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一章 两相争斗终有时
尽管彗星早已消失,但是,朝堂上的风波却久久未平。历来御史弹劾宰相,宰相都是要请辞避位的,这是大宋一直以来的规矩,便是天子也不能偏袒。然而,这一次赵佶竟然直指一干御史是诬告,这顿时掀起了一场莫大的波澜。
而在外头百姓看来,朝中的风波却不过是一场闹剧。作为天子脚下的东京城,其中的百姓无疑都是极其务实的。不管是谁执政,只要能够治安靖宁,大家都能吃饱饭,又没有刀兵之危,谁管你是谁执政?而蔡京暂且不提,高俅这个苏门子弟可是铁板钉钉的,由于爱屋及乌,因此茶馆中的说书人只要编排高俅一点坏话,便会招来别人的群起攻之。
这一日也是如此,当有人说起高俅在杭州行使的厘定田亩是苛政恶政的时候,边角桌子上便有一个汉子满脸轻蔑地驳斥道:“放屁,那都是那些当官的怕事情牵连到他们身上,什么苛政,要不是有人挡着,在天下都推行开来,我们要交的税哪里会有这么多?”
但凡有闲钱喝茶的人,家里大约都是有些产业的,此时不免便有人好奇地问道:“厘定田亩之后,那些隐瞒的田亩只会交税更多,怎么会比现在少?”
“我朝的税是怎么定下来的,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朝廷户部每年预计下一年的支出,然后再按照这些把税赋摊派在每个州府,最后才到我们每一个人头上。可是,各位别忘记了,那些当官的人家可是不用交税的!”
“既然他们不用交税,厘定田亩对他们有什么坏处?”
“虽说不用交税,但是,朝廷早有旨意,他们能够买的田亩都有定数。可是,现在河北河东各大族。哪一个不是手里有几千顷地?要是真的按照律法严办,只怕不知要扫落多少人!他们这些都是上好的田,要是也同样交税,我们哪里用得着交那么多的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座的也有认识几个字会计算的,一时间附和声此起彼伏。原先挑起话头地那个说书人早就悄无声息溜了个没影,只有茶馆中那些人仍旧在闹腾。大宋的岁收巨大不假,但这全都是压在老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如牛毛,要不是不交税就可能去坐牢,哪个百姓愿意交那么多的税。
经这个汉子这么一提醒,又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起高俅当初做的其它几件实事。从海外带来的便宜香料到上书废编类局,总而言之,差点没有把他说成是一个绝世名相。一番唇枪舌剑之后,作为始作俑者的那个汉子却趁人不注意悄悄会账走了。
出了茶馆,他便进了一条巷子,几个转折之后方才从后门进了一个中等宅院。熟门熟路地拐进一间房,他便毕恭毕敬地朝正座上的两人拱手行了个礼。
“九爷。七公子!”
燕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怎么样,外头可是按照预先布置地那样动起来了?”
“正是!”那中年汉子满脸的钦服,“七公子真是料事如神。那些人果然在四处散布相爷的坏话,只不过,小人派出去了不少得力的手下,各处酒楼茶馆全都占全了,只要他们敢说,我就让他们狠狠地反击回去。要比能说会道,谁能比我们这些专门伺候人的闲汉更有本事?”
“哈哈哈哈!”燕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末了便用赞赏的目光打量了这个汉子两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和胜之先生既然把事情托付给了你们。就是相信你们的本事。好生去做,只要能把这一次的事情漂漂亮亮地办了,将来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多谢七公子!”
那汉子喜出望外地下拜行礼,随后便匆匆回转了去。等到他走后,公别胜方才苦笑一声道:“好你个小七,如今竟玩起喧宾夺主这一套了。你看他走的时候那高兴劲,哪里把我放在了眼里?”
“那还不是你教导有方?”燕青不闪不避地刺了一句,见公孙胜回瞪了他一眼,他这才笑道。”横竖如今都把路数挑明了,那就是你死我活地局。蔡家那边既然想借这个机会兴风作浪,也正合了大哥地心意。毕竟,蔡元长已经老了,蔡家那个大衙内还没有成气候,他们选择这个时机发难,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不是想看看大哥的反应么,很好,我就用这个法子反击回去。我倒要看看,几天之后城里头会有什么样的议论!”
正如燕青料想地那样,当蔡攸得到下人的回报时,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一片。他虽然自负骄傲,但也是一个聪明人,这样明摆着的事,他哪里会不知道。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说朝中那些弹劾蔡京的官员被贬斥了好几个,但是,仍有人以蔡京年事已高,再加上平息舆论为由,要求蔡京致仕,而这是他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他蔡攸眼下还是龙图阁学士,要是作为靠山的老爹倒了,那么,他要想再进一步便难上加难。所以,他不得不选择这个时候把高俅狠狠拉下马,否则,将来就更难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便对那个弯腰的家人问道:“你刚刚是说,只不过是起了个头,便有人拉起虎皮作大旗,辩驳了起来?”
“不错!”那家人慌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好几处都是如此,”、人虽然没有四下里全都逛过,但是,料想到处的情形都是一样的。大少爷,此事从骨子里透出蹊跷,小人觉得那些人事先早已准备,是否要派人去追查一下?”
蔡攸原本还想谨慎一些,但一想到前两次遭到的报复手段,心中怒火顿时腾腾燃烧了起来。事已至此,若是松手只怕会招来更凌厉地反击,还不如硬挺着试一试。再说,他不是还攥着一个天大的把柄么?
当下他便点了点头:“你尽力去办,凡事都有我担当。若是缺少人手,尽管到我这里支取钱。只有一条,事情办得隐秘些,别让别人轻易抓到由头。”
“小人理会得!”那家人连忙躬身答应,立马转身去了。
而蔡攸整了整衣冠,满面从容地前往书房见父亲。尽管高俅的请辞已经被打了回票,但是,蔡京的告病却不能这么快解除,否则,外头的闲话就会更多。自从蔡京为相以来,除了上次崇宁星变,他这个当儿子的少有看到父亲如此悠闲的时候。
进了书房,他便看到蔡京正在埋头写字。他也不出声,自顾自地掩上了门,徐徐走到了父亲身边。但是,令他诧异的是,蔡京并非是在写什么横幅,而是正在临帖,那一丝不芶的样子,很难想象是以字闻名地蔡京。
直到看着蔡京写完,他才轻轻叫了一声:“爹!”
蔡京放下了手中的笔,也不回头,口中淡淡地问道:“朝中最近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是,自从张商英离京,那些人群龙无首,如今已经不足为惧了。爹爹果然好手段,只是轻轻用了一记推手,那些人便无地自容,想必今后若是有人再想这么做,也该想想前人的下场。”
说到这里,蔡攸的脸上便露出了钦佩之色。饶是事先他早在思量父亲所用的手段,却决计没有想到这一条。确实,这和明面上的针锋相对比起来,效果着实好多了。他之所以会沿用这一条计策,正是看中了它的无影无形。
“你以为用这一条就没有风险么?”蔡京转头看着儿子,见其面露惊愕,不禁冷笑一声道,“倘若不是圣上心有定计,这一次的弹劾非但不会止消,反而会愈演愈烈。你需得记住,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这个吓倒的。只有那些昔日用溜须拍马的手段上位的,方才会被这一招打回去。你别看张商英官职高,同样是这个道理。当然,那些为了求名而胡乱弹劾的官员,也有可趁之机。但是,那些立身持正的官员却不一样,他们本身难以让人钻到空子。比如说,倘若陈次升还在,只要他一道奏疏,圣上便会信了八成,你明白吗?”
蔡攸细细品味着这几句话的滋味,最后不由佩服地点了点头:“爹爹说的是,孩儿受教了!”
“你明白这些,将来方才能够在仕途上立于不败之地。哪些人可以作为盟友,值得托付腹心:哪些人是敌人,永远不可能收归所用;哪些人口蜜腹剑,虽能用亦要提防;哪些人胸有大才,不可能永远蛰伏不动……为官之道便如同做学问一样,永远需要钻研,否则,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没有伯乐相中,还不是一辈子蹉跎?”
蔡京越说越精神,最后便负手站了起来,身子竟是笔直。”看看如今的朝堂,年轻的和年老的已经能够分庭抗礼,足可见圣上锐意进取,不甘为老臣阻了国家之路。所以,那些顽固不化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离开中枢。我凭什么能够站稳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我虽然年老,却知道求新求变?攸儿,记住,在朝为官不可走错一步,否则,便是想退回去重来亦不可能!”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章 兄弟自有手足情
黄昏时分,高府门前却依旧是车水马龙,除了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之外,便是一些游学士子。打探消息的官员自然是想知道赵佶对于蔡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顺便奉承一下高俅的复起,毕竟,他的辞呈被驳了;而士子们则是在羡慕当日受高俅举荐应试制举的几个书生,希望能够藉由这条道得以进入朝堂。
因此,门上的几个门子忙得脚不着地,虽然满心不耐烦,脸上却个个堆笑应付,但一个人都没放进去——道理很简单,家主还在上朝呢,哪里有空应付这许多?
所以,当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下的时候,一个门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待想上前探问,脚下却累得怎么都挪不动步子,最后干脆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掀开帘子跳了下来。
待到看清了人,他却愣了神,慌忙朝里边招呼了一声,然后便振奋精神迎了上去。
“见过三爷,您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来者正是高傑,他刚才来的时候便看见整条巷子几乎水泄不通,心中早就在那里暗地砸舌,此时听到这句问候,他便笑道:“今日正好有空,我来看看太公,顺便也想见见二哥。二哥可是还没有回来?”
“可不是!”那门子一面吩咐后头过来的家人收拾马车,一面满脸堆笑地答道,“如今相爷整日整日的忙,天不亮就得出去,日头落了还不见回来,有好几回都是月亮上了树梢才进门的。听说今儿个是要陪圣上接见大理使臣,咳,要不是外头那起子谣言,怎么会把那大事拖到今天?三爷快请里面坐,小人立刻就去禀报夫人!”
听人琐琐碎碎唠叨了这许多,高傑也能想象出哥哥如今的忙碌,当下便点了点头。无事不登三宝殿,倘若不是真的有要事。他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前来造访。不过,在见到英娘后,他却只是寒暄,只字不提正事。英娘知道这兄弟俩的脾气向来如此,也只是任由他去。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又用了几块点心,外面便有一阵喧哗,随后便有家人来报:“相爷回来了!”
英娘一边起身相迎。一边示意高傑坐在这里等。高傑哪里肯如此拿大,立刻随着英娘一起迎了出去,心中却在算计着待会该怎样说话。
高俅进了院子便在几个家人服侍下脱了外面的官袍,待听说高傑来了,他的眉头立时一挑。要知道,高傑回京之后,他第一件吩咐的事就是要低调,特别是在如今这种关键时刻,走动也应当小心些,可先如今高傑却一反常态匆匆前来。显见是琢磨出了什么名堂。联想到自己最近的一系列举措。他不由微微一笑。
“高郎!”
“二哥!”
见高傑竟跟在英娘后头直接来迎,他更是心中有数,笑吟吟地颔首寒暄之后。英娘便借故去厨房让人摆饭先行回避,而高傑则上了前来。
趁着周围没有外人,高傑也等不及进了厅堂再谈正事,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二哥,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问,你是不是真地和岳父斗起来了?”
高俅本就料到弟弟会这么问,此时不禁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说?我和蔡元长同朝为官这么久,又是一直以来的搭档,这种关键时候,怎么会窝里斗?”
高傑自然不会被这样两句搪塞蒙混过关。脸色不由有些不好看。
“二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用得着瞒我?外面的流言都已经沸沸扬扬了,说的有鼻子有眼,茶馆酒楼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难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还有,我那大舅子前两天见到我的时候,便奇奇怪怪暗示了一大堆,要是真的无事。那岂非是说别人在暗中挑斗你和岳父?”
听到这么一大堆推测,高俅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要从心里说,他是懒得在这种时候来一场内斗的。问题在于,他能够容忍蔡京和自己平分秋色,却绝对不能容忍蔡攸。蔡京有擅权任用私人地习惯,但好歹蔡京还是一个能臣,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够一针见血切中要害,但蔡攸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不及乃父的一半,但权术却丝毫不逊于蔡京。这样一个才能德行极其偏颇的年轻官员,而且还算得赵佶赏识,他要是放任其上来,将来肯定是自食其果。
但是,高傑毕竟是蔡京的女婿,蔡攸的妹夫,有些话他不得不说得含蓄一点。”三郎,不是我不和你说,只是如今别人已经欺到了我的头上,若是我再视若无睹,岂不是更让人觉得我软弱好欺?这些事都和你无关,如今你是户部度支郎中,安心做好本职事即可,哪怕他日两边出了任何事情,那也与你无关。”
“这是什么话?”高傑的沉稳原本就是这两年方才历炼出来的,此时听了这话,冲动的性子立刻爆发了出来,“兄弟如手足,二哥若是有什么事情,岂可瞒着我行事?我虽然不算什么位高权重地官员,但好歹是你地弟弟,我总归应该知道你现在的打算吧?”
一句兄弟如手足说得高俅愣了神,不过幸好高傑没有说什么妻子如衣服,他这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些。尽管这句话挂在古人口头,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再说,他从来就不觉得妻子和兄弟有轻重之分。而且,他如今要做地事情和蔡攸蔡京并没有什么分别,所谓的正义也不过是一个幌子,从更深处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利益之争罢了。
当初新党旧党之间的争斗是新老利益之争,吕惠卿和王安石之间的龌龊算是新党内部新老之争,到了如今他和蔡京的明争暗斗,何尝不是如此?想要扳倒势力盘根错节的蔡京很难,但是,他还有两大优势,一者是他年轻,二者是他拥有不输给蔡京的圣眷。而还有一点就是,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此时站出来和他唱对台戏的,多半是那位蔡家大少爷,他还不能把话点得太透,以免将来有麻烦。
“总而言之,一言难尽。”用这句最具特色的话暂时堵了堵高傑地嘴,高俅便起步往厅堂走去。当日高傑和蔡蕊的婚事,是赵佶这个天子当的大媒,所以他和蔡京都没有反对的余地。如今这两夫妻眼见过得如胶似漆,但是两家姻亲的利益却渐渐出现了矛盾,想来也着实是一大遗憾。大约历史上政治婚姻很难有好下场,便是这个原因了。
高傑紧跟着高俅进了正堂,见那些家人全都没有跟进来,他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疑惑和恐慌,沉声质问道:“二哥,你若是真的为我着想,就把事情告诉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纵使娶了蕊儿,纵使是蔡家的女婿,但是,我毕竟姓高,我是你的弟弟!”
面对高傑地这种激动,高俅也无法再保持沉默,只能随便拣了一两条把最近的事情简略说了说,但却事无巨细地讲起了蔡攸当年做的种种勾当。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和蔡京相安无事地在政事堂一直搭档下去,但是,事实却是很明显的。这世上的矛盾能够调和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辈子安安分分下去,他和蔡京,终究不是一路人。
对于最近的那些风波,高傑几乎都听说过,但是,对于那些数年前发生的事,他却还是头一次听起。他知道蔡攸这个妻兄不是平常人,然而,他着实没有料到,蔡攸竟会在背地里玩弄过这样阴狠的手段。就他对蔡京的认识来看,要他相信背后没有这个岳父的影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么说来,蔡攸当年便和二哥有旧怨,已经暗算了二哥不止一次……”他喃喃自语了一句,最后免不了苦笑一声。在大宋官员中间,姻亲闹翻是很正常的事,而为难的往往是那个夹在中间的女人,不仅要面对公婆的冷眼,纵使回娘家也可能受到慢待。但是,这种联姻却不可能结束,有时即便不是为了政治,而是为了门当户对的因素,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见高傑在那里默不作声,高俅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倘若蕊儿今后问起,你推说不知道就行了。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即便你知道,也是徒招人烦恼。我身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不得不争,但你却不一样。我虽然为你选好了一条路子,但要怎么走还是看你。到时我高家一门出两个名臣,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尽管心中心绪万千,但是,这番话却渐渐打消了高傑的不安。深深凝视了兄长的眸子良久,他终于躬下身去:“二哥放心,我总是高家的人,倘若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到时候尽管直说就是。至于蕊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必她在出嫁的时候就已经有觉悟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章 闻风声二妃筹划
对于居于深宫的嫔妃来说,外朝大事原本并不入耳,但是,朝廷内外的变动往往会给内宫带来很大的变数,因此,内侍走动之间,若有所无的流言自然就传入了这些尊贵的女人耳中。从星变之后的朝堂格局,到大理使团的动静,再到还在路上的高丽使团,总而言之,几乎是事无巨细无所不包。
这一日,王锦儿一大早便来淑宁殿拜会郑瑕,两人原是姐妹之交,如今宫里即将多许多外人,她们自然更是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如今更是串门频繁。屏退了那些宫女之后,王锦儿便在郑瑕身边坐下,郑重其事地问道:“姐姐,如今外头的风声你听说了没有?”
能够从区区宫女一步步成为贵妃,她们自然全都是聪明绝顶的人,而郑瑕任事淡然处之却抓牢了赵佶的心,在心术上自然更胜王锦儿一筹。此时,她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若无其事地答道:“妹妹,这些事情自然有大臣处置,你我乃是宫妃,若是管那么多,只怕会让旁人说了闲话。如今的宫中虽然没了皇后,但是,已经不是你我位分独尊的时候了。”
“话虽如此,但是,事关重大,姐姐却不能什么都不理!”王锦儿却不似郑瑕这样万般心思皆无,毕竟,她的潜意识里,对于大位仍然有那么一丝幻想。皇太子虽然已经立了赵桓,但是,毕竟赵桓还小,倘若真有一个三灾八难,那么,嘉王赵楷照样能够有荣登大宝的希望,所以,她对朝政自然异常关心。
“姐姐,如今虽然朝中那些弹劾声音小了,但是,却有人正在对高相公不利。莫说高相公对你我姐妹都不错,就是为了伊容姐姐。难道你我便能束手旁观?”
听了这句话,郑瑕的面色渐渐凝重了下来。虽说她自己也有个皇子,但是,长幼有序,不管如何,此子要立为太子却是难上加难,而她也从不往这上面动心思,对于王锦儿的诸般筹划自是不以为然。可是。
若是真的有人计划对高俅不利,这事情却不得不防。
“锦儿,此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耶律贵妃那里用的虽然都是契丹奴仆,但是,这个宫里头的规矩还在,那些洒扫的杂役自然不可能都用契丹人,这些若有若无地话,便是从她那里打探到的。”王锦儿见郑瑕脸色大变,便顺势又添了一把柴火,“姐姐可不要小看了这位契丹公主。不哼不哈的却不好对付。现如今,宫里头有一多半的妃嫔都交口称赞她的好,圣上虽然并不是待她十分恩宠。每个月也必有两三日歇在她那里,倘若她有了身孕,你说,她会不会有其他想头?”
“帝室血统,岂容外人玷污?”郑瑕家里也是世家大族,此时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朝中大臣必定不会容她得逞,就连圣上也不会让此事发生!”
“哦?”王锦儿眉头一挑,冷笑一声道,“姐姐。你大约不知道,昨天黄昏,那位耶律贵妃传了翰林医官院的医官前去诊治,也不知是那里有了微恙。不是我多心,倘若是真的有了身孕,难不成圣上还要下旨让她堕胎不成?要知道,那不管怎么说也是辽国公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是那么做,辽国也未必肯依。”
“这……”
饶是郑瑕素日多智。此时也不由有些心惊肉跳。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她方才按捺住了心头激动,顺着刚刚另一个话头问道:“此事仍然有些捕风捉影,暂且不提。你说有人算计高相公,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件事,王锦儿也是隐隐约约听说了一星半点,此时便皱着眉头道:“都是那些小黄门在外头闲逛的时候听说地,外头如今谣言很多,有人说高相公行的政令太过严苛,还有人说高相公立身不谨,总而言之,酒楼茶馆中都是这许多闲话,彼此之间似乎争执得很厉害。照我看,前些时候蔡相公曾经用了这一招让不少人难以翻身,如今这些话指不定也是蔡家人的手笔。姐姐,你想想,蔡相公比高相公年长二十余岁,倘若他一朝致仕,那么,朝堂中势必高相公一人独大,他这个时候发难,也许正是为了这个意思。”
对于这些争权夺利的勾当,郑瑕原本就心中有数,此时王锦儿这么细细一说,她更是感到一阵担忧。蔡京是什么样的人,她在宫中那么多年,又哪里会不知道?钦圣向太后无疑是不喜欢蔡京这种大臣的,耳濡目染之间,她对蔡京自然没有多少好感。前时崇宁五年星变的时候,她之所以出手帮了蔡京一次,不过是为了郑居中的请托,也有让高俅能够有借口回朝的意思,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会提防蔡京的手段。
“锦儿,你能担保,这次真地是蔡家地手笔?”
