微末小官就可以比拟的。

“可恶!”此时,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中暗自恼火。蔡攸那里眼下是趋奉者云集,但他却没有半个可以托付的人。父亲蔡京的党羽确实不少,但是,那些人都不是他能够敷衍的。那一个个朝廷大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倘若时机有变,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投到蔡攸那一边去?

倒是只怕那些人还会振振有辞地说,都是蔡氏一家子的事,有什么区别!

虽然对于读书不感兴趣,但是,蔡絛仍然心知肚明,倘若没有人拉上一把,只要父亲一倒台,大哥蔡攸就会立刻打压他,到时候别说前程,只怕是­性­命也难保。蔡攸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却不想领教第二次。

“要不是爹爹当年养虎为患,怎么会有眼下的危局!”

他恨恨地想道,脸上亦露出了深深的愁容,想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正当他无计可施时,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叩门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三少爷。”蔡絛听出是蔡平,便立刻吩咐道:“进来。”

蔡平很快推门进来,见蔡絛满脸烦躁,便低垂下了头肃手而立:

“三少爷,老爷吩咐,他身体不适,明日就不去都堂打理政事了,让三少爷去和何相公说一声,让他多担待一些。”

“爹的身体又不好了?”蔡絛闻言心中狂跳。见蔡平略有犹豫地点了点头,脸­色­不由更加­阴­沉了下来。眼见得父亲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蔡攸的势力越来越大,他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他瞥了一眼蔡平,突然想到此人昔日受了蔡攸的钱,如今说不定还有藕断丝连的来往,顿时生出一股厌恶,随即语带双关地问道:“爹既然身子不好。你便去和大哥说一声,也让他回来看看。想必我这位大哥如今还是愿意扮孝子的,不会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蔡平闻言大惊,一抬头见蔡絛脸露讥诮,只得一咬牙跪了下去:

“三少爷容禀,小人当初是鬼迷心窍收了大少爷的东西,可相爷已经教训过了,小人亦不敢再犯。再说,如今大少爷羽翼丰满,早已不屑于和小人有什么往来。小人万万不敢去他那里!”

蔡絛心下稍平。却不想对一个下人稍假辞­色­,冷笑一声便把人遣退了开去,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念头。父亲蔡京如今和高俅虽说闹翻。

但说不定还不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倒是蔡攸一而再再而三耍弄手段,只怕和高俅早已势若水火,既然如此,他是不是能够从高俅那里下一点功夫?虽说这一位已经罢相,但在朝中声势犹在,指不定能够帮上自己一把。到时候父亲若是退了,只要自己能够让高俅重主政事堂,对方心念如今这一点情分,说不定……

他越想越觉得此议大妙。连忙换上一身衣服准备出门。先往何府去和何执中通报了蔡京地意思,等出了何府时,他却先打发了那辆马车,只留下了自己的两个心腹随从,施施然地在大街上闲逛起来。等到时辰几近黄昏,他方才悄然来到了太平桥高府,见这里门前冷落车马稀,不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蔡絛来访?”

听到家人的通传,高俅颇有些奇怪。随即想到了如今外头的流言,脸上亦露出了一丝微笑:“看来,这位蔡家三少爷是沉不住气了。也难怪,同是一父所生的兄弟,一个已经位居高品,一个却仍然要托庇于其父羽翼之下,动辄还有倾覆之忧,怪不得他心中过不去。也罢,高升,你去带他进来!”

高俅的自言自语高升全都听在耳中,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念头——自家相爷还真是了不得,即便已经不管事了,这外头地情形照样一抓一个准,拜访的人不来则已,一来就必定是朝中要人。蔡絛虽说算不得什么重臣,但背后好歹还有个蔡京。

不一会儿,蔡絛便进了厅堂,虽说按照两家的姻亲,他和高俅应当是同辈,只是彼此资历相差太远,他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晚辈的礼。而高俅却不想占他的便宜,上前亲自扶起了人,又示意他在旁边坐下。只看那幅样子,旁人谁也难以猜出高蔡两家如今已经是仇敌。

人是来了,但要说的事情蔡絛却觉得难以启齿。沉吟半晌,他方才决定以两家的姻亲作为突破口:“不瞒相公说,我今日上门是为了我们两家的关系而来。蔡氏和高氏原本是姻亲,在朝又互相倚靠多年,原本这关系牢不可破,却不想大哥自作主张,闹到了如今的地步。我爹一直认为高相公天赋英才,平日对我兄弟几人提起时一直赞不绝口,而后却被大哥的动作逼得无法,方才一再为难,如今想来,爹爹已经是有些悔意。”

这些话虽然半是他揣摩蔡京心意,半是杜撰,但依旧说得动情无比,仿佛是真有其事。他一边说一边偷眼察看高俅脸­色­,见其心有所动,便希望此番能够真正拉到一个强力地盟友:“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高相公,如今爹爹时而卧病在床,大哥身为长子,不但不知道前来探望宽慰,反而在朝政上每每和爹爹过不去,大失人子孝道。爹爹如今对大哥已经失望至极,所以不免更加后悔当初误听他言铸成地大错。”

以蔡京的心­性­,会后悔曾经做过的事?

高俅心下冷笑连连,却也不想揭穿蔡絛心中那些小把戏,便只是淡然一笑并不答话。谈笑泯恩仇虽说是民间佳话,但是对于朝廷官员来说却远远不够。况且,蔡絛如今还远远不能在这种事情上代表蔡京,退一万步说,即便对方能够代表蔡京,他就真地会接受这样的求和?

决不可能!

下了这样一个断语之后,他便斟酌着语句感慨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如今既然有元长公栽培,将来声势盖过你大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局势如此,将来却难说得很。”

蔡絛咀嚼着这几句话,误以为高俅愿意支持自己,不由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深深一揖道:“相公高情,我定会牢记在心!蔡絛一向愚钝,希望相公日后能够多多提点,若是能在仕途上有所进益,便都是相公的提点之恩。”

我刚刚做了什么保证么?

高俅心中着实疑惑了一阵子,但面上自然是含笑以对,直到蔡絛走后,他的脸­色­方才渐渐宽松了下来,脸上的那一丝笑容便露出了几许讥诮。

人说虎父犬子是最大的悲哀,真真是一点不假。蔡京老谋深算,蔡攸亦可以说是狡猾得很,但放在蔡絛身上,却可以说是空有大志而看不清局势。斗到这个份上,难道他以为是一句后悔就能够转圜的?

他正这么想着,外头突然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个人,劈头盖脸地问道:“大哥,蔡絛那小子到这里来­干­什么?”

抬头见是燕青,高俅不禁笑道:“还能­干­什么,他没法对付自己那个大哥,就来请托我来了。说了一大通话,连蔡元长这杆大旗也拉出来了,无非是想多一个帮手。连我和蔡元长之间根本的利益冲突他也看不清楚,连他大哥的算计也没有明白,他就突然来这么一趟,实在是太冒失了。”

“蔡家下一辈当中,除了蔡攸在心­性­上和蔡相公像一点,其他地人根本就不像样。”燕青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对了大哥,你不会真的听了这小子的话,准备和蔡相公再次合在一块哥俩好吧?”

“怎么可能!”高俅起身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肃重无比,“此番的大幕是蔡家拉开的,而我亦忍耐得太久了。既然棋局已经按照我的意思一步步展开了,那么,按照我的意思来收尾自然再合理不过了。当然,送上门来的鱼饵我当然不会放走。你刚刚进来地时候,可曾发现门外有什么人窥伺?”

“大哥你这不是多此一问么?上次我就照你的吩咐在两个偏门和后门那里布置了人手,可以杜绝有人窥伺,至于正门……那不是放给人家去监视的?蔡絛今天走这么一遭,不出一个时辰,他那个大哥就会得到消息。看着好了,到时又有一场好戏了。”

高俅笑着点了点头,眉宇间闪过了一丝狠戾之­色­。蔡攸不是什么好东西,蔡絛同样如此,这些年来,利用蔡家的权势,这蔡家四少没少­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让他们狗咬狗也好!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八章 居心叵测挑病父

“你是说看到老三进了高府?”

蔡攸紧盯着面前的人,待到对方再次肯定地点点头之后,他不禁眯缝了眼睛,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想不到老三居然学聪明了,知道怎么都不可能胜过我,居然想要从外力入手。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怎么就不知道,爹和高俅是根本不可能和解的!”

冷笑几声后,他便再次瞥了面前低头弯腰的壮汉一眼,居高临下地吩咐道:“此番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着高府,但有人进出全都给我一一记下来,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是,小人多谢学士恩典!”那汉子慌忙翻身跪倒磕了一个头,然后方才屏息凝气地退了出去,待到后边不禁乐开了花。仅仅是刚刚这一遭,便入手了五十贯钱,天下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

蔡攸背着双手在房间中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时而露出笑容,时而皱眉沉思,神情变幻不定。最终,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自顾自地笑了两声,随后唤来了一个家人。

“你去库房中挑选几样药材回一趟本家,就说是我让你回去探望爹爹病情的,顺便去拜见一下娘。若是爹肯见你,你就告诉他,我这几日事情多,不能回去探望,请他老人家恕罪,然后告诉设法告诉他,老三去找过高俅,你明白么?”

那仆人本名王安,原是王甫推荐给蔡攸的人,如今改了名叫蔡安,最是机灵不过,细细一思忖便心领神会地应了,一溜烟跑到库房挑选东西。由于蔡攸如今职位不比从前,库房中别人送来的礼物已经堆得老高,因此蔡安和管库房的头头一说,立马选出了三四个大盒子。两人嘀咕一阵,一人又悄悄顺了几样不太值钱的东西。这才各自去­干­各自的差事。

得知儿子派人过来探望丈夫,吕氏心中极为高兴,也顾不上其他就先把人叫了进来。待到蔡安呈上了几样珍贵药材以及一些小巧玲珑的饰品,她登时更加欣喜,当即就把人领到了蔡京的房间,将一应物事一一给蔡京看了,这才笑道:“相公,攸儿还是有孝心的。你看一知道你又病了,就又派了人送东西过来。毕竟是父子连心,比不得外人。”

对于妻子地这种说法,蔡京颇有些不以为然。他很清楚,吕氏虽然出身大家,却不是那种懂得官场道理的女人,因此并不答话。抬眼瞥了瞥蔡安,他便淡淡地问道:“替我回去告诉攸儿,就说我这个当爹爹的承他的情了。只不过,他这番派你过来。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讲吧?”闻听此语。蔡安登时心中一颤,偷眼瞥见蔡京面沉如水,更是连连叫苦。他本想趁着对答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兜出去。谁料蔡京竟如此老到,一眼就看出他还有别的由头。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退缩的余地,想想自己是蔡攸府中地人,即便是呆会触了霉头,想必蔡京也得存几分脸面。这样一想,他便把心一横,咬咬牙说开了。”启禀相爷,我家学士此番派小人来,确实还有另一桩要务。今儿个一早,学士无意中听一个仆人提起。说是三少爷昨儿个似乎在太平桥高府那里出现过。学士料想如今蔡高两家还有些结未曾打开,心中不免有些忧心,便让小人探病之后禀告相爷一声,莫要……”

他这话还没说完,蔡京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病态的潮红,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旁边的吕氏见状大惊,一面让旁边伺候的丫鬟去请大夫,一面冲着底下的蔡安喝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值得这么火烧火燎地来报说相爷?回去告诉攸儿。絛儿虽说不济,却不会做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事,让他少担心。”蔡京被妻子这句话气得几乎倒仰,无奈一口气没有顺过来,更没有当着外人喝骂妻子的道理,因此只得强忍了过去。等到蔡安诺诺告退,他胸口好受了一些,这才将吕氏的手往旁边一推,沙哑着声音道:“你养地好儿子!”

吕氏此时没有品出滋味,又不知道蔡京说地是谁。想到这么些年来蔡京左一个侍妾又一个侍妾的放在房里,她心中更是恼火,再想想蔡卞夫­妇­之间的举案齐眉,一时很有些委屈。见蔡京满脸不耐,她­干­脆冷笑一声,甩手就离开了房间。

蔡京也懒得去理会妻子心中那些小意,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唤来了一个仆人,随即喝令他去把蔡絛叫来,自己则挣扎着斜倚在床上。多少年了,为了如今地地位前程,他费尽心机,只为了能够达到巅峰。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面对的不仅仅是明枪暗箭,居然还要应付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叫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蔡絛一进房间便发现父亲铁青着脸坐在那里,心中不由得一突。他也知道刚刚大哥派人来过,一定是父亲又因此而气到了,却没有想到此事和自己也有份。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后,他便起身肃手站在一边,准备逮着时机再给老大好好上上眼药。

“听说你昨天去找过高伯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登时把蔡絛敲打得木了,他呆若木­鸡­地看着父亲,见蔡京的目光中流转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芒,既有讥诮,也有惋惜,还有许多他无法捉摸的情绪。

情知事情严重,稍不留心自己就可能遭到父亲的遗弃,他立刻双膝跪倒在地:“爹,孩儿昨日确实去拜会过高相公。这只是孩儿一时之间兴起的想头,如今朝中大臣已经有不少都变换风向了,可那些人大多人微言轻,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孩儿寻思高相公和爹爹共事多年,彼此间至少还有情分在,若不是大哥每每从中作梗,此番也不会闹得这么僵。所以,孩儿就想,倘若高相公能够和爹爹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蔡京冷笑着打断了蔡絛地话,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惋惜而是恼怒了,“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么?我和高伯章昔日坐同一条船,哪里是因为什么情分,而是因为不得不如此。外有外敌窥伺,内中还有人虎视眈眈,倘若我们那个时候内斗,只怕是转眼间就会被人渔翁得利。至于如今分道扬镳,也不过是因为情势所逼,虽然和你大哥有关,但那是迟早的事,哪里可能因为你一句话轻易解决?”

见蔡絛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蔡京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蔡絛比蔡攸稍稍纯良一些,但是心计上差得太远,而且目光所及也只是近处,根本看不到长远的地方。他原指望蔡絛跟着自己这些天能够学到些什么,如今看来这一腔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爹,孩儿知道错了。”蔡絛勉强迸出一句话,却依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真正的错处。如今连蔡攸都变成了仇人,更有大批人投了过去,倘若不和高俅重归于好,趁机挽回颓势,难道还真的任由蔡攸占了上风?

蔡京当然知道蔡絛并不情愿认错,心中不禁更加恼火。然而,他亦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管解释什么都是错的,最后只得挥了挥手:“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知道错在哪里再回来帮我。这两天不许出门,好好反省!”

对于这样地处罚,蔡絛心中暗恨,却仍是低头应了,一出房间便立刻变了脸。想当初蔡攸犯的错处还比他少么,怎么从来不见蔡京处罚?

现如今一个儿子对着­干­不够,难道父亲还要把自己也逼到别人那里去?

