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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负分者肥
深深记得白娘娘的结局很糟糕,许仙后来娶了别的女人。而痴情的妖女却被压在了雷锋塔下。
所以她觉得自己还算好,虽然腿伤还没有彻底痊愈,至少可以靠着自己的两只脚,慢慢地走出那间客栈。
不想再让那个人露出厌恶的表情。
即便是一句重话也可以夺去她的呼吸。
可是走出来又要往哪里去呢?
她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辨不清方向。夜还深着,星空上是同样的一盏月亮,她走了很久很久,似乎连两条腿都麻木了,又或许根本就未曾有过知觉,只不过是靠着本能一步一步地逃离那个地方。
些微的几天快乐,换来的不过是更重更痛的伤。
深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阿宝那样后悔。是不是但愿来生,再不肯去那样子喜欢一个人。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渐渐地也有人来人往,深深站在街头茫然地看着他们,十四岁之前她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等着找一个好的男人嫁掉,十四岁那年她碰见了卫飞衣,之后的一个女孩子生命里最美丽的四年,全部都用来等待他等待他。
她像大多数的女人一样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一个男人,可却并没有像大多数女人一样能把这一生持续那么久,她的前半生已经随着那个男人逝去了,后半生该怎么样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是不是要像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干脆……让自己死掉算了呢?
这样子她也解脱了,她所爱的那个男人或许也解脱了,就连家乡里的人们,也可以放心大胆的享受父亲留下的一切,而不必再担心她的讨要了。
多么好,原来这许多年来的痴心等待,留给她的结局也不过就跟阿宝一样,可笑那个时候她还对阿宝说:至少我和子玉两个人,是两情相悦。
旁边走过的男人惊恐地看着深深,只以为她是疯了。她也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疯了,不抓住点什么拼命去撕咬,可能就会去要咬自己,让自己血肉模糊,这样子才能甘心。
迷迷糊糊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路边争吵的声音。
深深抬起头来却看到十分熟悉的东西,她下意识地走过去,见两个驱车而来的贵妇人,正抓着一块布在抢夺。
“这是我的东西,我先看到的。”
长眉秀目的妇人冷笑了一声:“赵家妈妈,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块料子是我前天就跟店里定下来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布料店里的伙计。”
这两人很显然都是城里颇有些身份的女人,伙计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那个赵家妈妈一看这情形,立刻就把那块料子抢在了手里:“你看他是不肯讲的,可见你在说谎话。”
长眉秀目的女人厉喝了一声:“小林子!”
那伙计急忙凑上来:“两位两位,您就不要争了,不过是块料子,不能伤了两位妈妈的和气是不是?”
“你少放屁,是谁的就该是谁的,难道我还能不讲理么?”
越这么说着讲理,那伙计越是头痛,大梁城上万人家,平民百姓倒少见,多多少少都跟权贵沾了边,权贵的道理哪有什么道理?而这里面的每个人,他又哪能惹得起呢?
这时候突然有人冷笑了一声:“大梁城原来是捡破烂的地方么?连这种东西都有人抢?”
三个人都是一惊,不由得向说话的人看过去,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身态风流,面貌却十分丑陋。
伙计虽然怕人抢店里的东西,但也绝不喜欢听人贬低,抬高了声音说道:“你这女人胡说些什么,疯疯颠颠的,还不赶快回家去?”
回家?
她哪里有什么家呢?
深深心里含着一口气,声音就更加尖锐,她把那料子放在手里展开来:“用上好茶树叶染成的料子,是雨过天晴的淡青色,青里透着白,上好的瓷器也比不过,可这件东西算什么?青不青白不白混沌一片,用来做抹布都嫌它不够干净!”
伙计脸色大变,刚想说话,那长眉秀目的女人却惊讶地说道:“姑娘真是识货的人,这布料的确是假的,但就算是假的,也是上品的假……”
深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道:“假就是假,还有什么上品和下品的分别?”
“姑娘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前些日子当今皇上的二子自江南采办织造归来,带来一批布料,色泽就如姑娘你刚才所说的一般,皇后见了十分欢喜,命令最好的裁缝做了一条裙子,国庆大典那天穿出来,立刻让整个大梁城的贵妇人们发了疯,每个人都想要这样的一条裙子,可是料子不过就那么几十块,像我们这样凑不上去的人,只好在店里买假货里比较好的货,实在让姑娘笑话了。”
“二皇子啊……“深深念头微转。
那个在野外碰到的男人,似乎也是去采办一批织物……
而这批被带入大梁城的茶树叶染的料子,难道竟会是出自自己的手下么?
深深想着那个吊吊更健康的家伙,又觉得皇帝的儿子长成这样不太可信,她并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总觉得他们和一般人肯定不太一样……
正想着那店伙计叫了一声:“何夫人您跟这疯女人废什么话。”又转过头去向深深呵斥,“快走,滚,不然我叫人打你了。”
深深冷笑一声:“这倒奇怪了,我站在这里你你都要赶,这条街难道是你家的地盘吗?”
店伙计没想到她竟这样子厉害,气得眉毛都倒吊起来:“对我家的布料说三道四,那就不行!”
“不许说不许碰,你们家卖的是金子还是银子,我倒还没见过这么金贵的布料!”
店伙计实在被她气疯了,扑上来推搡她:“滚,走得远远的,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小林子你这是干什么?”何夫人拉住那伙计的手。
伙计却已经气得不分青红,推开了何夫人又踮着脚打深深。
深深被他们推得倒退了几步,她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歇脚,也没有吃任何东西,只靠着一股气支撑到了现在,被那店伙计大力一推,只觉得头上一阵晕沉,晃了两晃,耳边传来人们惊呼的声音,整个人就像被风吹过的稻草一样,顺着那些惊叫声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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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将近傍晚的时候大队人马进入了大梁城,这座城池已经定都百年,所以到处都是深深的古意。
就算是温柔的春夜里都透着莫名的萧索。
卫飞衣一进自己的府邸,就发现一行人悄悄包围了那片并不算太小的宅院。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并不惊慌。
乐四是个光棍汉,虽然因为战功也被赐过邸,但他嫌冷清不愿意去住,一直住卫飞衣的宅子里面。
事情一出,倒不好特地让他摘清出去,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留在卫宅。
而常春不一样,他父亲是太子傅,大哥是当朝宰相,身份十分敏感,所以让他赶快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你这一去,只怕你大哥不会让你出来,你只乖乖的听他的话。”卫飞衣怕他少年意气闯大祸,一字一句的嘱咐他。
常春点了点头,他不是莽撞的人,卫飞衣的话他都能听得进去。
“还有玲珑你也带她走,你家世代官宦,情况再坏,总也不会受到牵累。”
常春歪过头去看了一眼玲珑,这个大美妞完全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里的富贵景像把她给吓呆了,她正想着要不要重新勾引卫飞衣,哪怕给她做个妾室也好,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就被他莫名奇妙地送给了别人。
只是现在的情形好像远远超出玲珑的想像之外,根本就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就被人拖着走出了卫家的大门。
入夜时分来得极快,卫飞衣在床上和衣躺了一会儿,不能入眠,又坐起来拿了一本书看。
一个人做得事情太多了,总会让主人嫌弃,这个道理他虽然明白,可是真正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还觉得可笑而有些心酸。
这一关如果能安全地闯过去,倒不好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的为人拼命。
他自幼觉得自己没有父亲,刚见到皇上的那年也不过十七岁,这样子边疆苦战与其说是为了君臣之谊,倒不如说更多的是……父子之心……
心里转着诸多的念头也有几分困倦了,一轮明月从窗子缝隙照进来,月光洒到屋里到处都是。
突然听到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脚步轻的好似没有,然而毕竟瞒不过卫飞衣的耳目,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人站在了月光里,穿着一明黄|色的长袍,那长袍很宽,像是把他整个的罩在了袍子里面,他身材修长而纤细,把衣服都穿成了流云水袖,走起路来也带着几分飘摇的意味。
他走到了卫飞衣身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就顺着他的身体慢慢地跪了下去。
卫飞衣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只是低下头去看他。
他长得这么高了,甚至快及上了自己,却还是那么的荏弱单薄,仿佛一阵风来就可以摧折了他。
“救救我……”他窃窃私语般的说着救救我,眼泪顺着面颊直淌下来。
他长得很美,那种美是深宫寂寞的一种凄艳,眉稍眼角都有着少女般的秀媚。
卫飞衣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觉得有些熟悉,也正是因为他多多少少像着十四岁的深深,所以面对他的眼泪的时候,每次都会心软。
“不要丢下我……”他伸出手去揪住了卫飞衣的衣角,仿佛深海溺水的人一般,要死死抓住了一根稻草不肯松手。
卫飞衣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他:“太子殿下……你找错人了……”
那人猛地抬起头来,扑朔迷离的眼神仿佛林中被惊飞的鸟:“为什么?”
“殿下难道看不出来么,我现在的情形已经是连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
“不会的……”太子声音里微有些嘶哑,“不会的……父皇他不会至你于死地,他只是怕你此番战胜归来自负功高而傲,怕我们镇不住你,所以……”
“他的心思若是可靠,你也不会跪在这里求我了。”
一句话就让太子落了眼泪。
父亲明明是那么宝爱他,然而二弟降世之后,他头顶上的天色就开始阴晴不定,这世上的一切原本都是他的,他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清楚的事情,却总是有人来质疑。
“你说得对,父皇的心思从不可靠,他明明已经定下我为太子,却让二弟却做朝中的各种事物,从不让我沾手……”
卫飞衣那时候与皇帝商定,是让二皇子做一个辅佐太子的贤王,所以元织所做的事情比较多也在情理之中是,可是皇上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话呢?从不让太子沾手朝中的事务,又怎么能说是把天下交付于他?