见说动了郑瑕,王锦儿自然异常欣喜,但是,她亦不会因此而忘形。低头思量了一阵,她便摇摇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是担心高相公谦谦君子,以为蔡京就会和他一直平安共处。姐姐,要不,我们抽空把伊容并其他两人请进宫来,也好有个盘算?如今这情势,我觉着蔡家人似乎和耶律燕搭上了。”
当下两女计议完毕,便由郑瑕执笔写了一封信,随后遣了心腹小黄门出宫去转达,这才各自散了。
而接到内廷的这一通传信,伊容不由心中奇怪,找来英娘和白玲商议了一阵,最后一致认定其中必有蹊跷。而等到高俅回来,三人把信原封不动地交了,高俅匆匆浏览之后,立刻便估摸到了事情关键。
这绝不会是蔡京的手笔!
蔡京为人老而弥坚,哪怕是真地要对付他,亦不会借助他人的手。
耶律燕是什么人,那可是辽国的公主,中原华夷之别早已深入人心,朝中大臣可以容许耶律燕嫁入宫中为妃,但是,以蔡京的心智,绝对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外族女子,更以这样的大事与之商量。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就只有一个人——蔡攸。
蔡攸啊蔡攸,已经在这件事上吃过一次亏,居然故技重施,难道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么?
高俅当然知道历史上的蔡攸是凭借什么手段巩固赵佶对他的信任,一个宰臣,居然成天扮作小丑和天子饮酒作乐,用种种新奇的手段麻痹皇帝,但是,面对一个和史书上地道君皇帝截然不同的赵佶,这一招还能奏效?赵佶可以容忍臣子和妃嫔之间有往来,但是,如果是耶律燕这样身份敏感的妃子,那情形就不一样了。
“上一次放过了他一次,他倘若要再来找麻烦,那这一次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见旁边的三个妻子都在瞧着他,高俅便笑道:“不妨事,不过是有些跳梁小丑从中作祟罢了。你们明日便入宫去,就和郑贵妃王贵妃直说好了,我心中有数,多谢她们的提醒。只不过内宫之事自有内宫人处理,我不便Сhā手,如果有事,就让她们和你们合计。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可是有五个,纵使别人有什么谋划,你们也应当应付得过来不是?”
此时,英娘伊容白玲也已经看过了信上的内容,英娘倒还能按捺心中火气,伊容和白玲却都是满脸怒容。听得高俅这几句吩咐,三人自然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对于暗中谋划她们相公的人,自然是不用指望她们有什么好脸色了。
而另一边,有关大理使团的事情也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尽管名义上是以正副使为尊,但是,由于其中多了一位身份大有干碍的大理公主,因此,有不少事情反倒是绕着这位大理公主转地。由于大理人原本就和中原人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在见到那位大理公主之后,受了上命前来的蔡夫人吕氏也忍不住心中暗赞。后宫佳丽三千人不假,但是,这样的绝色佳人入宫之后,也必定不会被埋没的。
大理公主段若妍乃是如今大理国王段正严同父异母的嫡亲妹妹,最初听到要远嫁大宋,她心中并不情愿。毕竟,在大理,她这样的公主无论嫁给哪个世家,都能被人捧在掌心。不过,在段正严晓以利害之后,她最终只得勉强答应了。
然而,这中原之行却让她眼界大开,沿途人物风景不说,就是这广大的疆域,大理也无法相提并论。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醒悟到自己要嫁给一个怎样尊贵的人物,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而到了大宋这么久,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赵佶,一颗芳心更是怦然而动。
送走了吕氏,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当日临走时段正严的话:“我大理一国将来如何,便要看小妹你能否抓住大宋天子的心了。否则,让高氏掌握了朝政,我段氏便永远都是傀儡!”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四章 翻脸无情各为己
弹劾还在继续,但是在不断的留中不发以及赵佶那种明确的态度下,不少官员最终打了退堂鼓,只有寥寥数人仍在坚持。毕竟,在朝为官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硬顶着上的,那些只知道直言的官员,早已在神宗哲宗年间消耗得一干二净,而陈次升邹浩等人,也已经早就陆续过世或不在朝了。
在朝中渐渐消停之后,告病长达一个半月的蔡京终于复出。原本还有人想要指责他装病,然而,复出之后的蔡京着实显得老了一圈,这让不少人都无话可说,就连高俅本人也吓了一跳。人说一语成谶,蔡京不会这么倒霉吧?
蔡京自然并不是在生病,事实上,他是在知道了蔡攸最近的举动之后,气得不得不复出。知子莫如父,蔡攸心里再想什么,他的心中自然清楚,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蔡攸居然会走出这样的手段。当蔡平报说如今市井之中的流言时,饶是他平素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把书桌上的笔架拂落在地。
但是,这一次的大战已经开始,再来一次弃卒保车却已经不可能了,而他已经不复当年的精神,惟有硬着头皮斗下去,否则,他这一倒,身后还有谁能够顶上去?此时此刻,蔡京完全没有想到远在大名府的蔡卞。
尽管政事堂四个宰相副相再次到齐之后,彼此都是客客气气,但是,那笑容中却已经带了几许虚假成分。只是,在天子面前,四人还是一幅毫无嫌隙的模样。
这一日原本就是该蔡京当值,只不过赵佶看他大病初愈的样子,自然起了怜惜老臣的好心,于是,高俅和阮大猷自然留下来帮忙处理了一下政务。等到黄昏时分离开都堂时,四人便不似往日那般谈笑风生,何执中上了蔡京的马车。而阮大猷则上了高俅的马车,各自分道扬镳。
蔡京的马车上,何执中自然免不了问起这几天的情形,当得知都是蔡攸的手笔之后,他地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元长公,不是我说,这种时候挑起争斗,只怕是效果适得其反。”他是蔡京最信任的盟友。也深悉蔡攸的脾气,此时不由开口劝道,“今日高伯章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居安这样的做法,只怕结果不会太妙。高伯章往日似乎很有容人之量,但是,碰到这种节骨眼上的大事,他是不会退让的。再加上圣上此次压下了那么多奏折,分明是希望朝堂能够静一静,唉!”
蔡京自己也有说不出的懊恼。他又怎会料到。日前和儿子说地那么多话,效果反而适得其反?朝堂上畏缩不前当然不行,但是。一味的冒进反而更容易招来麻烦,当今那位天子可不是那种糊涂皇帝!可是,他显然感到最近的精神头不如从前,抛弃儿子这种事自然是绝对不能做的。而最最重要的是,如今边疆无大战事,若不能趁着这个机会一锤定音,将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怎么,伯通现在后悔了?你我在宦海沉浮的日子,高伯章还不知道在哪里,你用不着如此忌惮!他作为倚仗的不过是圣上的抬爱。失去这些,他什么都不是!论人脉论资历,我哪一样不胜过他?”见何执中似乎有所心动,蔡京便冷笑着又加了一句,“你可别忘了,你我都是要告劳致仕的人,这个时候不为自己家里的人想想,以后可就晚了!”
何执中原本就是蔡党地铁杆,那两句抱怨不过就是发发牢骚。因此在蔡京地这番话下,他很快就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既然这样,元长公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蔡京闻言自然满意,招手示意何执中附耳过来,低声交待了一番。
而何执中一边听一边点头,但到了最后却不由得脸色大变,情不自禁地退开一些,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蔡京。
“元长,你不是开玩笑吧!”何执中强自按捺心头地慌张,故作冷静地道,“你这不是存心致人于死地么?”
“要斗就要让他永远不得翻身,当初王荆公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了。若不是他没有把那些旧党赶尽杀绝,怎么会有宣仁高太后当政时的那些事?你莫要忘了,圣上和高伯章情分非比寻常,只有让他永远不能翻身,方才会保证我们将来的一世富贵。否则,以攸儿的性子,谁能保证之后的事?”
见蔡京的眼中闪烁着一丝丝寒光,何执中不由感到不寒而栗。一直以来,他看到的都是蔡高两人彼此互助,至不济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一旦翻脸,蔡京竟是这般模样。隐隐约约的,他生出了一股惊悸的情绪,要是自己阻了蔡京的路,是不是也会如此?
蔡京却无暇顾及何执中心中在想什么,自己地性格自己清楚,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哪怕是旁人再劝说,他也会矢志不移地进行到底。当初他在哲宗初年的时候投靠司马光,新党之中骂声一片,他照样安之若素,后来一旦掌权便翻脸不认人,若是那时候司马光仍然在世,让他对其下手,他也绝不会有任何手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就是他蔡京的为人处世之道!当然,倘若此次计划得当,好容易才捞到手的名臣头衔,他依然能够戴在头上。至于女儿蔡蕊的处境,如今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不了他日用权势让女儿改嫁就是。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蔡攸的一小步,却成了朝堂上明争暗斗的一大步。
对于蔡京地举动,高俅心中早就有所准备,父子连心,没道理一个做老子的会不想着帮自己儿子,更何况是蔡京这样一个权力欲深重的人。相安无事了将近十年,却依旧避不开图穷匕见的这一天,看来,这也是命数使然。
他和阮大猷一起回到府中,一跨进大门,门上便连忙上前报说:
“相爷,侄小姐和姑爷已经到了!”
赵鼎回来了!
高俅和阮大猷对视一眼,心中顿时一振。如今吏部的栓选正好掌握在他们这一边,所以,要把赵鼎弄上来自然不难,只不过,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了一个臂助,总归是有利的。更何况,赵鼎不是那种以溜须拍马上位的人,而是有切切实实的才干。过去这几年间,庐州完税在该路位居第一,而且治下清平,讼案一年比一年少,足可见治理有方。所以,哪怕此次调到中枢,也不虞有人说闲话。
赵鼎和高蘅这一日一早才抵达京城,匆匆回家拜见了母亲之后,算好高俅黄昏时候肯定会回府,所以双双提前了一个时辰赶到,此时正由英娘三女陪着叙话。
“蘅儿,元镇!”
赵鼎并不是多言的人,因此一直都由着英娘和高蘅在那里诉别情,此时听到这声叫唤,一看是高俅便立刻站了起来:“二叔!”
“二叔!”高蘅也随之站了起来,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婚后数年,她的脸上没了往日的拘谨,更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好,好!这一对佳儿佳妇走将出去,我这家里也生辉不少!”高俅含笑受了两人的礼,便指着阮大猷道,“快来见过阮世伯。”
阮大猷早就见过赵鼎和高蘅,此时相见更是笑吟吟的,言语间不免称赞了赵鼎两句。见高俅把阮大猷带了回来,英娘伊容白玲等便知道是有事情相商,笑着说了一番话之后便把高蘅拉走了,而高俅便命厨下另行准备待客的饭菜。
对于高俅出言让自己留下,赵鼎心中自然有数。他不仅是因高俅举荐而加官进爵的,而且更是高俅的侄女婿,仅仅是这一条,便注定他和高家之间有脱不开的关系。再者,他虽然是宗室旁支,但并没有什么真正得力的亲戚朋友,要在仕途上走稳走好,更是要借助高俅的力量。所以,对于日前听到的那些流言,他的心中无疑异常紧张。
“元镇,这一次你回来,原本议为平调,本义是除户部员外郎,但是被我驳了。道理很简单,如今你三叔正就任度支郎中,让你再去户部并不合适。所以说,我也想问问你自己的主意,三省六部并馆阁之中,你更属意哪里?”
高俅如此直截了当的态度不由得让赵鼎愣了一愣,可是,一想到对面做的正是当朝宰相和副相,他很快就为之释然了。
“二叔看重,我感激不尽。只不过,如今朝中台谏不是为名便是为利,我虽然不才,却愿意任言官之职,以正言官风气!”
“嗯?”
一句话说得高俅和阮大猷全都是一愣,事先谁都没有想到,赵鼎居然想从御史起步。但是,沾着高俅这样一个亲戚,倘若赵鼎出任御史,即使真的是立身持正,只怕也很难让他人心服口服的。高俅原本想再劝几句,但见赵鼎神色凛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也罢,老阮,你明日便安排一下,看看陛见之后,圣上是否愿意任他为殿中侍御史吧!”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五章 造膝密陈搬是非
由于赵鼎在任期间风评极好,因此,赵佶很快便下旨任命其担任殿中侍御史。而蔡京虽说心中不情愿,却也不想在这种小节问题上和高俅发生冲突,继而引起天子的不满,因此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既然他不哼不哈,何执中更没有理由做恶人,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然而,知道老子已经默许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蔡攸对这一点却异常不满。要知道,御史台官员之中,殿中侍御史极其重要,而且最为清贵,等闲御史就算再有成绩,也极难升任殿中侍御史。而赵鼎作为高俅的侄女婿,一回朝便担任如此要职,无疑对他的筹划不利。
于是,在他的计算之下,便有人上书抗辩,言说赵鼎自知州任上回朝,授监察御史属应当,但加授殿中侍御史却违反了先例,言辞中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而这道奏疏一送进政事堂,便引起了高俅的警觉。
虽说和蔡京不复往日和谐,但他还是把奏折递了过去,似笑非笑地道:“元长,你看看,这里头的意思就差没说我任用私人了。难不成就因为赵元镇娶了我家的侄女,他便不能在朝为官不成?此人的才具乃是圣上啧啧称赞的,想不到下头竟有如此议论。”
见高俅把东西递给自己,蔡京心中很有些恼火。不消说他也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只不过,如此小题大做反而会引起更大的麻烦,蔡攸难道不知道么?想到蔡攸最近时常不归家,蔡京的心中隐约有些担心,但此刻却不好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无所谓地淡然一笑,随手把奏折搁在了一边。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那起子嫉妒的人胡乱编造的。莫说伯章不高兴,就是圣上看见,也不见得会高兴的。”
政事堂一帮人把这奏折当作笑谈的时候。蔡攸却陪着赵佶在巡视正在建造的延福宫。现如今,他地角色便好似当年时时刻刻陪在端王身边的高俅,由于亲近,因此赵佶很多事情都不避他,而他也趁势弥补着当年在赵佶心中留下的坏印象。
“居安,你这个龙图阁学士总是陪着朕干一些琐事,可是感到委屈么?”
蔡攸闻言一凛,面上却堆满了笑容:“圣上哪里话。这是臣的荣宠,哪里会感到什么委屈?圣上日理万机,但也不能日日勤劳政务累坏了身子。就说这延福宫吧,倘若换了那些昏君,哪里会顾及百姓死活,大手一挥要造就造了。只有圣上体恤万民,不但只动用了宫中内库,而且又一年年慢慢造着,京城百姓无不交口称赞圣上贤明呢!”
人无完人,赵佶如今虽然亦算是一个英明的帝王。但骨子里还是喜欢人说好话的。此时不由心中得意。他指着不远处初具规模的几处宫殿,笑吟吟地道:“朕昔日曾经去过京兆府,又曾经看过昔日的图样。我大宋皇城。比起当年盛唐之时地宫城要小了许多。如今造这延福宫,并非是给朕一个人享用的,而是给天下百姓和四方使节看的。到以后八方来朝的时候,朕的后辈便可以将这宏大的宫院展示给那些番邦来使,如此一来,更可显示我中原之威!”
蔡攸闻言连连称是,少不得又赞美了几句,见旁边的年轻君王眉飞色舞,他心中愈见笃定,一直到陪着赵佶在一个新完成的亭子中坐定。
他便准备丢出那些酝酿已久的话。
“前些时日彗星当空的时候,若不是圣上安排得宜,只怕是朝中要起大波澜了。家父不得已告病在家,结果果真生了一场大病,如今看来,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蔡攸一幅唏嘘不已地语气,身为人子地痛惜显露无遗,“所幸圣上英明,洞察奸人诡计。否则,我蔡氏满门亦不知被人置之于何地!”
但凡是君王的,都喜欢听这种表露忠心的话,赵佶又怎会例外?此时见蔡攸面色通红,眼眶中似乎还有泪花,他便出言劝解道:“你父亲和你都是一心为国,朕自然不会忘记。元长自从执政以来,不计声誉推行政令,在诸多大事上更是果决,远远胜过那些自以为忠良地官员,朕又怎会不知?昔日朕还是端王的时候,你便不像别人,始终对朕恭谨有加,所以,即使你后来有些小错,朕也都宽育了。总而言之,朕不疑你们父子,你们也不必疑朕的决心。”
蔡攸闻言心中一热,连忙跪倒拜谢。然而,这不过是他今日的开场词,事到如今,他已经挑起了高蔡之间的斗争,如果不能牢牢抓住皇帝的心,或是给高俅上一道眼药,他自己能否保全尚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
“圣上的抬爱和宽容,微臣感激不尽!”蔡攸拜谢之后,这才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只是,微臣如今时时刻刻跟着圣上,已经有人称微臣为佞幸,长此以往,恐怕也与圣上声誉有碍。而且,如今外面已经有不小的谣言,言说圣上虽是明君,却不免为小人和女人蒙蔽……”
“这是什么话!”
赵佶闻言勃然大怒,要知道,一直以来他最是得意自己的功业,而且在用人方面更是自负,从来就不喜欢有人指摘自己这一点。他之所以次次都维护蔡京高俅,也有这个缘故从中作怪。毕竟,哪个君王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苦心任用的人居然是什么小人奸佞。
“圣上息怒,这些谣言倒不是完全冲着朝中大臣,还有言涉后宫地。”蔡攸偷偷窥视着赵佶的脸色,见这位天子的眼神中一瞬间冒出一缕寒光,便更多了几分小心,“有人说,圣上娶了辽国公主,乃是为了辽宋两国的关系计。但是辽人在我北部边关一向无恶不作,残害黎民百姓。圣上哪怕是册封了耶律贵妃,也应当冷落她于别宫,更是不可让她有了我大宋皇室血脉,所以……”
“够了!”赵佶霍地站了起来,脸色极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这样的宫闱隐情,居然被人胡乱拿出来议论,简直是胆大包天。朕明日便召见开封府推官,让他们好生去查!”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有深深的隐忧,自己对耶律燕如何,这些事情应该只有宫中人知晓,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传入民间。倘若真有这样的言论,那么,便说明宫中有人刻意向舆论制造压力。在迎娶耶律燕之前,他已经册立了太子,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却仍然出现,莫非,如今就已经有人打起了大位的主意?
见火候差不多了,蔡攸便和赵佶由拱辰门回了宫,随后便有大批内侍闱了上来。他见人群最后一个相熟地小黄门朝自己挤眉弄眼,又作了几个手势,顿时心知肚明,连忙朝旁边的赵佶道:“圣上刚刚转了一大圈,想必也累了,臣先行告退!”
嘴里说着告退,蔡攸却并没有任何退走,果然,赵佶只是略一踌躇便点点头道:“也好,朕去淑宁殿看看郑贵妃,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就先回去吧。”
等到了天子官家的这句话,蔡攸不由异常高兴,连连答应之后便立刻退下。只不过,他却没有走远,等赵佶一行人起行之后,他便匆匆原路返回,而刚刚那个给他通讯息的小黄门正好溜了回来。
“蔡大人!”
“你刚刚可看仔细了,高家三位夫人真的已经进了淑宁殿?”
“绝对没错!”那小黄门很是肯定地说道,“小人在淑宁殿正好有认识的人,还特意装作好奇问了问。那个人是个多嘴的,还和小人说,里头正在商量大事。”蔡攸从袖子中掏出几枚银钱打发了那个小黄门,心中异常得意。想当初他就是计策用得过了头,闹出什么庵镇之类的大事,所以才使得事情无法收场,现在想来,那时实在是太年轻气盛了。所谓计策因人而异,有的时候,轻飘飘几句话的用处反而更大。希望那边几个小内侍能过聪明一点,让赵佶一个人进去撞破了好事,方才是最佳计算。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位最最争强好胜的王贵妃,大约正在和别人计议怎么对付耶律燕或者是蔡家吧。只要让赵佶当场抓了现形,还怕天子心中没有芥蒂?
