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儿微微红了脸,低声笑道:“有姑娘在,篆儿怕些什么?”
阿七笑容轻浅,“若我不在呢?”
篆儿立时有几分失措,“姑娘快休要说这些――篆儿愚钝,却也看出姑娘才是殿下心上的人,若能长久跟着姑娘,是篆儿天大的福分”
见她如此一副形容,阿七心下了然――这侯门深户之中,小小一名婢女,生死荣辱皆不由己――当日自己一时兴起,若当真走了,倒害了她一面想着,一面温言道:“你也莫慌,即便有一日不在我跟前,我也会叮嘱殿下,不让你们被人欺负了去”
篆儿也是个伶俐丫头,早先围猎之事已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方才又听闻赵暄要娶什么苏家女儿,便已暗自留意,此时心下一比对,不禁轻声对阿七说道:“姑娘可是的要有王妃入府么?”
二十六上陵花事(4)
阿七望着手中一方云母笺,闷闷道:“的又有何用,若是为这些的,只怕早就积郁成疾了”
篆儿便笑道:“不瞒姑娘,婢子服侍殿下已有好些年,虽未进屋里,却也不曾见过殿下如对姑娘这般,待一个女子”Hxm
阿七摇头轻叹一声,“他这人――”
篆儿只当她不信,细想了想,低声又道:“不过说来,也有一个例外――大约两年多前,殿下有一日深夜回府,玉罗姐姐吩咐人抬热水去,我忙忙的跟着送进去,却见寝房中地下洒了好些血――”
阿七一惊,口中不禁问道:“他受了伤?”
篆儿摇头道:“不是殿下那晚殿下带回一个女子,还有了身孕婢子未曾亲见,天明却听玉罗姐姐说,那女子福爆竟是呣子皆未薄――”
阿七怔怔听着,木然道:“那孩子,可是暄的?”
篆儿见她脱口说出暄的名讳,心下有些不安,迟疑道,“应是殿下的血骨殿下为此消沉了好些时日,打那起,性情似是也有些变了――”
阿七觉得喉中一阵发紧,抓过手边的冷茶,掩饰着喝了一口转而已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左右不过一个浪荡坯,还能变作谦谦公子不成?”
篆儿讪讪道:“若说变了些,旁人倒瞧不出,只是婢子觉得觉得背人处,殿下还是伤了心”说到此处,忽而顿住这篆儿素来讷言慎行,而到了阿七跟前,不知为何,却有些收不住话儿
见她惶惶垂下眼去,阿七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不妨事,我不会与人乱说”
“原是想宽解姑娘,倒牵出些不相干的来”篆儿带了些窘意,低声道,“婢子只是想着,将来姑娘与殿下是长长久久的情分,知道些殿下的旧事,终归是好的――”
阿七虽知这篆儿一心向着自己,却仍是有些烦躁,索性将纸笔一丢,起身往东厅去寻些杂书
立在整整一壁书架跟前,架上尽是些楠木檀木所制的书函阿七寻思着打开一套略旧些的,取出看时,却是一本《德经堂注》,当即弃在案上;再开一匣,抽出一册《诸子法言》,又丢在案上如是几次,略有些失望,心中又腹诽――若是旁人也知他藏这些书,岂不贻笑大方?
此时身侧篆儿陪笑道:“书房多是蕙采姐姐服侍姑娘若要选书,我去请蕙姐姐过来可好?”
“不必了,”阿七一番上下逡巡,随口说道,“原也不识几个字,找本带画儿的瞧两眼就好你且去吧,我略静一静――”口中说着,寻到架上显眼处,翻开一屉粉彩描金的,内中果然是些手抄的杂话本子,神怪传奇野史约莫着倒也齐全于是信手拈出一册,心下犹自琢磨――走时不妨顺上几册,路上也好解闷
篆儿已依言退下,厅中只余阿七一人揣着册子往月窗边凉床上歪着,先便一个哈欠,懒懒掀开一页,笔迹倒也劲练,可巧正是自己幼时看过的一段,说的是前朝景安年间的一则公案――郁州尹姓贡生,无故遭国子监祭酒陷害,入狱后得相国之女相助洗冤云云初次看时,阿七闲来还刨根究底一番――这本子编得甚是不通,祭酒为何无端陷害一名贡生?八成这祭酒亦是瞧上了相国家的女儿!再不然,必是这尹贡生恃才放旷,让祭酒大大的失了脸面!
