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用双臂有节奏地划破水面,在波光浪影间游刃有余地穿行着。他游泳的时候不喜欢闭眼,因为睁着眼睛便于随时观察环境,也便于及时应对可能发生的危险。但此刻,他却略带陶醉地微微闭上了双眼,听任阵阵水波活泼地撞击着耳朵。他感到大奇湖正毫无敌意地像自己敞开怀抱,除了给他凉爽宜人的触觉*,还在默默传递着一种久违的亲切。
算起来,已经一年多没碰水了。陆平不由有些感慨,现在不用回头他也能猜到,王庆一定远远落到队伍后面了。
“游得好快啊!”陆平听见侧面传来任军的说话声,他已经追上来与自己齐头并进了。
陆平睁开眼,发现任军泳姿很奇特,一臂前探、一臂向侧面空中划着弧形,双臂就这样悠闲地交换动作,推进速度竟不在自己之下。
“你水性也很好!”他向任军示意性地点点头,同时稍稍加快了手上的划水频率。
“我老家是渔村,从小在水里泡大。”任军解释道。“你当过特种兵吗?”见他不说话,任军又问。
“不是不让谈这个吗?”陆*问。他觉得任军是在有意制造机会与自己交谈。
“随便问问而已!我只是觉得你素质很好,奇怪是怎么练出来的。”任军直言不讳地说。
“能练出你这手枪法也不容易!”陆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他冷眼朝前后张望了一下。爱妮莎比他们领先了大约100米,萨千钧则处于后方50米左右的位置。
“我这算得什么?熟能生巧而已!”任军淡淡地说,看得出他并不是有意谦虚。“你觉得我们的任务能完成吗?”
“不知道!”陆平说的是真心话。
“老实说,出这趟任务,我就没打算活着回来!只要他们能按照约定如数付钱就行了。”任军微笑着说,他的笑容在水光映照下有些凄苦。
“你急等着用钱?”陆平没想到他对绝杀行动这么悲观。
“嗯!要不然谁会干这个呢?”任军还想再说什么,后面忽然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没有规律的拍水声。他们一起回过头,发现萨千钧正在水中慌乱地挥动着手臂。
“是呛水了!”陆平凭经验断定说,“我游过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任军拍了拍陆平的肩头,然后鹞子似的翻过身分水而去。
陆平明白任军的细密用心:他是怕萨千钧记着上次交手的过节,不愿接受自己的救援。这样一来,下半程只剩下自己和爱妮莎两个人了。
陆平挥动双臂,开始全速追赶前方水波中的女孩身影。经过五六分钟的加速游,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陆平已经可以清晰看见她玉臂每次在水面扬起时抛洒出的一串串水珠。
从后面看,爱妮莎俯卧在水上宛如一只天鹅,她划水的姿势轻盈娴雅,背部和臀部肌肉微微紧绷,双腿自然并拢着,以髋部为轴、大腿带动弧度优美的小腿轻轻拍打着水面,一对玲珑雪白的脚掌在水波中时隐时现。
过了会儿,爱妮莎改换姿势,伸直手臂将身体变成梭形,漂浮着只靠双腿打水滑行。等她抬起头换气,才发现侧面多了个并肩前进的同伴。
爱妮莎向陆平斜睨了一眼,双臂重新开始爬泳。陆平注意到她此刻是在以非常专业的高肘姿势呈S形曲线向后划水,换气频率也配合降到六次打腿一次换气。在这一系列加速动作推动下,两人之间顿时拉开了距离。
陆平认为爱妮莎是在向自己发出挑战,于是勾手提肘一路追了上去。爱妮莎耐力很强,以高肘姿划出200多米还没有减慢的迹象。正当陆平以百米冲刺之势向她贴近时,她却突然将双臂合成一直线倏的钻入水中。陆平不明白她在玩什么花样。从水面朝下望去,爱妮莎的影子正没入碧波深处越来越模糊。
莫非想比潜水?陆平心中一动。他深深吸了口气,待丹田充盈后,用蛙泳姿势顺着爱妮莎消失的方向往下探去。
大奇湖很深,沉到四五米的时候,光线不像水面那么强烈了,眼前只剩下一片深碧。由于水流阻挡着耳膜震动,把一切声音都过滤得干干净净。一群色彩斑斓的野生鱼鳅与陆平擦身而过,他却无心观赏,继续加快下潜的速度。等潜到10米左右的深处,他终于在曲折荡漾的波光中发现了爱妮莎的窈窕身影。她正拨开一片水藻,向更深处的湖底飞速游去。
