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走近病榻,硬是将想要起身的王恩按了下去:“朕只是来看看你,你这般模样反倒成了朕的不是。好好养病,朕还等着你病好了,继续执掌殿前司呢!”
大宋武将向来都以忠心耿耿著称,而王恩作为如今武将中地第一号人物,同样亦是如此。他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深深低头道:“臣但有一息尚存,一定竭力报效圣上盛情。只是这陋室之中实在不成体统,还是请圣上尽快回宫……”
“这是什么话?”赵佶不满地一板脸,脸上很有些着恼。而此时,旁边的闲杂人等并王敏健王敏中兄弟,同时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了赵佶王恩君臣两人。
随口安抚了王恩几句,赵佶便沉思了起来,良久,他方才开口问道:“王恩,当年你出任殿帅是蔡元长的举荐,而在此之后,你并未因私情而害了公务,这一点朕很赞许。而你和高伯章之间亦是相处和谐,所以朕想问你,你认为如今朝堂上的这场风波是怎么回事?”
王恩虽说是殿帅,在京城中的地位亦是举足轻重,但是,他一向恪守武将的本分,很少参与文官之中的相互倾诈,所以殿帅安安稳稳当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向他泼过什么脏水。他和姚麟不一样,姚家是一个大家族,而他却只有两个孙子,将来让他们按部就班地走入官场也就行了,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可是,现如今天子官家把这样一个难题丢在了他这个将死之人面前,他该怎么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字斟句酌地道:“圣上拿这些来询问臣一介武夫,只怕是臣不能给圣上什么建议。蔡相公举荐了臣出任殿帅,乃是为了公心;高相公屡次奉圣命探望微臣,也不是出于私情。臣对他们都只是公事上的交情,就事论事,臣以为圣上用他们并无错处,而若是他们失和,同样并非国家之福。臣以为,圣上还是应该查查后面煽风点火的人,尽快让高相公重新出山。如此朝堂靖宁,方才能够图谋天下之事。”
赵佶对王恩提起这件事,并非真地要这位以武勇见长的殿帅给自己出什么主意,而是心中烦闷。此时听王恩如此一席话,他非但不觉得这是和稀泥,反而觉得王恩一片公心。毕竟,在人气息奄奄的时候,还说出这样一通不偏不倚的话,实在是很难得了。
“王卿家,你的心思朕明白了,你放心,朕自然会处理好此事。”
赵佶顿了一顿,突然好似自言自语地道,“说起来蔡元长也已经快到了致仕的时候,这一场风波着实好没来由。”
王恩心中一紧,不想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再作纠缠,连忙接口道:
“臣还有一件事要请求圣上。臣那两个孙儿,敏健虽然读书,但资质平平,只怕科举也是无望的,臣只希望他荫补一个官职,太太平平过完一生就好。至于敏中自幼好强,臣希望圣上能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效力军前,臣哪怕是死了……”
“王卿家用不着处处把一个死字挂在嘴边,你不过刚刚年满六十,怎可如此颓丧?”赵佶当即打断了王恩的话,随后似安慰似承诺地道,“朕一定会厚待你地孙儿,至于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用多想。”
然而,就在赵佶造访王府三日之后,王恩因病薨逝,年六十二,赠开府仪同三司。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一章 临奠礼猜忌横生
闻听王恩去世,高俅不由感到心中一沉。人总有一死,哪怕是他自己也不例外,而早在当日刘克勘向他表明王恩时日无多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赵佶即位之后一共任用过两位殿帅,一位是姚麟,一位是王恩,两人都是昔日战场勇将,而执掌殿帅府期间同样都是治军严谨声誉卓著,如今王恩去世,继任的人可还能让所有人钦服?
脑际晃过一连串武臣的名字,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殿帅虽然是大宋武臣最高的一阶,但是,比起在前方管军,在京城担任殿帅更需要的不是什么军略,而是一等一的人品以及严谨的风格。同时,要镇压禁军中那些骄矜之士,同样需得有不凡的战功。这样一番数下来,竟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西北虽然暂定,但还在缺人的时候,不可能再从那里进行选择,河北禁军中资历足够的人虽然不少,但是,赵佶在即位之后便已经开始陆续用西军名将为殿前都指挥使,如今换作那些几乎未建寸功的人为殿帅,只怕人们也不会心服。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烦闷,最后干脆站了起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是真的这样那就好了,以他自己为计,此番上了辞呈不过是为了以退为进,怎可能真的想要辞相?殿帅虽然是武官,但随着枢密院的改革以及赵佶的态度,这个位置正变得越来越重要,倘若不能是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那么至少也得是一个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的人,否则,将来局势必定对他不利。
“相爷!”
他收回思绪,见高升站在眼前,便沉声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份赙仪,让人去王府吊唁一下……不,我亲自去!”
“相爷!”高升闻言大骇。急忙阻止道,“万万不可,相爷如今乃是递了辞呈的人,又借病在城外休养,若是贸贸然去王府探视,只怕那群多嘴多舌沽名钓誉的御史不会放过。不如让小人去请三爷代为吊唁,这样也好省却了外人的一番议论。”高俅瞟了高升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尽管知道高升此言是为了他着想。但是,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去。他是递了辞呈,但是,只要赵佶一日未准,他就仍然是尚书右仆射,而王恩虽说和他没有那么深的私交,在人品上亦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若是这种时候自己仍旧躲着不出面,只会让人在背后议论。”好了。你不用说了。此事我意已决,无需再议!”他阻止了还要再劝的高升,命其下去准备赙仪。自己则唤来另一个仆人前去更衣。
一个时辰后,当高俅出现在王府门口地时候,立刻激起了不小的反应。自从递了辞呈以后,他几乎足不出户,到后来出城养病,更是很少有人能够看见他。联想到如今朝堂上愈演愈烈的风波,有些人刻意避开了去,但更多的则是不闪不避地上前打招呼。
高俅一一和那些打招呼的人寒暄笑语,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巧得很,他三日前感染风寒。虽说不是大病,但看上去颇像是那么一回事。
入内拜祭送了赙仪,他又向王敏健王敏中兄弟道了节哀,还殷殷嘱咐了两句方才告辞离去。虽说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但是,消息还是立刻传了开来。
蔡京前脚进了王府,便有趋附他的官员上来说了此事,他不由眉头一皱。王恩过世,他这个当年的举主于公于私都是要来的。他也想到高俅会派人送赙仪,谁知对方竟是亲自前来,毫无避讳地意思。想到这里,他便低声问道:“高伯章来的时候是穿官服还是便服?”
“是便服!”
那个官员答了之后,忍不住偷眼瞧了瞧蔡京的脸色。见这位宰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心中不由有些发虚。朝堂上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不是从高便是从蔡,至于还有一些人则攀上了刚刚进政事堂的郑居中,希望不被卷入两虎相争的漩涡里头。他既然选择了投靠蔡京,当然是认为资历深厚手段高明的蔡京能够最终得胜,只是,此时看蔡京这种郑重其事的样子,难不成蔡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蔡京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整个吊唁的过程中,他其实颇有些心不在焉,过后便匆匆登上马车直奔大内都堂。由于补进来一个郑居中,因此,政事堂最近地政务处理情况还算差强人意,虽说效率还不算太高,但是,比起之前地混乱模样却是好的多了。
他一进都堂,便看见何执中正在看着一份奏报出神,便笑着问道:“伯通,在看什么呢?”
何执中这才抬起了头,见是蔡京便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苦笑道:“是刘仲武那里刚刚送来的请功折子,其他地倒还好,只是其中有一条,说是童贯在攻凉州的时候调度有方,功勋录上居然把他排在了第二位。”
“童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蔡京眯了一下眼睛方才想了起来,“原来是童道夫,刘仲武倒是很会做人,这样一番大功劳,全都算在了童贯身上。”何执中也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转而才笑道:“刘仲武这个人无论在军略还是为人上都是灵活多变,只不过,这样的军功大事,如果童贯没有真正的功劳,他也是不敢这么写的。毕竟,底下的军士这么多,武将的眼睛哪一个不是雪亮的,他要是把别人的功劳转嫁到童贯身上,谁会服气?我看多半也是真地,不过真正怎么样,要等后续消息才知道。”
蔡京对于童贯并无多大好感,刚刚不过随口一问,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因此他很快便把此事丢在了脑后。两人坐下商议了一阵,他便说起今日去王府吊唁时听到的话,而何执中亦是脸色一变。
“元长,如今郑居中进了政事堂,和阮大猷走得很近,我看此人行止,和高伯章应该是一路的。”说到这里的时候,何执中颇有些忧心忡忡,“如今高伯章僵而不死,圣上的态度又暧昧得很,而代州那件事更加诡异,我总觉得,此事是冲你来的。”
蔡京原本就有这样的预感,听何执中这么说,更是心中一沉。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蔡攸的头上,思忖良久便摇了摇头:“此事只不过是圣上一时兴起,要压下去找几个替死鬼也就够了,要凭它牵扯到我没那么容易。”
“我也只是担心而已。”何执中合上手中奏本,缓缓揉着太阳|茓,却仍旧感到脑际胀痛,“圣上前次召见我的时候,已经暗示我不要纠缠于如今地争斗中,分明是暗示希望朝廷靖宁,我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唉,一旦交锋,哪里有次次和稀泥的?”
听说赵佶曾经对何执中有如此暗示,蔡京不由得万般头痛。对于这位天子官家,他自然有非同一般的了解,绝不输给高俅。然而,事有可为和不可为,同时还有必为和不必为。如今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是利箭已经发出去了,怎么还能收回来?
当下他便冷笑了一声:“圣上袒护高伯章那是一定的,多年情谊岂是等闲,倘若没有实证,高伯章的地位确实难以撼动。只不过,那高明清说得信誓旦旦,说不定还有其他证据,只要咬准了他里通外国不放过,纵使圣上心意再坚,也抵不过朝廷律法!”
何执中知道蔡京心意已决,当下便不再多劝。而等到他晚间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家里却早已经有客人等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以一份弹劾高俅的奏折而闹得沸沸扬扬的礼部侍郎刘正夫。
刘正夫和刘逵交情深厚,正因为这个因素,尽管他在当年帮助蔡京复相的事情上很是尽心竭力,但是依旧不为蔡京所喜,复相之后也并未重用他。但是,何执中和刘正夫之间的私交却好,此时迈入厅堂一看到人,他便笑道:“德初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次来,自然是有大事要借重伯通兄!”刘正夫起身拱拱手,脸上只是微微一笑,不肯轻易说出来意。直到何执中屏退了一干下人,他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伯通兄可知道我当日为何要上那样一份奏折?”
直至今日,何执中依然很奇怪刘正夫当日的举动,此时听刘正夫自己提出,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德初,不瞒你说,我确实心中费解。倘若当初你和蔡相公仍旧交好的时候,有这样的举动倒不奇怪,只是如今你分明对元长公心有成见,为何又有如此示好的举动?元长公不是轻易改变的人,即使知道你帮了他,亦不会因此而重用你。”
刘正夫晒然一笑,他早就料到何执中会说这样的话,只是心中有事不得不来:“伯通,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仕途虽好,若有拦路虎却是枉然。蔡相公不待见我,天下还是有待见我的人。”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二章 游说客纷至沓来
何执中被刘正夫的话说得眉头大皱,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但是,朝堂这么大,刘正夫既然不是蔡京这一边的人,前一次出手又将高俅狠狠得罪了一通,他还能靠向哪一边?正疑惑间,只听刘正夫又说话了。
“伯通兄,不瞒你说,直到今日,我对蔡相公当日不用我也没有多少怨尤之心。”刘正夫微微笑道,“自从蔡相公执掌政事堂以来,以趋奉得以进阶的人不计其数,然而,最终这些人却无一不是和蔡相公闹翻而收场。远的有张康国赵挺之之辈,近的有张商英刘逵等人。要说他们完全无才无德,却也是未必。然而,论才他们远远及不上蔡相公,论德未必就是群臣之冠,所以,即便圣上想用人别具一格,也不能让他们长长久久地在朝堂,这是自然而然的。我自忖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平日为官亦不求闻达显贵,如今也已经知足了。”
何执中对刘正夫其人知之甚深,哪里不知道这只不过是虚言。天下官员数以万计,其中有几个敢说真的没有上进之心?倘若朝廷要调你进京高升,你真的愿意呆在一个小县城作一辈子县令?刘正夫其人别的倒还好,只是性格吝啬,尤其重一个钱字,这么多年官当下来,其府邸之中藏有不少奇珍异宝,也不见得逊色于蔡京。
当着对方的面,他也不好将心中思绪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问道:
“德初,你既然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但请直言,无需如此拐弯抹角。你我交情一场,即便你真的说了什么有干碍的话,我也不会告知别认,元长公的耳报神也没有那么厉害。”
刘正夫当下也不好再顾左右而言他,轻咳了一声便问道:“伯通兄,你出任尚书左丞也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曾想再进一步?”
何执中闻言一愣,但心中亦活动了起来。人总是得陇望蜀的,即便是他也不例外。这些年蔡高两人罢住了尚书左右仆射之位,而留下来的便只有副相的位子,要说没有想头是不可能的。以前他是没有能力和高俅争,但是,如今既然他已经跟着蔡京和高俅闹翻了,那个位子便不再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德初。你的意思是……”
刘正夫见说动了何执中,心中登时大喜,连忙又添了一把火:“论资历,伯通兄你不在蔡相公之下;论才具,举朝也难以找到几个可以和你并肩地人;论德行,那些两面三刀之辈又怎能及得上你?原本若是高伯章辞相,这个位子怎么都应该是你的,但是,郑居中横空出世,却是何公你最大的对手。”
他一下子把伯通兄两个字改成了何兄。脸上神情亦随之一正:“郑居中何许人也。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人到中年,又是靠着攀附后宫郑贵妃,得了一个外戚的便利。方才一步步从起居郎一直升迁到中书舍人以及馆阁学士之职,论资历浅薄不说,才干也不过中人之资,圣上如今任用他,不过是权宜之计。否则,若是他以外戚之身成为宰相,又置天下苦读的士大夫于何地?所以,伯通兄你理当有所作为,尽快将尚书右仆射之职拿到!”
“这又哪里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何执中自忖已经老迈,也想在致仕之前过一回真正宰相的瘾。但是,别看尚书左丞和宰相只差那么一步,但是这一步却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过去。想到自己从神宗年间开始为官,到老来却一直被几个年轻之辈压在头上动弹不得,他便不由一阵叹息。”高伯章地辞呈,可是到如今还未准呢。”
“何公,高伯章的辞呈至今未准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什么郑居中之辈反而不是你最大的障碍。”刘正夫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何公久在都堂,想必应该知道,高伯章那几位宅中人,可是和郑贵妃王贵妃相交莫逆,还有高伯章那位千金,一直都在宫中走动,哪怕是如今居于圣瑞宫的孟后,对于这个小丫头也是颇为宠爱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何执中闻言愣了一愣,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奇怪的感觉。这郑贵妃王贵妃的事已经不是什么奇闻了,刘正夫知道也不奇怪。但是,他偏偏在最后还加上一个高嘉在宫中受宠的消息,究竟是什么原因?
陡地,他眼睛大亮,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一缕红色,竟忍不住站了起来。郑居中之所以能够进入政事堂,是因为他不过是郑贵妃地族兄,没有嫡系地关系,所以赵佶方才能用一句话搪塞了群臣的劝谏。毕竟,确实不可能因为宫里有一位郑贵妃,就堵住了郑氏一族出仕的路子。但是,倘若是嫡系血脉,情况就不同了。
见何执中起身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刘正夫知道今天地劝说说到了何执中心坎里。虽说响鼓不用重锤,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想顺势功德圆满:“圣上如今春秋鼎盛,再加上已经立有太子,膝下更有诸多皇子,眼下一个个也都大了。论年纪,高伯章那位千金和太子殿下以及嘉王年龄相仿,所以……”
大宋虽然竭力遏制外戚,但是,在皇帝驾崩之后,太后临朝主政的却不在少数。虽然没有外戚专权,可这样一位太后的权势仍然是无法小觑的。房中的两人无疑都不希望高俅家里出一个皇后,所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那位殿下可是刚刚十岁出头……”
“那又怎样?”刘正夫冷笑一声,眼睛也眯了起来,“十岁出头自然不能成婚,但是,这种风声却是大家会相信的。再加上圣上对于高嘉的宠爱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要说不是把她当作未来的媳妇,谁会相信,谁能相信?”
何执中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岔开了话题。又扯了一阵闲话后,何执中便亲自将刘正夫送了出去,等到回转来之后却换了另一幅面孔。招来一个心腹家人之后,他便神情郑重地吩咐道:“你带几个可靠的人,去刘家附近打听一下,这些天有什么人常常出入刘府,记住,要暗地打听,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等到那家人领命离去,他才皱起了眉头。刘正夫的主意虽然好,但是,以他对此人地了解来看,这样的主意绝对不会出自他的手笔。所以说,刘正夫的背后必定有人在出谋划策。可是,昔日和刘正夫交好的刘遣如今不在京城,除此之外,还会有谁能够有这样的资格,给刘正夫出了这样阴损的主意?
何执中一心求进不假,但是,他更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能做。他甚至心中有数,哪怕这一次和蔡京的攻势能够将高俅拉下马,也可能只是一时之功,不可能彻底绝了对方的仕途。而即便是高俅那位千金嫁给了嘉王,有损地不过是高俅子嗣的前程,而对于高俅本人决不会有什么损伤。
韩琦的儿子韩嘉彦当年还曾经尚主,而韩忠彦也不是曾经出任尚书左仆射?什么外戚不能重用,什么与宗室联姻便会有损仕途,那也得看联姻的是什么人。他已经为了蔡京搭进去了一半,倘若真的全部搭进去,那他就太愚蠢了!
想到这里,他立即坐到书桌前写了一封信,严严实实地封口之后又找来另一个可靠的家人,郑而重之地嘱咐其将信送到城外高俅的庄子,并让其找上其他一些仆人,夜晚出府,然后找个客栈宿一夜,第二日再出城去,以达到故布疑阵的效果。
如此一番作为之后,他方才想到自己还没用过晚饭,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闹腾得颇为难受。只是既然已经饿过了头,想到养生之道,他只是命令厨下煮一些红枣,并熬了一锅子粥送过来。用这些将肚子填了个半饱之后,他正想早些歇息,谁料外头又有家人敲门。
“老爷,蔡三少爷求见!”
蔡家的老三?
何执中心中哀叹一声,却知道蔡京如今正栽培这个老三处理文书,并有意让其进入朝堂为官,因此只得吩咐传见。等到蔡絛笑吟吟地进来行了礼,他便点了点头:“贤侄这么晚前来,莫非是元长相公有什么吩咐?”
蔡絛此时满脸笑意全消,低头长长叹了一口气,犹豫许久方才说道:“何伯父,今次并不是爹爹有事让我来见,只是我有一件事郁结在心中不得不说,却又不敢贸然告知爹爹,所以只能前来求教何伯父!”
求教?何执中心中暗自叫苦,蔡京的四个儿子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材料,而除了老大蔡攸之外,这个老三亦是满肚子心机,这一点他心中有数得很。蔡絛这么晚来见,若说没有大事,那才是见了鬼呢!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三章 煽风点火暗报信
连着在老爹蔡京跟前呆了一段时间,蔡絛颇感到眼界开朗。以往他只知道父亲权大势大,哪里知道暗地里还有那许多勾心斗角的名堂?正因为如此,他也对大哥蔡攸的权势眼热十分。在他看来,蔡攸的龙图阁学士根本就是徒有虚名,倘若天子官家不是看在蔡京的面子上,凭一个不学无术的蔡攸,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他才打定主意要从父亲看重自己的这一天开始,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力量,而身为蔡京至交的何执中,便是最好的人选。
此时,他装作满脸为难的样子,沉吟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何伯父,实不相瞒,我是因为觉察到大哥这些天有些不对劲,所以才向何伯父求教。原本兄弟和睦是应该的,我也不想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告诉爹爹,只是……”他又犹豫了一下,眼睛却偷瞟何执中的脸色,见其眼神微微一变,连忙趁热打铁道,“那一天我看到爹爹书房最得力的蔡平的婆娘,拿着一块玉佩和人家炫耀,我一问才知道,是大哥赏给他的。”
何执中心中一突,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不过是你大哥一时兴起拿了东西赏人而已,不值什么,难道贤侄还会没见过玉佩么?最多也不过几十贯钱,你大哥将来也是要执掌家业的人,如今对元长公的心腹人示好,那也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何执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早就听说过,蔡攸在不少事情上都颇有自作主张之处,而且平常几次接触下来,他也觉得此人野心极大,只是一直想着对方是蔡京的儿子,父子连心,应当不会做出什么针对蔡京的事情,因此一直没有在意。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有些不放心了。蔡平是什么人,蔡京曾经隐约对他透露过,据说,蔡府的很多机密事,包括蔡京一些不方便让人出面的事,都是蔡平暗中摆平的。这样一个人外则认识百官,内则手揽大权,蔡攸对这么一个人示好干什么?