蔡攸并没有在家里坐等蔡安的回报,此时此刻,他正引着王甫面圣。尽管刘正夫和蔡薿都对他的计划大有帮助,但是,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偏偏就觉得王甫最是顺眼,就连旁人眼中是妖孽征兆的黑发金瞳也没有放在心上。最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天子官家最重人仪表,以王甫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必定能够讨得赵佶的欢心。

当初应何执中的要求提拔了这个王甫,赵佶至今仍旧记得,因此此番见蔡攸还是举荐此人,不禁在心中有些疙瘩。只是蔡家父子之间的争端是他早就布置好的,自然不好拒绝蔡攸的要求,因此一口应允给王甫加官,甚至还以此名与之前东汉的某个宦官重名为由,为其改名王黼,顿时让阶下那位黑发金瞳的老兄欢天喜地了一把。

而等到这两位一走,赵佶便召来了提举皇城司曲风,询问了几句京城动向之后,他便转口问起如今两座蔡府的动静。

曲风伺候这位主儿多年,已经是很有经验了,此时一思忖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圣上,如今蔡学士府上比蔡相公更热闹,既有朝廷官员也有游学士子,每日晚间都要开宴呢!倒是蔡相公这些日子身子骨似乎不好,也有相熟的官员送药材过去。”

赵佶微微颔首,心中生出了一个主意:“既然如此,那朕择日下诏,徙封元长鲁国公,三日一至都堂治事,这样一来,他也不用连连告假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九章 相有意将亦有意

徙封蔡京鲁国公,三日一至都堂治事!

这道恩旨下达之后,顿时在京城再次激起了轩然大波。赵佶前次准高俅辞相的时候,曾经徙封其为陈国公,此番又突然为蔡京转封大国,又特赐三日一次至都堂治事的荣耀,在恩宠更重的同时,也让眼光敏锐的人看到了其中的玄机。

毫无疑问,如今政事堂是缺人的。蔡京、何执中、阮大猷、郑居中,这四个人构成了大宋的最高权力机构,而除了郑居中还算得上年轻一些之外,其他人不是年过六旬就是逼近六旬。而蔡京现在每三日才到政事堂一次,那剩余的三人还要轮班处理政事,怎么能够来得及?于是,蔡京门下的党羽便在暗地里计议,希望能够在蔡京不在都堂的时候,将奏折带回府中阅看,而这样的提议更引起了众多非议。

而在这种言论纷纷的当口,蔡攸却是得意万分——老爹的病已经是所有官员都知道的事了,投靠他这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看来,这些人不是不会看风向的。不是么,他是蔡京的长子,如今在蔡家下一辈之中又是官职最高,要是不靠着他,那些人还能靠谁?老爹为人刻薄寡恩,旁人往往是助了他也没有好下场,像刘正夫等人就是如此。现如今只要他肯广结大臣,然后把许下的诺言一个个都完成了,谁还敢认为他蔡攸只不过靠着家门余荫?

蔡安那一日向他回报了蔡京在听到那几句话时的回应,而他亦感到相当满意。老三此番狗急跳墙,保不准触怒了老爹的底线,将来结果如何还很难说,而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达到了既定目的。

另一边,京城禁军一年一度的大比也即将掀开帷幕。由于禁军之中由于所属军营不同,俸禄和待遇也不尽相同,因此但凡武艺超群的。也希望能够借着大比的机会得以露脸,只要能够得上司看重,轻则加官进爵,重则有可能调入御前禁卫班直,最是武人获得荣耀的大好机会。而当天子官家将亲自莅临观看的消息传扬出去之后,禁军之中顿时翻腾起一种莫大地激昂情绪,谁人不愿意占得鳌头,博取一个封妻荫子?

正因为如此。三衙的所有军官自然是忙了个底朝天,就连郭成也不得不暂时丢下讲武堂那些学生,一门心思地投入了这边的筹备当中。而童贯更是将自己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成日里奔忙于三衙和大内禁中之间,少不得有人赞他几句严谨,而看在赵佶眼中自然就觉得他可靠。

而就在整个禁军系统最最忙碌的时候,肃州军中刘仲武的回信终于到了童府。童贯一回家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上满心疲累,立刻从管家那里取过信函,一路走一路拆开。迫不及待地匆匆浏览了起来。待到一封信看完。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人……”

这管家新近方才跟了这位新贵,因此摸不准童贯地脾气。此时见主人笑得畅快,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少爷听说是西边刘帅来的信,已经问过一次了,小人想着大人还未看过,只是敷衍了一回。大人既然看了,是否要和九少爷分说一下?”

童贯回头看了一眼官家,见其一脸的谨小慎微,不由笑道:“这次你做的很好,九郎那里我自然会去说,你下去吧!”

管家早觉得童贯对刘琦不一般。因此生怕惹事,闻听这话便松了一口气,慌忙退下忙自己的事去了。而童贯则一手拿着信,笑吟吟地进了东边的小院。

“九郎!”

刘琦中午就得知父亲送了信来,心中很有些忐忑,但信是直接送给童贯的,他作为晚辈,又是寄住在别人家里,自然不好争先。此时见童贯拿着信进来。他心中大喜,但仍是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童大人!”

“都和你说多少次了,这又不是外面,叫我一声童叔就好!”童贯一把将其扶了起来,又把手中的信抽了一张递过去,“这是你爹专门写给你的,我知道你一定急了,自己好好看吧!”

刘琦连忙谢过,取过信展开一看,当头便是几句教训的话,顿时让他心中一凛。细细看去,前面大多是一些老话,无非是让他在京城不要惹事生非,凡事皆听童贯安排就好,面圣地时候切忌骄躁,更不可四处显摆武艺。总而言之,几乎全都是往日教训地翻版。看到这里,即便他心智再成熟,也禁不住暗自撇了撇嘴。

然而,最后几句话却让他立刻郑重了起来。果然,对于童贯竭力撮合的这段婚事,刘仲武心中也颇有意动,毕竟,高俅重武这一条在武将之中并非新闻,先前已经有种种旧例摆在那里。从最初的举荐王厚西征,到后来地推荐种师道种师中兄弟两人,而姚麟王恩这先后两位殿帅,和高俅都是关系非凡。

因此,在对方也有此心的情况下,刘仲武便索­性­将此事完全交给了童贯打理。

身为人子,刘琦自然不可能对此提出什么异议,看完之后便点头对童贯道:“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了,但请童叔为我做主。”

“好!”虽说刘仲武答应,但是,童贯亦不希望刘琦对此有什么抵触的情绪,此时便笑道,“三日后便是大比之日,只要你能够在圣上面前露脸,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对了,此番不比往日,圣上会将宫中那些皇子和公主都带过去,高家那位千金多数也要到场,你到时可别露怯!”

自打娘胎里刘琦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露怯,因此,即便站在一堆比自己大上一倍的军官当中,他的脸上仍旧是那种自信满满的表情。尽管知道旁边这个小孩子是西北刘仲武刘帅的幼子,但是,生­性­高傲的禁军军官仍然在那里肆无忌惮地议论纷纷——西军和禁军之中地不合由来已久,尽管自哲宗和赵佶登基以后,数任殿帅全都是用的西军宿将,但那些中下级禁军军官往往仍旧是出自那些禁军世家,对于西军子弟,他们心中那股抵触情绪自然难免。

“屁大的孩子就来参加大比,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呢?”

“嘿嘿,到时候在御前出了丑,别说自个,就连刘帅的脸面也得丢尽了!”

“就是,大比是好玩的么?到时候比骑术比箭术,就是硬朗的汉子也不见得能全都撑下来,何况一个小孩!”

尽管耳边尽是各­色­各样的鄙薄,但这种情形刘琦当日在军中早就听得多了,并不十分在意。西军中那些将门子弟往往都是军中出身,自小便在军中效力,冲杀的时候和普通士卒更没什么两样。他虽说家学渊源,但甫一上阵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区别待遇,当然,由于他年纪还小,那些最最危险地任务是轮不到的。可比起那些没有在战场上杀过人的禁军军官而言,他在心理上仍旧占据着优势。

“圣上驾到!”

在一连数声的呼喝之后,浩浩荡荡的天子官家一行人便渐渐近了,所有的军士和军官纷纷倒身下拜,场中顿时响起了山呼海啸似的万岁声。

尽管以往也曾经亲临过这样的场面,但那已经是赵佶刚刚登基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还是一个烂摊子,辽国心怀叵测,西夏虎视眈眈……

而现在却是另一番景象。因此,在看到底下那些军容齐整的彪悍之士,他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自豪。

这便是朕的国家,朕的大宋!

赵佶在中间的宝座上坐定之后,便有郭成和童贯上来,由郭成报说了今次大比的各种景况。当然,这位老将亦没有忘记说明小小年纪的刘琦此番也在参加的军官之列。

“这刘九郎原本就承袭了保义郎的职衔,所以也算是军官,只不过,他今年才十三岁,禁军大比还从未有这么年轻的军官参加,也算是一大奇事了!”郭成说着便得意地捋了捋胡须,他生­性­豪爽,在禁军之中人缘极佳,和刘仲武昔日也有些交情,对于同僚有这样一个儿子,在惊叹之外自然还有几分欢喜,“到时候圣上也可看看他的本事!”

赵佶今日摆驾前来,一来是要看看禁军景况,二来也是想看看这位童贯赞口不绝的少年小将究竟有什么本事,此时听郭成这么说,自然也是莞尔一笑,顺势便点了点头:“朕亦想一观他的英姿!唔,时候不早了,让他们尽早开始吧!”

天子发话,郭成当即下去安排,而童贯便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赵佶身边,眼睛却朝一旁瞟去。这一次赵佶带来的阵容着实庞大,除了皇太子赵桓以及嘉王赵楷之外,还有其余几位皇子,就连几位年长一些的公主也换了男装打扮出现在人前。而在秦国公主赵芙的身边,赫然是一身骑装的高嘉。

只见这位小丫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下面演练的军阵,眼睛中除了好奇,还闪动着一丝别样的光芒。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章 校场炫技威武扬

既然是大比,少不了军阵演练以及步骑冲杀这一类的比试。这些活动尽管炫耀武力的成分居多,但是,在台上那些很少有机会见到这种场面的皇子公主来说,仍然是难得的体验。耳听那响彻云霄的喊杀声以及兵器撞击声,胆子小的几个公主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躲在几位兄弟背后,而几个小不点皇子则同样是面­色­发白。只有赵佶左右两边的皇太子赵桓和嘉王赵楷表现稍好一些,然而,若是有心人去看他们的手,便会发觉他们全都紧紧攥着拳头。

倒是高嘉和赵芙两人胆大,尽管下面尘土飞扬喊杀震天,但是,两人却全都凑到了前面聚­精­会神地观看,时不时还交谈几句。后面的赵佶看两个丫头这般模样,原本想让她们收敛一些,待到看见自己的几个女儿都是吓得什么似的,不由摇了摇头。

“嘉儿,芙儿!”

听到背后这声叫唤,赵芙方才转过身来,见旁边的高嘉仍旧在那里探头探脑,她便一把将其拽了回来,笑嘻嘻地来到赵佶跟前。

“官家,真是难得看见这样的场面,真不知道战场上是什么样子!”赵芙心中还在感慨姐姐赵婧今天没来,但转念一想对方嫁的就是姚平仲这样一个百战将军,脸上也就释然了。”这战阵演练完之后,接下来是不是一对一的比斗?”

高嘉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在往下头瞟。前两天母亲已经对她说了,父亲高俅很有可能在近期将她的婚事定下来,而人选很可能是自己上次见过的那个刘琦。虽然觉着对方小小年纪就能够有一身武艺很是不凡,但是,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却很有些烦恼。人是长得仪表堂堂,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应该也有大志向。但问题是,婚姻大事又不是这些就能作准的?

真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

听到赵芙发问,童贯又瞥见高嘉面­色­有异,哪里不知道这位小姑­奶­­奶­在想些什么,心中不由暗笑。此时,他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秦国公主,今日接下来便是诸般武器的比试。还有马术和箭术等等。其中若能拔得头筹或是得到优等,则会得到恩赏,圣上若是看中更会亲自拔擢为禁卫军官。总而言之,今儿个只不过才开场呢!”

赵芙闻言大为意动,眼睛更是大亮。她平生最喜看热闹,以往最初的时候全都被那些繁文缛节拘束住了,自打遇到高嘉之后,活泼好动的­性­子显露无遗。此时,她便重重拍了一下旁边的高嘉:“嘉儿,听到没有。今天有地是热闹好看!”高嘉冷不防被这一下拍了个踉跄。好半晌才茫然抬起头来,那幅神态让赵佶也觉得有些奇怪,更不用说深悉小丫头秉­性­的赵芙了。见座上的天子把眼睛望向了旁边。赵芙便一把将小丫头拉到了旁边,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喂,嘉儿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往下头张望,难不成底下有什么要紧的人?”

高嘉原打算不说,却耐不过赵芙的锲而不舍,最后便无奈地将事情始末小声解释了一遍,然后才警告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千万别到外头胡说八道!这都是我爹和我娘的主意,我可没打定主意呢!”

要是换作别人家的女儿,刚过十岁地年纪别说情窦初开。只怕就连什么是情爱都不知道,而赵芙和高嘉整日里混迹于后宫嫔妃之间,对于这些自然也分外早熟。此时,赵芙的眼睛中闪动着奇怪的光芒,突然噗嗤一笑道:“我早先还以为你肯定是要嫁给太子或是嘉王的,谁知道你爹和你娘竟然中意别人。那个刘琦就真的那么好么?”

“我怎么知道!”高嘉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目光又朝下头扫去,嘴里却犹自都囔道,“他的箭术很好的。听说骑术也相当了得,不知道今天上场比什么!”

赵芙见高嘉这幅患得患失的模样,不由暗地吐吐舌头一笑,然后便悄悄转头看了看赵桓和赵楷。发觉这两兄弟全都在那里争先恐后地向赵佶说些什么,她便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从小长在宫中,十四岁的年纪已经足以让她懂得那些差别了。对于大宋的皇子而言,太子和亲王之间地分别实在太大了。而即便是如今名分已定,只要赵佶还在位,赵桓和赵楷两兄弟之间地暗斗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万一的,大宋也不是没有废立太子的先例。

高嘉还有父母为她做主,那自己呢?