今次一瞧更觉无趣,直看得昏昏欲睡随手翻过一页,正欲丢开,忽而眼前一花,小楷变作通篇章草――那尹贡生拾了相国小姐的帕子,一回身竟到了隆泽四年阿七卦迷迷瞪瞪,心道怎的前朝年号竟有“隆泽”一说?眯眼再往下一扫,更是不知所谓――“隆泽四年秋,中元节下,云彦自绝于靖州谨之狱,党众举族抄提者,百十九人;谪戍者八十三人;从死者一十四人余者皆赦”手中一松,那册子啪的一声落在榻上,立时睡意全无
阿七木然起身,拾起再看,后续皆是人名籍贯,笔迹愈发潦草此时脑中已然清明,只觉后背森然,隐有汗意抬手撩起窗纱一角,指尖竟微微发颤――
二十七上陵花事(5)
窗外回廊上静寂无声,若无招唤,应是无人进来阿七稳下心神,往册子后面略翻了一翻,当即起身来到书案跟前
向石砚中草草研了墨,抓起纸笔便抄阿七素来散漫,读书一目十行,却从不经心幼时在津州,屡次因此遭先生训责而此时匆匆誊抄一遍,将将一盏茶功夫,竟将百余名姓记了大半――不禁暗叹,旧时因顽劣不恭,每每被先生罚抄古籍,不成想倒练就了走笔如飞过目成诵的本事?叹归叹,一番抄写,竟似费了极多的心力,眉心发紧,掌间满是汗渍
而章草所书最末一页,已被人撕去大半,阿七细细辨着最后一个名姓――崔维此人正是姓崔,单名一个“维”字?抑或名中还另有一字?
崔维,崔维,阿七心中默念几遍,无端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又全无头绪
不敢耽搁片刻,小心将书册放回书函,又将誊好的纸笺折成极小的一方,无奈却寻不着妥帖之处藏匿
若借围猎脱逃,临行前必是不能随身带着自己的鹿皮背囊;若藏在身上――阿七面上先跌了一跌――自己哪身衫子,不是任那赵暄随意穿脱?在他身边这些时日,至今没被他吃干抹净,已是万幸!一面讪讪想着,将眼四下打量一番,难不成藏在房中某处?却终觉不妥
在厅中踱来踱去,颇费了一番脑筋,愈发觉得头重脚轻,困乏得很,只得先向袖间塞了,悻悻往榻上一趴,心下卦惶惶――隆泽四年,七月十六,想来正是自己的生辰;而前一日便是中元鬼节,书册之上只寥寥数笔,却不难想到,当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知擎多少人的功名得失与身家性命,有多少人志得意满,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虽说惨烈,但此案若较之两年前宣王一案,当真算不得什么阿七心下好奇,也不过因了赵暄藏着如此一本册子,似是大有缘故云彦与谨之狱,阿七倒从未听闻,想来一桩旧案,区区十五载光景,师父必是知晓一二――如此思前想后,头绪全无,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却说那赵暄往书房见过邱邕二人亦算有多年师徒之谊,到了邱邕面前,暄倒有几分收敛,恭谨道:“先生今日来,必是父王那边有要紧事了?”
那邱邕年近花甲,望之却似不惑之年,颇有几分清奇风骨――此时微一点头,直言道:“殿下近些时日繁忙的很,可有何事瞒着王爷?”