即便没有,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效用的。高家几位女眷和王贵妃郑贵妃交往这么密切,只要让天子相信,谣言就是从这种渠道传出去的,何愁他日天子不因此而疑忌了高俅?千里之堤毁于蚁|茓,文火慢慢煮,火候总是会到的!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六章 急中生智巧脱身
和蔡攸料想的一样,淑宁殿里确实在商量这样一个话题,而且,除了英娘和郑瑕的脸色尚好之外,其他三女都是有些咬牙切齿的。
王锦儿一是恨耶律燕分薄了她的爱宠,二是怕自己的儿子他日不能成正果,至于其三则是怕高俅真的被蔡家和耶律燕联合弄倒了,他日她在宫中再没有依靠。而伊容和白玲都是火爆性子,听说别人在算计自家相公,脾气怎么会好?
正在议论纷纷的当口,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人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快准备一下,圣上已经在淑宁殿门口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呆了一下,而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的英娘这才看清了那个人影——气喘吁吁小脸通红的,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高嘉还有谁?然而,天子驾临总归有事先通报,还有大堆内侍宫女随行,怎么说来就来了?
倒是郑瑕最为镇定,疾步上前关上了房门,立刻转头对众人道:
“指不定已经有人泄露了风声,这么着,正好有嘉儿为我们遮掩,我们就装作不知道,胡乱说些别的。”
郑瑕的镇静顿时带动了其他人,想想以往都是这样进宫闲话家常的,英娘便将高嘉揽在怀中,说起了贵妇圈子中最多的闲话。不一会儿,话题的氛围便自然而然地变了。
赵佶一进淑宁殿便听说了郑瑕有外客,因此他当即止住了想要前去通报的内侍和宫女,又把一大群随从留在了后面,随后一个人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果然,在后殿廊前,他便听到了一群女人说话的声音。
细细分辨下,他立刻听出了王锦儿和伊容的声音,另两个声音也很快分辨了出来。至于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童声,他更是不会忘记。
原本听说高家女眷进宫。他下意识地就把事情联想到了先头蔡攸禀报的那些流言上。只是站在那里听了半晌却只是些家短里长,他便在心中暗自好笑——什么时候,他居然变得这么多疑了?当下他便上前推开了门,笑吟吟地道:“今天这里好热闹啊!”
“圣上!”
五个女人一听到这个声音,都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一个个施礼不迭,而高嘉亦是一反以往的不拘小节,硬是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抬手示意众人平身。赵佶上前便将高嘉拉了起来,好奇地问道:
“咦,嘉儿今日怎么这么乖巧?”
高嘉小心翼翼地看了英娘一眼,这才讪讪地答道:“娘刚刚和我说了,以后要懂规矩……”
“哈哈哈哈!”见和自己刚刚听壁角的结果一样,赵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方才在主位上坐下,闲话了两句便岔到了另一个话题。
“朕刚刚听到了一点风声,言说外头有闲言碎语说宫里头的事,而且言涉耶律贵妃。朕寻思许久。觉得有些蹊跷。”赵佶开门见山地说道,见郑瑕和王锦儿双双露出了怒容,心中仅有地一丝疑虑也被打消了。”自从王皇后故去之后,朕一直没有册立皇后,朝野已经很有些议论,但是,在高丽公主和大理公主入宫之前,册立了皇后无疑是一件莫大的麻烦。如今后宫有事,你们两个也注意一些,把那些害群之马揪出来,省得朕再听到这些闲话。”
“臣妾遵旨!”
郑瑕和王锦儿双双起身答应,英娘三人自然也坐不住了。听到这些话。她们如何不知道刚刚因为高嘉到得及时而解去了一场风波,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朕向来羡慕伯章的福气,不仅娇妻如花似玉,而且还没有寻常人家的闹腾,所以,此次的事情你们也帮帮两位贵妃的忙,看看究竟是谁在暗中鼓噪。”赵佶一面扶起郑王二女,一面又冲英娘伊容和白玲点点头,“两位贵妃不能随意出宫。所以外头的事情你们多多担待,如今朝堂好容易才安定了下来,朕不想民间又起什么波澜。”
对于皇帝的这种心思,众人心知肚明,自然点头称是。而赵佶本想再坐一会,但看到面前地这些女人都有些惶恐,不由打消了主意。只不过在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忘记把高嘉捎带上。
等到确认了皇帝离开的消息之后,郑瑕登时脸色铁青。倘若刚刚不是高嘉恰好前来,岂不是说,今日自己这些人商议的事情都要被天子听得一清二楚?她事先在外面安排了不少人,别说赵佶来的时候没有动静,就是高嘉贸然冲进来的时候,同样无人阻拦。要是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许多年在宫中勾心斗角的日子就全都白过了!
她本想召来内侍询问,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皇帝已经相信她们刚才没有商量什么外边的事,倘若小题大做,怕是免不了话头传开,但是,就这么忍下去,她绝对不甘心。
“锦儿,你回宫之后,命人查一查,究竟是谁对圣上进了谗言,还有,最好不动声色地帮我查一下这淑宁殿里有谁被人收买了。至于你那锦心殿,只怕也少不了这样的人。想不到我们还没算计到别人头上,就有人先动手了!”
对于今日的情形,王锦儿也感到心有余悸。她几乎无法想像,倘若那些话被赵佶听了去,会是怎样地影响。后宫嫔妃不得干政,这在大宋朝是铁律,即便天子因为往昔地恩情而既往不咎,但是,赵楷将来的前途便会全都毁了!
“姐姐放心,我回去一定查一个水落石出!”
郑瑕这才点了点头,然后便转头看着高家的三个女儿,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今后若是再商议这样地事情,只怕是得小心谨慎了。以后我捎给你们的东西,都会在两头做上标记,倘若有动过的痕迹,你们就需得小心些。以前人家说蔡京忘恩负义惯了,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真真如此!”
伊容还是第一次看到性情温婉的郑瑕露出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面上不由一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当年蔡京复相,郑居中从中牵线搭桥也出了不少力气,今天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蔡家人做的,郑瑕又怎会不气怒?当下她和英娘白玲交换了一个眼色,上前两步把郑瑕和王锦儿拉到了一边。
“今天的事情很蹊跷,不过,倘若没有完全的准备,切勿做出什么过头的事情。圣上虽说春秋鼎盛,但是对于不少事情还是忌讳的,尤其是储君。”伊容一边说一边望了王锦儿一眼,见其不自然地躲开了自己地目光,不免又加了一句,“皇太子不是圣上一言就能定下来的,如今的皇太子乃是先皇后的嫡子,又占了长子的名分,所以,千万别触动了这根弦,尤其是在有奸人窥伺的时候。至于那三位外国公主,我大宋最注重血脉,你们都是有儿子傍身的人,去理她们做什么?耶律燕如果不安分,圣上英明,不会看不见!”
也只有她作为郑王两人的手帕交,方才有这样告诫的资格。郑瑕听了这番话倒还好,而王锦儿则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听出了其中地深意。尽管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问鼎大位,但是,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够分清的。因此,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离开淑宁殿的赵佶早已把那些烦心事抛在了脑后,一面和高嘉闲扯宫外的杂事,一面往皇子读书的端明堂行去。还未及近,他便听到了一阵兵刃交击声,眉头不由得一挑,随即挥手止住身后内侍近前,只拉着高嘉便往内行去。
由于是皇子上学的地方,因此端明堂前自然设有演武场。只不过,谁也不敢教这些天璜贵胄太危险的招式,就连一旁兵器架上的十八般兵器都是未开锋的。而此时,场中两条人影正来来回回打在一起,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架势。
由于早知道伤不到人,因此远远观看的赵佶也不出声,任由前面那帮宗室在那里呐喊助威。大宋宗室以前从来都是重文轻武,比起舞刀弄枪,反而是吟诗作对更能够得到嘉许。无奈赵佶在连番开疆拓土之后,下令宗室皇子必须习武,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场面每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
尽管打得热闹,高嘉却看得有些无聊。不就是赵桓和赵楷两兄弟窝里斗么,那一招一式全都是花拳绣腿,有什么好看的?她正在腹谤着那个教武的老师,却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句:“嘉儿,你说谁能赢?”
高嘉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只要圣上你能答应,我猜中就把那个镇纸给我,否则我才懒得动脑筋!”
赵佶情知小丫头是因为一直没能得逞而窝火,心中也觉着逗得差不多了,便笑道:“好,只要你说对了,回去之后,我便把那羊脂玉狮子镇纸赏给你!”
这句话登时激起了高嘉的斗志,只是她虽然能看出赵桓赵楷两人纯,属花拳绣腿,要说是谁赢就难了。只不过眼珠子一转,她当下便有了主意,一把拉起赵佶的手便往围观的人群中钻去。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七章 天家兄弟皆有心
赵桓和赵楷两兄弟年纪相仿,课业上比诸多同辈都要精进,因此往日经常是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大宋皇太子历来都应该别设课堂另外请师傅教导,只选两三个宗室子弟作为陪读,这才是真正的皇太子教育。只不过天子赵佶一句话,这条规矩就改了,如今赵桓虽然在学中地位独特,但还是和一帮人混在一起读书,也不见老师另眼看待。
赵楷在文理上胜过赵桓一筹,但是,在武艺上,往往十次要输上六七次,今次也同样不例外。交手几十回合之后,他的气力渐渐不济,正想找一个体面的下台方式,眼角余光却瞥见旁边突然钻出了两个人影。
赵桓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观战的两人,呆了一呆之后不免手忙脚乱,而对手显然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场边的赵佶见刚刚还像模像样的比斗瞬间变成这幅样子,顿时醒悟到了高嘉的用心,登时满脸好笑地瞪了高嘉一眼。
“结果很简单啦,自然是不了了之!”高嘉笑吟吟地指着场中的两个人道,“圣上既然驾临,他们两个怎么还打得起来?”
赵佶见赵桓和赵楷双双丢下了兵器往这边奔来,眉头又是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打不起来?论理看到朕这个父皇,他们总该好好表现才是。”
“名分都已经定了,还怎么好好表现?”高嘉前一句嘟囔的声音极低,不虞有外人听见。随后才笑道:“圣上面前,当然得兄弟和睦,刀枪相见像什么样子。”
由于天子出现,赵佶和高嘉的周围早已让开了一大片空地。当下高嘉又嘀咕道:“等他们过来,肯定是说切磋技艺而已。”
果然,赵桓和赵楷近前来拜见了父皇,便说是彼此切磋技艺,脸上都是不约而同的谦逊之色。看得赵佶颇感无趣。见其他宗室和皇子都知机地退避开来,又想起刚刚那场比斗,这位天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朕说过身为皇子不能只通文学,也得学习一些武艺,但是,光学这些花拳绣腿不行。明日朕让殿帅府去挑选几个武艺精通的教头来教导你们,到时也得用一些真刀真枪,光是这些好看的花架子不中用!”
见两个儿子全都躬身应是。赵佶便点了点头,一转头见旁边的高嘉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心中颇感无奈:“鬼灵精,朕答应你的事不会忘了!每次都打这种鬼主意,小心你爹爹知道教训你!”
“爹爹才不会呢!”
高嘉喜笑颜开地行礼谢恩,回头又朝赵桓和赵楷兄弟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随赵佶离去了。而等到这一行人远去之后,赵桓赵楷兄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既然双方想得都是一样,彼时又已经下课。两人便一起转到了端明堂之后的一间屋子。见四下无人。赵楷便先开口问道:“大哥,最近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你可曾经听说?”
天家子弟原本就早熟。更何况赵桓很小就被赵佶带在身边学习政务,赵楷又是天资聪颖颇得父皇宠爱,因此两人都比平常皇子宗室更注意外朝地变化。
此时听到弟弟直言不讳地提起这件事,而且不似人前那样毕恭毕敬地称呼自己为太子,赵桓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后便点了点头:“我都听说了,如今彗星虽然已经不见了,但是那些人还在议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唯恐天下不乱。”“扫把星虽然没了,捣乱的人也被父皇罢黜了不少。但是,总还有人在想着兴风作浪。”赵楷见赵桓似乎有些无动于衷,便低声道,“大哥可知道,有人正在试图劝父皇立后?”
立后两个字钻进赵桓耳中,顿时激起了无穷无尽的波澜。他是王皇后亲子,自幼命运多桀,虽是嫡长子,但最初根本不受重视。因此看惯了母后受冷落的情形。倘若不是那时辰镇一案过后,赵佶如梦初醒念及旧情,他很难这么快就被册立为皇太子。如今虽然已经是储君,但是,对这样的话题,他依旧分外敏感。
沉默良久,他方才勉强迸出一句话:“这些不过是谣言罢了。”
“只怕未必!”赵楷虽然年幼一岁,但是,他自幼由母亲王锦儿教导,心性反而更灵动一些,“我知道大哥在想些什么,不妨对大哥交一个底。当初那位耶律贵妃尚未嫁过来的时候,父皇曾经有意册立郑贵妃为后,等到后来辽国提出了婚事,立后便不得不搁置了下来。以父皇地本意来说,如今是不想立后的,否则也不会在迎娶耶律贵妃之前册立了你为太子。只不过,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后宫诸位母妃之中,耶律贵妃的出身最为尊贵,倘若生下皇子,而辽国也能稍复元气,那么,倘若有大臣恳请,也许父皇不得不册立她为皇后?”
对于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赵桓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只是,眼前这个弟弟同样是他的竞争对手,因此,他不得不对赵楷有所提防。
“三弟不妨直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楷上前一步,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大哥,朝堂之争往往会波及后宫,我只是提醒你这一点而已。我尚有母妃作为依靠,但是,你呢?”
等到赵楷离去,赵桓尚处于惊愕之中难以回神。他知道赵楷这句话是挑拨,而且他也深信,只凭着皇太子的名分,就足以让那些相信正统的老臣支持他,但是,仅仅这样远远不够。正如赵楷所说的那样,别的皇子几乎都有母亲在身边,可是他呢?疼爱他的母后已经故去了,父皇地心性难以揣摩。如今他尚记得母后地情谊,但是今后呢?父皇即位以来,一举一动无不视成例如无物,倘若真的要废太子,兴许虽千万人阻挠,父皇也会一意孤行吧?而且,世上并非只有废太子一条路可走而已!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噤,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之色。他毕竟还小,即便心智渐渐成熟,但总归不是一个成|人。联想到近来外头地传言纷纷,再想到内侍中间悄悄流传的蔡家手段,他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阴霾。
从三个妻子口中听说了今天入宫的情形,高俅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根本不用去费力调查,他便可以猜到是谁从中捣鬼——蔡攸如今天天在赵佶身边晃悠,除了这么一个人,还有谁能够设计这样的事?想不到啊,蔡攸不动声色之间,居然已经把手伸到淑宁殿去了。蔡攸毕竟还年轻,可是,难道蔡京就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后宫虽不比前朝,但是,能够在那诺大的后宫中站稳脚跟的,又哪里会是寻常人?
所以,在伊容担心的目光前,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用担心,郑贵妃和王贵妃能够维持十年盛宠不衰,都不是那种容易被人算计地人。与其担心他们,你们不如把府中上下再筛一遍。淑宁殿中都有靠不住的人,更何况我们家?再水泼不进的铁桶,这么长时间下来也难免有一两个败类。只有先把自己家里安定了,方才能够腾出手来经略其他。”
把诸多要务对英娘等人一一嘱咐了一遍,他便来到书房。这一次,等候在里面不是那几个幕僚,而是一脸懒洋洋的燕青。而见到燕青大摇大摆地坐在里面,高俅颇有些意外,随即脸上便沉了下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燕青往日是最喜欢进他书房的人,莫不是还有其他要事?
“大哥,我今天跟了某人一整天,结果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嗯?”听到这样的开头语,高俅心中一紧,立刻紧跟着问道,“你跟的人是谁?”
“大理副使高明清!”燕青神态自若地丢出几个字,见对面的高俅面色不对,他便笑道,“我就知道大哥明白这其中地关键。我那些人一直在西北窝着做生意,对高家这些年在大理的情况廖若指掌。自从段正严登基之后,高家便不如往日那么顺遂了,再加上三十七部屡屡作乱,高家的兵力被牵制了不少,正好让段正严腾出手来发展自己的势力。此消彼长间,情势如何就很明显了。高明清作为高泰明的第三子,如今已经官居弄栋军演习、定远将军,这种时候到大宋来干什么?若不是有大事要他出面,区区使臣根本用不着高家嫡系吧?”
高俅曾经见过高明清,对这个身上没有多少世家骄矜气息的年轻人有一些好感,所以,对于此次高明清出任副使来到大宋,他并没有多少在意。然而,燕青这样一番话,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让他清醒了起来。事有反常即为妖,高明清此来大宋,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究竟发现了什么事?”
“由于那些官员对于区区大理使臣都不怎么在意,所以高明清一向出入无忌。只不过,他今天却乔装打扮出了客省,暗中和某人会面。而那个人,是蔡府上的一个家人,似乎在我们那位蔡相公面前还是很得脸的。”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八章 探真言一击中的
正如燕青在这里向高俅言说今日之事一样,此时此刻,在蔡府书房之中也发生了相同的一幕。只是,那毕恭毕敬弯腰说话的,乃是蔡平,而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听着的,则是蔡京。
一面听着蔡平的叙述,蔡京一面轻轻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即使是听到关键之处,他的神情也丝毫不为所动。等到蔡平说完了,他方才微微点了点头:“事关重大,不许透露出去半个字,即使是攸儿那里也不许泄露!你跟了我多年,应该知道这些规矩!”
“是,小人明白!”蔡平闻言心中一紧,强自忍住抬头偷窥蔡京脸色的欲望,弯腰退了出去。直到跨出门槛掩上房门时,他方才从那一缕缝隙中看清了主人眼中的阴沉寒光,立刻把门紧紧关了起来。
由于是蔡府的老家人,又得蔡京看重,因此在蔡府之中,蔡平的身份甚至隐隐高过一些侍妾。此时他穿过几个院子,一路都有人殷勤打招呼,直到回到自己的下处,他方才松了一口气。然而一推开房门,他的脸色登时一变。
“犬……大少爷!”
“怎么,像见到鬼似的,我就那么可怕么?”蔡京坐在主位上,手中还玩弄着一只酒杯,此时见蔡平战战兢兢,不禁莞尔一笑,“难不成你不希望我到你这地方来?”
蔡平当初签了死契给蔡家,又是蔡夫人吕氏将贴身使女给他为妻,在蔡府中独占一个院子,一直以来都是风风光光。不知怎的,此时觉察到院子中一片寂静,他竟本能地有些心慌,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便嗫嚅道:“小人……小人这地方脏乱不堪,怎老大少爷屈尊?啊,小人……小人立刻就让婆娘去沏茶来!”
不待他有所动作,蔡攸便出口制止道:“不用麻烦了。你家那口子并几个孩子被大少奶奶请去看戏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我来这里找你,自然不是为了喝茶的。”
蔡平心中暗自叫苦,偏生又不敢说出任何推托的话,只能连忙赔笑应着。尽管忖度今日之事做得隐秘,但是,他也没有多大把握能够完全瞒过蔡攸,心中不由打起了小鼓。
“今儿个有人看到你在潘楼街巷那里出现。我似乎记得,你今天没有采买的职司,似乎也没有其它事,去那里做什么?”见蔡平一瞬间面如土色,蔡攸更是断定其中有名堂,不由加重了几分语气,“蔡平,你往日对我一向恭谨,这些我都会记着。要知道,爹爹如今已经老了。老二老三老四又不争气。这个家中挑大梁的只可能是我。再说,父子同心,难不成我还会害了爹爹不成?”
这句话软中带硬。中间既有提点又有威胁,蔡平不由感到汗如雨下,左思右想了老半天,他却猛地想到了蔡京的警告,干脆跪了下来:
“大少爷,不是小人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是相爷警告在先,小人不敢违了相爷的令!大少爷若是真想知道,只需去问相爷,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我要是能问我还来问你?”蔡攸突然霍地站了起来,冷声道。
“我再问你一次,今天你到潘楼街巷去见谁?”