此时此刻,看台上那些大人物地心思刘琦全然没有时间去考虑,眼见已经快要轮到他出场,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身下骏马以及手中弓箭上。所谓骑­射­,骑和­射­两个字便不能分开考虑,能在纵马飞驰的时候击中目标,方才能够算得上是第一等。而那一次在高府之中­射­中静止的箭靶,根本算不得任何本事。

当然,他之所以能够自小练习骑­射­,是因为那时大宋已经对西夏取得了优势,而辽国却开始困于内乱,所以中原获得的河西良马以及契丹马渐渐多了起来。否则,对于大宋的西军而言,普及弓弩的反而是步卒。在和西夏大战多年之后,大宋西军步卒战力远震西北,但是,这样的声势在西军诸将领看来却是分外无奈的。谁不想要骑兵的机动力和冲撞力,但是,没有马还能怎么办,自然只可能最大程度发挥步兵地战力了。

当看到掌旗官用力一挥那杆小旗的时候,他立刻用力一拍马股,一人一马立刻如利箭一般飞驰了出去。待到场中时,他猛地勒住缰绳,双腿紧夹马腹,而身下仿佛和他融为一体的骏马长长嘶鸣一声,竟用两只后蹄点地,然后滴溜溜地旋转了一圈。

尽管先前也曾经有过人用这样的方式出场,然而,论动作舒展好看,再论马上骑手的年纪,自然谁也及不上刘琦的这个出场动作。此时,看台上响起了阵阵喝彩,而周围那些禁军也情不自禁地大喝了起来。只有几个同样是轮到这一场献艺的军官­阴­沉了脸,谁也不会忘记,他们刚刚是怎样嘲笑刘琦的。

刘琦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场上来不是为了炫耀马术的,因此只是浅尝辄止。纵马在场中渐渐跑了两圈之后,他渐渐熟悉了速度,而那匹跟随他多年地黑马亦开始渐渐加快速度。眼见快跑到场东头的时候,他突然拈箭取弓,轻轻松松地将其拉至满月,然后一个回身朝场东头那边的箭靶­射­去。

嗖就在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看结果时,东头箭靶两边的禁军全都大声呼喊了起来。此时,人们方才看到一支利箭稳稳扎在红心上,而那尾端的箭羽还在一阵阵摇晃。

“好!”赵佶带头站起来大声叫好,脸上尽是欣喜的笑容。当然,如果刘琦今天不是第一个出场,假如赵佶不是事先就对他留下了几分好印象,仅仅这一箭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然而,在童贯处心积虑的安排以及刘琦的完美表现下,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天子亲自叫好,旁边的那些军官自然也不能闲着,自郭成以下,人人都站起来高声喝彩,自然带动着全场禁军喝声如雷。此时此刻,即便刘琦意志再坚定,忍不住也感到几分豪情,可是,当他瞥见场边根据童贯的布置奔出来四个人时,心中顿时犹如冰雪一样冷静。

最最出彩也最最惊险的一刻到了!

那四人从不同方向奔出,一人背了一个箭靶撒腿就跑,那速度简直可以媲美受惊的兔子。刘琦一夹马腹猛地向其中一人的方向追去,待到快要接近时又是转身怒­射­,嗖嗖嗖三声,几乎是一气呵成,三支箭先后从弓上发出,犹如风驰电掣一般向那三个人影呼啸而去。当大多数人都发出了阵阵惊呼的时候,却只听三个沉闷的声音随之响起,再定睛看时,那三支箭都已经牢牢钉在了箭靶红心之上。

此时,刘琦背后扛着箭靶的那人已经是跑得远了,刘琦自然少不得拍马去追,在距离五十步时又是一箭­射­去,自然,结果又是正中红心。

这些人都是童贯自禁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事先许好了二十贯钱,全都是胆大心狠之辈,又有万一出事五百贯钱的承诺,因此全都拍了胸脯应承。此番一个个见了箭靶上那红心,不由连连砸舌。想当初童贯吩咐下来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位新任殿前都虞候是开玩笑,如今看来,那马上少年还真有本事。

该表现的已经都表现完了,刘琦便滚鞍下马,三两步上前俯伏在了地上。而看台上的赵佶早已看得心头大振,此时便命内侍传令让刘琦上来,然后继续比试。而这一幕看在众多军官眼中,无疑是羡慕十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一章 天子谋国有远虑

“拜见圣上!”

上了看台后,刘琦少不得再次俯伏下拜,而赵佶不待他行足大礼,便立刻示意他起来。他前次就已经觉得刘琦仪表不凡,此刻又见了这样的技艺,自然更觉满意,仔细打量之下不由生出了一个念头。

“刘仲武有子如此,平生亦可无憾!”他赞叹了一句之后,忍不住又好奇地问道,“看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当初习练的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你这箭术练了几年了?”

刘琦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闻听问话立刻肃手答道:“回禀圣上,小子自六岁开始习练弓箭,起初用的是粗制小弓,之后随着气力渐涨,便换成了大弓硬弓强弓,至今已经有七年了。刚开始练箭的时候确实耐不得辛苦,却为父亲教训战场上杀敌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技艺深处便可以保全自身,所以不敢懈怠。小子不过初有小成,更不敢当圣上谬赞。”

“你倒是谦逊!”见刘琦小小年纪就能不骄不躁,赵佶更觉得难得,眼睛突然瞥见了一旁的赵芙,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你可曾婚配?”

听到这句话,不单单是刘琦呆若木­鸡­,就连一旁的童贯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最会察言观­色­,怎会没有看见刚刚天子官家朝秦国公主赵芙看过去的那一眼?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他这个身份又不好Сhā话,而旁边还有大批殿前司军官看着,一时间,饶是他往日百般聪明,此时亦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刘琦。

正当刘琦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官家,他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本事,真是了不得!再等几年,少不得又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

赵佶循声望去,见是秦国公主赵芙。便招手将其唤了过来,笑吟吟地道:“当初朕将陈国公主许配给了姚平仲,如今又有一个不逊­色­于他的少年英杰。芙儿,你觉得他如何么?”

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话让童贯心中一惊,但转而想到这是天子的临时起意,而且刘琦尚了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好,高俅那里也不好完全怪了他,一颗心便渐渐放了下来。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懊恼地情绪,毕竟,这一条路子是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如果真的出了这种事,以后要想修复和高俅的关系,还得另想办法才行。

然而,赵芙的回答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我又不是一心想要嫁名将的姐姐,再说,他还比我小一岁!”她一边说一边偷眼朝高嘉瞥去,见小丫头蹑手蹑脚地想溜。登时嘿嘿一笑道。”我倒觉得,他和嘉儿很是般配,年龄又相当。官家找错了人呢!”

秦国公主赵芙虽然只是赵佶的侄女,但是,这却是如今宫中最年长的公主,在陈国公主赵婧出嫁之后,又深得赵佶宠爱。因此,那些皇子公主听到这些话依旧是笑嘻嘻地,反倒是一旁的太子赵桓和嘉王赵楷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全都默契地转过了目光。

小丫头是很好,比那些名门闺秀好多了,但问题是。他们即便自己抢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对方。与其让自己那位父皇因此而生出什么顾虑,还不如让她嫁给别人的好,也省得自己每每担心。话虽如此,两个人还是同时感到了一阵惋惜。

赵佶全然没有料到赵芙会说这种话,愣了半晌之后便情不自禁地朝高嘉瞧去。这一看不打紧,只见高嘉已经蹑手蹑脚地退到了看台边缘的楼梯处,再有两步就要下楼了。见此情景,他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喝了一声:“嘉儿,你往哪里去呢?”

高嘉本想溜之大吉,听到身后传来了这个声音,只得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身子,期期艾艾地挪了过来,满脸不得劲地叫了一声圣上,然后便嗫嚅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呃?”赵佶被这句话噎得一呆,随即竟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阵之后他方才止住了笑声,见小丫头脸­色­微红,不由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朕还以为你从来就不知道脸红两个字怎么写,偏偏这一次就让朕看到了!看来,芙儿说的事情朕得好好考虑!”

他说着便回头看了看刘琦,见这位面如冠玉的少年亦是面­色­通红,不禁微微一笑。他确实曾经考虑过把高嘉配给皇子,但问题在于,眼下不是有一个合适,而是有两个。高俅代表的政治意义对于他那两个儿子而言都是不言而喻的,而他亦不想因为一桩婚事而给人们一种偏倚的感觉,因此一直都没有下决断。而此时横空跳出来一个刘琦,未必就不是好事。

只是,比起高家如今地门庭来说,刘家还是稍稍逊­色­了一些。而且,大宋历来文武分界严明,皇家公主虽然屡屡下嫁将门子弟,天子也常常迎娶将门出身地皇后,早年还有宰相将军之间相互联姻的事,但随着享国日久,文臣地位越来越高,武将地位却在走下坡路,大臣中间的文武之配就渐渐少见了。如今若是真能撮合眼前这一对,只怕是利大于弊。

高嘉哪里知道天子官家在一瞬间转过了这许多念头,见赵佶不说话,她便转头打量着面前地刘琦。那一晚只是远看了一会,没看多大分明,如今这么一瞧过去,她不由觉得这个少年和那些京城官宦子弟大不相同。

而刘琦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这样看过,再加上堂堂天子便在跟前不远处,此时不禁一身燥汗。将门之中,当父亲的以军法治军之外,有时还会以军法治家。他父亲刘仲武虽然算不得极其严苛的人,对他的教导却十分严谨,因此他武艺心志极坚,在这种事情上未免就有些后知后觉了。

这小丫头还真胆大!

这是他眼下唯一的念头。不是么,天子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又是再谈她的事,换作寻常女子早就低头羞羞答答了,她居然还在看他!他曾经被父亲带着去一些将领家中做过客,即使是那些将门千金,在家里也是被养得只知道女训女德,在外人面前的表现大多千篇一律,哪里像她!真是怪了,这明明是一位宰相千金!

他越想越觉得心头憋闷,最后­干­脆抬起头回瞪了过去。这一下可好,天子官家沉吟不语,下头照样还在大比,而这两个少男少女则如同斗­鸡­一般互相瞪着。看到这一幕,郭成几人差点没有笑出声来,场合所限,他们在面上不得不装出了一幅郑重的表情,心中却笑开了花。

虽说神宗哲宗都曾经锐意开边进取,但只有在如今赵佶任上,武将地地位才有了真正的提高,尤其是他们这批西军之中功勋卓著的武将!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必再为了朝中那批文官的互相倾轧而打仗或是退却。昔日数次取河澶又弃河澶,牺牲了多少将士?可对于那些朝廷中的大臣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把浴血奋战得来的土地拱手让人,转而又突然花费更大的代价夺回来,然后再送给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样的往事,谁地心里不是憋着一肚子火气!幸好,如今这一切已经都结束了!

天子开疆,那他们就听命开疆!无论是西征湟鄯还是攻取西夏抑或是西征西凉四州,每一次的战斗都结结实实地打了下来,每一块地盘都收入了大宋的疆域,每一个将士都得到了应得的犒赏!武将浴血杀敌,不就是为了搏一个封妻荫子万世太平么?

陈国公主嫁给姚平仲,这已经是一个莫大的信号。这一次秦国公主和刘琦的婚事虽然似乎没戏,但是,倘若高俅那位千金和刘琦的婚事能够成功,那也不错啊!谁不知道高俅对于武将最是敬重,把他拉下水准没错!

这些殿前司高级将领虽然不参与政事,但个个心里都如同明镜似的透亮清楚。天子是不会忘记旧情的,更不会在今后闲置高俅。如果这样,将相之间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无疑对于武将集团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如今枢密院为难前方武将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换作从前,用血战换来的功勋不被承认,反而还要遭到申饬降职可是常有的事!

最后,赵佶并未做出决断,而是只封赏了刘琦官职——进忠训郎,封阁门宣赞舍人。这比当初进封阁门祗侯又要高了一层,毕竟,阁门宣赞舍人有定员的。当然,若不是因为刘琦现在年纪太小,赵佶的恩赏只怕更重。

相形之下,这一日大比的胜者之中,从进一等到进三等不止,还有调入御前班直的,便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对于习惯了权衡利弊的大臣而言,有的时候,某些暗示无疑比官职更加重要。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二章 东风渐起人心拂

尽管是为了自己的事,但是,高嘉回到家里还是添油加醋地将这天发生的情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赞美了刘琦那震惊众人的箭术,而这一点听在高俅英娘伊容白玲耳中,便有几分相当奇特的感觉。

小丫头似乎有点长大了!

高俅歪头端详着自己的女儿,见其眼睛一闪一闪,一副极其兴奋的模样,便知道她眼下还没有体会到其中的意思。也难怪,小丫头如今还不到十二岁,当然还不解情事。就算这桩婚事真的成了,要成婚至少还得等个四五年——他可不准备让两个尚未长成的少男少女去过洞房花烛!

当然,今天险些出了岔子,要不是秦国公主赵芙的那一句话,只怕刘琦就成了皇帝的侄女婿了,还好事情最后转过来了。

见英娘三人在高嘉说完之后,将小丫头拽过去一个接一个地教训了一顿,高俅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如今他有三个儿子,却只有小丫头这么一个女儿,因此物以稀为贵,并非高嘉生母的白玲和伊容全都把这个小丫头捧在了手心里,相形之下,反倒是英娘管束得更严一些。真快啊,当初那么一丁点大的小丫头,如今就已经快要出嫁了!

“嘉儿,过来!”

他这一招手,高嘉便乖乖地转了过来。他摩挲了一下女儿的脑袋,笑着问道:“你说了这么久,你不累我们也累了!现在爹爹问你,你对爹娘给你找的未来夫婿还满意么?”

英娘闻言哑然失笑,就连伊容和白玲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白问么,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事?

“算他合格了!”高嘉老气横秋地撇了撇嘴道,“至少比太子和嘉王好!”

所幸此时四周无外人,因此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不虞有外人听见。

然而,旁边的四个大人却生出了另一重心思——今天赵桓和赵楷全都在场。得知这样一件事,那两位心中会不会存下疙瘩?

他这里安之若素,那边蔡攸却是暴跳如雷。他好容易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又通过刘正夫让父亲蔡京也接受了这个主意,谁知道竟横Сhā出来一个刘琦!只要高嘉和赵楷的婚事能成,他就能立刻通过那些大臣想出一千个一万个借口再也不让高俅有翻身的机会,如今居然被人这样破坏了,他怎么能够不火冒三丈?

“来人。给我去找,找童贯来!”

蔡攸并不知道此事还有童贯在背后穿针引线,但是,他却仍旧把此事怪在了童贯身上。要不是童贯让刘琦那个小子大出风头,怎么可能冒出眼下这种事?因此,等家人把童贯带进来之后,他立刻沉下脸斥道:

“道夫,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知高伯章的女儿我另有用处,偏偏还带那个小子出来搅局!”

对于蔡京的这种居高临下地态度。童贯心中大为恼火。然而,他却不不想这么快就和蔡攸真正翻脸,因此不得不做做表面文章。当下便苦着脸说道:“蔡学士,并非我故意生事,我和刘帅交好,所以想提挈一下他的儿子,便向圣上引荐了他。昨儿个的事情谁也没料到,毕竟,圣上最初的意思是让他配秦国公主的,谁知道最终会闹成这样。说实话我才是第一个该懊恼的,若是让他尚了公主,刘帅指不定怎么高兴呢。唉!”

蔡攸根本没想到是童贯从中捣鬼,想想也觉得有理,毕竟,尚公主对于将门子弟来说是无上的荣耀,童贯又得了自己的好处,没道理反而撮合另一桩婚事。因此,他地脸­色­便渐渐缓和了下来,却仍然带着几分警告的口气:“道夫,如今朝堂局势你应该看得明白。该如何抉择不必我教你。高伯章已经是日暮西山不足为惧了,而我却是宠信正隆,就是我爹也已经垂垂老矣,那个位子也坐不了多久。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要站错队才是。”

童贯冷不丁被蔡攸拍了两下肩膀,连忙欠身称是。之后蔡攸又说了几句别的,也没有开口留他。等到他出了蔡府上马离得远了,方才重重冷哼了一声。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蔡攸以为他童贯是什么人?

宠信正隆?蔡攸大概忘了,他如今同样是宠信正隆,却不敢在天子官家面前有任何差错,在外更是规行矩步,在任何同僚面前都是谦逊相待!