然而。他却不好公然挑唆别人兄弟相疑,所以才有刚刚一句息事宁人的话。长幼有序,看蔡絛的架势,似乎很有些趁机给蔡攸下眼药地意思,所以他不得不警告一句。
早有准备的蔡絛又怎会被何执中这一句话点醒,脸上只是微微一怔,他又陪笑道:“何伯父,并非是我存心多疑,而是那玉佩并非寻常货色。而是昔日节下爹爹送给大哥的,论价值……别说几十贯。便是几百贯也未必能够买到。这些都是事小。可此事偏偏就发生在那一日爹爹将蔡平派出去公干之后,你说,大哥是不是在暗中侦测爹爹的举止?”
见何执中一瞬间脸色大变。蔡絛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痛心疾首地道:“人说兄弟合力,其利断金,我也一直这么想。爹爹看重大哥,无非是因为他稳重,在圣上面前圣眷又好,正好可以当我们兄弟的表率。然而,大哥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如今朝廷风云多变,爹爹的棋局也正下到关键之处,倘若因为他的胡作非为而使得满盘皆输。岂不是我们一家人都要因此而受累?”
末了,他方才起身深深一揖道:“何伯父,你是爹爹的至交好友,又是朝廷重臣,有些事情我实在不方便相劝,只能拜托你了。时候不早,我告辞了,还请何伯父早日休息?”
何执中呆呆愣愣地看着蔡絛起身离开,竟连打一声招呼也忘了。及至良久。他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好休息?一晚上遇到这许多乱七八糟地事情,他怎么好好休息!
他恨恨地站了起来,拿起旁边的一个茶盏要砸,忽然又笑了起来。
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何况,他并不是为首之人,要急也应该是蔡京急才对。再者,胜负成败还未分明,他那么气急败坏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悠悠然地将茶盏搁在旁边,踱着步子优哉游哉地出了厅堂,径直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高俅便接到了何执中派人送来的信,打开一看,他的眉头不由一蹙,旋即又舒展了开来。命高升取来炭火盆将信笺焚毁,他便起身来到了书房,展开一张纸笺,可一提笔却又放了下来。
何执中毕竟是蔡京的人,即使是这样一封信,也未必就是投靠的意思,更多的可能是一条后路。然而,何执中在信上提到的关键之处却不得不令他心中存疑。要知道,刘正夫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要能指使这样一个人,那该有多大的能量?
想到这里,他不由高声唤道:“高升!”
高升闻声而入,掩上了房门便束手而立:“相爷有什么吩咐?”
高俅沉吟片刻,遂吩咐道:“你回京城一趟,让小七赶紧来一趟,我有事要问他。顺便告诉夫人,该送礼地地方不要吝啬,比如说谁家生辰,谁家婚庆,一律不能拉下。否则,别人还以为我真地是闭目不管世事。”
“是,小人理会得。”高升却没有立刻转身就走,而是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方才开口问道,“七公子一向独立独行,倘使小人找不到他,或是他说另有要事……”
高俅闻言气结,但是,燕青的脾气就是如此,当下他只能说道:
“你先回去告诉夫人就成,如果碰到七公子,就告诉他有要事,别拖延,不管有什么其它大事都先搁一搁。”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大事,连忙又加了一句,“顺便把嘉儿带回来,我不在京城,不能再把她放在外面混了!”
听说要把高嘉一起带回来,高升顿时更是苦了脸,可是,这又是推辞不得的事,当下他只好满脸愁容地答应了,然后便骑上马往城里赶。
等他到了京城高府,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地事了。
找燕青倒是简简单单,这一日燕青正在家里,听说高俅找他有急事,问了一句便立刻骑马去了。而高升四处问了一通之后,方才知道高嘉这一日并不在府中,而是被圣瑞宫孟后召去宫中了,这不由得让他连连叫苦,慌忙去正房找英娘。
“相公急着找嘉儿?”
英娘满脸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心中怎么想也不明白。这一次高俅借口出城养病,她先是跟着去了,两日后又赶了回来,毕竟,家里一摊子事情无人照应不行。京城高官云集,她身为高俅的正配,有不少场合便是推都推不掉,而京城的贵妇圈子中,就以她的人缘最好,哪家嫁女儿哪家生孩子,她往往不得不去。
“不管怎么说,总没有到宫中找人的道理。”她思忖半晌却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就这么吩咐道,“总之你把话传到了就行,相公那里不能没有人,你先回去吧。等嘉儿回来之后,我立刻准备车马送她出城,你让相公尽管放心。”
“多谢夫人!”高升连忙行了一个礼,心中松了一口大气。没说的,倘若让他伺候那位小姑奶奶出城,那他有九条命也不够用,谁知道大小姐会琢磨出什么手段?
英娘见高升如蒙大赦般地溜之大吉,不觉莞尔一笑,然后便露出了一丝愁色。自己养的女儿是什么样的脾气她又怎会不知道,高嘉的脾气倒是不娇惯,对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从不会仗势欺人,但只有一点不好——脾气太执拗了。如今在娘家尚有人一直宠着,可将来嫁人之后呢?她越想越觉得心头烦躁,索性召来一群仆妇吩咐事情,也就渐渐把这些烦心事都抛在了脑后。
一直到黄昏时分,高嘉方才兴冲冲地回府,先到东院向太公道安,然后便来到正房看母亲,见过礼之后便腻在英娘怀中不肯出来。
“你都这么大了,以后也该在家里做做女红学学针线,别一天到晚往外头跑!”英娘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高嘉的发角,然后又一把把梳好,却不忘以过来人地经验告诫女儿,“如今你在家里是老大,你爹又只有你一个女儿,虽说不是娇惯得你不知体统,但终究还是太放纵了你一些。将来若是嫁了人,遇到那些苛严的公婆,你又该怎么办?”
对于母亲的这种唠叨,高嘉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此时也不例外。
直到母亲话说完了,她才低声嘟囔道:“大不了就不嫁人呗,我出家去做女道士也挺好的……”
“你说什么?”
见母亲一瞬间勃然色变,高嘉方才慌了神,连忙搪塞道:“娘,你别生气,我只是说着玩玩的!”她抬眼偷瞧英娘神情,发觉母亲依旧是眼角带怒,她不由心中发虚,赶紧调转了话题,“娘,今天孟娘娘带我和那些公主一起赏花,后来说是芙姐姐也快要出嫁了,所以让我多陪陪她。正好芙姐姐说是要换一位师傅,孟娘娘就说,让我当芙姐姐的伴读。”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四章 闻弦歌不知雅意
听到高嘉的这句话,英娘顿时愣了,要说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进宫为公主伴读也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当然,这对于高嘉更是平常,问题是,丈夫刚刚特地派人来说要接高嘉出城,这里圣瑞宫孟后便突然提出此事,究竟是什么意思?虽说孟后如今尚未正名,按照事实来说仍然是废后,但天子官家毕竟如同敬长嫂那样礼敬有加,自己该怎么回绝?
想到这里,她只得把脸一沉,训斥起了怀中的女儿:“孟娘娘怎会提出这件事,分明是你自己想要时时进宫去玩,所以才去求来的吧?嘉儿,不是娘说你,你一个宰相千金,虽说圣上宠爱,毕竟没有一天到晚往宫里跑的道理。你爹刚刚还有口信送过来,说是要我将你送出城去,在庄子里头呆一阵子。”
“啊?”
高嘉闻言差点跳了起来,若是以前没在自家那几个庄子上呆过也就算了,偏偏她曾经去过好几次,深知那里除了大片田地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好玩的。最重要的是,那里人人都敬她是大小姐,她根本找不到一个玩伴,还不如这样在京城呆着,好歹还有人说说话。想到这里,她深幸今天赵芙对孟后求恳了此事,暗中吐了吐舌头之后,便笑吟吟地抬起了头。
“爹爹一定是想我才这么说的。娘,你就派人和爹爹说,我如今除了初一十五,每日都要进宫陪芙姐姐念书,所以不可能出城去庄子上住,让他别记挂我,我初一十五一定会出城去看他的。”她一边说一边撒娇似的拽住了英娘的手,“娘,芙姐姐没两年就要出嫁了,就像蜻姐姐那样,自从嫁了希晏哥哥,她哪里能够随便出来?芙姐姐也很可怜的……”
英娘闻言几乎哑然失笑。堂堂公主居然可怜,那么,天下间还有谁是可怜的?虽说她打定主意寻个机会入宫去问问情况,顺便看看此事能否推了,但此时不得不在嘴上答应了女儿。
“就当我怕你了,小小年纪就这般磨人。”英娘伸手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下,满脸嗔怪地斥道,“好好念书。别忘了你那些诗词!”
“我就知道娘最好了!”高嘉忘情地欢呼一声,小拳头一挥便跑了出去,临到门口却转过了头,“我去学里看看两个弟弟,一定让他们好生念书!”
英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却知道高嘉这种脾气没法改,也只能随着她去了。起身走到堂前,望着已经有些秋意的碧蓝天空,她不由想起了心事。
如今伊容在城外的庄子里陪着高俅,白玲和她则在家里照应孩子。
家里也倒是平安无事。但是,外面的风声却已经很可怕了。之前刘正夫地那道弹章,分明是有心置自己全家于死地。幸好天子并没有信,可是,仅仅靠当初那从龙之功换来的圣眷,究竟能顶用多久?这满门顶尖的荣华富贵,也不是那么容易享用的,也不知有多少人用眼睛盯着。
正当她长吁短叹的时候,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夫人!”
英娘闻声望去,见是管家高丰景满脸不得劲,不由斥道:“你一个管家,什么事要做出这种慌慌张张的模样。让别人看见像什么话?”
高丰景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但仍是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夫人,宫里头来了人,说是送来了中秋的各色点心以及其他赏赐之物,足足有好几箱子。小人,小人……”
此时此刻,别说高丰景这个往日办事利索的管家有些慌神,就连英娘自己何尝不奇怪?先是感慨自己连中秋节也忘在了脑后。但是,当听说宫里头送来了很多赏赐之后,她顿时有些木了。自打高俅辞相之后,这府里地热闹劲顿时消去了大半,虽说赵佶上次赐玉带时,有不少人上门探风色,但还是在她的搪塞下渐渐不再来,谁知道,此次宫里居然又是这样一招!
强自按下心头激荡的情绪,她便示意高丰景在前面带路,等到了前院,看到地上黑漆漆的好几个大箱子的时候,她更感到心下疑惑。
见那两个小黄门上来行礼,她点点头便笑着问道:“这些物事都是谁送的?”
其中一个身材稍高的过来深深一揖,随后神情恭顺地禀报道:“其中一箱子是刚刚送来的贡缎,是圣上说,送给高夫人裁衣裳穿,至于另外那口里面则是一套瓷器,都垫了棉絮等物,以防磕碰。还有一些是中秋节的挂件摆饰,不值钱,是郑贵妃和王贵妃的一片心意。”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一下,皱眉思索了一会又继续说道,“看小人这记性,其中有一箱子是圣瑞宫孟娘娘送给高小姐地东西,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有秦国公主地一些节礼,所以才有这许多。圣上说了,让夫人一一收好了,不用忙着去宫里谢恩。”
英娘此时已经看到了外面那辆大车,心中不由哀叹了一声。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东西赏赐下来,外头人不看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另外一点更重要的就是,天子官家如此厚赐,是不是想要高俅尽快回来,还是别地什么意思?
她一面令高丰景命人收拾东西,一面对那两个小黄门说了些好话,当听说此行一共来了七八个人之后,立刻又吩咐账房拿了几贯钱来打赏,这自然是皆大欢喜。几个小黄门人人捧着那一张钱票,千恩万谢地拜了,然后便坐车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天子官家厚赐高俅节礼的事情立刻便传扬了出去,而这个时候,那些一而再再而三不依不饶的人当中,渐渐有人打了退堂鼓。眼见弹劾无效劝谏无效,天子的冷脸就摆在那里,他们也不能老是玩拿锲而不舍的一套不是?再说,真正的正人君子如今早已经绝迹了,如今朝堂上还真的像赵佶所说的那样,敢言的人当中一多半是沽名钓誉地。而在天子连名声都不给他们留的时候,这些人的失望可想而知。
出任殿中侍御史的赵鼎着实是被人架在火上烤,然而,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子,因此虽然辛苦,面上却不露毫分,只是每日回到家中的时候不免身心俱疲。好在上有母亲关怀,中有妻子得力,下有一帮仆从维护,总的来说虽然日子难过了一些,但还是让他看到了世态炎凉,心中更是认穿了不少人。
而这一日他刚刚回到家中,家人便告知高傑正在家里等他,这不由得令他心中一惊。虽说娶了高蘅,但是,他和高俅亲厚不假,却没有见过高傑几次,更知道这一位娶的是蔡京的千金。想到这里,他便提起了全副精神。
“元镇,你可是回来了!”
不同于赵鼎地半带拘谨,高傑却很从容。论年纪,他实际上只比赵鼎大七八岁,但辈分却长了一辈,而十年在江南厮混下来,阅历自然不寻常。他知道赵鼎心中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芥蒂,闲聊了几句便点穿了自己的苦处以及高俅的交代,末了才不无郑重地告诫道:“元镇,我知道你这些天也难熬得很。只不过,大哥做人向来很有分寸,这些事情他自会处理妥当,你不用担心。”
赵鼎闻言一愣,敢情高傑今日上门是特意安慰他的?又听了一会之后,他愈发确定了自己的这个判断,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最后只得说道:“三叔,二叔的事情我并不挂心。横竖二叔行得正,纵使圣上也不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我又何必相信这些?倒是我觉得三叔如今一回朝就遇到这些事,夹在中间难以回圜。”
“我如今是户部度支郎中,还不到掺和这种事情的地步,再说,别人总看在我是蔡相公的女婿,不会在我面前嚼舌根。再说我又不是言官,圣上用我只看我是否得力,谁敢乱造谣言指斥我?你却不同,你虽然清正,但却禁不起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元镇,殿中侍御史之职非同小可,你若是有心,不妨从另一方面竖起自己的声名。”
声名?
送了高傑离开,赵鼎不禁感到豁然开朗。自己一心要成为言官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真的为了言官清贵?在复杂的朝堂漩涡中,他可不能把自己染黑了。
去上房向母亲请安时,他屏退了几个使女,沉声道:“娘,你曾经教我,武将固然应该不畏生死,文官也不应该只知道明哲保身。如今朝中多事,我是应该静观其变,还是应该上书直言时弊?”
赵鼎的母亲樊氏原本就是知书达理的人,一听此言便明了儿子的所思所想,沉吟片刻便开口道:“我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便如你所愿去做吧。只有一点,高相公当日对你颇为爱重,所以你万不可效仿莽夫之举。正道的正字固然重要,但是,道字同样不可轻忽。如今尚不到玉石俱焚的时候,留着有用之身,还可以更待他日。”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五章 计前途谋动险棋
“孟后向圣上提出让嘉儿给秦国公主伴读?”
倘若没有何执中的那封信,对于这种无足轻重的事,高俅根本无心去管。毕竟,高嘉和秦国公主赵芙关系密切,两人在一起也正好有个玩伴。但是,自从知道有人在打高嘉的主意时,他就坐不住了,这也是他紧赶着想把高嘉弄回来的缘由。
圣瑞宫的孟后他绝不敢招惹,虽说如今这一位没有被名正言顺地册封为太后,但是,赵佶毕竟将其当作亲嫂嫂看待,吃穿用度比当日昭怀皇后刘珂在世的时候只有多没有少。而当日哲宗废后的时候,是他在背后撺掇了曾布。虽说就真正原因来说不过是推波助澜,但是,别人未必会这么看,所以有一个高嘉在其中转圜当然没有什么不好。
但是,他并不想为此搭上女儿的幸福!之所以不按照时下的女德女训去教导高嘉,而是有意无意地放纵这个小丫头,正是因为他知道高嘉一旦嫁人,再也不能享受这美好时光,故而在英娘苦口婆心教导的同时,他却一直任高嘉由着性子来。而且,小丫头虽然有时任性,但乖巧的时候还真是能给人带来不少乐子,更不用说那种天生的敏锐度了。
如今英娘几人都不适合进宫,但是,高嘉却可以出入无忌,正是靠着这小丫头,宫里宫外的消息才能流通得顺畅,否则,在目下这种时节,就完全只能靠当初安Сhā在宫中的那些眼线了。
“太子赵桓,嘉王赵楷……”
高俅起身走至窗前,喃喃自语了一句,心中涌起了一种很不确定的感觉。他曾经悄悄试探过女儿的口气,结果高嘉漫不经心地说,赵桓太沉稳,如同一块木头,不知道求新求变,没有一点意思;而赵楷聪明外露。不知道如何藏拙,将来说不定会有不测之祸。而就是这两句话,让他对女儿刮目相看——倘若不是心有定计,他几乎认为这小丫头和自己是同一来路。
可是,倘若这两人都不合适,那么,自己就真的要快一点想出路了。无论是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先行结亲,抑或是想什么别的办法。
只要在人家提出这个提议之前把事情解决掉,那么,日后也没有人能够拿这个理由和自己过不去。
然而,这又谈何容易?这时节儿女亲家反目成仇的不少,但是,真的因为反目成仇而退亲地却不多见。他认为好的,未必就能适合女儿一生,而且,世上自有那种薄情儿郎,好的时候将你捧在手心里。坏的时候根本不去正眼瞧你。自己在世的时候也就算了。可若是自己一旦……难道用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搪塞过去?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不免更加烦躁,念及昨日见到燕青时的情景。他更是感到脑袋发胀。对于京城各家府邸的动向,燕青通过公别胜,向来是廖若指掌。刘正夫这位礼部侍郎品行虽然不算上佳,至少比那些两面三刀之辈好的多,但是,他唯有一个缺点——吝啬,好财。
官做得这么大却还有如守财奴这样地着实不多见,而刘正夫的敛财功夫也着实不同寻常。这些年其人暗地置下的产业田地早已超过了朝廷的限令,收受的财物也不在少数。而就在这几天,还有人传说刘家在京畿附近又买了几百顷良田。
原本这都是很平常的事。但是结合刘正夫突然上书弹劾自己的举动,高俅还是感到一种风雨袭来的前兆。刘正夫只是被人推上前台的一颗棋子,但是,这颗棋子到现在发挥出来的作用却异常惊人,因为,凭借刘正夫地交游网络,能够影响地人实在太多了。
当初在蔡京想要把刘正夫捋下去的时候,高俅没有落井下石,但如今他已经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好人当得太多,有的时候也不免被人当作是可欺之辈。正在他胡思乱想地时候,外间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相爷,西北有急信送来。”
西北,急信?
高俅闻言登时疑惑了,以前西北有急报直接送来,一来是因为严均坐镇延安府,姚平仲也在西北为官:二来则是因为他还是管事的宰相,那些人有事没事多请示总是没错的。而现在这种时节,还有谁会送信给自己?
想到这里,他便开口将人唤了进来。高升进门见礼之后,便立刻双手呈上了一封信:“相爷,信是西北军前刘仲武刘帅送来的,另外还有一封私信,上面有一个童字。”
童贯!
高俅闻言眼睛大亮,马上从高升手中取过了信。他先是拆了刘仲武的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便微笑了起来。刘仲武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此人算是颇有名的武将,当初西宁州一役时就因为沉稳而力保城池不失,其后更是得到大用。而在他的印象中,刘仲武那个儿子刘琦更有名。但是,真的要说和这个人打交道的经验,他却没有。
这是一封几乎全都是公事口吻的书信,似乎,刘仲武还不知道他已经递上了辞呈这个事实,其中既表示自己会以凉州甘州作为大本营,然后徐徐进兵地意图,也婉转说明,童贯将进京述职这一事实。而对于高俅来说,在羌族四分五裂,而西夏几乎灭国的情况下,西凉四州落入大宋之手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所以,反而是后者更加重要。
历史早就变了,应该权倾一时赫赫有名的媪相梁师成早就死了,而应该和蔡京勾搭成奸的童贯也根本没有多少露脸的机会,而他这个高俅如今正在和蔡京死掐当中。这个时候,童贯回来是不是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想到殿前司如今的状况,再想想暂时空缺出来的殿帅之职,高俅地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童贯是阉宦,出任殿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天子官家一句话,让他经管一点实事,兴许不会有多大问题,至于殿帅,由郭成出任再好不过了。
当下他又看了童贯的信,果然,这一位的言辞就要卑躬屈膝得多,几乎字里行间都是谄媚之词,最后才表示自己希望回京效力。看完两封信之后,他随手把它们搁在一边,拿过纸笔便奋笔疾书了起来,须臾,便书就了满满几张信笺。
等待墨迹晾干的功夫,他便抬头对高升道:“如今我既然在此养病,你便把应该管的事都管起来。庄子上人员繁杂,你替我梳理一遍,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至于拜会的人,你忖度着情形办,似郑达夫这样不可拒绝的人便领进来,其他人便用借口回绝了。”
高升答应了一声,继而又问道:“相爷,那圣上送来的赏赐……”
高俅这才想起还有这段关节,不由感到一阵头痛。赵佶的意思很清楚——我不想罢免你,你赶紧出山给我干活!可是,这种节骨眼上,他除了装作不明白,还能干什么?赵佶不可能轻易罢免蔡京,毕竟,蔡京如今从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错误。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蔡京的过错都暴露出来,而且是越多越好,这样的话,他就需要对方先出手,需要沉不住气的蔡攸先出手,唯有这样,他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他很怀疑,赵佶是否会在如今这个时候再玩一场微服私访的好戏——大宋的君王里面,从来没有哪一位像赵佶这样喜欢玩微服把戏,而且还有事没事往大臣府邸乱窜。好在他已经出城,赵佶应该不会跟来了吧?
