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妮莎走出健身中心的玻璃转门,看见黑色本田车早已忠实地停在人行道边。
“怎么样?”钻进前座,她用雪白的毛巾抹了把汗珠密布的脸问。
秦渊摇头叹息着发动汽车说:“师姐,你可爽了!又做SPA又做瑜珈的。我呢,却派盯梢糟老头的这种苦活,整整24小时没合眼哪!”
爱妮莎假装生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怎么这么多废话?有发现吗?”
“有发现就好喽!也不枉我错过一场欧洲杯。从昨晚到现在,老头一直缩在澄天大酒店里,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他下午跟我打过手机了,约了7点钟在4408号房单独见面,看来你不在受邀之列。”
“是顶级贵宾间啊!这老头真舍得花钱!不过在客房请吃饭,看来有不可告人的动机。”
“也许吧,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爱妮莎望着路前方轻轻叹息了一声,“就象老话说的,该发生的总要发生。”
车子拐上立交桥,视野立刻开阔了。爱妮莎从车窗里远远看见一座傲然矗立的庞大建筑,那就是常常被报纸吹捧为南方酒店界的奇迹、餐饮行业的“航空母舰”的澄天大酒店。爱妮莎曾不止一次去澄天的48层旋转餐厅喝鸡尾酒,她喜欢凭借高度优势将远近景致尽收眼底的优越感。
对爱妮莎来说,澄天大酒店像宝藏,更像魔宫,向每位探险者开启着进入未知世界的门。在它魔魅神秘的光影下集聚着星辰般众多的要人显贵、明星大腕,也挤满形形色色的投机大师、黑道狠角、高智商诈骗犯。正是他们在那里设下了爬上天堂的通天塔和送入地狱的断魂梯。
现在,在那座大厦44楼的某个窗户里,薛义仁正期待着她的到来。
他究竟是哪一号人物呢?
进大门前,爱妮莎向在街对面车里的秦渊远远做了个OK的手势让他放心。酒店大堂里一个体态袅娜的旗袍小姐确认过预约后引领着她往里走。
这个色老头,每次都要搞这么大排场!爱妮莎暗自嘀咕着,无心欣赏一路上金碧辉煌的大宴厅、灯影朦胧的欧洲画廊和光莹剔透的专用电梯。
到44楼前台处,另一个彬彬有礼的旗袍小姐替下先前那个,轻扭腰胯带她迈入线路曲折的走道。走道里静谧极了,迎面不时遇见一两个衣着高贵的住客赶往楼下用餐。
旗袍小姐的高跟鞋在一扇古色古香的西洋雕花门前停住,她抬起玉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拉开了,里面一个衬衫领结的高大服务生恭顺地向爱妮莎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是我的贵宾到了吗?”里间传出薛义仁快慰的咯咯笑声。
爱妮莎忍着一身鸡皮疙瘩,踩着柔软的波斯毛毯走向客厅,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带了上门。
装修成古典风格的宽阔客厅空无一人。唯有头顶的银烛吊灯上数十支燃亮的白烛摇曳着光焰迎接来客。拉斐尔的巨幅圣母像在爱妮莎身后向她张开宽广的怀抱。两盆一人高的金色蕙兰热烈地倚墙绽放着,令空气中洋溢着若有若无的暗香。可容七八人的仿古圆台上已摆满热气腾腾的高档菜肴和六七瓶价格昂贵的红白名酒,两副做工精细的银餐具遥遥对放在餐桌两边。
爱妮莎面前是两扇一模一样的套间房门,没等她分辨出刚才的说话声源自哪一间, 薛义仁红光满面地从左边的门里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美女教练能屈尊莅临真是鄙人的荣幸!”他穿着长长的月白睡袍,胸口挂着个金十字架,一脸眉飞色舞。
爱妮莎礼节性地朝他含笑点头,庆幸这次他没要求握手。
“爱……”
“爱妮莎!”
“对不起,再次忘记老师的芳名真是失礼之至。请坐!”老头耸了耸眉毛,抱歉地示意她坐在安放餐具的位置,自己似笑非笑地坐到她对面。
“薛先生,称呼老师我不敢当!还是叫我爱妮莎吧。”
“好!好!爱妮莎!唉呀,年纪一大脑子就不管用了,也怪街对面那只野猫昨晚叫了一夜,搅得我昏昏沉沉。”他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爱妮莎暗吃一惊,恭维道:“您耳朵真灵,隔了几十层楼还听得见猫叫。”
“哪里哪里!在用餐前,请允许我先作餐前祷告。”说着,小老头闭上眼双手互握着,念念有词了一番。
爱妮莎像个乖巧女孩般静静等待他把仪式完成,才饶有兴趣的问:“薛先生是基督徒吗?”
“不错,完全是因为承袭家庭的古老传统。解放前,我祖父曾是活跃在长江沿岸的热心传教士。有时候并非由人选择信仰,而是恰恰相反。对了,喜欢红酒还是香槟?因为不知道小姐的口味,我就多点了几种,都让服务生打开了。”
“随意就行了。”爱妮莎受宠若惊似的说。
“那我就推荐*苏格兰威士忌了。”薛义仁从大圆台上端起一只莹光四溢的水晶高脚杯,从酒瓶里倾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接着絮絮叨叨地介绍说:“我今晚冒昧点了西餐,这里的马赛鱼羹、夏威夷果仁、佛罗伦萨焗鱼都做得不错,还有奥地利红烩鸡、法国芦笋和羔羊里脊也很出名。”
“薛先生,您太客气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你是我的教练嘛,学生请老师吃饭还怕菜点多了?何况这儿是中国南方最顶级的酒店之一,机会难得!”老头朝她眨了眨眼,“对了,我跟澄天的总经理向若飞也很熟,这个小伙子很有一套。他恪守的“细节经营”理念被贯彻到酒店运作的每个流程、每项指标乃至每名员工的意识深处。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经得起国际上最严苛的五星考评系统打分。来,干杯!”