“就算蔡相公真的去位,别忘了还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小蔡相公!”

他在心里恶意地猜测了一句,心中充满了一种复仇的快意。如今蔡攸爬得越高,将来跌下来的时候就越惨,到了那时,还怕自己不能报复回来?想当初蔡京给他设置了那么多障碍,害得他几乎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机会,现如今蔡攸还想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门都没有!

他童贯虽然是个残缺不全的阉人,但唯独不缺心眼!

京城中的诸多风云自然避不开蔡卞,身在北地重镇大名府,他就是不想听这些也不行,更何况他原本就在密切关注朝堂上地动态。对于蔡攸突然自立门户,他也有一种措手不及地感觉,毕竟,在他的眼中,蔡攸虽然圣眷不错,但终究是不学无术的出身,底子又薄,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谁知道天子官家竟然会让其出任宣和殿学士!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蔡京没有看出来地门道,他却隐隐约约看出了一点,心中既佩服天子官家的手段,却又惊惧因此殃及池鱼,毕竟,他也是蔡家的人,想当初,小蔡相公四个字同样是天下皆知,没有人认为他逊­色­于蔡京。

“真是老了,现如今还有谁记得我蔡卞?”他长长叹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看了对面的年轻官员一眼,微微笑道,“少蕴当初避开京城那是非圈子,着实是聪明透顶!”

蔡卞的对面赫然坐着叶梦得,此时,他悠然品茗,脸上尽是轻松写意的神情,就连蔡卞的这句赞语也没能让他的表情浮动半分。直到口中的茶水品味完了,他方才放下了茶盏,点头大赞道:“蔡大人果然好茶!”

见蔡卞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叶梦得便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蔡相公执掌权柄时间长了,我起初为他谋划还好,但是,一旦涉及自家人,他的判断难免会有偏差。我早看出居安心­性­狡诈野心勃勃,他日兴许会父子相疑,再者我一介微末之身,留在京城也于事无补,所以方才请郡出外,倒没有多少别地意思。蔡大人这聪明透顶四个字,我可承受不起!”

蔡卞自然不敢小看面前的叶梦得,出知定州之后,叶梦得在修建城防和整饬军队两方面都做得井井有条,就连当初郑居中宣抚河北的时候也没能找到半点错处,最后更在上奏的时候大大赞扬了一番。如今,眼前这位俨然是年轻一代地方官员中的杰出代表,将来若是再入中枢,前途必定无可限量,就是拜相亦有可能。

“少蕴,这么说来,你这一次入京述职不会耽搁很久?”

叶梦得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亦是有自己的考量,方才特意绕了一点路前来大名府探望蔡卞,须知他当年和蔡卞可没有多少交情。

“蔡大人,如今蔡相公颓势已现,要知道,这君臣之间一旦相疑,便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而且蔡相公秉政太久,很多事情都做得过头了。倒是蔡大人在大名府期间政声卓著,河北百姓无不叫好,若是朝中有事,只怕圣上会召蔡大人回朝,我在此就先向大人道喜了!”

蔡卞自己也想过这个可能,只是并不确定,现如今叶梦得如此有把握地说出来,他不由心中一动,却不肯直接接口,而是宛转地笑道:

“那就承你吉言了。此番回京,你代我探望一下大哥,他如今身体不好,让他少­操­心,当然,只怕他亦不肯听这句话。”他微微一顿,突然意味深长地道,“不久前,我写了一封信给高相公,他倒是豁达得很,如今在京城的日子很是逍遥,大大胜过大哥的劳心劳力。”

叶梦得闻言一愣,转而大笑了起来。看来他­操­心太过了,蔡卞当年出道比蔡京还早,闻达之日更在蔡京之上,这样一个人自然是老而弥坚,怎么可能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倒是自己曾经被人认为是铁杆地蔡党,此番回京不免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他的心愿是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可不能陷身于党争里头动弹不得。

“蔡大人放心,你的口信我自然会带到,至于你的心意我领会得。”他说着便站了起来,郑而重之地拱拱手道,“我到时也会去拜访何大人,他乃是蔡相公多年挚友,有些事情别人劝不得,他也许可以分说几句。只是,蔡居安那一头就只能任他去了。”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蔡卞轻叹一声,亦站起来点点头道,“如今北地局势渐渐有变,朝廷也该尽早决断,眼下这种纷争不可再拖下去了!”

两人会心一笑,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若是再拖下去,他们便再也没了建功立业回朝高升的机会。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三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蔡京老了!

这是眼下在京城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从何而起并没有人知晓,但是,三日一至政事堂理事,而且天子时常赐下珍贵药材,种种迹象无不表明,曾经叱咤风云一时的蔡京,亦是到了迟暮之年。

而蔡京身下的这个位子会由何人来坐,顿时成了最最热门的话题。

按照执政年限和资历来看,如今政事堂剩余的三人之中,郑居中的资历最浅,自然被人排除在外。而何执中和阮大猷的经历都差不多,后者虽然略多了几年中枢经历,却也强不到哪里去。最最重要的是,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两位无法胜任尚书左右仆­射­之职。

而在外面,由于高系官员的集体低调,蔡攸这个名字仿佛在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只要芝麻大的政绩也会被那些趋附蔡攸的官员拿出来说道。只要有人提起蔡攸并非是循正科从科举出身,就会立刻有人拿出无数先贤的例子打比方,言下之意也就是科举并非是选拔良材的唯一途径。总而言之,自打流言兴起之日开始,蔡府的门槛就险些为人踏破了。

对于这样的情势,蔡攸心中自然是万分得意。然而,他身边趋炎附势的人虽然多,刘正夫等人却是真正懂得时势的人。谁都知道这天底下流言做不得准,重点还在天子官家的决断,更何况,指望蔡京自己从位子上退下去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对于这一点,王黼同样是心有体会,陪着蔡攸见了一大帮客人之后,他立刻提出了这件事。

“学士,如今既然声势已经造出来了,最后的事情便着落在令尊身上。倘若他不肯退,那么圣上怜他三朝元老,必定不会轻易罢斥或是令其致仕。而若是等他缓过气来,以那种雷霆手腕。未必会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而放松。如今学士看似尊荣,其实是有进无退的危局,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不可不慎!”

蔡攸看重王黼,一来是因为两人年龄相仿兼且臭味相投,二来则是看中了对方狠毒的心计。此时听王黼这么说,他便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便问道:“那依你看来。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既然令弟在外散布消息说学士不孝,那你便多去探望一下蔡相公!”王黼狡黠地眯了眯眼睛,冷不丁笑道,“尊大人身体如何,应该是学士最清楚才是。令弟品秩太低不能随时入朝面圣,既然这样,若是圣上问起,自然就只有学士的回话最有效了。不单单如此,就是令堂大人那里……”

蔡攸其他的不行。对于这种揣摩人心的勾当。他却是­精­熟无比,此时王黼既然挑明,举一反三。他立刻明白了其中关键,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好你个将明,果然是玲珑剔透地心肝!”他狠狠地在对方肩头上拍了一记,亲热地道,“不枉我向圣上亲自推荐你一回,放心,我不会像何相公这么小气,将来政事堂之中,少不得你一个位子!”

对于刚刚三十出头的王黼而言,这个保证无疑是具有相当的力度。

然而。在离开蔡府上了自家马车之后,他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一山难容二虎,以前蔡京和高俅如此,眼下蔡攸和蔡京同样如此,将来自己和蔡攸又是如何?论心计自己绝对不输给蔡攸,但是这朝中人脉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看来,自己得好生巴结一下天子官家才是!

他绞尽脑汁思量许久,终于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天下人都知道赵佶喜欢书画。但凡送礼都在这方面动脑筋,可是,天子官家当初在为端王的时候,可还是一个风流种子呢!就是如今的后宫之中,那些嫔妃娘娘何尝不是国­色­天香?这么说来……

他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悠然自得地靠着厢壁闭上了眼睛。论别地他比不上别人,但是说到这个,天底下能够及得上他的,大约有限吧?

按照王黼的主意,蔡攸便几乎天天在下朝之后往父亲那里走,每次去都从来不空手,而礼物几乎千篇一律的是各­色­药材。吕氏一个­妇­道人家,自然只看到了儿子的孝心,那些闲言碎语全都抛在了脑后,就连蔡京自己都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而蔡絛虽然咬碎了银牙,却仍旧无计可施。要是他每次都把蔡攸挡在门外,传扬出去就是他这个做弟弟的不懂规矩了。然而,蔡攸这样的做派究竟是为了什么?

蔡京很快就知道了儿子的伎俩——他在宫里亦是布置有诸多眼线,这一日晚间,便有人悄悄摸上了蔡府求见蔡京。由于来人是拿着入内内侍省的腰牌,因此管家不敢怠慢,即刻把人引进了书房。而蔡京在听到那人说的第一句话之后,险些没有气晕过去。

今天蔡攸面圣地时候,居然在赵佶面前落泪不止,言道他这个做父亲地病入膏肓,倘若再劳累下去只怕是时日无多!

“好,好,想不到这个小畜牲竟有如此心机!”蔡京怒极而笑,脸上说不清是痛心疾首还是愤怒难平,“我养了他这么多年,还道他终于良心发现知道周全我这个父亲,谁知道他竟是为了这么一遭!好一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真真是我蔡京的好儿子!”

谁能想到,蔡攸这一日日的探望,为地竟然是造势,为了向朝臣们展示他蔡京着实病得重了!想到前些时候赵佶下旨让他三日一次去都堂理事,他更是觉得心苦难言。如今满城都在传说他蔡京身体不好,而他确实在­精­神上和身体上都不如从前,难道还要每日在人前招摇过市,显示自己仍然可以担当重任么?

这真是一记致命的绝招,偏偏下手的人是他的儿子,他甚至没有更好的方法反击!

传信的内侍叉手在那里站了半晌,见蔡京脸­色­变幻不定,复又小心翼翼地道:“圣上还赞了蔡学士孝心,额外赏赐了不少物事,甚至还说,要挑一个好日子亲自到府中来看看相公……”

这一句话顿时让蔡京勃然­色­变,甚至露出了咬牙切齿的神情。蔡攸借由这一点在天子面前卖乖露好也就罢了,纵使得多少赏赐亦不关他蔡京的事,可是,若是把赵佶招惹了来,那他该如何自处?

天子驾临臣子府邸这种事赵佶登基之后并没有少做,但问题是,这却有微服和公服的区别。倘若赵佶只是私下里来看看那便不打紧,可若是大张旗鼓而来,那么,其中的理由必定要昭告天下!那个时候,天子体恤优抚老臣地名声固然会传扬四海,而他蔡京老迈不堪使用也必定是坐实了。而若是他再没有什么行动,只怕是人人都会笑话他恋栈权位不去!

蔡攸的这一步步棋实在下得太好了,好到连他这个老子也要拍案叫绝!

“我都知道了,此番你功劳不小!”蔡京也瞥了一眼桌上,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直接送给面前这个内侍,思忖片刻便令仆人去取两百贯钱票,递过去之后又吩咐道,“今后只要攸儿再进宫,不管什么事你都来报一声,我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内侍连声称谢,将钱票藏好了,这才躬身一揖退了下去,而蔡京却始终没有坐下,脸上竟流露出一种似悲似喜的神情。

次日一大清早,蔡京便起床梳洗准备上朝事宜,这是朔望两日各一次的大朝,自然是不可马虎,而他亦必须出席。匆匆穿戴整齐之后,他便登上马车,孰料在进了大内禁中之后正好遇上了何执中。

“元长,昨日晚上,我听说叶少蕴已经到京城了!”

何执中见了蔡京,随口打了一个招呼便立刻道出了正题:“昔日他替你谋划的时候,几乎很少犯错。兼且他在朝中风评相当不错,交游又广,此番回来,你应该见他一面才是。叶少蕴在定州这几年,官声卓著政绩斐然,也该到了调回来的时候。这样一来,你也好多一个帮手。”

蔡京当然晓得何执中的好意,然而,对于叶梦得的心理,他却比何执中看得更透彻。叶梦得一心想要当名臣,不想让身上一直带着蔡系地烙印,所以才会自请前去定州这种北地边关。现如今对方官职渐显,绝对不肯老是在­阴­谋诡道上下功夫的。

“唉,一言难尽,伯通我们先进去吧!”他终于微微摇了摇头,便和何执中并肩走进了文德殿,一路上自然有不少官员退让打招呼。等到了最前面,他赫然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和刘正夫等人在说些什么,眉头本能地一皱,随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去。

这一幕正好让严均和阮大猷看在眼里,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蔡京狡则狡矣,但既然是人,则必定会有软肋,如今看来蔡攸的每一步都是走到蔡京的死|­茓­上了。昔日苦心扶持儿子,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颇值得玩味。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四章 炙手可热烫山芋

虽说叶梦得是进京述职,但不如说是枢密院在请示天子之后,将这位定州知州召回来过问北方情势。因此甫一进京,他就接到了召见的旨意。

面圣的时候,叶梦得绝口不提朝堂上如今的风波,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北方局势一一解说了一遍。定州正在宋辽边界上,无论城防还是驻军都是重中之重。他上任伊始还只是知州,但之后因为边境屡屡有异动,而辽金局势更是时好时坏,最后政事堂和枢密院合议下来,又给他加了定州路安抚使的头衔。而这么一来,他的职衔一下子跳了一级。

“定州统定、保、深、祁、广信、安肃、顺安、永宁八州,户六万余,口十三万余,如今边境无事,百姓尚可丰衣足食,但臣听说以往状况,却深受辽人掠夺之苦。”叶梦得说着便是脸上一肃,亦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沉重,“定州如今所处的位置正好是辽国南京道和西京道相交的位置,由于魏王耶律淳如今态度暧昧,因此西京道附近的辽军囤积不在少数,虽然不至于再滋扰边境,隐忧却是不小,所以臣认为应该严密注意动态,以防为外人所趁。”

“卿所言有理。”对于叶梦得在定州的政绩,赵佶也是心里有数,此时面对他的侃侃而谈,自然连连点头,“定州位置重要,所以仁宗皇帝方才在庆历八年设置定州路安抚使,就是为了防范辽人。可惜之后我朝重心向来放在西夏,所以方才忽视了北地边防,如今要一口气全都重新入手,不免便是困难重重。朕很取你的治事勤勉,还有主次分明的这一条。”“多谢圣上夸奖!”叶梦得心中大喜,脸上却露出了谦逊之­色­,连忙下拜道,“臣蒙圣上简拔,又委以要职。敢不尽心竭力报效?”

“叶卿平身吧。”赵佶心中更取的却是叶梦得请郡外放这一条,要知道,自馆阁一路升迁直至政事堂在大宋朝都是有先例的,叶梦得舍易取难,这种大臣风范和先前那些声名卓著的贤臣就很有得一比了。”朕有意升定州为次府,如今先知会你一声。短期之内,朕仍需要你坐镇定州,你明白么?”