“这次父皇派二弟去江南采办织物,身边那些人劝我不要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在半路了劫去了所有的财物,在皇上面前多尽谗言,把他逼上死路,我都一一照办了……”
卫飞衣淡淡地道:“你好糊涂……”
太子眼泪掉得更凶:“我也不想这样……只是他们反复在我耳边念念不停,说如果放任二弟这样下去,将来要死的人就会是我……”
这倒也是实话,谁当了皇帝,也不会留下前朝的太子在身边。
“可是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办得万无一失,偏偏跑出一个女人替他解决了难题,二弟带着前所未见的美丽的布匹回到朝中,就连我娘也被那些衣料震惊收买,父皇自此更加信任他……如果他把途中遇到的事情讲出来……我……我……”
卫飞衣想着元织,他和元荷不一样,总是给人一种非常温厚的感觉,好像受的教育太过于良好,简直要从眼神举止间溢出来似的。
某种直觉告诉卫飞衣,二皇子并不会向皇帝告状。
但是这些他没有说,算起来二皇子带着布料回朝的时间,正是第二封信送到自己手里的时间,怪不得那上面多了女儿情态的眼泪,居然还有甚思之三个字,那时候卫飞衣还在诧异太子的多情,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并不是平白而来的。
他不是深深。
甚至连一个影子都不是。
深深所要的不过是一个情字,而他却是趁着他的情,想要回更多更多的匪夷所思的东西。
这一次卫飞衣终究没有扶起他。
反而是倒退了两步,衣襟从太子手中缓缓滑落。
从皇上猜疑他那刻开始,太子只会附庸附和而不肯出头替他说一句话,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当初,不可能再有心如碧水两小无猜的情形了。
“天太晚了,太子……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放弃我?”太子绝望地抬起头,“你忘了那个时候你握着我的手对我说过,只要你在的一天,就不会让我再害怕?”
“是你先放开的手……”卫飞衣淡淡地说,“殿下你现在,让我更害怕。”
太子全身一震。
许久之后他终于缓缓地站起了身,既然祈求跪伏都没有任何用处,那么面前给他所留下的路途是不是只有一条通往死地的归途?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来时明媚的月光已经在他的脚下潜伏,只留下长长的一道黑影。
不知道为什么卫飞衣心头却感到了轻微的一些痛。
他的手上染过很多敌手的血,在战场上从没有也不会有时间允许他后悔。
可是现在,他看着太子纤秀的背影,把这个守护了多年的人推上死路,却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后悔。
再遇吊吊
深深过了很久才醒过来,她以为自己是睡了一场大觉,却不知道睡梦中已经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个来回。
几次想睁开眼晴,却终究还是困倦地又垂下了眼帘。
终于有一点点清醒的时候,却听到有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
那声音很好听也有一点熟悉,让人想了家乡的泉水。
深深不由得顺着声音来处望过去,嘴里轻轻咦了一声:“怎么是你。”
那人笑了:“说起来真是巧,你在路上碰到的人,正是何叔的夫人,她把你带到园子里来的时候,就被我一眼认出来了。”
他说着就坐到了床边,这么亲密无间的姿势让深深微眨了一下眼睛。
“我还以为你会醒不过来,真是担心死了,你要是死了,那我……我还不如吊死算了。”
深深默了,这让她怎么说呢,多日未见,公子你还是这么喜欢上吊?
谁听过这样的寒暄词?说起来都让人笑掉大牙。
“我不过是累了,好久没有吃东西,你也犯不着为这么点事为我陪葬吧。”
那人欲言又止,声音轻的好像怕吓到她:“你已经睡了五天五夜。”
深深吃了一惊。
那人看着她说道:“没有想到你的脸其实是被药毁掉的,是谁这么狠心,给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下这么狠毒的手?”
深深没有说话。
那人见她不想提起这事,只以为她太伤心,停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如今这毒已经浸入了肺腑之中,你最近好像又大量服用了五石散,让药液越发的偱回往复,你知不知道这制毒的人到底是谁,一定要赶紧找到他,我手底下最好的大夫竟也拿这味药没有一点办法,姑娘你说出来那个人,我一定会不惜代价的去抓到他。”
深深怔了一会儿。
果然这世上不管是情也好,爱也好,仇也好,恨也好,还是药也好,都不可以那么轻易地就吞进肚子里。
她还记得那也是一个春夜,她听到那个美丽的男人在门外感叹:“怎么会弄出来这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处?这世上谁会想把自己的容貌毁掉,拿去害人……又害不死,居然会做出这样赔本的买卖来……真是的……”
她在那一瞬间心头大乱,竟隔着门板伸出了手去:“给我吧。”
那个男人被她吓了一跳,从门缝间看到她的脸,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你这么年轻,样子长得又好看,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深深笑了:“因为如果我不要的话,就再也从这里走不出去了。”
事隔这么久深深依然记得那个男人的脸,可是……再找到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到深爱的男人面前去祈求同情么?恐怕他只会觉得厌倦。
就算他肯原谅她,可是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把那些事情重蹈覆辙一遍了。
算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看着深深慢慢地摇了摇头,那年轻公子突然觉得心头一阵剧痛,猛一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你还这么小这么年轻,为什么不把那个让你伤心的人忘掉,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该有多好?”
她的手被他紧握着,所有的凉意都被驱走了,那种温暖实在令人贪恋,可是她却还是把自己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的抽了回来。
年轻公子的手空荡荡地空留在那里,指尖一点点变冷的感觉令人心生寒意:“每个人都会有伤心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的家里,除了父亲之外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对我好,我的哥哥随时随地想要我的性命 ,那时候如果不是你帮我,现在我可能就会是荒野之外的一片枯骨……”
深深轻声打断了他:“你不用把我抬得太高,你死不了,吊吊更健康嘛,那不过是你喜欢的体育锻炼而已。”
年轻公子依然保持一脸煽情的表情,被深深这么一说,好像喉咙里被塞了一块糍粑,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噎得半死。
深深微微一笑:“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一心一意地帮你是吗?”
年轻公子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深深把头靠在了他的指尖上:“你喜欢我吗?”
年轻公子想了半天,还是又点了一下头。
深深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看得那年轻公子忍不住轻声说:“我喜欢你,和你留在我身边,还有一心一意地帮我,这不是一回事……”
深深笑了:“我不相信。”
“我知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
他和她靠得这么近,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到她的心里,却没有办法去获得她心里那些细微的念头,他不止一次为这种情形觉得可悲,不管是哥哥,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他都没有办法向他们保证,我不会伤害你们。就算保证了他们也不会相信,还是要把刀峰竖到他的头顶上去。
为了自保他只好想尽了办法再去伤害他的亲人,这样彼此互殴直到血肉模糊。
为什么作为一个人,总是这么的可怜而又可悲。
终于讲到前尘往事了
太子走后卫飞衣也不能入睡。
清早起来就把乐四叫进了屋里,交代他去找二皇子元织。
乐四知道这是必走不可的一条路,没有再废话多问,趁着外面的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卫家的宅院。
这种会面也不需要递什么贴子,反而会落人口实。
所以乐四从墙上翻进去,寻到二皇子平日里下榻的小院里,他来得蹊跷,什么声音都没有,推门就走了进去。
二皇子听得人声走出来,不觉吃了一惊:“乐将军你这是……”
乐四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大声。
元织下意识地往身后屋里看了一眼,隔墙还有一只耳朵,要不要回避她呢?
然而这时候乐四已经开口说道:“大将军让我来问问殿下的意思,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你们那些拐弯抹角的话,我只问你,要不要这么一辈子屈居人下,提心吊胆,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元织明知道乐四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他所问的这句话,元织也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次。
哥哥是个荏弱的人,自然猜疑心也就重些,这些都在情理之中,如果是普通的豪富家庭,把父亲侍候天年之后自己走开也就算了,可是平白出生在帝王家,将来就算他肯走,只怕哥哥也不会放过他。
乐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只要他点一点头,卫家军十万兵马就尽数归到他的旗下,卫飞衣惊才绝艳少年英武,元织也一向仰慕他的风范……
以前他信誓旦旦眼里只有太子一个人,元织心里也曾经微微地有一些醋意,如今他终于是肯把太子抛开了。
要不要借此机会把哥哥压在身下?
元织抬起头来看了乐四一眼,又下意识地把眼光掉转开去。
心头有似滚烫热油泼过去,只要他点一点头,就是一场血雨腥风,大梁城免不了要被甩进去,就连父亲也不能够安稳地颐养天年。
他并没有太多的名利之心,只不过想做一个好的商人,一个好的儿子,一个好的弟弟,为什么上天却不肯成全他?
乐四看他脸上神色忽蓝忽青,也知道这是太大的事情,他一时半会儿并不能够决定,缓缓向他躬下了身子道:“大将军他如今被皇上猜忌,门里门外都是守卫,他的时间不多,殿下你要早做决定……”
乐四停了停,又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大将军对皇上始终有一种慕孺之心,所以可以一忍再忍,可如果等到他不想再忍的时候,卫家军也并不是那么好惹的,殿下你要想清楚才是!”
元织微微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去看乐四,他却并不说话,一拂衣袍跃出了窗子,霎时间走得无影无踪了。
乐四的意思元织听得明白,蝼蚁还知道惜命 ,所以逼急了卫飞衣他是要造反的。到那个时候,不管他多不愿意见到大梁城喋血的情形,也不可能再逃避下去了。
元织微微打了个冷战。
却听到屋里咣得一声巨响,他本来心惊,更被那声音吓了一大跳。
走进去一看,却见深深扶着床硬要走下来,然而病卧了多天的身体太虚弱,竟把床头放的水盆打翻了。
元织急忙走过去扶住她:“你还不能下床,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告诉我替你做就好。”
深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原来他真的是皇帝的儿子。
原来皇帝的儿子,竟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卫飞衣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天神一般的人,她爱他仰慕他崇拜他,可是竟连他也要来求这个喜欢上吊的公子哥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屈辱,宁愿自己不开心,也不想让她喜欢的人向他低头。
“你刚刚是不是说过,想要我留下来帮你?”