暄略一思量,便也不再遮掩,故作沉声道:“父王果然明察秋毫,若单为提亲之事,我随先生一道回去见过父王便是”
“却也不尽为了此事”邱邕淡淡说道,“若殿下不便讲,倒也罢了只是稍后见了王爷,还望殿*谅王爷一片苦心――”神色淡然,却似另有他意
暄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吩咐下人备车
近了宁王府,暄照例命轿夫自偏门进府偏门上早有赵顼身边的近侍候着,引了赵暄直奔书房而去
不想赵顼正与一众幕僚清客议事,见了自己这独子,先便冷哼一声,将手中白瓷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搁
众人凰一跳,各自噤声
暄上前躬身请安,赵顼却是冷脸不受暄面无异色,继而向地下跪了,此时突然想起邱邕临行时所说,心思一动――兴师动众将自己招来,岂能只为当众责骂一番?
果然只见赵顼冷笑一声,“你今日竟不必跪在这里,往后也不必再跪我!”
众人只知宁王素来纵容其子,眼见今日不同以往,一时竟也无人敢劝
暄仍是跪着,陪笑恭声道:“父王且息怒,儿子若有错处,父王尽管责罚便是――”
赵顼怒道:“将人带上来!”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往门外看时,暄心中已是略有了分寸被两名大汉押上来的,正是赵暄遣去苏府送信的周进
“现今你愈发出息了,”赵顼怒道,“镇日里不学无术竟也罢了,你往日那些丑事,我懒怠过问,只当没你这逆子;如今圣意在上,婚姻大事,竟也如同儿戏一般――若非问过隋将军,我竟蒙在鼓里!你眼中可还有圣上,可还有我这父亲!”
晨间赵暄曾前往隋远府中,为纳采一事请隋远出面――此时暄有意说道:“往子岸府上提亲之事,原本近几日便要禀明父王早在祁地之时,暄便曾向子岸提及如今致意苏府在前,圣喻在后,若向圣上言明,圣上应是不会怪罪,暄只望父王应允――”
一语未落,赵顼已将手边的茶盏掷了过来――暄未作躲闪,正正砸中左眉梢,继而咣当一声,立时碎在地下
众人将将听出个大概,此时俱是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又见那赵暄垂手跪着,额角血渍愈涌愈多,亦不抬手去擦,便有年岁大的纷纷陪笑道:“老王爷这又何必,殿下平素最是恭顺知礼,必是一时疏忽了”另有人待要上前替他擦拭,又要张罗请太医来,却被赵顼怒声斥退,“谁也不必多言!让他在此处跪着,若不知悔改,就跪死作罢!”
二十八上陵花事(6)
这一睡竟睡得极不安稳――阿七怔怔醒来,只觉额角发紧,心口突突直跳,肩臂旧伤亦是隐隐作痛哑声唤来篆儿,将眼望着外间:“什么时辰了?”
“将将酉时”
篆儿端了一盏温水过来,轻声又道,“殿下还未回来”Sg
“才酉时?”阿七仍未清醒,“如何天色暗得这般厉害?”
篆儿便笑道:“想是要下雨了”
此时阿七抬眼一望,却见暄白日里换下的衣衫配饰仍旧挂在榻前架上,不禁将手指着,悻悻道:“玉罗如何还不收了?”
