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他比她想象的更为冷酷,根本没留考虑的余地。
“为什么?”她愤怒地大声问道。“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用假名字,我仍然可以扮你的弟弟,我愿意永远剃光头穿男孩的衣服,我保证以后样样都听你的,不发脾气,不骂脏话,不撬锁,不扔东西,我会每天帮你洗衣服、收拾屋子……”她滔滔不绝说得很快,仿佛害怕他随时会打断,而一旦被打断就会永远失去机会。
他点起一支烟,沉默地聆听她喋喋不休的告白。直到她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吐了个烟圈,平静地说:“人我早就给你选定了,跟着她虽然也有危险,至少比在我身边安全。我去县城办假证件的时候就在电话里和她约好了。要不是因为欠过我一个人情,她绝不会给这么大的面子。她会提供你所需要的训练便利,还会教你许多从我这里学不到的东西……”
他最后看着她专注地说:“你要听话!好好休息,明早五点我送你去市里和她见面。”
也许看出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了,她愣愣地坐在床沿上不做声。
他不再理会她的反应,起身把那条新裙子纹丝不乱地叠好,放进她的随身书包。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手表递到她面前说:“给你的临别礼物。”
她用双手捧起它。这是个专门给孩子佩戴的塑料电子手表,款式小巧美观,正中央刻着一个米老鼠头像,正顽皮地朝她咧嘴大笑。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一滴眼泪随之滴落在米老鼠的耳朵上。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她把卡通手表小心地放在枕头底下,然后抬起头问。
“我想不会。”他诚实地回答,过了会儿又平静地说:“你应该把我忘掉,连同你的过去一起忘掉。”
她愣了片刻,乖顺地点了点头。
“睡吧。”他觉得应该是时候中止这场谈话了。
“我可以再提最后一个要求吗?”她认真地问,看着他和衣在自己身边躺下。
“什么?”
“我想再抽一支烟。”
“嗯……”
她从他手里接过香烟和打火机,娴熟地给自己点上,接着又为他点了一支。
他衔着香烟伸手拉灭电灯。黑洞洞的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两个通红的烟头在一明一灭地闪动。
第二天早上,他们趁着天穹还没亮透就去前台办理退房手续。由于客人赶早是常事,值夜的接待员毫不怀疑地为他们草草结了帐,甚至没注意到她已经换了女孩的装束。
她本来不打算换这条新裙子。虽然第一眼就对它非常着迷,她却很反感他一贯扮演的主宰者角色,她讨厌在相处的最后一天还由他控制着局面,由他决定她的服装。她更希望他们之间能以一种更公平更成|人化的姿态告别,就像昨晚一起抽烟的时候。
但是在出门的一刻,她还是改变了主意,顺从他的意思换上了这条连衣裙。原因很简单,她希望自己在他记忆中烙下的最后形象是个百分百的女孩,尽管头发才寸把长。
在长途车站并肩候车的时候,她不时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她发现换上裙子后他就不太跟自己说话了,甚至很少正眼看她。他背着帆布包的样子很帅,像一株劲松笔直挺立在晨曦中。
他严肃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望着前方低声说:“还差两分钟。”
公路远处是一片混混沌沌的灰暗,因为天色尚早,整条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一阵疾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从侧面里吹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有意无意朝他身前靠了靠,暗自埋怨他非要自己穿这条见鬼的裙子。
两道雪亮的光从晨霭深处射来,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望见一个模糊的汽车轮廓正在快速向这边驶近。
“车来了!”她心情复杂地喊道,又一阵寒风拂起了她浅黄|色的裙角。
他的反应令她非常意外。他猛然用双臂搂住她的肩膀,几乎把她小小的身子掉转180度整个搂到了自己怀里。
“你干嘛?”她立刻红着脸嗔怪地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立刻上车!”他伏在她耳边低语说,那股熟悉的雄性气味让她舒服得汗毛直立。
迷糊中,她发现汽车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住。他二话没说就抱着她跳上了敞开的前门。他朝哈欠连天的男驾驶员点点头,迅速往投币箱的缝口塞进了一张纸币。车里零散坐着寥寥几个睡眼惺忪的乘客,他大步走到最后一排无人问津的连座前,轻轻把她放在右边角落的位子上,自己紧挨她坐下来,甚至把她挤到了车厢边缘。
“干什么啊?你左边不是都空着吗?”她抑制着心跳抗议说,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手足无措,即使在山野独处的那些日子里这都是不曾有的。