她说的是要我留下来帮你,而不是要我留在你身边。
从始至终她也不相信他是真的有点喜欢她。
那么她为什么又突然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元织太习惯和各式各样的人和心思打交道,一般这样的句式后面,往往会跟着条件:“我的确是说过……”他微微一顿,却不等深深打破了他的幻想,自己却先说了出来,“你要我做什么?”
“答应他。”
“谁?”
“答应大将军。”
元织诧异到了极点,竟笑出来:“你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深深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听不懂。”
“那你就要我答应他?”
“我为你做你想的事情,你为他去做他想要的事情,至于这些事情是什么事情,我又何必知道也根本不想去知道。”
元织呆呆地看着她,他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简直是个妖怪,如果他有兄弟姐妹为了一个男人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会一记耳光抽死她打死她,可是她不是他的亲人,甚至连他自己都欠着她,所以他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她,只是心头痛得让自己不能呼吸:“原来你喜欢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是啊……”深深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有柔情似水,却又有太多的无奈。
元织还是第一次看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他不明白那个人明明让她那么伤心,她怎么还可以为了他把自己干脆地卖掉。而且并没有丝毫怨恨的样子。元织想为什么就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这种炽火焚身般的热情,为什么他就从来没有遇到过。
那个男人……他又有什么好?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我见到他的时候,笨得像头驴子一样……”
那时候因为样子好看,每个人都把她当成掌心里的珠宝,爹爹虽然常常骂她狐狸精,骂她睡起来觉来像猪头一样,可是只要有闲瑕的功夫坐下来的时候,总是看着她的脸静静的发呆。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美。
她被惯得伸出左手,人们就不敢往她的右手放任何东西。
“那一年我十四岁……在那个小镇上的姑娘,都已经开始订亲了……爹爹想让我嫁给镇子上最富有的一户人家的少爷,而大师兄整天缠着爹爹,要爹爹把我嫁给他……有一天那个少爷来到我家里找我,大师兄就跟他打了起来,他们打得越凶,我就越开心,因为他们说只有最漂亮的姑娘,才会有人为她打架。”
深深微微地笑了起来,像是回到了那个无忧无滤骄纵放肆的少年时代,清晨起来的微风是软的,在她脸上缓缓拂过,她把脸靠在了枕头上,感觉到眼角有一点点湿润。
深深还记得那两个男孩子打了很久很久,打得特别的专注,她坐在旁边就像一个漂亮的战利品,专门为了他们的虚荣心而存在。
她那个时候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只觉得很不耐烦,幸好厨房里的包子熟了,她找到了借口可以躲开他们。
抓了五个包子回来的时候他们却还在不知道疲倦的欧斗,深深彻底厌烦了,从家里后院的门偷偷溜了出去。
她永远都记得那同样是一个春天的傍晚,风软得像是随时都会从头顶上掉下来,她走啊走啊走了很久,几乎已经走出了镇子,又从镇子边缘上的山道爬到了山顶上。
那座山她平时明明爬过无数次,却不知道是因为天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却失脚从山顶上掉了下来。
“如果那个时候我从山顶上好好的走下去,那么我可能十五岁就嫁做了人妇,变成一个最普通的油老板或者布老板的女人,因为薄有几分姿色,会在那个镇子上非常有名,说不定还可以趁机去和年轻的伙计们去偷偷情。”
可是她掉了下去。
从那个时候她碰到了她一生的劫数,也终于知道爱一个人不要说是去偷情,就连看别人一眼,都会觉得是玷污了心里面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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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情缘
半山腰上有很多山洞,都是长年累月被山洪冲刷出来的,深深滚落在里面也并没有伤到,爬起来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地看着到了一个身影伏在里面,她吃了一惊:“谁?是谁在那里?”
那个身影并没有应声,她有点害怕,也有点生气,不知道大晚上的是谁爬在这里面吓人,她随手把手里的包子丢了过去:“喂喂,再不出来我喊人了。”
忽然之间那个人扑了上来,身手矫健地让人根本无处可躲,那一瞬间深深就被他扑倒在了地面上。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一直到今天也没有过,那么骄傲那么悲伤又那么的绝望,他似乎满是愤怒却又非常的无奈,他不用开口说一个字,我就知道我的心已经碎了。”
那个人死死地压住她,卡着她的脖子,她喘不过气来,拼命地去抓那个男孩子的手,想去咬他,可是在他手下却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掉。用指甲在那男孩子手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痕迹。
疼痛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一点触动,他只是看着她,近在咫尺之间的距离看着她,看着看着,手竟然就渐渐地松开了。
深深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神经病,变态,流氓,你敢欺负我,我去告诉我爹爹,叫人打死你!”
男孩子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骄傲冷漠而又悲伤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那双眼睛里甚至没有愤怒。
深深跟他对视着了许久,哼了一声一跺脚就走了出去。她跑出去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害怕,她怕那个男孩子追上来,可是回了几次头都没有看到他,渐渐地深深觉得自己是误会他了,他躲在那个山洞里一定是为了逃避什么人,那些人一定非常非常的厉害,才会让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狼狈。
而刚刚他明明可以杀了她的,只要杀了她藏在这里的秘密就不会被泄露。
在那种情况下他仍然没忍心对她下手,他就真的不怕她会引来其他的人吗?深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
回到家里那两个男孩子终于是打完架了,像斗鸡一样守在她的房门口,深深往里面偷偷望了一眼,男孩子们就尖叫起来:“深深,你跑到哪里去了。”
深深吓得一溜烟似的往厨房里跑,抓了几个包子兜在裙子里。绕过那些呼喊大叫的男孩子们,又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在心里一厢情愿地觉得,她不能够抛下那个山洞里的人。
她跑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跑到了山顶上,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刚刚才离开的山洞里。
男孩子似乎没有想到她真的还会跑回来,份外戒备地看着她。
对他来说女人是一种很危险的生物,她们总是突发其想,这些念头能不能害死别人,她们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深深也可以感觉到他的敌意,她不敢靠近他,只是把包子放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上:“你好久没有吃到东西了吧,给……”她把包往前推了推。
少年有些诧异,他没有动那些东西。
“你怕什么?你看……”深深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又放在了地上。
“我不吃女人的东西。”
深深切了一声:“那你就等着饿死吧。”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山洞里静得好像要死去一样。
许久之后,男孩子突然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栽倒了在地上。
深深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去把他扶起来,她见过隔壁大婶家的女人突然晕倒的情形,学着那些人拼命的掐男孩子的人中,她掐了很多下也男孩子也没有动静,深深以为他死掉了,吓得双手一松就把他丢了出去。
男孩子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呻吟:“你想要摔死我吗?”
深深长嘘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我什么地方像个死人了?”男孩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好像北方人的口音,清清爽爽的透着股凉意。
“你都已经不喘气儿了好不好?”深深瞪大了眼睛。
两个人又斗鸡似的互相瞪了半天,忽然听到咕的一声轻响。
那个声音太熟悉了,深深一天里总有那么十次八次会在肚子里发出那样子的轻响。她下意识地拿了一个包子,冲着男孩子的方向举了一下,忽然间手里一轻,手里的东西就不见了。
“喂。”深深忍不住大叫,“你不是说,不要吃女人的东西吗?”
男孩子根本就没理她,头埋在包子里拼命地咬。
深深看他那个样子心彻底的软了,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别噎着。”
他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那种样子就好像跟包子有多大的仇恨似的,一定要把它们消灭得尸骨无存才算甘心。
深深微微心酸,乐宁是个富裕的小镇,即便是穷人也不至于没有饭吃,她没有见过有人能饿极生疯,她心里酸得眼眶都有些湿了,又怕眼泪掉下来太丢脸,赶忙跑到了外面去。过了一会儿心里好受些了,才走进来问他:“你渴不渴?”
男孩子摇了摇头。
深深却不相信,哪个人能吃了六个包子下去不喝一口水,她转身下山,找了一个瓶子,弄了一些河水上来。
男孩子果然一口全都灌了下去。
深深看着那空空如野的瓶子:“我发现你说的和你做的,还真都不是一回事。”
男孩子苍白的脸略微有些红了,他好像很少接受别人的好意,而且也很少跟人开玩笑,所以只要说一句话,他就会显得很局促:“我会还你的。”
“我才不要你还。”深深在他身边坐下来,“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会跑到这里面来?”
男孩子却并不回答,也不去看深深,好像坐在旁边的她是空气一样。
“切……”深深从来没有受这种冷遇,猛地把脸扭过去,过了一会儿才扭过来,她发现男孩子的头发有一些是白的,很奇怪的样子,因为他看起来也并不比她大几岁,“这个……”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碰它,却被男孩子一把抓住了手腕:“不要碰。”
“为什么会是白的?”
男孩子不说话,他只要不说话的时候,周身的气场就是惊人的寒冷。
要把人冻伤一样的。
天已经黑了下来,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他始终什么也没有说,她也没有再追问,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就跑掉了。
“第二天天刚亮了一些我就又跑到了山上,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我偷了家里剩下来的包子,又拿自己的零用钱买了很多吃的,那些东西很沉,我把它们一点一点地背到了山顶上去。”
男孩子看到深深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他对于表达感激似乎十分吝啬,但深深也并不在乎,她知道他其实是个好人。
“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杀我?”深深把脸凑到了他面前,“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被我的美色给迷惑了?”
