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朋友们大家好,又到了Tonighttalkshow时间,我是余旸,很高兴能和你们共同度过接下来的六十分钟……”
如果余旸把她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她展示自己有多么厉害的话,那么他成功了。
容与不知道经过话筒和电波改造的声音可以和现实生活中差这么多。
余旸的普通话确实不错,但是那种痞痞的调调怎么听怎么不正派。
而现在入耳的声音,音色、音调、音量乍听之下与平常并没有多少变化,却似乎因为加了一些什么在里面,听起来就变得诚恳而有安全感。最好的
例证,就是眼下已经占了电话线二十多分冲之久,一直在向他倾吐婚姻家庭问题苦水的这位女听众。
二十到四十岁的男人,并不是很容易从声音中辨别出年纪约,大概因为余旸的态度让人觉得可以完全放松地倾诉,以至于对方把他当做一个很有生
活阅历的人来看,滔滔不绝着自己的烦恼。其实这些打进热线来的人,内心深处并不一定要拗到一个解决之道,更多的,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而已。
而余旸看来是很明白这一点的,多数时候他静静地听,问或Сhā一两句“他让你伤心了,对吧”、“我明白你的感受,你做得没错”,就能操控着对方的
情绪,从泣不成声到心平气和。
隔着演播台和导播室的透明玻璃,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专注的表情。“沉稳”、“磁性”这种本以为八竿子都和余旸打不着边的形容词,竟然一下子从
脑子里蹦了出来。
那些话不像是老练的敷衍,反而有种感同身受的味道。如果不是知道他才二十三岁,容与都要以为那里面坐的,是位看尽世情的宽厚长者。
已经很久没有听广播了,她不知道现在的谈话节目主持人是不是都这么善解人意。但按照常理推断,有些他人的细微的心思,决不是学过心理学课
程就能把握住的,丰富的阅历、博大的胸怀必不可少。而余旸,显然现场感十足。
他才那么点大,平时吊儿郎当的德行看不出任何沧桑的痕迹,乐天爱笑的性子也不像有过什么难以磨灭的伤痕,平日随兴但高档的穿着更显示他来
自富有的家庭,甚至这几天他自己的心情也一直不好,那么他有什么办法能够体会到电话线另一头不同身份、个性听众的喜怒哀乐?
玻璃那头,年轻的脸庞时而浓眉深蹙,闷闷不乐,时而欢然朗笑,愁思一扫。他究竟只是善于摹拟他人心境,还是真有什么特殊的经历?
容与第一次发现余旸可能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在安抚完第四个听众之后,节目时间也恰好到了,按例说完道别词,导播给了个OK的姿势,片尾音乐响起,余旸摘掉耳麦信步出来。
接触到容与审视的眼,他又恢复原来的“下*”表情,践践地道:“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见鬼!复杂他个大头!
下了班又被他拉去吃晚餐兼宵夜。说是为了感谢她对他的赞赏和崇拜之情。
神经病,只不过回答了“还好”两个字,就被渲染成这样,早知道就狠狠地贬损一顿——不过依照他小强投胎的打不死性格,肯定又会拗成“为了安慰
我受伤的心灵,你必须陪我吃饭“。
至少现在是他付钱,虽然只是一人一份快餐而已。
“你怎么吃那么多?”看她第三次起身去添饭,余旸怪声大叫。
“我就是饿了。你有什么意见?”反正快餐店的白米饭是随便盛吃到饱的,又没多花他的钱,鬼叫什么呀。
“你吃这么多都不长肉——”余旸用Se情的眼光扫了她瘦削·的身材一圈,得出结论,“不会是甲亢吧?”
“你才甲亢呢!你吃得明明比我还多!”
“我是男生吃得当然会多!”
“你有性别歧视?”
“谁说的?我才没有。”只不过对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一类至理名言比较有认同感而已。
“那凭什么我就不能多吃一点?”
余旸瞪了她半晌,用深沉的语气问道:“我们是不是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吵起来?”
容与难得赞同地猛点头:“有道理。”
“为什么呢?”这个问题他苦思不得其解。他的脾气,哪一个不翘起大拇指说一声好——OK,这样说是夸张了点,总之绝对没有坏到三天两天找人掐
架的地步,为什么跟她碰上说不到三句就会吵起来呢?而且一般还是他挑衅的居多。
“我们命里天生相克咯。”
“小妹妹,小小年纪这么迷信是不对的哦。要我说啊,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说法,叫作欢喜冤家?”
说完,他很满意地看到容与正在扒的一口饭如预料中地喷了出来,接着又很不满意地发现喷射口对准的,正是他那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俊美黑脸
。
“你怎么那么脏啊?”好在好在,他身手敏捷躲闪得快,否则就算用松香水也洗不净这满脸的污垢啊。
“谁叫你说话那么恶心?”容与毫无愧色。欢喜冤家?亏他想得出来。
这时快餐店门外有一群少年骑着山地车呼啸而过,余旸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对她说:“要不要找点事情来做?”