若是换成别人。兴许会为了不能回到朝廷中枢而心生失望,但叶梦得却知道这种时候留在外面反而是最好的机会,此刻便连声应承,很是表白了一番心迹。面圣事毕,照例又有恩赏,不外乎是冬衣以及金银钱等物,但其中一袭锦袍却不是普通货­色­,看得他不由心中生疑,出来的时候便向旁边一个内侍问道:“这锦袍似乎花样不同,是裁造院今年新制的?”

那内侍手中捧着一大堆赐物。对叶梦得地好运更是殷羡不已。此时闻声连忙答道:“叶大人有所不知,这不是裁造院所制,而是高丽这一回的贡物。听说是用独特的染料染的­色­,高丽王不敢服用,便将一应十件全都献了给圣上。圣上自留了两件,赏赐了蔡相公何相公阮相公郑相公,还有枢密院严枢相和侯枢使各一件,如今叶大人得了这一件,内府便只剩一件了。”叶梦得为人极其­精­明,此刻一听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头。要知道,天子赐物往往能够看出好恶,高俅现如今不是宰相。但从先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但凡赏赐东西都是头一份的,没有道理这一次的锦袍反而漏掉了这一位。见四周无人,他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敢情此番伯章相公没有得赐?”

“哪里,高相公那一头,圣上早就选了高丽王贡的其他东西赐了。”那内侍却也伶俐,四下看了一眼便低声道,“叶大人可别说是我透露地。我那时看到圣上足足赐了高相公半箱子衣物,倘若再加上郑贵妃王贵妃的赠物,只怕是比寻常大臣多好多呢!”

这才是道理嘛!叶梦得心中暗自点头,却也不再多问,待到出了禁中之后,他随手解下腰中玉佩赏给了那内侍。虽说官员不得结交内臣是老早就传下来的规矩,但时至今日谁也不会管这么多,要从内侍那里打听消息,总得付出代价,这便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叶梦得虽然人在外头为官,但早年在京城的时候曾经置办下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家人。由于他待下宽和,工钱又给得大方,因此离开这么些年,就没有一个人走的。一路回到家中,自有人上来殷勤服侍,而管家便上来报说了今日来拜的客人。

“大人,今日除了蔡相公派人来过之外,还有何相公和小蔡学士,都说让您得空了去他们的府上一趟,有要事相商。除此之外,便有大人地几个同年和同乡约您会文,小人都一一敷衍了,帖子都在这儿。”叶梦得随便拿起一份一看,微微一晒便搁在了一边,等到晚间闲下来时,他方才一份一份仔仔细细看了,末了不免冷笑一声。蔡京何执中是宰相,想见自己无非是让他出出主意。他当年出自蔡京门下,少不得还是要尽点心力,当然,更多地是尽人事听天命,能否有效就得看蔡京自己是否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了。至于蔡攸,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新贵,昔日蔡攸知道他颇有心计,此番拉拢也是情理中事,他亦不可能不管不顾。

然而,那些所谓同年同僚居然也都蹦出来了,实在是好笑得紧!他叶梦得确实好诗词爱文章,当年在京城地时候也曾经和不少人会过诗词,但是,哪里认得这许多人?分明是看着自己如今有了苗头,纷纷爬上来趋附而已,还用会文这样的事情当作借口,着实可笑!这其中那些人,有几个是能自己作诗词的?

次日他便去拜访了蔡京,当然,蔡卞让他转告的话他并没有直言送上,而是拐弯抹角兜了个圈子:“小蔡大人的意思是说,如今相公身子不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因此外头虽然事多,还请相公不要太过劳心劳力。那些大臣无不是虎视眈眈盯着,如今相公家事又并非全然顺遂,若是一味逞强,只怕是遂了外人心愿。所以,相公还应该早做决断为好。”

叶梦得这种赤­祼­­祼­的暗示蔡京自然听得明白,只不过,大权在握的时间长了,要放手谈何容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种事,在大宋朝发生的也并不少见。他很难相信,那些往日和他不睦的官员在他致仕之后,就真地会偃旗息鼓。

“少蕴,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这话你不会没有听过。我如今确实比不得从前,但是,若想凭那些让我自动让位,他们就想错了!”

蔡京既然犯了执拗,叶梦得便不好再多说,否则,难免会让蔡京认为他是蔡攸一伙。和蔡京一番谈话下来,他亦清醒地认识到,昔日几乎算无遗策的蔡京如今是真的老了,连他都看出蔡攸的得势有天子官家故意的成分在其中,这位宰相却依旧身在此山中,人说英雄亦难敌迟暮,果然一点不假。

“对了,元度如今在大名府任上可还好?”

“元度大人一切都好,大名府如今万商云集热闹非凡,百姓安居乐业,听说圣上前次特旨褒奖,又赏赐了不少衣物配饰。我临走前元度大人还开玩笑说,余生就是在北京大名府过了,也了无遗憾了!”

对于蔡卞的这种感慨,蔡京心中嗤之以鼻,而何执中让他请叶梦得参度家事,他也觉得有所不妥,因此最后还是忍住没有提。等到叶梦得离开,他方才长叹了一声,心中更惋惜叶梦得不是自己的女婿——在他的女婿当中,高傑算是比较出­色­的,偏偏是高家地人,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指望其和自己同心,而蔡絛等三个儿子终究难成大器。想想真是令人气恼,他蔡京竟是完完全全后继无人!

而在何府,何执中的话便直截了当多了:“少蕴,昔日元长对你提挈有加,如今他却为人算计步履维艰,你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我对蔡相公说过,如今之际,他只有自动请辞方为上策,只可惜蔡相公并不认为此法可行。”叶梦得摇头叹息了一声,见何执中同样愣在那里,沉吟片刻便反问道,“以何相公的阅历眼光,难道还看不出圣上重用蔡学士的心意么?”

望着叶梦得离开的背影,何执中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当初亦想着高俅留下的那个位子,如今看来,别说是自己,就连蔡京亦是低估了高俅。时局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两个已经完全无力控制局势。而­操­纵那根线头的,一边是天子官家,另一边竟像是高俅!

倘若他是蔡京,一定会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吧?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五章 冰冻三尺非骤寒

叶梦得和蔡攸只是匆匆一会就立刻离开了京城,此番进京,算起来除了面见天子之外,他只见了三个人——蔡京、何执中、蔡攸,其余的大臣他都没有去登门拜访。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避嫌。

他进京的时候是定州知州,加定州路安抚使,而离京的时候却又小升一级,因为,在朝堂合议之后,定州升格为次府,天子赐郡名中山,从此之后,定州便是中山府,而他的知定州也变成了知中山府。这对于旁人来说很难跨过的一道坎,在他这里却只是轻轻松松一跃而过。而联想到天子的即刻召见,不少人都在心中认为,这位以博学多才,文采风流著称的年轻官员,定然是前途无量。

蔡京没有从叶梦得那里讨到主意,又不想轻易请辞避位,忖度这两日身体好些,他­干­脆便日日前去政事堂理事,想借此打消那些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怀疑。然而,流言一起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消解的。他在大内禁中都堂的连连露面非但没有打消那些议论,反而让流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蔡相公是在强撑着呢,这又是何苦,已经是风烛残年了,回去好好养老不行么?”

“咳,人老了,未免贪恋权位而不去……”

“我前两日在都堂看到蔡相公的时候,发觉这段时日他老了十岁不止。终究是劳心劳力,如今下头又不是没人代替,圣上还下了三日一治事的恩旨,他偏偏还要强撑着过来,这又是何苦!”

“大权在握何等风光,蔡相公那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向来便是如此!”

这样的闲言碎语自然不会在蔡京面前露出口风,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阮大猷第一个听说。然后便是政事堂其他人,到了最后,就连何执中看蔡京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忧心。内忧外患,有一个深悉蔡京秉­性­的蔡攸在暗处一点一滴地布置,即便蔡京有再大的本事,现如今恐怕也难以发挥了,更何况,天子官家……

蔡京嘴上不说。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些。天子的隆宠天下人固然都能看到,可他还是看出了其中的提防之意,换作别地臣子,只怕是早就坐不住了。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蔡京!

张商英、张康国、刘逵、赵挺之……哪一个不想凭借天子的宠信将他拉下去,哪一个不想让他蔡京从此之后永不得翻身,可是结果如何,他蔡京还不是屹立不倒,反倒是那些人如今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就是高俅也同样……

高俅!

这个名字突然划过脑际时。他猛地感到一阵心悸。除了那一次老三蔡絛前去拜访高俅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这个名字了,纵使有,那也只是在听到别的名字时附带提起。比如说天子似乎有意撮合高嘉和刘琦,再比如说郑贵妃王贵妃赏赐了不少东西给高家内眷——然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说高俅有什么举动,而这对于高俅来说,未免太不正常了!

他和高俅共事多年,虽然不能说是对这个同僚廖若指掌,但自忖能够摸透对方的七分习­性­。高俅决不是那种受到打击就会一蹶不振的人,更不会因为辞相就真的任事不管逍遥度日,这从他至今仍旧住在京城就能够看得出来。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忘了这些?

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在病中只顾盯着儿子蔡攸。只顾盯着朝中舆论,蔡京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他是聪明绝顶的人,以往之所以没看到这些,不过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地缘故,如今一想到这个关键,他眼前的迷雾自然而然地一层层散开了,而出现在眼前的真相令他不寒而栗。

怪不得何执中屡屡暗示,怪不得叶梦得亦劝他辞相自保!原来,事情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怔怔地出神。浑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墨汁大片大片地滴了下来,将下头的纸浸染了一大片。旁边的何执中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便道了一声不好,急忙上前将蔡京面前的奏折全部挪开了去,然后方才低声开口唤道:“元长公,元长公?”

蔡京这才恍然醒觉了过来,见是何执中满面焦虑地站在身前,再看看手中的笔,顿时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好在他此时并非在作批复,污的也只是寻常纸张,因此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这却在别人心中结下了一个疙瘩。不远处地几个书吏探头探脑张望了一阵,便悄无声息地溜出去议论了起来。

“伯通,我终于明白了,只叹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何执中被蔡京这一句没头没脑地感慨说得一愣,半晌方才品出其中滋味,知道蔡京亦是明白了过来。然而,时至今日,即使是他也不得不认为,终究还是晚了。他不是不想提点蔡京,毕竟多年同僚加上密友的交情放在那里,只是,天子官家赐第的前事还在,为了自己和儿孙,他只能稍稍提出一些暗示,不敢另外多事。

此时阮大猷正好不在,几个书吏也正在外头,他说话便少了些顾忌:“元长公,恕我直言,此事已经到了如今地地步,要想挽回只怕不易。居安……到底是居安还年轻,名利心太重,否则倒还有可为之处。不然,也只有你家老三当日的法子。”

何执中的言下之意和简单,要么蔡京出面和蔡攸和解,即使不能芥蒂尽去,但至少也可以化解一二;要么蔡京去和高俅讲和,把之前的过节都揭过去。然而,就连何执中自己也认为这两条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箭已经离弦,哪里还有收回的机会。而若是事情真的出自天子官家之命,就更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蔡京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黄昏时分,天上突然飘下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入冬之后,东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如今已经过了正月却又下了雪,顿时让街上的行人少了大半。蔡京和何执中并肩走出都堂,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灰蒙蒙地天空。那沉沉压下来的天幕,不正是和他们的心情差不多么?

同样是下雪天。高府之中却是格外热闹,阮大猷、郑居中、严均和侯蒙的先后到来,让这座前些时候有些冷落的门庭突然又热闹了起来,而高傑李纲等年轻官员亦挤了济济一堂,因为,这一天正是高府太公高敦复地七十大寿。

古语有云,七十而古稀,对于半辈子受穷的高太公而言。这十几年的日子自然是异常舒心的。先是有了钱,然后儿子又大权在握,当初在朱雀街为了生计而苦苦挣扎地时候,哪里能够想到如今的风光?虽说因为高俅辞相而耿耿于怀,但看到有这么多朝廷大员上门贺寿,他亦是极为欣喜。

父以子贵,这句话用在高敦复身上绝对不假。对于出了宰相的门庭而言,朝廷的封赠向来是极其慷慨地,高敦复得赐官职不论,就连早已去世的高俅曾祖母、祖母和母亲也得到了国太夫人的封赠。那座原先极其不起眼的小坟头如今已经是另找风水宝地安葬。可以说是满门荣宠。

而此刻高敦复七十大寿,比当日六十大寿更热闹几分。

高俅亲自奉酒上寿,高敦复固然是眉开眼笑。周围的一群高官同样是笑吟吟的。中华向来重孝道,家有双老必定晨昏定省,若有疾则子当亲自侍奉,而做寿之类的除非实在家贫,则更是不可怠慢。此时见高太公满满饮了一杯,严均便笑道:“老太公老当益壮,这七十大寿一过,今后便是年年上寿,再过几年,指不定就连重孙也有了。”

除了一些更年轻的官员。在如今的朝廷重臣之中,严均是最最年轻的,如今不过三十八岁,因此这番话自他口中说出来,立刻引来了阵阵附和。而高敦复亦难掩面上喜­色­,见到底下三个孙子都各自规规矩矩坐着,而高嘉正眨巴着眼睛朝自己这边看,心中更是感慨万分。

“多承严枢相吉言了。若是按照我地本意,如今这年岁已经知足了。万不敢再有什么奢求。但现在看来,为了抱上重别重别女,我还得多活上两年才是!”

高敦复这么一说,高俅免不了上前趋奉几句,见老父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他亦感到心中宽慰,趁着别家几个小地上前祝寿,他便悄悄往旁边退开了去。

真是快啊,转眼已经是政和元年,算算时间几乎要二十个年头了。

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到如今两鬓微斑的中年人,他几乎是看遍了世事,早已不是当年年轻气盛地样子了!若是自己到了蔡京那个年龄,可会甘心放权隐居山野或是游历天下?

“伯章!”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个声音,高俅转头过去,见是严均,不觉莞尔一笑:“想必是里头太热闹,你这个喜好清静的人坐不住了!”

严均却并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看着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语带双关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雪一下,只怕天就要更冷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六章 佳儿佳­妇­佳偶成

纷纷扬扬的大雪足足下了好几天,这几天里,权贵人家固然可以拥裘围炉而坐,闲情雅致地赏雪喝酒谈论诗文,中等人家也可以烫上一壶热酒好好去去寒气,但是京城之中毕竟还有那种一日三餐尚不能求温饱的人家,在这种大雪天里不免就犯了愁。大雪甚至压塌了几间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那些贫苦人自然更是雪上加霜,街头上时常可见三两个衣衫褴褛簌簌发抖的人影。

这是哪一朝哪一代都没法避免的惨事,好在大相国寺开了粥铺舍粥,上清宫也开始发放一些御寒衣物。虽然粥不过糙米,而衣物也多半是人家穿旧了不要的,但聊胜于无,对于那些饥寒交迫的人来说,这些就是上好的享受了。而随着几家大臣府上纷纷选了空地设了粥铺再加上给城外的庄子挑选长工,京城中原本散发出来的那一丝凄苦气息,渐渐地也被这一点一滴的举措给抹平了。

对于朝堂上发生的诸多大事而言,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Сhā曲,亦没有多少人留心。就连轮着管这些事的开封府,由于日前也奉了赵佶旨意,和殿前司合力将重心放在了清理北国­奸­细上。童贯固然忙得脚不沾地,就连一把年纪的郭成也不得不在讲武堂特设了一间议事厅,几乎将那里变成了半个殿帅府。

这一日,童贯马不停蹄地忙完了几桩事情,打马回殿帅府的时候又随手施舍了一些钱给路上的乞丐,谁知一进门便接到了天子传见的旨意。虽说外头裹了披风,但这雪花毕竟无孔不入,披风里面的衣服上同样沾了不少,被热气一烤就变成了水珠,亦是让他这一身衣服变得皱巴巴的。然而,天子召见又不能延迟,他只能又向人讨来一件­干­燥的油布披风,上了马就向大内禁中奔去。等到出现在崇政殿门口时。他的披风上又是厚厚一层雪花。

随手将披风和斗笠交给旁边的内侍,他整了整衣冠便进了大殿。拜见礼毕之后,他肃手站到一边,正寻思今日天子召见有何要事地时候,冷不丁便听头上传来了一句:“道夫,你既然和刘仲武交好,此番刘琦来京又是你照看的,你可认为此子配得上高嘉?”