篆儿面上一红,倒比阿七还羞赧三分,“殿下今晚若是回来,应是要在此处歇息的”
阿七这才恍然想起,将将才从后院搬来,晚间自己独自在此处歇了一晚,白日里又一番折腾,倒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正自头疼,却见那架角挂了一只香囊心中一动,便命那篆儿取来
拿在手上细瞧,香囊甚是精巧别致,隐有菖蒲与薄荷之气篆儿在旁笑道:“这还是上月初五,?姑娘做与殿下的,殿下平素极少佩这些不过今儿殿下既是请姑娘做――”
阿七却打断她,“取针线过来――”
篆儿赶忙取来针线并些绸缎络子,犹自接笑道:“若是姑娘做的,殿下必是天天戴在身上了”
阿七恍若未闻,拿起香囊便拆又见篆儿仍守在一旁,面露惊讶,阿七便淡淡说道:“我手生得很,拆开了瞧瞧,照着做也方便些你且去吧”
待篆儿出去,阿七将囊中香料倒出稍许,又将袖间誊抄的纸笺塞了进去,再细细缝好――无奈从未做过女红,针脚丑得很好容易将拆开的口子缝完,竟觉比抄书还要累些搁在掌中再瞧了瞧,暗道那?儿倒有一双巧手――若要自己做一只,实在为难
卦捻着一方锦缎走神,忽而窗边闪过一道电光,只听天边一个炸雷,阿七生生被凰一跳紧接着便是哗哗的落雨声,又急又密,雷霆电闪滚滚而至,久久不绝
阿七被惊雷扰的心绪难安,又不愿叫篆儿进来陪着此时外间玉罗带了两个小丫鬟摆下晚饭,便向西厅请阿七过去,见她手中攥着一只香囊发愣,口中笑道:“殿下素来不戴这些,今儿不过随口一提,姑娘白日里得空做了,不必这么挑灯熬油的”一面说着,又瞧了瞧香囊,笑叹道:“这是姑娘才做的?真真好手艺――”
阿七闻言,讪讪往袖间塞了,接过玉罗手中一盏汤药,拧眉喝尽忽而想起一事――自祁地返京之后,赵暄仍是命蓝思正替自己调理诊治蓝思正隔两日便过府试脉,将方子略做些增减,如今接连几日不见,因问道:“近几日倒是未见蓝大人这汤剂,应是不必再喝了吧?”
玉罗便道:“蓝大人先时交代过,服过这几剂,便可略停一停不过,大人又特为嘱咐,姑娘虽年轻,日后将养起来,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
阿七淡淡应着,将玉罗递过的银签子向果碟中翻捡半日,拈出一片桃脯嚼了,仍是压不住喉间的药气,心头更沁出层层苦意――蓝思正初次来府中之时,阿七佯装睡去,却听得二人低声交谈――乌末曾说箭毒无解,若是妇人,必至子息单爆即便蓝思正言辞闪烁,而赵暄稍通医理,岂会听不出暗藏之意?若嫁与他,日后见他与别的女子儿孙绕膝当真不及现如今早早抽身
如此想着,愈发觉得胸背间酸痛更重,亦无甚胃口,便遣了玉罗出去,熄了灯烛,和衣蜷在榻上
半睡半醒间,隐约瞧见夜色下一名女子孑然独行,手中撬一匹白马;耳畔风雨声呜咽不息,一晃间眼前是祁山下古道荒原,又一晃却是陵江边青石黛瓦阿七追在那女子身后,心中无端酸楚难言直跟着女子近了一处空茫之地,疾风骤雨之中,竟有烈焰腾空而起,火光中似有一名男子,浑身血渍,面容模糊不知为何,阿七只觉那男子必是与自己相熟之人,待要冲上前去,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手脚也好似被牢牢缚赚再也难行半步――一时又惊又急,竭力挣扎,却听有人远远唤着自己:“云七,云七――”
云七?云七是何人?阿七已辨不清现实与梦境,心下惶惶自问:我便是云七么?
“阿七――”男子的声音变得近在咫尺夜色浓重,阿七忽而睁开双目,开口时才发现嗓间哽咽:“谁?”
“是我”暄抓了她的手,在她身旁低声说道此时雷声又至,阿七指尖一抖,暄便笑道:“原来你怕这个――”
二十九上陵花事(7)
阿七仍是怔怔问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阿七怎么?”暄低声道,“你是魇住了――为何不让她们掌灯?”m
此时帐外玉罗点起灯烛阿七被烛光晃得微微眯了眼,心中渐渐清明――面前的男子已是一身素白便袍,发间缠了棉纱,左侧额角处隐隐渗出血渍,面上略有倦意,唇边却仍是带了一丝浅笑
阿七探上他的前额,不知该如何问他,只好含混道:“幼箴说你最不喜落下伤疤如今倒好,怎的又添了一处?”
“自从捡了你回来,我这新伤旧伤,竟是难断了――”暄看似抱怨,口中却低低笑着,手上亦是片刻不停,“这些时日不曾瞧过你的伤势,养得如何了?”
