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可比后院有趣些?”不知何时,暄也起身过来,自她身后缓缓将她箍在怀里,附在她耳边低低问道,“这一处,今日我也是初次来――后面倒还连着一个园子,现下可要去瞧一眼么?”
玉罗心神意会,引着众女悄然退下m
光影融融映着月窗,庭中和风细软,廊上珠帘轻椰似有若无的花香愈发甜腻起来
阿七却心事重重,将那枚犀角闲章轻轻搁回原处――“乏了,不去”嗓音听来略有些生硬
自陵溪北来,不足三个月的光景――阿七怔怔望着帖上的一方红蝇无端觉得十分刺目――三月前在陵溪的一幕幕情形,如今渐次浮现在眼前,心中又似清醒,又似糊涂,容不得她细想
只当她为方才两名侍女之事所恼,暄探手抚过她的面颊,低低笑道:“你若肯和婉些,我便勉为其难,遣散了她们,如何?”一面说着,稍一使力,将她轻抵在案沿,抬手解开她的发带,接着便低下头去,轻咬住了眼前的细小耳珠
阿七心中一慌,反身将手抵在他胸前,有些语无伦次:“呃,不如随你去后面瞧瞧――”
暄重重吮在她颈间,听见她低低一喘,这才将手松开,“你喜欢何种花木?”
阿七面上犹如酗了酒一般,竭力打点起被他乱了的心绪,“花木?”
“喜欢什么,只管吩咐他们种在后面”暄笑着,桥她自后门出了正厅后园游廊之外,俱是粉垣黛瓦,三面起伏云墙,廊下一方池水,映着池畔青松碧竹,欲静不静――眼前景致淡雅写意,全然不似江北皇家园林,反倒更近陵南之风
墙外正是阿七方才遇着赵?的园子――放眼皆是一树一树的夜合花,犹如红云一般,携着暖风轻轻飘进园中
见她怔怔望着墙外,暄抬手接了一朵落花,夹在指间,忽而笑道:“这树唯有名字取得好”
见他笑得暧昧,阿七难免一路尽往歪了想,料定他言下所指,必是“合欢”抑或“夜合”,暗喻男女之事――面上不禁一红,别过眼去不作理会
谁料暄凑上前来,口中低低笑着:“我想说的是‘青棠’,你这呆女,胡思乱想些什么?”
一时倒忘了,此花亦唤作青棠阿七心中羞恼,挣开他的手,回身便走只听暄在背后一路追着笑道:“哎――你还没说喜欢什么花草,也好吩咐人尽早种下!”
“殿下园中花花草草多得是,”阿七不肯停步,口中讥讽道,“将将还打发出去两个,已是分身乏术,何须再种?”一面说着,抬手打起廊上一席珠帘,进去才发现并非方才那处厅堂,竟是隐在西厅帘幔之后的寝室,脚下立时顿住
身后暄已跟了进来,接连放下两道幕帐,掩住正午略有些耀眼的天光
此时暄缓缓走到阿七身边,低头望着她,眸光渐深,不复嬉笑
“阿七,若我做了什么”他言语微顿,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含混说道,“只盼你日后不要怨恨我”
周遭变得有些昏暗,而暗影之中,面前的男子双目敛了笑意,深不见底阿七心念一动,待要说些什么,却见暄抬手将那落花Сhā在自己发间,又听他低声叹道:“人说‘青棠忘忿萱解忧’,若这花当真能解你忿恨嗔怒,倒也好了”
面前的男子,双目低垂,似是说与她听,更似喃喃轻语
阿七心中渐渐恍惚,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他的英挺眉峰――世人眼中庸碌不堪的宁王世子,在她面前,竟是这样一个男人
然而,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该如何对他言明――她云七无意富贵,身如飘萍不可绊?
该如何开口问他――是否愿抛却世事,与自己浪迹天涯?
七玉殿红烛冷(1)
孩提时,她便听人说过――中土皇族的宫殿,以黄金为瓦美玉为砖,倾聚全天下的财富建造;殿中高高垂下的帷幔,比祁地最大的王帐还要高;若要点燃殿上所有的红烛,光亮堪比白昼――
新妇垂下双眼,脚下墨色的玉砖,明亮如镜宫中的教习嬷嬷曾说,这东宫是皇城中上佳的一处宝地,脚下墨玉殿砖便是明证――正殿建成不过百十年,玉砖的墨色,便由初时的滞重,变得明润无比,光可鉴人――全因地气清灵所致Hxe
嬷嬷说得玄之又玄,她却全然不觉所谓祥和吉瑞,反倒时时处处觉得压抑,似乎周身总有一股戾气,挥之不去
祁地的贵族喜金,北衍的士族却爱玉她稍作回想,自己见过的几名衍国男子,果然皆是外表温润如玉,内心却冷如坚铁――就好比今夜,未与她行过合卺礼便弃她而去的储君――即使她不曾见过储君的容貌,只是隔着红绫,瞥见他的玄袍冷然旋起的一角,便知他应该也是这种男子
世间再不会有她爱的那种男人――她深爱的白鹰,如今正盘旋在亘北天际的神明脚下
太过刻意的喜庆与喧嚣一旦过去,殿中的清寂比往日更胜了一层只不过,清寂之后,恐怕却是暗流涌动,危机深藏东宫,怎可能是清寂之处?
燕初已然觉察,东宫的婢女内侍,对自己的境遇似乎早有预料因而太子丢下新妇深夜离去,殿门外侍奉的近侍竟没有丝毫的惊慌新婚之夜无法留住夫婿,对新妇而言,是耻辱更多,还是哀怨更多?
繁复的华服与钗饰,已被侍女们卸去燕初望着眼前手臂粗的一双龙凤喜烛,指尖轻轻抚过一片白羽
服侍燕初梳洗的一名侍女,许是同她一样,心中有些恍惚,一不留神竟扯到她的一缕额发燕初眉心一努那侍女立时跪下怯怯称罪
燕初却借此摆手遣退众女,殿内独留下她一人
偌大的寝殿,即便帷幔重重,满目鲜红,仍是显得空旷清冷燕初缓缓滑坐在地身下玉砖冰冷,渐渐渗入肌骨,却不及她心头拢起的浓重寒意
而北衍自开国以来,玉牒*载有四名太子妃一名未满二十病逝,一名终老于冷宫祈沅殿――如此想来,她实在算不得最不幸的一个;何况如今,满腔的仇怨尚无从发泄,她已无暇顾及自己幸或不幸
夜半子时,洗砚阁
顶楼暖室中花香浮沉,烛火轻曳帘栊绡幕之后,设了团锦褥席与红木矮几暄倚栏而坐,执着一只琉璃茶盏,闲闲啜饮阿七一袭暗紫男装――与暄所穿,一式一样――此时懒懒伏在矮几一旁,面色被红烛映着,忽明忽暗
此时只听暄低声笑道:“何苦让我带你出来?原本要寻些乐子,你倒只管歪着――”
阿七懒怠理会,却被赵暄捞在腰间一把拖近身前,“再不言语,便回府吧――”
她悻悻开口道:“殿下镇日里寻的乐子还少么――回去便回去只在此间闷坐,又何必出来?”
“本王作陪还不够么?”暄笑着一手将杯盏斟满,一手箍在她的腰上,“外间那起男子,哪个有我生得好看?”
阿七手脚并用,无奈挣了半天亦是不得脱身,口中便恨道:“生得再好看,日日看着,也是厌烦得很!”
暄一挑眉将她睨着,“原本要带你见识些趣事,如今既是呆在一处嫌我厌烦,不如算了吧,这就差人送你回府――”
话音未落,果然只见阿七立时打点起精神,自他怀中抬头问道:“趣事?什么趣事?”
“你可知昨日是什么日子?”暄不答反问
阿七眸光略略一滞,“五月廿八应是,储君大婚”
此时暄沉声问道:“依你所见,觉得那郡主心性如何?”
“算得上忠贞坚忍”阿七见他眸色渐沉,不禁愣了一愣,脱口问道:“你莫不是对那郡主――”刚说到此处,突然警醒,不肯再说回想起那时那日,身在祁地,赵暄与燕初初见的一幕,竟似情意甚笃――阿七心中黯然,而转念又告诫自己――若去意已决,即便他处处留情,又与自己何干?
八玉殿红烛冷(2)
不料暄却低声笑道:“只怕那燕初此时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先前见你时常庇护他人,倘若我也一朝遇险,你又该如何?”
阿七微微垂下眼去,心绪烦乱,语气不禁有些生硬,“这话问得无趣――一头狐狸,不算计别人便罢了,怎会轻易遇险?”Hxm
暄一双笑眼,愈发显得狭长,此刻细细瞅着阿七,“哦?你当真这样想么?既这样说,不如我随你一道,往山林中做对野狐狸去吧――”
阿七听得此言,一颗心便跳得有些不稳――一时竟不敢抬眼看他,探手取过自己的茶盏,凑到唇边假意啜了两口而慌乱之余,忽又想起身在祁地之时,他曾允诺一回京中便禀明父王,娶自己为妻――如今返京已有半月,却绝口不再提及此事,可见男子的情话,应是信不得的――思及此间,即便无意留下,阿七心头仍是添了几分涩意
暄见她眸中晴晦不定,似是动了一番心思,不禁笑着追问:“怎么,你不肯?”
阿七躲不过去,随口敷衍道:“若明年这个时候,你还这样想,我再答应你不迟”
“明年”暄沉吟道,敛目淡淡一笑,掩去眸底涌起的寒意――这呆女背后的恩主,竟如此张狂?仅一年之期,难道便能兴起一番风浪?
二人各怀心事,一时反倒静默下来
不多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暄松开阿七,唤人进来周进便进了房中,呈上一张薄笺
阿七见身侧赵暄眼也不抬,便知他并不避讳自己看到,于是探手替他接过笺子,凑向灯下,展开看时,口中低低念道:“雩襄――”
此时只听暄低声问周进:“还跟了什么人?”
周进便答:“当值的侍卫说,一路未见有眼生的人跟着”
暄略一点头,周进仍旧躬身退出房外
阿七等了片刻,回眼望着赵暄――却见他微微眯着双目,只管将中指轻轻扣着杯壁
阿七便忍不住问道:“雩襄是――”
“洗砚阁的招牌”暄笑道
阿七木着一张脸,未及多想,脱口又问:“正好比那绣红阁的芍药女么?”
暄心中一凛――当日自媚九手中逃脱打探玉娘下落的少年,果然是她――面上却轻轻笑着,“先时你在绣红阁,选的可是芍药媚九?”
阿七惊觉不妥,但心知眼下已无法瞒过他去,索性如实答道:“不错,正是媚九姑娘”
不想对方却就此打住话头,转而说道:“你是愿做苏将军的义妹,抑或隋将军的义女?”
阿七怔了怔,半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皇族礼制森严,出身低微的女子,又如何能伴在他身边作他的正妃?权宜之计,唯有悄悄认了望族男子为兄为父,名分上才算瞒得过去――心底喟叹,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默默出神
“隋苏两家皆是京中望族,二人对此应无异议你定下选谁,我三日内便上门提亲,此事说急倒也不急,”暄淡淡说道,“等你换了世族之女的身份,我提亲之后,还需禀明圣上与父王这些时日太子大婚,宫中已是人仰马翻,待宫里准了我的奏请,总要一两月的光景――”
阿七已退无可退,只得冷声打断:“我几时说过要嫁你?”
暄挑了挑眉头,起身前淡淡丢下一句:“嫁不嫁随你――不过,三日后便是上陵围猎――若你不肯早些答应,到时宫里便要赐婚与我了”
阿七一哂,原要随口讥讽他两句,无奈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若衍帝指了旁的女子作他的王妃,自己当真放得下他?
然而即便割舍不下,又能如何?总不能将他恁大一个活人,迷晕了带走?
一时间心头竟是百转千回――待她回过神来,却见那赵暄已踱到门边,竟似要丢下自己开门出去,口中不禁急道:“站住你要去哪儿?”