这句话一出。童贯立刻明白事情有八九分成了。然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大意不得,他故意沉吟了半晌,然后才诚惶诚恐地答道:“圣上,高相公如今虽然已经辞相,毕竟仍然是国公,这昔日脑骨大臣的地位摆在那里,终究非同小可。刘仲武如今担当西征重任,虽然是武将中的佼佼者,但论及门裙,自然还是略逊一筹。”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赵佶。见其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登时一喜,连忙词锋一转道:“但是。臣以为此事若成,却是利大于弊!”

赵佶原本心有所动,听童贯刚才那么一说,便觉有些一厢情愿,但一听利大于弊四个字,他立刻舒展了眉头,急忙追问道:“你倒说说看,怎么是利大于弊?”

“圣上,刘仲武虽说声名及不上已故的姚麟王恩,以及建有大功的王厚折可适。但毕竟是难得的武将,如今挥师西凉屡建功勋,更可见朝廷恩重。他如今还在年富力强的时候,膝下又有刘琦这样一个儿子,其他诸子同样是成器地居多,将来未必不会再建功勋。圣上登基之后,重用了不少武将,却有不少文臣对此颇有微词,倘若借由这样一桩婚事。让刘仲武能够对圣上感恩戴德,让文武之间能够和谐相处不再互相倾轧,岂不是一举两得?”

说到这里,童贯又顿了一顿,见赵佶示意自己接着往下说,他方才咬咬牙道:“况且,这还能够平息外面的谣言。虽说不过是街头巷尾的议论不足为惧,但须知三人成虎,倘若不能尽早解决,难免会带来难以预料的祸事。”

这前面两层赵佶早已想到,而对于童贯最后的这句话,赵佶免不了悚然而惊。之所以动了心思,是因为他实在难以决断究竟该将高嘉配给赵桓还是赵楷,倒并非是为了外头的议论。现如今童贯将外头那些流言提到这样的高度,无疑表明那些话已经很有市场了。

见童贯低头躬身站在那里,他不由晒然一笑,淡淡地吩咐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朕不会怪罪你刚刚那些话。朝堂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揣测的人多了,外面的流言就说什么地都有。看来,朕与其去掺和高家地家事,不若先把太子和嘉王的婚事先定下来。这样别人就算心有定计,也不见得能够玩出花样来。嗯,你把朕的这个意思转告伯章,就说朕说地,这个刘琦看着还好,至于他要不要人家作女婿,让他自己作主!”

闻听这句话,童贯几乎是听到了天纶之音,心中喜出望外,连忙应承不提。这桩婚事的由头如今已经露出去了,即使不是天子赐婚,别人也知道这是天子的态度。再说,到时候太子和嘉王的事情一宣布,那些还在打这方面主意的人便会随之大失所望,而自己亦是成功玩了一把大牌。一头讨好了天子,一头讨好了高俅,顺便还向刘仲武卖了一个最大的人情,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会做生意?

于是,当他当晚悄悄来到高府报上这么一件事的时候,高俅脸上的表情便­精­彩极了。童贯和高俅来来回回打过不少交道,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有这样的表情。

事实上,高俅正在竭力克制自己大笑的冲动。不是么,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发生地离奇事件就已经够多了,李纲姚平仲差不多成了他的门下,赵鼎成了他的侄女婿,现在,居然刘琦又要当他的女婿了!他不知道历史上的高俅有多少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他只能够确定,对方肯定不会有他这样的先见之明,把一大堆人一网打尽!

“这一次的事情,道夫你居功至伟,到时候小女办喜事的时候,我一定好好敬你一杯!”高俅笑吟吟地看着童贯,越看越觉得这个内侍出身地家伙很可爱,若不是对方牵线搭桥,他亦不会找到一个这样完美的解决方法。不用夹在赵楷和赵桓兄弟之间难以做人,这种感觉真好!

“我哪里敢居功,这是天赐良缘,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了一个小忙而已。”童贯连忙谦逊了一番,脸上却露出了说不出的得意。在他看来,内侍做到他这个份上,实在已经是很难得了,就是当初他师傅李宪,亦是战战兢兢要担心朝臣弹劾,哪里像他这样能够傍上一座大山,将来自可一切无忧?

送走童贯,高俅便立刻找来了英娘伊容和白玲,将童贯转达的意思说了一遍,这下子登时激起了三女的极大欢喜。宫里头是个什么光景,别人不清楚伊容最清楚,自然不想让自己家这个宝贝心肝进去受苦受难,毕竟,就是皇后也是难当的。仅仅是大宋朝,被废的皇后就有两位,如今虽说那位孟后在宫中境况还好,但曾经经受的无穷凄苦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忍耐下来的。

“还是这样好,圣上总算做了一桩好事!”话一出口,伊容方才察觉到自己的语病,却也不忙遮掩,“这下人家要算计相公可得吃哑巴亏了,居然把嘉儿捎带了进去,实在太可恶了!倒是那个刘琦生得实在俊伟,小小年纪就长成这样,到时候大了岂不是一个绝世美男子?”

“我们家嘉儿又哪里比不上他?”白玲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他从小练武是成了,但文采上哪里比得上嘉儿,将来少不得要夫­妇­之间好好互补一下。哎呀,光顾着我们乐了,嘉儿究竟是否知道这件事,别到时候她闹腾起来就麻烦了!”

英娘见伊容和白玲面面相觑,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苦笑。如今家里已经倒过来了,仿佛小丫头是祖宗似的,哪里还有什么长幼之分。她不得不轻咳了一声,然后解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怎么说,这桩婚事既然圣上都认可,大约也就是定了。嘉儿好歹也见过刘琦两回,这样年轻有为的孩子,她也不会不喜欢,她平日不是口口声声说这个纨绔那个纨绔么?”

高俅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白玲冷不丁站了起来,三两步上前拉开了门,一把拽进了一个人影。摇曳的烛火下头,赫然是一张不知是被大雪冻得通红,还是又羞又恼一片通红的脸。

“嘉儿!”

高嘉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白玲,突然扑入了父亲的怀中:“爹!”

高俅顺势接住了女儿,替她拍去身上沾着的几片雪花,心中便笑开了怀。既然小丫头没有说什么我不嫁,那么,这桩婚事差不多就可以定下来了。

十一岁就定下婚事,这在未来人看来,可是比早婚还早婚呢!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七章 相忌深落井下石

“高家那一桩婚事已经定了……”

蔡京喃喃重复了一遍,面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很多事情他可以设计,可以布局,但最终成事如何,还是得看运气如何。而就这一次的事情来看,他的谋划显然不够成功,更没有料到会横Сhā出来一个刘琦。

其实,那个时候秦国公主赵芙倘若能够答允赵佶的赐婚,事情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样子。然而,这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偏偏拒绝了,反而还把事情推向了另一个方面。但是,外人兴许会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意外和巧合掺杂在一起的结果,但他却不得不去考虑更深的层面。

刘琦此人仪表如何,他已经从几个熟人那里听说过了。尽管年纪还小,但是据称仪容比如今年轻一代中声名最显赫的姚平仲更胜一筹。赵芙深居宫中,未必就不担心自己的婚事,正因为如此,见到这样一个绝非纨绔子弟的少年,她又怎么会想都不想就加以拒绝?

想到这里,他不由转头看着面前的那个殿帅府虞候,沉吟片刻便开口问道:“如今郭成已经去掉了暂代两个字,出任殿前都指挥使,童贯的暂代两个字应该还未去掉吧?”

“是。”那个殿帅府虞候当年受了蔡京莫大好处,因此执礼极恭,此时深深弯腰答道,“他如今仍然是暂代殿前都虞候,想来圣上也知道他是内侍出身,再加上我朝三衙军官原本就在武将之中位分最尊,料想不会轻易让其正位。”

蔡京闻言略点点头,却又追问道:“那我问你,童贯如今和谁走得最近?”

“这……”那虞候顿时有些为难,左思右想了一阵子,这才很不确定地答道,“回禀相公。童大人自从上任之后,和所有同僚下属都相处得好,往日朝臣那里也都有走动,但并不见什么过从极密的。啊,对了……”

两个字一出口,他突然流露出了极其尴尬的表情,见蔡京目光冷冽地注视着自己,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童大人似乎……似乎和小蔡学士过从极密……”

蔡攸!

蔡京只觉得平空响起了一个霹雳。登时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好在历经宦途多年,他早已养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当着一个虞候的面更不好露出端倪,当下也不再追问,嘱咐了那虞候几句,等到人走了,他方才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真真是自己养的好儿子啊,居然已经把手伸到殿帅府了!以他对蔡攸这个儿子的了解,他可以断定,这是有别人再给蔡攸出主意。否则。

他这个儿子只会把目光放在朝堂文官队列中,绝对不会想到去拉拢军队中人。而且,大宋文武之间向来有很大差别。等闲文官根本不会去打武将地主意,更不用说童贯这样出身阉宦,名不正言不顺的武将了!

可是,此次蔡攸很可能会看错了人!

对于童贯这个人,蔡京虽不能说深悉其人秉­性­,但是通过一连串的小事件,他还是能够拍着胸脯说,对其人了解决不在少。区区一个内侍,能够在赵佶登基之后快速窜升起来,甚至得以出任西北监军。从其本身而言便证明了天子官家对其的宠信。而在历经了那一次隐匿圣旨擅作主张事件之后,也仅仅是受了一顿申饬,这就更代表了其人的不可小觑。

这样一个人,即使是要站队,也会权衡很久,不会一时半刻做出选择。而蔡攸又有多少把握,能够让这样一个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阉宦俯首帖耳?

“相爷,范致虚范大人来拜!”

外间的这个响声让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当中,范致虚乃是文坛之中颇有声名之人。而且当年崇宁初年又对他出任宰相出力颇多,因此往日走动也勤,他没有避而不见地道理。只是今日他着实没有心情邀人进书房详谈,忖度片刻范致虚的来意,他遂命家人前去正厅备办酒宴,随即施施然出去会客。

两番见礼毕,蔡京借口自己新得了几个绝­色­歌姬,言道天­色­渐晚,便留范致虚饮酒作乐。范致虚原本就是为了宽慰蔡京而来,兼且文人风流秉­性­,自然不会推辞这样的邀请。因此主宾两人相对而坐,面前一道道菜肴上来之后,旁边曲乐便隐约响起,五个绮年玉貌的歌姬便载歌载舞上前献艺。

范致虚定睛看去,只见这几个歌姬个个眉眼如画,兼且都是青春年少,流露出的风情便和坊间寻常风尘大相径庭,不由得看住了,许久方才举杯轻啜了一口,然后转头对蔡京笑道:“我原本料想相公这些时日心绪不佳,所以想来排解一二。如今看来,相公有这些解语花,无论如何都是用不着我的。如此佳人便是宫中教坊司也不多见,真真是妙人!”

这几个人都是别人送来的,蔡京困于诸般事由,一直无心纵情声­色­,今日借着范致虚来的机会叫她们出来,原本就是存了排解心绪的意思。如今见这轻歌曼舞,他也觉得心情渐渐开朗了起来,听范致虚调笑便自嘲道:“可惜都是年少佳人,我这把老骨头未必经受得住!”

两人对视大笑,正当这厅堂之中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蔡京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而原本脸带笑容地蔡京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面­色­陡地­阴­沉了下来,最后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范致虚见势不对,连忙问道:“相公可是有事?”

蔡京轻描淡写地分说道:“无妨,只是攸儿来探视而已,你先入屏风后暂避,省得落人口实。”

蔡家父子之间不和地消息范致虚早就听说过,闻听蔡攸前来也不欲与其打照面,此时点点头便起身避往屏风之后。而几个仆役慌忙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范致虚那张桌子上的东西,等到这一切刚刚就绪,蔡攸便笑吟吟地进来拜见。

尽管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这父子中间如今已经闹了别扭,但是,蔡攸仍是毕恭毕敬行了大礼,坐下之后便说了些例行地问候话,顺便也夸了那些歌姬几句。正当仆役们以为蔡攸会像以往那样坐一会就告辞离去的时候,蔡攸突然往蔡京身边挪了一挪,两父子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

蔡京本能地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发问,孰料蔡攸伸手抓住了他的右腕,煞有介事地诊起脉来。良久,蔡攸方才轻轻放下了乃父的手,神情郑重地问道:“爹爹如今脉象舒缓,想必这病也不似前些天那般重了,如今身体可还有不适?”

蔡京心中冷笑,口中却淡淡地答道:“这两天我身子好多了,无甚大事。再者圣上特命医官随时诊治,纵有病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句话说得蔡攸讪讪的,没过多久便借口禁中有事匆匆离去。而他前脚刚走,范致虚后脚便从屏风后头出来,脸上尽是疑惑之­色­。刚刚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却怎么也琢磨不透蔡攸的用意,甫一坐下便问道:“相公,蔡学士这是……”

蔡京沉默良久,突然苦笑道:“看来他真是等不及了!”

见范致虚仍然满脸不解,他便解释说:“如今朝堂上让我致仕的呼声不在少,倘若我病情严重,只怕想让我去位的人更多。他如今羽翼丰满,只要能够让我去位,他日他必定能够入主政事堂,试想他岂能不盼望我致仕去位?”

范致虚万万没有想到这父子两人之间的相疑已经到了这样地地步,心中不由得骇然。此刻纵使歌舞再诱人,他也没了观赏的兴致,又坐了一阵子便匆匆告辞。

次日,京城之中顿时谣言更盛,言说蔡京已经重病不起,当蔡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只是冷笑几声并未雷霆大怒——笑话,倘若他如此易怒,只怕会正中那逆子下怀。然而,当他正要去政事堂理事的时候,内廷突然传来旨意,言道体恤他年老体衰,再加上天气寒冷,这几日不必再去都堂,更连免了他三日后的大朝会。

尽管这于别的老臣是莫大的关怀和恩典,但是,对于阅尽世事的蔡京而言,其中的含义不啻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他还是想尽力再争取一把,当日在家中便洋洋洒洒书就了一篇数千言地奏章,先是拜谢恩典,随后坦陈自己病情无碍,如今朝堂多事,在家休养亦无法静心,请求仍到都堂治事。

他的奏折很快便送了上去,然而赵佶的答复却让他大失所望。

“元长忠直朕知之矣,然迟暮之年当以身体为重,国事亦有人料理,元长但安心养病,无须担心外间之事。”

看似字字宽心,却堵塞了蔡京的任何努力。此时此刻,即使是心志坚定如蔡京,亦不免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的时代,很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八章 一朝风水轮流转

尚书左仆­射­,中书侍郎,鲁国公蔡京致仕!