“那些赏赐让夫人先好好收着,然后抽个空入宫去谢一声,你到时候回去报说一声,不必把东西往城外搬了,免得人家以为我存心炫耀。”
正如高俅预料到的那样,赵佶原本是想带人出城到高俅的庄子上逛逛,最后还是被郭成和曲风死活劝住了。东京城中这位天子官家随便乱窜还不要紧,可是,一出东京城,谁知道会不会有劫道的盗匪,以及那些不长眼睛的人作祟?
而这个时候,郑居中和大理寺负责的案子也到了紧要关头。一夕之间众多人证和嫌犯的翻供让整件事平添变数,然而,郑居中死扣物证,终于成功在公审的时候让一位嫌犯脱口而出道了一声蔡字。至此,高俅期待已久的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当公堂上,那嫌犯吃打不住,说出马行的东家姓蔡的时候,上至主位上的大理寺卿、少卿一应官员,下至正在用刑的差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精彩至极。大理寺官员是因为牵扯出蔡家而惶恐万分,而差役则是因为收了人家的钱,却还没有管住那张该死的嘴而心中恼怒。只有郑居中得意万分,脸上却不带任何表情。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蔡家才会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六章 闻谏言夜审心腹
这一日,蔡京因为一早起来身体不适,因此命人进宫报了信便在唤了大夫来家里看病,谁知黄昏时分,何执中便亲自找上了门来。
“元长!”
蔡京正在喝着苦透苦透的药汤,此时闻声抬头,见何执中满脸的气急败坏,不由心中奇怪:“伯通,出了什么大事?”
何执中虽然心头恼火,但是看见旁边还有几个下人,立刻皱起了眉头。而蔡京亦觉得事情非比寻常,淡淡一挥手便将人都遣退了下去,随后方才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郑居中今日和大理寺卿在那里审案子,结果在公堂之上,一个嫌犯吃打不住,吐露出德生马行背后的东家姓蔡,结果,整个大理寺都轰动了。我一得到消息就觉得不对劲,所以匆匆赶了过来。”何执中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沉重的忧色,“空|茓来风必有因,不是有人在背后陷害,就是此事真的有什么名堂。”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蔡京却有些不以为然:“天底下姓蔡的人多了,大理寺总不能因为有人说那马行的东家姓蔡,就把事情硬扣在我的头上。怎么,难道郑居中就敢栽赃嫁祸?”
何执中见蔡京如此做派,原本想过一段时间再向蔡京说明蔡絛提到的那件事,如今却不得不说。斟酌了一下语句,他便在蔡京身旁坐下,然后不无凝重地道:“元长,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声。这几天,我在外面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似乎居安在外面用你的名头做了不少事情,其中引人非议的不在少数。我知道居安向来秉承你的作风,很有做一番大事业的志向,但是,凡事不可过头,你需得劝他谨慎。”
“嗯?”蔡京闻言坐直了身体。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虽说养了四个儿子都不争气,但是,若是外人指斥他的儿子不学无术,他绝对不会高兴。可是,何执中和他的关系却不同,能够在多年前便同舟共济到现在的,除了何执中还没有第二个人,所以。此番这番劝告,他怎么也不可能晒然一笑淡然置之。
“伯通,你究竟都听到了什么?”
何执中本想把蔡絛地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却想到这是蔡府的家事,自己没来由掺和不好,当下只得含含糊糊地道:“元长,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Сhā手。若是你真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居安,或是问问其他几位贤侄。总而言之。事关重大。你自己万万不可轻忽。”
何执中这么说,蔡京哪里还会等闲视之,等到人一走。他就立刻命人把蔡絛找了过来。他很清楚,家里四个儿子全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当日蔡攸管家的时候,另外三个小的被整治得敢怒不敢言,何执中既然说让他去问几个小的,那么,问老三蔡絛总是没有错的。
蔡絛起先还不知道父亲找自己有什么大事,乐呵呵地进了书房方才发觉老爹脸上神情不对。等到蔡京铁青着脸问他为何刺探大哥蔡攸地行止时,他的脑际中立刻闪过了东窗事发四个字——难道,何执中把自己去见过他的事对蔡京挑明了?
这个念头顿时让他魂飞魄散。老爹蔡京对别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那叫一个心狠手辣,他绝对不想让这种教训落到自己头上。为了担心蔡京误会,他慌忙将自己当初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末了才心中忐忑地道:“我只不过是怀疑,所以并不敢向爹爹禀明。再者,爹爹往日就偏爱大哥,我也怕说出来没来由作恶人,所以就去对何伯父说了此事。想让他来劝劝爹爹……”
蔡京越听越觉得脑袋发胀,心中那个恼火劲就别提了。都是自己的儿子,居然还要拐弯抹角去告诉外人,再让外人来转告自己,这都是哪门子的规矩?倘若蔡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蔡攸和蔡平中间绝对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地关系:而倘若蔡絛实在胡编乱造,自己家这几个儿子就真地翻天了!有朝一日他两脚一蹬升了天,他们还指不定怎么斗呢!
“够了!”
他终于一口打断了蔡絛的话,厉声问道:“我问你,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到时可敢和攸儿对质?”
“孩儿当然敢!”蔡絛挺起胸膛,一副夷然不惧地模样。事实当然不会如他说的这么简单,蔡平和蔡攸关系密切,这根本不是他无意中发现的,而是多日以来细心观察的结果。更重要的是,蔡平雇的两个小丫头全都收了他的钱,所以,蔡平夫妇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而那块玉佩,也根本不是蔡平婆娘暗中卖弄,而是其中一个小丫头偷偷拿来给他看,他因此方才认出来的东西。
“爹爹只要派人去蔡平地院子中搜查,若是搜不出大哥贴身的那块玉佩,我甘愿受罚!”
蔡京并没有被蔡絛大义凛然的样子骗倒,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蔡絛既然敢拍着胸脯保证能够找到东西,那么,蔡平收了蔡攸的玉佩,这就肯定假不了。如今唯一可虑的是,两人之间究竟到了何等程度,蔡平是否把昔日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都吐露给了自己那个好儿子?
他越想脸色越阴沉,最后冷冷瞧了蔡絛一眼,沉声吩咐道:“好了,你回去,此事到此为止。今后若有这种事情,你尽管对我说,不用拐弯抹角!”
“是。”蔡絛连声答应,抬眼瞧瞧觑了一下蔡京的脸色,方才悄悄地退出了房间。从父亲的眼神中,他非常清楚,哪怕大哥有通天彻地之能,这一次要过关也不是那么容易地。
蔡京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便叫来另一个心腹嘱咐了两句,等到人离开之后,他这才命人叫来了蔡平。
冷冷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心腹家人,他越看越觉得心中火起。虽说蔡平确实替他干了不少秘密的事情,但是,为此他又何尝亏待过此人?月例头一份,赏赐头一份,就是那些家里的下人,谁又敢慢待蔡平?
“蔡平,知道我今日叫你过来有什么事么?”
蔡平脑子里满是蔡攸刚刚命人送来的五百贯钱票,此时压根没有注意蔡京的脸色,闻言也只是和平常一样躬下了身:“相爷必是有要事吩咐小人去做,小人恭听相爷训示。”
“吩咐你做事?”蔡京冷笑一声,语气中渐渐带上了几分狠厉,“我怎么敢吩咐你做事?若是因为区区一点小钱,你就把我翻手卖了,我该找谁去讨这个公道?”
蔡平这才感到一怔,抬头见蔡京的眸子中闪现出一种让人害怕的寒光,他不由得退了两步,心中浮出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一直以来也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过日子,直到蔡攸给了他保证,他方才胆大了一些。再加上想到日后蔡家肯定是蔡攸承继家业,他便索性完全听了蔡攸的吩咐。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敢去猜测,蔡京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存着侥幸心理,或许,自家这位相爷只是听了什么小人的挑唆。
他慌忙跪了下来,磕头之后便赌咒发誓道:“小人绝对不敢泄露相爷吩咐的勾当,请相爷勿要相信他人的诡计。”
“诡计?”蔡京的眼睛眯缝了起来,中间那一条缝中流露出了更加深重的寒光,“那我问你,你吩咐你婆娘藏好的那块玉佩,是怎么回事?”
玉佩!
蔡平只感到脑袋一炸,整个人顿时懵了。此时,他再也不敢以为蔡京指的是别的玉佩,除了蔡攸上次为了收买他而丢过来的那块玉佩,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位主儿如此在意?大惊失色下,他连渐渐发麻的双腿都完全顾不上了,膝行几步上前颤声道:“相爷,小人……小人有罪,那玉佩是大少爷赏赐小人的,只问了几句闲话,小人纵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告诉外人这些事情,相爷明鉴!”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立刻将蔡攸探问情况的事情全都兜了出来,至于自己吐露的消息他则避重就轻,只说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在他看来,只要蔡攸聪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蔡京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大动干戈。而就蔡京渐渐缓和的脸色来看,他这个赌似乎是赌对了。虎毒不食子,蔡京纵使再心狠手辣,对于儿子应该还是存着一份亲情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家人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将门又掩上之后便躬身说道:“相爷,小人刚刚,从蔡平的院子中搜出了这些东西。”蔡平此时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扭头一看几乎昏厥了过去。那人拿的盘子当中,赫然是几件精工细琢的珠宝首饰,而正中央的,正是蔡攸送他的那块玉佩。摇曳的烛火下,那块玉佩熠熠生辉,而蔡京的脸上乌云密布,眼看便是一场急风骤雨。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七章 父子相疑不相露
“相爷,小人,小人不合收了大少爷的东西,可是,小人绝对没有做对不起相爷的事!”
见蔡京的脸色依旧不好,蔡平知道今天若是不说实话,只怕是难以蒙混过关,当下便将那日离开书房,然后在自己的院中被蔡攸逮到的情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大少爷说,他将来是要执掌家业的,小人既然是蔡府的人,有事情就不应该瞒着他,还说小人若是以后什么事情都知会他一声,他将来若是飞黄腾达,一定会带挈小人。”蔡平说着已经是带了哭腔,狠狠地在地上碰头道,“相爷,小人跟着相爷出生入死大半辈子,不敢对相爷有半点异心啊!大少爷说将来要为小人的孩子寻一个前程,小人就动心了,至于这些东西,老爷赏的还少么,小人并非看在钱的面上!”
尽管蔡平说的分外动听,但是蔡京丝毫不为所动。他已经疏忽大意过一次,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记挂旧情。他心中也希望蔡攸探问自己的行止是为了替他拾遗补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并不是他能够掌控得了的。蔡攸虽说不学无术,但是,脑袋中那些小聪明层出不穷,倘若有心做什么,他这个当父亲的很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心中一阵阵恼怒,跌坐回椅子便厉声喝道:
“你不用在这里哭天喊地,老实说,你究竟都告诉了攸儿什么?”
“小人最初是告诉他,相爷要小人去私自和那个高明清会面。”蔡平说出这句话后,自己也觉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抬头瞧去,却和蔡京冷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慌忙低下头去。”之后,相爷吩咐小人去和那几个往日走动得勤的官员联络,还有往何相公那里送信,小人都告诉了大少爷。别的就真没有了。”
蔡京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些事情当中,除了第一件不能让外人知道,其余的就是泄露出去也不打紧。而且,在他看来,蔡攸虽然想揽权的心思重了些,但是,应该不会做出出卖家门这样的事情。如此看来。
蔡攸不过是想掌握他的动向,卖好的心思更重一些。
话虽如此,但是,他亦不想轻易放过此事。毕竟,跟了自己多年地家人一转眼便成了儿子的眼线,这样一种情形是他如何都忍受不了的。
然而,老奸巨猾的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因此思忖了片刻便冷笑道:“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按照规矩。我就是该销了你的契约。把你逐出去的……”
“相爷,万万不能啊,小人自知有错。可小人对相爷的一片忠诚日月可如…”
“你不用说了!”蔡京毋庸置疑地一挥手,淡淡地说道,“看在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如今也已经一把年纪,风烛残年地时候流落街头,想必你也是不愿意的。”
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句登时让蔡平浑身一哆嗦,心中连连叫苦。
为蔡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这位主儿的心性他哪里会不知道?但凡和蔡京做对的,如今的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他可以预见,倘若真的被逐出蔡家。那么,他一分钱都别想拿走,而且指不定几日之后就会暴尸街头奇#書*网收集整理,毕竟,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突然,他心领神会地磕头下去,连声哀求道:“相爷,小人今后一定遵照相爷的吩咐去做,不敢再有半分违背!请相爷开恩。留给小人一条活路。”
“今日地事情我不想传得沸沸扬扬,至于这些财物,我也无所谓,你就收着好了!”蔡京示意旁边地家人将那盘东西搁在蔡平旁边,然后又举重若轻地道,“你既然要儿子有出息,那我在城外的庄子上正好缺一个总管,先让他在外面避一避风头,到时候念一些书,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用场。”
蔡平总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却没想到蔡京用这样的绝户计,心中着实像吞了黄连似地,有苦说不出来,还得硬着头皮谢过。好容易爬起身来,他只觉得膝盖一片酸麻,便就着势头弯着腰,根本不敢直起身子看蔡京半眼。
“以后攸儿若是再向你打听什么事情,你就照实告诉他,但有一条,事后一定得告诉我,你明白么?”
“小人明白,明白!”
教训完了蔡平,又吩咐几个心腹以后多看着一点,蔡平又差人叫来了老三蔡絛,细细嘱咐他不准将事情说出去,这才腾出手来处理代州的事情。尽管尚不确定事情是否和蔡攸有关,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拖不得,一旦拖下去,小事立刻就会变成大事。想到自己一时不察被人做了这样大的文章,他顿时恨得牙齿痒痒的。倘若可能,他真恨不得将高俅郑居中一口吞下去。
“备车,入宫!”
换了紫袍官服,配了金带金鱼袋,蔡京便打点起精神入宫。然后,尚未到崇政殿,便有相熟的内侍一溜烟跑了过来,低声报道:“蔡相公,早先郑相公入宫奏报过,圣上大发雷霆,如今已经到延福宫散心去了。相公若是没有大事,最好等圣上息火了之后再来,刚刚小蔡大人的求见,也被圣上打发回去了。”
这种时候蔡攸居然还敢求见?
蔡京闻言大为诧异,脑海中更是觉得迷雾重重。倘若此事真的和蔡攸有关,那么,不管怎样,这个时候入宫无疑都是撞在矛头上。据他所知,他这个儿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绝对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事情,那么,难道蔡攸有那么笃定,事情就真的牵涉不到他?
“攸儿现在在哪里?”
那小黄门极为机灵,闻言顿时知道这两父子有话要说,连忙低声道:“小蔡大人因为没有随驾,已经从另一头出去了,大约是龙图阁地方向。小蔡大人如今还在修国学大典的名头里,指不定去和那些编修官商量什么。”
蔡攸会和那些饱学鸿儒商量编修国学大典的事?蔡京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但是,他还是顺着那小黄门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有内侍向他行礼问安,他一一点头应了,心中却越发焦躁,最后干脆停下了步子。
自己这么紧张做什么?既然蔡攸自己都不着急,他这个做老子的弄出一副火烧火燎的模样,岂不是惹人疑窦?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过了身子,优哉游哉地往集英殿走去。蔡攸不去集英殿点卯,他去那里看看国学大典的修撰情况也好。横竖对于这种经学要义,他还是有点心得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几丈远处,正有两个脑袋在那里张望。
“嘉儿,你看蔡相公做什么?”
高嘉正在探头张望着蔡京的去向,听赵芙这么一说,只能把脑袋缩了回来,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爹和蔡相公似乎有些矛盾,当然得注意一下他地动向。”
“可是,那都是男人的事!”赵芙虽然脾气比赵婧火暴,但毕竟还是经过宫中无数女官教导过的,怎么也不像高嘉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此时,她三两下将高嘉拖到了阴影处,郑重其事地告诫道,“你可别在官家面前说这些,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些就不可爱了。”
高嘉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谁会去没事问赵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却点了点头,随即便岔开了话题。刚刚是上课的间隙,高嘉嫌弃那两个讲课的先生太过浮躁,又觉得闷得慌,因此课一上完就把赵芙拉了起来。此时,看着满天空的蓝天白云,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几年只见李清照有信过来,却没有见过一次真人,她这位才女老师不知道怎么样了?
“嘉儿,嘉儿!”
高嘉突然感到有人使劲地推自己,这才清醒了过来,见赵芙满脸的焦急,她不由叹了一口气:“那种照本宣科讲读经义的课你还想听?实在讲的太糟糕了。”
赵芙自己也不想回去,只是,当初是她死活求了赵佶方才出来上课,如今要是不去,到时免不了又要受一堆教训。因此,她好说歹说拉了高嘉回去,继续听那位老学究讲论语。而上面那位身着绯袍的老师讲的头头是道满面红光,下面的人却全都听得昏昏欲睡。好容易一天的课讲完,学生们顿时如鸟兽散,谁也不肯多留一会。
赵芙是哲宗赵煦的女儿,而眼下赵佶最大的女儿也不过和高嘉一般大,小了赵芙至少三四岁,因此几个小的自然是围着这位堂姐和高嘉叽叽喳喳地说话。高嘉已经习惯了和这些金枝玉叶的公主混在一起,随便讲些乱七八糟的市井传闻,就能把这些小丫头唬得一愣一愣的。当她说起自己小的时候跟着李清照学诗词的时候,包括赵芙在内,一帮小丫头全都是满眼的小星星。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八章 访高相太子露怯
这是很自然的事,历来外头若有好诗词,免不了都会流传到宫里,而宫里那些嫔妃没事情的时候亦会时时吟唱,这也是那时柳永的诗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原因。当下一群公主便要求高嘉什么时候把李清照请到宫中来,也好让她们瞧瞧这位心目中的才女,而高嘉自然是满脸难色。
开玩笑,自己的这位老师眼下连自己都见不着,怎么弄到宫里来满足这些人的好奇心?她隐约从爹娘那里得知,由于婚事生波,李清照在守孝期满之后,一直和幼弟寡母在家里过活,绝口不提嫁人的事。而赵家之后也悄无声息地上门退了婚事,赵李两家便再也没有往来。尽管她央求过父母无数次,要求去青州看李清照,但都在父母的叹息中败下阵来。
若是可以让这些公主出面,说不定会惊动天子官家,这样一来,也许自己能如愿以偿呢?
高嘉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不免沾沾自喜了起来。于是,她先是为难了好一阵子,然后方才把李清照的境况吐露了一星半点,结果,秦国公主赵芙一口答应去和赵佶相提,如此一来,其它的公主自然是欢呼雀跃。
次日便是十五,她不用在宫中陪赵芙读书,便随着母亲坐车往城外探望父亲。而高俅一见她便板了个脸,这种态度登时让她心中打鼓。
“爹爹!”她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便缩在母亲身边不敢上前。此时,她想起了上次母亲带话,说是父亲要她出城暂住,却让她以孟后的话推托的故事,不由得更往母亲背后藏了藏。
“你知道你惹了祸么?”高俅原本不想板起父亲的架子去训斥女儿,但此时却有些忍不住了。”你知不知道,别人已经在打你的主意?然后借着你打我的主意?”
高嘉本就是玲珑心肝,此时闻言便是脑中灵光一闪:“爹爹。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太子殿下和嘉王的事?”
“你既然知道,还不小心一点!”高俅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脸上亦露出了几分怒色,“我知道你的脾气,和太子殿下嘉王厮混在一起,多半也不过是为了玩耍,但是,你如今也不小了。应当知道男女有别!圣上什么意思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是你爹爹,这些事情你若是不管,我便要替你注意!”
高嘉原本就是早熟,再加上和李清照读了几年书,看了那么多诗词,早就知道书上的情爱是怎么回事。然而,被父亲当着母亲地面吼出来,她还是感到脸上阵阵发热。双颊亦是情不自禁地通红一片。
“太子只是想交好爹爹。免得丢掉太子之位:至于嘉王,一半是为了王贵妃和姨娘的关系,一半是为了别有所图。这些我都知道!”高嘉理直气壮地说道,浑然不顾英娘铁青的脸色。她缓步走到高俅跟前,乖巧地在藤椅边跪了下来,“嘉儿很小就和娘学了女训女德,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三个弟弟还小,嘉儿一直受到圣上的照应,既然可以在宫里横行无忌,便想替爹爹分忧……”
这是自己的女儿?