男孩子看了她一会儿,却淡淡地说:“不是。”
“切……”深深不屑,“我知道你这个人最会口是心非了。”
“我没有杀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个女人派来的人。”
深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哪个女人?把你逼得不得不逃到这里来的女人吗?”
男孩子却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下去:“所以按倒你的那一瞬间,我就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我不可以……绝对不能变成像他们那样的人……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就算是枉死在别人手中……我也不能够滥杀无辜……”
深深看着他似乎呆住了。
山洞外面下起了雨,雨点声滴滴哒哒地敲在人的心头上。
她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又慢慢地挪了一下。
她发现她以前碰到的那些男孩子们简直是猪,他们就只会好勇斗狠,迫不及待的用武力来展现自己的强大,而他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好不容易才靠到了他身上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但也并没有推开我,可是外面突然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发现山洞里的光线完全消失了。”
男孩子猛地站起身来,身形飞快地向前跑去,可是他发现有人已经用巨石把洞口堵住了!
“他们果然追上来了。”
男孩子试着推了两下巨石,那很显然是很多人一起把它推下来的,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它。
他所说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这么狠心的一定要致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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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活下去
深深在黑暗里隐约能看见他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好凉好凉,冰得她连心底都生起了一阵寒意,然而她鼓足了勇气没有放开手:“跟我来。”
她抓着他往前跑,男孩子来不及问什么,跟着她往山洞深处跑去。
那条山洞其实并不深,不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日光,男孩子心头一震,难道这条山洞竟然是有其他出口的?
深深是乐宁本地人,所以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也不奇怪。
果然跑到了下面抬起头,发现头顶上方有一条长方形的小洞。
“这里地形高,不管那些人多厉害,也不可能把石头运到这上面来堵住它。”深深说着就要往男孩子身上爬,打算先出去探一下头。
男孩子却伸手把她拽了下来。
深深有点生气,她还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想到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他跑得比谁都要快。
男孩子武功似乎很高的样子,纵身一跃就到了顶方的小洞上,单手抓着岩石,却用另外一只手里的树枝向外面探去,那一瞬间两道剑光刷得向他削过去,饶是他缩手缩得快,那树枝也已经被削去了半截。
深深吓得捂住了嘴,这才知道他把她拽下来的用意。
这个山洞从一个出口到另外一个出口,都已经被那些人包围了。
“小贱种!”外面有人尖声笑起来,“你还以为你能逃得出去,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只要你一出来,我就会把你的头削掉!”
男孩子跃到地面上,深深情不自禁地往他身上靠去:“这……这都是什么人啊?”
“我家里的人。”
深深震惊地抬起头来,她看到男孩子的脸色一点都没有变,好像说出这几个字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她疑心自己的听错了,然而那几个字又明明白白的悬浮在空气里。
“卫飞衣,你已经死了么?怎么连口气也不会喘?”上面的人声音妖细,明明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并且岁数也不会太大。
男孩子淡淡地开口:“你瞒着父亲追我到了这里,再不回去,他会把你的腿砍掉。”
上面的女孩子立刻就不出声了,过了许久才说:“就算我走,也一定要看到你死掉再走。”
那声音里的恨意思让人全身都忍不住发抖,深深望向卫飞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恨他?他做错了什么吗?
卫飞衣感觉到深深目光,他退了两步:“害怕的话,可以离我远一点。”
深深气得拿手里的包子去砸他的头:“你是笨蛋吗?我已经被你害得被关在洞里面,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你就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卫飞衣个子比她高得多,武功也比她高得多,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讲深深也不可能砸中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就砸中了他,砸得他抱住头慢慢地靠到了洞壁上去。
深深打够了喘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天已经黑下来了,连唯一的那一点光亮也从那条缝隙里渐渐消失了,洞里很冷很凉,深深穿着裙子开始拼命地打哆嗦。
卫飞衣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拿去。”
深深本来想接住,可是一凑近就皱起了眉头:“好臭,我才不要穿。”
卫飞衣哼了一声,拿回来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闻了一下,果然很臭,而且因为逃亡的缘故,衣服很多地方都破碎了:“要是能从这里逃出去,我一定每天都穿颜色很白的衣服。”
深深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么无聊的话,他对他的话也特别吝啬,好像那种东西也是财产,可以拿来换钱似的:“我说,他们干嘛一定要杀掉你啊?你有干什么坏事吗?”
卫飞衣好像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低头捡了一些树枝堆在地上,然后掏出火折子把它们点着了,冰凉的山洞里很快就变得暖和了一些。
深深看着他在那里烤手,情不自禁地就凑了过去,忽然听到他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哎?”深深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回答的是刚才的问题。
他虽然比她大一些,可毕竟还是个少年的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茫然:“好像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起,那些人就一直一直这么恨我。”
说到这里深深顿了一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把话题继续下去:“那时候我听他讲起家里的那些事,听着听着就哭了起来,我骂他为什么这么笨啊,你这个白痴,为什么不把那些人都杀掉,要是有人这么欺负我侮辱我,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们全部都拖进地狱里面去!可他却对我说了一句话,所以不管日后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忍心去责怪他。”
元织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关于卫飞衣的事情,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少年将军一直都是一副战无不胜的样子,同样年纪的年轻人,他对他始终有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忍不住轻声问道:“他说了什么?”
那时候卫飞衣望着痛哭流涕的深深轻轻地说:“我受的苦越多越觉得,越觉得我不能变成他们那样的人,然后再去折磨其他人,让别人也受同样的苦。”
深深扑上去抱住了他,明明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可是他始终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好像对这一切都已经麻木了,深深只是抱着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想让他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都像他的家人那么坏那么混帐。他们就这样紧紧搂抱着相拥了一整夜,那个夜晚深深终于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慢慢地热了起来。她想只要有人肯付出,肯把自己身上的热度借出来一点点,对方总归会像那冰凉的指尖一样慢慢地热起来的。
第二天洞顶上的那些人开始按捺不住了。卫俏催促着他们往洞里面钻,但谁都知道卫飞衣的武功太厉害了,群殴还可以,单打独斗没有人敢面对他。
一个人被卫俏逼得急了,终于往里面探了一下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光芒一闪就被卫飞衣削去了一只手臂。
那人惨叫声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卫俏恨恨地盯着洞里的人说:“你不出来,我就在这里守死你!”
余下来的几天卫飞衣和深深就靠她背上山来的那点东西过生活,江南多雨的天气救了他们,洞里积下了一些水,可是也让那些食物变得越来越难闻。
卫飞衣吃得很少,就好像他生下来就不用吃东西似的。
深深却知道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像师兄他们,始终是最能吃的,卫飞衣不吃只不过为了都留给她吃而已。
深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包子上面甚至长出了一层绿色的绒毛,可是却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知道换了任何其他人被关在这里面,早已经为了这点食物打出了人命。
包子最后只剩下了半个,她掰开了一半,另外一半递给卫飞衣。
“我不饿,你吃。”他推回到她的手里。
“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她把包子丢在了地上,看着卫飞衣呆了一会儿,慢慢地弯下腰去把它捡起来。
“就算想要我吃,也不要用这种办法。”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深深把唯一的食物举到他嘴边,也许明天他们就要断粮了,可是她看到卫飞衣无奈地叹着气,唇边却泛起了一种淡淡的笑意。
那是深深第一次看到他笑,黑亮的眼晴里闪烁着温暖的春意,让深深感觉到他的人其实远不像他的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那是唯一的一次,就算多年后的重逢,深深也看没看到他笑过。
洞顶上的那些人越来越焦躁,卫俏是瞒着父亲跑出来的,卫家是个大家族,家教森严近乎恐怖,卫俏害怕卫飞衣逃脱去向父亲说出真情,也害怕父亲觉察到她跑出来追杀自己的弟弟,所以她迫不及待的想把卫飞衣灭口。
这种僵持不动的日子她实在是受够了。
这时候有人发现洞里除了卫飞衣,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呆在他身边。
隔着洞口卫俏也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惊人的美貌,卫俏心里又嫉妒,又生气,想着那个贱种在这种情形之下居然还有人倒贴,她气得恨不能掐死他们。
她的手下到镇子上打听了关于这个女孩子的情况,立刻就有一个主意从她心里冒了出来。
“那是我们被关在洞里的第九天的早上。”深深轻声说,“佛语有言道,人要经过九重天劫才可以修成正果,我想那可能也是我们的难劫吧。”
那天早上深深的身体已经开始支撑不住了,长时间的寒冷和饥饿让她美丽的脸上泛起了似乎苍绿的颜色,卫飞衣知道那是一个人将近崩溃的信号,他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定要想点什么办法。
他把她搂在怀里,用那件臭得不行的衣服紧紧地包裹住她,这时候洞顶上有人叫他的名字:“卫飞衣,你往这里看。”
深深和卫飞衣都抬起头来向上看去,被按在洞口处的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卫飞衣并不认得他,深深却惊叫了一声:“爹爹!”
卫俏笑了:“我把你岳父都给押来了,你们要不要就在这里成亲啊?”
“爹……爹……”深深挣扎着想站起来。卫飞衣却抱住了她不让她起来。他怕她越激动,那些人反而越会伤害手里的人质。
“这里还有一个,你看看我多善解人意,连你的情敌一并都给弄来了。”
林正阳的脸从洞口处冒出来,深深惊叫了一声:“师兄!”
还没等林正阳说话,卫俏就把他丢到了一旁:“小贱种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把他们都杀了,你要是出来……呵呵……那也要看我的心情怎么样了。”
卫飞衣冷冷道:“那些人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你杀了他们我也不心疼,你在这里呆不了两天了,不信我们就耗着试试看!”