此时暄缓缓转过身,冲着她坏笑道:“想好了?想好了就随我来吧――”
阿七恨得立时自矮几旁爬起,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将手指着赵暄,正要开口,谁知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轻轻一带便摁在门上
阿七又惊又恼,只来得及闭紧双唇――暄果然低头吻了下去
周进此时仍候在门外廊上,只隔了薄薄一扇门板,而习武之人耳力多优于常人――阿七自然不甘乖乖就范,却又不能大力挣扎,唯恐被门外的周进听到,双颊立时便窘得洇上层层血色
暄正是吃准了对方不敢声张的心思,吻得不紧不慢,带了三分戏谑阿七被他扰的心猿意马,连脑筋也有些不太灵光,突然想起师父早两年交代过的话来――女人若动了情意,便会蠢上三分――果然不假!
此时只听耳侧赵暄低低叹道:“今日带你来,也不知是对是错?依我的私心,原本是想将你囚着,谁也不给见;可惜,只怕终究囚不住你――”
一面说着,暄已将阿七松了,推开门扇走了出去门外周进躬身垂首,看不清神色
阿七怔了片刻,心头犹自带着窘意,拔脚跟上
暄与阿七便由一名小童引着,一径到了后苑
阿七四下打量这处园子,比绮桐馆的还要大些――与暄走走停,顺着游廊曲桥,进了凭水而建的一处轩榭
轩榭之中,摆满了江北并不多见的栀子,暗夜里花开正盛,香气浓郁阿七素来不喜栀子,如今周遭数十盆花围着,不多时便被花香熏得头昏脑胀,恹恹歪在廊边围栏之上
正中石桌上一只镶金漆盘,盘中亦是折枝栀子暄向桌旁坐了,自盘中取出一枝,抬眼问那侍立一旁的小童,“可是前些日刚刚送来的么?”
小童便恭声答道:“正是三日前?公子派人送来的我们公子喜欢得紧,这两日入夜便命人摆上,晨间再收回花房,生怕被晌午的日头晒了”
暄闻言轻轻一笑,“果然有心”
九玉殿红烛冷(3)
阿七虽远远坐在靠湖的栏杆一侧,面上也懒懒的,心底却十分清明――当今太子便是单名一个“?”字,这小童言语间竟不避太子名讳,必是知晓这位?公子的真实身份,正是太子;而小童口中的公子,莫非便是雩襄?如此看来,太子对雩襄身边的小童也不加隐瞒――太子与这雩襄,定是大有渊源
只是不知,太子是正经有此一好?抑或如这赵暄一般,所谓男@色之事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而已?阿七如此一想,倒有些替那燕初暗自揪心
这厢正自琢磨,便见另有一名少年,眉目生得甚是清秀,自湖面稍远些一处水榭快步赶来进得轩中,向那赵暄轻施一礼,言语亦是随意,“雩公子特为吩咐小人过来告知公子一声――今夜雩公子有贵客,仓促间竟是不得见了,不如明日再叙”
暄闻言,倒看不出心有不悦,只对少年笑道:“明日便明日,我且在这湖中坐坐,你自去吧”
少年躬身应下,来时行色匆匆,如今反倒并不急着离去,而是轻轻将眼望了望阿七
阿七本就在一旁留意听着,只面上显得漫不经心,如今被这少年一打量,心思微动,未作多想便也抬起头来,抚额拧眉道:“既是如此,还是回楼上房中去吧,此处花香薰得人头痛――”言语间颇有几分嗔怪,有意拖长了尾音,既软且糯,衬着灯下如丝媚眼,额上却是一双英眉少年看得微微垂了眼,这才施礼自去
待少年走远,阿七接上赵暄一双笑眼,不知为何,被他瞅得略略有些心慌,方才一番心计似是都被他瞧了去,口中遮掩道:“非要见这雩襄不可么?这人端的好大的架子――”
暄走近前来,笑着将她拉起,“你不喜欢栀子的香气,为何不早说?我们去别处坐着也好”说着捉了她一只手,自曲桥之上,向着湖心而去
先时更亲厚的举止,暄也做得多了,如今阿七借着夜色,一张脸却只管烧将起来此时便听他又道:“你从未见过雩襄,亦不知他是何人,怎会想到要帮我?”
听得赵暄如此问,阿七便轻嗤一声,“既是值得你如此费心见他一面,我自然有几分好奇”方才因那少年留心打量自己,阿七索性试试运气,摆出一副争风吃醋的架势,看能否激得雩襄今夜来见赵暄不想赵暄竟也看得分明,觉察阿七有意帮他,二人竟如事先商量好了一般――阿七暗想,若说行事,自己与这厮倒算是心照不宣,比那跟自己搭伙多年的继沧,正经要默契得多
心中这样想着,却不肯说出来,面上仍是一副冷淡形容
暄回头睨一眼阿七,“身藏姬氏玄铁之人,值不值得费心一见呢?”
阿七闻言,心底一沉――这雩襄究竟是何来历,为何玄铁被他得了去?难不成暮锦所说的洗砚阁,竟是这个意思?
可暮锦明明说过,玄铁藏在宣王府洗砚阁的牌匾之中,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阿七细细回想当日暮锦交代自己的一席话,暗自揣摩一番――宣王府洗砚阁牌匾忽而脑中灵光乍现,莫非,有人蓄意更换了牌匾?
来时过后苑偏门,不曾看到正门的牌匾,如今再要回头去看,只怕赵暄势必会多心一面琢磨如何哄骗赵暄回府时由正门而出,也好瞧上一瞧,一面随口问道:“你怎知他有玄铁?”
暄轻笑道:“先时只要你问,我从未隐瞒分毫如今可不同了,要立个规矩――若想从我这里探知些什么,需得拿你知道的来换”
阿七被他噎了一噎,“也好,这也正是我的规矩你只管问吧,若我可答,便与你换”
“容我仔细想想――”暄回过身,抬眼眺向远处此时对岸湖灯正逐一被人点起,水面光影重重,映在垂柳暗荫之中,软风拂过,湖中倒影好似一串明珠,沿着曲折湖岸,随波轻漾
夜色之下,这洗砚阁倒似一处清静所在一路走来,除却偶见几名身着一式月白长衫的少年,皆是清瘦白净,敛目而行,并未见着那起庸劣粗鄙之人,与寻程花之地的喧嚣污秽另有不同;即便有丝竹谈笑之声,也是遥遥隔着一方池水,借着水音传来,反倒更显此间静谧
暄没了下文,许久未再言语阿七便也静静跟在他身后,随他寻了一处六角湖心亭
暄先向亭中坐了,将手拍拍身侧的朱漆栏杆,低声唤阿七道:“过来――”
亭中并无随侍,亦无灯烛――眼下既是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便也不必似平日那般,句句拿捏,事事戒备――阿七依言过去坐了,阖上双目,心底渐渐生出一丝惬意,先时那些纷杂烦扰,似乎也离自己远去
暗夜之中,衣袖被人轻轻一扯,阿七就势软软靠向身侧男子的肩头
暄始料未及,略有些诧异,只听她喃喃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只在今夜可以问我过了今夜,我决不会再答”
阿七一面说着,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像一头小兽,缓缓摩挲着他的前襟
楼阁台榭间,水软如缎,花香暗浮――耳畔原本沉缓的心跳声,终是被她扰得乱了章法
她未曾想过要迷惑这男子,若要引诱他,只怕先赔上的,反倒是自己
而暄已抬手捏起她的下颌,眉峰颦起,声音暗哑,沉声对她说道:“今后我不会再问你除非,你自己愿说与我听――”一语未落,俯身向她唇际重重吻了下去
夜风微凉,阿七却觉周身好似燃着了一般,又似置身骤雨疾风之中,一颗心片刻之间便被淋得尽透――时至今日,自己与这男子,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阿七已是辨不分明,脑中混混沌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慌乱
直待赵暄将她放开,她仍未松手隔着夜色,他未曾看清她眸中淡淡一层水气――正如她也未曾看见,他眼底的灼灼火光
十玉殿红烛冷(4)
未作迟疑,暄一把将阿七抱起,径自向亭外走去
男子的气息略略有些灼热,轻抚过她的面颊――接下来待要怎样,阿七心中多少有些明白,免不了带了几分茫然与无措――明知无望,为何还要与他痴缠?
谁知并未走出多远,暄忽而顿下脚步阿七正自恍惚,便未曾觉察,赵暄身后正是周进尾随而来
暄亦不回身,语气冷淡:“何事?”
周进赶紧上前几步,“雩公子将将遣人来,说是在暖阁候一炷香功夫――”
暄冷哼一声,扫一眼怀中的阿七,低声恨道:“你这忙帮得倒好!”
阿七立时清醒,讪讪接话:“既是如此,还不快些过去?”一面说着便挣下地来
此时周进竟像言而未粳犹豫着又上前两步,低声道:“似是陈大人也来了”
“陈书禾?”暄有几分诧异,却仍是淡淡说道,“果然是稀客”
阿七听得云里雾里――陈书禾竟然也深夜来此?当日在绮桐馆,那陈书禾分明不好南风,莫非是因自己扮相太差?
一面暗自腹诽,心中更是好奇这雩襄究竟是何等样人物,能将扮作男装的自己也比了下去?
稍一走神,那厢赵暄已远远走了出去,阿七赶紧快步追上便听暄低声说道:“稍后无论见了何人,记得安生些如若不然,三年之内,你便不用出府了,只在二门院内呆着吧!”
阿七立时点头应下,也不与他计较
暄看着眼中,不禁冷冷问道:“你可是被我关得久了,许久未曾操持本行,如今倒来了兴致?”
阿七面上一跌,果然被他说中了心思――自陵溪一路北来,摔了恁多跟头;如今稍事安稳,难不成便将先时的悔恨纠结尽数忘了?当下唯有安慰自己,此番不过是为着探知玄铁的下落,免得辜负暮锦一番心意,绝非重操旧业――由是释然答道:“即便我知道了什么秘闻,左右也是逃不出去,你何必的?”
身侧赵暄冷冷丢下一句:“明白便好!”
东郊
浓荫掩映之下,庭院中小小一方石桌,两名锦衣男子,对坐而饮近旁立着一个梳着双髻,水绿衫裙的女童,十来岁光景,嗓音甜细,将将唱罢一段缱绻戏文
此时西首男子将眼望了望女童,执杯笑道:“程兄请我过来,可不是为着鉴玉赏曲的吧?”
坐在东首的程远砚,闻言唤来青平:“带下去吧”
青平便将女童带下,庭中独留下远砚与赵瑭二人赵瑭略略敛了笑意,口中问道:“方才这女童,可是当日云家的女儿?眉眼倒有几分相像”
远砚不置可否,淡淡笑道:“听闻送往东宫的医女,近几日便要定下了”
赵瑭便也笑道:“如今掌管太医院典药局的,俱是宁王赵顼的人,院使院判形同虚设;我听闻此番负责甄选医女的蓝定歧,为人刻板,与宁王无甚交情,说来也算蹊跷――不过程兄消息向来灵通,何苦再来问我一个闲人?”