不等阿七回过神,暄已将那黛绿中衣解开,露出细瓷一般的肩头,将手抚过,掌心微凉
慌乱中阿七却想起玉镜那晚,他见了自己肩头的箭伤,先便叹了一声“可惜”――阿七带了些窘意,不肯让他再瞧见,便扯过衣襟欲将伤处遮赚无奈对方却不松手只听他凉凉说道:“现如今才知道藏着不让人看!当日逞强之时,如何不多想想?”
暄一面说着,又将阿七的衣袖一拉,只见右臂上留下的疤痕,亦有三寸多长阿七难以挣脱,接着被他牢牢捉了左手,翻开掌心,其上被青潭割裂之处,此时将将脱痂――阿七在祁地数次受伤,其间缘故,暄心中自是明了口上虽不说,每每思及,一股怒气仍是滞在胸口难以排遣
被赵暄强拉着细细查看一番,阿七挣扎无果,又见他面色渐沉,当下心中一恼,口不择言道:“纵是被刀箭扎成刺猬,也是我甘愿!你既是喜欢冰肌玉肤毫无瑕疵的女子,只管往景园去便是――”
暄扫她一眼,淡淡道:“若再这般蛮横,雨住了我自会过去”
阿七一时气短,倒也安生了片刻
暄便接着道:“前两日六皇叔送去东宫一名医女,听蓝思正说,此女年岁极轻,倒颇有些驱毒验方不妨让她来――”
“不必了”阿七忽而说道,“你也知蜥毒难以尽解况且,若被旁人知晓宸王府有人中了西炎密毒,又是一番风波”
此时暄替她将衣衫掩好,低声道:“也罢与其在衍国四处求医问药,倒不如领了皇命,直取西炎”
“直取西炎?”阿七一惊,“这又是何意?”
暄却无意与她多说,只轻笑一声,既似玩笑,又似正经:“你可听说过西炎湖珠?”
阿七闻言一哂,“‘雪狐’你尚且不信,这‘湖珠’一说,你倒肯信么?”
西炎与北祁相交之处,为祁山所隔据传有湖珠产于西炎瀚海,曾有西炎人与祁人先祖将湖珠供奉祁山山神,此后凡有湖珠现世,皆被献与西炎国主,做祭山之用
暄却笑道:“山神爱不爱这湖珠,我倒不知不过,传言中唯有湖珠可解蜥毒,你可曾听说过?”
阿七只当他说笑,更是懒怠再听,随口讥讽道:“莫不是今日出门,路上耽搁太久,听多了集市上西炎商贾的闲话段子?那些人吹得神乎其神,道什么湖珠可除百毒――我才不信!想那湖珠是圆是扁,只怕世上都无人亲眼见过你倒入了心――”
“即便空茓来风,也无妨一试”暄言语随意,仿佛自那西炎国主手中讨得传世国宝,于他亦不过探囊取物一般
“即便世上真有此物,而非闲人杜撰,那国主必是视如珍宝,岂会轻易与人的?”阿七懒懒道,“再则,若果真灵验,当日西炎王妃毒发之时,怎的无人以湖珠施救?”
暄素知她言思缜密,便也不再与她多辨,只一笑作罢此时捡起榻上将将自她袖间落下的一只香囊,挑眉道:“是你做的?倒有几分眼熟――”
阿七劈手夺过,“?姑娘心灵手巧,让她另做一只送你,这只不妨送与我吧”说着仍旧往袖中一塞,见赵暄并未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又问道:“你这伤,究竟哪里来的?”