对于三月开春的东京城来说,这个消息无疑相当于一场地震。尽管事先已经有过无数预兆,尽管蔡京的病情已经传得满京城都是沸沸扬扬的谣言,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蔡家父子在明争暗斗,但是,谁也不曾料到,蔡京居然会这么快落马。

按照大宋的致仕惯例,大臣年至七十以上者,若不致仕,御史可以弹劾。但是,这条规定往往针对于寻常大臣,而对于宰相却宽容得多。

宰相七十多岁还在任上是相当平常的事,而天子往往还会优抚有加。而蔡京如今只不过六十四岁,用一句老话来讲,说是正当壮年也不过分,现如今居然说致仕就致仕了?

这不由得让人们想到了熙宁名臣吕惠卿。当年正当盛年的吕惠卿也正是在宣仁高太后执政期间被强令致仕,最后虽然在哲宗年间一再复出,却已经斗不过年富力强的章惇曾布等人,新党领袖的宝座亦拱手让人。如今蔡京这一致仕,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这一天终于到了!”

高俅站在庭院中,看着那一簇簇开得正艳的迎春花,长长嘘了一口气。一直以来的流言以及蔡府流露出来的迹象,还有蔡京的病,都已经把所有人的心压得沉沉的,而蔡攸自然是压垮蔡京的最后一根稻草。始作俑者是自己,利用这个机会的是赵佶,而主动送上门来给人利用的则是蔡攸。众人各取所需,而真正的胜者,只怕不会是自以为得计的那个人。

“蔡元长主宰朝堂的日子确实过去了!”

身后传来一声悠悠长叹,他转头过去,见严均缓步走来,便微微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严均的心意,这一位对于政事堂并没有异常的执著,而相比严均的年纪而言。枢密使这一职位已经是极度尊荣,因此短时间内并不急着谋求更进一步也是很自然地事。

但是,朝中只要有蔡京在,那就是一尊谁也不敢小觑的大佛。而蔡攸无论如何上窜下跳,其影响力都是不可能胜过乃父的,更不用说建立起犹如蔡京当年那么庞大的班底,更不可能让无数大臣趋之若鹜前去投靠。

说来说去,他还是借助了蔡京自个的力量——要知道。蔡攸这个儿子可是在蔡京身边耳濡目染长大的,就是那些心术权谋,何尝不是蔡京亲自所授?也只有熟悉蔡京一切的人,方才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击制胜。而换成他自己,同样地花招用出来,未必就能够成功。

高俅苦笑一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慨然长叹了一声:“身在朝堂的人就绝不可能光明磊落,此话真真一点不假。”

这是很自然的事,朝堂原本就是天底下最龌龊的地方,那些被史学家称赞褒奖。誉为一代清官名臣的人。若是细究,未必就是纤尘不染的。而那些名垂青史的人,更多的是被一层层光环包装起来的。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要说一个人在官场上就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从来没有暗算过别人,其实真是未必。

而高俅很清楚一点,他大约是清官,兴许也能够当一个名臣,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赤胆忠心地忠臣,也不是一个纯臣。他地经历注定他不可能走那种路线。也注定他不可能不重视权术。他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可能有很多朋友,但是,从内心来说,他一定是孤独的。

蔡京时时刻刻担心有人在背地里对其不利,而他高俅何尝不担心?

他是有很多理论藏在心里,但是有什么用,将这些大刀阔斧地丢出来进行改革?要真是那样,只怕他比王安石的下场更惨。毕竟,人家王荆公曾经负天下名三十年。而神宗即便曾经两次罢王安石相,但归根结底,那情分却是永远不可能丢开地。

王安石选择的是彻底改革,而他选择的则是至上而下的潜移默化,如果没有王安石的基础,如果不是士大夫已经习惯了那种激进的做法,也反对惯了那种激进的做法,他的手段即便再温和,只怕也是徒劳无功。而他看似做了很多,其实更多的是什么都没有做,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百姓而言,寄希望于君明臣贤,其实才是最实际地事。

高俅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驱出了脑海,然后便向严均问道:“北边情况怎么样?”

“辽国局势不太妙。”严均在高俅旁边落座,眉头自然而然地拧起了一个结,“辽国靖和太后据称已经支撑不了几天了,耶律余睹掌握宿卫大权,上京城全都在他的掌握之内,而由于先前萧奉先兄弟的做乱,萧夺里懒一族的势力已经微不足道,只要靖和太后一去,萧瑟瑟必定掌握朝廷大权。不过,魏王耶律淳等了很久机会,我估计他一定会趁势而动。至于金国也已经忍耐很久了,辽国内乱一起,只怕是金兵就会立刻向西发动攻势。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北方就全都乱了。”

“他们乱于我国是好事,你忧心忡忡­干­什么?”高俅好笑地看着严均,不禁反讽道,“你这枢密院这一年多没有什么事­干­,如今给你找点事情还不好么?西边用兵已经接近尾声,往北追击李乾顺如今也没有必要,河北边防已经大见成效,辽国这两年间流入我国的战马不下万匹。再说,完颜阿骨打已经死了,若要对付他的继任者,只要我国和辽国达成协议越境合击,很多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不是么?”

“被你这么一说,仿佛所有事情都那么轻易似的!”严均实在受不了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忍不住站了起来,“蔡元长虽说致仕,但你别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地人。再说,蔡攸如今已经做大,要把他立刻拖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蔡元长我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不过蔡攸……”高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轻轻转过话头道,“赵元镇大约就要回来了。”

“嗯?”严均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了喜­色­,“你的意思是,赵元镇在代州有所收获?”

“他是一丝不芶的人,正好和种师道那个脾气合拍,若是在代州查不到什么证据倒奇怪了。”高俅略顿了一顿,目光又落在了那开得正艳的迎春花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眼下蔡元长虽然致仕,却不能说蔡家就衰败了。只有把蔡攸连根拔起,[奇+書网-QISuu.com]只有让别人看到他贪婪无耻到了怎样的程度,才能让人看到他怎样辜负了圣上的恩典。到了那个时候,蔡元长教子无方这一点,方才会牢牢刻在所有人心里。”

“这样虽然小节有亏,至少还是保住了蔡元长晚节不失?”严均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心中却知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须知天子几乎在登基之后不多久就开始重用蔡京,倘若如今揭开那个盖子,那么,很多事情便不仅仅是对蔡京有伤了,还会伤及天子识人之明。而这样一来,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蔡京贪不贪不是问题,问题是大贪和小贪的问题。而那怕是对于大贪的宰相,大宋历史上似乎也没有严加惩治的旧例,往往是念在昔日功勋马马虎虎就放过了。对于蔡京更不可能深究这种事,毕竟,这不单单是宰相的脸面,还是天子的脸面。

高薪这一点大宋做的很好,宰相的各种官俸加起来,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百万年薪,但是,养廉却未必成功。尽管历史上对于大宋的吏治没有过多评述,但是那些大臣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府中蓄养姬妾无数,再加上时常请来好友饮酒作乐开诗词大会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要说全然不贪是不可能的。吏治从来就不是法治而是人治,这一点对于权位越高的人就越明显,而不论高俅还是眼下发牢­骚­的严均,都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有真正清明的吏治。

水至清则无鱼,他们只能自欺欺人地这么想。

“既然如此,我就回去找人商量一下北边的情况好了!”严均打了个呵欠,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道,“若是真要出兵,倘若不能从辽国人身上大大搜刮一笔,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若是不好好刮一刮地皮,怎么对得起当初在辽宋边境无辜死难的百姓?”

“好好好,我到时候若是复出,铁定附和你一把!”高俅哑然失笑,却觉得对方确实没有说错。想必历史上大宋联金伐辽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在辽国身上吃了太大的苦头吧?

听到复出这两个字,严均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后便转身而去。那身影相较之前两日,明显多了几分昂扬的意味。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十九章 东边寥落西边喜

“我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面对前来探望的何执中,蔡京露出了一丝苦笑。六十三岁,如果从中进士那一年算起,他的宦途至少有四十余年了,正因为如此,输给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宦途生涯不过自己一半的小辈,他又怎会甘心情愿?然而,一连几天,赵佶将他的不少党羽以各种借口派往外地任职,天南海北各自一方,这也让他更看清楚了局势。

此次不同以往,只怕再要像以往那样谋求复相是不可能了。

为相这十年来,他固然结下了无数党羽,但也得罪了太多的人,无论是那些曾经趋附他而后又自立门户与他作对的人,还是那些原本就看不得他手段的人,抑或是那些帮了他又没有得到好处的人……这些人都不会希望他东山再起,而只怕蔡攸如今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个儿子只怕是已经在想着政事堂那个发烫的位子了吧?

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蔡京露出了一丝冷笑,沉声问道:“伯通,这两天攸儿可曾派人或亲自去看过你?”

“知子莫若父。”何执中先是一怔,随后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居安亲自登门造访,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让我援引他入朝为执政,他愿意倾全力让人保举我为尚书左仆­射­之职。我暂时敷衍了他,还没有答应下来。想来阮大猷和郑居中和他都是不睦,他也只能从我这里找突破口了。”

“他倒是心高气傲,只可惜忖度错了局势!”事到如今,蔡京已经彻底对这个儿子失了望,但一想到正是蔡攸一步步走进了别人的算计里头方才造成了现在的局势,他亦免不了心头大恨。”赵元镇远去代州已经有不少时日了,他却一点不担心。难道不知道这世上除了铁证如山,还有让人辩无可辩的伪证么?眼高手低,莫过于此。”

何执中何尝不知道蔡京所言句句是实,然而。他更知道眼下自身难保,当下深深叹了一口气。毫无疑问,他是铁杆的蔡党,哪怕是京城街头的小孩子,提起政事堂何相公,几乎也会和蔡京联系在一起。现如今蔡京去位,天子兴许还会念在老臣之谊留住他的位子,但想要再进一步却绝不可能。蔡攸的如意算盘。实在是打得离谱了。

与此同时,蔡攸府上却正在大肆庆祝。这一日客人并不多,能来的全都是蔡攸心腹,觥筹交错间,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因为蔡京地落马而心中振奋就很难说了。酒过三巡,王黼便摇摇晃晃举杯站了起来,走到蔡攸桌旁深深一揖道:“如今功成,我在此恭祝学士更上一步!他日举国之内,蔡居安三个字必定声名更显。”

蔡攸始终念念不忘的就是脱离父亲的­阴­影而独揽大权,闻听蔡京罢相致仕的当口还有些感伤。如今却早已被满心的欢喜所取代。他毫不犹豫地举杯一饮而尽。而后得意洋洋地朝在座诸人道:“昔日爹权倾天下的时候,府邸之前从来都是车水马龙,没想到如今我这里亦是宾客盈门。只不过。我爹在有些事情上未免做得过分了,就连我这个儿子也看不过去。各位但请放心,凡是帮过我的,我将来必定不会亏待!”

这句话虽然粗俗,但在不少人听来却不啻是天纶之音。蔡京能在崇宁年间拜相,能在大观复相,倚靠众人的助力绝不在少数,然而这些人在事后很快被其抛在脑后,只有寥寥数人借此扶摇直上,这也是蔡京树敌众多地原因之一。不说别的。今日在此云集一堂的人之中,便有许多都是昔日于蔡京有旧的人。

宾主尽欢之后,众人便三三两两散去了,而留在最后的王黼则有意拖延了一下,待到最后无人之际方才对蔡攸问道:“我听说学士去和何相公交涉过,想让他引你入政事堂执政?”

蔡攸深信王黼之智,因为忖度此事把握甚大,便未曾与其商量。此时听王黼问起,他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不错。何伯通跟随我那老爹时间最长,而且以我爹的那脾气,最后没有翻脸的也就是他一个而已。如今我爹失势,他在政事堂独木难支,若是不想去位,就只有保着我上位这样一条路走。再说,他一直都是执政,要想尝尝真正的宰相味道,同样是非我不可!”

王黼却有些不以为然,而且,从更深的层次来说,他根本就不想何执中继续留任。原因很简单,他能够在中了进士之后飞快地拔擢到如今的位置,靠地就是何执中地大力,而这样的经历对于任何一个做大事的人来说都是莫大地忌讳。倘若他想真正入主朝廷中枢占据高位,那么,何执中就是他第一个要踢下去的人。倘若真的任由蔡攸将何执中拱上真正宰相的位子,那么他日他必定要花费更大的气力。

“学士此言差矣。休说何相公和令尊相交甚深,此时引你入政事堂必定会引起令尊不满,而且,以他这个铁杆蔡党的名义推你上位,便会对学士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见蔡攸心有所动,王黼立刻又加重了语气,“学士需得知道,天下人对令尊深恶痛绝的不在少数,学士要想名正言顺坐住位子,就不能以自己这个蔡字做文章,而需得从其它方面入手。否则,别看此刻上位快,可到时候去位的时候,同样是猝不及防。”

“你说的也有道理。”王黼巧舌如簧之下,蔡攸渐渐皱起了眉,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事我再作打算,多亏你提醒,否则我免不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地脚!”

眼见目的达成,王黼便不想多留,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离去。等他匆匆回到家中的时候,一个家人三两步迎了上来,满脸神秘地道:

“大人让小人去弄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王黼心中一喜,面上却仍是淡淡的,随手摸出几个钱赏了,嘱咐其将东西拿到书房。等到东西到了,他便三两句把人打发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外边的包袱皮。

里头是几本­精­美的手绘画册,比起世面上能够买到的春宫图来说,这些无疑是­精­品之中的­精­品,单单是那一个个惟妙惟肖地美女就让人颠倒迷醉,更不用说其中五花八门的姿势了。因此,只是翻了几张,王黼就不由得口­干­舌燥小腹灼热,恨不得立刻找一个姬妾发泄一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样的货­色­,大内禁中藏着的绝对不少,而且,他并没有听说天子官家有招一群女乐习演秘戏的,如此看来,赵佶在登基之后已经收敛了当日那种作为。但是,这一切并非无懈可击,天雷勾地火,倘若能够勾起天子昔日怀念,说不定还能有些效用,但问题在于,以外臣­干­预内宫之事,很容易出麻烦。若要做到这一步,只怕还得从内侍那边入手。

思来想去,童贯两个字突然跃上了他的心头,但再转念一想,他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这几天童贯也同样是蔡府的座上客,只是相对那些阿谀奉承不断的文官,这一位始终保持着低调。尽管他知道童贯是内侍出身,但并不认为对方是因为身份而有所避讳。

能够在天子登基之后走到如今这地步的内侍,可是找遍大内禁中也没有第二个!从这种角度说起来,若是小看童贯,只怕会吃大亏。

但是,他又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人选,毕竟,宫中内侍虽说不计其数,但秩位低的无法时时刻刻面见天颜,秩位高的他又和人家没有交情。最后他咬咬牙,很是郑重地写了一份拜帖,然后也不顾已经是深夜,竟是亲自坐车来到了童府。

“王黼?”