深深听到他的话,惊恐地去打他,卫飞衣抓住她的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冷酷的人。
卫俏果然有点慌了,这么多年来她虽然深知卫飞衣的为人,但从她自己的角度来看,当然还是性命更重要一些:“我才不相信,你忍心丢下他们。”
“不错,我不忍心,我怕我后半辈子睡不着觉,但是如果你杀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后半辈子了,所以我也用不着害怕。”
卫俏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卫飞衣说的是实情,这些人再怎么人命关天,那跟卫飞衣也根本没有关系:“那好吧,我们来谈谈条件,我放了这几个人,你给我从洞里滚出来。”
卫飞衣淡淡道:“如果我受制于你们,你还是想杀他们就可以杀掉,这个条件不成立。”
卫俏横眉立目:“好嘛,小贱种,你倒拽起来了,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们?”
卫飞衣道:“就是因为你太敢杀他们,所以我才不能白白让自己和别人的命一起丢掉。”
卫俏骗了卫飞衣不止一回,她是个狠毒,狡诈而又喜怒无常的女人,卫飞衣对这个对手太了解了,卫俏似乎也明白这点,定了一会儿神说道:“那要怎么办呢?你倒说来看看?”
卫飞衣指了指深深说道:“让她和她的父兄先走,待到了山下,放烟火为信号,我看到了,自然就出来。”
卫俏冷笑了一声:“到时候你要不肯出来呢?我也不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卫飞衣道:“到那个时候,你自然还可以下去杀掉他们,说不定一顺手,还可以血洗了整个镇子。”
卫俏轻哼:“我可没那个闲功夫。”
然而这是比较公平的,也是两个人唯一可以接受的办法。
深深颤抖着握住了卫飞衣的手:“我不走。你是为了师兄和爹爹他们,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落到这些混蛋手里。”
“事情是因我而起,跟你的父兄没有什么关系。”
“我不管,要死我们一起死。”
“我不想死。”卫飞衣缓缓挣开了她的手:“你跟着我,也只能是要拖累我,我带着你一个姑娘难道要去绣花吗?”
他迫不及待地想甩脱她,好像一个人要去奔向锦绣前程,前面有大朵大朵的鲜花再等着他,可是深深却知道他说这些话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放手。
也知道他这一去,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抓住他的手,又被他甩开,再抓住,再被他甩开。
到最后她十指紧握,被他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手指,关节处发出令人心寒的咯咯声,可是他也丝毫没有手软。
到最后他不得不怒斥了一声:“滚!”
他骂她,踢她。
她被他丢出了那个山洞,爬在洞口处,立刻涌上来一群人想拖走她。
她扒着洞口,使尽了全身力气向他大叫:“卫飞衣,你要活下去,你要来找我,如果你不来找我,我就让你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不是半辈子,也不是下半辈子,而是连你不认识我的那些日子里,我也会让你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算你死到了地狱里,我也会找到阎王殿上把你揪出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
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活下去!
“你听到了没有!卫飞衣!我会等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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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理喻的家伙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信守承诺,一直地一直地等着他等着他,后来听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从那些人手里逃脱了,他战胜了,他成了大将军,他终于来找我的那一天,这些我都等到了,可是你的眼睛看得清楚吧……”深深苦笑一声,“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我自己曾对自己说过,不管以后出了什么事,不管你碰到的什么,你也不能去责怪他,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许久之后元织才渐渐地回过神。他想深深真的是个好女孩,这么这么的好,不知道为什么卫飞衣不珍惜,明明已经经过了九死一生的考验,还有什么难题是能摆在面前而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呢?
他替他们揪心,也有一点庆幸,要不是这样的话,上天不会把深深一次又一次地送到他面前。他把手慢慢地放在了她的手上:“深深。”他叫她的名字,“留下来好不好?”
“好。”深深答应得很干脆。
这让元织又有一些心酸:“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是为了你自己。”
“我自己?”
“对,深深,你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你有着完全可超越所有人的能力,卫飞衣也好,我元织也好,甚至父皇也好,他们最多只是史官笔下轻描淡写的一笔,但你不一样,深深,你可以在史书上留下你的名字和故事,人们甚至会永远永远地记得你。”
深深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地把另外一只手探过去,在他头顶上摸了摸:“你头晕了吗?”
“没有,深深,你虽然是个女人,你也明明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女人能够站到男人前面去对不对?”
深深点了点头。
“可你也是一个不一样的女人,你在一天之内染出来的布,就可以风靡整个大梁城,让所有人为了它而神魂颠倒,只要你稍微地用一下心,难道还怕这世上的人不知道你,不记得你吗?”
深深听得怔了许久,忽然笑了笑:“可是我要那些又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崇拜你爬在你的脚下,没有人敢嘲笑你的容貌,就算你说天是红色的,也不会有人说它一定是蓝色的,你没有尝过功成名就的魅力,所以你一直陷在一个男人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你把眼睛放亮一点,放宽一点,把心思放大一点,也许到了那一天,就连那男人都会因为你的成功而佩服你,深深,征服一个男人并不一定是等他同情祈求他的爱怜,让他为你而折服也是另外一种爱的方式。”
这些话深深从来都没有听过,她就算再聪明,那些小心计小手段也是从书里学来的,而书里从来都不会讲这些东西。
她完全呆住了。
元织好像给她打开了另外一个不可知的世界,她一步一步地走进去,觉得惶恐而又可怕,然而那像一个漩涡,又有着深不可测的吸引力。
深深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俊秀的年轻男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元织知道她已经被打动了。
这些话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她们也不能够理解,理解了她们也做不到,但是深深不一样,她也许不能够完全理解,但是这没关系,只要她能做到就可以了。
元织看着她,深深,也许能够成为这个世上最不一样的女人。
乐四从二皇子那里出来以后,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一个什么地方,但又犹豫着不敢去。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这个样子磨叽过,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这一次他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的手竖起来好几次,一会儿说去,一会儿又说不去。
到了快晚上的时候,他两只脚不知不觉地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一抬起头来,发现已经已经到了常相府宅的门外。
常春家跟卫飞衣的宅子又不一样,他们家世代官宦,从前朝就做官,就算投降到本朝太祖手下,也依然是宰相,据说这跟常家非同寻常的相貌基因非常有关系,他们家几乎每个男人出来都美得让人神魂颠倒。
当然这些不能当着面跟常相提起来,否则他一定会抓起手里的东西把那个人的头砸破。
乐四没怎么跟常春的大哥,也就当朝宰相常醉打过交道,一般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或者听别人提起来他,他比常春大十来岁,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娶亲。
常醉师从当代大儒陈梦良门下,信奉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相貌也生得如同玉制的人儿一般,有着秀丽绝俗的眉目,然而他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回事,这个人性格十分暴躁,政治手断铁血狠辣,让当政十几年的老官僚们都叹为观止。
所以就算再秀丽的眉端也染着重重的杀气,他的眼角总是带着一点点莫名奇妙的红,好像戏子的戏妆一样,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办的血案太多了,所以才让血色染上面相。
这些虽然都是传说,但也足以让乐四迈到常家门口的两条腿都是软的了。
他在常家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呦,这不是乐将军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乐四回过头,见是常春手下的一名把总,以前是常家的家奴,后来因为骁勇善战,被常春提拔去打仗,所以多少也算个心腹。乐四见了他跟见着亲人似的,急忙凑上去说:“老冯,你这几天看见你们少爷没有?”
“哪个少爷?”老冯说着恍然大悟,“哦哦,五少爷啊,他让大少爷给关起来了。”
乐四吓了一跳:“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嗨,还不是因为卫将军的事,五少爷说大少爷是当朝宰相,给卫将军说两句好话,总能让皇上心里安稳一些,大少爷说他是小孩子,让他少掺和大人的事,五少爷就跟他疯了,说小孩子你把我弄到战场上去,你既然把我当小孩子,就别把我当你扫清障碍的枪。大少爷气极了扇了他两记耳光,骂他不知好歹,让人把他关到后院的阁楼上去思过了。”
乐四听得心疼死了:“那个常变态,他还真的下得去手?”
“大少爷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急了连皇后娘娘也要打的,宫里除了皇上之外,有几个人没挨过他的打?”
乐四听得心里简直长了针,扎得他坐立不安,他一把搭上了老冯的肩膀,声音急切地说:“你能不能让我进去,带我去见见常春?”
老冯却吓到了似的往后跳了一步:“我可不敢。”
又觉得这样回答太生硬了,他放软了声音说:“乐将军,不是我不帮你,我是大少爷一手提拔出来的人,我胳膊肘无论如何也不能朝着你拐对不对?再说了,大少爷毕竟是五少爷的亲哥哥,他不会害他的,乐将军你就别瞎操心了。”
老冯说的都是正理,乐四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一股怒意涌上来:“不帮忙就不帮忙吧,说这么些废话干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老冯也生气了:“我又不欠你的,凭什么倒要帮你。”
乐四也知道自己不讲理,但却哼了一声说:“我倒不信,没有你搭把手,我还进不去常家了!”