“莫说侯爷,即便那赵暄,只怕也不可称作闲人――”远砚便道,“人都说赵顼虎父犬子,依我看,倒是未必”
“圣上借迎亲一事,正经将他试了一试,”赵瑭笑叹道,“却也未曾辨出个子丑寅卯”
“这赵暄若非胸藏丘壑,便是彻头彻尾的庸材”远砚执壶将赵瑭杯中斟满,“若果真庸碌至此,倒也少见”
赵瑭淡淡接话道:“宸王未必不是个明白人,许是同义平侯一般,无意权争,明哲表罢了”
“究竟是明哲表,还是韬光养晦,眼下还无定论,”远砚一笑置之,“不过,不出半载,便可见分晓了”
远砚说到此处,只听“喵呜――”一声,一尾硕大的狸猫轻轻跃上石桌,将赵瑭凰一跳却见远砚抬手轻抚猫背,那狸猫躬身立在桌沿,转过头来,一双琥珀眼,直直瞪着赵瑭
赵瑭心底无端一凛,口中叹道:“宗室之中,旁人倒也罢了,只义平侯赵璎心性朴直――日后你若得偿所愿,还望对他网开一面”
“不想侯爷竟也是情意深重之人,”远砚笑容浅淡,“我记下了”
“先时我父早逝,先义平王爷为人仁厚,视我如己出”赵瑭沉声道,“若看在我的薄面,能保全其子,也不算愧对于他”
“侯爷竟无心为自己早做打算?”远砚言语随意,视线片刻未曾离开那尾狸猫
赵瑭摇头轻笑,亦不作答,顿了顿忽而又道:“方才那丫头――”
“小小一个婢女,”远砚将赵瑭打断,“不值什么侯爷若看得入眼,只管带回府中便是”
十一玉殿红烛冷(5)
赵瑭听远砚如此说,反倒不好再深问,唯有一笑作罢
此时只听远砚又道:“那赵暄说来已是弱冠之年,如何尚未婚配?”
赵瑭便笑道:“宸郡王日日逍遥快活,何必着急娶妻?若不幸娶回一悍妇,反倒被束缚了手脚”
远砚抬手将狸猫拂下石桌,漫不经心道:“莫非果如传闻所言――全因沉迷男*色?”
“程兄对暄倒是十分上心”赵瑭轻笑道,“前两日去佘将军府上,无意间听闻我这侄儿自祁地捡回一名男宠,姿容甚佳我虽未亲见,?却见过一回,只说被暄镇日藏在后苑,生得好似女子一般,竟比雩襄还略略强些”一面说着,抬眼却见远砚刚好执起玉壶,手上似乎略微滞了一滞
灯色晦暗,赵瑭将眼再看时,远砚已是面色如常
此时湖畔暖阁之中,阿七兜手跪坐在赵暄身侧,接连打了两个喷
嚏――
稍远处原本凝神抚琴的年轻男子,终是眉峰微颦,将手轻按弦上,退曲音
阿七心下有些悻悻,瞅了瞅周遭――满室栀子,花气比外头更重了几分――再将眼向身侧一扫,暄唇边隐隐一丝淡笑,只管垂眼细细饮茶
方才雩襄银抚琴之时,长发未绾,而一袭霜白丝袍,广袖及地,乃前朝士族常服式样,令阿七不禁想起一人――当年初见修泽,那修泽便是如此一副形容,风姿卓然,遗世而立
待看清雩襄的面容,阿七*二人全然不同――修泽生得清隽澹远;而眼前这男子,眉目间难掩阴柔之气
一时雩襄起身走得近些,阿七怔怔瞅着他丝袍上的一支雕绣梅花――重重叠叠,自袍摆绣至腰际,至领间渐次稀疏淡去――阿七从未想过以花比作男子,此刻却无端觉得,梅花与他并不相称,究竟以何种花木与这妖魅男子作比,才算妥帖?
心中不禁有几分恍惚,听得赵暄在身侧清咳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雩襄已向对面矮几之后坐下,微一低头,长发便如水般自脸侧垂下,发色如墨,衬着雪色衣衫――看得阿七又呆了一呆待那雩襄缓缓执起面前的茶盏,双眸欲抬未抬之时,阿七赶紧收回目光,执杯掩饰着饮了一口,不想却是赵暄将将有意替她斟上的烹茶的滚水――害她咽不下吐不出,面色红涨,一时间狼狈得紧
暄却视若不见,只管将眼望着周遭的栀子,轻笑开口道:“不想?竟会对雩兄用情至此”
雩襄双目微垂,嗓音清泠:“雩襄自是当不起?公子的错爱”言语间云淡风轻
阿七此时被冷在一旁,顾不得恼那赵暄,只将手托腮,仔细听着,生怕漏了什么要紧之处
谁承想两人言语间你来我往,俱是些没要紧的酸话,若对方是女子也倒罢了,偏偏又是两个男人,直听得阿七寒毛倒竖,如坐针毡,心中难免忿忿,暗骂赵暄道――这厮果然不择手段,为达目的,竟不惜对着男人出卖色相
心中又惦念着若陈书禾亦是奔着雩襄而来,与自己碰上,岂不更添一层麻烦?待要抖落一身栗米,落荒而逃之时,却被赵暄一把扯住衣袖只见暄似笑非笑:“好生坐着――如你这般耐不住性子,能成何事?”
阿七悻悻坐回原处,却听雩襄缓缓道:“不几日便是上陵围猎,此番皇族中适龄的公子王女,多要被赐下亲事了”
“正是”暄笑道,“今岁因春寒之故,油桐开得倒迟,如今花事正盛,届时雩兄倒不妨前去赏游一番”
雩襄却无意于此,眸光微转,“公子果真未曾听闻?”
“何事?”暄敛眉笑问
雩襄亦是轻浅笑道:“潘氏之女清秀娴雅,宰辅之女端庄淑德,乃圣上钦定的王妃人熏公子只怕是极难取舍吧?”
“哦?竟有此事”暄面上并无几分诧异,“小弟离京月余,半分消息也无”
“原本潘女并未入熏”只听雩襄又道,“因皇长女幼箴,不知何故,拒不肯下嫁沐阳潘氏,圣上为安抚潘氏,故而将潘氏景荣纳入候选”
阿七闻言倒是一怔,心下腹诽――这雩襄果真了得,知晓得竟如此详尽如此看来,现今女色反不及*,早先师傅倒不如选上几名男童养着;若再不然,亓修泽与程远砚生得亦是不输雩襄,索性亲力亲为,将那些个达官要员王孙公子迷个魂不守舍,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岂不好过自己漠北江南的日日奔波!
如此将一众男子暗自在心中折辱一番,气顺了一些,也懒怠猜测那赵暄究竟中意潘女抑或肖女,终归与自己无关
作者题外话:拉票神马的,跟写文案一样,丁丁最不擅长了,所以写的故事也是很平淡的那种只能简单说一句――非常感谢有耐心看下去的同学,多谢各位的投票留言收藏支持~~~~
十二玉殿红烛冷(6)
其时阿七已然看出,那雩襄虽言语淡漠,实则却是一出流水无意落花的段子――想到此处,阿七不禁抬眼望向对面的男子
男子苍白的面颊,半掩在长发之后,双唇菲爆唇色在灯影下几近透明,只觉这男子好似一片霜,冰冷凄美,却转眼便会在指尖化去――阿七轻叹一声,无端为这男子有些惋惜而心中又念念不忘玄铁之事,只苦于无从开口正自枯坐,便有先时那名涅清秀的少年进来,附在雩襄耳侧低语几句阿七便料定许是先时所说的“贵客”到了,不禁暗自忧心正是陈书禾Dm
此时只见赵暄抖衣起身:“雩兄既是不得闲,你我明日再叙吧”
雩襄既不起身,亦不挽留,只吩咐那少年送二人出去
出来暖阁,走得远些,阿七不禁低声问道:“陈书禾来此,莫不是为着雩襄?”
暄闻言轻叹道:“先时我竟未曾料到会是他”
阿七便嗤一了声,信口说道:“你料定会是何人?太子??”
“不错”暄无意瞒她,答得倒也爽快
阿七一惊,压低了嗓音,“难不成方才你竟派人跟踪太子?你可知那些内庭隐卫――”
暄便睨一眼阿七,“可有何事是你不曾听闻的?你少惹事端,我便算万事遂心了”
阿七闷闷闭了口――自己竟是关心则乱?暮锦知悉的,他如何会不知!
“幼箴不肯远嫁,莫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只见暄微微拧了眉,低首又道,“若是为了书禾,倒还罢了!如今倒好,幼箴不嫁简容,我便要娶景荣为妃,此事全由你而起!你竟然不知痛痒,隔岸观火――他日我若为了你拒婚获罪,你待怎样?”
“我不名一文又无帮衬,总不至于去刑场劫囚”阿七看似信口胡说,却又带了几分正色,“先时在祁地,怪我连累于你但隋将军有意替你遮掩,衍帝未必知悉实情而如今,你可想好了?若踏出这一步,便再难回头”
暄明白她意有所指,并非拒婚一事,心中却不愿与她多言此事,当下便懒怠接话
阿七只想着自己终会离他而去,恐他日后深陷权谋纷争,又恐他即便有意避世也难得安妥――一时倒不知该如何规劝于他,踌躇之间,忽而想起一事,便低声说道:“虽说祁地之行陈书禾曾暗中助你,但此人不可尽信”
宣王一党,只怕衍帝正是倚仗陈书禾一手铲除,若非如此,那陈书禾如何得以平步青云?暮锦又岂会对他由爱而恨?
――因权势抛却情意,此人如何能信!
阿七的心思,暄已知晓几分暄只觉心口阵阵发紧,忍不住捏起她的下颌,令她再难躲过自己的目光,“若一心弃我而去,何苦再对我说这些?”
“即便我走了,亦是愿你此生安泰――”微怔过后,阿七浅浅笑着,嗓音却有些哽咽:“北来之前,我曾在寺中求了一支签解签的大师说,若要一世喜乐无忧,此番万万不可北去如今看来,你我二人,便好似天际的流云与地下的泥泽,命数之说,竟不可不信”
捏在她下颌的手指,力道渐深,却终是颓然松开
只听她轻声又道:“绣红阁的媚九,可听命于你?想必你已知晓――先时媚九曾将我囚赚只因我打探一个女子的下落”
迟疑再三,暄沉沉说道:“玉娘此时被我安置在父王的别院之中,你可要去见她?”
阿七垂下眼去,低声道:“多谢”
“你不必谢我,”暄发狠道:“先时吃的苦头还不够么?
你究竟几时才能明白!难不成,非要让自己深陷绝境,拖累我也随你万劫不复,才肯作罢?”
阿七敛目不语暄稳了稳心神,缓缓道:“明日一早,我命人送你过别院去”
十三九霄净月照瑶琴(1)
夜色渐深
月窗上玉色窗纱随风轻曳,窗下紫檀书案,案边一盏彩釉莲枝烛台,烛火已微
案前支颐独坐的女子,双目惺忪,软软枕在臂间,而素指微松,手中书页便轻轻阖上――却是一册《镜花品录》,前朝宫中匠人培植花木的手抄册子Hxm
映着明暗不定的烛火,枕臂而眠的女子,肌肤仿若凝脂一般,一双蛾眉浅淡舒展,容色更显清婉端庄
此时一名粉衣婢女脚步轻缓,走上前来悄悄替她披上一领江绸披肩,又将那书册自她手中轻轻取过,置在案头另有一名年岁稍长的婢女,向窗边香炉之中添过香末,回身看时,却见那粉衣女子一面翻着案头的册子,一面掩唇轻笑,口中悄声道:“碧薇你快瞧瞧,姑娘这些时日,可不是魔怔了?”
碧薇拧眉笑着,摆手示意粉衣婢女先出去――不想案前的女子已缓缓撑起身来,浅睡未醒,却仍是将手向书案上摸索着寻那册子碧薇便取过来放在她手边,低声笑道:“青?这小蹄子,越发没大没鞋竟敢取笑姑娘!”
“姑娘快休听碧姐姐胡诌!”名唤青?的粉衣婢女,闻言亦是笑道,“姑娘前几日不是说,若有善缘,便随净月庵的静安师太带发修行去,怎的如今又理会这些个种瓜种菜的学问?”
“什么种瓜种菜的?”碧薇不禁奇道
青?便翻出书册中一页,将手指着,“喏,这可是豇豆不是?”
经她二人一扰,景荣只觉睡意已去了七八分,此时低头将眼一瞧,失笑道:“傻丫头,这是紫藤前些日带你过三皇叔的别苑去,那园子里头可不就种着?”