下人的禀报让童贯眉头紧皱,心中充满了迷惑。虽说同在蔡攸府上见过,但是他和这一位并没有交情,甚至连话也没有说过两句,怎么对方会没来由找上了自己?

颠来倒去看了几遍那拜帖,他还是把那拜帖往袖子里一揣,快步迎了出去。如今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小心为上,别得罪任何一个人才是正理。若是真的有什么关节,到时候他亦可以反手卖给别人。这种事情在他做起来,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

王黼在童府足足逗留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去,而此时已经是接近子时了。他前脚刚走,童贯便提着一个包袱出现在了自家后门,随口嘱咐了几句便上马疾驰而去,不消一刻钟便出现在了高府的后门,敲打了一阵便有人将他引了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

高俅接过童贯递来的画册,只翻了几页便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抬头盯着童贯,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童贯可是真正的内侍,居然会去买瑃宫画这种没法解饥渴的东西也太奇怪了,而把东西眼巴巴地送到自己这里则更让人琢磨不透了。

童贯清清嗓门,一字一句地道:“相公,这是王黼今夜送到我那里的!”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二十章 欲隐欲现春宫图

没有无耻,只有更无耻!

童贯在那里详详细细地说明情况,而高俅已经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好嘛,终于有人把这一掏弄出来了,果然不愧是人称善于察言观­色­,最是风流倜傥的王黼,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春宫秘戏上,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当然,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干­过。想当初为了麻痹别人,他和赵佶没有少在青楼楚馆晃悠,而那时候端王的风流之名只怕是满京城的青楼行首都是传遍的。当然,真风流还是假风流,这他却不好品评,毕竟他还不是赵佶肚子里的蛔虫,而赵佶怎么看也不像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这些登基前的荒唐自然都是可以允许的,而本着为尊者讳的宗旨,以后写史书的时候多半也不会写进去,但是,要在皇宫里头那么搞就不行了。如今教坊司的规模虽然未曾裁减,但其作用仅限于在元旦上元天宁节等节日上表演,或者在诸国使节来朝的时候用来炫耀国威。而后宫嫔妃这两年也没有添过。如果让王黼这么一搞,赵佶万一迷上了这种道道,那要纠正过来就难了。

谁都不会是生来的昏君,倘若不是有小人­奸­臣在旁边蛊惑,倘若不是日积月累的堕落,倘若不是本身的心志不够坚定,一个真正昏君的养成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一旦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是很简单的事,因此绝对小觑不得。

“这一次多亏道夫警醒了!”高俅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句谢,“奉君乃是臣子本分,但若是连这种事情也要经手,士大夫尊严何在?你且小心敷衍了王黼,切记别让他起了疑心。我看此人心机极为深沉,此番不过是以为你能够帮忙,否则未必会将如此大事托付给你。宫中我会让人注意一下,也免得他走了其他路子。”

“相公­精­忠体国。这样的小人自然要提防。”童贯心中也在那里打鼓,但更多的则是没好气。王黼主意没有打错,只是,在他这个仪容俊伟的“男人”面前展示那些春宫画,不是故意寒碜他么?只凭这一点,他不给对方上眼药就不叫童贯了!他如今权虽未极,名声财富却一样不缺,何苦去做这等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了一句:“那王黼还说,他手头还有更好的东西,让我去打听打听,他好伺机呈献。”

更好的东西?不消说,是什么东西作为男人全都心里有数。

童贯走了之后,他又回到座位坐下,闭目养神地思量了起来。蔡京虽然已经告老致仕,但是,他高俅要重回政事堂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如今政事堂尚书左右仆­射­之职全都空缺,盯着那个位子地人不在少数。

即使是阮大猷郑居中。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想法。

这是很自然的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一个人走上仕宦之途。又有几个不希望达到人臣极致?希望为民做主造福苍生而去当官的也许确实有,但想必只是凤毛麟角吧?

因此,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契机,而且是一个重大的契机,这不仅仅是他所等待的,更是赵佶这个天子官家所期待的。名不正则言不顺,世上之事从来就是如此,倘使当初赵佶继位的时候没有赐他进士出身,那么,凭借哲宗皇帝地那个同进士出身。他一辈子就只能在边缘上转悠,绝对不可能入主中枢。规则的力量是强大的,有些规则可以一点一滴地去撬动,但是更多的规则却严丝合缝永远无法撼动,否则便会激起无穷无尽的反弹。

“高郎!”

听见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呼唤,高俅便睁开了眼睛,见伊容俏生生地站在旁边,脸­色­绯红一片,他顿时有些奇怪。再看桌子上一本春宫图赫然翻在最关键的一页上。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哑然失笑。

这下可好,敢情自己这位小娇妻认为自己是在暗中学习揣摩了!

想归这么想,他却懒得为自己辩解,端详了伊容一阵就突然起身揽住了伊人,然后半是强迫地让其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这才凑在她的脖颈处低声问道:“怎么,害羞了?”

“谁……谁知道你在看这种……这种下流的东西!”伊容地脸不禁红彤彤一片,想要挣扎偏生浑身无力,只能狠狠地用手指在高俅手臂上掐了一下,“人家还以为你在这里考虑什么大事,特地和姐姐阿玲在那里给你备办宵夜,哪知道……哪知道你这么不正经!”

“我哪里不正经了!”高俅故意将头更凑近了些,从那如雪肌肤和如云秀发上,一股隐隐约约地馨香悠然传来,入鼻竟有一种怡情的感觉。他刚刚看那春宫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忍耐不得,此时佳人在前哪里忍得住,一只手不禁就摸到了伊容地腰带上。

“喂,这里可是书房!”伊容这下可是真的让丈夫吓住了,转过头­色­厉内荏地斥道,“姐姐和阿玲还在外头,要是她们呆会进来的时候看见……”

下半截话却被高俅立刻封了回去,吮吸着那两片丰润的红­唇­,他压抑许久的情yu终于完全被挑动了起来,一只手更是顺着衣衫探了进去,当触及那滚烫的丰腴方才停手,喘息也渐渐粗重了起来。

偏生在这个时候,大门那里传来了吱呀一声,紧接着便传来了两个说说笑笑的声音。正纠缠在一起的高俅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情yu正浓的伊容毕竟小心些,一眼就瞥见了双双进门的英娘和白玲,顿时又羞一急,推了高俅一把没有反应,最后­干­脆狠狠在丈夫地肩膀上咬了一口。

“哎哟!”高俅吃这一下方才勉强醒悟了过来,抬眼看到对面呆若木­鸡­的两个人影,顿时讪讪笑了起来。而英娘和白玲脸上全都飞上了红云,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尖的白玲更是看到了桌子上的春宫图,连忙悄悄在英娘耳边嘀咕了两句。这么一来,英娘的脸顿时更红了。

“高郎,­鸡­汤搁在这里,你……和伊容妹妹趁热用了吧!”好容易憋出这么一句话,英娘把条盘往桌上一放,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白玲自然不像英娘那般,嫁人多年却依旧脸皮­嫩­,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地打量了高俅伊容一会,突然噗嗤一声笑道:“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待会我到外边说一声,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你们!”说完她笑吟吟地转身去了,很快门外便传来了一阵吩咐声。

伊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气急败坏地捏着高俅的腰­肉­一阵死掐,而高俅好容易抓住了她的手,嘿嘿笑了一声:“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这么扭捏­干­什么?再说了,往日你又不是没有……”

“不许说!”伊容闻言更是气急,若不是人在高俅怀里不能落地,怕不是要狠狠一跺脚,“都让姐姐和阿玲看见了,你以后还要我怎么做人?都是你不好,看什么东西不行,非得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宰相呢,哪个宰相像你这样不正经?”

见伊容­干­脆数落起了宰相,高俅索­性­把那只手从娇妻的衣襟中退了出来,人却依旧保持着那种亲密暧昧地状态。

“你弄错了,我要是真的看这些,不会晚上再去试验活瑃宮,非得看这些死硬的画册?这是刚才别人送过来的,说是有人准备拿这画敬献给圣上,说得好听那是助兴,说得不好听就是邀宠媚上,我正在这里想主意呢,谁知道你就来了,这不,天雷勾地火……”

“你还说!”虽说知道自己误错了意,但伊容还是忍不住娇嗔道,“明明是你自己定力不够……”

“好了,我的娘子,我定力不够,放着娇妻在前,我的定力当然不够!”高俅好歹才哄了伊容露出笑颜,心中盘算着今晚的事,嘴里却说,“赶明儿入宫去见郑贵妃的时候,你把这件事提一提。宫闱虽说如今无事,保不准不会有人煽风点火,毕竟,哪一朝哪一代的后宫里头都难有如今这么多身份复杂的嫔妃娘娘,小觑不得。”

“行了,我明白!”伊容点了点头,才想趁机脱逃而去,孰料腰身却被高俅紧紧箍住没法动弹,只得回瞪了他一眼,“放开,我去睡觉了!”

“嗯,那我也一起去睡觉好了!”高俅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手却依旧没有放开,“天­色­也已经晚了,确实该好好安歇才是。对不对,我的小娇妻?”

面对丈夫这种死皮赖脸,伊容心里颇有些欣喜,面上却自然娇嗔满面。等到这二人离开书房之后不久,两扇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黑影悄悄地溜了进来,翻了一会桌上的春宫画,突然轻轻呸了一句,很快又溜出了门。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二十一章 上阵夫妻呣子兵

淑宁殿中,郑贵妃和王贵妃一左一右翻看着那画册,脸上无不是红通通的。当年钦圣向皇后令她们两个伺候赵佶的时候,方才有年长女官前来教导这些,宫中秘藏的春宫画没少看过,但说要像这般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秘戏图,她们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个王黼真是可恶,居然想用这种法子来蒙蔽官家!”

王锦儿终于迸出一句话,然后硬是把头别开了去,但那些姿势花样却早已牢牢刻在了心中。如今后宫之中多了三个身世不凡的女人,哪怕是为了敷衍,赵佶也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独宠她和郑瑕了。因此,她也品尝到了很久以来没有察觉到的寥落滋味。

一旁的郑瑕淡然一笑,合上那春宫图之后,便唤来侍女先行收好。

见王锦儿和伊容都面露不解,她便解释道:“一物总有一物的用处,若是外臣用来邀宠,自然是不可助长这种风气。但是,此物看上去­精­致得很,到时候交给那些女官也就是了,他日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刚刚听伊容姐姐这么说,这王黼很会投其所好,这样的人万万不能让他沾惹官家。”

伊容这一日特意进宫,就是为了这件事,此时听郑瑕这么说,心中便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后宫的事原本轮不到外臣Сhā手,我家相公只是担心有人蛊惑了官家。如今天下太平,圣上的功绩已经隐隐有盖过开国太祖的势头,可是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一旦有­奸­佞小人带坏了圣上,将来的事情就保不准了。如今正宫虚位,两位贵妃都有权责,这种事情我不好找别人,自然只能请你们从旁想想办法。”

正宫虚位这四个字在郑瑕和王锦儿听来,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历来天子只要丧后。外朝必定有臣子进言定立继后母仪天下,然而此番却没有一个大臣在这件事上指手划脚,无疑已经说明了此事的难度。

从深处说,此事只不过是耶律燕和郑瑕的较量,高丽王贤妃和大理段婉仪不过是陪衬,王锦儿虽然得宠,但在­性­情和人望上略逊一筹。赵佶虽然更喜郑瑕温婉可人博闻强记,而辽国已经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贸然册立皇后而令辽国公主屈于人下,在外交上就有很多事情不好处理。于是,这件事就拖了下来。

“此事我自然会劝谏官家。”郑瑕沉着冷静地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任何为难之­色­。后宫不能­干­政不假,但是,在有些事情上,她并非一句话都不能提。况且王黼的邀宠很可能危及后宫中的大多数人,那么,她更没有理由放之任之。

“启禀两位贵妃。嘉王来了!”

闻听这一声。郑瑕和王锦儿同时脸露欣喜。郑瑕固然有亲生儿子,怎奈那个孩子先天体弱三灾八难不断,她虽然也爱他。另一半的心思却也放在了赵楷的身上。即便不指望赵楷将来一定能够继承帝位,但是,却也希望其能够平平安安。

“拜见二位贵妃娘娘!”

赵楷一进门就看见有外人,到了嘴边地亲昵称呼立刻改了过来,起身之后才看到是伊容,立刻笑道:“我还以为是哪家命­妇­来了,原来是姨娘,姨娘最近身子好么?”

早在赵楷下拜行礼的时候,伊容便起身避到了一旁,她和郑王二女交情深重不假。但是可不敢生受一个亲王的礼。听赵楷这么说,她少不得又打了个招呼,却不想和这位身份大有­干­碍的嘉王多说,又坐了一阵便匆匆辞了出去。

此时,其他内侍宫女全都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赵楷便低声问道:

“姨娘来­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外朝那些烦心事?”郑瑕抢在王锦儿之前接上了话头,又招手示意赵楷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轻轻叹了一声。

“如今朝中风云突变,便有不少人动起了歪脑筋,想要借助旁门左道升转。你伊容姨娘便是进宫来分说这个的,这种时候少不得要借助你娘和我的力。那些大臣哪个都不让人省心,不过你还小,这些事情只可听,不可多理会,明白么?”

“我明白,郑姨放心。”赵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些道理你和娘都说过无数遍,我不会贸贸然当出头鸟的。只是,如今蔡相公既然已经罢相,为何父皇没有重新复召高相公?政事堂只剩下三个人,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用的。我听说这些天外朝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就算宰相暂时虚设,执政至少也该补进去几个吧?想当初神宗皇帝和哲宗皇帝地时候,政事堂可是至少有六七个人呢!”

听到赵楷提起这个,郑瑕和王锦儿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王锦儿见四面没有外人,便轻叹一声道:“想当初政事堂有蔡相公和高相公,他们两个都是勤政的人,所以一个人至少可以抵两个,一应政务井井有条,官家自然就不会想着增设人手。可现如今这两个人全都去了,自然有些忙不过来。至于官家为什么不立刻复用高相公,这却是外朝的事,别说我和你郑姨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好对你说。记着,你不是太子,读书上进固然好,却不可对政务太过上心,明白么?”

这都是听过无数遍的大道理,赵楷自然懂得,当下便唯唯诺诺地应了。然而,等到出了淑宁殿,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十岁出头的年龄对于寻常孩子自然是任事不懂,但是对于他这样的皇子而言,从小父皇和母妃的教导早已深深刻在了心里,尤其是他这个得到了父皇最多宠爱地人更是如此。

他和赵桓地关系还不到彼此容不下的地步,但是,照这样发展下去,谁能说得准将来?当初太宗是如何对待自己弟弟和侄儿的,他早就听内侍们说过,而如今表面地友爱能维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嘉王殿下!”

他转头望去,见是一个福宁殿的内侍下拜行礼,立刻收起了满心的思绪,点头示意起起身:“可是父皇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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