赵暄将指尖绕着阿七肩头一缕散发,挑眉笑道:“今日往父王府里去,瞧上一个婢女,原想讨了来,不想倒惹了一顿责罚”
阿七冷嗤一声:“若因这种事责罚于你,只怕早被打死不知多少回,还能容你到今日――”
三十上陵花事(8)
半晌未听得赵暄接话抬眼一瞧,却见他斜倚在榻上,正眯了眼养神阿七将手一拭他的额间,微微有些灼手,想是伤口作烧当下亦不避讳,软语道:“将外衫脱了,好生歇着吧――”一面说着,便要唤玉罗进来
未及起身,已被他按住手脚,又听他低声道:“我略静一静雨住了便走”Sg
阿七一怔,忽而明白过来,顾不得肩上的酸痛,口中央求:“过景园去我不拦你;若是出门去,便带了我吧――”
过了许久,窗外雨声渐稀赵暄这才开口说道:“整日只想着出门去――原该往宫中请两名教习嬷嬷,将你好生调教调教”一面说着,撑起身来,竟似要走
阿七犹不死心,赶紧自榻上爬起,跟在后面
“今晚我要去的地方,你却去不得”见那阿七立时冷了脸,暄便笑道,“若这几日不给我招惹是非,围猎过后,带你逛遍京中的花街柳陌,怎样?”
阿七冷哼一声,悻悻道:“不必了到时被我抢了风头,你岂不没脸――”
“你竟不信?”见那赵暄笑得强,阿七忿忿又道:“你我一道去那盛义街街口站着,谁更招风些,却也难说!”
一面说着,也不再理会赵暄,仍旧往榻上一趴,竖耳听着他转身离开,脚步渐远,心中暗恼――既不肯带自己出去,何苦进来招惹一番!也罢,姑且再被他困个三两日,待逃将出去,还有何处是自己去不得的!
骤雨已歇,夜风沾染了几分凉意一骑?马出来城门,往城南走出不远,便见道边驻了主仆三五骑马骑在马背上的黑衣男子,面容清朗,气韵有异常人――眉宇间透着精明,却也难掩书卷之气
打眼望见赵暄,即刻伸马上前相见,言语三分讶然七分戏谑:“殿下竟是孤身一人赶来的?”
赵暄不答,倒将软鞭指了男子额上一处淤青,口中亦是揶揄道:“听闻卞兄为那覃笙冲冠一怒,不知下文如何了?”
男子正是京中卞家四子,人称“卞四”的卞允
“此事正经晦气,容后再提――”卞允扫一眼赵暄额上缠的棉纱,接笑道,“脸上同样挂了幌子,你也不必单单取笑我殿下今日这副形容,想那苏将军必是不肯将族妹聘与你了?”
“卞家消息果然灵通!”暄笑道,“我人还未去苏府,你们倒先知道了”
“怪道家父说,老王爷近来精神愈发矍铄,前些日与诸位将军一道陪圣上鉴鹰,射猎时身手比隋将军还准些――白日里老王爷这一茶盅,出手果然精到!”卞允骑了马,边走边笑道,“现如今只怕京中已传遍了――宸王爷为了苏家小姐推拒赐婚,罔上逆父――我卞四倒是好奇,王爷相中的,究竟是苏府哪位小姐?”
见暄意兴阑珊,闭口不言,卞允继而压低嗓音,“苏将军统共有几位妹子,只怕你还摸不清吧?”
“果真摸不清”暄手持马缰,笑容浅淡,“娶一个回去便是”一面说着,便策马而出
卞允立时撇下几名随从,打马追去
夜色渐深,二人一路疾驰,继而转上山道,不多时赶至一处山间古刹马蹄声惊起一群寒鸦,抬头却见寺门匾额之上,乃是“云际寺”三字庙堂之前一潭碧水,潭边枝蔓丛生,立了一顶石雕香炉,殿内却是空荡清寂,蛛网遍布,壁上斑驳一片,原本沥粉描金的壁画,早已无从分辨
三十一上陵花事(9)
赵暄与卞四各自将马拴在寺外山道边,绕过正殿,后院入目便是数间破败房舍,暗夜之中更显萧瑟稍候片刻,只听内中一间柴门轻启,只见一位灰袍老僧,身后跟了一名手持烛台的小沙弥,缓步向院中来
暄双手合十,先向那老僧施了一礼老僧慈眉善目,亦是合掌施礼,却不发一言,倒是身侧小沙弥道了一声佛号,嗓音犹有几分稚气2m
二人随那小沙弥往后山而去途中过来一溪山涧,修竹掩映处,传出瑶琴之声暄略略慢下脚步,侧耳静听,乃是一曲《雁落秋沙》,曲音跌宕,却不失沉静澹远――本是仲夏时节,因这琴声令人沉醉其中,只觉山间万物,平添几分秋意
暄忽而想起,此山倒与净月后山隔谷相望,若是月明之夜,这琴音必不负了谷中月色
不多时近了一座六角木塔,却是一座海会塔,为僧众信徒纳骨之用寺中原本一派凋敝之象,塔内仅有寥寥几座往生牌位
塔前空地上,早已设下香案卞四抬眼四顾,轻叹道:“当日此间香火鼎盛,不过一两年功夫,已是这般光景”
暄面色寂然,接过小沙弥递上的素香,向塔前拜了三拜卞四于赵暄身侧,依样祭拜一番
待折返之时,琴声已然止息暄忽而低声问那小沙弥:“可知方才是何人抚琴?”