蔡平被这冷冰冰的语气说得心中发颤,战战兢兢想了老半天,终于决定照实说。”大少爷,小人一直奉命替相爷掌管外头地事,前些天得到消息,说是大理副使高明清想找机会单独面见相爷。相爷明里拒绝了,暗中却派小人和高明清见面,事情就是这样。小人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高明清?”蔡攸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喜色,“他今天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只要一句不少地如实说了,我担保将此事瞒下来,不会让爹爹知道半点。倘若你敢欺骗我,我一向是什么手段,你应该清楚!”
蔡平原本还存有一丝侥幸之心,希望蔡攸听到事关外国能够知难而退,谁知这位大少爷竟毫不留情地逼了上来。想到刚刚已经开了个头,他索性咬咬牙道:“高明清说,我朝高相公和大理王段正严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而段正严之所以能够得到大宋的支持,也是因为高相公从中牵线的缘故。他还说,高相公作为朝廷重臣却与大理王暗通款曲,是为图谋不轨。只要相爷能够从中出力,让段正严断了这条臂膀,高家愿意以黄金千两相赠,而且愿意在册立新王之后,永远臣服于我国。而这些功劳,都可以算在相爷头上!”
高明清居然代表其父高泰明竟然提出了这样具有诱惑力的条件!
蔡攸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兴奋得难以自抑。没有什么消息比证实自己的猜测更可靠了,在解决了父亲这一次的危机之后,他之所以敢于用种种手段挑衅高俅,便是因为从另一个渠道隐约得知了这个消息,而现在,有高明清这样的大理要人作为佐证,他便再也不用担忧背上诬告之名!
话虽如此,但是,他却没有失去必要地谨慎。他上前一步,双目光芒大盛地盯着面前的蔡平,一字一句地道:“事关重大,你敢担保刚刚,没有一句虚言?”
“小人不敢欺瞒大少爷半个字,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既然事情已经泄露出去了,蔡平亦光棍得很,立刻指天赌咒发誓。
待看到蔡攸脸色渐平,他便渐渐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蔡攸都是蔡京最重视的儿子,想来此事泄露出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再者蔡攸刚刚,也说得没错,蔡京已经老了,身为蔡府的老家人,他也该为自己盘算一下才对,免得他日被扫地出门。
蔡攸默然伫立许久,这才想到蔡平仍跪在那里,便点头示意他起来。见蔡平似乎惊魂未定,他随手扯下腰间佩玉扔了过去:“今日你说了实话,这是赏给你的,只要日后你还记着我是这府中的大少爷,有什么要紧事来通报一声,我将来决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若是阳奉阴办——六蔡平哪里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警告是什么,连忙犹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小人知道,小人一定万事听大少爷的吩咐!”
见蔡平决口不提蔡京,蔡攸不由异常满意。等到穿过小径回到了自己地院子,他方才愉悦地笑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地光芒。准备了那么久隐忍了那么久,倘若这一次还不能一击中的,实在是天理难容。他就不信,高俅偏偏能够每次逢凶化吉!
这一日,赵佶处理完了政事,便有内侍来报,说是陈国公主并驸马求见。他闻言立马想起了自己先前的戏言,不由大笑了一阵,随即命传进来。果然,这两位齐齐拜见之后,便说是马已经驯服,此来正是请天子前去观赏地。
兴致极好的赵佶立刻下令将那匹马牵去御苑,然后便和赵婧姚平仲及一群内侍匆匆赶去。等到他看见那高头大马上辔头鞍具一应俱全的时候,禁不住连连点头。
“希晏,虽说你这马是驯服了,只不过如今似乎不止一个月吧?”
姚平仲闻言脸色一红,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旁边的赵婧却不满意了:“官家,他早就驯服了马,只是因为前朝事情太多,他不想这个时候闹出什么闲话,所以才一直没有来求见,否则怎么会拖到今天?”
“哦?”赵佶故意拖长了声音,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了赵婧几眼,见这个侄女最终不自然地躲开了自己的目光,他旋即又是一阵好笑,“罢了罢了,女生外向,我原本还想替你多留他几日,如今看来却是不能够。他既然驯服了这马,可是就要去河北上任了,难道你就放心得下?”
“大不了我跟着他去!”赵婧脱口而出后却低下了头,历来前方将帅都不能携带家眷,而姚平仲以驸马之尊为河北西路钤辖,更不可能违反这样的规矩。因此,沉默了一阵之后,她最终勉强吐出了一句话,“男儿志向高远,我也不可能留他一辈子……”
“希晏,你还真是好手段,朕这个侄女就这么给你完全收了心!”
赵佶忍不住叹了一声,要说实话,他不是不心疼赵婧,只是,他这个天子虽然屡次破除陈规,但不是所有律条都是能够轻易动的,例如让姚平仲带兵的时候再带上公主(奇.书.网-整.理.提.供),那就绝对不妥了,而且还可能降低主将的威信。”既然这样,朕和枢密院说一声,领过任命之后,你便去河北西路上任吧!”
“多谢圣上!”姚平仲憋闷了许久,听到这句话登时大喜,拜谢之后方才看见身边地新婚妻子略有些黯然的脸。只是他生来不太善于言辞,此时在圣驾面前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一时便有些讷讷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福宁殿内侍匆匆奔了过来,拜伏于地奏道:“启禀圣上,通进司刚刚直递上来刘正夫弹劾高相公的奏折,恭请圣上御览!”
一瞬间,四周鸦雀无声,就连马的嘶鸣声也在这一刻停歇了下来。
而赵佶铁青的脸色下,姚平仲和赵婧亦是双双勃然色变。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九章 将计就计上辞呈
刘正夫何许人也,昔日未冠而入太学,赫赫有名的四俊之一。从科举入仕后,由左司谏、起居舍人自中书舍人、给事中,如今官居礼部侍郎。
由于文章品行在朝臣中都算得上是一流人物,因此在士林之中声望不小。
所以,在闻听是此人上书弹劾自己的时候,高俅很吃了一惊。由于刘正夫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因此他平素没有少注意这个人。昔日崇宁星变,蔡京罢相,而刘正夫便是那个在背后穿针引线为蔡京复相出了莫大力气的人。虽然如此,蔡京毕竟还是因为刘正夫和刘逵之间的关系,未曾重用此人。只是由于天子看重,因此刘正夫得以留任礼部侍郎之职。
而这样一个他与之毫无关联的人,怎么会上书弹劾自己?
由于奏折刚刚送进内廷,因此高俅并不知道对方弹劾自己的是什么罪名。但是,联想到那一日燕青看到蔡平和高明清见面的情景,他隐隐觉得事情非同寻常。虽说他很难相信如今和蔡家交恶的刘正夫会再次投靠蔡家麾下,但是,紧要时刻却不得不防。毕竟,这一次的争斗很难浅尝辄止,不斗到你死我活是决计不可能的。
这一日并不是他当值,消息是通进司的一个熟人送来的,如今算算时间,大约满城上下都已经知道了。前时的风波虽然渐渐不再,但是这平地再起惊雷,只怕是京城官场又要波动一阵子了!
“大哥!”
回头见是燕青,高俅便微微颔首道:“代州那边可曾有消息?”
“种帅已经拿到了实证,只不过事关重大,他似乎还有些犹豫。”
燕青走到高俅旁边,低声解释道,“种家乃是西军世家,一直和朝中文官都没有多大纠连,所以担心这一次若是不成功,便可能招致蔡家的报复。毕竟。种家子弟那么多,在京城禁军和御前近卫班直中任职的不计其数,除非把蔡家完全扳倒,否则,他作为家主,将来的日子会很难过。”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是我举荐上去的。蔡元长他日若是得胜清算,他同样无法一展抱负。”高俅冷笑一声,想到蔡攸的诸般嘴脸,神情中平添几分阴沉,“你派人告诉种师道,身为武将,最主要的就是枢密院不给他掣肘,他应当知道严均向来看重他。只要严均执掌枢密院一日,他这个代州知州,河东经略就会稳稳当当。换作别人。会对他这个武将如此优容?我一不让他诬陷好人,二不让他直言上书,只不过让他将物证和人证送来京城。他若是再推三阻四。没来由让别人小看了他这个战功彪炳的将领!”
燕青听到最后,发觉高俅语气极重,不由抬头瞥了这位大哥一眼,突然笑道:“大哥,我发现这个时候你不像一个宰相,反倒是像一个杀伐决断决胜于沙场地武将。你和蔡相公共事这么多年,一朝撕破脸就如此不留情面,真是比外面那些面和心不和的江湖人士差不多。”
“朝堂原本就是如此,只有暂时的盟友和暂时的敌人。昔日我和蔡元长井水不犯河水,这是因为有外敌窥伺。倘若再起争斗,不过让别人捡了便宜。现如今是蔡攸先挑起事端,蔡元长又发觉自己老了,所以想让我不得翻身,我若是退避,岂不是将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再说,我一身荣辱便牵动着一帮人,不心狠手辣怎么行?”
当初和蔡京刚刚开始打交道的时候,高俅便曾经生出过与之一较短长的念头。然而。那时他资历终究太浅,根基也不牢固,和蔡京的门生故旧满天下相比,他只有赵佶地信任可以与之并肩。再加上蔡京终究是一个难得的能臣,为了推行种种政令,兼之以蔡京作为挡箭牌,所以他便一直与其相安无事,甚至容忍了蔡攸的数次小动作。可是,如今他既然羽翼丰满,又何必畏战?
“代州离京畿还有数百里路程,就算快马加鞭赶路,一来一回大约也要五六天,所以说,大哥要马上指望那里的回复,只怕不太容易。”
燕青原本就是争强斗狠的人,高俅这样一番话无疑很对他的胃口,“大哥,别人已经占了先手,你又不知道刘正夫弹劾你什么,如今你可有什么打算?”
“以退为进,辞相!”
见燕青愣了神,高俅便莞尔一笑道:“刘正夫虽然不是御史中丞,但毕竟是朝廷要员,他这一弹劾,蔡家必定会唆使他们那一边的人纷纷上书。只是他们却有一点没有想清楚,前些时候言官如此弹劾蔡元长,蔡元长却不过是告病而不辞相,看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感觉?京城中言说蔡元长恋栈权位不去的说法已经很多了,我遵照先人的规矩这么一辞相,政事堂便是蔡元长一人独相,他的日子会好过?要想把一个人架在火上烤,不是只有一种方法而已!再说,准与不准,如今只在圣上一念之间。”由于有心人地散布,刘正夫地奏折在一日之内传遍了京城,而高俅很快递上了一道辞呈,上面洋洋洒洒数千字,对于弹章上所说,即弹劾他昔日知成都府期间里通大理图谋不轨的罪状,他用了犀利的言辞予以否认和反驳,末了自然是以恳切地语气请求辞相,然后便躲在家里不再出门。赵佶看了刘正夫的奏章后,第一反应便是极端的愤怒。他自然不信高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那种宛若亲见的语气却让他不得不信。
然而,就在他准备暗中召高俅问一个明白的时候,高俅的辞呈偏偏在这个时候到了,这顿时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刘正夫的弹劾自然而然地引来了一大批追随者。
既一个月前星变之后,雪片似的奏章再一次通过通进司往政事堂送去,又经过层层转递送往崇政殿。然而,一人独揽大权地蔡京却并不高兴,因为,弹劾他的奏折依旧不断,而且全都不是和高俅有关系的人,这让他连发火也找不到地方。
刘正夫的奏折送上来的时候,姚平仲和赵婧正好在场。然而,他们的身份自然注定他们不可能对此做出任何发言,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佶拂袖而去。原本已经得了圣意要前往河北西路上任的姚平仲甚至准备为此拖延行程,却被赵婧一通话浇得浑身冰凉。
“你这个时候不去上任,只会害了高相公!”
深宫公主不管政事不假,但是,旁观者清,对于其中道理,赵婧的心中却异常了然。此时,她见丈夫坐立不安忧心忡忡,不由苦苦劝解道:“谁不知道你是高相公一手提携上来的?从四川到京城,从京城到西北,再从西北到河北,虽说你战功赫赫,但若是没有高相公始终看顾你,你未必能够晋升得这么快。姚郎,京城是非之地,你又是高相公嫡系,身份敏感,留在这里只会让人家抓到更多把柄,对高相公更加不利。圣上既然已经允准你起程,你明日就去枢密院领了公文,立刻上路吧!”
姚平仲心中亦明白这一点,只是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离开,很有一种忘恩负义地味道。但是,妻子点得如此透彻,倘若他再坚持下去,就有些不知轻重了。毕竟,新婚燕尔之际,赵婧却劝他离开,那种夫妇之间的深情着实难以名状。
终于,他缓缓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只是,临行之前,我还是得去高府一趟。人人都知道我深受高相公恩惠,倘若我行前不去辞行,那也实在太不合人情了。”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赵婧没好气地瞪了姚平仲一眼,继而脸上绽放出了迷人的笑容,“若你不去辞行,那就不是我的姚郎了!”
次日,姚平仲便上枢密院领了公文,然后便直奔高府。往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太平桥高府,如今却是少有人影,如此大相径庭的景象顿时让他心中暗叹。而他正大光明地从前门而入的情景,亦让不少关注高府的人大吃一惊。
半个时辰之后,高俅便亲自将姚平仲送到了门口。尽管知道姚平仲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但是,这种风口浪尖亦不避嫌,甚至原本还打算留在京城为他抗辩,他却难以抑制心中感动。不管怎么说,他在仕途这十几年间,至少还有这么一些可托之以腹心的人。
“希晏,你便安心去河北上任就是,京城中的事不用多理会。”高俅含笑点了点头,见仆役为姚平仲牵来了马,他少不得又嘱咐了几句,“你身为驸马都尉却又出任钤辖,关系重大,莫要让别人笑话你是因尚主成事。自己好好保重,京城的陈国公主那里,我会让人好好照应的!”
姚平仲郑重其事地行了军礼,伫立片刻便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马蹄阵阵之后,他很快便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章 以牙还牙后报来
姚平仲造访高府自然免不了让人大做文章,然而,这一次赵佶的态度却很坚决。但凡有连带弹劾姚平仲的全都驳了,这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但是,看在蔡京眼里却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高俅再次主动请辞,这是他事先怎么都没有预料到的。一个月前,高俅刚刚主动请辞过一次,如今再来第二次,难道对方有把握天子还会再三挽留?而且,外头有些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了,当初他不过是告病退避在家,如今这条小辫子被人抓在手里四处说弄,让他恼火万分,偏偏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
而且,刘正夫的上书并非是他策划的,而不可否认的是,作为抛砖引玉的最佳媒质,这一道奏折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但是,刘正夫和他并非一路,他怎能保证,对方便是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倘若这背后另有文章,只怕事情就麻烦了。
而这几日,蔡攸一直在外奔波,他亦不知道这个儿子在忙些什么,心中自然不安。招来儿媳宋氏询问,宋氏却样样不知,这顿时让蔡京更是恼火。这一日,正当他晚间在书房中攒眉沉思对策的时候,外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随即便是蔡平的声音:“相爷,大少爷回来了,可否要小人请他来见?”
听说蔡攸终于归家,蔡京立刻出声吩咐道:“好几天连个人影都没有,还不知上哪里鬼混去了!让他速速来见!”
不一会儿,蔡攸便推门进了书房,仓促之间,竟连一身官袍都没来得及换。那紫袍穿在他的身上,竟是别有一番气度。
见了儿子这么一身,蔡京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当下便淡淡地问道:“这几日京中多事,你也该安分一点呆在家里。成日不归家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素日喜好女色,常常流连青楼楚馆,我也一向不管你这些,但现在非常时刻,你也应该好歹收敛一点!”
“爹,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眠花宿柳去了?”蔡攸似笑非笑地把话挡了回去,突然取下了腰带,双手递了过去。”爹爹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蔡京满腹狐疑地接过来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大宋对于服仪一向都有规矩,三品以上服玉带,四品以上服金带,但是,公服也就是朝服上不许服玉带。而蔡攸此时佩戴的,赫然是球文方团金带,此物向来只有出自御赐,蔡攸戴在身上,难道这几日都是伴在御驾身边?
“这是圣上所赐?”
蔡攸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这是刚刚做出来的。圣上还未来得及颁赐其他大臣。正好我那时在身边,便取了一条赐给我。爹,你别老是拿老眼光看我。虽然少不得一个邀宠的名声,但在很多事情上,旁人未必及我。”尽管心中仍有疑惑,但是听蔡攸这么说,蔡京反倒不好多问,随口嘱咐了几句便让其回房休息。但是,人走了之后,他却左思右想不放心。这一次若非是蔡攸挑起争斗,他还能有更多时间从容准备,不至于如今的仓促。若是蔡攸不动声色还在计划什么其他的事,那么,便说明自己这个儿子翅膀硬了,自己是不是该防着他一手?脑海中转过这个想法,蔡京顿时哑然失笑。自古以来父子同朝为官的多了,但为之反目地却不多见,自己在这个儿子身上也花了颇多心力,这种担心实在是好没来由。
与此同时,赵佶亦暗中下令由皇城司暗查大理使团众人。力图澄清所谓的高俅里通大理之事。曲风虽说和高俅之间交情非常,这个时候却干脆把事情交给了下头的人去查访,自己则只做一个揽总的,这种撇清的态度自然让天子官家异常满意。
然而,就当蔡京期待着赵佶和高俅之间数次挽留数次辞呈的来回拖拉时,知代州种师道突然上了一道奏章。上面清楚明白地历数了本国商人勾结辽国马商,虚抬价格,讹诈军饷等事,且有里通外国之嫌。奏章一上自然是龙颜大怒,由于种师道在上面说明已经拘押数人,赵佶当即下令命种师道派人护送一应人证物证及嫌犯入京。
蔡京不知道其中关键,但是,蔡攸却对此分外惊恐。他万万没有料到,种师道会使出这样一招绝户计,要知道,他事先已经派人去代州妥善处理过了,那人还回报说种师道答应不再追究此事,谁料一转手竟有这样大的变故。
官员暗自从商,这在大宋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是从辽国买马,然后供应军需地大事,光是虚抬马价就很可能给他的仕途蒙上阴影,更何况再加上一道里通外国的罪名。而尽管种师道在奏折上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人证物证的一起抵京,一定会给他带来难以解决的麻烦!
“好狠辣的手段!”
此时,他来回在自己的房间中踱着脚步,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毕露,负在背后的双手更是紧紧拢在一起。他一向自负手段高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挫败于高俅手下,这一次好容易占到一点上风,谁知道竟会横Сhā出来这样一档子事!
这肯定是高俅的手笔!
老爹蔡京不知道高俅暗里的影响,但是他知道!自从四年前吃过那一次地暗亏之后,他便悄悄培植了一点自己地地下势力,结果,他惊恐地发现,京城中的黑道势力,竟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暗中掌控了,而他竭尽全力的所为,只不过在这张网上撕破了一个微不足道地口子。尽管不能确定那一定是高俅的安排,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推测没错。否则,那一次他怎么会阴沟里翻船弄得那么惨?