高俅心中顿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女儿懂事乖巧好学,这都很好。问题是。在那种张扬的外表之下,真可能有这样的玲珑剔透心?
想到高嘉几次地通风报信以及有意无意地在自己面前透露消息,他已经隐约相信了七分。但是,这也未免太惊人了,这样一个什么都懂得鬼灵精,怎么可能是自己教育出来的?
高嘉见父亲沉吟不语,误以为高俅在担心她的安危,连忙添油加醋道:“爹爹,嘉儿很乖的。你千万别以为我只会惹祸!若是圣上真的有那种意思,你就说我有志修道,到时候大不了出家去做女道士,等到太子和嘉王娶妻之后再嫁!”
这一席话顿时让高俅更加头痛,不消说,这小丫头肯定又是在宫里的时候,听说了前朝某位公主的如是事迹,方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出家当女道士来逃婚,貌似曾经是武则天那位女儿太平公主的搪塞本事,可是,那是公主逃避和亲。倘若真的是赵佶想要高嘉当他地儿媳妇,这能够轻易逃过?
“嘉儿,这些都是谁教你地!”
英娘终于忍不住了,三两步上前将女儿拽了起来,沉声问道:“难不成你就和秦国公主整日里说弄这些?”
“哪有,我们可都是认认真真读书的。”为了避免再遭教训,高嘉连忙掉转话题,说起今天在宫里看到蔡京的情景,末了才补充道,“我后来找了个小黄门问了,他说,蔡相公似乎在找他儿子蔡攸,后来不知怎地又回去了。”
不管是什么人,灯下黑总是难免的,凡事只看到外头,而没有注意自己身边的情况。再加上蔡攸是蔡京的儿子,所以蔡京对其不加防备也是很正常的。但是,狐狸尾巴终究会露出来,这一对历史上最终反目的父子会不会提前上演一场好戏,高俅着实很期待。
见父亲没有追问更多,高嘉不禁有些失望。正当她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高俅的吩咐声。
“既然知道太子和嘉王都是别有所图,以后就离他们远一点。你如今既然是秦国公主的伴读,和那些公主大可亲近一些,至于皇子则千万别去掺和。朝廷上下注意这些层面的人多了,别让人有心抓到把柄。”高俅见女儿仰头望着自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摩挲了一下她地头。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确实偏爱,而对那三个儿子却能够每每严厉起来。”你要记住,爹爹总是为了你好。”
高嘉连忙点头,旁边的英娘只能叹了一口气,也上前为女儿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明媚的阳光下,这一幕显得格外温馨静谧,几个侍候的仆人也蹑手蹑脚地一一退了。
然而,煞风景的一幕终究少不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高俅闭目沉迷在这种一家三口的气氛中时,一声刻意的咳嗽声传入了他地耳畔。当他睁开眼睛抬头望去的时候,几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很庆幸,那几个人没有早来,否则,很可能自己刚刚教导女儿的那番话就被人听去了。
来人不是天子官家赵佶,而是太子赵桓,这一点很出乎高俅的意料。但转念一想,他反而觉得这更合乎情理。相比天子一举一动皆有人看着,太子好歹能够稍微自由一点,而且,高俅如今还兼着一个太傅的职衔,不管怎样,在他的一应官职还没有被罢免的时候,赵桓来看他是比较合理的。
“拜见太子殿下!”
高俅示意英娘拉自己一把,然后方才慢吞吞地离开藤椅行礼。他那点小病早就好了,如今不过拿这个借口躲着。只是,他还未完全大礼参拜,便被赵桓一把拉了起来。
“高相公既然有病在身,就不必如此多礼了,横竖也没有外人。”
赵桓刻意加重了外人两个字,硬是让高俅坐下之后,他才笑道,“我今天是借着到城外看看秋收的状况,偷偷溜出来的,这些人都是父皇派给我的可靠人,除了父皇,不会有人知道我来看了高相公。”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很简单,这一次赵桓来不仅是有赵佶的意思,还有他自己的意思。至于孰轻孰重,这就要看高俅自己的判断了。
高俅沉思片刻,朝英娘点了点头,英娘立马拉着高嘉往另一边走了。而往日最喜欢看热闹的高嘉这一次也丝毫没有反对,乖乖地跟着母亲出了院子,连头都不回。与此同时,赵桓也向身边的几个护卫吩咐了几句,很快,院子中便只剩下了这一大一小两人。
“高相公,父皇的意思是,朝堂中不能少了高相公,希望你尽快收回辞呈。”
这句开门见山的话让高俅一惊,但他亦是久经沧海的人,一瞬间便做出了最完美的反应:“太子殿下,圣上虽然美意,但是,臣却无法拜领。须知我大宋历朝宰相请辞,可有自动收回辞呈的?我高俅虽然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亦不想为人笑柄。”
对于这种官面上的话,赵桓小小年纪自然不是高俅的对手,此时不免有些焦躁:“高相公,我知道你和蔡相公不和,但是,你总得为父皇考虑。父皇虽然更信任你,但也不能平白无故……”
说到这里,他自知失言,连忙住口,然而高俅却已经听清楚了,心中不由暗叹。赵桓没有学到赵佶的任性风流,沉稳的气质在诸皇子当中也最出色,但是,在涉及到自身的关键时刻却依旧没法完全控制自己。
当然,他是不是可以想当然地认为,赵桓不像赵佶有运气,没有遇到自己这样的人?
他定了定神,微笑着迎上了赵桓的目光,淡然自若地答出了一番话。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二十九章 郑居中妙荐能员
“怎么会有人突然在公堂上翻供?”
蔡攸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了,明明算计的好好的,突然却横Сhā出来这样一段,这怎能不让他恼火万分?即便是那人不说出他蔡攸,但是,坊间流言永远是无穷无尽的,只消几天,就一定会有人把事情传得有板有眼,到时候,他老爹那一关又该怎么过?
蔡攸面前的是大理寺的几个差役,这一次从蔡攸那里捞足了好处,原本都想趁机向蔡攸卖个好,以后也好留着一个地步,更可以靠这位蔡家大少的关系捞一个肥缺,谁知道转眼就出了这样的差错。因此,在蔡攸大发脾气的时候,他们只能在那边哭丧着脸,谁也不敢开头说半个字。谁要他们没把事情办齐全呢?
““哼,拿着我的好处,居然敢反手把我卖了,要是不收拾一下他,只怕是到时候事情更难预料!”蔡攸终于按捺住了心头急怒,但语句亦是变得阴森森的,“如今牢里还是你们管着,让那个家伙吃皮肉之苦固然不行,容易引人注目,但是,用点其它阴损的法子应该没有多大问题。这一次我要是不能杀鸡做猴,我就不姓蔡!”
闻听此话,那几个差役全都本能地缩了缩脑袋,低头面面相觑了一会,全都没有开腔。身为积年的差役,他们手中的活计早就做得利索了,别说让犯人吃些苦头,就是把人弄死了也简单得很,但这一次不行。上头老早发了话,那几个嫌犯和人证都是要紧人,天子面前也是报备过的,如果出了任何问题,搞不好就要全家流配沙门岛,所以,蔡攸这句杀鸡做猴顿时给他们留下了无穷的恐惧。
“你们都受了我不少好处,这一次事情办砸了。我也不想和你们过不去,回去把人给我看紧了,无论有谁私自接触都给我报过来!”蔡攸见一群人噤若寒蝉,便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带出了无穷狠戾之色,“总而言之,我在一日,就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但若是我不好过。休怪我翻脸无情。不管我怎么落魄,把你们整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的警告差役们自然理会得,也不会有任何怀疑。不管怎么说,蔡攸如今依旧是宰相公子,更是名正言顺的三品大员,而他们就算平日是一方地头蛇,怎么也是敌不过官面上势力的。当下为首的差役便上前唯唯诺诺表了忠心,见蔡攸无话吩咐,方才纷纷走了。
离了自己那个隐秘地联络去处,蔡攸方才起身归家。他如今已经娶妻生子。但仍然和父亲住在一起。这一日吃饭的时候蔡京正好不在,这不由得让他有些疑虑。大理寺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以他老爹耳目灵通的习性。怎么也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没有什么联想。这个节骨眼上偏偏不在家里,难道是在何府?
味同嚼蜡地吃完了晚饭,蔡攸便暗地招来了家人询问,得知父亲是有要事处理,所以留在大内都堂,他不禁更加心头不安。现如今他羽翼渐丰,但是,天子的心性却不是容易揣摩的,别看他眼下风光。但若是出了纰漏,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和父亲依旧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这个时候,赵佶正在召见郑居中询问大理寺审案的情况,当听得郑居中说了那人证咬定背后地东家姓蔡的时候,这位天子官家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好嘛。如今的人可是真会攀咬!”他伸手就要去拍桌子,但是手刚刚落下却最终止住了,但语调却愈发犀利。”你继续问,若不能问一个水落石出,岂不是对不起那些命丧黄泉的军士?还有,再派人去代州问问种师道,朕倒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郑居中最会察言观色,亦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蔡家上眼药,因此刚刚,奏报的时候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通篇累牍都是奏述实情,未曾加上一点自己的揣测。此时见天子又交待下来这样一件事,他不由心中欣喜。
“圣上,依臣之见,此事不能太过急躁。”他一本正经地躬下身去,郑重其事地回禀道,“代州处于宋辽边境,如今种师道一是要整饬边防,二是要训练军队,三还要处理民政,可以说是日理万机,此事虽说是他一手报上来,但是闹到这样的程度,估计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臣以为朝廷应该派一个能员前去代州,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查明,这样一来,也能平息悠悠众口。”
郑居中这样一番话合情合理,赵佶听下来也觉得深合心意,当下便点了点头。只是在人选上面,他却不免犯了踌躇——派地人官品太高,无疑有小题大做之嫌,而且对于代州军务也没有多大好处;可若是派去地人官阶太低,也无法表示朝廷对于此事的重视。当下他便把问题重新抛给了郑居中:“那郑卿家可有心目中的人选?”
此事郑居中早已胸有成竹,赵佶这句话无疑正对胃口,连忙应了上去:“圣上,臣倒是确实有一个上佳人选。殿中侍御史赵元镇向来以清正能干著称,而且又是正直敢言之辈,不如将此事交给他,则一定能有奇效。”赵元镇?赵鼎!赵佶想明白之后,心里头顿时如同明镜似地。虽说天子日理万机,数以万计的官员名称怎么都不可能全都记住,但是,有些人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赵鼎不是别人,而是高俅的侄女婿,当初婚宴的时候,他可是还去凑过热闹的。至于此人的官声,当初提拔殿中侍御史的时候,他也曾经仔细察问过,应该不会有差。
“唔,就是赵元镇好了,以他的品行为人,应当不会负朕所望!”
有了皇帝这一句话,郑居中自然心中欣喜,告退出来的时候更是满面欣容。如今他已经狠狠得罪了蔡攸,连带着和蔡京之间的关系当然也无法缓和,倘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向高党中人多多是好,只怕是日后为了分谤,天子亦不会偏帮于他。天下间无非制衡二字,他深信只要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有真正羽翼丰满地那一天。
郑居中前脚刚走,赵佶还来不及喘口气,便有内侍来报说,皇太子赵桓求见。赵佶忖度赵桓出城时去见高俅,连忙吩咐传见,待到儿子规规矩矩下跪行礼之后,他便示意赵桓上前来,又把无关紧要的内侍全都遣退了开去。
“你今天见到伯章了?”
“是。”赵桓点了点头,沉声道,“高相公说,如今朝廷诸般政令已经全数推行,原本他并不想和蔡相公龌龊,无奈有人算计在先,他此次辞相亦是难免。”说到这里,他便开始原原本本地复述高俅的话,中间并不敢加上任何一句自己的揣摩。
听着儿子小大人似的在那里说话,赵佶的神情不禁有些恍惚,等到赵桓全部说完之后,他方才如梦初醒地恍过神来。他不肯在儿子面前露出什么过头的情绪,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后,又教导了赵桓两句,便吩咐他先行回去休息。
等到殿中又恢复了寂静,他方才缓步走下了宝座,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大殿中踱起了步子。高俅地意思很清楚,借着远离朝堂的当口,朝中的局势可以一目了然,他这个天子亦能够看清蔡京的擅权独断,这些他也确实都看到了。蔡京确实把手伸得太长了一些,但是,在他即位之后,蔡京已经当了这么多年宰相,倘若如今骤然罢相,是不是会激起里外的不同反应?
虽说高俅只字不提代州马案,但是,赵佶决不信这么大的事情高俅就会不知道。倘若不是不知道,那么,他这位师友就是在避嫌了。仅仅一个蔡字当然不能表明什么,天下蔡姓人又不止蔡京一个,可是,蔡家贪财之说他曾经听不止一人提起过,那么,这不见得就一定是空|茓来风,查一个水落石出也好。
天子的这番心意自然是不可能宣之于口让别人知道的,但是,他的一番举措无疑清楚明白地宣告了这一点。当赵佶在朝堂上宣布以殿中侍御史赵鼎赴代州清查马案的消息传出之后,原本就显得不甚安定的朝堂顿时又起了莫大的风波。
赵鼎正直敢言不假,赵鼎政声卓著也不假,赵鼎年轻有为更不假。
但是,在这一位年轻才俊的背后,可是站着一位高俅!虽说高俅如今已经罢相,但是,把两件事情联合在一起,谁能担保赵鼎此去代州没有其他含义?当下朝臣议论者有之,惋惜者有之,痛心疾首者有之,上书劝谏者更是比比皆是。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章 一朝风云突变起
而相比别人的患得患失,赵鼎在接到旨意之后,表现出了相当的从容。这些天他一直在构思弹劾蔡京的奏折,但是写到后来总觉得空乏无力,最终只得暂时搁笔。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这样一件重任骤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怎能不让他心中振奋?
由于事情重大,他在入宫陛见之后便得了尽快起程的旨意,所以晚间便在家里由高蘅指挥几个使女急急忙忙地收拾行装。赵老夫人樊氏也在旁边帮忙看着,脸上尽是欣慰之色。
“你此去代州重任在肩,记着凡事不可急躁,不可仗势欺人,否则,就是差清楚了事情,日后也会担上骂名!君子立身当不偏不倚,我从小就教你读书做人,倘若你怀了私心,也就对不起圣上这一番抬爱,郑相公这一番推荐了,你明白么?”
耳听母亲的这一番教导,赵鼎连忙躬身答应,旁边的高蘅也是脸色微动。她嫁入赵家已经有几年了,婆媳之间一向相处融洽,其中固然有她懂得做人的关系,樊氏的见识深远更是不可小觑的因素。此时,她一面取出一些压箱的金银钱塞在一个锦袋中,一面对樊氏笑道:“娘就放心好了,官人最听你的话,一定不会做下不正道的事。”
“我不过白嘱咐几句罢了。”樊氏也笑了,上前为儿子整了整衣襟,见高蘅已经装满了那个锦袋,她不由得摇了摇头,“出去一概花销都有公用,带那么多钱干什么?赶紧拿出一半来,带着这么多金银上路,还不是叫人惦记?”
三人打趣了一会,高蘅便觉得眼皮有些沉重,联想到这几日胃口不好,月事似乎有些不正常,身子也渐渐沉了。她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幸福的预感,只是此时丈夫临行在即,万万不好在他面前提起这种事,当下连忙强打精神支应。
由于事出紧急,赵鼎次日早晨便坐车上路赶往代州,随行的还有几名公差以及殿帅府军士,以及两个心腹家人,除了一辆车之外还有十余匹马。他这次好歹都算是钦差。这行头自然算不得十分张扬。但是,这一消息却早已沿途传开了。
而赵鼎走后,坐镇京城高府的英娘自然少不得上门瞧瞧高蘅,当听高蘅满面羞涩地道出隐情的时候,这位高家大妇不由得满心欢喜,连忙使人叫来了赵老夫人樊氏。当听说儿媳可能有了身孕,樊氏的高兴劲就别提了,当下急急忙忙差人去请大夫,请脉下来,果不其然是喜脉。
“这样的好消息。蘅儿你就该早说的!”英娘唯恐樊氏心中有些芥蒂。免不了嗔怪道,“如今你已经是赵家的人,这些事情还得由婆婆做主。没来由让我这个作婶子地先知道不是?就算吃不准,叫个大夫来请脉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没有什么丢人的。要不是喜脉而是其他,也好早日准备不是?”
“二婶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
见高蘅红了脸,樊氏却笑道:“不过是一丁点小事罢了,她到底还小,哪里能事事齐全,高夫人就别怪他了!想来她也是不想让我那个儿子路上担心。所以才把事情硬生生按了下来,能有这样贤惠的儿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责怪她。倒是今后不能让她累着了,否则一来对孕妇不利,二来也会连累了腹中胎儿。”
想到自己第二胎生产时的艰辛,英娘也觉得心有余悸,当下便和樊氏商量起了一应准备。从稳婆到产房,从|乳母到将来的一应男女衣物。
竟是全都纳入了打点的范围。而旁边地高蘅越听越是脸红,最终干脆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难免让樊氏又是一阵笑。
说完了儿女私事,樊氏脸色一正,便说起了赵鼎此去代州的勾当。
“高夫人,此次他去代州,临行前没有去贵府拜访,是我的主意,还请你和高相公莫要见怪。我虽然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天下大事,但是至少还耳聪目明,朝廷上如今的纷争,我好歹还是知道一星半点,所以,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让元镇上贵府拜访,一来是为了让他避嫌,二来也是不想给贵府招惹麻烦。”听樊氏这么说,英娘心中自然妥贴,事实上,对于赵鼎的不辞而别,她和高俅都没有什么不满的意思,毕竟,如今京城风声太紧,赵鼎这一次走马上任原本就有诸多人反对,再弄得百般招摇自然一点意思都没有。”赵老夫人,这都是小事,无论我家相公还是我,都不会因此而记挂在心。”英娘记起之前出城时丈夫叮嘱的话,不由笑道,“当初相公之所以把蘅儿许配给元镇,就是看重他的人品,可以托付蘅儿的终身。之后尽管一再推荐了元镇,也是因为内举不避亲的道理,并非因为他是姻亲。如今元镇身负重任,为此避嫌是很自然地事。”
樊氏不是那种没见识地妇人,听英娘这么说,心下的大石也随之落地。毕竟,无论是许配以侄女,还是屡次提挈,高俅都对赵鼎颇多照顾,倘若这个时候被人指责以忘恩负义,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有一个使女闪了进来,偏身行礼报说:“老夫人,高夫人,外头有消息说,李大人和高丽使团进京了!”
关于高丽使团地事早有奏报,但是,在朝堂多事的当口,谁也无心理会高丽这样一个小国。当然,这不过是一些人的想法而已,在有识之士的眼中,高丽虽然和大宋相隔遥远,但在战略上却相当有用,当然,高丽对于大宋亦有臣服之心,否则也不会每每派出使节。
当下英娘也不便和樊氏深谈,借故起身告辞。匆匆回到家中,高丰景就报说了使团入城之事,以及之后诸般安顿的情况。虽然如今高俅已经去了城外,但是,高家经营多年的根底仍在,再加上高傑如今在朝,更不至于凡事被人蒙在鼓里。
“高丽的事情需得报知相公,相公对于这些事最重视不过。”英娘转念一想便吩咐道,“等到朝廷有了消息,一并送出城去。李伯纪这次回来,圣上应当另有重用,只是朝中风云突变,他是否会登门造访还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不过也应当预备一下。”
高丰景一一应了,立刻出去忙碌。而由于李纲一行人的归来,为之震动的远远不止高府一家而已。
然而,两日后,又一个消息自朝中传来——以殿中侍御史赵鼎为给事中!