抿了一小口酒,爱妮莎皱着眉头说道:“薛先生,我今天来主要为了把昨天那张支票退还给您的。”
“哦?为什么?”薛义仁吃惊似的瞪大老鼠眼,“那是作为射击教练的报酬啊!”
爱妮莎撒娇似的瞪了他一眼:“教一枪收十万块,我自问还没这么大魄力。”
“美女,这个价你不值谁值?”
“您硬塞给我可就是害我了,”爱妮莎嘟起嘴说,“我昨晚一夜没合眼。”
“嘿嘿嘿嘿,薛某有个规矩,送出手的东西绝不收回。”说着,老头眯缝起眼暧昧地打量着她烛光中的脸蛋,“如果爱小姐非要觉得受之有愧,那不妨再帮我个小忙作为回报吧。”
戴着墨镜的秦渊斜倚在驾驶座上,单调地咀嚼着冰冷的三明治。车窗内侧贴着个火柴盒大小的仪器,一对男女的交谈声正从那里面精准地传送出来。
“薛先生的意思是……”
“爱小姐,我很欣赏你乐于回报的个性。不过,还是让我们先享用这顿充满异域风味的大餐吧。”老头发出一阵格格的怪笑。
老狐狸!天知道昨晚的监视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秦渊郁闷地从变速档边的凹槽里拿起个冰红茶易拉罐。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左右,他耳朵里被迫灌满了两个监听对象觥筹交错的饕餮之声,还夹杂着老头关于自己在全球见闻的夸张吹嘘。
无聊!秦渊对着挡风玻璃冷笑了一声,厌烦得差点闭上眼,女人嗲嗲的说话声却让他不禁竖起耳朵:“薛先生,我真想不通,像您这么神通广大的人物,能要我帮什么忙?”
“唔……你能帮我的事可多了,比如说……嗯……教我打枪。”
“薛先生,您再开玩笑我可不依了!”秦渊直觉她话语中流动着焦灼。
“我哪里开玩笑了?爱小姐可是我所遇到的枪法最好的女人。嘿嘿,这也是我找你的重要原因哦!”
“难道您想让我……”
“唉哟,美女,你可别想歪了! ……金牙张介绍过我是做什么的吗?”
“他说您是古董商。”
“不错,我薛某人别无所长,只喜欢淘弄古董珍玩、书籍字画,什么隆福寺、琉璃厂、潘家园我都熟门熟路,这三十年我在北美、西欧、香港、台湾都建有畅通的进出货渠道,经手的东西绝不输于任何一家国立博物馆。近代的不说,远的有商周青铜鼎、春秋金缕衣、先秦帛画、两汉石棺……可以说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可是古董方面我并不在行啊!”女人娇滴滴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演讲。
“呵呵,爱小姐,让我先讲个故事。今年六月初,S市海关接到一位男士的举报电话,称有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人当天将从本市机场乘机离境,在她手提箱内私藏着明代端砚,企图逃避关税……”
秦渊猛的从座位上直起身子。
“当天傍晚,在严格的监察过程中,海关人员果然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女乘客。她随身拎的手提箱不大,却似乎沉重得出奇。海关人员立刻把她请到办公室打开箱子检查,里面是六部盒装影印古籍。检查者继续解开丝带掀起盒盖,毫不意外地发现盒里装的是块半尺见方的端砚,另外五盒也一样。
“检查人员平时所查的走私古董多为金银玉器、字画钱币,对砚台估价并没有经验。由于客人急于登机不能耽搁太久,于是海关就打电话给北京琉璃厂的仁义斋等处询问卖价,再参照他们提供的价格命女人缴纳了双倍关税。
“端砚虽然珍贵,却并非国宝。按照《海关法行政处罚实施细则》规定,“申报不实”要受到补税及罚款处理。等处罚完,女人自然按原计划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秦渊感到脑仁阵阵发胀。这个老狐狸究竟是什么人?
“薛先生,我不明白这个故事的含义。”听故事的女人似乎完全迷惑了。
“别心急,爱小姐,故事还没完。半个多月后,也就是上周,S市警方收到一份来自加拿大国际刑警中心的传真,其中附有六张清晰的端砚照片,从纹理和脉向上看应该都是砚中*。”
“那些砚台出了什么问题吗?”
“传真中说,那六方砚台被带进美国一周后,即被转至加拿大的多伦多艺术收藏中心进行拍卖,七月初有位痴迷于东方文化的老外收藏家以二十万加元的价格拍下了它们。”
“哇,这么值钱哪!二十万加元,有一百二十万人民币哪!”
“是啊,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确实是个难以理解的天价了。然而,当这位收藏家几天后得意地邀集同道好友上门观赏时,即有行家指出这六方端砚全是由青石打磨而成的赝品。”
“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受骗者找到艺术中心的拍卖商索要赔偿,拍卖商解释说自己对端砚并不了解,当初唯一的鉴定凭据就是我国海关出具的罚款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明代正德年间雕花造型端砚六方。’至于那个出卖赝品的年轻女人,早已卷款消失了。加拿大国际刑警中心只好回头追究中国海关的责任,而S市海关人员终于明白了那个举报电话的真实用心。”
老头说到这里,似乎吐了一口气,有意停顿下来。秦渊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虚弱的汗珠。
“薛先生……”
“很聪明的手法,是不是?利用人类的心理盲区设下陷阱,呵呵,我不得不承认它的策划者是个天才诈骗犯。对了,爱小姐,据我所知,她从美国回S市的班机昨天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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