碧薇点头称是,那青?便道:“比起宁王爷别苑中的花木,听樊姑姑讲,只怕宫中园子里的也不及呢;说来,倒全因了世子的喜好”
樊姑姑是先时沐阳长公主陪嫁的宫女,所说自是不差
一旁碧薇也笑道:“还说什么‘世子’,如今封了王爷,正经要称一声‘殿下’了”
青?撇嘴道:“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既是男儿,原该学文习武定国安邦才对,镇日里只知爱些个花花草草莺莺燕燕的,比起咱们容少爷差得远了――生得再好,我青?也瞧不上!”
一席话说得景荣眉心一皱
碧薇看在眼里,心知自家姑娘脾性和顺,口中便轻斥道:“快省省吧,姑娘还在跟前坐着,越说越不像话!”
碧薇青?俱是景荣的贴身侍女,原本说话便也随意;而青?素来又是口无遮拦,如今亦觉有些失言,当下近到景荣身侧,凑趣道:“听前院奉茶的小厮说,前些时日南边新贡了一批斑叶栀子,宸王爷原本要讨,却被东宫先讨了去送栀子进京的官员赶忙再要运一批来,没几日功夫,宸王爷反倒不要了――姑娘可知是何缘故?”
景荣原本便暗自存了心思,听她如此一说,自是等着下文
青?便也顾不得碧薇已是面露不悦,当下带了几分得色,附在景荣耳侧悄声道:“据说只因宸王爷身边一名近侍,闻不得栀子的香气,姑娘说蹊跷不蹊跷?真真胡闹,这近侍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碧薇虽听不真切,但见景荣面上一沉,又带了几分赧色,赶紧训那青?:“又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去吩咐人送炖好的甜汤上来!”
青?这才赶忙敛了话头,自去不提
景荣心中已是惴惴难安――想那青?虽言语有失,但毕竟话出无心而景荣长在深闺,自幼经那礼制宗仪教诲,对于暄与那近侍究竟有何不妥,倒也不是十分明白
此番来京,已汪两月有余,原本便是母亲有意为自己和兄长简容在京中世族之中,挑拣一门亲事因兄长不可宿在宫中,更是特为置下一处宅院
怪只怪自己,与暄仅见过两三面,不知为何便心生牵念先时听母亲略略说过几句,皇长女幼箴要做自己的嫂嫂,心中不免凄苦――潘氏一族若当真连娶沐阳与幼箴两名公主,与皇族结下两门姻亲,便是天大的恩宠,岂会再添一位宸王妃?愁肠百结之中,这景荣随母亲往京中净月庵上香之时,竟生了常伴青灯的心思
而世事难料,幼箴无意嫁与兄长简容,衍帝便钦点了自己与肖宰辅之女,备选宸王妃――如此峰回路转,景荣难免惊喜交加,而听闻王兄赵暄喜好那些花木良驹,便有意寻来典籍研习一番
此事除却跟在母亲身边的樊姑姑,一应下人俱是不知今日青?一番嚼舌,原本只忧心赵暄选中肖氏之女,谁知如今又没由来多了一名近侍――景荣一时头绪纷乱,忽而想到一事,便将手中书页一合,低声吩咐候在身侧的碧薇:“明晨早些梳洗,待禀明母亲,你随我再往净月庵一趟”
一面说着,思及前去净月庵,沿途势必取道宁王别院,未免又勾起了沉沉心事
十四九霄净月照瑶琴(2)
翌日破晓
阿七忽而醒转,呆呆望着头顶雨过天青的软罗纱帐,半晌方晃过神来侧脸向帐外看时,却见外间隔着重重纱幔,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藕色素罗地子,其上绣了凤头百灵与西府海棠阿七回想昨日午间,因随口答了句“海棠便好”,暄便吩咐府中花匠采买树苗;待深夜被周进自洗砚阁送回缣缃苑中,西厅卧房原本挂着素面纱罗,皆换做海棠雀鸟的绣饰2m
天光隐在纱幔之后,阿七辨不出时辰,伸手撂脚自榻上爬起――扮作男子久了,身上所穿又是男子的寝衣,举止未免不拘小节
外间听见响动,便有婢女撩起帘幔进来
阿七抬眼一瞧,正是昨日将将被自己改了名字的篆儿
“时辰还早姑娘可要起么?”篆儿敛目轻声道,“殿下寅时三刻打发人来,说是辰时才回府,让姑娘只管歇着”
在后院将养臂伤之时,有两名婢女知晓阿七是女子,其一便是玉罗;如今又添上一个篆儿这篆儿阿七倒并未看错,性子和婉不失聪慧,此前虽一直做洒扫丫头,如今将将到房中服侍,事事却还妥帖,即便得悉阿七的底细,亦未见惊乍
阿七原本撇腿坐在榻沿,正自敲腰抚背哈欠连天,听这篆儿低低一声“姑娘”,面上便有些讪讪,立时双膝合慢襟硒,“只说我说的,让玉罗吩咐人打些水来吧――”
篆儿闻言,心头微微一暖那阿七虽面上看着冷淡散漫,想的却十分周全――若篆儿吩咐人打水,只怕底下一众人不服,多有不便,如今换做玉罗出面,众人自然不敢不从
一壁这样想着,篆儿自去唤那玉罗不多时,玉罗也打起帘子进来,手中捧了一只漆木托盘,其上一袭霜白地暗绣竹叶纹的窄袖外衫,另有两件中衣,分作品红黛绿二色
阿七卦发了一回呆,这才将手挑起内中那件品红的,“今日可是要骑马出城?”
“殿下说还要听姑娘的意思”玉罗一面服侍阿七梳洗,口中浅笑道,“不过,只怕今晌日头毒,若是骑马――”
“那便骑马吧”阿七打断玉罗,“此去别苑,有多少路程?”
玉罗笑答:“出城费些功夫,若骑得快些,小半个时辰便也到了
阿七回想当日上京之时,应是自别苑近处路过,而今细细琢磨一番,不再言语
待梳洗妥当,阿七换好品红中衣,一时倒也不着急穿上外衫,自去取了黛笔细细补眉
玉罗与篆儿在一旁看着,篆儿不敢与阿七说笑,那玉罗便先笑道:“姑娘扮作男子,反倒更俏丽些――”
阿七却懒怠向镜中多瞧一眼,丢了黛粉,另向自己的鹿皮囊中一顿翻找
许久未曾翻看,自己的要紧物事竟少了许多,姑且不说*勘合,连苏岑的折扇亦是不见踪影,更遑论当日暮锦交与的赤金链子
阿七眉心一努若丢了信物,难不成两手空空去见那玉娘?
眼下如何讨要才不致令赵暄生疑?阿七思前想后――折扇之上乃肖瓒的山水墨迹,另有肖瓒赠与苏岑的落款――自己与苏岑二人既是邓虚名,索性将那金链一并推到他身上,只说他赠的便是
阿七打定主意,随手敛着自己的各色物事,忽而却记起昨晚提及媚九,赵暄便知自己在绣红阁选了芍药,因紧接着便被他问及愿认苏岑为兄抑或认隋远为父,自己竟再未深想如今回头想想当日的情形,思绪渐沉――
先时虽是有惊无险,而媚九等人行事狠绝,却也可见一斑绣红阁与赵暄究竟有无关联?再则,即便赵暄脱了干系,与宁王可有关联?宣王败落一事,其因几分归于衍帝,几分归于宁王?而鹬蚌相争,其后又有多少渔翁?
晨风渐起,阿七穿过如水般随风轻漾的华美纱幔,缓缓走到东侧边厅,向书案前坐下玉罗与篆儿不明所以,便也跟着过东厅来,却见阿七手中执了一本旧书帖,怔怔走神
玉罗轻笑道:“这是殿下临过的帖子,倒有好些年不曾翻过了”
阿七闻言只是笑笑,眼中看的却是书面上昨日自己印下的“砚圆墨方”――程墨方的古砚之上也刻有“砚圆墨方”,难道世上竟有一式一样的两枚闲章?赵暄安置玉娘,只是仰慕她的瑟艺?若北去祁地之前,赵暄当真不问世事,这其间诸多巧合,又作何解?
记得当日得了师傅应允,将将离了津州,真如囚鸟出笼一般,总觉得凭着自己几分聪明,只要有意探听,这世间便没有何事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彼时心气高傲,连皇座上的衍帝也不放在眼中――一国之主又能如何?怎及我阿七洞悉世事超然悠哉?
谁料如今,心中一团迷雾,愈结愈深,竟再也理不出个头绪
阿七郁郁伏在案边,一时惶惑,一时又似宽解,渐渐的双目便有些发沉,暗骂自己愈发没有出息只觉不过阖眼养了一会儿神,其间有人过来替自己披衣,隐约听到房中有女子轻笑:“公子将将梳洗妥当,转眼工夫又睡着了奴婢未敢惊动――”
阿七辨不清自己是睡是醒,心下有些着急,无奈双眼却是睁不开恍惚间仿佛被人抱起,稍后又被轻轻放下面上抚过温热的气息,而身下衾被绵软,阿七只觉自己好似陷进蛛网的飞虫,翅子被蛛丝粘赚愈陷愈深,无力挣脱
十五九霄净月照瑶琴(3)
一阖眼倒过去快两个时辰,醒来天色已然不早近在咫尺的面孔,分明一双凤目,此时眼梢带着戏谑,笑得好似一头狐狸
阿七微微眯起眼――可有谁家姑娘经得起这男子的潋滟眸光?
而她阿七却不是寻常人家的寻常姑娘――此时贴身上前,指尖自他脸侧轻轻抚过下颌,流连片刻,直待他眼底笑意淡了几分,方低声对他笑道:“不如你带我去吧――”
暄淡淡将她瞅着,似是等着下文
只见阿七笑容甜软,“我行囊中少了好些东西――”
暄仍不接话
“别的倒还罢了,内中有根赤金链子,你快些还我”
阿七接着说道,“我愿认苏将军为义兄,那链子,只当他送我的陪嫁”
暄终是冷冷睨她一眼,起身唤了玉罗进来,低声吩咐道:“将方才让你备下的东西取来”
玉罗便向外间取回一只巴掌大的乌木匣子交与赵暄
阿七在一旁呆呆瞅着,却见他抬手将木匣丢在自己怀中,面上亦无甚表情,“自己看吧”
阿七心中惴惴,打开看时,匣内丝绒之上,正是暮锦交与自己的链子,不料却有一对,式样相同不禁语塞:“这――”
暄冷声道:“玉夫人曾将一条链子作为信物,托我暗中寻访一人――那人是谁,想必你也明白”
“玉夫人”阿七喃喃道,“玉娘竟是”回头再看暄时,他却径自掀起帘帐,起身出去
当日在陵溪,阿七猫在程家两日,偷听苏琴与暮锦闲谈,言语间分明道出暮锦是宣王正妻大元氏之女,而如今这玉夫人,与暮锦难道仅有师徒之谊?
阿七满腹疑惑,也懒怠掩饰,怔怔然过正厅来抬头却见暄立在东厅书案跟前,将一封刚写好的拜帖封起,递与篆儿,“让周进即刻送至苏将军府上”
阿七闻言,只觉眉心一跳,走上前去讷讷道:“我并非有意瞒你――”
暄淡淡瞥她一眼,“言下之意,你全是无心了?”
阿七将心一横,低声问道:“你为何收留玉娘?”
“若我说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你可肯信?”暄低声说道,言语间带了几不可察的一丝颓然
“即便我肯信,世人却不肯”阿七将眼望着暄手边的犀角闲章,“赵绫菲虽恨透了陈书禾,但她恐怕不知,单单一个陈书禾,岂能如此轻易便扳倒宣王――”
“此事与我毫无干系!”暄冷冷打断阿七,并未抬眼看她
阿七胸口一阵发紧,却仍是冷下心肠,接着说道:“旁人只道陈大人乃肖宰辅门下高徒;却鲜有人知,陈书禾十三岁离家游历,一度风尘困顿;彼时宁王于他,正可谓知遇之恩”
只见那赵暄眉头愈发颦起,阿七偏偏要将话说完:“衍帝未必不知其间巨细,先时命陈书禾着手查办宣王,实则却是一石二鸟的主意――”
“够了――”暄低声斥道,显见是竭力压制怒气
阿七心知自己此番当真惹恼了他――这怒意与祁地迎亲当日,面对自己偎在苏岑胸口痛哭之时,另有不同
只听他咬牙说道:“――此事与我父王,亦无半分干系!”