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留下老冯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平时他对乐四的印象,也就是稍微莽撞了些,没想到这么些日子没见他干脆变成疯子了。
“真是……”老冯想起大少爷讲五少爷的那句话,学着他的样子皱着眉头使劲摇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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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你了
乐四才没听见老冯在他背后说了什么,翻身跳墙进了常府的大院,好在天已经黑下来了,摸黑前行并不觉得十分醒目。
乐四以前也常到这里来找常春,所以对大院的地型十分熟悉,身形如飞,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偷偷摸进了后院的花园里。
不远处果然有一处阁楼耸立,约摸几丈高,后面是一池湖水,周围长着茂密的竹子。
乐四本来一腔热血非要去见常春一面,最好能把他从他大哥的魔抓下面救出来,可看到这风景这环境他突然有点清醒了,他这是干什么?这种夜色这种阁楼这种池水未免也太眼熟了,不管怎么看,都让人想起艳情小说里书生来见情人的场景。
乐四脑子里一冒出这个念头,就好像被冷水迎面泼过来,在阁楼下面呆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头走开了,忽然看到里面灯火摇曳,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那影子因为被拉长了,显得个子颇高,但乐四知道他其实是没有那么高的,他的眼睛很大,笑起来有酒窝,他的脾气特别好,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但他的心眼却有点小坏,总是喜欢捉弄别人。
这些微妙的细节乐四全都知道。
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他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这样想着他完全管不住自己了,几步登上阁楼,从侧面的墙上爬了上去。爬到最高的那一层,到了窗户下面,他用手指轻轻扣了扣窗子。
里面的影子明显被这来得古怪的声音惊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打开窗子。
乐四在那个角度看见他的脸,果然就像他印象里所保存的那样,这个人有太孩子气的面容,总是让战场上的敌人轻视,不管惊讶还是促侠还是大笑,都抹不去与生俱来的天真,他的心软得软成了一池春水,猛地从窗子跳进了屋里。
常春被他吓了一跳:“你疯了?”
乐四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我是疯了,常春,我想通了,BL就BL吧,我不在乎了,我什么都不管了!”
他这里火烧眉毛一般的焦灼,恨不能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到常春面前,常春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BL不BL的?你半夜里爬到这里来,让我大哥抓住,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就有够你受的!”
乐四烦燥地挥了挥手:“那些先不要管,我只问你,你到底想不想跟我好?”
“好?什么好?”常春简直一头雾水,他还以为乐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大将军派他过来传达的,没想到他一张口却说这么奇怪的话,“你脑子进水了?”
“妈的!”乐四气疯了,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那句话,要不是常春提前表示喜欢他,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那上面去,他气得一把揪住了常春的衣领,“你要敢耍我,我就把你从楼顶上扔下去!”
“你到底在抽什么疯啊?”常春明明知道他在生气,却完全不明白他到底为了什么生气,不由得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你发烧了吗?就算烧也不该这个样子啊。”
乐四气极败坏,暴跳如雷,拳头挥了几次想砸下去,最终还没有忍心:“你狠,常春,你够狠,算我没长眼睛,先栽在一个八怪手里,现在干脆栽到男人手里,我死了算了!”
他转过头就想冲着窗户往下跳,常春急忙拉住他:“喂喂……这里跳下去真的会死啊!”
乐四真是气极了,回过头来冲他大吼:“少碰我!”
常春从来没看过他这个样子,两眼发红,简直像要哭出来了。所以常春也不禁呆住了。刚想仔细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却听到下面有人大吼。
“什么人在那里?”紧接着人流直涌而出,奔着阁楼就跑了过来。
“妈的!是你老子在!”乐四刚吼了一声就被常春捂住了嘴。
“你不要命了!”他拖着他,连拖带拽往屋里藏。
乐四挣扎着:“放开你的爪子!放开我!”
“笨蛋,你从正面出去,一定会碰上我大哥,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常春把他拽到了屋里,打开后面的窗户,往下面看了一眼,“这下面是湖水,你跳下去不会有什么损伤,从湖里游出去,然后趁着夜色走前门,很轻易就可以混到外面。”
乐四被他推到窗户前面,心里却有点茫然:“常春?”
“哎?”
“你……”他回过头去看他,“明明喜欢我,为什么却不承认?”
常春被他问得呆了一下:“我当然喜欢你了,我最喜欢你了。”
乐四心头突然就开了一朵花,把满肚子的抑郁都给驱散了,只觉得自己做这么荒唐的傻到家的事情也都值得了。他感动地刚要去抓常春的手,却听见他用特别特别自然特别开心的口气说:“我喜欢你,我也喜欢大将军,其实我也蛮喜欢深深的,你们每个人我都喜欢。”
乐四默然地把头低了下去,要去抓他的手也像凋零的花一样凋谢了,他握拳许久,一字一顿份外清晰的说:“你——给——我——去——死——吧!!!!”
说完他转过头,特别干脆地跳进了湖水里。
入水的声音很大,“普通”一声激起了大片的水花,有一片溅到了常春脸上,他张大着嘴,想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是不是在做梦啊?他保持着一脸愚蠢的表情,脸上的水花也没有来得及抬手去擦。
这时候一群人簇拥着常醉已经到了楼上。
几个人非常狗腿地把卧室里的帘子撩开,就看见常春面对着打开的窗户正在发呆愣神张着嘴翻白眼。
常醉是干什么的人,没有当宰相之前他在大理寺审了七年的案子,所谓明差秋毫指的就是他那双眼晴:“不用看了,人已经走远了。”
常春猛地回过神:“哥?”
常醉轻咳了一声,他身体不好,即便是春夜,阁楼上的风也让他觉得有些冷。
常春急忙把窗户关上:“哥,这里冷,你还回去吧。”
“回去把这个地方让给你会情人吗?”
“情……情人?”常春从来没在家里人嘴里听到过这两个字,所以下巴很吃惊地掉了下来。
常醉走到窗子跟前,隔着一层窗子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他低着头,一种血色就染上了眉稍:“阿春你长大了,确实也应该去找一个情人,我和你几个哥哥毕竟陪你不了你一辈子,以前我们没有教过你这些事,没想到你可以无师自通,实在让我欣慰。”
常春背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他说得动人心里也变得温暖起来:“什么不情人不情人的,哥,那是乐将军,他只是趁夜来看看我。”
常醉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冷笑了一声,立刻从保姆变身成了恶魔:“果然是那个小子,他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来扒我们常家的窗户!”
他猛地转过身,常春这才看到他一脸暴恹的表情,仿佛只要乐四站在他面前,他就会让人把千刀万剐,常春急忙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哥,你不要难为他,他真的没有干什么坏事啊!”
“滚开,我没养过你种弟弟!”常醉一脚踢开了他,又在他身上踩了两脚这才解气。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下了阁楼,留下常春一个人抱着被踩痛的脚独自垂泪。
想着乐四临走之前愤怒的眼神,又想着哥哥因为他而暴跳如雷,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常春抱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满地打开了滚。
说起来乐四今天晚上的举动真是让人莫名奇妙,常春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他伤心难过,可是也就是喝两口酒,醉一场睡醒了也就算了,像那样子两眼发红快出哭出来,是一向自诩男子汉大丈夫的乐四最鄙薄的。
他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不是说,只有女人才会流眼泪,而我们男人,只会流血流汗么?
常春想得头都快炸了,乐四生气,好像是因为那句你要不要跟我好?
难道他说的那个好,竟然是男人跟女人的好么?可是常春想自己明明是个男人哪,又怎么能够好得起来?
常春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的疑点好像都指向了乐四爬到楼上来以后说的那句近乎暗号般的话,常春决心明天一定要找个人去问一问。
可是要去找谁呢?
这偌大的一个院子里,能问出来而又不会被大哥发现的,好像就剩下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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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犬中……
转过天来一直拖到了傍晚,常春吃过了晚饭,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偷偷地溜下了阁楼。
他要找的那个人,就被安排在距离阁楼不远的一间小院里,自从他从卫飞衣那里回来之后,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因为是夜里,隐隐约约可看见一簇灯火,如豆如烟,如梦如幻。
紫红色的小门并没有Сhā紧,一推就吱呀一声,轻轻地打开了。
里面的女孩子被这声音惊动,这些天来除了送饭和送衣的侍女们,从来没有人走进过这间屋子,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要被遗忘了的,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轻轻地把那扇紧闭的门扉推开了。
“常将军?”她微微瞪大了眼睛。
“嘘。”常春把手指竖到唇边,轻轻摇了两下,示意她不要出声。
如此春夜,斯人来访,不要说玲珑原本就是靠这行吃饭的,就算闺阁里的少女,也会为了这样的情形砰然心动。
玲珑脸微微地红了,她想常春心里其实还是放着自己的。
常春看她脸红,有些莫名奇妙,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跑到他面前来脸红:“你很热吗?”
“啊?”玲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有……有一点。”
“那就把衣服脱了吧。”
“啊?”玲珑微吃了一惊,没想到面前这个人一脸清纯样,做起事来却这么火辣,“太……太快了吧……”
“慢一点脱也没事啊。”常春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并没有理会玲珑的目瞪口呆,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说,“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玲珑脸更红了:“我知道……”
“哎?”这下轮到常春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没有事……”玲珑拖长了声音,身子也半靠过去,“你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这倒也是啊。”常春并没有留意玲珑已经把半个身子靠到了他的身上,一本正经地向她求教,“我是想问你哦,BL是什么东西?”
玲珑噗地一声,口水几乎喷了出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有人跟我说,BL就BL吧,我听不明白,他就一脸要把我掐死的样子,所以我想一定要找你问问清楚才行。”
玲珑立刻站直了身子,她好像有点弄明白现在的情形了,常春对她还是没有什么兴趣,只不过来向她请教学术问题,玲珑看着这个纯洁到蠢洁的家伙,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bl哦……就是兔子……”
“兔子?”常春张大了愚蠢的嘴,“兔子?”
玲珑皱着鼻子,眉毛竖成了八字形,整张脸凑成了一个囧字,“就是……就是……”
她竖起两根手指,把一根手指比成一个圈,一根手指往那个圈里Сhā进去:“一个圈和一根棍,就是BG。”
然后她又把那根手指竖起来:“一根棍和另外一个根棍,就是BL。”
常春听得目瞪口呆,就算以前学八卦阵法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么难懂过:“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哎呀!”玲珑气得跺了下脚,“你这个人怎么就一点都不开窍呢。”
常春也为自己的笨和蠢而感到十分的羞愧,玲珑看到他大眼睛里满是茫然,两个酒窝被深深的抿进去,真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她心里微微一动,心想这么好的机会,此时不干掉他,还是等到什么时候呢?