容与看他眼睛滴溜溜地转,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你是说……夜游?”
余旸眼放光芒,拍掌大呼:“你真是我的知己啊。怎么样怎么样?”
“去哪里?”在大街上乱晃吗?很傻的。
“海边。”
“你疯了?”离这里最近的海滩都要一个半钟头的车程那,就算现在还有车可以搭过去,一会儿怎么回来?
“一句话,跟不跟?”余旸侧过头,拿眼角瞄她,已经总结出来某些人最看不过去的神情就是这个。
容与被他鄙视得热血沸腾:“跟就跟!你不敢去我一个人去!”
哈,就知道会上钩。
“跟我来!”他拉过她的手,扔下饭钱就往外边冲。
接下来两人就傻乎乎地站在马路边上。
“你等车?”去海滩方向的公车好像应该到对面等吧?
“嗯。”他蹲在地上,向前张望的眼神和看门狗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你怎么——”还没问完,只听他欢呼一声,跳起来挡在非机动车道上,双手高举招摇,嘴里还不停地喊:“停一停!”
容与看到前方四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比她还要困惑地下了自行车。
“你做什么?”老师刚刚说过油菜花开的季节容易有花痴发病,难道眼前就是一个?
“我和我朋友想去海滩边吹风。你们能不能借两辆车给我们?明天我一定会来还的。”
四个男生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说真的?”现在都几点了啊?他们看了看站在一旁瘦弱的容与,开始怀疑是不是变态Se情狂企图诱拐无知小美眉到野
外,先奸后杀。
“当然是真的!”余旸把容与拉到身边,按着她点头来增加说服力,下场当然是被狠敲一个爆栗。
两人之间的“良性”互动多少降低了男生的戒心。而且夜游耶,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可惜他们回家还要继续晚自习两个钟头——暗无天日的高中
生活啊!
“怎么样怎么样?”余旸充满希望地盯着他们,迫切期待的表情让人不忍心拒绝。
“但是——”把车子借给陌生人,好像不太安全,如果有借无还的话不就窝囊死了?
“要不我把手机抵押在这里怎么样?”余旸拿出刚换不久的新款手机,随随便便抛过去,被其中一个男生接住。
“这架机子大概也值个几千块钱,足够当抵押了吧。对了,我不是偷来,是买来的哦。”
容与狂叮,怎么最后一句像是欲盖弥彰?蠢就一个字。
男生们把手机传看一遍确定不是地摊上的假货,围成一个圈商量了一会儿,终于派代表出来说:“好吧,我们把车借给你们。明天早上六点半在这
里换回来,怎么样?“
“六点半?”余旸哀号,“不是吧y我又不用上早自修,干吗那么早起床?”
“那就拉倒。”男生们成竹在胸,余旸不得不举手投降。
“好好好,六点半就六点半。”
交接完毕、留下联系方式后,两拨人分头走,踏上预定的路途。
余旸把一辆尺寸稍小的山地车分派给容与,准备跨上另一辆的时候,后知后觉地问:“你会骑车吧?”
容与白他一眼:“如果我说不会呢?”
“那我就载你啊。”余旸说得爽快。
“真可惜,我会骑。”她一抬腿,利落地坐上坐凳,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冲了出去。
“喂!你抢跑犯规!”余旸大叫,奋力追上前面的身影。
总算到了!
飙车虽然累得半死,至少让他们用比公车更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多亏了一路上余旸兴致勃勃的引吭高歌吓得她一直逃命。
容与把车停在水泥人行道上,跑进海滩的范围,跪在细沙间拼命喘气。
呼,好累,好累。
“啧啧,体力真差。”余旸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在她面前,无比得意。
敢跟他飙车?不想活了是不是?比车技,想当年他可是环城自行车比赛的亚军;比体力,学校组织的毅行,他带的队伍哪次不拿第一?
容与累得没力气再跟他争辩,只能用眼睛死瞪死瞪。
余旸夸张地把手搁在她下巴上,故作紧张地道:“小心小心!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容与索性别开头,不再理他。
余旸见她真的需要休息,终于大发慈悲地放了她一马,自顾自地往前走。夜幕中,只见黑色的身影跃上远处一块岩石,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容
与正猜测他是不是已经眼成穿而骨化石,就在海浪声中模模糊糊听到一声喊叫——
“我失恋啦!”
他肯定叫得很大声,否则在她这个风向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听见。
容与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原来他不是不伤心,不是不在乎,而是要挑个比较合适的地点来发泄。
嗯,还是有那么一点品位的。
余旸连喊三声,觉得心里舒坦了很多,才慢慢地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入神听着起伏不定的涛声。有几次心烦的时候,他会跑来这里,嚷嚷几声平
静心情,然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管听海。
“你死了吗?”背后阴森森的问话把他吓得跳起来。然后是容与得逞的笑声。
“你想把我吓死是不是?”他火大地退开一步,怒目而视。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表情,她却可以想象此时余场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是担心你不小心心脏病发作就这样与世长辞了,才过来看看的。以德报怨,多么伟大的情操,你竟然还骂我?”