阿七只觉心口抽痛,暗恨自己为何不能闭嘴:“果真如此么?那陈书禾对绫菲用情不可谓不深,到头来却又如何?偏偏是你,一时心软救下了赵绫菲,还敢将玉娘留在府中!你说兔死狐悲,我岂会不信!”阿七说道此处,猛然顿赚面上血色尽失,而心中暗悔不迭――自己临行前将暮锦安顿在绮桐馆,日后如何逃得过程远砚的眼去!当真是大大的不妥!
而此时赵暄转过身来,面色亦有些苍白,眸中难辨悲喜,“你究竟想说什么?”
阿七心神已乱,唯有颤声道:“我是怕你怕你”双唇几次开合,喉中哽咽,终是难以说出,泪先滚了下来接着眼前一暗,却是被赵暄拥在胸前,又听他在头顶低低叹道:“蠢材――”
十六九霄净月照瑶琴(4)
阿七听他如此一叹,心中大恸,泪更是难以收住――若当真如他所言,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倒也好了!
一面哭,一面按捺不住微微发颤――忽而回想起被自己打发出缣缃苑的?儿,当日便是这样且哭且抖,自己还暗自鄙薄过此女的哭相――如今自觉丢脸得很
直待赵暄收紧双臂,阿七*得好些,索性大哭一场――好容易哭得乏了,自己觉得无甚意思,才讪讪作罢微微挪开脸颊,只见赵暄前襟处湿了恁大一片
“果真能哭初见你那晚,你便哭得我头疼――”暄低声笑着,见那阿七双目红肿,满面疑惑,便接着对她说道,“也难怪,你怎会记得”
阿七吸了吸鼻子,“你说玉镜那晚?休要骗我――”
“不曾骗你我问你身世来历,你只说了陵溪与津州,再要问你什么,你断不肯多说,还哭得人事不省”
阿七一怔,未料及当日竟有痛哭一事
――前朝藩王割据,曾有异姓王侯无视国法,私设刑罚,搜罗异士施祝由作刑讯之用原本白绶安最忌弟子沉溺秘闻禁术,阿七不学无术,偏偏醉心于此先时无意间听闻亓修泽曾以祝由施治病患,可使其心气平复,因而便知玉镜湖上,赵暄亦是以此安抚自己
而倘若施者念力不足,或受者心志坚忍,施术法强行问讯,受者便会神识迷乱,苦不堪言;更有甚者,心智全失,再难醒转
当日阿七便是如此,故而暄即刻收手,不忍再问
“这久已失传的秘术,是何人教你的?”明知他不会如实相告,阿七仍是低声问道
不料只听他口中轻吐出两个字:“姬?”
“姬?已避世十数年之久,”阿七压下暗涌的心绪,冷声道,“莫非你尚在襁褓之中,便跟他修习术法了么?”
只见暄极淡的笑了一笑阿七便也不再深问
此时蕙采与小环已在中厅布下几色粥菜暄丢开手中的书帖,拉了阿七过去
说来这倒是二人初次一道坐在桌前用饭――先时在祁地,食宿一概从简;回到京中大半月,亦是阿七独自宿在后苑――相向而坐,阿七将匙子搅着手中的清粥,一双眼只管盯着菜碟,心中却暗恨――这厮即便捧只粥碗端坐,看着竟也十分养眼,若到街市口如此坐着,岂不是讨的饭也比别的乞丐多些?
只可惜,将一碗粥也端得如此好看的男人,不久后便要与别的女子一同坐在这桌边――阿七悻悻想着,自己离开之际,能否有机缘见到潘肖二女?
而暄亦是眸光浅淡,若有所思阿七不禁问道:“你又在算计何事?”
暄看似倒有几分无奈,扫她一眼,顿了顿方道:“整宿未睡,回来稍稍阖眼又被你哭闹一番,如今正是头昏脑胀,哪还有心力算计?”
阿七想起先前他并未与自己一同回来,待要问他今夜究竟去了何处,想想终又作罢
这厢因他分神,那厢又因暮锦一事忧心,思来想去,只怕少不得再回陵溪一趟,将暮锦安置妥当了才好
直待随赵暄出来侧门,阿七仍有些心不在焉,面上亦不加掩饰抬眼便见季长领了几名侍卫,早备下马匹候着
见暄与阿七皆是木着一张脸,季长便有些不解,却也不能多问,当下自一名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先牵至赵暄跟前
阿七将眼一望,只觉那马有几分眼熟,口中便低低唤道:“乌骊?”
马匹听到低唤,耳梢微转,将头凑向阿七跟前再一打量,果然便是幼箴随自己北上之时所骑的乌骊
回想雁鸣之别,若当初不曾暗夜离开乌末,今时今日又是何等情形?阿七暗自轻叹,抬手抚了抚乌骊的脖颈,扳鞍跃上马背,手中并未执鞭,亦不理会旁人,抖缰便走
有了先时的教训,众人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望了望暄的脸色,立时便有四名侍卫策马跟上
暄骑上原本为她备下的深鬃栗马,遥遥将她望着,竟有片刻失神――一年之期,自己究竟可得几分胜算?
十七九霄净月照瑶琴(5)
一路却也平顺待出得城来,放眼碧树成荫,绕城便是一脉籍水;踏马顺水而行,不时可见水面之上,三五落花浮浮沉沉,花瓣白如初雪――正是那上陵桐花
暄跟在阿七身侧,与她错开半个马身,此时只听她细细叹道:“京洛梅香飘零粳千红不及上陵雪――世间果然有这般君王么?”
阿七一面说着,回望一眼赵暄,见他凝神不语,只当他不曾听清,便自顾自轻笑道:“是了,难怪后人多称他公子悻他的帝号反倒极少被提及――这样的男子,如何做得帝王?”
葬于上陵花树之下的年轻帝王,即位前,曾化名沈悻人称公子恪
暄神色浅淡,似是带了几分嘲弄:“想我皇族先祖之中,情痴不少,明君倒正经没有几个”
“世人皆道沈恪才情卓然,通晓世理,明辨人心――”阿七轻轻说道,“以他的资质,未必做不得明君;怪只怪造化弄人,若非他的孝敏皇后早逝,定然另是一番情形”
“即便孝敏未死,只怕结局也无甚不同”暄淡淡说道,“公子恪为了这女子,曾甘愿放弃帝王之位;不知他可否想过,一旦失了皇位,如何再与她一世长安?”
阿七便沉声问道:“若依你之意,当日义平王为了康城公主,原不该卸甲玉镜,不若以手中兵权,逼得先帝退位么?”
此言当真是大逆不道,在旁的随从纷纷别开眼去暄只静静瞥了阿七一眼,不置一言
阿七只觉心头发酸,一时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时又好似全无头绪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出不远,阿七终是低声说道:“今日不必去了”
继沧曾说,宁王别苑之中,安Сhā了师父的眼线――阿七深知,自己一直留在宸王府,行踪迟早会被程远砚知晓――不知为何,她不愿是今日
若不借程远砚之力独自脱逃,而今只有一个机缘,便是上陵围猎――阿七并未理会赵暄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唇边攒起浅笑:“既是提起桐花,今日你带我往上陵围场去,可好?”
暄心中有疑,却当即点头应允一行人掉转马头,沿着籍水,直奔上陵而去
向西北走出不远,近了一处山坳,山风渐起,原是明晃晃的日头,如今忽而飘起零星雨滴
仲夏之时,山间原本便是阴晴不定暄抬头一望,天际暗色雨云已压上山脊,远处隐隐传来雷声季长策马上前,“殿下,时候尚早,不如先避过雨头,再往围场不迟”
阿七向四处瞧了瞧,并无可避雨的去处暄见她眉心微锁,便轻笑道:“此去向东不远,有一处庵堂,去那里略驻一驻吧”
净月庵
景荣向正殿拜过神佛,见天已落雨,便由一名女尼领着,带了碧薇青?,过茶堂稍事歇息
雨声渐急,景荣坐在窗前,手执茶盏,听着庭中雨打青叶,只管默默出神
碧薇青?侍立一旁,等那女尼掩门出去,青?便忍不住向景荣凑趣道:“姑娘方才又是上香又是祷祝,不知向菩萨许的何事?”
见景荣恍若未闻,碧薇便瞪了青?一眼,低声道:“此处不比府里,你倒安生些吧――”
此时景荣便轻轻一笑,口中叹道:“在此间坐着,*心中清静”一面说着,将手探出窗纱接了几滴雨水,“连雨声也与别处不同”
“姑娘竟是来听雨的?”青?手中捉着帕子,遮在唇边促狭道,“奴婢还以为姑娘是来听琴的――”
景荣微微一怔――前些时日随母亲礼佛,在庵中小谆每至定昏,因山间空寂,便可听得后山隐有瑶琴之声,幽远淳和,近子时方休
如今被这青?一提,景荣思绪渐远――清风明月,焚香抚琴,不慕其风雅,却羡其能如那野鹤闲云,万般皆由我,来去无牵念只可惜,身为女子,如何能做到这些?景荣暗自轻叹,却不知日后自己当真结识了一名这般洒脱的女子,而这女子,此时离她不远,恰在山门之外避雨――
十八九霄净月照瑶琴(6)
愈往山中去,林木渐深,愈显清寂即便山势缓和,山坳间石阶之上,却是青苔斑驳――众人皆下马前行,独独阿七,仍坐在马上,任由季长桥缰绳待绕过一片槭木林,阿七远远便眺见一座青石山门,隐在数株苍翠圆柏之后
行至近前,但见山门两侧一副联对――泉净常映月,林深独闻钟Hxe
因先时听闻赵暄提及此间有处庵堂,阿七望着联对,低声念叨:“此处莫不是唤作‘映月’?不然便是‘净月’――”
“正是净月庵”暄笑答,继而又问,“你可曾听说过这后山的月色?”
阿七侧脸看他一眼,“山林月夜,自是人间美景,此处难道有何不同?”
暄笑着上前,将阿七抱下马背,“若今夜宿在庵中,便可知晓了”
阿七拧眉低低道:“且不说你们这些男子,随身带了兵刃,原本连山门也不该进的,避一时雨倒也罢了,如何宿在庵中?”一面说着,往山路旁一处草棚走去
暄跟在她身后进了草棚,口中笑道:“你既是如此说,倒也不必搅扰静安师父清静禅修了”
十数侍卫,又兼十数匹马,单此小小一方草棚自是难以容下阿七待人,原本便无甚尊卑高下之分,见众人立在棚外,心有不忍恰在此时,只听赵暄吩咐季长道:“不必在此候着,前头有几处歇脚凉亭,你带人过去吧”
季长稍一迟疑,领命带了人马离去
棚中并无桌椅,地下散落了三五块青石阿七便向一块青石上坐了,暄却立在棚檐下,静静望着山间渐渐涌起的雨雾
阿七将手撑着下颌,唇角衔着一截草梗,口中含混道:“也不知这雨下到几时?”
暄背对着阿七,半晌方转过身来,却不答她,只抬手抽出她唇边的草梗,弃在一旁
“绫菲现在可好?”只听他叹了一叹,低声问道,“当日情势混乱,仓促间将她救下,却不知她最终去了何处”
阿七心中诧异,抬眼望着赵暄
暄便淡淡说道:“原本我瞒着父王与书禾,要将她送去别处暂作安置――她却留下一封书信,人已不知所踪”
阿七黯然道:“绫菲必是不愿连累你若你见了玉娘,便将链子交与她,请她万勿挂心”
“玉夫人亦是如此交代――若寻到绫菲,只告知她事事安好”暄淡淡笑着,絮絮说道,“如今她们尚且可托付你我,互报平安;若有一日你我失散了,茫茫人世,连个可以托话儿的人都没有――”
暄笑得云淡风轻,语气亦是再平淡不过,阿七却垂下眼去,心中痛楚犹如针刺一般,细密难言
暄与阿七,早已是心照不宣――他不肯放她离去,而她却一心远走――偏偏二人皆不愿挑明
佛云,不可太尽――凡事若说得太粳必是缘尽之时
可叹心魔已生孽缘起,许或如这般拖延一日,便多得一日的情谊?