她的手脚永远都比脑子动得更快,这边想着,人就已经扑到了常春身上去:“算了,还是我亲自上阵教你吧。”
常春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坏了,他发现最近这些日子好像人们都喜欢往他身上扑:“喂喂,你冷静,冷静一点……”
“哎呀,我要是冷静了,你不就一辈子都不明白了?”
常春想也是啊,他这里稍微一迟疑,衣服就被玲珑扒了下来。他吓坏了,她这边撕扯,他这边往身上拼命地穿:“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让你明白明白呀!”
“我……我……我不要明白了。”
“不要?”玲珑也急了,现在说不要,早时候干什么去了:“不要也得要……”
两个人正纠缠不清的时候,突然有人碰地一声撞开了门,呼啦又一帮人涌了进来。两个人你抓着我的衣服,我抓着你的手,还有一个已经被脱了一小半,就那么目瞪口呆地被人们抓了个正着。
这种前呼后拥大阵仗的手笔,除了常醉不会有其他人。
常春吓得急忙把被扒下来的衣服穿上,还没有完全穿好,常醉的霹雳无敌混元狮子吼雷就从天而降:“常!!!!!!!!!!!春!!!!!!!!!!!!!”
常春吓得抱住头缩成了一团。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淫贱这么下流这么无耻的家伙!!!!!!!”
常春冤死了,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什么xx什么oo的,什么棍棍什么圈圈的,就变成了这么淫贱这么无耻这么下流的家伙。
“淫贱就淫贱吧。”常醉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发了疯似的拼命地摇晃他:“你倒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要跟男人搞,还是要跟女人搞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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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有肉吃
二皇子元织出面力保卫飞衣,在清凉殿下长跪了一天一夜,皇上终于是被他的诚意所打动。解除了软禁卫飞衣的兵马,调他为大梁城禁卫总指挥,直属二皇子管辖。
这个结局完美的让人不敢相信,有时候想起来,卫飞衣觉得皇上根本就是想借此机会打破他与太子的铁血联盟,而让他转向支持二皇子。
如果那个时候太子稍微坚持一下,或者肯在皇上面上力排众议,那么结果可能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情形对二皇子好,对皇上好,对卫飞衣好,对天下百姓都好,可是对于那个荏弱而多病的太子,却只能是流水落花春归去,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性了。
局势稳定下来,卫飞衣开始派人去寻找深深的消息,派出去的人只说这位姑娘走到了大梁城边缘的一家布店门口,就被一个妇人给带走了,至于带到哪里去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却是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来。卫飞衣不知道深深刚走的时候没有去找她,是不是彻底的错了?那时候他有他想不开的地方,也怕自己到了大梁城会牵累深深,事到如今他总算可以腾出手来了,深深却像几年前一样,从那个明明矗立连名字都很清楚的小镇里莫名奇妙的消失了。
而在这个时候,二皇子和深深所探讨的成衣坊已经尘埃落定,元织给它起名叫深织居,分别取了两个人名字中的两个字,表示他们即将开始的合作会亲密无间。利润分配也在合同里说得非常清楚,元织投资,而深深是技术入股,并且担当管理者的身份,分别占有股分百分之五十。
其中人力物力财力皆由元织提供,而深深可以任意调遣。
财务监督是何叔,事关财物细则可以过问,但不得粗暴干涉。
两个人分别盖章画押,万事俱备,终于在五月初五那一天,深织居拉开了它雄霸百年成衣业的开张大幕。
深深在这个事情上比元织想得更周全:“不管什么事情,开头是最重要的,如果一开始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那么以后它也不要想在这个行业里面出头了。”
元织知道她说这话,心里头肯定是有打算的了:“你想要怎么办?”
深深说道:“我想要做的这件事,可能会给你引起很大的麻烦,如果人们知道深织居的幕后老板是你的话,恐怕还会有损你的声誉,但所谓出奇意不意,攻其不备,如果能达到我意想中的效果的话,那么这些风险还是很值得一冒的。”
元织说道:“那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办,我既然选择跟你合作,自然会百分之百的相信你,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在后面给你撑腰!”
深深听着这话不知道为什么眼泪都快掉了下来。然而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想在心里暗暗地想,古人说过,士为知已都者死,如果真的闹出来什么事情,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够去拖累他。
主意一打定,立刻飞贴去常府请玲珑。
这个大美妞在常府的处境十分不妙,上次扒了常春的衣服被常醉当场抓住,从此衣衫食物减半,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虽然常春对牵连了她十分内疚,很想接济她,但常醉像盯贼一样的盯着他,唯恐他一不小心就做出苟且之事来。
玲珑看到那个贴子,心里高兴地简直要飞起来:“是深深,深深在哪里?”
传贴的那个人说道:“姑娘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玲珑跟着他出了常府一直往南去,进了一处比常府更大更漂亮的宅院,那豪华富贵的景像把她眼珠子都快揪出来了,嘴巴气得歪到半边,凭什么深深那个丑八怪总是住得比她好,穿得比她漂亮,就连身边的男人,也都比她的更高级呢?
这么想着已经进了后院里,见一个人面对着窗子而坐,一条雪彩桂花长裙衬得身形美丽之极,不管谁见了这个背影,都不会怀疑她是一个绝代佳人。
然而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的时候,面容却丑陋得让人不忍心去看。
玲珑叫了一声:“深深,我想死你了!”笑着扑了上去,十指如利爪,就向着她那条漂亮的连衣裙狠抓下去。
深深对付她简直是小儿科,往旁边一闪就把她闪了一个踉跄:“怎么,看见我的裙子好看,就恨不能想我死了?”
“哪里有啊……”玲珑一手挡住了脸,侧过头去假笑,“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子了……我们不是好姐妹吗?”
深深也笑了:“是啊,好妹妹……”她抓住了她的手,做出一脸亲热的样子,“你想不想跟我一样,穿这么漂亮的衣服,住这么豪华的房子?”
玲珑还以为她还在嘲笑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哪有姐姐的好命啊,人乖命贱,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深深突然把脸一沉:“我是说真的。”
玲珑一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深深用很冷很冷的口气说:“我只给你从一数到三的考虑时间,跟着我干,有肉吃,但也有可能把命丢掉,如果不,一辈子看人的脸色,找一个处处都不怎么样的男人,过一辈子的穷日子,哪一个更可怕,你自己想想看吧。”
玲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当然是过穷日子更可怕。”
“那好,玲珑,你听好,从现在开始到十天以后的开业大典,你的人就是我的了,我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只要做得够好,就算没有男人我也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玲珑被她的气势惊呆了,隐隐约约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雨夜里撑着伞向自己走来的深深,从那个时候起,她的运命似乎就和这个女孩子深深的链接在了一起。
功成则候,兵败则寇。
玲珑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她甚至不知道深深要她去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就热血沸腾地向着她狠狠点了一下头:“我什么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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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不如不见
接下来的十天里,深深招募了二十个容貌秀丽的少女,穿上还算性感的衣服,站在街头发宣传单子。
一方面又花高价,专门请来老师调教玲珑,她一出场总带着山寨版骚首弄姿的风情,这一套在乐宁那个小镇里还算吃得开,到了大场面上,就怎么看都显得低级了。
另外租场地,请名流,造声势,每一项的细节都不能忽略,这样一来十天的时间根本不够用。
眼看着急急忙忙到了五月初五,事情总算是现出了一些眉目,这时候已经到了初夏,天气变得非常热了。
因为提前做了许多的宣传,这一天台下居然聚集了几乎有上千人。
台子搭并不太大,所以人看上去就份外的拥挤,天气也就热得越发让人焦燥。
深深从后面可以看到台下一张张茫然的面孔,汗水从他们脸上一滴滴地落下来,莫名的让人觉得紧张。
她吸了一口气想,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
人多固然是好事,太多就容易变成隐患。
但不管怎么样的胡思乱想提心吊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而台下的人们完全不知道深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看着我,我再看看你,又呆呆地望向空白的台上愣神。
这时候深深向后台的乐队一挥手。
于是忽然间一声鼓响,像是一道霹雳从天而降,轰隆一声震得人们六魄先飞了三魂。随后乐声响起,慷慨激昂,伴着激烈的鼓声,竟让人想起了战场上的层层硝烟。
这时候一道纱衣从天而降,鲜红色的纱衣血染了半面天空,飘飘然落下,有似一面战旗一般挂在了台幕上。
转瞬间就有十个美丽的少女赤着雪白的脚上了台,她们一边舞蹈一边歌唱,瞬间就把还停留在紧张情绪的人们带进了靡靡之音里。
人们看着那些少女,她们其实穿得非常保守,只把雪白的脚露了出来,但就是那一点点□更加让人热血沸腾,每个人都恨不能扑上去摸一摸那美丽的脚。
可是深深怎么可能让他们摸得到。
就算心里再蠢蠢乱动,少女们也翩然地从舞台上撤下去了。
人们怅然若失地看着台后。盼望着她们能够再次出现。
值得庆幸的是,望眼欲穿的人们并没有等多久,歌舞后面的成衣展示才是这场活动的重头戏。
这时候少女们仍然赤着脚,却把布料披在了身上,米黄|色,天蓝色,桃红色,淡青色,人们想像中所能够描绘的颜色全部被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了布料上。
这时候后台声音响起,伴随着乐声,有少女的声音清悦动人,娓娓说道:“各位来宾,各位观众,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深织居的开业大典,现在舞台上为大家展示的,是正深织居最新研制的产品,它们集时尚,美丽,实用于一身,实为居家以及外出服饰的最好选择。请大家看这件衣服。”
人们的视线随着声音落在了一个绿衣少女身上,那料子明明是粗布织成的,不知道为什么披在身上却有意外滑软的效果。
“这件衣服的布料,是用麻混合了桑蚕丝,所以从视觉和穿着的感觉效果上,就和普通的麻布衣料并不一样,它比丝绸更为舒适透气,也比麻布更加耐穿美观,是目前深织居的一款主打产品。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过来摸一摸。”
人们凑上前去,赞叹着那布料的舒适和柔软:“会很贵吗?”