御史奉旨出行外路公干,一般都会迁一级以示荣宠,然而,自殿中侍御史迁给事中,这种升迁速度无疑是异常恐怖的。联想到如今地御史中丞已经老迈,朝中顿时掀起了一股议论的狂潮,尤其是蔡党中人无不感觉到了深重的危机。
一朝风向突变,原本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太平桥高府顿时又热闹了起来。尽管知道高俅不住在这里,但是,前来拜访的依旧络绎不绝,其中甚至还有投书卷的士子。虽说高府家人对于这种变换墙头的趋炎附势之辈很是不齿,但在英娘的严令之下,仍然个个打起精神应对,面上还得做出十万分客气的模样。而经此一来,朝堂中一下子有十几位大臣告病。
对于这些告病地折子,赵佶几乎看也不看一概照准。而就在一小撮人更不平衡的当口,天子盖玺,政事堂用印的另一道旨意也随之颁下枢密院北面房辽东房副承旨李纲赐绯,佩银鱼,加尚书左司郎中。
入仕不到五年,却屡次得蒙重用,李纲的风头一时追上了先前加给事中之职的赵鼎。当然,历来出使高丽或是辽国的使臣当中出了不少名臣,他也不算格外引人注目。但是这样一道旨意横空出世,无疑显示着另一颗新星的诞生。
这个朝廷,三品以上的高官不少,但是,真正有实权的却不多。眼下赵鼎和李纲虽说还不到高品,但是手中全都掌握着一定的实权,日后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指日可待。而联想到之前两人全都是高俅一手提拔起来的,各种各样的议论愈发多了。
而作为李纲而言,所谓的官职权力虽然重要,但却比不上高俅辞相的消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离开京城这样一段时间,就突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而他虽然为官时间不长,但毕竟还有不少同乡可以询问消息。等到把事情始末弄清楚了之后,他不由暗中头痛不已。
去拜访高俅是一定的,但问题是,他该直接去城外的庄子,还是事先去高府知会一声光明正大地出行?天子官家的态度如今可以算是明朗了,但是,很多事情恰恰不是天子的意思就可以左右的。蔡京当权已经很久了,而且,蔡京远远比高俅更会任用私人,朝中官员仰其鼻息度日的不在少数,牵一发而动全身,真真不假。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一章 李伯纪直言不讳
“高明清还在上窜下跳?”
听到高升报上的高明清最近景况,高俅不禁眉头一挑,心中大为惊讶。之前他和高明清打过交道,对于这位大理世家子弟的印象颇为不错,只是没想到一朝站在敌对立场时,此人居然会爆发出这样的精神。
要知道,如今高明清可是万众瞩目,就连皇城司都把他请进去了三次。
“高家如此着急,看来,大理的局势不太妙呢。”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声自语道,“大理能够建国,就是靠了几大家族以及三十七部的力量,但是因为立国之后三十七部屡屡遭受压榨,所以冲突一直不断,到现在甚至是三十七部占了上风,难道段正严就真的有把握能够压制这群桀骜不驯的人?”
此时只有白玲坐在高俅身边,她把录好的桔子一瓣瓣送到高俅的嘴中,又沉吟了一会,方才解释道:“当初高家把段氏赶下了王位,最后又不得不把他们推上去,乃是迫不得已的。但是,他们绝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段氏和他们分庭抗礼,所以才会对你暗中帮助段正严而心中忌惮。虽说拿不到实证,但是,这一次高明清分明是想要借机毁了你的名声,相公不可不防。若是真的不行,我可以……”
“你怎么还记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事?”高俅一把抓住白玲的手,笑吟吟地道,“如今都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每每提到这种事却老是那么起劲!你放心,高明清我自有办法,而且也不会让我那位干岳父大人难做的。大理若是真的平稳了,对我大宋并无好处,所以说段正严既然羽翼丰满了,那么,也该是时候帮我那位本家一把。”
听到本家两个字,白玲先是一愕。随即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显然,对于高俅这种狡猾的思维模式,她还有些不能接受——明明是曾经盟誓过的金兰兄弟,这翻起脸来还真的是快!
见白玲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高俅却不解释,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在他这个位置上,真正诚心相交不能说全然不可能,但确实是凤毛麟角。当初和段正严偶遇,不但他心中清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而段正严可不是同样这么认为?虽然对于大宋而言,偏安西南地大理不过是边陲小国不足为道,但是,想当初在大唐的衰落上加了最后一把柴火的,不就是那时的南诏?西南轻易打不得,如果能打,当初南征的宋军就不会在金沙江畔停下了进军的脚步,而即使大理臣服。也不过是一个表面上的信号。要真正发挥影响力,还得靠其他谋划。
对于一个强盛的大国而言,征服是一条路。潜移默化地影响是另一条路。无论是对西夏、辽国还是金国,都是不可避免地需要大动干戈,但是,面对高丽大理这样地国家,诉诸于完全的动武绝不是什么最好的选择。不战而屈人之兵既然被先贤圣哲奉为兵家和治国大道,就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郑居中突然入主政事堂已经打乱了蔡京的步调,而赵佶一而再再而三对他高俅的恩遇,想必也让不少人心中戚戚然。所以说,他退一步抽身出来,反而占据了最好的风头。如今高丽使团同时进京。那么,铺开的棋面也该渐渐收官了!
“相公!”
高俅闻声睁开眼睛,只见旁边的白玲已然不见,而高升毕恭毕敬地站在前头,遂开口问道:“何事?”
“李伯纪李大人来了!”
李纲来了?高俅先是一愣,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直在算李纲什么时候来——很简单,一个奉旨出使高丽的正使,在君王尚未召见之前不可能贸贸然来见,就如同郑居中当时回京。必得等到赵佶召见之后才来见自己一样。同理,倘若李纲因为眼下纷乱地局势而回避来见自己,那么,也只能证明此人地眼光还不独到。但如今看来,这位被誉为名臣的李纲,绝不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
“让他进来吧!”高俅说着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带他到书房,别让他看见我如此懒散地样子!”
高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却不敢询问原委,连声答应之后便急忙去了。不多时,他便将李纲带到了书房门口:“李大人,相公就在里面!”
李纲回来之后,政事堂几位相公都曾经见过他,而他也从各人口中零零散散地知道,高俅如今的日子过得分外逍遥,短期内似乎没有复出的可能。而郑居中甚至隐隐暗示,到了庄子看到高俅的时候千万别惊讶。因此,闻听高俅在书房见他,他的心中不是没有触动的。
“高相公!”
见李纲一进房间便施礼下拜,高俅立刻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伯纪此番从高丽回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着实可喜可贺!我如今只是赋闲的宰相,你又何必谨守礼数,闹得彼此都拘谨不便?”
“高相公此言差矣,圣上既然未曾准了相公的辞呈,相公便还是宰相,这礼数本是应当的,怎可偏废?”李纲说出此番话的时候满脸正色,见高俅脸上带笑,愈发证实了自己地猜测,“高相公避嫌至此,学生却以为是过了。如今圣上和百官正翘首而待相公复出,相公却躲在这里自己过安生日子,岂不知外间局势瞬息万变,我朝还尚未到以不变应万变的地步?”
对于李纲的直言不讳,高俅心中不免感慨万千。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早就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和蔡京翻脸,但是,考虑到对外的局势,他一直都隐忍不发,此次之所以一下子下了最后决心,正是决定快刀斩乱麻,一下子解决掉所有麻烦。而李纲的顾虑更不是没有道理,在传闻辽国两位太后有了龌龊的情况下,辽金局势很可能再度发生不可测的转机,他这种休闲生涯,基本上是到头了。
“伯纪说得好!”高俅见李纲刚刚那一通话说过之后,脸色涨得通红,心中明白这些话只怕不是憋了一两天,“敢对我如此直截了当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能在这个时候还看到外间局势地,你也是第一个!”
李纲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口气太过鲁莽,听高俅如此赞许,他顿时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际。”相公,如今高丽国内出兵辽东的势头愈发高涨,而此次高丽公主许嫁,有一条因素便是大宋日后得辽国之后,允高丽兵占辽东。结果我在那里的时候实在气不过,便将他们当时败在女真人手下的情景讽刺了一回,谁知那些高丽大臣恬不知耻,还在那里说此一时彼一时,仿佛高丽那些疲弱不堪的兵马就真的能够以一敌十似的!”
小小的高丽居然还想着兵占辽东?
高俅的眉头微微一皱,转而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仰天大笑了起来。高丽难以征服固然不假,但是,它绝不是不可征服的!唐太宗吃了亏,唐高宗不是顺利地灭了高句丽么?历史上高丽曾经多次染指辽东那片地方,但几乎每次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最后还不免要上降表称臣,就这样一个小国,居然认为自己有资格和大宋讨价还价?
“真是夜郎自大,不过,他们夜郎自大也好,可以为我大宋省却不少麻烦!”
李纲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遂把在高丽结交一干大臣的过程讲了一遍。大宋的朝廷官员无一不是诗词精通,而他的诗词虽然比不得顶级名家,但同样不是高丽那些所谓精通汉学的官员能够比拟的,几场诗会词会全都拔得了头筹。而由于他至今尚未婚配,还有不少高丽的名门向他发出了信号,结果全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哈哈哈哈,想不到伯纪你还成了香饽饽。那些高丽的王公大臣也是打得好算盘,高丽虽然还算富庶,和中原大国却也是没法相提并论的。他们认为你将来能够飞黄腾达,现在用一个女儿来和你攀上关系,将来自然是稗益多多!凭你如今的政绩才干,将来进都堂也不是难事,娶妻自然应当是宋人!”
说到这里,高俅不禁想到了远去代州的赵鼎。赵鼎如今就连孩子都快有了,这李纲还是黄金单身汉,未免实在好笑了一些。果真应了时下流行的一句话,大宋是娶妻容易嫁女难,若不是有万贯家财,几乎没可能让女儿嫁个好人家。如李纲这样的年轻俊彦,别说在高丽,只怕是在大宋,提亲者也会踏破门槛。
“话说回来,令尊令堂直到现在还未决定下你的婚事?”
“提亲的不少……”李纲怎好说他如今尚未有娶妻的打算,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我只是不想耽误……”
“笑话,你这样的如意郎君,别人趋之若鹜还来不及,哪里提得上什么耽误别人!”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二章 结姻亲各有喜忧
由于李纲这种磨磨蹭蹭的态度,高俅心下自然是有些好笑,当下就让其带了口信回去给其父李燮。而第二日下午,李燮便匆匆来到了高俅的庄子。
尽管高俅对于李纲颇多提拔,但是,和其父李燮却没有什么往来,也算不上熟悉。毕竟,一个文学词臣和一个总揽全局的宰相,等闲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而李燮也确实是沾了儿子李纲的光,由右文殿修撰一路升迁到了中大夫,龙图阁待制。此时他坐在高俅对面,面上虽然镇定自若,心中却不免有些不安。
“李大人,今天我请你来,乃是为了令郎的婚事。毕竟,他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一直把婚事拖下去未免不是个办法。”高俅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此番真意,见李燮并没有惊讶之色,知道他已经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不由又笑道,“伯纪先前来的时候,说是府上提亲的人不少,难道李大人就没有任何看得中的?”
李燮闻言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高相公,不瞒你说,此事我也劝过大郎好几回,偏偏他就是不肯谈成婚之事,还把先立业后成家这种混帐话搬了出来。我寻思此次他既然已经蒙圣恩赐紫,这种事情也该考虑考虑了,谁知他还是不肯松口。好在这一次是高相公提出,否则我也不好强逼他。”
先立业后成家?高俅闻言哑然失笑,脑海中又想起了昔日霍去病鼎鼎有名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好在根据他的印象,李纲不会像霍去病那样英年早逝,但若是婚事一直拖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
“那上门提亲的人当中,李大人可有满意的?”
听到这句关键话,李燮顿时精神一振。他倒不是有心择选对方门庭,但是既然是婚配,免不了要门当户对,还要看性情德行。毕竟,娶妻进门是一辈子的事,官宦人家更没有随随便便休妻的道理,否则便是一桩大笑话。
“提亲的人虽然多,但我和内子看下来,合适的却少,不过,其中倒确实有合适地。”李燮顿了一顿。这才说道,“是韩粹彦韩大人的三女。”
相州韩氏!
高俅闻言眼睛大亮,心中不免有了考量。他和韩忠彦当初说得上是对头,和韩肖胄之间还算得上有某种意义上的夺妻之恨,但是,他和韩琦的几个小儿子如韩嘉彦韩粹彦等人却有些交情,当初在他们的子侄荫补的时候更暗中出力不少。所以说,他和相州韩氏的关系还算不得很糟糕。而此次上李家提亲的更是为韩粹彦地女儿,那么,至少对李纲的仕途是很有稗益的。
“相州韩氏世代忠良。既然是韩家的千金。当然配得上伯纪!”
他一锤定音地点点头,见李燮同样面露喜色,便知道这桩婚事定然是李燮心中满意的。”只是不知道韩家提亲是什么时候。否则若是拖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变数。”
“相公说的是。”李燮原本还想让高俅主婚,但想到如今高俅辞相的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不免又有些犹豫,沉吟再三方才试探道,“如今朝中多事,高相公若是再袖手旁观,只怕风波会越闹越大,不知道相公可有什么打算?”
李纲前时问了,如今李燮再问。高俅不禁心生感慨。当然,李燮的言下之意和李纲自然不同,他便不好再含糊了。”伯纪成婚这样的大事,我自然不好袖手。李大人放心,不妨先去和韩家议定了此事,我这里不多久必定就有结果。”
有了这样地回答,李燮心中自然振奋,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匆匆赶回家之后,他和夫人计议了一会。又和李纲明言了高俅地意思,见儿子并无异议便立刻命人找来了当初提亲的媒人,请其往报韩粹彦,直言应允了婚事。
而韩粹彦这边得报之后,同样是满意十分——自古以来,大户人家选婿一是看门当户对,二则是看对方的前程。李家乃是无锡名门,虽说还及不上韩家地门庭,但只看李纲如今上升的势头,他日拜相并非是不可企及的事。有这样的娇婿,韩家上下自然没有什么闲话可说。就连韩嘉彦在得到消息之后,免不了也上门对哥哥道了声恭喜。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有不满意的人。原来,韩粹彦膝下如今共有四女,长女次女已经出嫁,而四女也早就许配给了蔡京幼子,只是因为双方年龄未到,至今未曾成婚。蔡京本意是借着这样一桩婚事结好相州韩氏,谁知道以女儿众多出名的韩粹彦居然要把女儿嫁给李纲!
换作以前,多了这样一桩姻亲对于蔡京并没有什么不利之处,毕竟,李纲如今得赵佶宠信,显然又是他日的名臣。只是他现在已经和高俅闹翻了,这样一来,相州韩氏这样一个大宋第一世家的立场,就变得至关重要了。偏偏他的幼子还小,如今不可能那么快成婚,这一被李纲抢在了前面,未来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世界上没有永远地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一点在官场中显得淋漓尽致。高俅和韩忠彦曾经是政敌,而蔡京曾经被韩忠彦引入政事堂,结果非但没有帮韩忠彦稳固地位,反而使得韩忠彦罢相,在曾布落职之后更是开始了其把持政事堂多年的时光。虽说中间有因为星变而罢相,但却从未实质性地离开中枢,所以,如今和高俅既然针锋相对,他不敢看轻任何一点变故带来的深重影响。
而何执中看到蔡京脸色阴沉的模样,自然也知道其所思所想,要开口相劝却也找不到好的说词,最后只得装作没看见。这一日,趁着阮大猷不在,他实在忍不住了。
“元长,韩粹彦不过是当年韩忠献公的五子,他一个人也代表不了整个相州韩氏,你用不着如此忧心忡忡。高伯章当年和韩忠彦不合众人皆知,如今韩肖胄知相州,他才是真正的长房长别,日后韩氏一门理所当然的掌门人,你若是真地要笼络相州韩氏,从他入手才是正经,切勿舍本逐末。”
听了何执中的这番劝告,蔡京却不由得摇头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韩肖胄一支代表的方才是韩氏嫡系,但问题是,韩忠彦的长子韩治和长别韩肖胄全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即使是算得上和高俅有恩怨的韩肖胄,也绝不参与党争,朝堂如今被乱七八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见相州韩氏对外发表任何言论,他就是有心笼络也出不上力。再者,他的幼子不过是沾了宰相公子的光,怎及得上李纲既精通诗词,又是年轻一辈中顶尖的人才?
世家的光环是会褪色的,如果他蔡京翌日不是宰相,而蔡攸亦不能接班,那么,蔡家的门庭立刻就会败落下去。而相州韩氏却不一样,把根基牢牢扎在了大宋皇室的根基之中,谁也难以动摇韩氏分毫。只要韩家能够再出一个名臣,那么,足以够韩氏再荣耀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所以,他的胜算绝对不高。
而就在这京城一片纷乱的时候,某个带着远方捷报的人终于风尘仆仆赶到了京城。往枢密院投了文书,童贯便回到了自己的下处等候。
他是宫中内侍,在出任监军之前,从来没有出任过外官,因此在京城所置的宅子自然简陋。而踏入家门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内中一团乱的心理准备。他又不是什么朝廷高官,一走就是近十年,指不定那些家人早就都跑光了。
然而,入目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虽然还是那个小院,但是内中却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人日常打理清扫的。而看到他进来,立刻就有家人迎了上来。
“大人可回来了!”
一声大人顿时让童贯犹如飘在了云端中,细看之后,他隐约记得这确实是当初自己雇来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没捎带回来一分钱,居然还有人没走?
“这里就你一个么?”
“大人当初一共雇了四个人,如今大家都在。前时就有人来说大人要回来了,所以我们特意又清扫了好几遍,虽说大人回来又要高升,但也不会这么快换宅院不是?”
几句话说得童贯心中更是烫贴,进了正房之后,见四周无不井井有条,他心中欢喜之余更是惊讶。他在宫中厮混了几十年,绝对不信这些家人会无缘无故地忠心耿耿留在这里,当下便问道:“这些年我在外征战,也没捎回来什么钱,你们都是怎么过的?”
“大人说笑了吧?”那家人闻言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大人每年都托人带回来五百贯钱,一来是充当我们的日常支应,二来则是修缮房屋等一应开销,怎得都忘了?”
一听此言,童贯不禁更是心中疑惑。他长年在外,更没有多少朋友,而旁人也犯不上来对他一个内侍示好——而若是说示好,那每年五百贯钱也实在太少了。但也就是这种日常的情分最是可贵,可究竟是谁为自己想的这么周到?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三章 有心施恩无心报
“我这些年在西北监军,并没有托人捎带什么钱回来,你是不是记错了。”
童贯在宫中多年,性格早已是万分警醒,这从天上落下来的好处不得不令他浮想联翩,此时看着那家人的目光便有些怀疑。
那家人闻言傻了眼,站在那里好半天,突然一句话也不说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揣了一本皱巴巴的账本回来,很是郑重地往童贯旁边的小几上一搁。”大人,这是小人这些年记的账,小人就算记性再不好,但这账本总不会有错,上头每一笔开销都清清楚楚。当然,我们四个人每年还支取了工钱五十贯。统共算在一起,至今还有二百多贯的盈余,小人并不敢说谎。”
翻开账本细细看了一遍,童贯登时信了八成,上头的账目明细虽然算不得十分清楚,但一概大项支出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然而,虽说真的相信有人给自己这家里每年送钱,他还是免不了心中嘀咕。
当初以为西北监军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由于一连串的变故,他这个监军一当就是将近十年,虽然加官进爵不假,但是,终究离朝廷中枢太远了,更没有人会巴结他这么一个对天子影响力有限的内侍。他原本以为是有人趁他回来之前布置了这场戏,但是,房子没有新近修建的痕迹,也没有什么故作恩情的端倪,这样看来,别人帮他倒未必一定是施恩图报。
“大人!”
他正沉思时,外面又有人匆匆奔了进来:“有人来访!”
童贯此时不过是刚刚回京,这到家里还没坐热凳子便听闻有人上门拜访,脸上不禁有些凝重。虽说在西北,但这一路行来,对于如今京城中的诸般风雨,他心中还是有些数目,更不愿意轻易地趟进浑水中。即便当初天子官家对他还有几分宠信,但是。离开近十年之后,京城的人事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全都需要渐渐揣摩,他不得不小心为上。
“你可问过是谁?”
那家人闻言不禁瞠目结舌,才想讪讪地出去询问,来人却不请自入地登堂入室了。只见那人一身蓝色便袍,三十多岁的年纪,胡须修剪得极为整齐,看上去精神奕奕。别有一番尊贵气。童贯眯眼看了半晌方才把人认了出来,慌忙站起身来。
“原来是蔡学士!”他快速趋前几步,很是恭谨地行下礼去,“我多年未曾归家,他们都不知道规矩,怠慢了贵客,万请蔡学士恕罪!”
听童贯称呼自己学士,蔡攸心中不禁异常得意。童贯虽然累功迁升至皇城使,德州刺史,但是。毕竟是武功出身。和他这个宰相公子,当朝学士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他原本对于结交这样一个阉人并不热衷,但是上次既然萧芷因建议过。他也就顺带留上了心。在他看来,天子官家对阉宦防范极其严格,童贯此番回京,倘若没有人拉上一把,只怕是会闲置很久,因此一听到其人回京的消息,他就立刻上门示好。
“道夫何必这么客气!”蔡攸热络地直呼童贯之字,甚至还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是百战功臣,我这个闲居京城的学士怎么比得上你?只不过这房子看起来着实太不成体统了。你如今好歹也是功臣。若是再住在这种地方,就是圣上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童贯闻言自然赔笑,但心中已是如明镜一般了然。如此看来,只怕自己这里每年地银钱馈赠和蔡攸无关,否则,此刻对方一定会提出此事作为卖好。他城府极深,一面请蔡攸落座,一面招呼家人奉茶,最后才无奈地笑道:“蔡学士。不瞒你说,这宅子还是我离京之前置办下来的,不过是花了几百贯钱,又胡乱雇了几个家人充当使唤罢了。谁知道一去近十年,自然是奢华不起来。”“道夫果然快人快语。”蔡攸本就是存心结纳而来,此时索性装了大方,“说起来我在潘楼街巷倒还有一座宅子,虽说不算十分奢华,但毕竟好过这个地方。若是道夫不嫌弃,我明日让人把房契送过来,你先搬到那里去。”
“这怎么好意思?”童贯心中一跳,慌忙起身推辞道,“我怎好收受蔡学士如此大礼?”