西南和记马行的“光辉事迹”他当然清楚,打着皇家烙印的和记,这些年在西南顺风顺水,几乎垄断了整个西南的马匹生意,而这亦是他不敢Сhā手的原因。然而,由于和辽国的互市刚刚开始,因此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把手伸过去便是天然的便利。凭借老爹在朝堂为相,他对那些商人自然有天然的威慑力,谁知只是小试牛刀,居然碰了个大大地钉子。
眼下就是后悔不该把矛头选在代州也已经来不及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头沉思起了对策。想要在路上劫杀那些人证和嫌犯是不可能的,一来动静太大,二来是种师道派出的肯定是精兵强将,自己未必能够得手。这样一来,亦只有让那些人闭口不言一条路可走。然而,天子雷霆大怒岂是等闲,这些人为了保全一命,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别说让他们守口如瓶,只怕是他们连胡乱攀咬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要说也是天子官家多事,这样的案子,让种师道审完也就罢了,那样他也能用些手段,人进了京城,他能做的事情就不多了。而且,若是让父亲蔡京知道,只怕是更会有不可测的危机。
思来想去,他愈发咬牙切齿,可就是无法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后,他只得咬咬牙找来一个家人,如是吩咐了两句后便立刻出了门。死马当作活马医,如今就算刑部是一道铁桶,他也得试试把手伸进去。不过,在赵佶尚未对这件事起太大的关注之前,还得在路上所经地客栈下一点功夫,顺便在护送的人之中想想办法才是正经。
然而,让蔡攸没有想到的是,种师道上书的事情亦很快在京城传播了开来。对于和辽国的互市,寻常小民原本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在看到满街的契丹良马时称羡几句。然而,当知道有国人和契丹马贩子勾结,抬高马价兼且里通外国的时候,骂声登时就多了。也不知道是谁冒出一句宋奸,于是乎,街头巷尾全都是一片骂声。
在这种情势下,不单单蔡攸措手不及,就连蔡京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毕竟,这些天蔡攸很少归家,据他得到的消息看,蔡攸又并非一直在赵佶身边,这样的事实让他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而高俅一家从未入宫,这样反常的行为也让他心有所虑。放着宫中现成的郑王两位贵妃不去走门子,这在他看来无疑是愚夫所为。可是,高俅又怎么可能是愚夫?
就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氛围中,自辽国传来了一个令人万分震惊的消息——辽国靖和太后所生嫡子,突染重病去世,靖和太后为此一病不起。甚至有谣言称,那位不幸去世的当今辽国皇帝的嫡亲弟弟,是为仁和太后萧瑟瑟害死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辽国如今尚未脱离辽东的泥潭,内部便发生了这样的分裂,对于大宋而言,这无疑是一条令人警醒的消息。即便是闭门鲜少见外客的高俅,面对这样一条消息,脸色亦空前凝重了下来。没有足够的佐证,这样一条消息是好是坏他无从分辨。而金国会作出什么反应他更无法判断,如今之际,只有用最快的方式结束国内这一场纷争,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一章 暗求信物结外援
“贵妃娘娘……”
“滚!”
耶律燕劈头将手中梳子砸在地上,怒声喝道:“都给我出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见这位主儿突然暴怒,一群内侍宫女哪里还有不知机的,全都赶紧脚下抹油溜之大吉。惟有兰珠是耶律燕陪嫁过来的宫人,此时尽管心下叹息,却依旧上前拾起了梳子,悄悄放回原处之后,她便斟酌着语句问道:“公主,您是不是真的信任那位小蔡大人?”
耶律燕闻言一震,随即却若无其事地冷笑了一声:“他是大宋的官员,哪里会相信我一个外国公主?不过是各取所需彼此利用罢了!后宫中那么多嫔妃,他偏偏选中了我,不过是因为我在大宋没有什么势力,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他以为我不知道么,从内到外,有哪个人希望我生下个孩子的?”
兰珠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耶律燕虽然急于求成,却还没有丧失最起码的判断。只是,一想到蔡攸那种笃定的语气,她便禁不住心下发慌,沉默了许久,终于又低声提醒道:“公主,上一次淑宁殿的事情,似乎已经让那两位贵妃有所怀疑,如今似乎时常有人窥伺我们这一边,依奴婢之见,今后这样的事情,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公主既然知道那位小蔡大人是存心利用,便不应该和他走得太近。这些天,外头的朝局可是不太稳呢!”
耶律燕漫不经心地拿起了那把白玉梳,深深凝视了片刻,突然惨然一笑:“外头的情形你就是不说,我也心中有数。这江山是大宋官家一个人的,朝堂上那些大官狗咬狗,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在想上京中的情形,想不到仁和太后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就连靖和太后的儿子也不放过。一旦靖和太后薨逝,那么。辽国便是她一个人的,真真是好算盘!”
兰珠知道耶律燕对于仁和太后萧瑟瑟成见极深,而对于靖和太后萧夺里懒却还有那么一丝情分。如今听说萧夺里懒唯一的儿子去世,自然免不了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只是,如今耶律燕已经远嫁宋国,对于故国地情形再念念不忘,那又有什么用?
“公主,大辽争权夺利的故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公主还是考虑自己的事情要紧。”兰珠一边说一边往左右看了一眼,声音又放轻了一些,“那位兰陵郡王,可是至今还在大宋东京城里头住着。”
““哼,他敢回去?两位太后已经被夺了他的爵位,再加上我那个叔叔又不放心他,他若不呆在大宋,还能回去自寻死路?”话虽如此,但是,她又想起上一次赵佶暗中试探她的话。心中又是一紧。虽说明知和兰珠商谈这种事不合适,但如今她也顾不上那许多,直截了当地道。
“兰珠,上次官家似乎提到,兰陵郡王的手中似乎掌握着某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我一时想不到什么关键,你帮我想想,凭他和先帝的关系,可能拿到什么样地物事作为凭借?”
兰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攒眉沉思了许久,她只能摇摇头道:“奴婢愚钝,实在想不到其中有什么关节。只是。先帝那时候最宠信兰陵郡王的,兴许是有什么密诏之类留给他也不一定。只是如今仁和太后已经掌握大局,况且又占尽名分先机,哪怕是有密诏……”
“等等!”耶律燕一口打断了兰珠的话,霍地站了起来,眉宇间尽是喜色。等到细细沉思了一阵之后,她愈发觉得自己所思不差,可是,如今自己困于深宫之内动弹不得。纵然此事当真,她又能做些什么?
“若是辽国还是当日太祖时的光景,官家兴许就不会一直像防贼那样防范我吧?”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见兰珠紧紧盯着自己,面上满是惊诧,不由眉头一挑道,“怎么,我的话说得不对么?”
“公主,恕奴婢直言,倘若辽国仍是当年强盛,公主怎会远嫁大宋?只怕是大宋官家,亦不敢轻易答应这桩婚事吧?公主,如今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耶律燕闻言意兴阑珊,只是,她向来就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女人,要她在深宫之中和其他女人争抢欢心,然后这么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她又怎能甘心?
因此,在晚间一个小内侍借着传话的机会溜入她的宫中时,她立刻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兰珠,然后便用一种奇怪地目光端详着面前地小黄门。
“说吧,那位小蔡大人又有什么事情?”
那小黄门转着眼睛四下瞟了一眼,最后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小蔡大人说,如今宫里头的人已经开始防备贵妃娘娘,娘娘请自己小心些,只怕是他亦无法给娘娘什么帮助……”
“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耶律燕冷笑一声,面上尽是讥诮,“他究竟有什么事让我帮忙,你直说,否则现在就滚!”
“这……”那小黄门是蔡攸千挑万选方才挑出的伶俐人,只是这种至关重要地事,他还未有参与的资格,怔了好半晌方才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呈递了上去,口中犹自请罪道,“小人并非存心拖延,原本是小蔡大人吩咐,一定要在最后才给贵妃娘娘看这个。”
耶律燕一把拆了弥封,打开之后看了几行,脸色便骤然一变。良久,她方才愉悦地笑了:“好,好!怪不得人说小蔡大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只是这借力使力的手段,谁能比得上,谁能想得到?”
见那小黄门脸上讪讪的,她便从头上取下了一支簪子,思量片刻突然将其狠狠地扎在手指上,殷红的鲜血立刻冒了出来。她却仿若无事一般,自己取出一块帕子压在伤口上,直到染的中间通红一片,她方才从妆台上的抽屉里取出药粉敷了,最后把帕子连同金簪一起撂给了那个小黄门。
“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小蔡大人,他自然有主张。至于你这一趟虽然危险,却总归有赏你的人,我就不赏了,免得他日别人抓到了你的把柄!”
这小黄门原本就被耶律燕这几下古怪的举动扎得心中发寒,哪里还敢提什么赏不赏地,双手接过东西藏好后便跪下叩头,随即一溜烟似的出了耶律燕的寝宫。他心中暗自发誓,以后不管有什么样的好处,这个地方他都绝对不来了!
而蔡攸在拿到这两样东西之后,同样愣了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耶律燕所谓的信物,居然是这样两件看似普通的东西,一时间,他对这位辽国公主的警惕又多了三分,而对于那个即将要去打交道的人,他更是没有多少把握。老爹蔡京曾经说过,即使是高俅,也曾经说过萧芷因为人奸猾多智,决不是容易打交道的人。他此番虽说是结好与人,但真实目地却是要去借重力量的,千万别演变成与虎谋皮就好。
由于事情棘手,因此曲风这个撒手掌柜已经当了好些天了。这天黄昏,他照旧百无聊赖地出了皇城司,正想回自己下处,谁知却听到被人传来了一个唤声。
“曲头!”
他回头望去,见是自己当初的属下,如今福宁殿很是得力的内侍高班吕宁,不由笑骂了一句:“这急急忙忙的干什么,不用在圣上身边伺候?”
吕宁却无心玩笑,左右看了一眼之后,便低声上前一步道:“曲头,这两天频频有人出入耶律贵妃的玉虚殿,我估摸着其中有什么名堂,你最好注意一些个。就在今天,我还看到一个和小蔡大人关系密切的小黄门进了玉虚殿,似乎还揣了什么东西出来。”
话虽然含糊,曲风却听得心中大凛。他和高俅之间的交情早在绍圣元符年间便结下了,这事宫里谁都知道,所以,一旦高俅有什么闪失,别看他如今提举皇城司做得正欢,下马也就是一句话而已。他早知道有人在算计高俅,原本以为不过是蔡家那两位,想不到如今还要牵扯上一个耶律燕,脸色自然难看得紧。
“吕宁,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他日必不会忘了你!”
听见这一句承诺,吕宁顿时眉开眼笑,连声谦逊之后,便借口福宁殿还有事要做,急急忙忙地回转了去。这不过是借口,倘若真有要事,他刚刚哪里能溜得出来?
吕宁一走,曲风便发起了愁。换作以前,他当然可以亲自往高府走一趟,但是如今却情况不同,蔡京父子虎视眈眈的,显然是在抓高俅的错处,自己一个内侍,只要被人找到行踪,转眼便是天大的罪名。毕竟,明面上内侍大臣不能交接的规矩可还是摆在那里。
他是入内内侍省都知,因此在皇城里面自然可以行走无忌,正当他走到宁丰堂附近时,眼前登时一亮。陈国公主赵婧固然已经出嫁,但秦国公主赵芙可是仍旧待字闺中,再说这位公主又和高嘉关系甚好,通过这条线把话传出去,应该不至于有纰漏吧?
如是想着,他便负着双手,悠悠然拐进了宁丰堂。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二章 蓄势待发除掣肘
“娘!”
听到这个叫声,英娘立刻抬起了头,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要知道,高嘉往日进宫去总难免要住两天,今日却一反常态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是遇上了什么事?
见宝贝女儿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她身上扑,她只得放下手中的针线,把高嘉揽在怀里。知女莫若母,虽说她对这个女儿比高俅更严格,但也是打心眼里希望高嘉能够有出息,不至于将来离开了父母却无法取悦于公婆,因此,对于女德二字,她看得远远比那些琴棋书画更重。
“才去了半天就回来了,难道和秦国公主使小性子,不高兴了?”
“哪有!”高嘉使劲摇了摇头,看看边上没有外人,她这才凑近了母亲耳边,低声说道,“是芙姐姐告诉我,昨儿个曲叔叔到她那里去了,让她通过我转告爹爹,说是有人从耶律贵妃的玉虚殿带出了什么东西交给了蔡家那位大衙内。娘,我听到外边议论纷纷,是不是爹爹要对付蔡相公?”
英娘被高嘉这句话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四下望去,发觉并未有使女仆妇一类的人伺候左右,方才想起自己刚刚有事将她们都遣出去了。她名义上不管高俅在政务上的事,但由于家中尚有其他杂务和生意由她打理,因此这些个闲话原本也瞒不过她,只是,话从这么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却着实太令人惊讶了。
“嘉儿,你还小,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她爱怜地替女儿拢了拢头发,这才笑道,“万事都有你爹爹支撑着呢,放心,不会有事的。”
对于母亲这种安慰,高嘉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人都是势利的,往日她进出宫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盘问半句,可是今天一出一入却费了老大口舌,倘若不是因为老爹辞相,这些人巴结她还来不及,怎么会上前阻拦?天底下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真真一点不假!想到上一次在淑宁殿恰到好处地为郑贵妃王贵妃和自己的母亲姨娘解去一劫,她的嘴角微微一翘。心中也有了主意。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亦有小孩子的手段!
从英娘口中得知了高嘉转告的话,高俅却没有多大意外。毕竟,他在宫里远远不止曲风这一条线,当初公孙胜送进宫地内侍将近一百人,其中虽然不见得人人都能分到好去处,却也有能用的,所以说,他不单知道有人从耶律燕那里捎带了东西给蔡攸,甚至连具体是什么东西都弄清楚了。只是。曲风的人情他亦不会忘记。毕竟,不是所有人在这种时刻都还记得旧情的。
“这情分记住就是,如今不是时候。不能贸贸然还礼。”他突然抓住英娘的手,郑重其事地吩咐道,“如今时候非比寻常,所以我不得不以退为进,只是落井下石的人却是难免。我借着闭门谢客的名义挡了不少客人,便得靠你在外面替我打点了。总而言之一个宗旨,该走的人家一个都不能少,不该走地你也千万不要去贸然造访,尤其是蔡家。我估计,再过几日。情况便会有所变化。”
“你放心,我明白!”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样的话自然不适用于这对患难夫妻。即便是在当年那样的情形下,英娘亦没有抛弃高俅另嫁,更不用说如今了。”不单单是我,就是两位妹妹,也一定会尽心竭力的!”
有了妻子这样的承诺,高俅自然心中妥贴。送走英娘之后便立刻招来燕青计议。而这位耍弄暗中刀枪惯了的能手听明白了事情缘由,只沉思了片刻便笑道:“我还以为蔡家那位有什么主意呢,敢情是想要借助外力成事。他也不想想,萧芷因就算当年本事再大,如今辽国在河北京畿一带的谍报网络都已经被连根拔起,还能有什么作用?再者,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他有再多精兵强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他还敢大闹东京城么?”
原本还在心中惊疑不定的高俅听了这些,顿感心头一松。他虽然善于玩弄权术,但对这种厮杀上的本事到底不在行,因此根本就没有想到蔡攸会通过这种渠道成事。想来蔡攸也是被种师道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乱了方寸,否则何至于走这样地险招?
“你地意思是说,他会利用萧芷因那条线,暗中做好了事,再栽赃给辽人?”
“大哥一猜就中!”燕青抚掌大笑,见高俅还有些不太肯定,他便解释道,“大哥,萧芷因昔日是辽国在大宋的谍探首领,虽说如今不在其位,但是,有些东西他很可能是经手的。单单看他上次能够提出天祚皇帝地遗诏,我们就可以肯定,他的网络远远不像表面上露出来的那么简单。他和上京两位太后不睦,又在名义上是魏王耶律淳的人,只要把这件事栽赃嫁祸给辽国,那么,圣上雷霆大怒之下,必定发文上京问罪,而那个时候,原本就有些不稳的辽国朝堂,势必再起乱事。在这种时候,耶律淳趁虚而入,兴许有可能吧?”
高俅毕竟和萧芷因当年有隙,虽说知道此人如今城府更加深沉,却不信这一石三鸟之计能够轻易行得通:“你说得简单,难道驻扎辽东的那些大军,全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燕青却笑道:“大哥对于辽国的局势如此熟悉,总归比我明白,辽国的新老交替或是政争往往都是什么形式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乎是顷刻之间,高俅便想到了辽国历史上那数次血流成河的政变。不比大宋地软刀子,辽国的每一次大统更迭几乎都伴随着腥风血雨,但是,真正殊死厮杀的只不过是一部分人,而另一部分有实力的将领或是家族却始终作壁上观,并不参与其中。直到最终分出了胜负,这些人方才会向宝座上的人奉献忠诚。所以说,辽东大军很可能是到时两不相帮,坐看龙争虎斗。
“你要是这么说,蔡攸里通外国的罪名就是坐实了!”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本是宰相之子,坐拥荣华富贵,却每每贪心不足妄图更掌大权,此番更是做了这样的勾当,要是再让他逃过去,只怕是天理亦难容。”
“大哥,既然撒网便要一网打尽,你莫非是记着和蔡相公的一点情分,想要放过他不成?”燕青唯恐高俅动了妇人之仁,脚下悄悄挪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道,“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不拼一个你死我活是解不了地。蔡相公在仕途这么多年,多少人都倒下去了,唯独他还能安然在位,你想,他会不会放过这一次的机会?我敢担保,只要这一次大哥你没有中途收手,最后必定是大哥你得胜!”
对于燕青这样狂妄的断言,高俅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难言的豪情。
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冒牌的货色,已经有足够的自信做这样的事了?只要扳倒了史书上的一代权相蔡京,将来的时候,他便可全然没有掣肘了!
当下两个人便头碰头地开始详细计议,时不时还用手指头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足足半个多时辰之后,燕青方才站直了身子,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大哥放心吧,这种事情交给我,决不至于出什么纰漏!要玩阴的,我奉陪接着就是!”
大宋向来没有宵禁,因此一连数夜,无数大臣府邸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也不会激起多少人的注目。然而,弥漫在朝堂官员中间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却非比寻常。不计其数的人想要借助这个机会再上一步,或是打击同僚,或是分配到一个好职司。至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的古训,早已被人抛在脑后了。
蔡京精神奕奕地应付完两个大臣,等到人一走却露出了深深的倦容,喝下一碗参茶之后却方才感到气顺了一些。这一夜蔡攸依旧不在府上,他虽然心中不安,却不肯在面上表露,命人把剩下三个儿子叫来后便一一考较功课,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尽管知道他当初教子太过放纵,如今诸子年长,这学问上头不能强求,但他还是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最后方才把老三蔡絛留了下来。
“这些天你大哥不在,我书房里正好缺一个帮手的人,你既然闲来无事,便帮我处理一下文书。”
蔡絛虽然恩荫有了出身,却并未真正授实职,此时闻言自然大喜过望,心里巴不得蔡攸干脆别回来。他生来亦是个好强的性子,往日蔡攸凭借长子的名分牢牢压在他上面,他心中早有不忿,想到将来能为父亲器重继而飞黄腾达,他心中自然是热得如红炭团似的。
“爹爹放心,孩儿一定尽心竭力办好您吩咐的事!”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三章 借外力胸有成竹
端详着手中的绢帕和金簪,萧芷因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那金簪确实是他和耶律燕约好的信物,可是,这染血的绢帕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不会认为蔡攸强夺了此物,可这绢帕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触目惊心,耶律燕究竟要表达什么?
虽然人在东京城,但是,萧芷因并非完全被软禁,平日四处闲逛并不会有人拘管。但是,他亦清楚自己的行止一定有人监视,因此并不敢大意,探听寻常的消息也只是在酒楼茶馆闲坐,并不与自己布下的暗桩联络。
即使如此,前些时候从辽国传来的那个大消息,他仍旧是知道的!
两位太后共同临朝主政的事,历史上也就是慈安和慈禧这么两位,来自后世的高俅自然知道,可是,如今乃是大宋,旁人当然不会明白此中玄机。而在萧芷因看来,两位太后在一段蜜月期之后,很难担保不会出什么纰漏。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上京一乱,耶律淳就有机可趁,而他萧芷因手上虽然无权无兵,但是,凭借暗地里的布置,说不定能够实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趁机和大宋官员打好关系就异常重要。他和高俅严均之间都曾经有仇,尽管那两人代表大宋不能计较私怨,可从中作梗终究难免,他亦不能束手待毙,而选择另一个人作为合作对象就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种节骨眼上,蔡攸居然主动找上了自己!
萧芷因来来回回在房间中踱着步子,却并没有去看一旁翘足而坐的蔡攸。他和这位蔡府大少虽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心里却明白,但凡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喜怒不形于色乃是最基本的要求。期望从蔡攸脸上瞧出端倪,不如细细思考其中是否有诈。
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目视蔡攸,微微笑道:“小蔡大人。虽说你依言取来了公主的信物,但是事关重大,我又如何能相信你是真有诚意?即便我如今已经为上京两位太后所不容,终究还是辽人,要我牺牲本国的谍探和你合作,倘若事后你翻脸不认人,我的苦处又该找谁去诉?再者,这里可是东京城。如果你动了杀心,我可是自身难保。”
蔡攸早料到萧芷因会讨价还价,却没有料到对方会直言不讳地道出什么,心中不由想起了以前蔡京对萧芷因此人的评价。只不过,有备而来的他不会被这样几句话吓倒,很是爽快地反问道:“那么,萧大王想要用什么方式获得保证?”