阿七听着山林深处的钟声,口中低低接话道:“你那些没要紧的话,不听也罢,何必再托人说与我知道!”一面说着,先滚下两滴泪来――生怕被他瞧见,手中反复绕着草梗,头愈发的低垂下去
此时山路上传来马蹄声,却是宸王府的侍卫,带了两名男子过来
三人俱是被雨淋得透湿――下得马来,上前齐声施礼内中一名中年男子,正是沐阳长公主新宅中的管事许正年
言语间阿七也听明白几分――长公主之女景荣,此刻正在净月庵进香,除却几名贴身婢女及仆妇,随行侍卫轿夫皆在庵外候着,方才避雨,恰好遇到季长一行人,因彼此早便熟识,故而随一名侍卫过来见礼
暄随口问那管事:“你家公子今日未曾过来么?”
管事便回道:“可是不巧了,容少爷今日原是到府上拜会,听闻王爷一早过别院去了,只怕此时已去别院找王爷您了――”
“哦?去别院找我?”暄笑容散漫,口中揶揄道,“莫不是去寻那幼箴吧?如今幼箴禁足景沅殿,半步也不踏出宫门到别院也寻不着她――”
“王爷取笑了――”许管事面上陪着笑,带了几分尴尬,“王爷可是要略驻一驻?小的这便派人去告知容少爷――”
“改日吧”暄将他打断,似是懒怠见那简容,“雨住了便走,等不得他”
偏偏阿七在一旁听得仔细,此时忽而Сhā话道:“谁说雨住了便走?既是到了神佛跟前,好歹也要磕个头再去”
方才一进草棚,许正年便见这少年素白罗衫,十分扎眼,只是不敢细瞧;如今总算得了机会,抬眼一望,心中先跌了一跌――此人虽是男子,生得竟比自家小姐还齐整三分!怪道外间传言沸沸扬扬,说这宸王爷正经是个断袖的主,自祁地捡回一个压得过雩襄的男宠养在府中;现今看来,必是眼前这位无疑了!
十九九霄净月照瑶琴(7)
果然只见那宸王爷立时应允下来,竟似对他言听计从许正年赶紧折回去,吩咐人往净月庵取伞具雨披
阿七待要阻拦,却被赵暄轻笑着抬手挡赚“这雨还不知到几时才停,你这身衫子,要淋雨过去么?”
阿七听他如此说,方想到自己这身罗衫若沾了水,必是体态尽露,男子自是扮不成了
暄见阿七面不改色,施施然回青石上坐了,心中好笑,便开口道:“哦,许或我是多虑了――你这样单爆即便淋透了,只怕旁人也瞧不出端倪”
阿七只当不曾听见,将眼遥饮向山路,低声说道:“你见过潘氏景荣吧――”
暄唇边一丝轻笑,“北去祁地之前,似是见过一面她是我姑母的女儿”一面说着,向阿七身侧坐下,低头看时,却见她微微垂了眼,闷闷道:“什么样的女子,可称作清秀娴雅?”
暄不知她言下何意,便笑眼将她瞅着,“你见过景荣?”
“你既这样问,那她必是当得起‘清秀娴雅’四字了――”阿七仍旧低垂着双目,“我自是不曾见过,只是昨晚,听雩公子一提罢了”
暄便遥遥等她的下文,果然只见阿七轻声又道:“她生得美么?”
暄微微一怔,失笑道:“算是一个美人”
阿七便抬起头,侧脸将他望着,分明神色郁郁,却偏偏挑起眉梢,“那她,可有我生得好看?”
暄笑容古怪,“这你总是一副男子的扮相,岂好妄断?”
阿七听出他有意调笑,不知为何仍是带了几分恼意,嘴角一瘪,眼眶便红了――心中暗骂自己越发没有长进,嗔喜皆露在面上,瞒不过人去
此时暄抬手将她揽到身前,低低笑着,待要开口,只听她声音极低,恨恨道:“不许说我‘蠢材’――”
“不说”暄笑着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继而却对她说道:“我聪慧过人,你我既在一处,你蠢些也不妨事!”
左右已在他跟前失了脸面,阿七索性将手指扯着他的衣襟,赌气道:“我才不蠢――非但不蠢,也不像男人!”想想仍觉不妥,再要加上几句,抬眼却见山间雨势已微,云际隐隐透出天光
暄指尖绕着她的一缕额发,低声笑道:“雨住了,可要往庵中去么?若是诚心礼佛,我便陪你上山;若只是去瞧一眼景荣,倒也不必了”
阿七收了性子,一言不发,起身自去牵马
暄见她掉转马头,似是欲往山下走,便也随着她一道牵马下山
不多时,一众侍卫遥遥跟上,隔了七八丈光景
行至一处岔路,暄指了谷中一条小径,“此去上陵,终归要绕过城去,原路折返也无甚意趣,不如由此先北而西,换条路走”
阿七虽不识得路途,却也略略知晓,此处应在京中东南郊外若由此向北,出得山去,必经城东如此一来,程远砚的落脚处便近在眼前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些惴惴难安抬眼再瞧那赵暄,已骑了马,径自向北而去
阿七赶紧追上前去,口中问道:“出了这山路,可是东郊?”
“正是”暄将眼望着四处,随口答道,“城东虽山势平缓,倒有几处绝佳的景致,哪日得了闲,再带你去瞧”
阿七心神难定,口中含混应下
雨霁云收,谷中连空碧色,又兼繁茂山花,本是极妙的风光,阿七却无心顾及,策马随那赵暄奔出谷去
而将将出谷,便见十数人马,沿着山路自东向西,疾驰而来
暄与阿七立时将马驻下,退后几步,身后季长等人也即刻跟上,将他二人围住
一行人旋即奔至近前,不料却纷纷勒马停下内中一名华服男子,仪容不俗,遥遥向暄与阿七直望过来
二十九霄净月照瑶琴(8)
“六皇叔!巧得很――”暄揖手向那男子笑道
“王爷!”赵瑭亦是闲闲一揖手,“果真是巧!”
二人向来不拘礼数,此时稍作寒暄,各自随侍亦是习以为常,故而只是下马侍立,并不上前见礼
阿七抬眼望了望赵瑭,却见那一双笑眼,与暄倒有五分相似
赵瑭眼风将阿七细细一扫,口中笑道:“近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想必这位小公子,正是‘小雩襄’了?怪道连媚儿得了花魁这等大事,兄弟们都请不动你――”
姑且不去琢磨那媚儿是否正是媚九,阿七面上强撑着一副淡然神色,已着实抖了一抖――三分惊讶,倒有七分尴尬――赵暄果然浪名在外,树大招风!如今这洗砚阁的名号,无端扣在自己头上,正经算是洗不清了!
暄一笑置之,开口问道:“今日朝会便未见皇叔,皇叔从何处过来?”
“哦,”赵瑭言语随意,“先时津州一位旧友,在京郊将将置了一处宅子,今日特为去瞧瞧”
“皇叔的旧友,可还有暄不识得的?竟要特为辞了朝会去见?”暄十足一副浪荡架势,“休要骗我,必是皇叔新藏了妙人,怕人知道吧?”
赵瑭便笑道:“妙人倒是没有,只有一事――前些日你请覃州戏班,内中有个名唤覃笙的,可还记得?”
暄似是略想了想,“莫不是那个扮青衣的?”
“如今孙又京和卞家四公子为了这覃笙,争得不可开交,险些大打出手,若当真伤了和气――这帐岂不要落在你的头上?”赵瑭大笑揶揄道,笑意中带了几分玩世不恭,与暄倒是如出一辙
“竟有此事?”暄微微一哂,“卞四也糊涂,怎的与那孙又京一般见识?”
说起这孙又京,乃隋远副将,亦是江北望族之后,为人却生得粗鄙不堪,且素日欺男霸女,于德有失
“此事不提也罢”赵瑭笑了笑,将话锋一转,“今日王爷与小公子,却要到何处去?”
“上陵”暄笑答,“今日去,还赶得上桐花未尽”
“既如此,王爷与公子赶路要紧,”赵瑭似是无意久留,当下作别道,“你我改日过府再叙吧――”
暄便也不再与他多言,只命随侍让出山路,请赵瑭先行
赵瑭稍作虚辞,带了众人策马而去
待一行人走远,暄回头瞧一眼阿七,却见她卦发怔,不禁笑道:“将将又听到何事,入了心?”
阿七敛了心神,口中分辨道:“你们所提何人我都不知,没的在此荒废心思!”
“别人不识,倒也罢了,只这卞四,说来与苏将军倒有几分渊源”暄随口说道,“如今你既认苏将军为义兄,日后少不得要与这卞家来往此间颇有些原委,改日再与你细说吧”
阿七听他如此说,心中好奇,却不好多问暗自嗟叹一回――这世间的事,果然难料!当日一时兴起,劫走阮暮锦;怎能想到日后竟有如此多的乾?
一路无甚可说待绕过城郭,向西不远便是上陵东麓遥遥可见山路之上设下的圆木篱障,俱是半人多高,另有禁卫把守
阿七暗暗记下沿途种种,以备出逃之用无奈见了那重重禁卫,难免有些头疼――若要硬闯,这篱障于她倒是无妨,只是如何敌得过恁多禁卫?
众人行至近处,季长便上前呈上宸王府的令牌
不想禁卫仍是面带难色,待问清原委,方知因今日宫中有女眷出游,故而围场周遭设下重兵把守“诸位的兵械――”内中一名禁卫官在旁陪笑道:“下官亦是奉命行事,还望王爷勿怪”
暄便笑道:“理应如此!”一面说着,示意几名随侍除下手中兵刃交与禁卫,又命季长等人候在此处,只余四名侍卫跟随
一行六人顺着籍水西行沿途景色美则美矣,却是一株桐树也未见暄回头见那阿七东张西望,满目狐疑,不禁笑道:“上陵乃是一处低谷,三面环山,南临籍水总要绕过山头,到了山间谷地,方可得见北岭南麓之上的桐花”
阿七点头叹道:“这便是了――油桐原本生在南方,此地水土并不合宜;冬日里北岭可挡严寒朔气,在南麓栽植此树,难为那些花匠如何想来?”
“我早生百十年,沈恪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在京中遍寻栽植油桐之处,只消问问我便是”暄笑眼望着身后的阿七
‖“若我做个花匠,你看如何?”
“净说些没要紧的”阿七冷嗤一声:“若当真想做花匠,何须等到今时今日?”
暄摇头轻笑――今时今日,既已遇着她,这花匠必是做不成了
走走停,阿七不拣山路,偏偏尽往林中走,不多时倒将几名侍卫落在后面近了一处松林,阿七跳下马背,将缰绳一丢,便要往林中去暄亦不阻拦,只随她去直待那抹纤细身影渐渐隐入松枝之间,暄这才命人牵马,独自进了松林
林间清寂幽暗,地下积了厚厚一层松针,全然闻不到桐花的轻浅香气,周遭唯有淡淡的松脂气息偶有日光穿过松枝,竟似也被晕上一层青碧色暄跟在阿七身后,见她在一方水潭边同便上前说道:“此处终归是围猎之地,你可知密林之中多有猛兽?”
阿七只管向潭边坐了,低声说道:“不论到何处,总有人跟着,你不厌烦么?”
暄立在她身后,离她三五步光景,将眼打量着四周,淡淡答道:“时日一久,便不觉得厌烦了”
阿七深吸一口气,待要再说什么,只觉周遭旋起一阵冷风,继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知是人抑或走兽
暄也觉察有异,上前一把将阿七拽起,轻笑道:“你可会爬树?”