“不过是两三千贯罢了,等你将来大用之时,也就说不定看不上这种小地方了!”蔡攸实在耐不得这种昏暗狭小的厅堂,说完就站了起来,“我此来也就是来看看你这个百战将军,如今看来果然是深得尊师李宪风范。好了,你刚刚回京不妨好好休整几天,我还另有要事,先告辞了!”
童贯连连道谢,当下亲自将蔡攸送到门口,方才回转了来,刚刚的满脸谀笑无影无踪。他不是那种只看到眼前好处的愚夫,当初蔡京怎么对他的,他时至今日仍旧心中记怀。在他看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摊上蔡攸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就更加可疑。他可绝对不会相信,天性凉薄的蔡家父子会雪中送炭。
正如他预料地那样,在家里休整了两天,内廷便有旨意下来召见。
由于他曾经是内臣,自然和外臣召见时那种郑重其事的形式不同。天子官家并未正儿八经地在崇政殿召见,而是有小黄门将他带到了御苑之中。
童贯已经有数年未曾回京,此时再见皇宫景象只觉得恍若隔世,一路上时不时偷眼觑看四周境况。倒是那引路的小黄门十分健谈,一路上都讲些宫中旧事,言语中流露出不少提点。童贯起初还不经意,听到后来心中大凛,情知别人是在有心提点自己。
快到御苑的时候,那小黄门便停住了脚步,指着前边的路道:“童大人,圣上便在那边,小人不便过去打扰,你自己顺着这条路走过去就成。圣上此时大约是在骑马,童大人乃是战场宿将,到时候应当知道该怎么说话。”
“多谢提醒了!”
童贯深深凝视了那小黄门一眼,整了整衣冠便向前走去。而那小黄门直到童贯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方才挤挤眼睛做了个鬼脸,自顾自地嘀咕道:“要不是曲头吩咐,谁给你提醒这么多!还真是好运气,在外打仗是功臣,回了京城还要高升,唉!”
童贯却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此时此刻,他只在那里一门心思地担忧着自己的前途。若是真的要博取军功,那么,他当然是留在刘仲武军中继续当他的监军,犯不着为了报功而亲自回来一趟。只是,王厚既然死了,那就代表着他在军中最相得的人已经不在了。刘仲武虽然对他一直很客气,但是,那也仅限于尊重——要再重复一次湟州西宁州大捷,再取得那样大地军功,哪怕西凉四州全部取下也没有用。所以,哪怕知道京城这碗饭不见得好混,他也不得不回来。毕竟,监军比不得统军大将,是没有多少前途地。
进了御苑,他便看见场中正在打马球。饶是他眼力很好,也被那骏马飞驰电掣般的速度吓了一跳。西北军前的骑兵算是多地了,但更多的仍然是步卒,虽说这些年也在努力打造骑兵,可没有无数钱粮砸下去,要有一支无敌铁骑谈何容易?所以,当他看到那一匹匹明显就是千里驹的骏马,忍不住露出了十分殷羡的神情。
然而,这一瞬间的羡慕过后,他终于看清了居中一匹马上的骑士,那穿着一身月白紧身骑装的,不是天子官家赵佶还有谁?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那骏马是何等彪悍了,他只想到,在这种可怕的速度下,万一赵佶一头栽了下来,谁能承担这责任?
不管他如何观察,御苑中那些内侍和驯马师却没有一个露出任何惊容,一个个都在旁边看得聚精会神,不时还发出震天的叫好声,却让他心里大大捏了一把汗。好容易等到两边暂停,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瞅准了赵佶下马的方向便三两步迎了上去。
“卑臣童贯叩见圣上!”
赵佶正在擦汗,猛地听见这一声,立刻丢下了毛巾。定睛看去,他不由大笑了起来,随意地点点头道:“多年不见,朕看你又壮实了不少,有些百战将军地样子了!起来吧,这里是御苑不是崇政殿文德殿,别摆出那么一副拘束的样子。”
童贯闻言自然欢喜,起身谢过之后,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卑臣记得这大内以前从来不玩马球的,怎么如今……”
“哦,那是伯章的主意。相传唐时君王宗室一直都以马球为戏,是以人人弓马娴熟。我朝以前缺马,马匹供应军需还不够,自然不能够这样使。如今契丹开放和我朝互市,再加上河西已经收复,朕决定日后在宗室大臣中推行这马球之戏!”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四章 无心Сhā柳柳成荫
推行马球?
童贯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要知道,大宋自从立国以来,由于吸取了唐朝亡国的教训,把重文轻武的宗旨贯彻到了极致。宗室子弟中也同样是以读书为第一要旨,很少把习武骑马放在重要位置。除了开国那些禁军世家以及后来逐渐崛起的西军世家之外,官宦子弟少有骑术出众的,而现如今,天子官家居然要贯彻马球这种游戏。
如果是童贯自己的意见,那么,他当然认为这一点是可取的。但是,要让马球在大宋复兴谈何容易,首先只怕是大臣那一关就过不了。
大宋自太祖以来,便是推崇和士大夫治天下,而要这些士大夫接受这种看起来玩物丧志的东西……
“圣上之议虽好,只怕……”
赵佶见童贯满脸难色,哪里会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不由笑道:
“你也不必如此为难,朕如今也只是在御苑中和禁卫玩耍而已,要让那些大臣官员接受,只怕是急不得的。你既然曾经在战场上纵马飞驰,只怕是这骑术也是第一流的,日后少不得来陪朕玩两回,如何?”
对于这样的建议,童贯当然不会拒绝,当下便暗自决心回去苦练马术——他确实上过战场不假,但毕竟不是和那些西军将领一样从沙场中拼杀出来的。要是真的让他一个监军上阵杀敌,只怕是这仗也败的差不多了。所以,他的骑术也许比寻常人要好一点,但要真的说娴熟却还差得远了。
赵佶随手把马鞭扔给一旁的小黄门,便问起了西北战况,童贯投其所好,将那些激烈的战况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听得赵佶眉飞色舞连连拍手称快。
“想不到你去了西北这几年,着实历练出来了!”赵佶满意地看着这个昔日内侍,颇有几分为自己的识人之明而得意的心思。”你既然是功臣。若是再入宫操持贱役不免浪费了人才。殿前司因为王恩过世,正好缺了人手,你暂时去帮办一下,到时候朕再和他们合议一下,看看给你派个什么样的差事。”童贯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尽管一门心思回京,但是,对于自己的未来前途。他还是有些茫然地,此刻听到能够去殿前司这样一个处所,这心头的欢喜劲就别提了。当下他连忙跪下谢恩,起身之后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主意。”说起来,卑臣这一次和刘帅西征凉州,倒是发现了一个年轻俊杰。”
“哦?”赵佶闻言大感兴趣,不由追问道,“你倒说说,是什么骁勇的小将?若是功劳簿上确实有他的名字。异日有机会。朕倒想见一见。”
“圣上容禀,这功劳簿上,却是没有这个人的。”童贯见赵佶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心中暗幸自己的欲擒故纵之计到位,连忙又补充道,“并非是刘帅刻意吞没别人的功劳,实在是因为这年轻俊杰年纪过于幼小,而且又和刘帅沾亲带故,所以不便在请功地折子上捎带一笔,但是,不是卑臣夸口,若不是这位少年英雄此次识破敌军诡计,只怕是我军险些中伏。”
“竟有此事?”赵佶的兴头终于被童贯完全拉了起来。”你既然说是少年英雄,只怕是年纪小的,究竟是何人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本事?”
“就是刘帅的幼子了!”童贯笑吟吟地道,“刘帅膝下子女成群,此番建功的便是九郎,大名唤作刘琦。虽说小小年纪,却善于骑射,箭法奇准,除此之外。更是仪表堂堂……”
“等等!”赵佶虽然越听越满意,但心下不免存了疑惑,当下取笑道,“你刚刚说他年纪尚小,怎么连仪表堂堂都用上了?别是你为了卖刘仲武交情,言过其实了吧?”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免不了诚惶诚恐下跪请罪,童贯却不然。他偷眼觑看赵佶神色,知道天子只是不能尽信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俊杰,并非真的怀疑,便连忙解释道:“圣上若是不信,他日刘帅凯旋的时候不妨召刘琦一观,卑臣可以担保,此人绝对令人一见忘俗!卑臣这些年可是没费这样的力气举荐过人,难道圣上还不相信?”
童贯这样说,赵佶倒不好不信了,心下立刻种了这么一个人影。等童贯告辞离去之后,他回到崇政殿,便在发往凉州军前的咨文上又加了一笔,问起了刘琦地情况,顺便召其入京来见。而他这一笔加下去会引发如何地风波,他却一丁点都没放在心上。
次日,童贯就接到了正式任命——暂代殿前都虞候之职。大宋三衙军官向来最尊,更从来没有任用阉宦的道理,然而,此番任命却没有任何风波便通过了。一来是童贯在外监军期间很会收买人心,兼且又会做人,军官中虽然也有人看不起他的出身,但是亦不会因此看低了功臣——此时,他作为李宪地徒弟这个身份,自然也发挥了莫大的好处。而文官之中虽然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合惯例,但由于先前已经破了太多的规矩,因此没多少人愿意为了一个暂代的殿前都虞候而和天子过不去,而蔡京的默认更是让这一任命平安无事地通过了。
上任伊始,童贯压根没去动姚麟王恩留下来的旧例,每日只是去殿前司点卯,然后竭尽全力地和同僚拉关系,其他的什么都不做,而这种方式反而讨了好。而蔡攸虽然之后派人登门送上了房契,他却并没有立刻搬迁,一面磨磨蹭蹭地粉刷新居采买家俱,一面却在暗自打听当日接济自己家中的究竟是谁。
他如今正当红,很多事情做起来自然容易。很快,他便找对了路子——这些年每年给他家人五百贯开销的,正是如今赋闲在外休养地高俅!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颇有些不敢相信,但转念深思之后却又立刻深信不疑。道理很简单,当初蔡京给他使绊子的时候,高俅确实出力帮过他一把。而高俅的仗义在京城中也是有名的,受过其恩惠的不在少数,昔日姚家王家都是如此,那么,加上他童贯一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并非童贯的本性,但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有心之人,更何况,从他回来之后和天子官家地几次见面之中,他敏锐地感觉到,高俅并未失势!倘若他主动示好未免唐突,但如今有了高俅资助他这段往事,那么,他便可以好好计划一下如何做了。
至于蔡攸……不过是价值两千贯的房产,凭这点钱就想打发他童贯,以为他是叫花子么?凭着大臣之子的关系成了龙图阁学士,居然也敢在他面前卖弄,还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以为他是什么?
带着这种隐衷,在回京将近十日之后,他终于悄悄来到了高俅的庄子,递上了自己的拜帖。而高俅在接到高升递过来的帖子之后,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即使没有见到人,他也能猜到对方的来意,只可惜,蔡攸的算计是不错,只可惜料错了别人的心思!
童贯只等了片刻便有人将其引了进去,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农庄,一路上他数了数,除了种着各色花草之外,还有几块菜地,心中不由暗自惊讶。等看到不远处一间寻常的木屋时,他终于瞥见一个一身布袍站在那里的身影,脸上不由一呆。
“道夫阔别多年终于回京,可喜可贺!”
同样是道夫两个字,童贯只觉得从高俅口中蹦出来显得格外可亲,连忙紧赶两步上前见礼,只是这腰还没弯下去便被人扶了起来,心下自然更加妥帖。
“高相公……”
“道夫远来是客,别那么客气,这屋子是我刚刚令人建的,你别看简陋,却是冬暖夏凉,你还是第一个访客,进来坐吧!”
童贯早知道高俅豪富,而这一点在京城亦是人尽皆知,因此并不以为高俅矫情。待到进得里间,发现所有家具陈设全都是原木所制,面上全都刨得极其光滑,却未曾上漆,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扑面而来。
“相公真是好雅致。”脱口赞了一句之后,童贯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起身深深下拜道,“我在西北多年,早忘了京城那座破院子,没想到相公如此周到时时照拂,我实在感激不尽!只因为家人愚昧不知道此事,我费了不少功夫方才访查到真相,因此如今才来造访,实在是不恭得很。”
“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换作旁人也许转头就忘了,道夫你还巴巴地赶过来道谢,足可见是有心之人!”高俅连忙扶起了童贯,然后便解释道,“我那时不过是正好路过你那宅子,所以便举手之劳帮了一把,后来成了例也是底下管家经手,算不得什么大事。好了,不说这个,你如今暂代殿前都虞候,可知道自己的职责?”
童贯今天的真实目的正是为此而来,自然不会领会错了意思。
“前有姚公和王公的榜样,我定当尽心竭力!”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五章 谁人损人不利己
郭成暂代殿前都指挥使,童贯暂代殿前都虞候,两个暂代便如实反映了如今朝堂中的博弈。性格豪爽的郭成自然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童贯却不同,他出身内侍的背景以及在外监军的经历,自然给了很多人各式各样的联想。其中,认为自己示好在先的蔡攸自然最是得意。
一个阉奴能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得靠上一座大山以便将来指望?
如今高俅可是递上了辞呈,这个时候,自己上门示好,童贯还会不接受?
正因为这种优势心理,蔡攸对于童贯的动向并没有多少留心,而且在得知自己赠送的那座宅院已经在整修中时,心中便更笃定了。眼下他要留心的倒是另外一边,代州马案的审理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这回他不敢再有一丝马虎。
所以,他早早吩咐了萧芷因,将事先准备好的谣言一点点放了出来。为了故布疑阵,这一次他有心采取了不同手段,既有说他老爹蔡京任用私人贪得无厌,也有说何执中持身不正,甚至连阮大猷郑居中等人都没有放过。反正只要是能编造的,他全都一杆子打落了下去,在他看来,只有将水全部搅浑了,他才有得胜的机会。
而这个法子虽然阴损,却着实有效,一连几天,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政事堂几位宰相虽说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拿这些言论没有法子。如今街头巷尾传闻这些的人多了,总不成让开封府一个个把人拿了下狱治罪吧?为免事态扩大,蔡京一面下令开封府严查谣言源头,一面通过枢密院请殿前司帮着维持,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的事。
阮大猷郑居中虽说觉得事有蹊跷,但一来是因为此次的谣言几乎是冲着所有政事堂大臣,二来因为分布面太广,一时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而,谣言涉及这么多人。偏偏就没有高俅,这却让他们在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样的事情,总不成是高俅的手笔吧?
而在别庄静养的高俅在听说了这些天的谣言之后,脑子中闪现出地第一反应就是嫁祸两个字。他虽说递了辞呈,但只要通过赵佶的态度,那些朝臣便会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这种节骨眼上冒出这样大规模的谣言,偏偏又把他置身其外,别人不怀疑他才是怪事!
“要是我真的这么做。那么就应了一句话——损人不利己!”高俅恨恨地迸出一句话,转头向燕青问道,“你那里可有查到什么端倪?”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燕青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无数探子几乎用最快的时间往各处分散了开来。虽说也抓到了几个散布谣言的人,但那些不过是拿人钱财给人办事,三句话问下去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还没有,不过是有人煽动却是肯定无疑的。”虽说还不见成效,但是,燕青却有把握顺藤摸瓜。因此语气中仍是自信满满。”大哥,能做出这种事情地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人,蔡攸的嫌疑自然最大。他如今深陷于代州马案中无法脱身。自然要搅出一点名堂来。不过,大哥为什么不让种师道将蔡攸那封信交出来,如此便可证死了此事,就连蔡相公也难以脱身。”“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高俅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不由多了几分凝重,“种师道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整个种家,倘若他将蔡攸的私函往上一交,那么,和蔡家便走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蔡元长倘若就此倒了。那么,种家之后即便可以平安无事,也不免被士大夫仇视;而蔡元长此后倘若不倒,那么,种家极可能便会遭到报复。所以说,这私函留在他手中,便有如多了一件利器,你明白么?”
燕青原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闻言自然心领神会。但最终还是嘟囔了一句:“早知如此,当日我截到了人之后,就该把信函的原本留下来的。”
“要是你那样做,种师道还会信你?”高俅情知这位义弟是在说气话,便笑着反讽道,“你当时不是想都没想就把东西送去代州了?”
“嘿嘿。”燕青干笑了一声,遂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而是提到童贯频频出入内廷。历来殿前司主管殿前司禁军,权力可达禁宫,但由于殿前都指挥使,都虞候全都是军官,不可能和内廷诸妃有什么往来,因此,童贯这番作为自然引人注目。
“童贯在西北没有捞到多少钱,怎么有钱给内廷诸位娘娘送礼?”
对于这一点,高俅心中颇有些疑惑。要知道,如今这位童贯可比不上历史上那位宦官的风光,功劳虽说不少,但是,童贯在西北从未担任过主将,从来都是监军,因此,注定他不可能大把搂钱,否则,主将弹劾是免不了的。要是真的有钱,童贯只怕也不会在乎他这些年每年五百贯地周济。
燕青原本想卖一下关子,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哥你是不知道,这童贯着实好本事,居然让蔡攸相信他地投靠,这些钱全都是那位蔡家大少掏出来的。除此之外,蔡攸还送了童贯一处宅子表示笼络。要是他知道童贯的真正心意,只怕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虽说童贯拜访时曾经提到过蔡攸送宅子地事,但燕青说的这些他倒是第一次听说,此刻细细一想,心中便多了几分提防。人说童贯外表豪爽内心细腻,果真是一点不假,只是,他究竟真的是敷衍蔡攸,还是其实在敷衍他高俅?
想到这里,他立刻吩咐道:“你传信给宫里头那些人,让他们小心些,务必注意童贯都出入了哪些娘娘的住处,都说了些什么话。此人内侍出身因缘巧合方才到了如今的位置,心思灵动处决不亚于那些朝廷官员。”
“我明白。”燕青点了点头,亦收了脸上的笑意,“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出任何纰漏的。”“相爷,相爷!”
两人正说话间,高升突然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脚下未稳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报说:“外头有一位宫里出来的人,说是奉了曲都知的令,有事求见相爷!”
高俅闻言心中大凛,立刻站了起来。须知自从他卷入此次的风波之后,和曲风便暂时停止了往来,这也是为了避免曲风这个提举皇城司被人抓到了把柄。这种时候,曲风突然派人出城来见自己,难不成宫内又有什么大事?
他点头允准之后,高升便立刻去把人带了进来。来人二十几岁地年纪,长得又高又瘦,一看就是个机灵人,上来便深深下拜行礼,起身后方才肃手站在一边,眼睛绝不乱瞟。
高俅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曲都知遣你来所为何事?”
“相爷,曲都知让小人禀告一声,今日圣瑞宫孟后请了几位命妇赏花,有人便在孟后面前提起了高小姐的事,说是和嘉王金童玉女,正是良配,孟后心有所动,下午圣上驾临的时候便提了一提。”
果然来了!高俅心中暗叹一声,眼神倏然一变。他早知道别人会走出这一步,但却没有积极地去防止,毕竟,要他从满京城的适龄官宦子弟中挑一个配给女儿,他心中也有些疙瘩。想到这里,他便淡淡地问道:“那圣上反应如何?”
那内侍偷偷抬眼瞧了瞧高俅脸色,这才嗫嚅道:“圣上虽然大笑了一通,但似乎不置可否。”
不置可否……看来赵佶自己也在犹豫呢!
高俅心中冷笑一声,却也不愿意再多问,点了点头就对旁边的高升吩咐道:“赏他一百贯钱票!”
那内侍连声道谢,随即便跟在高升后头离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直到他完全消失,燕青方才叹道:“曲风提举皇城司还是有一套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仅仅看此人刚刚地举止便可见一斑。”他微微一顿,随即转头问道,“大哥,嘉儿的事情怎么办?”
“此事还只是提了个由头,暂时不用操心。嘉王自己的意思暂且不提,就是王贵妃也有自己的考量,何况圣上?虽说我早知道有这种由头,但却不想过早给嘉儿订亲,京城官宦子弟虽然不少,但配得上嘉儿的人却屈指可数!”