汽车在一阵颠簸中启动了,几秒钟后就把旅馆甩在了视野外。他仍然警觉地向后观望了一阵才转过头来。
“别说话!认真听好!”他压低声音贴在她耳边说。他完全不必这样,其实离他们最近的乘客也在六排之外。
她注意到他的手仍然紧紧搂着自己的腰,并且他的胡子茬把她耳根刺得痒痒的,跟着全身开始发软。她无力地挣脱着他的搂抱说:“你……你别这样……”
“听好,芋头!我下一站就要下车,你一个人乘到终点,按这上面的地址去找那个人。”他郑重其事地说道,然后在她手里塞了张纸条,抓住她的手握了握。
“什么?”这意外的变化让她吃了一惊,她直起身子认真审视他,才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你怎么了?”她睁大眼睛问。她很快察觉自己抓着纸条的那只手黏糊糊的,她低下头就看见了指头上的血迹。那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从他手里沾过来的。她哆嗦着掀起他的夹克,那下面是被鲜血浸湿的衬衣。那件衬衣是新换的,还残留着自己亲手浆洗时留下的香味。
他用大手准确地堵住了她的双唇,把那声魂不附体的尖叫及时扼杀在了她的胸腔深处。
“别出声!给我块毛巾!”他低声警告说,口气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威严。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带着哭腔问,一开口牙齿就不争气地打战。
“别慌!是一颗子弹射进了我的胸部。”他说话的样子有些吃力。
“啊!什么?子弹!为什么?……什么……什么时候?”她语无伦次地问道,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抽出一块毛巾。
他接过来立刻把它放进夹克底下紧紧按住,然后闭上眼仰天喘了口气,缓缓地说:“就在车站上。”
“不可能!我们等车的时候那里根本没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脑门上沁出的汗珠密密层层。“对方用的是长距离狙击步枪。还记得路对面的建筑工地上有座没完工的高楼吗?那家伙一定就在天台上,说不定还伏了一整夜!肯定是我昨天下午进城时被盯上的。”他毫不犹疑地推断说。
她被他这种异常的冷静镇住了。要不是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证明他正在用意志力对抗创口的剧痛,她简直怀疑他是否是血肉之躯了。
“你会死吗?”这是她此刻最担心的问题。
他闭上双眼,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很走运,动脉和内脏好像都没被打穿。大概对方原打算一枪命中心脏,今早的强风却给弹道造成了轻微的误差……现在的问题是子弹还嵌在肌肉里,半小时内得止住血并把它取出来。”他越说越慢,看得出这消耗了他相当的体力。
“疼吗?”她忍不住又问,一出口就发觉这个问题很愚蠢。
他沉重地点点头。
“我叫司机立刻送你去医院!”这个闪入脑海的主意立刻让她振奋起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含义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拯救他的决心渐渐被他坚若磐石的目光融化了。她甚至隐隐猜到了他的苦衷,这也大致印证了自己原先的猜测。一旦因枪伤住院,就免不了抛头露面,而这可能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相比之下,也许他更愿意不为人知地伤重而死。
为什么他要这样?为什么他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
一阵突如其来的委屈啃噬着她,眼泪禁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痕,疲惫地嘱咐说:“别管我……下一站快到了,我要走了……擦掉手上的血迹,别让人看见。”
“我跟你一起下!”她用餐巾纸抹完手,突然抬起头说。她觉得自己从没像此刻对一件事这么确定过。
他认真地望了她片刻,忽然微微一笑。那正是她久违的笑容,像一阵煦风掠过冰川。
他伸手搂过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轻轻说:“听话!忘了我!”
她觉得颈根处一紧,接着脑袋一阵眩晕……
一小时后,趴在座椅上昏睡的她被司机连声催醒,发现长途汽车早就驶到了A市的终点站,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个乘客。
爱妮莎从柔软的地毯上重新抓起酒瓶,把残余的啤酒一股脑倒进嘴里,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到卫生间。洗漱镜里的女人面容憔悴、衣衫凌乱,双眸被酒精刺激得布满血丝。
她突然把啤酒瓶“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大理石台沿上,敲碎的玻璃片屑跟着四散乱飞。
“忘了我!——这可是你说的。”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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