尽管如今已经不是南院大王,更失去了海陵郡王地爵位,但是,蔡攸这一声萧大王丝毫不露讽刺。仍是让萧芷因听得心中舒坦。这是一个莫大的机会。尽管前路上荆棘密布,他还要好好筹划,但是。如果错过了,再等待一个这样的良机便是难上加难。而蔡攸的身份对于目下寸步难行的他来说,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盟友。
“很简单,小蔡大人须得想办法,把我这里周围的钉子去掉。还有,倘若我他日回国,蔡相公须得给我一个保证!”
蔡攸原本就没有那些灭辽的想法,闻听此言,顿时连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了。”萧大王放心,开封府那边我会打招呼。至于皇城司,虽然难一些,但我也会想办法。至于你要地东西,我一定会帮你办到。今后若是你我都能达人臣极致,还要彼此帮助才是。”
蔡攸如今已经是正三品龙图阁学士,而萧芷因却是一无所有,但是,此话一入耳,他却露出了一丝喜色。他猜的没错。蔡攸果然不是一个蠢才,既然能够认清他萧芷因犹有后路,那么,横竖这一次不是用他自己的力量去拼,那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萧芷因便在蔡攸对面坐了下来,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低声道:“这就是大辽谍探在上一次遭受重挫之后,又发展起来的一些人。他们直接听命于上京,我因为曾经奉先帝之命看过一些案卷,所以才知道这些。至于暗语以及一系列联络手法,便是这样子的……”
蔡攸看到萧芷因一边写一边比划,连忙将其一一记忆下来。他虽然不好读书,但记性着实不错,那种种层级不同的联络暗语,他很快便记了下来,只是心中警惕更重。要知道,萧芷因离开上京已经很久了,这其中,辽国朝廷肯定换过一套手法,他刚才说什么耶律延禧在的时候看过案卷,不过是托辞而已。这样一个人,在辽国的真正势力绝对不小。
等到萧芷因终于说完,他不由叹道:“萧大王果然是滴水不漏,今次若是能够成功,我必定不会忘记!”
“我也没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小蔡大人他日拜相的时候,莫要忘记我就好!”
两个心怀鬼胎地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了起来。
由于来地时候做了布置,因此蔡攸没有惊动任何钉子,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家。此时已经是子时三刻,蔡京夫妇也已经睡下了,他又特意嘱咐门上不用去禀报,然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东院。虽说妻妾不少,但他眼下没有任何纵欲的兴致,让妻子宋氏打发了一群姬妾,他便立刻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然而,刚刚坐下来,外头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还有一个刻意压低了嗓门地声音。
“大少爷!”
听出是蔡平,蔡攸心中一跳,立马上前打开了门,而蔡平亦是一闪而入,赶紧又将门掩了起来。”大少爷,这几天你老是不在家里,相爷很是光火,昨日召见了其他三位少爷之后,独独留下三少爷说了半天的话。从今儿个开始,三少爷已经留在书房帮相爷处理文书,小人忖度此事不可小觑,所以来通报一声。”
“爹爹开始用老三了?”蔡攸闻言眉头一皱,随后又马上舒展了开来。蔡京想的是蔡家一门的荣辱,而他想的却是自己的飞黄腾达。尽管无数次为老爹出谋划策保住相位,但是,那都是为了自己考虑。在他羽翼尚未丰满之前,倘若蔡京一倒,那么,连锁反应之下,他必定难以保全。所以说,老爹如今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自己亦不能白白让老三捡了便宜。
“蔡平,你做得很好,要是他日爹爹还有什么举动,你务必一字不漏地告诉我,我少不了你的好处!”他眼珠子一转,便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是爹爹最信任的人,将来也会是我最信任的人。只要你能够向着我,他日你地老婆孩子,我自然都会有所安排。”
“多谢大少爷!”
蔡平跟了蔡京大半辈子,如今虽然在府里风光,走到外面却依旧脱不了蔡府下人这一条,要说心中完全没有嘀咕也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投了蔡攸,便是见这位大少手段老到,将来肯定会接蔡京的班,如今听到如此承诺自然欢欣鼓舞。
蔡攸见火候已到,便装作体恤地吩咐道:“好了,你回去吧,别让人逮着把柄,你这个位子,别人可是想了很多年了!以后做事更小心些,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小人告退。”
蔡平一走,蔡攸便露出了阴沉至极的脸色。什么兄弟合力,其利断金,他却不信这种鬼话,相信自家那老二老三老四也不会相信。这天底下只有一条才是正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上一次他差点一蹶不振,那三个弟弟还不是幸灾乐祸么?
他嘿嘿冷笑一声,坐下来拿起纸笔,稍一思索便奋笔疾书了起来,足足写了满满四大张方才住手。等到墨迹稍干,他将其装入信封,又密密封了口,便起身打开了门,外头廊下阴影处立刻现出一个人影,三两步冲上前来,躬身问道:“大少爷有何吩咐?”
“你骑上快马,连夜将此物送到代州,务必呈交种帅。”蔡攸见那家人把信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中,便又嘱咐道,“倘若种帅问起,你就说是爹爹口述,我亲自写的,明白了么?”
那家人乃是跟了蔡攸多年的心腹,闻言自然心领神会,连声答应。
见蔡攸无话,他又行了一礼,急忙转身往外奔去。
“等等!”蔡攸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把人叫回来之后又嘱咐道,“别走新宋门,那里有眼线,走陈桥门,明白么?”
新宋门是往日蔡京连夜往外送东西时所走的要道,可他这一次是假传令箭,当然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而走他自己有些布置地陈桥门则是最好的选择。
惫夜,一骑快马从陈桥门驰出,趁着夜色往城外而去。而这里前脚刚走,那里便有三匹快马跟了上去。阵阵马蹄声在静夜之中异常刺耳,只是不多时便完全湮没在了夜色中。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四章 夜深人静截人时
荒郊野岭,几匹马正在那里不安地打着响鼻,马匹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被捆得如同粽子般的人,嘴里似乎塞着破布,咿咿呀呀地叫不出声来,脸上急得通红。
在他旁边,几个黑衣人正在那里拿着一封信低声商量,个个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末了,便有人低声问道:“既然东西到手,要不要将此人……”
虽然话没有点透,但那一个割喉咙的手势却做得异常干脆,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眼神中亦闪过一道寒光。然而,为首的那人思量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此人活着比死了更有用处,不用急着灭口,把人带到庄子上再作计较。”
“可是,东京城到代州之间,最多四五日便可以打一个来回,倘若消息走漏……”
“消息走漏?”为首的那人冷笑一声,轻蔑地道,“消息走漏也用不着我们担心,自然有人睡不好觉,这样东西落到我们的手里,任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翻天!”
他这么一发话,别人便不好再开口劝阻,很快,一行人把地上那个汉子拎上了马,迅疾无伦地朝夜色深处驰去,而原地就连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留下。
东京城外的一个庄子中,燕青端详着刚刚送来的信函,面上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虽然多花了精力钱财,但是,盯着蔡府的结果还是很值得的。别人是民不敢与官斗,可他却不管这些,更何况,既然已经对掐起来了,顾及那么多干什么?
只是,这封泥看上去似乎很特殊,他亦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若是破了封皮,只怕事情更加难办。想到种师道上一次的态度。他心中转过了一个念头,招来一个心腹如此吩咐了一番之后,便让其执此信往见种师道,又亲自写了几个字在另一封信上,又用了私人小印,最后才打发了人走路。
他却不像蔡攸这般大意,不单单派了三个好手沿途护卫,又让人从另一条道先行上路打点。最后才命人好好关押那个蔡府家人,不可让其死了,便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城中高府。
正好睡的高俅被人唤醒,披上衣服睡眼惺忪地来到书房,见是燕青,不由得没好气地问道:“什么大事要这么紧急?明儿个说也来得及!”
“我这不是为了大哥的事情操心么?”燕青殷勤地给高俅递上了一杯热茶,然后趁着高俅低头喝茶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开口说道,“今儿个蔡攸沉不住气了,连夜派了人出去送信。半道上让我截了下来。大哥你猜猜,那信是往哪里去的?”
高俅一口热茶还没下肚便听到这样一个问题,想要开口发问又找不到时机。直到把水全都吞到了肚子里,他方才抬起头狠狠瞪了燕青一眼:“你倒是会找时机,别卖关子了,快说吧,蔡攸究竟派人往哪里送信去了?”
“代州,而且清清楚楚地吩咐送给种师道!”
高俅闻言心中一沉,立马把茶盏放了下来:“你敢担保就只有一个出门送信的?”
“蔡府门口我都派人不管白天黑夜盯紧了,而且蔡居安不管到哪里,都有人一直盯着,要是这样还能让他做出什么我不知道的举动。那我这个京城的地头蛇就白干了!”燕青松了耸肩,言语中透露出强大地自信。”话说蔡居安这些年也没有白白当那个官,蔡府附近的地痞帮闲,他买通了老大一批,只不过哪里比得上我多年前的布置,他自以为铁桶一般的蔡府周边,其实都已经被我安Сhā了人,所以,他绝对想不到会有人截了他的信。”
高俅心下感慨当年那些布置如今都能够发挥大效果。嘴上却质疑道:“你这话虽然说得好,只不过,要知道蔡攸也不是傻瓜,倘若五六日也没有人送回执回去,你以为他会没有怀疑?”
“大哥放心,恶人自然会有人担当,我已经让心腹把那封信护送到代州,亲自面呈给种帅,而种帅是个聪明人,见到这种情景,自然知道该怎么办。”燕青嘿嘿一笑,自取了旁边茶几上的一个果子吃了,含含糊糊地道,“只要种帅派人送一封回执回来,说是为了安全起见,暂时把人留下了,你说蔡居安会怎么办?”
高俅闻言一怔,不由多看了燕青几眼。尽管不是第一次体会到燕青行事的狠辣了,但是,每次体会到这一点,他都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幸好这样一个敢做敢为地人是自己的义弟,要是落到别人的手中,说不定自己眼下便是那个被算计的人。
“既然你都布置好了,还用得着连夜找我报备?”
“嘿嘿。”燕青又笑了两声,最后方才神神秘秘地道,“蓉娘告诉我,她那个曾经的师门有一个秘方,晚上紧要关头打断一下,最是宜男之相,我只是想让大哥大嫂你们多添几个侄儿而已!”
高俅闻言气结,尽管知道燕青不过是玩笑,他仍旧有一种狠狠踹上一脚的冲动:“你小子还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别让我真的火冒三丈。要是真的把我惹急了,看我那你的宝贝儿子撒气!”
“别,大哥,我实话实说还不成么?”燕青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地儿子,见高俅光火,他自然是避开了那火头,但依旧嬉皮笑脸地道,“蔡居安派人往代州送信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地小事,最最要紧的是,晚上我派出去的眼线报说,那几个当初弹劾过蔡相公地人似乎还在计划着什么,尤其是蔡薿,前两日还有人看到他出入过蔡府。虽说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出来了,但是保不准他有什么盘算。”
“蔡薿……”
提到蔡薿,高俅便立刻想到了刘正夫。要不是这个人突然跳出来上书,从而挑起了波澜,只怕这一次的争斗还不会如此轻易开局。先是刘正夫,后是蔡薿,要说其中没有猫腻鬼才相信。蔡京一向善于利用别人,如果他肯做出什么许诺,把昔日叛离的两个人再拉回阵营,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既然你已经盯了这些人,那就继续盯着吧。对了,元镇出任殿中侍御史,别人可有什么闲话?”
虽说和赵鼎交道打得不多,但如今备份上好歹是一个叔叔级别的,燕青自然少不了多关注赵鼎一点。此时,他眉头一挑,颇有些讥诮地言道:“还有什么闲话,墙倒众人推,大哥你还没倒呢,就有人暗中使绊子了,甚至还有说元镇照理不该升得这么快。只不过元镇性子缜密,别人抓不到他的错处,就只能抓住姻亲这一点大做文章,只不过圣上已经借口赵元镇是宗室旁支,把这些事情都驳了。”
这些天高俅都闭门不出,消息虽然仍然灵通,但毕竟不能事无巨细。而一旦关注了大局,便没有功夫去理会高傑和赵鼎如今情势如何。
料想不会有大乱事,他便又问了几句,直到没有其他大事,他方才起身回房。
虽说被这么一打搅,但这一夜他着实睡了一个好觉,直到辰时三刻方才醒来。对于一向起早惯了的他而言,这已经是莫大难能的事了。
然而,才用青盐漱口,还未来得及洗脸,高升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说道:“相爷,刚刚有信送来,说是出使高丽的李大人,以及高丽公主一行,已经到了登州!”
对于李纲的归来,高俅心中自然欣喜,但是,高丽公主地抵达却让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原因很简单,如今内斗已起,那大理公主尚且没有人理会,更别说再加上一个了。一个耶律燕就已经在宫里掀起了这许多波澜,这大理公主和高丽公主一进宫,很有可能便是三国大战。
想着想着,他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段正严的书信中什么都说了,就是没说段若妍的性格如何。他虽然不信那种女德女诫之类的东西,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在后宫这种地方,德行远远比美貌重要的多。郑贵妃能够在宠眷上稳稳压过其他嫔妃,除了美貌上有可取之处外,便是因为她能够和赵佶互相合诗,而且对宫里的其他嫔妃都能一视同仁。而那些自幼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够做到这一点?对此他不得不深表怀疑。
“知道了,如今我既然辞相,这些事情自然不好再管。”他按捺住心头纷杂的思绪,随口吩咐了一句,待到用凉水擦了一把脸之后,他突然又想到另一个重要地方面,于是又告诫道,“这些天外面议论纷纷,你传我的令下去,没事的人不得随便出门,若是惹出了事情,一概销了契约赶出去。这种节骨眼上,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惹事生非!”
“是,相爷!”高升从高俅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连忙神情一敛,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总管刚刚前来询问,家里人太多了,是不是要打发几个年迈体弱的住到城外庄子?”
高俅闻言一怔,正想细问时,骤然脑际灵光一闪:“你告诉他,此事不必急于一时。让人打点一下,就说我旧病犯了,赶明儿便住到城外的庄园去。”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五章 念旧情天子恩重
这一日一大清早,太平桥高府门前便排起了一条长龙,四五辆马车加上一溜烟的大车,看上去显得浩浩荡荡,引来了一大群围观的人。高俅虽然递了辞呈,但是赵佶尚未批准,仍旧一再挽留,这个时候这种架势,难不成这一家人还有空出外游玩?
几个好事的不由逮着高府下人询问,结果得到了一个令人无比诧异的消息——高俅犯了病,大夫说需要到城外静养。
“高相公怎么突然病了?”
“谁说不是呢,好好一位相公却被那些奸臣构陷,如今只能辞相!朝廷的规矩是明摆着的,圣上几次挽留不果之后,这事情便是铁板钉钉,赶明儿便是老蔡一个人霸住政事堂,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事还不是老蔡一个人说了算!”
“就是,要不是这些年有高相公在政事堂从中转圜,指不定老蔡还用什么苛政呢。还是高相公好,上次我到浙江和江南那边做生意,那里的百姓个个都是红光满面,交口称赞高相公。咳,哪里像开封府这一边,厘定田亩二十年都没个成果,那些当官的不知干什么吃的!”
这些纷杂的议论,坐在马车中的高俅自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留在京城中,反而会妨碍赵佶的判断,而那些盯着高府的眼睛,也可以因此暂时消停一阵子了。至于今后的棋子他都已经布好了,就要看人是否上当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很快便出了城,而高俅出城休养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在京城中散布了开来。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忧心忡忡,有人懊恼不已,端的是人生百态难以琢磨。而当赵佶闻听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失手砸碎了手中茶盏。
高俅突然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从赵佶和高俅认识开始。他一直就对高俅颇多倚赖,而在后面的一次次风云变幻中,他更是从高俅那里得到了莫大的帮助,所以,即位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给了高俅高官厚禄,而对方也没有让他失望,在很多事情上都显示了不凡的才能。无论在文在武都有所建树。而现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他非但没有觉得有所生疏,反而觉得这种维系了十几年地情份更加紧密了一些。
原本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所查结果如何,都一定不准高俅的辞呈,即便朝臣那里的压力再大也无所谓。可是,高俅如今一走,难道表示真的要撒手不管朝中的事情?
“难道他就不明白朕的苦心?”赵佶喃喃自语了一句,心头充满着难解的疑惑。他上次已经给了高俅很明白的暗示,蔡京已经老了。差不多到了告老致仕地年龄。到了那时,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用高俅一人独相,而在此之前。他却不能动了蔡京。
蔡京擅权固然不假,但是,作为天子,他仍旧需要蔡京处理政务的经验,而且也需要一个人担负裁汰冗官以及整编军队等事情的责任,而这些事倘若让资历稍浅的高俅来做,势必会激起众多反弹,这也是出于维护的心理。可是,这一次蔡高两人的争斗起因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来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佶正思量间,突然有内侍来报,说是蔡攸求见。他原本喜爱蔡攸深体人心,伴在周围始终不乏趣味,但此时心中百味杂陈,实在没有心思召见,因此不耐烦地摇摇头道:“朕今日没空,让他自己去吧!”
等到那内侍退下,他才突然间醒悟到一点——蔡京虽然年老。但是,蔡攸却是年轻力壮,不到三十五岁便已经位居正三品龙图阁学士,而自己对于他的宠信,是不是让人有所联想?他越想越是觉得可能,忖度半晌便命人去召提举皇城司曲风。
听到官家召见,曲风心里颇有些紧张,只怕赵佶因为他和高俅之间的关系,或是当初那些通风报信为人所知。谁知到了福宁殿,御座上的赵佶劈头盖脸就是一番责问。
“曲风,朕委你提举皇城司之责,就是要你侦缉朝廷大臣。你这些年送上来的奏折里头,尽是一些寻常小官地事情,为何那些宰臣要员那里从不见你有所奏报?”
曲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地大石反倒落下了。稍稍在心里打点了一下语句,他便毕恭毕敬地回禀道:“圣上,并非小人不愿意,而是圣上当初委任小人提举皇城司时,曾经有言在先。以暗道监测大臣非明君所为,所以不得圣上允准,不得擅自监视宰臣府邸,以免激起熙宁年间百官人人自危的变故。”
赵佶闻言哑然,细细一想,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大宋皇城司早就存在,但是,真正用作侦缉百官之用,却是他地父皇神宗年间的旧事。而由于那时事情闹得太大,所以他再次任命提举皇城司的时候,便命曲风作风收敛,不得用皇城司的名义在外张扬,但久而久之几乎忘了这一条。
“既然是侦缉百官,便不能名不副实。”
低头沉吟良久,赵佶终于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心中顿时觉得清楚了不少。”总而言之,从即日起,京城文武百官全都在侦缉之列,你是跟着朕多年的人了,应该知道规矩。风闻奏事是御史的勾当,你若是没有扎扎实实的证据呈上来,就是攀污大臣。而若是皇城司出了什么拿人贿赂的事情,朕唯你是问!从今天开始,朕从内库中拨给你十万贯钱,你给朕好好去做,我朝内侍也是可以封外官的,朕等着你建功立业的那一天!”
对于天子如此知遇之恩,曲风心中自然感动,连忙拜谢不止。然而,他亦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关节必须表露清楚,否则,如今已经因为高俅回避了一次,他日若是再来一次,他纵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圣上,小人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说。小人昔日在慈寿宫时,不仅蒙圣上恩遇,更是得了高相公不少照料,所以一向都偏向高相公,这一点小人不敢隐瞒。如今圣上将如此大任交付小人,倘若他日再有人进谗,只怕小人死无葬身之地。”
“你放手去做,朕还分得清楚什么是忠言,什么是谗言!”