“谢了,我活得好好的,暂时没有想去死。”他话虽然依旧不好听,心中却有一点点暖意升上来。
至少还会来关心他一下,算她有良知。
“唉,你刚才在鬼叫什么?我们来比肺活量好不好?看谁叫得大声。”还是暗示一下自己没听见他刚才喊叫的内容比较好,否则他觉得自尊心二度受创
,一时想不开就跳下去了怎么办?
“肺活量?”余旸嗤笑一声,“你比得过我吗?”
“我的肺活量很大的哦。足足有三千呢。”
“哈!我四千一。”早跟她说了,身体素质方面不用来比,女生不必说,就算是男生也很少有及得上他的。不过看她小小一个人,肺活量竟然有三千,
倒也算是很惊人了。
“但是你刚才已经叫过了,肯定有消耗,我们再来比!”
“比就比!”
“这里有点挤,我们下去吧。”说完她首先爬下了岩石。
她的目的不会是叫他下岩石吧?余旸哑然。
他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跑去自杀的危险分子吗?就算真要自杀,这块石头也不够高啊。
利落地跟着跳下来,容与已经面对着大海,摆好了狂吼的架势。她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高高飘扬在空中,银色的耳玎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小小的身
子仿佛带上了一种神秘的魔魅力量。
“来,一二三,我开始咯——”她回头看他一眼,便径自对着黑漆漆的海面大声道:“我被退稿啦!”接下来是“大哥我想你”,再接下来是“我要回家”
,到后来竟然变成了“I\'mthekingoftheworld”,听得他直打跌。
被她的肆无忌惮引诱,余旸也忍不住又跟着嚷嚷起来。
“你们走掉好了!都走!”
“你们都不要这个家!”
“我没有家!我根本没有家!啊——”
一个浪头打过来,两人反射性地地往后跑,容与的尖叫声更是差点震破两人的耳膜。
“你脸上——被海水打湿了!”跑到远点的地方停下,容与一边喘气一边提醒他。
“哦。”余旸有些尴尬地擦去脸上的水滴,逞强般地看向她。
头发乱糟糟,衣服乱糟糟,她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平常牙尖嘴利又沉得住气的那个容与,反而有一种很天真很可爱的味道。
要死了,他怎么会觉得她可爱?
基于某种怪异的情绪,余旸不自觉地打了下她的头,打完后却愣在那里。
怎么感觉那么好?
难怪老姐爱打他的头。原来打完后会觉得浑身舒爽,回味无穷啊。
来,再打,嗯,确实不错,再来一下看。
“你——干——什——么?”容与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这个死人骨头,把她拖到荒郊野外来上演英雌救丑就算了,竟然还真敢暴力相向,不想活了是
不是?
“很舒服的,你打下试试看。”余旸本着有好东西一起分享的兄弟精神,抓过容与的手就往头上打下去——当然,是她自己的头。
“我跟你拼了!”容与甩开那双犯*的手,佛山无影脚当下踹了出去。
余旸一时没有防备,躲闪不及,大腿上结结实实中招,痛得忍不住紧捂伤口凄厉惨叫。
“杀人啦!”
容与趁着他狼嚎的当儿又一拳打上胸口,拍拍手上的灰尘,轻蔑地道:“错,是杀猪。”
是可忍,孰不可忍?余旸站直了身子,豪气干云地宣布:“等着瞧,让你见识一下大爷我的真功夫!”
说完就扑上前去卡住了容与的脖子,不过有记着留一点缝隙让她能说出讨饶的话。
“快道歉!说大哥对不起我错了。”
“道什么歉?你先打我的!”宁死不屈。
“我手劲放得那么轻,打你根本就不痛!哪像你把我往死里揍?”大腿上肯定起淤青了,而且还一定是很大块的那种,胸前的肋骨更痛,这女人练七伤
拳的是不是?
“又不是拍在你头上,你怎么知道我不痛?要不我拍你试试?”
“我说不痛就不痛!再敢说痛我就再拍你!”他才不来劳子非鱼之类的东西,“一句话,投不投降?”
“让我投降,做梦去吧你!”容与偷偷伸出空着的双手,狠命往他的腰间戳去。就不信他不怕痒!
余旸全身一僵,呆呆地看向不断在腰间捣鬼的手指,没反应:
不是吧?竟然给她碰上一个不怕痒的奇葩?
容与正在懊恼间,只听“哈哈”两声,余旸迅速撤离她的脖子,整个人非常夸张地蹦出好几米远,然后落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狂笑,间或还能
听到“痒死我了”的大叫。
容与难以置信地观赏着满地沙砾飞扬的神奇景观,心中不禁惊叹——
果真是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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