“当然价格会比普通的麻布贵一些,但它会更结实更耐用,所以还是很实惠的。”
台下的观众渐渐不再被少女的美色所吸引,反而把注意力放在了衣服的料子和颜色上,姑娘们也摒弃了羞涩渐渐聚集过来,指着少女们身上的衣服评头论足。
“那件米黄|色的好看。”
“那个淡青色从来都没有见过啊,真不知道是怎么染出来的,太厉害了。”
“我长得白,穿那件绿的肯定比台上的那个女人好看。”
“去你的吧,要是你好看,人家怎么不请你呀?”
哄笑声,议论声,人们入戏渐深,完全被吸引到了这场空前的表演中来。
悬念做足,戏码吊够,深深知道这时候终于可以把压轴的台柱子请出来了。
少女们听她一声令下撤出了舞台,台子上一片空白,乐声也不再响。
空荡荡空无一人,却又并不像已经结束。
人们莫名奇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在东张西望探寻答案的时候,突然琴弦奏出一声霹雳裂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几乎是在这同一时刻,一个少女踩着秋千从半空中飞荡而下,她长发没有被梳起,乌黑如同泼墨一般,在半空染起了一片夜色,然而她把开场时那件鲜红色的纱衣穿在了身上,那红色红得如同杜鹃泣血,又像是朱砂遍染,衬着她雪白的肌肤,于是红色更红,白色更加白得惊魂动魄。
然而色彩再强烈,总也及不上活色生香。
衣服并没有□一点点肌肤,紧贴着少女纤细的腰肢流水而下,可以想像到之下修长比直的双腿,还有那丰满欲滴的胸部。明明放肆而大胆的呈现在了眼前,却偏偏又什么都看不到。
让人心里面生出一只暗鬼,反复地抓着不可告人的念头。
恨不能抓住她。
蹂躏她。
一辈子不要放开她。
然而少女似乎对他们的心思一点都不知道,她一脸平静地坐在秋千上,手里拿了一枝鲜红色的牡丹,她把花放在面前轻轻闻了一下,那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羞于见到她的美色,竟然一瞬间就凋落了。
台下的人们轰然一声叫起来。
情绪里隐藏着将要爆发出来的狂热,他们疯狂地把手伸向少女,希望她能向自己看一眼,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少女似乎只是镜花水月,是虚构里的美人。那鲜红色的纱衣也只是此衣只应天上有,绝不是凡间停留的尘世之物。
少女对他们的狂热视而不见,艳丽而风情的面容却始终保持着纯洁的表情,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向后来走去。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不要走!”
台下顿时一片混乱,似乎有人努力地想要爬上台来。
人们互相拥挤着,把台子挤得发出咯咯地乱响,这情形完全脱离了深深的控制,她没想到玲珑骨子里的风骚和训练出来的优雅结合在一起,竟会产生这么惊人的效果。
那些人眼看就要爬上台来了,玲珑心里也很害怕,她只在乐宁那个小镇上呆过,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人山人海,简直要把她吞没一样,那些人的眼神闪着疯狂,她不知道他们真的爬上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时候她看到手里的牡丹,突然间灵机一动,就把花向着台下丢了下去。然后向台下那些人微微一笑,就走进了后台里面。
那些人被她弄得彻底疯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拼命地去抢夺那朵玫瑰花,彼此互相踩踏,人群里发出了一连串的惨号声,求救声。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瞬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救命啊!”
“不要踩我……”
“我的手,我的手啊,快把脚拿开……”
深深这回真的吓坏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这种地步。那些人互相拥挤着着,踩踏着,到处都是惨叫声。
她急忙派人去通知元织。
元织接到消息,一面让人告诉深深不要慌乱,一面快速赶向事发现场。
赶到的时候场面还很混乱,镇守大梁城的军队已经被调度过来维持秩序。
元织在里面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他心里微微一动,并没有跟那个人打招呼就走向了后台:“没吓着吧?”
深深总算见着了亲人,眼眶都红了一圈:“我要把你害死了。”
元织哭笑不得,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没事没事,不过恐怕多少要担点干系,应该也不会太大,你只记得说都是意外就好了。”
“都是我自作聪明。”
元织笑了笑说:“闹了这么大,深知居就算不想出名,也一定会要出名的了。”
玲珑站在旁边,穿着那绝美的红色衣服,见这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却不肯向她看一眼,只搂着深深一直跟她说话,玲珑心里生气,忍不住从他面前走过去,见他仍然不看她,又飘过来,然后再飘过去。
元织就算是瞎子,这回也不得不看见她了:“前面那位姑娘,你是在扮鬼吗?”
玲珑鼻子差点气歪了。不过她知道这家伙可能就是深织居的幕后老板二皇子,所以不敢跟他生气,反而堆了一脸笑,骚首弄姿地说:“你有见过我这么美的鬼吗?”
深深微闭了一下眼睛,她就知道这个大美妞没有一刻肯消停,只不过元织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死女人恐怕又要在这个男人手里吃憋。
果然听到元织用很天真很轻快的语气说:“见过啊。”停了一停他指着玲珑说,“你不就是吗?”
玲珑彻底气疯了:“你才是鬼,你们全家都是鬼!”
元织摊开手:“你骂我们全家,那就是骂当今圣上,来人哪。”他回过头去向身后的护卫喊了一声。
护卫们如狼似虎,吼的一声:“在。”
“拖出去砍了吧。”
“是!”
两边护卫上来就要拖走玲珑,玲珑吓得扑上去抱住了深深,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挂在她的身上。
深深闭着眼默了半天:“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这时候一个店伙计突然冲进来:“掌柜的,不好了,外面的官兵要抓了咱们的人走,说是咱们的人闹起来的事,要抓一起抓。”
深深吃了一惊:“我去看看。”
元织拖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虽然有他会比较方便,但他的身份实在太敏感,所以深深急忙说:“你还是不要出面了。”
元织笑着摇了摇头:“共进退,同患难,这才是合作伙伴该有的精神对不对?”
深深微微一怔,却已经被他拖出了后台。
台下面的混乱基本已经被平复,人们却还是混乱的情绪中,数千人毕竟不好被安抚,主要闹事的几个已经被抓到了,押下台下听候发落。
里面有布店里的两个伙计,他们原本是无辜的。
“我去跟他们讲道理。”深深往前走了一步,高台上只有她和元织两个人,那么的引人注目,一道目光就向他们望了过来。
深深的脚步顿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碰到那个适合的人。
命运就好像是为了捉弄她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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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不在乎
深深迎着那道目光,视线渐渐地回落到自己和元织紧握的手上。
而那个人骑着白马在混乱的人群里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和元织紧握的手,一向平静冷漠的面容像是被什么打碎了……
难怪找不到……
大梁城中谁能把她藏起来呢?
这么快的……那封泣血留言似乎还近在眼前……她的手就已经握住了另外一个人了……
深深被他看得苦笑了一下,这么巧反而不像是巧合,不过算了吧,一个人用一种东西去换取另外一种东西的时候,就不该那么贪婪地把所有的好处都笼络到自己怀中……她已经……把自己的爱情卖了个好价钱……
所以所以……
不管你怎么想,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深深转过头扎向了幕后,元织的手乍然落空了,那种感觉即便是在盛夏里也有微凉的一点寒意,他把手揣到了衣袖里,微笑着望向了卫飞衣。
这个少年将军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这样不知所措的表情。互相观望了许久之后,卫飞衣终于掉转了马头。
不……
他并不相信……
深深绝不是那样的一个人。
至少要找她问问清楚。
“被大将军带走了?”深深愣住。
“是啊,其他人都放了,只有我们的人,说是您亲自去官府里画押才能够放人。”
深深苦笑,即便是憎恨又何必要为难她,毕竟他们也曾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候,可是人们是不是总是容易把美好的东西忘记,而把最痛苦的记忆保留在心里呢?
深深不知道。
这么久第一次去见他呢……
深深忍不住换了一件漂亮一点的衣服,走在路上却又觉得自己太无聊了,就算他看到又怎么样,她已经答应了二皇子留在他身边,而且……就算穿得更漂亮一点,她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美丽吧……
官府的大院有一点深邃,通报了之后,要走好远才能看见那办公的屋子。
深深走进去却看见一个熟人:“咦,乐将军,你也在这里?”
她是许久未见的满心欣喜,而低着头写东西的人,却好久才把头抬了起来:“难得,你竟还认得我。”
深深就算是傻也能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来,勉强笑了一笑说:“我怎么能不认得你呢。”
“别,你现在是贵人,贵人多忘事嘛,这也挺正常的。”乐四拿了一串钥匙,在手里晃了一晃。平息混乱的那天他也在现场,亲眼看到深深和二皇忆手拉着手从幕后面走出来,他并不知道深深独自出走是因为什么,只以为她和大将军闹点小别扭而已,没想到这么快……
这么快的……
就能投入另外一个人的怀抱。
深深知道那串钥匙就是关人的屋子里的,强忍着气说:“我是不是贵人,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那当然了。”乐四飞快地打断了她说,“我怎么敢跟您套关系,先是大将军,然后是二皇子,你一层比一层爬得高,过不了两天说不定就当皇后去了,我的小命还得靠您赏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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