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G省A市火车站站台的那一刻,舒畅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每次回来都是这样,几乎成了条件反射,以至于终于有一天她发觉自己竟然开始逃避这座城市了。然而今天,命运之手却不容分说又把她推回到这个熟稔的地方。
走出车站,舒畅在街头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直接开到位于建业路的中级人民法院。
“美女,外地过来打官司吗?”听说目的地后,司机不禁咂了咂嘴。
“不,是公务。”舒畅简短地答道。她没有心情和陌生人搭讪,于是把头扭向了窗外,没想到迎面闪过的幅幅街景却像钥匙般开启着记忆之门。
六年没有回来,A市变化非常巨大,大到舒畅几乎认不出的地步。处处都在进行市政建设,绝大多数街道都经过了拓宽或改建,甚至连一些名胜古迹也修饰得面目全非。
有两句诗蓦然涌上舒畅心头,是幼年时母亲教她的:“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那边是御碑亭,A市著名景点之一。”热心的司机顺着舒畅的眼光介绍说,“再过去就是崇元塔了。”
“我知道!”舒畅轻轻点头说。她眼前随即浮现出两个背影:一个是瘦削高大的男人,一个是扎马尾辫的小女孩,他们并排趴在亭栏上挨个数着池子里的鲤鱼,夕阳把他们俩的身影照得很暖和。
舒畅怅惘地叹息了一声。对她来说,A市就像是块沉重的墓碑,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在碑石上沉淀着魂萦梦牵的快乐,也铭刻着难以承载的哀伤。
出租车在一道水泥围墙外把舒畅放了下来。望着气势恢宏的法院铁门,舒畅的眼睛再次模糊了,依稀看见大门前站着个身穿白色的确凉衬衫的短发女人,女人推着老式永久牌自行车缓缓向自己走过来,苍白而疲倦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笑容。
“畅畅,今天乖不乖?”舒畅似乎听见她柔声问自己。
这个大门,童年时的舒畅曾来过无数次。最后一次来,她从大门里面领到了一次性600元的因公牺牲人员家属抚恤金。那一年,舒畅十四岁。
这个大门,童年时的舒畅曾来过无数次。最后一次来,她从大门里面领到了一次性600元的因公牺牲人员家属抚恤金。那一年,舒畅十四岁。
舒畅在门卫的监督下填完访问单,然后轻车熟路地摸进了三楼档案室。档案室的门虚掩着,舒畅礼貌地敲了两下,见里面没有回音,于是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你找谁?”听到问话,舒畅才发现接待台后面翘腿坐着个中年女人,正照着镜子用化妆笔描眉线,脸上的浓妆与法院制服格格不入。
“您好!”舒畅客气地打招呼说,“我是S市公安局的刑警,受上级委派来这里查阅两份案卷。”
“什么案卷?”女人抬起扑粉过多的脸蛋问,化妆时被人打断显然令她非常扫兴。
舒畅看着女人难看的脸色轻声解释道:“我要看的是05年7月凯乐广场发生的行刺未遂案以及06年本市第一监狱发生的越狱案。”
“越狱案不能借阅!”女人没好气地回答,说罢低下头继续自顾自地描眉。
“为什么?”舒畅的脸一下子红了。
女档案员朝舒畅翻了个白眼:“不为什么!是特大案件,案卷非经院长批准不得查阅和调用。你直接去找戴院长吧!不过现在找也没用,他去外地开会了。”
“那明天呢?”
“明天也不在,听说会议要开好几天呢!”女人放下眉笔,开始用一种不知名的白色|乳液抹脸。
舒畅只忍气吞声地恳求说:“您看,我是从外地专程赶过来的,我们那边工作也很忙。能不能行个方便?这是我的工作证。这是我们单位开的介绍信,还有调卷函件。”
“不是跟你说了不行吗?”女档案员不耐烦地嚷道。可当她扫了眼放在桌上的证明文件,涂成熊猫似的黑眼圈突然变大了两号。“舒畅?!”她失声叫出了警官证上的名字。“你是舒畅?你是舒畅!”
舒畅愣愣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开始怀疑她的神志突然出了问题。
女档案员扔掉镜子跑到舒畅面前,一把牵起她的手激动地问:“舒畅!你是不是姚姐的女儿舒畅?”
“你是……”舒畅点了点头,绞尽脑汁还是认不出眼前的俗艳女人。
女档案员亲热地搂住了她的肩膀:“我是你周姨啊!周玉雪!认得出我吗?你周岁的时候还抱过你呢!你长得比你妈漂亮多了!”
虽然记不起来,舒畅还是被动地点了点头。兴奋中的周玉雪径自喋喋不休起来:“那时我和你妈、还有你萧姨三个人可要好呢,人家叫我们‘法庭三姐妹’。你妈是审判长,萧云是书记员,我最没出息,只是个小法警。你妈可真是个好人!”说着,她的眼圈有些泛红,连忙掏出餐巾纸抹了抹眼睛。
舒畅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更没料到女档案员与阿夏的母亲萧云还有这层关系。她岔开话题问道:“周姨,你现在怎么调到档案室啦?”
“还不是因为有个犯人在庭审的时候当庭服毒自杀,我没及时拦住!”周玉雪忿忿地说。“其实那个杀千刀的犯人背了三条人命,早晚都是个死!而且他把毒药藏在牙齿里,管我屁事!后来因为家属上告,单位就把我处理了,调到这边管档案。不过也好,一个人在这儿自由自在的,不用成天被那帮烂人管着!”
舒畅勉强一笑,觉得这个周姨倒也心直口快。
周玉雪又换了种谈论国家机密的口气,压低声音说:“哎,我好像听萧云说你跟她儿子谈过恋爱,是不是真的?”
舒畅的脸色顿时变得很苍白,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她没有想到萧云一向反对阿夏和自己在一起,居然还会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不过,周玉雪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
周玉雪盯着舒畅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舒畅,你是不是还没有对象?”见对方不说话,她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同情之色,贴心地劝道。“舒畅,趁着没过三十,赶快再找一个,千万不要因为一个死人耽误了自己!”
舒畅难堪地点了点头,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否刻着“单身”两个字,要不就是面前这个女人眼光太毒了。她现在只希望终止这个话题,再跟周玉雪商量一下查阅卷宗的事。
周玉雪却好像还沉浸在自己制造的交心气氛中。她又问道:“萧云现在还和你们呣子联系吗?”
舒畅皱了一下眉头说:“只在每年春节打个电话,她好像……不太愿意和我联系。”
周玉雪叹了口气:“自从她儿子出事后,萧云的脾气就变得很古怪,退休后更是关在家里连我都不理了。你别去管她,不管发生了什么,生活总得继续!抓紧找个男人嫁了吧!”
女档案员务实却又充满哲理的结论让舒畅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舒畅呆了会儿,红着脸小声说道:“周姨,这些以后再说吧!诉讼档案的事我还是想请你先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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