陆平心想这个女孩还真不一般。一般来说,普通人玩自由潜水下潜到3公尺耳部就难以承受浅水区的水压,富有经验的潜水者可以作耳压平衡缓解这种压力,但是到10-15米的深度时还是具一定危险性。更何况,常人闭气时间最多不超过3分钟,目前由意大利潜水员创造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虽然是18分钟,但那是在事先长时间充氧的条件下才实现的。凭借入水前储存的那口内息,陆平最多能将换气时间拖延7、8分钟,而爱妮莎下水2分钟还没有回上水面的意思,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幸好,爱妮莎在15米左右的深度终于停止了下潜,转而向水平方向移动。由于这里已经接近湖底,迎面不时会遇上一些暗灰色的岩石。爱妮莎仿佛觉察了后面的尾巴,时常出其不意地扭转腰身变换前进路线,有时还故意环绕着岩石与水生植物躲避对方的视线。
陆平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追赶的目标并非是一名有血有肉的潜水者,而是一条能在水底自由穿梭的人鱼。就在他快要追上的时候,爱妮莎扭回头向他打了个挑衅式的手势。
然而,陆平却没有心情再继续这个危险的游戏了。他很清楚他们俩体内储存的氧气正在急速消耗,如果再耗下去最后很可能会伤及肺脏甚至莫名其妙地命丧湖底。他双脚一蹬,向爱妮莎迅速扑去,想扣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灵巧地闪过了。
爱妮莎翻了个身,正要朝另一片湖底暗礁逃逸,忽然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四肢开始无规律地扭动,鼻子里也随着冒出气泡。
陆平心头一寒,这是突发性抽筋的症状。更糟糕的是,爱妮莎在惊慌之下呼吸失控,缺氧已久的肺部很容易就此进水。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判断了一下形势,爱妮莎眼下面临的麻烦有两个:一是缺氧,二是丧失游水能力。氧气问题尤其迫在眉睫,而自己可用的时间也只剩一两分钟了。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下定决心后,陆平凑到爱妮莎正面,左手紧紧揽住她的腰,顺带锁住她不停挣扎的双臂,右手轻轻捏住她的鼻子,接着毫不犹豫地侧过脸,把嘴唇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唇上,而腿上则骤然发力。两个人顿时像坐上了火箭,朝着水面方向笔直地升去。
就在被陆平堵住嘴巴的刹那,爱妮莎突然停止了挣扎,呆呆瞪着搂住自己的这个男人。见她已经恢复自控力,陆平才缓缓吐出了自己嘴里所剩的那半口珍贵的氧气,同时继续仅凭腿力急速推动着两个人共120公斤的体重。
15米、14米、13米……
从作出决定的那一刻,陆平就很清楚这将是场用生命下注的豪赌。如果爱妮莎在惊慌失措中浪费了自己的氧气,如果他的力量不能支撑两个人上浮15米,如果共享的半口氧气还是不够,那么他们将一起葬身鱼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说服自己为了自保放弃爱妮莎。
12米、11米、10米……
四周的一切在不断下沉下沉,头顶的光线越来越亮。陆平感到自己的肺部正在承受着撕裂般的疼痛,他相信爱妮莎的痛苦和自己相差无几,那半口氧气已经用完了。根据解剖学常识,人体在严重缺氧时会调动身体细胞中储存的氧气应急。但这条理论现在管不管用,陆平也没有把握。
9米、8米、7米……
怀中柔若无骨的身子一动不动,女孩的嘴唇很柔软也很温暖,始终乖顺地贴着陆平的嘴。有段时间,陆平几乎错以为她已经休克了,幸好他瞥见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还大睁着,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哭。尽管被爱妮莎拖累到这个地步,他对她此刻的出奇镇静还是有些赞赏。
6米、5米、4米……
极度缺氧让陆平的脑子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蹬腿动作,不管手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也不管小腿的腓骨长肌正呈现出抽筋的前兆。