虽说没有必然地保证,但是这句话无疑也够了。当下曲风叩头谢过,然后便退了出去。他深深地明白,担负如此大任,不管旧日交情如何,自己和高俅只怕是要暂时断一断了。
曲风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送来了一份折子,言是高俅通过通进司呈递。想到往日高俅往往都是直接上书,赵佶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打开奏折一看,脸色立刻明亮了起来。
原来,高俅在奏章上所写的仍然是代州之事,但只字不提贩马中间的猫腻,而是就边境人员混杂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大宋的惯例是在边境或是海关市舶司等地方设立榷场进行交易,但如今由于通商的利润日渐为朝廷所知,通商的限制渐渐放开了。然而,带来大量金钱的同时,也使得图谋不轨的人有可趁之机。而高俅在奏疏上所说,便是在代州等和辽国毗邻地州府设立专门机构,管理那些前来贸易的商人,并加派专人进行反侦缉。
“辽国如今虽然自顾不暇,但是,他们对于大宋的谍探渗入不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大大增加。在河北京畿以及在东南的谍探网络虽然被连根拔起,但是,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再加上边境的开放,无法保证不再有新的人窜入中原。再者,辽国虽然如今最要紧的是防止金人的攻势,但是他们更怕我国出兵造成他们腹背受敌,所以,一定会更注重我国朝中情况,说不定还会派人从中挑拨。”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赵佶的脸色一连数变,最后禁不住丢下奏折站了起来。河西一带已经平定,也就是说,他完成了自仁宗以来诸位天子最大的心愿,而西凉四州也早晚会拿到手。然而,辽国虽然衰弱,却依旧小觑不得,偏偏那些大臣就不识相!
看到御案上另一头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心头火起,恨不得将它们全都扫落在地。要不是这些人在星变之后还不肯放过,又哪里有如今的麻烦?
他一时恼火,手指突然触到了腰间玉带,立刻计上心头。
“来人,将朕这条玉带送往城外,赐给高伯章!告诉他,他日病好回来的时候,朕要看到他佩上这玉带!”
闻声而来的内侍听到这个命令,不由愣在了当场。须知天子所佩乃是方团玉带,大宋朝至今,只有王安石以及后来的神宗亲弟歧王颢、嘉王頵曾经获赐此物,都是视若珍宝藏于家中,并不敢服用。
踌躇半晌,那内侍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圣上……倘若是高……相公不敢服用……”
“伯章是爽快人,必定不会如那些人一般矫情!”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六章 千思万想忧歧途
“你说什么,圣上赐高伯章方团玉带?”
听到这个消息,蔡京几乎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木了。刘正夫上书之后,高俅便递上了辞呈,而之后赵佶便再也没有召见过高俅。虽然已经两次挽留,但这毕竟不代表什么。虽然他蔡京被人在暗地里嘲笑过,只不过以他这些年来处变不惊的本事,自然不会为这些议论所动。然而,就在他以为高俅此次必定罢相的时候,天子居然赐了高俅方团玉带!
玉带蔡京自己当然有,也同样是天子赐的,只是,这却和方团玉带不同。历来宰相和枢密院诸臣,都是由皇帝赐与瑞草地球路文方团胯带,然后再和金鱼一起佩戴,作为荣宠。而玉带虽有,却一般不能佩于朝服之上。如今天子钦赐高俅玉带,又许其服用,不啻于向天下人宣布,天子并无罢斥高俅的意思,这样一来,又置自己于何地?
他将报信的家人打发走,便来来回回地在房间中踱着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突然被人急急忙忙地推了开来,紧接着便是蔡平那张慌张失措的脸。
“相……相爷,刚刚得到消息,知代州种师道派人护送来京的那些人在半道上遇到了截道的人,两相厮杀之后,结果各有损伤,消息刚刚,送到政事堂。何相公派了人来报,请相公速速去都堂!”
蔡京闻言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对于蔡攸在代州的事并不清楚,但是,天子对于代州事的重视,他却是知道的,所以,此时在听说了此事之后,他的第一感觉便是杀人灭口。可是,天下间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胆量?
“更衣,速去备马车!”
匆匆赶到都堂之后。蔡京便看见何执中阮大猷相对而坐,脸色铁青,那小几上赫然摆着一份文书,大约就是刚刚送来的奏报了。他也不多问,上前翻开粗粗一看,便发现是当地地方官派人送来的加急文书,只是上面触目惊心地言说,死伤军士数十。另有贼子留下尸体数十,这个数目当即让他眉头紧皱。
“种师道派了一百人的军队护送,谁知道竟会发生这样地奇闻!”
阮大猷是从高俅那里得到一点内情的,此时见蔡京的神色,便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我在朝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听说军队押送人犯被人袭击的。这奏折上说,死伤的那些贼子身份不明,像是辽国奸细。辽国马贩子死了两个,代州买马的马商死了三个,我倒是不明白了。那些马贩子和马商难不成也是辽国奸细?现如今他们看谁都像奸细。着实太可笑了!”
蔡京怎么听都觉得阮大猷是指桑骂槐,心中不由疑心更重。只是他自忖在此事上坦坦荡荡,也就不再往其他方面上多想。搁下奏折。他便对何执中道:“伯通,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等必得联袂回报圣上,说不定还要派人出去访查。你挑一挑底下的人选,到时一并回报。”
何执中也觉得事有蹊跷,只是也没往深处想。而阮大猷细细观察了一下两人神情,不由心中陡起疑惑。难不成,蔡攸真的是瞒着蔡京暗中做了这些事?要真是如此,这一次地事情就真的有意思了,说不定绕了一圈子。反倒把蔡京自己兜了进去。
卫州知州韦武把那些浑身染血的军士等人安置在府衙之后便匆忙上书,心中却知道自己这官怕是做不长了。官员考评,历来是看民声看政绩看讼案,境内别说发生这样的大事,就是发生盗案,考评也要连降几等。然而,他在任上官声还好,当听说这种事情时,街头巷尾很快议论了开来。继而便有些乡绅围在衙门门口探问情况,口口声声要替知州大人去京城分说清楚,闹得韦武头都大了。
而一群仵作验尸之后,在那些贼人留下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印记,立刻飞快地前去报知韦武。这位知州大人在确定了此事之后,深感前头那份奏章上为了粉饰太平,硬是把事情牵扯到了辽国奸细上,谁知错有错招。饶是如此,他仍旧和师爷炮制出来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文章,从那些贼子的衣服穿戴到一应路数,然后又从他们出现消失的方位展开论证,最后才把仵作验尸的结果写了上去——有两人背上纹有狼头图像,应是北面地辽国奸细。
而另一头,种师道那里也迎来了燕青派人送去地那封信。接到信的时候,他心中着实犯了嘀咕,和记马行的人,带地却是德生马行暗地里的东家蔡攸的信,这无疑是京城那两位宰相的一次博弈——虽说他先前命人把那些马贩子等送到了京城,但是,却不代表着完全偏向了高俅,此时拆开那信一看,更是心中惊怒。
原来,蔡攸在信中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推到别人身上,否则,后果种师道自负。种家是山西巨室,虽然风评一向不错,但总有几个害群之马,而信上就将这些人胡作非为的行径一一罗列出来,威吓之意尽显无遗。
虽然已经年近六旬不复当年壮志,但是,毕竟身为武将的骄傲犹在。他并不怀疑这封信乃是他人炮制,蔡攸当年做过什么样的事,他曾经有所耳闻,而且从寥寥数面中,他也知道这是个好大喜功自负狂妄的官宦子弟,所以,在愤怒过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只怕要主动上别人的贼船了。
“不管此信是从何而来,托我转告贵主一声,说是种师道多谢他地好意!”种师道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随手把信搁在了桌子上,“只不过,我向来不喜参与朝廷党争,要我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呈上去却不可能,这一点还请你们和贵主交待清楚。”
送信的三人都是绝顶伶俐的人,行前燕青并未吩咐让他们取回回执,甚至没提要什么承诺,所以他们施礼之后便各自退去。倒是种师道站在那里出了半天的神,方才叫人去唤来自己的堂侄种浩云。
种浩云这一年刚刚二十八岁,虽然喜欢舞文弄墨,但一直没有得中进士。他是种师道之弟种师中的次子,虽然也有恩荫,却已经不足以出仕,再加上应试无望,干脆来帮助伯父草拟公文参赞军机,种师道爱他才学,已经决定上奏,保举他为军中书写机宜文字。
“种帅!”
由于是在军中,种浩云自然是不便直呼大伯,而是行了军礼参见。
待起身之后,他便瞥见桌子上有一封信,脸上不禁有些疑惑。
“你看看吧。”
听了种师道的吩咐,种浩云方才从封套中取出了信函,匆匆浏览了一遍之后,他心中着实大怒,冷笑一声道:“欺人太甚!”话一出口,他方才省起种师道还在旁边,连忙问道,“大伯,蔡家未免以为我种家无人,况且大伯忠心为国,那一番所为并非存心要牵出蔡家,蔡攸不过是凭着父亲的关系方才能上位,凭什么对大伯你指手画脚?”
事关种家,种浩云言语中便少了些顾忌,直截了当地道:“大伯,你别忘了,蔡相公是什么样的性子,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若是逞了他地心意,将来还不知道要逼迫我们干什么!朝廷的军需他亦敢Сhā手,枉论其他?”
种浩云说的这些种师道哪里会不知道,只是,身为种家如今的掌舵者,他不得不步步小心。文武殊途,他着实一点都不想把一个家族带进这样的漩涡中去。
见伯父面色凝重,种浩云不由心中焦急,突然脱口而出道:“大伯,我种家军威震西北,不但累世忠良,就是功勋,天底下还有哪一家武将比得上?种家和姚家都是山西巨室,可这两年,我种家的声势已经被姚家压下去了。姚雄安抚熙河兰澶路,姚平仲又尚了公主,风头一时无二,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当初姚麟姚帅和高相公的那一点私缘,不就是因为高相公把姚平仲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栽培?大伯,战场上的功勋是重要,但是,那也要朝廷无人掣肘,那也要别人看重我们种家!”
“不说别的,就说当日高相公的举荐之力,大伯你这个时候也不该撇清!”
听到这句话,种师道感到心中一震,终于从患得患失之中晃过了神。诚然,他不一定要真的投靠谁,表明什么立场,但是,投桃报李他还是应该做的。更何况,比起蔡攸的做派来,高俅怎么都要正面一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瞥了种浩云一眼,随即说道:“上次我保奏你为书写机宜文字,枢密院已经准了,这一次……”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亲兵三步并两步地从门外冲了进来,也来不及行礼便嚷嚷道:“种帅,不好了,刚刚得到消息,护送那些人犯去京城的队伍半路遭劫,人已经都停在了卫州!”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七章 鹬蚌相争渔翁现
闻听护送去东京城的队伍居然遭到了别人的公然劫杀,种师道的脸色不禁异常难看。所幸先前听了别人的建议,一拨人中只有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证,而真正的人证物证则全都集中在另一路人中。然而即便如此,自己属下的军士遭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依旧让他怒发冲冠。
“欺人太甚!”
继种浩云刚刚那句话之后,种师道的口中也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他才不会相信什么辽国奸细从中作梗的鬼话,那些辽国马贩子不过是寻常的生意人,用得着动用什么辽国谍探加以劫杀?他可不是朝堂上那些什么事都要拐弯抹角想三想的人,他只知道,若是不能澄清此事,那么,他的名将两个字上便会多了一抹无法擦拭的污点。
“浩云,你现在就带人动身去卫州,如果可以,查明事情真相:如果事情诡异难测,那么,你就跟着那些人直接去京城。关于暗路上动身的人,你不用去管,也切勿漏出口风!”
“是,种帅!”种浩云一瞬间恢复了上下奏对的格局,很是严谨地行了一礼之后,却觉得仍有疑问,“那我此次前去京城,该用什么名义?”
“你身上还有武职的衔,再加上我们种家的名头,无论如何圣上都会见你的!”种师道沉吟片刻,又郑重其事地吩咐道,“应付枢密院那里的盘问时,你小心些,尽力表现一下,倘若能够进枢密院,那么,比在我身边磨练更强!”
这种赤祼祼的明示顿时让种浩云心中一惊,但他立刻醒悟到这是难得的机会,连忙答应了下来,随即出去汇合人马。半个时辰后,一支二十余人的马队便从代州城出发。风驰电掣般地朝卫州赶去。
而赵佶在得知此事后自然是雷霆大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有人公然袭击朝廷的人马,这无疑是虎口拔牙,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居然还有人死了,就连护送的军队都损失不小!所以,当卫州知州韦武的第二份奏折呈上来。说明了验尸发现的结果后,这位天子自然再也忍耐不住了。
“发文,将此事诘问辽国,朕倒想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怒气冲冲地甩下这句话后,赵佶便拂袖而去,留下蔡京和何执中在那里面面相觑。不多时,内廷便有旨意,传召宣抚河北郑居中回京,而这个消息不禁给了蔡京当头一棒。
接到这道旨意。郑居中不由得欢欣鼓舞。由于高俅地千叮咛万嘱咐。他在河北一直都是万分经心。巡视边防整饬军队,再加上料理民政,成日里都是忙得团团转。而这样的忙碌亦换来了良好的结果。由于他刻意交结笼络,那些在河北京畿一带根深蒂固的士大夫交口称赞他的政绩;而他从来不刮地皮的行为,同样让百姓啧啧称赞。一时间,在河北京畿一带,郑居中的风评扶摇直上,而在听说皇帝要召回郑居中,他在河间府的临时居所顿时呈现出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地景象。
“郑公此次回京定然是要大用了。”
“不错,郑公如此高风亮节,岂是朝堂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小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郑公他日执掌政事堂时,天下百姓就要有福了。”
尽管竭力克制心头喜悦。但郑居中依旧是难掩面上喜色。他一点,都不怀疑赵佶此次召他回京的用意,很显然,天子官家是对最近朝堂的格局不满了,也希望政事堂能够变一变。所以在这种当口,他这个沾了一点外戚身份的人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应付了一大堆上门奉承的官员,他立刻打点行装起程。此时已经是七月末的时节,虽然不如盛夏那般酷热,但一路上闷在马车中的感觉并不好受,等到抵达了京城之后。他先去递了公文,然后回到家好好洗了一个澡,这才感到精神利落了一些。
“夫人,京城中如今情势如何?”
王氏正在为郑居中打点到时入宫朝见时地公服以及金带等物,闻听这句话,顿时冷笑一声道:“还能怎样,不断有人往高相公身上泼脏水,仿佛要证死了他里通外国这四个字。只不过圣上又怎么会答应,御史那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落马了,刘正夫要不是资历长官职高,肯定是第一个倒霉地。你此番回来是要大用的,有什么章程你可准备好了?”
“章程?”郑居中眯起了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野心,但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老蔡估计是没想到圣上会想起我,如今大概正猝不及防呢。想当初我帮了他那么多忙,他却连拉我一把都不肯,如今想指望我,门都没有!倒是高相公,你别看他递了辞呈在城外休养,却是以退为进的格局。而且,我要想在政事堂站稳脚跟,必定要把他拉上来!”
“这是何故?”王氏虽然聪明,且又野心勃勃,毕竟是妇道人家,目光没有那么长远,“你这一入政事堂便是正正经经地相公了,到时候把蔡元长弄下来,还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为什么要拉上他?他的资历圣眷哪样弱于你,倘若他此次逃脱大难,可不是还得压过你一头?”
“夫人,如今的朝堂是什么格局,你会不知道?”郑居中没好气地白了妻子一眼,但是他如今还有事要托付给她去做,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道,“老蔡权倾朝野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我势单力薄,真的入了政事堂,别说扳倒他,不被他弄下去就不错了,站稳脚跟更是休想!政事堂掌国之大政,我这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就需要人扶持,可你说说,如今有多少人支持我?你别看河北京畿那些士绅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行动根本指望不了他们。况且,高相公对我一直算是照应有加,我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将来亦有了不得的好处!”
王氏本就是满心热炭团似的心思,指望着夫婿做了宰相,自己这个宰相夫人便能够风光一时。如今听得郑居中这么说,她满腔的热望顿时化作了忧虑,最后自然连连点头。
“你说的是,是我想左了。高相公对咱们家是不错,就是他那夫人和两位郡君也从不拿大,最是好性子。你要我做什么事就说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只要你能够飞黄腾达,让我做什么事都行!”
郑居中闻言自然欢喜,要知道,王家虽然已经败落,但毕竟曾经是顶尖地门稍,昔日王佳的门生故旧如今都已经是高官厚爵,平日虽然难指望这些人帮忙,但是,只要自己能够进入都堂的消息放出去,肯锦上添花的一定不在少数。当下他便把事情和要点详详细细嘱咐了一遍,末了才不无郑重地道:“夫人,有一点你要记住,别摆架子,谦逊再谦逊。如今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万万不能露出骄矜之态,多少人便是倒在这一条上的。”
“成,我都听你的!”
很快,郑居中便接到了旨意,两日后赵佶将于崇政殿接见。而得知这个消息,算算自己还有余暇,他就悄悄微服出府,径直前往大相国寺见智光。
京城风云变幻,智光这个耳聪目明之人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只是,两边斗得如火如荼,他一时也Сhā不进手去,再加上郑居中未曾回来,他结识的其他官员又指望不上,只有日日派小沙弥打听着消息,然后在禅房中左右盘算。
而郑居中突然获召回京,这个消息无疑给了他莫大的鼓舞。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官家突然召回郑居中,其意义自然是不言而喻地。多年苦心筹划,一朝变成了现实,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令他喜不自胜的?
“住持,郑大人已经到了!”
智光闻言眼睛一亮,慌忙披了袈裟迎了出去,在门口接着郑居中,当下便道了一声恭喜。
“大师言重了,如今谈什么恭喜,是不是还太早了?”
“哈哈哈哈,郑居士果然还是虚怀若谷!”智光打了个哈哈,虚手引郑居中往禅房中走,嘴里却笑道,“再过几日,老纳便要改口称一声郑相公了!”
郑居中闻言自然高兴,他和智光交往多年,遥想当初不过一个起居舍人时的情景,忍不住唏嘘不已。”多年前相交的时候,大师便言说我一定能够备位公卿,我还不相信,如今一路走来,方才知道大师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让我获益匪浅。”
自己的一步步诱导最终能够成功,智光自己也觉得恍若隔世,然而,此时亦不得不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那是郑居士自己才德兼备,老纳不过是稍作引导,哪里敢居功?对了,郑居士什么时候面圣?”
说到这一点,郑居中的脸色不禁凝重了下来:“就在明日,我今日前来拜会大师,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八章 访挚友达夫问策
尽管早已料到了郑居中的来意,但是,对方亲自说出来,智光仍然觉得心中得意。只不过,和达官贵人相交得久了,他早已养成了不动颜色的习惯,此时只是微微一笑。
“郑居士可知道,圣上日前亲自将所佩方团玉带赐给了高相公,还让医官送去了不少名贵药材,嘱咐高相公安心养病,不必再提请辞之事?”
“竟有此事?”郑居中闻言大惊,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这岂不是说,圣上并无罢斥高相公的意思?”
“那是当然!”智光起身请郑居中坐下,这才亲自为其倒了一杯香茗,“高相公于圣上是不可替代的人物,岂可因人诋毁而坏了多年情分?当初神宗皇帝罢斥王荆公,一来是因为民间怨声载道,二来是因为百官群起攻之,三来是因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亦反对变法。而现如今百姓对高相公支持的多,反对的少,百官之中亦有分歧,而宫中对此事没有任何意见,试问圣上又怎会因为别人的胡说八道而轻易废了脑骨之臣?”
智光这有理有据的一段话顿时让郑居中恍然大悟,他虽然知道自己要在政事堂立足,必须援引高俅入朝,但尚未想得这么深刻,此时不由得心中暗叹,竟起身向智光深深一揖。
“若不是大师今日教我,哪怕我他日有所成就,也难以保得天长日久!”
智光没有想到郑居中如此客气,慌忙起身还了一个稽首:“郑居士,老纳不过是心中偶有所得,提不上什么指教,郑居士权且听之,权且听之!”