听到这句话,燕青不由得莞尔一笑——确实,以高嘉的个性,能够吃得下这位主儿的着实很少。不过也实在巧得很,赵楷的封号中有一个嘉字,而高嘉的名字中亦有一个嘉字,有心人一说和,确实是有如天作之合的姻缘。但究竟如何,却要看两边大人的意愿了。他不愿意,赵佶也未必愿意!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六章 蒙圣恩渐生异心
一如往日地进了殿前司,和几个同僚打了招呼,童贯便径直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郭成虽然在名义上是殿前都指挥使,但是,由于其还身兼了提举讲武堂这样的职分,所以,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殿前司禁军上。能被各地禁军选拔上来的军官虽然都是军功赫赫,但同样都是性格桀骜之人,要镇住这些家伙,如今京城中也就只有郭成一人能够办到了。正因为如此,童贯虽说是暂代殿前都虞候,事实上却连郭成的事务也揽去了一半。
好在他做事谨慎,又不在同僚面前摆架子,十几天的殿前都虞候当下来,竟是大多数人都说他的好。在军中厮混了这么些年,说什么能够让那些军官喜笑颜开,他已经是很有心得了。
今儿个下午,他就在裁汰禁军的时候用了些手段,赏多罚少,结果不仅底下的军士说好,就连几个殿前司的同僚也同样称赞连连。他比不得姚麟王恩的资历战功,若是贸然学他们那一套,只怕是转眼便会掉下来。但是,一味和稀泥也同样不是办法,毕竟,宫中那位天子官家可不是耳聋眼瞎之辈。
在几个小吏的帮助下处理完了公文,童贯便起身稍稍舒展了一下身子,却不肯伸懒腰。虽说如今蒙天子宠信,官职也一再得到了提升,但是,他的出身始终不免遭到别人诟病,所以在小节上就不愿意被人挑到了错处。
“童帅。”一个小吏突然拿起一份公文凑了过去,“请看看这个,上头说城东那边的酒肆中老是有人在议论朝政,不少谣言便是从那边传出来的,是不是要派人去瞧瞧?”
维持治安原本是开封府的勾当,但随着赵佶登基,原本只有尊荣而实权不大的殿前司渐渐掌握了越来越大的权力,在很多职权方面甚至和开封府有了重叠。而童贯不过是暂代殿前都虞候,并没有资格让人称一个帅字。但底下的人为了逢迎哪里管这么多。就是童贯本人,也无意去修改这个听起来很舒服的称呼。
“这些都是以讹传讹,指不定是有人构陷,大张旗鼓地去反而不好。这样,派两个人过去看看也就行了,若有事再报回来。”
等到一群小吏离开,童贯便渐渐皱起了眉头。谣言便犹如无根之木最是难查,这些天开封府和殿前司拿到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若要一一治罪却难为煞了人,所以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蔡攸对他暗示过这是高俅做地,但他却根本不相信——凭他见识过的高俅手段,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只怕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让大家这么想。这样说来,蔡攸不免就是最可疑的人。
想把他童贯当作枪使,门都没有!
这一日下午,他照例进宫奏事,把一干公务例行奏了一遍之后。不料赵佶突然劈头盖脸地问道:“朕听说你新买了一座宅子?”
童贯愕然抬头。见天子官家的眼神中闪动着一种奇怪的光芒,慌忙答道:“圣上容禀,那宅子不是臣买的。而是有人送地。臣一时鬼迷心窍,便收了下来……”
赵佶这才微微一笑,随即摆手示意道:“朕不过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如此紧张。你刚刚暂代殿前都虞候之职,便收了一座宅院,难道不怕御史弹劾你手长?”
童贯细细品评着赵佶的语气,觉着天子官家并非是准备追究此事,心中顿时大定。略略一思忖,他便装作尴尬地答道:“圣上,臣当时离京至西北出任监军。事出仓促,只在京城花了五百贯买了一座小院子,这将近十年下来已经是不成样子。此番刚刚回京,小蔡学士便登门造访,言说这宅子实在太寒酸,便大方地赠了一座宅院给臣,并道明不过两千贯,让臣以后再偿还。想着小蔡学士的身份必定没有什么要让臣去做的,臣就答应了。谁知后来圣上抬爱……小蔡学士的房契却是那几日后方才送来的。”
赵佶若有所思地眉头一挑,随即便摇了摇头:“你需得记住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再是宫中内侍,也不是监军,凡事更得三思而后行。那宅院就算了,改日朕再赐你一座就是了!”
“臣拜谢圣上!”这一次童贯是真的大喜过望,慌忙伏地拜谢。天子钦赐宅邸固然是了不起的荣耀,等闲却落不到普通人的头上,更何况他还是内侍出身?而他这番诚惶诚恐地神情看在赵佶眼中,自然是十万分满意。
等到童贯拜辞离去,赵佶地面色就渐渐阴沉了下来。高俅不走还好,这一走之后,他登时看清了朝廷中的景况,以前只道蔡京是能臣,但确实会揽权,如今看来,那何止会揽权而已!若不是他这个天子还算勤勉,岂不是这朝堂就完全被把持住了?
还有蔡攸!
赵佶一瞬间沉下了脸,重重阴霾之中隐藏着深深的怒色。他承认自己对于蔡攸确实有几分偏爱,一来是因为当年地情分,二来是因为其人机灵多智,又不像那些大臣一样一味迂腐不知道变通。但是,蔡攸却有一个唯一的缺点——手太长了!
“圣上,小蔡学士求见!”
闻听蔡攸求见,赵佶的面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嘲讽,转瞬又收敛得无影无踪,点头示意道:“让他进来。”
蔡攸最近也极其小心,伴君如伴虎,他先前也曾经被冷落过几回,如今这段时日求见十次至少被拒五次,因此听得赵佶宣见,他登时神情一振,进殿行过礼后便把准备已久的说辞奉了上来——邀天子官家出宫散心。
换作往常,只怕赵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此事,但这一次他却露出了踌躇的表情。”如今朝堂多事,朕也实在没有赏玩风景的心情。居安,你大约不知道,可是有人造膝密陈,说外头那些关于元长的谣言都是真的。你是元长的儿子,你倒说说,你爹可曾擅权作威作福?”
蔡攸万万没有想到赵佶会突然丢下来这样一句话,一时被砸得愣在当场。好半晌他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跪下顿首道:“圣上,父亲从来都是对圣上忠心耿耿,处事亦不失公道,兼且所有朝廷政令都是请示圣上然后施行,断然没有擅权的地方。外间谣言不过是小人所为,怎可取信?”
面上虽然惊慌失措,但他地心里却没有那么紧张。天子官家单单只挑了他父亲一个人出来做法,显而易见是心有定计。否则,征询他这个当儿子的干什么?
“唉,百姓只知道人云亦云,所谓忠奸却不是那么好分的!”赵佶感慨了一句,随即便摇摇头道,“元长已经老了,我记得你还有三个弟弟,是也不是?”
“是,臣是有三个弟弟。”蔡攸中规中矩地答了一句,心中却很有些惊疑不定。他向来瞧不起那三个弟弟,只是如今听赵佶的语气,似乎有施恩整个蔡家的意思,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老三蔡絛可是早就虎视眈眈了,要是这样,还不如……“圣上对我蔡氏一门已经是隆宠,父亲固然是铭感五内,就是臣也觉得担待不起。父亲虽然渐渐年迈体虚,但臣还在壮年,自当为圣上效力。至于臣那三个弟弟已经都有荫补,不敢再奢求圣上加恩。”
“好!”赵佶貌似赞赏地点了点头,“朕正准备效仿神宗皇帝再改官制,如今谋置宣和殿学士,属意于你。今日听你这么一说,足可见公心可嘉,朕意甚慰。”
宣和殿学士!
蔡攸闻言只感到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大宋历来学士最尊,而一般说起来,殿学士总是高过阁学士一筹。他能够在这个年龄成为龙图阁学士就已经是越级拔擢,倘若再得宣和殿学士,岂不是意味着进入都堂已经不再是梦想?
见蔡攸连连顿首谢恩,赵佶又抛下了另一句举重若轻的话:“你如今已经官至高品,倘若再和元长住在一起,未免有些干碍。朕觉着保康门外有一座宅子不错,便赐给你作为府邸,到时择一个好日子,你就搬过去吧!”
“臣叩谢圣上!”一日之间得到了这许多好处,蔡攸自然喜不自胜,仅有的一点疑惑也不由丢到了九霄云外。一直以来,他盼望的就是羽翼丰满的这一天,如今看来,这一天终于到了。迟早有一天,他这个小蔡学士前面地小字一定会去掉,他也一定有被人称作蔡相公的那一天!
很快,蔡攸获钦赐府邸的事便在京城传开了,大多数人自然都在议论着蔡家的荣宠,只有寥寥数人品出了其中滋味。正如何执中暗中品评的那样——“朝堂又得多事”——这一次的施恩之举,却不是表面这般和谐轻巧的。
而高俅在得知此信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哈哈大笑,看来,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只不过此事和他无关,他乐得看一场好戏。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七章 骤升迁万人瞩目
对于蔡攸得赐府邸,蔡京心中着实五味杂陈。不过,于情于理,已经三十出头的蔡攸确实到了自立门户的年纪,况且这又是天子对于蔡氏一族的加恩,他自然不好在面上露出什么异色。只是,和妻子吕氏的满心欢喜相比,他自然表现得有些淡淡的,孰料放在儿子蔡攸眼中就是另一番滋味。
在心机方面,蔡攸深得乃父三味,此时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担心什么。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现如今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自然不必再躲在父亲的羽翼下过活。至于老二老三老四,还不放在他蔡攸的眼中。
所以,面对前来道贺的三个弟弟,他当面笑吟吟的,背后却换了另一幅脸色,甚至警告妻子宋氏将来少和姚姓往来,以免惹出什么麻烦。
另一边,赵佶钦赐的府邸极其奢华,虽然略逊于蔡府,但比起寻常大臣府邸来却要壮大十分,看在他眼中自然成了大用的标志。
由于赵佶是一揽子的赏赐,包括家具仆役一概附赠,因此旨意下过之后第十日,蔡攸便急匆匆地搬进了新府。乔迁的那一日自然是热闹万分,或是看着蔡京的脸面,或是攀附蔡攸的宠信,总而言之新府这一条巷子都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好一派喧哗景象,宾客盈门自不必说。蔡攸则特意穿上了一身紫色公服,又佩戴了天子赏赐的金带,一时间,殷羡的目光四处飘荡,恭维的语句不绝于耳。
这一晚蔡京并没有出面,一来这是小辈的乔迁,他一个作父亲的出面不合适,二来则是他心中仍有些疙瘩,因此便由三个儿子出面。至于何执中阮大猷郑居中等政事堂要员,也只是派了子侄辈前来道贺。蔡攸如今虽然风头正劲,但毕竟是小一辈的官员。这些宰臣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自然犯不着前来巴结蔡攸。
饶是如此,这一日的风光还是看在无数人眼中。有人感慨蔡家一门出了三个高官,有人则认为盛极必衰,至于百姓则在潘楼街巷口指指点点,有说好话的,也有暗地骂娘的。不过不管他们怎么说,此事已成定局。
此后不过三日。赵佶和政事堂诸宰臣合议之后,正式下旨置宣和殿学士。正当朝臣们为这个新出现地学士之位而摩拳擦掌时,一个更惊人的消息接踵而来。
拜蔡攸为宣和殿学士!
蔡攸不过是大臣之子,身上的进士出身还是天子恩赏的,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级拔擢,如今既然还要拜宣和殿学士!对于大多数寒门出身的官员来说,这不啻是莫大的笑话,不过他们人微言轻,兼且一群朝廷大员都保持了沉默,此事在一片议论中就这么定了。
郑居中当日本想反对。却得了阮大猷暗示。最后只得眼睁睁看着此事成为定局。然而,他在心中却不忿至极,在公事之余。未免又跑到大相国寺向智光诉苦。
“蔡攸身上有什么功劳,不过是一个半吊子罢了,居然也能做学士!”郑居中自忖乃是进士出身,因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分外有底气,继而又愤愤骂了一句不学无术。他毕竟属于骤贵之人,不似那些同僚能够做到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当着智光这位老友的面更是原形毕露。”你倒是说说,圣上究竟是打地什么主意?”
智光人虽在方外,心却在庙堂之上,因此甫一听到蔡攸拜宣和殿大学士的时候。心中便算计了开来,此时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头绪。然而,不少事情只能自己领会,若是说穿了反而没意思,当下他斟酌了片刻,便笑着说出了一番话。
“郑相公是当局者迷,你细细想想就应当明白了。圣上虽然用着蔡相公和高相公,但是更信任谁一些?为什么屡次挽留高相公不果,圣上不顺势准了高相公的辞呈?既然想留住高相公。为什么不将先前的事抹平了?为什么明知蔡相公确实有擅权之嫌,却未曾作一丁点表示?最后就是,蔡攸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大臣子弟,身上根本没有多少拿得出来的政绩功勋,为什么将其骤然置之于高位?”
一连几个问题问得郑居中眉头紧锁,他虽然资历浅经验少,但毕竟不是笨蛋,此时一点一点把智光的话嚼碎了品评,顿时心有所悟。再想到高俅虽然递了辞呈,却在外头优哉游哉过着逍遥日子,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大师的意思是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智光双掌合十长长叹了一声,随即笑道,“郑相公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宰臣,只要置身事外,自然看得清楚。”
有了智光这边地指点,郑居中回家之后自然是一扫脸上愁容,让妻子王氏好生不解。待听得丈夫说今后不必在命妇中多作走动,她更是摸不着头脑,忍不住便问了出来:“相公你刚刚上位,如今不趁机笼络一些人留作班底,这位子如何坐得稳?”
“朝堂中地事情你不懂,此一时彼一时。”郑居中轻轻松松地嘱咐道,“你只需记住,最近好戏连台,我们只需作壁上观就好。”
有人可以作壁上观看好戏,有人却做不到,这其中,何执中就是最最头痛的那一个。不知是谁在蔡京耳边吹了风,将嘉王赵楷的婚事提上了台面,而蔡京又在他面前好一阵抱怨,说是这样地计策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让他好不懊恼。然而,眼看着蔡京准备借这一条让高俅仕途受阻,他却觉着蔡攸那一头同样是不小的威胁,又不好对蔡京明说,一气之下竟是染了风寒病倒了。
何执中这一病不要紧,都堂之中登时有些乱了。如今虽然政军分外,政事堂专管政务,枢密院料理军情,但是乱七八糟的事情着实不少。平日倒也不觉着什么,可一旦少了一个人,众人肩上的担子立马重了。现如今政事堂剩余的三人当中,蔡京一个人算一派,阮大猷仍然代表高俅,郑居中表面不偏不倚,其实同样偏向高俅。如此一来,蔡京顿时有一种掣肘重重的感觉。
而这种时候,偏生他的耳根又不得清静。在蔡攸开府别居之后,蔡絛自然抓紧机会在老爹身边站稳脚跟,平日更不忘时时刻刻提醒蔡京注意蔡攸的动向,甚至自作主张派人在潘楼街巷蔡府那边监视。蔡京虽然不满意这种兄弟阅墙的举止,最终却也默许了。然而,出入蔡攸府邸的那些人却让他大为警惕。
刘正夫、蔡薿“““还有不少其他地少壮派朝臣,那种门庭若市的景象几乎和以前的蔡府如出一辙,而且并不乏三品以上的大员。即使是自己的儿子,这样的势头仍旧让他心中警惕。毕竟,自己儿子的心性他差不多能够料定一二。蔡攸如今摆出这样的架势,自立门户的意思已经完全显露了出来。思来想去,蔡京只得命人去叫蔡攸回来一趟,谁知家人去过之后,却说蔡攸这些时日忙于编撰国学大典,因此无空过来,这一番推托之词自然让蔡京气得七窍生烟,心中连连后悔当日没有制止那道宣和殿学士地任命。
他原本就年纪大了,何执中病倒原本就给了他一点刺激,如今儿子如此不肖,自然又给了他另一重打击。于是,当夜他就发起烧来,第二日不得不因病告假。
彼时京城的局势原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何执中一病就已经引来了无穷议论,而蔡京再这么一病,各式各样的说法就更多了。而蔡攸听说父亲病了,心中也不免着慌,扔下了手头的谋划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谁知在父亲房门口,他却被老三蔡絛拦住了。蔡絛何尝不知道蔡京这一次生病是被大哥气的,心中且忧且喜。忧的是老爹这一病倘若有所闪失,自己的前程便再也休提;喜的是老爹终于看清了蔡攸的真面目,一旦病愈之后必定会竭力提拔于他。因此,他哪肯放蔡攸进去探病。
“大哥这时候倒知道来了?爹爹那时候派人去请你,你却三番两次推托不来,你那时可曾想到过爹爹?别说爹爹,就连娘也已经被你的薄情寡义气哭了一场,你这个时候还有脸来探病?”
蔡攸原本就看不起老三蔡絛,此时闻言更是心中大怒,仅剩的一丁点歉疚以及对蔡京病情的一点担忧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狠狠瞪了蔡絛一眼,突然冷笑道:“好,好!我此番是真心实意回来探病,你既然不让我进去,他日爹爹也怪不着我!别以为爹爹如今用了你,你就能够飞黄腾达!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进一步!”言罢又冷哼一声,这才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这一幕顿时让旁边的一群下人看得面面相觑,而蔡絛自然更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恼火十分,好半晌才对那些下人喝道:“看什么看,他来过的事情不许禀告爹爹。否则若是耽搁了爹爹病情,我唯你们是问!”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八章 嫌隙言父子陌路
外边的对答蔡京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实在提不起精神说话,待蔡攸道出那一番话之后,他的脸上突然涌起了一股病态的潮红,几乎没有气得背过气去。对于这个长子,他一向花费的功夫和精力最大,一心希望其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想不到最后竟有这样的结果。
蔡絛吩咐了那些下人,便担心起房中的父亲是否听到了刚才那些话,连忙回身推门进去,见蔡京已经是醒得炯炯的,脸色却相当难看,心中也不由一沉。他刚刚是故意气走蔡攸不假,但倘若连累得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么可是用什么都弥补不回来的。
“爹,您没事吧?”
他不安地叫了一声,见蔡京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由更加焦急,快步上前坐在了床沿,小心翼翼地将蔡京半扶了起来:“都是我刚刚一时气急说错了话,所以才气走了大哥……要不,我去把大哥追回来?”
听了蔡絛这种倍加小心的语气,蔡京不由长长叹了一声,转而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养出这么一个逆子还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我的命数罢了!想不到我蔡京机关算尽,偏偏没有算到我会有这样一个不肖的儿子!”
蔡京这样一通感慨听在蔡絛耳中不啻是天纶之音,尽管心下欢喜,他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连忙劝解道:“爹爹,兴许大哥只是一时糊涂受人蒙蔽,今后一定会醒悟过来的。父子连心,他总不至于忘了爹爹教导和提挈之恩才是……”
“你不用说了,攸儿什么脾气,我这个当爹爹的还会不清楚?”蔡京冷不丁打断了蔡絛的话,转而目光炯炯得盯着这个老三,好半晌才沉声道,“你往日和你大哥多有不合,别以为我这个当爹爹的就什么都不知道。要真的想上进。就把那些小肚鸡肠全都收起来,别成日里只知道那些歪门邪道!”
蔡絛被父亲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到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方才呐呐地答应了。等到将父亲重新安顿躺下,他出了房间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原以为父亲不知道他们这些兄弟之间的勾当,想不到居然一清二楚。看来,他今后还得小心为上。至于蔡攸刚刚放出的狂言,他压根不相信——蔡攸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父亲蔡京地提挈?父亲的老谋深算他一点一点全都看在眼里。绝对不信蔡攸这个当儿子的能斗得过父亲。
别人不信蔡攸能斗得过蔡京,但高俅却相信蔡攸能够办得到——事实上,蔡攸就是办不到,也自有人想方设法地让其办到。蔡京根基已深,而蔡攸刚刚起步,根基还浅得很。如今比不得崇宁五年星变的时候,当年复相之后,蔡京的手就愈发长了,不动声色在朝中安Сhā的私人不计其数,如今即便再罢相。只要那些党羽未去。蔡京就还有复起的可能。于是,借着蔡攸打击蔡京便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其中地分寸很难把握。尽管那个和蔡攸狼狈为奸的王黼还不知道在哪里。但是,高俅却不敢小觑了此人的破坏力,因此,在蔡攸得拜宣和殿学士之后,他立刻便派人严密监视蔡攸,准备在这两父子闹翻之后伺机而动,让蔡攸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他原本是想在代州马案上大做文章的。无奈这种事情只有人证远远不够,赵鼎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在蔡攸和萧芷因的勾结上,顺便在两父子中间撩拨一下。
到时候借着蔡攸取其父而代之得意忘形的当口。此事就可以完全了结了。而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蔡京病好的那一日,也就是两父子直接对决之时。而他的精力,目前大可放在稳固朝廷局面,应对外间局势上。
何执中总算是平日身体硬朗,几剂药下去发了汗,身子便渐渐好了。此时他已经听说了蔡京病倒之事,心中不免苦笑连连,却也只得专心养病。如今之际。他不得不在心中揣摩起了天子官家地用意,而隐隐约约地一点想头不由让他心悸十分。
这一切的一切,竟好似是赵佶一手导演的好戏。倘若真是如此,不管孰胜孰败,蔡氏已经是招了赵佶疑忌了。那么,自己这个铁杆地蔡党又该何去何从?
