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摩托，在公路上飞到医院，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医院里竟还像往常一样宁静，我把摩托车扔在医院大门口，奔过一条走廊。在一间急救室看到有我们的人，我没有问，凭直觉扑进急救室里。乔俪正平静地躺着，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好像专门看我会不会来一样。身上有五六个人压着她，很显然，她刚才一番挣扎，现在好象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鼻子里Сhā着胃管。医生正用机器不停地冲洗。一个斗大的罩圆型的玻璃器内，已经抽满白沫很浓的药水。整个抢救室里散发着很浓的药味。我一到屋里，两眼就盯住她的眼睛。“如果不是我昨日极力请她公公喝酒？如果不是我坐在那里听到她公公说那些话？如果不是我正巧对她冷漠？她决不会吃药。”如果她能活过来，即使她要我的命，我也再不会对她冷漠。“啊！乔俪，你是我的，你活过来吧。”我立在那里，这些刚才在路上飞跑时已经在我脑海中闪现过的想法，现在我脑海中又迅速地映现过一遍，我几乎失去了反应能力，呆呆站着不知做什么好。乔俪此时头微弱地一歪，一口夹着白­色­泡沫的药水从她嘴角流出来，直淌到耳边的头发上。我才慌过神来，立即拿了谁早已买好的卫生纸在她枕头边堑了厚厚的一叠，又帮她擦净了嘴边的沾液。我觉得我就像对待我妻子一样对待她，如果我有的话。她嘴­唇­微弱地吐出了“韩冬”两个字，手想抓紧我，却因为没有力气而握握放开了。她的两眼立刻有了光芒，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流出来。她望着我，我也望着她。“活过来吧，我爱你，”我心里说，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她。我想，即使她此时死去，我也要让她相信，我正热烈地爱着她，我心里没有一点偏颇的思想，即使她睡过很多男人，我也会爱她如同一个Chu女一样。事实上，我心中也从没有过Chu女与非Chu女的化分。她很明显知道我在给她一种神奇的力量，她也一直望着我，眼光始终没有离开我脸上一会儿。换过了几瓶水，洗出来的水已经和清水一样没有药的颜­色­了。医生安排把她换到另一只床上。乔俪此时已被剪刀剪开了衣服。我脱了鞋子，抢先把她拦腰抱住，Сhā至另一张床上。乔俪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我们把她推到北面住院部二楼的特级护疗室里，几个护士忙着挂针。乔俪又清醒过来，四肢乱蹬。几个人又上来把她紧紧地压着，我仍旧站在她枕头边，用手按着她的头。她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临死前散光的光芒。她连我也不认识啦。一种转瞬即逝的美丽景像迅速在我的心头闪过。有一种内疚的感觉敲打着我幸福而悲切的心灵，我惋伤得不知说什么好。不过，我此时的头脑经过这一番刺激后迅速清醒过来。“给她打一针安眠针吧，医生？”我向身边的大夫请求道。真的，那一刻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她挣扎的痛苦，另一个主要的方面就是，我真怕她在挣扎中耗尽力气而死掉。“真大的劲！”医生埋怨着，去配药房拿了一只安宁针在静脉管里滴注进去。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乔俪就不再挣扎了。不过手脚还时不时下意识地抖动。我抹了抹头上密密匝匝的汗珠，朝窗外望了一下。四五排粗大的松柏长得已经高过楼顶，­阴­森森的，好像坟墓里的松柏一样。窗户上挂着|­乳­白­色­的窗帘，太阳光从松影里斜照进来。只有这一点，才让人感到一点儿生还的新机。乔俪的床头边放着药柜和心电图机。心电图正不停地发报着警告的声音，占已经和医院签过了死亡合同书。

“她能活过来吗？”我向正在翻看乔俪眼球的大夫问。

“我也不知道，我们只能尽力。”仿佛是职业习惯一样，他这样回答我。

事实上，那时候任何一个人心中都没有底。我们大家的心情，即使从前和她有过怨恨的人也一样，都希望她活过来。

屋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叽哩呱啦的没礼貌的说话使我对医院里的环境很快有了意见。我希望他们都很快出去，但他们却好像一点儿也不理解我的心情。他们不厌其烦对每一个新进来的人高声谈论着乔俪刚才喝药和送上医院的情景，声音格外刺耳。而医院里却任凭这种情况发生。乔俪的呼吸一深一浅，随时都有被吵醒的可能。

“请你们先出去一会儿好不好，大家的呼吸对病人很不利。如果乔俪有高热的话，会因为感上你们的病菌而出事，”我终于说出了这些话。

大家都陆续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占，我小姨几个亲近的人。

乔俪仍躺在成百上千的人躺过的白­色­病床上，鼻子里呼吸一深一浅。胖大的脸散发着黑­色­的油光，皮肤发烫。我望着她的脸，我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但不知道我的心里为什么还一再强迫地告诉我，这就是乔俪，是我刚刚喜欢上的一个女人。我的心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弦一样。她的嘴­唇­格外­干­燥，上面已经起了好几层皮。口里吐出来的气散发着浓重的药味。我不时地把鼻子贴进她的嘴边闻着。我相信，我此时有一种毫无法用理智控制的信念在支撑我。即使她此时死去，我也要亲一亲这一张嘴。也好让她在空淡而寂森的后世感到温暖。

“真臭，”一两个毫不称职的护士在闻到这种药味时低声地嘟哝道。可我就觉得我喜欢这药味，我宁肯趴在上面闻一辈子，如果乔俪能活过来的话。

“文化低的人才喝药，”主治大夫说道。

可我就觉得我爱上了这个文化低的女人。

真不敢想象这种奇怪的心理。我以前对人们忠贞不的渝爱情从来打心眼里都是嗤之以鼻，不敢相信死亡对爱情的注解在现实中的应验。那也只有那些感情非常丰富的小说家写的小说里才会有。然而她却像梦一样降临在我的身边。我这样想着，心理上一边享受着幸福的考验，另一边却忍受着更大的内疚的折磨。

“如果她死去，即使我在心里说上一千句我爱你，也不如在她活着的时候说一句‘我爱你’使她幸福。”

“是啊，多么胆怯的心理，如果哪一晚在她拥抱我的时候，我这样告诉她，也不致于今天的结果。”

“也许，人的生命就是有上天来注定的。——完了”我一想起她手中的纹路我都感到悲恸，一股锥击­肉­体的疼痛迅速袭了我，我的心又伤感起来。我甚至已经考虑到后事了。

我的心多么痛疼。一个垂死的人既享受不到她的幸福，也看不到这种幸福。就这样遗憾地消失了，如果她在地下有灵知，她也是一个幽怨的苦鬼。

“韩冬，咱们的车子呢？”乔俪突然睁开模糊的两眼，从嘴边柔弱地说道，然后两眼合上了。

“要什么车子？我已经开过来了。”我眼泪又滚在我的眼边，我骗她说。

“我们走吧？”

“好！”

她的声音是那么柔弱，像一只非常小非常小的游鱼在月光下吐出的小水泡一样棉软无力。可我听到了，我幸福得两眼直落泪，心头直欢喜。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那时的心情，真的，如果她此时让我陪她死去，我也会愿意的。

她又睡下去了，鼻子里发出不可靠的呼吸。

又一次的洗胃开始了。胃水的挤压使她很快疼醒过来。她两眼噙着欲落不落的泪水，晶莹而妩媚，四肢又开始挣扎起来。

“好，别动，你别觉得疼，这就等于给我洗胃，好不好，乔俪！”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