两人客气了一阵,这才重新落座,而此时智光也不再有所遮掩,把最近京城中发生的一连串变故细细讲述了一遍。就连卫州那件事也没有放过。最后,他才提醒道:“郑居士,圣上此次召你回来,其中深意恐怕不止一层两层,而且应该会询问你关于代州的事。代州虽然是河东路,但是,想必以郑居士的精明,一定也知道一些情况。到时面圣的时候尽管说实话就是,不需要加以遮掩。”
“这……”郑居中闻言大有踌躇,从他得知的消息来看,代州那边的事情很有些奇怪,而且,他也决计不信那所谓的军需猫腻里头没有朝廷大臣的影子,而种师道地态度则更为奇怪。此时再把智光的话从中一揣摩,他顿时有一种拨开迷雾的感觉。
“大师的意思是说,这其中便有两派力量的角力?”
“郑居士如此聪明,哪里用得着老纳提醒?”智光狡猾地眨了眨眼睛。”横竖此事和郑居士你无关。只要一五一十地报上去,圣上反而会赞你不偏不倚,不是么?”
足足商谈了一个多时辰。郑居中方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而智光送走了郑居中之后,同样是长长嘘了一口气,走回禅房的路上忍不住望了望天空。倘若如今那位陈王仍在,只怕是局势还会有所变化吧?
而次日郑居中面圣的时候,便只有赵佶而负责起居注登记的起居郎在场,两人究竟商谈了一些什么,蔡京用尽浑身解数也不得而知,毕竟,他哪怕是手眼通天,也不是事事都能够一清二楚地。而接下来的任命也证实了他那个不好的预感。
拜郑居中为尚书右丞。门下侍郎!
在政事堂格局多年不变之后,突然有一个人横Сhā进去,这一变故不由让很多人议论纷纷。郑居中这些年来不哼不哈地连连窜升,这一点自然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不过,由于他是宫中郑贵妃的族兄,不免沾了外戚的影子,在不少人眼中也就不太重视。谁能想到,如今天子官家竟然任命这样一个人为尚书右丞。门下侍郎!
上书劝谏的人自然不少,有宋一代,对于外戚的防范是相当严格的,天子可以给与外戚厚爵尊禄,但是,这些外戚却很难在实务上有所发挥,更不用说进政事堂了。而如今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士大夫中间顿时哗然一片。
然而,赵佶在朝堂上却轻描淡写地反驳了这些言辞——“郑居中只是郑贵妃的族兄,断然不可能因为郑贵妃的关系,而不用任何一个郑氏一族地人。众卿精忠体国之心朕颇为欣慰,但是,与其沽名钓誉,不若真正在朝政上下下功夫,为朕拾遗补缺!御史清贵,并不是仅仅为了挑百官地刺而存在的!”
这是赵佶第一次指斥言官沽名钓誉,而事实上,尽管大宋历代君王知道这一点的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人曾经说过这样地话。也只有赵佶这样一个并非由储君登基的帝王,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如此直言不讳。
于是,自认为被侮辱的言官沸腾了,尤其是原本和同僚相安无事的赵鼎,也突然成了众矢之的,被人弹劾是高俅的姻亲,不能居于言官之列。而一系列充满着激烈言辞的奏折,便如同雪片一般的往内廷飞去,颇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然而,赵佶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明君,但是,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仍然有一种任性和偏执。一旦认准了地事情,他就很难转过弯来,尤其是面对这种挑衅天子威严的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的人,居然还敢无视他的警告,这无疑是在老虎嘴边捋须。
因此,在崇政殿议事的时候,赵佶便口气冷硬地提出,要重处言官,而此议一出,包括蔡京在内,一帮人全都大惊失色。要说这件事的起源自然是蔡京在背后兴风作浪,然而,发展到这种针尖对麦芒的势头,事情渐渐脱离了掌控。可以预见,倘若天子真的再一次因言问罪,天下士大夫必定群起而攻之,赵佶也许还可以下罪己诏,而政事堂全体人员就只有请辞这样一条路可走了。为了小小一个郑居中而把事情闹大,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因此,勉强安抚了火头上地赵佶,蔡京一出大内便立刻和何执中计议,由后者负责找人安抚那些群情激愤的官员,如是忙了一晚上之后,终于勉强平息了舆论。然而,这却意味着他这一手动作完全失败。
郑居中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奉旨彻查代州马弊一案。之所以派了他,一来是为了显示天子对于马政的重视,二来是因为郑居中久在河北,对于许多情形比寻常大臣更加熟悉,其三则是要为这个新任尚书右丞竖立威信了。
当然,真正审案子的时候用不着郑居中亲自坐镇,而是有刑部老手代劳。只不过,由于路上遇到那次蹊跷的劫杀,人证几乎死了个精光,而物证也并不齐全。就在郑居中心中恼火的时候,种浩云终于解送着最重要的人证物证来到了京城。
对于种师道这样两重布置,郑居中不禁疑心重重,却没有指望从种浩云口中套话。毕竟,这个袭了忠训郎武职的年轻人,甚至还考中过举人,官场上那一套想必熟悉得很,不容易套出话来。因此,在向天子奏报了此事之后,他便悄悄乘车出了城,径直找到了正在“养病”的高俅。
郑居中压根就不相信高俅是真的养病,因此,当看到高俅躺在大片树荫底下,旁边还有两个使女打扇子,另有一个美貌佳人在录葡萄时,不由便叹了一声:“京城里那么多人斗得和公鸡似的,高相公你却在这里逍遥自在,尚有红袖随侍左右,看着实在是羡煞人也!”
伊容一见到郑居中便想要起身躲开,却被高俅一手拉住,此时听到郑居中调侃,她更是面色一红,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
高俅却浑然不在意,点头示意旁边的使女给郑居中搬了个凳子,这才哈哈大笑:“无事一身轻,自然递了辞呈,若是不好好享受这逍遥时光,哪里对得起这些年操劳?”他又指了指伊容道,“你既然是郑贵妃的族兄,想必听说过伊容,就连郑贵妃也要叫一声姐姐的,你刚刚调侃到了她头上,到时候她告诉了郑贵妃,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郑居中自然从郑贵妃和自己妻子那里听说过伊容的名字,只是从未有缘见面。刚刚瞟了一眼那是因为不知情,以为她只是高俅的侍妾一流,如今却不好抬头再看,慌忙起身施了一礼道:“刚才不知是彭城郡君,着实失礼了!”
伊容盈盈还了一礼,又嗔怒地瞟了高俅一眼:“郑大人既然有要事商谈,我还是先回避一下,呆会让她们送一点冰湃葡萄过来,也好解解你路上的暑意。”言罢便自顾自地去了。
高俅见状自然摇头,大宋的规矩虽然比后世明清要开放一些,却也比不得唐朝,妇人接见外客少之又少,就连平日开朗爽直的伊容也不能免俗。
人既然已经走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随口问起郑居中的来意,听完之后立刻笑了起来:“敢情达夫你来是为了这件事,我也不和你打马虎眼,这样说吧,代州的事情猫腻很多,而种师道之所以分了明暗两路,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倘若不是如此,卫州那样一场事情过后,哪里还能留下什么凭证?”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十九章 臭味投沆瀣一气
原来,代州的事情,真的是蔡高两人的博弈!
郑居中悚然而惊,但面上却强自按捺不露分毫。他稍稍前倾了一下身子,郑重其事地问道:“圣上已经将此案交于我,不知高相公可否将内情告知一二?”
高俅在京城中眼线众多,当然知道郑居中一回来就先去见了智光,而后才受召面圣。虽说他和智光之间算不得第一流的交情,但是却知道这老和尚老谋深算,所以说,郑居中如今亲自跑到这里来,不得不说,肯定有那老和尚的提点因素在。
不过,如今身份不同,郑居中还能想到自己,这已经很难得了。因此,他微微一笑,斜睨了旁边两个使女一眼。两女见状连忙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宽敞的庭院中顿时更显得空落落的。
“达夫兄巡视河北,应该知道如今那是一幅什么景象。我朝向来重文轻武,即使是河北边防,也没有多少坚城堡垒,所以如今才不得不花费巨额军费进行修缮,再加上整饬军队,如今朝廷负担异常沉重。可即使如此,居然还有人染指军需,你说这可是人臣能够容忍的?”
他越说越是恼火,脸上露出了森然怒色:“我朝缺马由来已久,如今虽然收复河西,但是,要恢复唐时马监盛况,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现如今辽国和我朝开放边境互市,不再禁止马匹交易,对于我朝自然是大为有利。我朝的步卒放眼天下少有人能敌,西军更是凭借数十万步卒屡败西夏,如今甚至收复了河西,但是,一个骑兵能够抵得上十个步卒,此话虽然夸张,却说明建立一支铁骑更加重要。这种节骨眼上,居然有人在代州的马匹生意上做文章,你说是否能够容忍?”
郑居中对于军事并没有太大了解。但是,就算是再愚蠢的人,骑兵和步卒之间的差距还是能够了解的。虽说知道高俅在此事上不免有些借题发挥,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被任命为尚书右丞的时候,那些上书的人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会不知道?
当下他便连连点头,神情很是肃穆:“此事确实不容忽视,在朝廷急需契丹良马的时候。有人却和辽国马贩勾结,虚抬马价,仅仅这一条就非同小可。再说,谁能担保他们没有趁机出卖我国情报?圣上既然把事情交给了我,我便一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郑居中地这种态度无疑让高俅分外满意。赵佶正在让皇城司清查他和大理之间的事,这一点他心中自然有数,然而,他知道这种方式根本查不到什么。而且,他的立身可是比蔡攸要正得多了。不说别的。仅仅是手法,蔡攸便一辈子都学不到。再说,一个是惠国。一个是误国,孰是孰非就很清楚了。
“达夫有这样的意思,我便在此恭祝你旗开得胜了!”他似笑非笑地拱拱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达夫兄能够做出实绩,那些质疑你是外戚的声音便会止歇下来。当然,凡事还得注意一个度,否则纵使你真的查到了点子,圣上也会怀疑你别有用心。”
听了这一席话,郑居中顿时心中一凉。细细品味过之后立刻恍然大悟,起身还了一揖:“多谢高相公指教,否则我险些犯了大错!”
而另一边,由于没有算到种师道居然耍了手段,蔡攸一时间措手不及,而当他听说审案子的居然是郑居中,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然而,捅出这样地通天纰漏,他亦不敢去求救于父亲。奇 -書∧ 網只能在暗地再想办法。
好在他舍得花钱,大把的钱洒下去,终于买通了几个狱卒,得知了牢中的情况。
虽说赵佶委派了郑居中主审,但是审案的事情自然是离不开大理寺,此事原本并不算大,但是由于先是牵涉到国之军需,然后又发生路上截杀,最后一度惊动天听,大理寺上下自然不敢怠慢,将一干嫌犯下狱之后更是唯恐人死了,时时刻刻有人监守。
百密一疏,钱能通神,有蔡攸的金钱攻势铺路,消息还是传了进去。一干辽国马贩子原本就对背后的内情不甚了了,听说只要一口咬定没有私相交结之事,便能够凭借辽人身份过关,过后还各有一千贯作为补偿,立刻答应了下来。而几个知道蔡攸方才是德生马行幕后老板的人则一个个遭到了严重警告,为了家中亲人计,个个都答应绝不攀咬。
尽管有了这一重保证,但蔡攸心中却依旧没底,一想到种师道居然敢这样和自己作对,更是恨得牙痒痒。只是如今时候不对,他就是想要报复也只能暂时放放。更重要的是,赵佶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召他伴驾,这不由得让他察觉到一丝深重的危机。
老爹蔡京是靠着才具和权术方才能够在政事堂屹立不倒,可是他不行。他唯一能够持身立命的,就是天子官家地宠信,倘若失去了这个,他便会立刻被打回原形,回复到当年地凄惨境况,而他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在权衡再三之后,他不得不饮鸩止渴,再次找上了萧芷因。
萧芷因最近很得意,非常得意。事实上,当他借刀杀人,将辽国好不容易在北方建立起来的谍探网络一举收入囊中的时候,那种酣畅淋漓地感觉着实令他陶醉。上京那两位太后,一位已经奄奄一息,另一位则忙着安抚国内情绪,根本无暇顾及这一边,而他当初留下的余手已经掌握住了赵昭容和那位被册封为越王的小孩子。只要时机成熟,他很快便能用这样一个借口伺机而起。到了那个时候,就是魏王耶律淳,也只能苦叹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所以,在蔡攸求上门的时候,萧芷因分外客气,然而,蔡攸让他做的事情却让他不由得眉头紧皱。放谣言煽风点火是他的拿手好戏,然而,这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内容——疯狂的蔡攸竟精心准备了好几个版本的流言,居然连蔡京一起扫了进去,其目的却深藏不露,这未免太启人疑窦了。
他也是心机深沉地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便开口问道:“如今贵国朝中风云多变,不知小蔡大人作何打算?恕我直言,如今蔡相公是老了,小蔡大人若是想再进一步,只怕光是从这些方面入手是不够的。”
这些道理蔡攸自然懂得,只是,上次上书改组枢密院就已经花费了他最大的力气,短时间要让他再像自己的老爹蔡京或是高俅那样在政事上再做进言,却无疑难倒了他。此时此刻,紧盯着笑吟吟的萧芷因,他突然心有所悟——这家伙同样是满腹心机,为什么不能利用一下?
两个人原本就在心中同样心怀鬼胎,虽然国家不同,但是,两边的利益至今没有任何冲突之处,所以,当萧芷因建议蔡攸在军队中动动手脚的时候,蔡攸立刻眼睛大亮。
“小蔡大人,高相公虽然在圣上即位之后便荣登高位,但是,他是怎么站稳脚跟的?不就是王厚西征取了湟州西宁州,然后才让他得以一再加官进爵么?如今大宋皇帝陛下是最热衷开疆拓土的,而高相公在军队里面安Сhā过多少人?因为姚平仲地缘故,整个姚家如今是唯他马首是瞻,而种师道和种师中两兄弟全都是他举荐的。除了这个以外,熙帅王厚,河帅折可适,再加上那些其他将领,由他力荐上去的人已经不少了。就连如今的殿帅王恩以及提举讲武堂郭成,还不是跟他交情好?小蔡大人,你这一次栽跟斗不奇怪,种师道和你有什么交情,需要下死力维护你?”
蔡攸原本就在心中有芥蒂,听了这番话更是起了共鸣。确实,王恩原本是他老爹蔡京举荐的,但上任之后反而和蔡家疏远了一些,和高俅倒是走得近,细细算来,他们蔡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小得可怜。若换作以前,这一点自然没什么要紧的,大宋朝一向重文轻武,难道还能因为武将的一点声音而罢斥文官?可是,随着武将立下了越来越多的功勋,倘若再不重视这一点,恐怕将来还是不利于自己。
“那么,萧兄的意思是……”
见蔡攸的称呼从生疏变成了亲近,萧芷因嘿嘿一笑,示意蔡攸靠近一些,然后低声道:“蔡兄,难道你忘了,如今殿帅王恩已经老迈不堪使用,要是你能够将自己的人扶到这个位子上,只怕成效亦是斐然。另外,那些武将多半是吃软不吃硬,倘若你用了什么太过强硬的手段,适得其反是肯定的。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好好弥补一下。”
萧芷因这么一说,蔡攸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派到代州去的那个信使至今音信全无,而既然种师道已经将人证物证解送到京城,那就意味着,自己当初送去的那封信完全失效。想到这里,他不由背心发冷——自己一味想到凭借宰相父亲的威势睨视种师道,是不是过于一厢情愿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章 老将临去亦无私
尽管已经信了萧芷因的话,可是,蔡攸却不好因此露怯,更不能将这样一件事拿出去求教,便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详细计议。种师道那里他是不用在奢望可以转圜了,毕竟,因果已经铸成,他既拉不下面子,也不想放过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然而,在武臣中寻找可以信赖的人,这对于他来说不免难了一点。他虽说不想做衙内,但是,蔡府大衙内这个身份在不少人眼中却是根深蒂固的。
他这一次出来是乔装打扮,又有无数人打掩护,因此自然没有引起什么动静。悄无声息回到家中,又听说蔡京叫了老三在书房商议事情,他愈发没兴致过去,自顾自地招了一个侍妾睡了。
就在朝中上下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显得波澜四起的时候,从西北传来的一个消息让大宋君臣心头大振。
刘仲武率军攻下凉州甘州,斩首两千余级,大败甘肃军司兵马两万。
由于先前乌合之众的羌兵在攻城的时候尚不忘你争我夺,所以被夏军趁势打败,而刘仲武就趁着这个空档大军压上,连得凉州甘州,而剩下的肃州瓜州沙州,也在唾手可得之间。
尽管事先知道西征肯定会告捷,但是,真的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赵佶仍然是心中大喜,立刻下旨褒奖。刘仲武由于统军有功,进两级,知凉州,麾下其他将士各进一级。命刘仲武可自行按照情势决定是否再次进击,同时亦下旨西宁州准备粮草等物补给。
然而,一个好消息的背后却紧跟着两个坏消息——仅仅是两日之后,便有消息传来,熙帅王厚病故,河帅折可适病故!这是事先不少人已经料到的,但是,这个消息真的证实的时候,却有不少人唏嘘不已。
尤其是和两人年龄相当的老将,更是为此事而郁郁寡欢。
由于两人都不在京城,因此,赵佶惟有下旨派人前去治丧吊唁,又命礼部草拟谧号,又召见了在京城的几位老将一一慰问,赐了不少上好的药材,而远在代州的种师道也同在恩赏之列。
就在一好两坏三个消息传开地时候。身处福宁殿的赵佶又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王恩病重!半月前王恩突然发病,他还特意派了医官前去诊治,谁料到今天竟然听到这样一番断言,这位昔日名将已经时日无多了。
对于赵佶来说,接连数天之内三个昔日名将都到了人生末路,他心里自然烦闷得紧。而由于王恩乃是殿帅,他在思量再三之后,便下令侍卫班直做好准备,随即换上便服直奔王府。
自从得知王恩病重,将巷的王府门前便始终络绎不绝满是前来探视的人群。这些人大多数是昔日王恩用过的军官。还有的则是殿前司同僚。起先王敏中还和哥哥一起敷衍一下。到后来王恩病势愈加沉重,两人也就不再顾什么礼数,几乎是整日整日地守在王恩病榻前。
这一日。王恩昏昏沉沉醒来,好容易用了一点粥,他便瞧见王敏中在旁边满脸忧色,不由叹了一口气。名将暮年最是令人扼腕,即使昔日驰骋沙场纵横不败,亦难逃这一日。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只求马革囊尸,而不愿意老死病榻,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了。
“敏中……”
“爷爷!”王敏中如今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跟着姚平仲前去河北,否则此时纵使后悔也来不及了,“大夫说了。让你多休息……”
“大夫说的不作数!”王恩硬撑着坐了起来,免不了又觉得五脏六腑一阵难受。好容易坐直了,他方才苦笑一声,“以前上马下马都没有这么困难,想不到如今连床都下不了!敏中,我当年不让你入军职,便是因为知道骁将暮年地悲哀。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日把你送过去,否则这一守孝。你的前程……““爷爷!”王敏中猛地打断了王恩的话,斩钉截铁地道,“爷爷别说这样的话,只要爷爷病情一好,孙儿再请命前去从军也不迟。”
“你和你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孝顺,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王恩眼睛一瞪,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突然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仆人,“老爷,外头有客人……”
虽说知道那些前来探望的人都是好意,但是王敏中依旧感到一阵不耐烦,闻言霍地站了起来,不容置疑地道:“该来探望的都已经探望了,大夫说爷爷要静养,大哥在熬药,我这里也离不开,你先去回绝了。就说我和大哥拜谢好意,过几日爷爷病势稍好之后,我和大哥一定前去登门谢罪!”
王恩听得连连摇头,但也知道孙子是为自己好。然而,那仆人非但没有转身离去,而且还露出了呆愣的神情。还不等王敏中发火,外面便响起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王卿家真是好福气,一大一小两个孙子全都如此孝顺!”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王恩本能地想要翻身下床,谁知用了老半天的力亦无法挪动半分,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总算他还记得起轻重,连忙喝道:“敏中,你还不赶紧迎接圣上!”
王敏中闻声大惊,直到一个身穿宝蓝长衣地人走了进来,赫然是当今天子赵佶,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跪下行礼,然而膝盖还没落地就被人拉了起来。他不安地抬起头,只见大哥王敏健站在赵佶身后,同样是满脸地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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