3米、2米、1米……
随着轰然的破水而出之声,陆平终于又一次看见了太阳。他抬起头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氧气,即使抵挡住了脑部传来的眩晕感。
爱妮莎呛了很多水,剧烈地连声咳嗽。她的胸腔大幅度起伏着,仿佛随时会因为缺氧而炸开。
“这回可被你害惨了!”陆平仰躺在水上喘着气说,肺部的撕裂感开始逐渐消失。他抬起下巴倒视前方,岸滩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百米了。他生怕爱妮莎还会间歇性抽筋,索性用单手托着她左腋向岸边划去。
经过这番折腾,爱妮莎整个人好像都虚脱了,顺从地靠着陆平任由他摆布。等游到岸边,陆平找了块干净柔软的湿地,先把爱妮莎托放上去,然后攀到她身边如释重负地躺下去。
爱妮莎像是昏睡过去了,发出深沉的呼吸声。她蜷缩着的身体看上去分外娇小,在凉风中还不时微微哆嗦。可能是出于对温度的需要,恍惚中她还是本能地向陆平靠过来,将湿漉漉的脑袋轻轻倚在他肩头。
陆平苦笑了一下,他尽可能保持着现有姿势不动,以免把熟睡中的女孩惊醒。透过薄薄的泳衣,陆平感到爱妮莎口鼻间的温热呼吸,他不禁低头打量了她两眼。虽然满头满脸都沾着水珠,浸过水的头发也一缕缕贴在额头上,陆平却很乐意看到爱妮莎现在略显狼狈的样子,没有化妆,没有面具,仅仅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出水芙蓉一样的清纯自然。
四周非常寂静,只听见微风吹拂着远处的苇草。这时,靠在陆平怀里的女孩抽搐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睛。
“醒了?”陆平望着头顶的万里碧空,长长吐了口气。
出乎陆平意料的是,清醒过来的爱妮莎并没有马上将身子挪开,她甚至没显出一丝丝羞窘,仿佛他们俩这样是件最自然不过的事。她盯住陆平的下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子弹是你自己取出来的?”
“什么子弹?”陆平不解地问。
爱妮莎用一根手指点点陆平的胸膛,他心口边的那个伤疤隔着泳衣仍然凸现得很清晰。
陆平沉闷地应了一声:“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爱妮莎面部有些潮红。
“那你先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这么不要命!”陆平把双手枕在脑后,不着痕迹地脱开她的依偎。
“一时冲动吧!”爱妮莎学着他的样子枕起脑袋,凝望着天空说。“后来见你跟下来,就想和你比试一下。”
陆平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不知道这么做有生命危险吗?”
“我不怕死!”爱妮莎淡然一笑,“再说这儿环境又不错,能有你陪葬不也挺好吗?”
“没有其他特殊理由吗?”陆平觉得自己总是无法弄明白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爱妮莎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有个朋友不久前刚死在这儿,尸体还没有捞上来。”
“是恋人?”陆平发现她的神色有些凝重。
爱妮莎摇了摇头:“只是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你潜到湖底是想找他的尸体?”陆平有些好奇。
“不是。”爱妮莎忽然脸色一板说:“你问了这么多,还没告诉我那颗子弹的事呢!”
“那颗子弹……是我自己用刀子割开皮肉取出来的。”
“一定很疼吧?”爱妮莎皱了皱眉。
“还行!我动手前服了自制的麻药。”女孩事后担心的样子让陆平暗自好笑。
“你的命可真大!”爱妮莎叹息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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