阿七面上跌了一跌,挣开他的手,向地下捡了一段稍粗些的松枝做防身之用,攥在手中挥了两挥,口中恨道:“分明是围超偏偏不让带兵刃!”
一语未落,却见一头獐子自密林深处逃了出来,箭一般擦着暄与阿七飞身而过阿七只当虚惊一超猛然间却被赵暄向后一扯,眼前寒光一闪,竟是箭羽破空而至,瞬间没入身侧一株松木阿七猝不及防,仓皇间回身看时,不远处一名红衣女子,骑在马上,复又搭箭在弦,箭矢并非冲着獐子,却是正对赵暄
暄面色清冷,静静望着那名女子
二十一九霄净月照瑶琴(9)
眼见那女子缓缓引弓,阿七已是面无人色与当日情急之下挡在苏岑身前,拦下“月眼”不同,一颗心直坠冰窟,双目紧紧盯着箭矢,脑中唯余一念――若他死了若他死了自己如何活着?
那女子眉心微微颦起――为何这衍国的男子,个个无惧生死?她曾将匕首抵在另一名男子颈间,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如今这赵暄,亦是如此她倒想看看,这些男子的心,莫非果真是生铁铸成?Hxe
然而,即便是生铁,亦有遇火销熔之时――想到此处,女子唇角忽而一挑,箭矢便向一侧偏了一分――果然不出所料,立时便见赵暄微微变了脸色
阿七看着那利箭转而对上自己胸前,反倒平息下来――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这女子的仇恨――若暄死了,自己是否也会变得如这女子一般狠绝?
由她种下的因,便由她吞下这苦果,或许不算冤枉――须臾之间,阿七脑中转过无数念头――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不至拖累身旁的男子?
暄双目一瞬不瞬,只待最后关头护着阿七避开箭锋――却见箭矢之后,薄唇轻启,言语冰冷,透着一丝戏谑:“宸王爷,若让你熏你是选择死,还是生不如死?”
暄心底并无十成把握,此时朗声答道:“殿下休要顽笑,还请将箭放下――”
“皇嫂!”随着一声冷厉的呵斥,将将赶至的幼箴,将手中弓箭指向燕初,“还不住手!”
此时阿七只觉眼前一暗,宸王府几名侍卫已抢身挡在自己与赵暄面前
燕初冷冷一笑,“若我今日想要杀了他,任谁也拦不得!”一面说着,缓缓将弓弩放下
幼箴顾不得询问原委,只恨恨瞪了燕初一眼,即刻奔至阿七身边,跳下马背一把揪住阿七的前襟,面孔煞白,咬牙道:“你――果然是你!”
幼箴自赵?处早有耳闻,往日赵暄一干人的段子却多,她便未曾上心,谁承想今回传闻中的,竟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见那阿七木然望着自己,竟似有些失魂落魄,偏偏赵暄仍将手握在阿七腰间未曾放开,幼箴恨得失了分寸,一个耳光便向阿七面上挥去不及落下,却被赵暄抬手抓住手腕
“你们,你们竟敢――”幼箴将眼盯着堂兄,满面泪痕,既恨且恼,已是语无伦次
暄将幼箴轻轻甩开,冷冷道:“若是闹够了,赶紧回宫去!”
此时只听周遭脚步纷杂,大队侍卫宫人赶来,被眼前情形唬得目瞪口呆,又不明所以,只得纷纷下跪称罪,一通忙乱过去,各自凑至自家主子身边
暄压下心头骤起的一丝杀意,此番暂不欲理会燕初,只想带了阿七速速离去
跟着幼箴的,正是景沅殿的玉霞这玉霞年岁稍长,且服侍过任妃,略有些脸面,眼下见赵暄回身欲带阿七离去,方敢上前来劝解无奈幼箴最是个不听劝的,将手扯住阿七的衣袖,口中发狠道:“不许走――今日你若敢跟他走了,我便与你挣个鱼死网破!”
暄闻言脚下一顿,转过身来,面露不耐,挥手摒退一众侍卫宫女淡淡望着阿七,倒有几分冷眼旁观的意味:“你竟有把柄在她手上?”
阿七犹自黯然失神,见他开口问自己,便低声向那幼箴道:“殿下何苦因阿七毁了清誉?”
“我只问你,”幼箴将手指着堂兄,颤声对阿七道,“你当真喜欢他?”
阿七心有不忍,待要说出自己是女子,忽而却闪过一念,终是硬下心肠,轻叹一声:“殿下还是将我忘了吧――”
一语将落,果然便见那幼箴面色一暗,立时哭得梨花带雨
方才一番惊险,阿七已是十分感伤,此时为达目的不得不蒙骗幼箴,更是羞愧难当,又见幼箴边哭边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袖,全然不似往日那般与自己既哭且闹,心下一软,鼻子一酸,也跟着哭将起来
两人皆是孩童心性,此时相互扯着袖子,越发哭个不住
周遭侍卫宫人不明就里,直看得呆了一回
暄被晾在一边,让这二女哭得头疼――阿七便是个极能哭的,幼箴较之阿七亦是不差
想来自祁地返京,自己一日未得闲暇,诸般事宜,千头万绪,日夜奔波,几近心力交瘁;面上又要做足功夫,瞒着阿七与多方耳目;原本今日稍有空闲,不想先是误了与简容碰面,继而偶遇赵瑭言语搪塞,接着又险些被燕初伤了阿七,眼下更添幼箴搅局――暄耐着性子等了一刻,再等一刻,终是忍不住对阿七冷声说道:“再给你一炷香功夫,若还不走――”说到此处顿赚发了一回狠,无奈仍是想不出如何挟制阿七,唯有冷哼一声,转身先行离开
眼见那赵暄远远的寻了一处空地,已早有宫人抬了藤椅案几过来――阿七渐渐止了泪,稍一思量,低声对幼箴说道:“围猎之时,若殿下愿助阿七脱逃,阿七将铭记于心――”
幼箴双眸一闪,一颗心竟似活过来一般,低低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敢有瞒”
“好――”幼箴将泪一擦,面色转得比阿七还快些,“我自有决断,你先去吧!”
阿七心知这幼箴脾性如何,也不疑有他,正待离去,却见幼箴越过自己,先一步赶至赵暄身边
人前暄正与几名奉茶的娇俏宫娥轻声调笑,幼箴斥退一众宫娥,恨恨说道:“且让他在你府中暂住几日,若敢碰他一个指头――我便,便让他净身入宫!”
暄闻言哭笑不得,
唯有冷眼瞧着幼箴
幼箴难免有几分悻悻,强撑着脸面,摔手自去
此时阿七磨磨蹭蹭走上前来,襟前袖口俱是泪渍暄横一眼阿七,心下好笑,却只管冷着一张脸,回身便走
二十二九霄净月照瑶琴(10)
沿水路北去,近了青洲渡,便已是京中地界
入夜时分,明月当空若是江南,此刻正是江上画舫红灯高悬,歌舞初上之时
而眼前江北水景与那江南另有不同渡口处几尾短棹轻舟,随着水波微荡;月下,江面比白日里更显开阔明澈,一片静寂;江边零星灯火,却是桅杆上挂着的一只只松油木灯――
渡口边一尾稍大些的篷舟内,浦儿听着周遭似有若无的潺潺水声,间或传来几声零落琴音,只觉双目已重得难以睁开,一个撑不赚靠在湫檀膝上,口中卦喃喃:“七哥哥”很快便沉沉睡去
湫檀摇头轻笑,将浦儿放下,悄悄替他掩好衾被,起身走出舱外
饶是五月间,江风仍带了几分凉意湫檀是靖南女子,年少时又随主家迁至陵溪,何曾见过这江北的山河风貌今次初初北来,便觉江北虽不及家乡山明水秀,却别有一番阔朗气势
初时那零星琴音渐渐连成一支古曲《临江》;伴着琴声,月色更显幽远湫檀缓缓向舷窗下坐了,神思飘忽间,船尾偶有一两句低念落入耳中:“浮光跃金影沉璧,长烟一空月千里”男子的嗓音,正如他手中的瑶琴,沉静不失清逸,却冷然好似山雪初融,拒人于千里湫檀痴痴坐着,直待那琴声止歇,方将帕子拭了眼尾一滴清泪,取过一领披衣,轻轻向船尾而去
修泽静立船尾,衣袂发丝随风微动,分明是素衣布袍,却难掩清贵之气
此时岸边遥遥传来钟声,似是响在耳畔,却又空寂深远见修泽回身过来,湫檀赶忙递上披衣修泽却是不接,只淡淡吩咐道:“收了吧”
湫檀便将琴案一一收好,低声陪笑道:“公子若是心急,先时为何偏偏倒选了水路?”心知此话也只自己一说,若是换做旁人,断是不敢问的半月前京中传回音信,湫檀听明苡道了三言两语――那阿七前往祁地,竟如断了线的鹞子,半分消息也无不料修泽得此音信,即刻便启程北上随侍多年,纵是修泽再沉的性子,湫檀亦隐隐觉察――他此番决不同于以往
修泽恍若未闻,眸光清冷,遥饮向水边岸滩之上,芦苇随风簌簌而动,极远处忽而传来几声鸦啼,继而便是骏马一声嘶鸣
湫檀顺着他的目光,回身看时,却见月下苇丛中缓缓走出三五名骑马的男子
浦儿睡得昏昏沉沉,忽觉船身一晃,猛然间惊醒,却见舱内只余自己一人迷迷瞪瞪,将手揉着眼,待要起身去寻湫檀,却隐隐听得舱外有陌生男子的低语浦儿颇得阿七真传,立时警醒,贴身凑向舷窗,断断续续只听外间有男子低叹:“今日方有幸闻得公子抚琴‘南亓北云’,当真是实至名归”
那男子言语慢慢低了下去,偏偏此时江风渐起,伴着潺潺水声,更是听不真切浦儿心下好奇,因修泽未唤自己过去侍候,便也不敢贸然出去,遂猫了腰向舱门边稍挪几步,却刚好与将将掀了帘子进来的湫檀装个满怀
湫檀见那浦儿鬼鬼祟祟,不禁好笑,当下将手指戳了他的额头:“若学你七哥哥,也不待这么毛毛躁躁的――既是醒了,还不赶紧出去伺候着!”
浦儿得了令,嘿嘿一笑,立马窜出舱去近了船尾方慢下步子,只见修泽与一名褐衣男子立在船尾,便上前几步垂手立在一旁只见那男子身形高大健硕,头戴斗笠,瞧不清面容,此时正捧了一只拳头大的青布包,双手递与修泽,口中沉沉说道:“如此,也算无愧于他,了结了一桩心愿――”
修泽始终未发一言,面色却冷若凝霜
只听那男子黯然又道:“我亦不知,他是否愿回靖南――事已至此,全凭公子定夺”
二十三上陵花事(1)
却说这日自上陵返程之时,暄命人备了一顶软轿,亦不招呼阿七,径自坐了进去
阿七眼见侍卫上前放下轿帘,内中甚是敞阔,无奈瞅着赵暄却是面色不善,只得悻悻骑了马跟在后头Sg
一趟下来阿七倒将周遭的地形路径摸了个七七八八,再则有幼箴允诺相助,更添了底气,心中倒有几分畅快,故而也不意与那赵暄理论
自北门进了城,不多时便见大路上过来一行十数人马,又远远跑上来一名小厮,向轿前跪了请安
季长便凑向窗边道:“前头正是潘家公子”
暄似是浅睡将醒,随口吩咐道:“只管过去便是”
待两路人马近了,便见为首一名年轻男子,神采朗然,正策马而来,也不理会众人,只管赶至轿前此时暄将手掀起纱帘,对那男子笑道:“贤弟这是要到何处去?”
简容便笑道:“不想竟在此处碰上,倒害我白赶了这大半日!侯爷的帖子应是下得晚了如此正好,随我一道过去吧――”
“哦?卞家办事果然得力,这才几日功夫,就置办齐了?”只见赵暄面露讶异,口中又道,“听闻半月前南方接连阴雨,驿道积滞难行,难为他们如何运来?”