而就在何执中心中忧惧重重的时候,却迎来了另一个让他又惊又喜的殊荣——赵佶以之前赐何执中信陵坊府邸太小,别赐金顺坊府邸一座,以示荣宠!
这样的恩宠无疑将何执中的那一点心病打消得无影无踪,赐府之事面子是小,而其中的意义表示重大,尤其是这种节骨眼上,无疑更代表天子依旧相信自己。因此,次日何执中也顾不上病体初愈,硬是坚持着入宫拜谢恩典,结果又留在宫中赐宴。消息传出,何执中顿时也被纷纷扬扬的议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然而,何执中毕竟不是蔡攸,几十年宦海沉浮的经历摆在那里,经由他获赐府邸一事,原本有些浮动的人心渐渐安稳了下来。而借着冬季来临之际颁赐冬衣以及诸多物事,京城中的朝臣们渐渐也安分了。但是紧接着便是另一件大事——天子又要册妃了。
对于大宋礼制来说,册妃原本并非大事,就是天子登基之后册元配为皇后,也并不用重礼。但是,换作是两位外国公主,仪制自然不同。
好在有耶律燕册贵妃地前例在,事先又已经议定了封号,因此礼部准备起来也就少了些麻烦。而只有少数人知道,之所以硬是将大理公主段若妍入宫的时间拖延了下来,正是赵佶对大理副使高明清心中恼火的缘故。但从深层来说,这也只能说是迁怒,毕竟,大理如今段高两家还在明争暗斗当中。
而高明清也正盼着段若妍能够早日入宫,这样他也能尽快回去。煽风点火的工作他已经做了,效果确实不错,但也为他带来了不可测的麻烦。由客省转迁四方馆之后,接待官员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明里暗里都有人为难。如此一来,哪怕他再迟钝也知道事情败露了,自然倍加谨慎。然而,接踵而来的皇城司盘问和纷至沓来的各种质询让他应接不暇,弄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后悔这棋走得太险。
然而,正当他为此行好歹给段正严设下了一点麻烦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地消息——高俅搬离城外庄园,回城住了!虽然他还没有听说高俅回朝理事,但看看大宋这位天子的态度,只怕那一天为时不远。花费这么长时间这样大精力却得到了这样的结局,着实令他欲哭无泪。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是因为高俅懒得再抵挡赵佶的攻势了。人家作天子的如此念旧情,他要是在城外再窝下去,看上去也太不像样了不是?当然,他很清楚赵佶接下来的手段——不管怎么说,大小蔡的龙争虎斗不可避免。
高俅回京的消息自然传入了蔡京和蔡攸耳中,只是,前者目前的注意力全都被儿子吸引了过去,再加上这些天高俅并未出牌,因此蔡京暂时顾不得这一头;后者虽然有心往高俅身上再泼脏水,无奈高明清已经被皇城司的人牢牢看住无法动弹,再者攀附他蔡攸的人越来越多,他恨不得立马扩张势力,其他的事情自然不得不放一放。
如此一来,高俅这个原本处于漩涡中的关键角色便轻轻巧巧地脱身而去置身事外。他这一回来,那些往日唯他马首是瞻的大臣全都领会到了风色,一个个知机地保持沉默,任凭蔡攸上窜下跳。一时间,朝廷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态势,一边是平静无波,另一边则是风波四起。
得了父亲默许的蔡絛渐渐开始用蔡京的名义拜会各处官员,力图把蔡党内部先稳固住。而当日投靠蔡京却被拒之门外的那些官员则争先恐后地往蔡攸府中涌去,正是这些人在蔡攸原本就活络的心上又烧了一把火。
“学士如今正是得用的时候,又何必非得等到将来才能入主政事堂?”
“是啊,蔡相公已经老了,这个位子自然应当属于学士,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高伯章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了,只要学士能够稳固圣上的宠信,何愁大事不成?”
这样极富蛊惑性的语句一次又一次地在蔡攸耳畔想起,自然让其深深心动。他原本就是野心深重的人,一朝有了这样绝妙的机会,自然更不肯轻轻放过。而蔡薿刘正夫的劝说更是让他渐渐动摇——两人的说辞很简单,尽管赵佶竭力保高俅,但是群臣先前的反对仍在,只要他能够瞅准时机,一定能够顺利上位。但是唯一要做的一点就是,必须和蔡京划清界限。
在他们看来,朝中痛恨蔡京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作为蔡京之子,这一点就是蔡攸最大的软肋!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三十九章 三人行之主心骨
“看来,宣和殿学士这个职位让蔡攸忍不住了。”
此时的高府书房多了两位客人,一个是枢密使严均,另一个则是中书侍郎阮大猷。两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细品香茗的同时,便在和高俅谈论近期的京城景况。而严均说到如今蔡攸府邸的门庭若市时,忍不住便露出了几分讥诮的意味。
“以前人家都是称呼蔡攸小蔡学士,如今风头一转,那些人索性都省去了小蔡两个字直呼学士,便对了蔡攸脾胃。他也不想想,倘若不是出身蔡氏,凭借他的能耐,能够一路升至学士之职?元长公精明一世,偏偏在儿子身上栽了跟斗,想想大约也是窝心得很。”
“若不是如此,蔡元长又怎会突然染病?这一位的身体原本还是很硬朗的。”此时说话的是阮大猷,脸上很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慨,“好在我那儿子虽然不成器,但好歹还不会做出这样令人心寒的事情,否则,这父子之间的情份也就到头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随即面带不解地问道:“伯章,我有些不明白,圣上既然已经知道蔡元长擅权,而蔡居安又不是什么有能耐的货色,为什么要用这一条计策?虽说蔡元长安置私人擅权不假,但若是安排群臣弹劾,将其罢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高俅自己的心中也没有确定的答案。他只是隐隐约约觉着,赵佶这一招与其说是釜底抽薪,不若说是给蔡京留了一条后路。同样是去职,罢相却和辞相不同,而且,在朝中台谏忠臣皆去的时候,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火力突破口并不容易。而蔡京如今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只要蔡攸有心,抓住这一点让蔡京致仕最简单不过了。事后只要再腾出手来解决蔡攸。便可一举数得。
当然,这样做有一个最大的难题,那就是蔡攸在拜宣和殿学士之后,一定要和乃父分道扬镳才行。否则,只会凭空多出另一桩麻烦,但如今看来,赵佶对蔡攸的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而火候也掌握得恰到好处。
“圣上自有圣上的考量。我等自然是无从揣摩。”高俅将此话轻轻带过,见严均在一旁低低叹了一口气,心中明白对方已经心有所悟。
只不过,这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想必就是刚刚提出问题地阮大猷,也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今日我找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知会你们一声。”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我的回京对于蔡氏父子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不安定因素。因此。圣上很可能准了我的辞呈。也只有这样,将来蔡元长致仕,才有真正的可用之机。”
听到这句话。严均和阮大猷不禁勃然色变,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全都陷入了沉默。良久,严均才开口问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只是,伯章你就不担心……”
“事已至此,担心又有什么用?”高俅摊手苦笑一声,眉宇间却露出了几分昂扬,“即使因此而真的绝了仕途,说实话我也没有多少好遗憾的。先是王厚挥师取了湟州西宁州。然后又是你严均达平定西北,不仅取下了灵州兴州,更是将我大宋地心腹大患远远向北驱赶了出去。就连曾经压过我大宋一头的辽国,照样是芶延残喘。唯一的遗憾,就是日渐崛起的女真了。一日未除如此心腹大患,我又怎会轻易言退?”
一直听到这最后一句,严均和阮大猷方才定下心来,同时相视一笑。室内略有些僵硬的气氛也随即活络了开来,阮大猷说起了朝堂最近发生的几件趣事。而严均则说起了李纲的婚事,最后哈哈大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伯纪也老大不小了,京城不少名媛还紧盯着他。如今这下聘一事传扬出去,也不知有多少官宦人家都重新挑选佳婿了。”
“娶妻容易嫁女难,真真是一点不假。”阮大猷也接上了口,又自嘲道,“所幸我没有女儿,不用担心这种事,否则选中的佳婿被别人抢了,只怕是心头郁郁。不过,说起来韩粹彦还真的是会生女儿,凭着相州韩氏的声名,更不怕女儿嫁不出去,真真是好福气啊!”
听到阮大猷堂堂一个中书侍郎也发这种感慨,高俅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若是你有女儿,只怕是早被人抢去了,哪里还会留到今日?向来金明池前抢进士都是出名地,你一个相公出马,哪个单身地进士会出口拒绝?”
三人大笑了一阵,严均却想起了另一阵传扬甚广的事,心中便有些不安。趁着如今话说开的功夫,他便斟酌着语句问道:“伯章,我倒想问你,令千金地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大猷闻言也露出了关注的神情,他亦是不得不如此。政事堂诸人中,他比何执中的资历更深,在这个位子上坐的时间更长,但是,身上的高党烙印却是没法去掉了。倘若高俅的仕途因为这种事情而受到阻碍,那么,他也同样会受到威胁。从本心来说,对于迎娶公主或是联姻宗室这种尊荣,大宋的文臣并不是十分热络的。
人家都已经问了出来,高俅便不好再出言搪塞,略一沉吟便说道:
“提出此事的乃是圣瑞宫孟后,不过孟后未曾复位,对于朝政向来也不经心,会提出这种事情,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昔日孟后被废,朝廷在位的这些大臣多多少少都有些干系,但在圣上将孟后从瑶华宫迎回圣瑞宫之后,各家大臣无不曲意弥补,所以这一层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听说,蔡攸地夫人宋氏出入圣瑞宫频繁,兴许便是她在其中作梗。”
“圣上至今还没有正面表示心意……这就有些可虑之处了。”阮大猷毕竟比高俅严均年长,此时皱着眉头思量了开来,“伯章,圣上喜爱令千金的事情,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说是想要她当儿媳估计也不是空|茓来风。之所以圣上没有提出来,只怕也在担心此事对你的影响。太子殿下和嘉王……”
说到这里,他便拿眼睛去看严均,却不再往下头说了。
此中关节大家都很明白,太子妃也就是日后的皇后,自然尊荣无双,但是对于一个家族而言却未必是好事。而且,大宋的皇后除了钦圣向皇后和昭怀刘皇后乃是出自文臣之家之外,全都是出自禁军世家,所以说,文臣——尤其是大权在握的家族出现一个皇后,绝对是朝臣无法接受的。
而倘若高嘉嫁给嘉王,凭借天子对高俅的信任,高俅说不定还能继续当他的宰相。但问题在于,嘉王赵楷不是寻常地亲王,而是皇次子,也是天子官家最喜爱的皇子。如此一来,倘若太子有什么万一,或是出了什么纰漏,只怕嘉王还是有问鼎大宝的可能。退一万步说,只怕就是如今的皇太子赵桓,对于这个弟弟肯定也不是没有提防的。
“只可惜我儿子太小!”严均这句话的感慨惋惜之意显露无遗,“京城官宦子弟虽然不少,但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当然,都还太小了,是好是坏看不出来,倘若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行。唉,真真是一件难事。”
“能拖则拖吧!”高俅如今只有用一个拖字诀,此时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而苦笑道,“说着说着竟被这种儿女之事耗去了大半时光,倒是把正事给忘了。我问你们,册妃的事大约已经差不多了吧?”
“大约快了。”阮大猷对于此事向来不怎么上心,此时便随口道,“大理将来便是我国藩属,所以大理公主大约会比高丽公主早入宫几日。高丽使团如今还在仪制问题上缠夹不清,礼部那些人已经头痛万分了。对了,伯章你问这个干什么?”
高俅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向严均问道:“均达,李伯纪回来之后,可有对你说起高丽如今国中情况?”
“他提到过。”严均虽说是枢密使,但如今军情比不得朝局重要这种时候,他自然也不会把全副精神扑在小小一个高丽上,思忖片刻便若有所思地道,“李伯纪说就他看到的高丽军队来说,士气固然是还算高昂,但装备不怎么样,而且以高丽的国力来计算,难以支撑长时间的进兵。而高丽虽说是岛国,海运也还算便利,但是却不像我国这样有武装海船,更没有什么海军。此番看到我国的军事威慑力量,他们的使团可能会向我国提出这方面的要求。”
这种事阮大猷还是第一回知道,毕竟,自从政事堂归政事堂,枢密院归枢密院之后,军政就大体分开了。他越听越是眉头紧锁,最后干脆」冷笑道:“他们倒是好盘算,一个公主就想让我国做出这样的让步?”
高俅却顺势微微一笑:“让步固然不行,但是,他们的要求也不是没法办到的。”
第二部 经略 第十六卷 针铎相对 第四十章 谢幕亦是开幕曲
一脸两次纳妃大典让京城百姓好生津津乐道了一回,仅仅是那长长的嫁妆行列就已经让围观百姓啧啧称羡,更不用说两国同时送出的那一队陪嫁侍女了。对于寻常小民而言,自然是重色多于重德,一面在那里悄悄品评那些侍女的长相,一面在猜测车中重重帷幔中的公主。而当这两件大事尘埃落定之后,街头巷尾依旧可以听到对此事的种种议论。
送嫁的事了结,大理此次请求册封的事又已经有了结果,使团自然不好在京城多呆。然而,正当高明清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国事宜时,却等到了一个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消息——大宋天子居然亲口邀他在京城多留一段时日,等过了年再走!
若是没有先前那一档子事,只怕他会受宠若惊,但现在却是心中叫苦。谁都知道先前那段公案还没有了结,高家虽然掌握了大半个大理,可在这大宋却根本没用。早知如此,他必定会苦苦劝父亲不要兵行险招——如今的大理已经不是刚刚立国那一会了,大宋的西南已经比以前安稳了不少,而就他在东京城听到的消息来看,大宋的军队更不是好对付的。倘若宋人一朝起意南下,而三十七部再这么一倒戈,只怕是高氏多年的基业便会就此毁于一旦!
因此,在正使一行上路时,前去相送的他便是一脸强装的笑意,看上去十万分勉强。而行前乌蒙王罗斡对他说的话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高将军,大宋册封的大理王是什么样的官衔,你最好去打听一下,别因为令尊的一点想头而招来了弥天大祸。对了,托你的福,我们这些藩部首领这一次全都得到了大宋天子的册封,实在得道一声谢谢才是!”
出城走了一日,使团便在驿站中歇息。而避开旁人,驿官便将罗韩带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中。笑吟吟地请其入内,随即便转身开溜了。尽管心知肚明里面等候的是谁,但罗斡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激动,回头看了看周围便推门入内。
一进门,他便看到那边地书架前站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不由脱口而出道:“阿玲!”
“父王!”白玲亦疾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罗择的双臂,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虽说不是亲生父女。但她早已将对方视作了真正的父亲,此刻久别重逢,千万言语却都堵在了喉头。良久,她才迸出了一句话:“此次你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相见了。”
“你嫁了一个好人家,我这个当父亲的就放心了!”罗斡毕竟是大山中长大的豪爽男儿,伤感的情绪只维持了一小会便消散而去,“此次我进京多亏了你相公相助,乌蒙部得到的好处不计其数,将来也不必仰仗别人过日子。我乌蒙部并不在大理三十七部中。却和他们都有些亲族关系。此番混在大理使团中前来,原本是担了干系地,如今就好了。再不用担心那么多。”
听罗斡这么说,白玲心中自然欢喜,面上自然而然就流露了出来,最后却有些惋惜地道:“原本我还想把儿子带出来让父王看看,却怕惊动了别人,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你那夫婿是做大事的人,这种事情自然得小心。”罗韩见白玲如今愈加娇艳,忍不住又感慨道,“看朝廷的架势,他日大理只怕也不会放过的。我知机在先。以后还能占些优势,否则像高明清这样不识相,肯定会给整个乌蒙部带来大祸!”
“高明清!”
提起这个名字,白玲自然是咬牙切齿,好一阵子方才平复了情绪,但仍免不了恨恨地道:“倘若不是此人作祟,相公怎会遇到这许多麻烦事?高氏世代为大理相国,想必是舒心日子过久了,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这里来!”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遂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郑重其事地嘱咐道,“父王,朝廷即将设沪南沿边安抚司,今后在西南只怕也会有大动作,你在诸部之中颇有影响,若是亲善的,不妨让他们收敛一下,日后必有好处。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便随他们自取灭亡好了。”
罗择知道白玲这些话不外乎是替高俅嘱咐的,自然是点头记下,心中却不禁狂跳不止。西南的局面等闲是不好动兵的,光是那些乱七八糟地峻岭之中,便足以藏下无数蛮兵,而即使是再好地骑兵或是步卒,在这样的地方也难以发挥出两成本领。难不成,大宋真的是动起了以夷制夷地心思?
他想着想着连忙定了定神,脸上的神情亦镇定了下来。他身上有汉人血统,因此在立场上也更偏向于大宋,只要能够保住自己的部族和地盘,其他的他并不十分在意。毕竟,螳臂当车智者不为,这一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父女相见本有无穷话题要说,只是时间有限,罗斡亦不好在人前消失太久,最后又将一把自己亲手所制的短刀塞给了白玲:“你如今人在大宋京城,应该是用不上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了,但是,这样东西我还是得给你。呆在这里大半年,我也算是渐渐看清楚了,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比战场上真正的厮杀更可怕。阿玲,如果觉着身心疲累的时候便看看这个,你虽然有汉人地血统,但依旧是我乌族的女儿,别忘了你夫婿的身份!”
接过那柄短刀,白玲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眼看罗斡离开了房间,她方才感到一丝入骨三分的疲惫。丈夫也隐约对他提过,什么时候天下大定便效仿古人游玩天下,可是,那一天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来?
正如白玲感慨的那样,浮生偷得半日闲固然可贵,但是要高俅这样一个人真的淡出朝廷中枢,确实是难为了一些,尤其是他如今这种正当盛年的时候。如今尽管不用管事,但是,明里暗里的朝局依旧无法逃出他的观察范围。凭借那些多年积攒下来地人情班底,那原本温温吞吞的文火正渐渐烧地旺盛了起来。
尽管高明清自己对被留在东京城心有惊惧,但外人谁都不这么看。
比起曾经强盛一时的辽国西夏之外,大理于大宋来说只是一个小国,所以哪怕是刚刚抵达京城没多久的高丽使者,也都对高明清的特殊待遇眼热不已。
没人会以为这是留质的意思,毕竟,大宋天子都明说了,明年过完年就让高明清上路。再说,若真的是留质,高明清还不够资格,横竖都有大理公主呢。当然,对于高丽使者来说,要理解大理国实际上是由相国高氏一族做主还有点困难。
所以,当赵佶在崇政殿召见高明清的时候,顿时在四方馆引来了一阵侧目。然而,当高明清战战兢兢来到了崇政殿时,当头却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高俅的辞呈不是还悬而未决么?怎么居然在这里?
行过礼后,他在内侍安排的锦凳上战战兢兢地坐下,然后便认命地等着上面的赵佶发话。果然,不多时便听到赵佶问道:“朕闻听大理高氏一门世代忠良,掌持大理国政已经有数百年。此次看到高将军,果然觉得是世家风范,兼且又和朕的高卿家同姓,实在是有些巧合呢!”
高明清没有料到赵佶兜兜转转居然把话题扯到了这个上头,一时便有些语塞,好半晌才含含糊糊地蒙混过关。然而,就在他思忖着这位大宋天子究竟是打什么主意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上头那位笑道:“说起来高将军还真的是好本事,区区几句话就让朕的脑骨大臣陷入了有口难辩的窘境,大理高氏果然是人才辈出!”
这句话的含义就重了,饶是高明清知道赵佶今次召见没什么好事,此时还是感到脑袋犹如炸开了一般。虽然事情是从他这里捅出去的,但问题在于,高俅那些罪名是别人弹劾的,而且用的都是风闻,没有指名道姓说是他说的。因此,即使他被皇城司骚扰了好几回,但始终没有真正陷入这场风波中去。可如今赵佶这么问,分明是认定此事由他而起。
就算他父亲高泰明乃是大理相国手握重权,但在这中原可是不见得有用。而且,如今大理的军力已经被三十七部牢牢牵制住,不可能再和大宋这样一个超级大国过不去!
见高明清不说话,赵佶和高俅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今天的事完结之后,对外会宣布一个让所有人信服的答案,而这场戏是否逼真,自然需要高明清的配合。至于此人答应不答应,两人全都相信,在这样的情势下,高明清一定能够做出选择的。
这样的情势,由不得高明清有其他的选择。况且,留下此人,也正是要在不惊动大理使团其他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事情办了!
明年,便是政和元年了。政和政和,怎么也得政通人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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