“我原也纳闷听卞四说,此番倒多亏了那程远砚,”简容道,“若不是他出面调停,卞家上下只怕要束手无策了”
“卞四既如此说,此人倒是个人才”暄面露不屑,继而轻笑道,“七皇叔三不五时招他鉴玉,怎的不向上面举荐举荐――”
简容闻言便道:“此处说话不便,你我往义平侯府去吧”
阿七在旁听得句句明白,此时抬眼向轿中一望,偏偏赵暄一面命人打起帘子,一面也正朝她瞅过来见她眼风扫过,又转向别处,便知她这正是有心要跟着的意思暄却视若不见,对那简容笑道:“我稍后要往苏将军府上一趟,皇叔那边,今日是去不得了”
简容顺着暄的视线瞧了瞧阿七,当下倒也不动声色,口中笑道:“苏将军?可是那骁卫将军苏子岸?你与他素无往来,今日这是――”
“哦,也不必瞒你”只见暄漫不经心道,“今日过去,是向苏府提亲的”
“提亲?”简容先是大大的一惊,继而失笑道,“我只听闻苏将军有位姐姐,少说也长你十余岁,且早年间下嫁一名商贾――”
暄淡淡一笑:“苏将军合族中还有几位姐妹,年岁倒也合宜”
简容听他如此轻描淡写,不免又瞧了阿七一眼,言语中玩味之意更深:“苏家如今虽单薄些,到底也是世族,你看中了他的族妹,莫不是讨回去做侧妃?这些年你不疾不徐,如何围猎近在眼前,反倒着急了?必是有人也瞧上了这女子,你怕人抢了去吧!”
“若是侧妃,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暄摇头笑道,“时候不早,容后再叙”一面说着,便要离开
简容犹自不甘,打马追上,“不是侧妃,难不成竟是正妃?我倒奇了,究竟何人能入得你的眼去?”
无奈赵暄笑而不答,将手一摆,便有随侍过来放下轿帘简容只好悻悻作罢,掉转马头,却见那少年慢慢跟在后面,策马而行
阿七觉察自己正被那简容盯着细看,便低眉敛目的徐徐上前那简容犹比赵暄年岁轻些,来京中时日不多,倒沾染了不少绮襦纨?之流的习气――此时玩心顿起,探手已将软鞭挡住阿七的去路
阿七眉梢一跳,未加思索便抬起自己的鞭子轻轻一格简容未料这少年竟敢出手相阻,指间一松,软鞭已被阿七的鞭梢卷了出去,落在数尺之外
简容不禁“咦”了一声,阿七却面色如常,打马自去此时只见季长赶来,口中赔罪,手里却是片刻不停,撬阿七的缰绳便走,分明是袒护之意
简容心下有了计较,便也不再有意为难,洒然一笑,带了随侍径自往义平侯府而去
这厢阿七已被带至软轿跟前,隔了窗纱,隐隐可见赵暄正以手支颐,阖目养神见阿七过来,暄开口吩咐季长,“好生送回去”
季长应下阿七赶紧道:“不忙不忙,此时天光尚好,不如请季大哥随我各处逛逛,也好过闷在府中――”
说到此处,却见赵暄眼也未睁,置若罔闻阿七暗恼,便听身后季长咳了一声,“公子,请随在下回府吧――”
阿七恨个不赚有意激他一激,便轻飘飘丢下一句:“既是如此,烦请王爷捎句话与子岸,只说青城之约,阿七只能来生再赴了”
二十四上陵花事(2)
想那苏岑曾与自己说过,祁地之行一结,便往陵溪相见而世事难卜,彼时如何料到今时今日竟是如此情形?若暄当真将此话带到,苏岑必能听出其间蹊跷
帘内赵暄仍是阖目不语,将中指微微扣着轿沿阿七只得随季长而去m
自角门进了宸王府,季长便见外书房当值的小厮一溜烟儿赶来,显见是有什么要紧的话等着回偏偏季长身后跟了阿七,那小厮极少往内院去,见了阿七面生,当下便有些踌躇
季长便对那小厮说道:“叫二门上的人过来”
小厮只得急急先回道:“那边府里派了人来,如今正在外书房候着,等王爷一道过去呢――”
季长心知是宁王府来人,此时便问道:“可说了因何事请王爷过去?”
见那小厮摇头说不知,阿七便赶忙笑道:“季大哥只管忙去,我识得路,自己回缣缃苑便是”
季长却不肯怠慢宁王爷素来对其子极其纵容,一时半刻的见不着赵暄――季长暗自琢磨,自己也还担待得起;而倘或阿七在自己眼底下丢了,饶是多年鞍前马后的情分,只怕也未必保得齐既是如此想着,当下便打定了主意,要亲将阿七交到玉罗手中才罢于是随口吩咐道:“我有要紧事,稍后便去你们只管上去伺候着”
不想那小厮苦了脸:“您有所不知,今回是邱先生亲自来了!怕是那边老爷催得紧呢――”
季长一怔:“仲和先生?他亲自来请王爷?”
这邱先生名邕,字仲和,乃埭城人氏,虽非望族之后,若论才识,在江北却颇有些名望,亦极得赵顼器重,是暄少时的授业先生
“速将周进给我找来,”季长说道,“让他去前厅廊下等我!”
那小厮忙不迭的去了季长便引了阿七往后面走阿七却有意磨磨唧唧,扭身往青砖秘道上一歪,口中惊呼道:“啊呀!”
季长面上立时更冷了三分,果然只听阿七惨声道:“坏了,拧了脚――”明知阿七有意为之,季长便冷冷道:“还能走么?”
阿七似是痛得呲牙咧嘴,“不能――”
季长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拎起她的后领,抬脚便走
“哎哎――”阿七迭声喊道,“放下放下――”
那季长如何肯听,半分不停
阿七便狠狠道:“再不放下,稍后殿下回来,我便说与他知道!”
季长脚下一顿,冷冷瞥一眼阿七
阿七笑眼接过对方阴冷的眼刀,双手捂着胸口,倒似被人非礼了一般,口中却慢条斯理道:“我只告诉殿下,有人对我动手动脚,言语不恭――”
季长心知这阿七难缠――当日周进吃了她的苦头,一众侍卫皆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偏偏自家主子捡了这么个麻烦,还镇日随身带着!眼下被她一番胡搅,季长索性也不再与她废话,扬声叫来一名小厮,吩咐道:“去里面叫两个婆子过来!要手脚麻利,使得上力的!”
见那阿七望着自己,一副不明所以的形容,季长便冷笑道:“既是王爷不许男人碰你,我请两位嬷嬷来将你抬走,如此你可还有话说?”
阿七待要接话,却见方才那小厮慌慌张张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却不是嬷嬷,倒是素日里在外书房伺候的名唤灵娣的大丫鬟
那灵娣向阿七与季长杆一福,便对季长说道:“先也不必寻那周进,听缣缃苑的篆儿说,晨间使他出去送信,过午还未回府”
季长更是惊异,苏府离宸王府,往返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因见那灵娣分明就是当日自己在后院养伤时,贴身服侍的侍女;除却玉罗,单只她知晓自己是女子,阿七心知这灵娣必是暄的心腹,此时忘了装痛,略一思量,直言道:“殿下遣周进往苏府递拜帖,若是至今未归,倒不妨去问问那邱先生――”
季长闻言,当下被点醒了一般,不禁将眼瞧了瞧阿七,却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色,淡淡又道:“灵姐姐,不如劳烦你送我回缣缃苑吧”
二十五上陵花事(3)
灵娣含笑应下季长便也不再顾虑,一面另派人去报与赵暄知道,一面急急往外书房走
却说季长派出去的人未及赶到,宁王府的家丁已先一步寻着赵暄,当街拦下轿夫
暄因问:“父王可说了何事?”
那家丁亦是赵顼身边得力之人,此时便凑近窗边小心回道:“老爷不知听了些什么风声,竟是大大的动了一回怒,又特为命邱先生来请――”
暄听他如此说,心下有了计较,淡淡说道:“你只管回去复命便是我且回府换下常服,即刻便到”一面说着,也不理会那家丁面上作难,只沉声吩咐起轿
到了府中,季长等人在正门早已候了多时
因听那季长跟在身侧絮絮回禀,提及周进久去未归,暄当即拧眉道:“废材!回回因他误事!待绑他回来,直接送去饲马!”
季长见赵暄不同以往,似是真有几分恼意,当下也不敢替兄弟说情,只低声应着,此时却见他一径过来穿堂,竟似要往内院去,口中赶忙说道:“王爷,属下已将公子安顿好了邱先生还在外院书房等着――”
暄将手一摆:“既是已等了大半日,多等一刻也无妨!”
季长暗自摇头,心中焦急,却也只得在二门上驻了脚,眼见那赵暄不紧不慢踱进内院
天已过午缣缃苑中悄无人声墙内新培的紫竹,竹身仍是碧色,枝叶重重,洒下淡淡一片薄荫;软底云靴踏着庭中方胜花砖,脚步声尽数被穿叶风声掩住抬眼望去,廊上花窗之后,素色窗纱随风轻曳,不知不觉间心头浮躁之气已淡去大半,暄唇边无端挂了隐隐一丝浅笑
直待轻步绕上回廊,倚坐在月窗下倦得昏昏欲睡的侍女这才惊觉,立时要跪,却被他一个手势悄然止住
这侍女正是小环,此时轻轻打起帘子,暄却示意她不必跟来,独自进了偏厅
隔了数层藕色纱幔,隐隐可见阿七与篆儿围坐在西厅棋案跟前暄撩起帘幔,却见靠窗处摆了一副绣架,倒颇有几分意外
那阿七换了晨间的黛绿中衣,乌发低低束在肩后,与篆儿一处坐着,却不是下棋――暄俯身捡起案薄笺,其上三五朵白描桐花,正是阿七将将画与篆儿的绣花样子
见赵暄进来,阿七将手中一支紫毫搁下,眉梢轻挑,望着他微微一笑――前院只怕已是乱作一团,他倒还有这番闲情
篆儿奉上新茶,又见玉罗取了袍服过来暄口中说道:“搁下吧”一面说着,执起方才阿七使的紫毫,在那花样上添了几笔递与阿七,“照这样子,绣只香囊――”
阿七却不接,亦不答话,只探手取过玉罗手中的暗紫锦袍,稍一打量,应是他封王之前的省服,其上按制缀了白泽纹饰――忽而轻声笑道:“这苏家的女儿,必是不好娶吧?”
此时那花样仍被暄擎在手中,篆儿赶忙上前接了暄笑眼瞅着阿七:“衍国上下,竟有本王娶不到的女人?”
阿七只一笑作罢,另取了纸笔,伏在案上细细描画
一时间玉罗与篆儿服侍着换过省服,玉罗便瞅一眼篆儿,篆儿会意,随玉罗悄悄退下
厅中二人静默无言――案前阿七似是凝神走笔,暄却静静立在绣架之前,将手抚过绣绷上一尺见方的缃色素罗
下笔描摹润若游丝,心中却愈发滞涩――不知为何,恍惚中好似他这一去,至此便天涯永隔强忍着不去抬头瞧他,却听得廊上竹帘“啪嗒”一声轻响,手下一顿,回过神抬眼看时,月窗内纱後椰月窗外竹影婆娑,那华服男子早已远去
阿七拾起赵暄随手添过两笔的花样,其上却是多了一双凤蝶,翩然欲飞
怔怔瞅着,便听篆儿在身侧低声唤道:“姑娘――”
阿七敛了心思,淡淡应着,将那薄笺丢开
篆儿凑至棋案跟前,小心打量着阿七的神色,“姑娘可是乏了?纸笔要收了么?”
阿七拧眉笑道:“不必,多画些打发时辰也好”
篆儿便陪笑道:“殿下既然进来一回,怎的忙忙的就走了?”
阿七听她言语间似有几分迟疑,便问她:“??二女可是殿下跟前的红人儿?前两日因我的缘故,她们必是已与你和小环结怨,你心里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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