小沙弥答道:“是寺中的一位施主”
卞四闻言,便随口道:“想必是香客”
小沙弥却摇头道:“这位施主既非寻常香客,亦非居士只是将一名亲友的灰坛暂寄塔中,又借宿一些时日而已”
卞四因向赵暄轻笑道:“倒抚得一手好琴”
一语将落,只听林木??,却见竹丛中一名青衫小童,生得甚是白净伶俐,怀中抱了一张江北并不多见的蕉叶古琴,正跳过溪水,往山道而来小童脚下的溪水被身后灯光照得清亮――行至近前,方见小童身后不远,一名青衫男子,手执琉璃灯,踏水而来
男子长发深衣,一袭浅青布袍,乃平民惯用之色,足上亦是草履,而周身澹然清韵,望之却绝非寻晨人可及
交错而过之时,男子脚下不曾停顿;倒是赵暄略一凝神,目光向对方淡然一扫偏偏此时那小童远远驻了步子,抬起头来重重盯了赵暄一眼,又向他身侧的小沙弥扮了一个鬼脸,仍是抱着琴,蹦蹦跳跳的追了男子而去
二人身影隐入林间卞四见那赵暄恍然若思,便让那小沙弥先回寺中,继而笑道:“见了此人形容举止,莫不是想起雩襄?”
暄边走边摇头轻笑道:“像也不像”
“简容前两日随长公主在净月庵礼佛,”卞四随口又道,“入夜便听得有人在后山抚琴,想来正是此人无疑了”
暄忽而问道:“白日里简容往义平侯府去,你也去了?可有什么正经事不曾?”
卞四闻言一哂,“若侯爷能有正经事,我卞四赶明儿也能紫袍玉带的上朝去了!”接着说道,“却有一事――今次上头吩咐我卞家的差事,险些出了差池倒多亏了侯爷举荐的一个靖南玉商”
暄便道:“程远砚?”
三十二上陵花事(10)
“你也识得他?”卞四说道,“此人虽是一介商贾,然此番我二哥因督办宫瓷一事南下,一路上冷眼瞧去,这程远砚人脉颇广,手段亦是了得若说东南一线皆由虞肇基掌控,这西北往西南一线,只怕非他莫属”
“布衣之人,单凭一己之力,竟有此能耐?”暄笑容冷淡,“月前我曾在七皇叔府上见过此人一面,倒有几分印象”
“如今国库亏空,既是商贾富国,上头便也不再十分的辖制若是早些年,此人如此神通,早被查办了”卞四道,“当日陵溪贩盐的周家,不正是因此吃了大亏!”
暄只觉额角伤处一阵抽痛,将指尖捏着眉角,“陵溪周家周”
“周绍通”卞四接话道
“我记得,这周绍通好像亦是靖州人氏”暄带了一丝不耐,冷笑道,“靖州,又是靖州即便被我赵衍改了称谓,又能如何!”
卞四望一眼暄的神色,似有几分阴郁,口中轻笑道:“如今衍朝已近三百年,建陵若当真有王气,此时也消耗殆尽了这周家并非世族,且如今已是族破人散;而程远砚亦不过小小一个商贾,又有何惧?”
赵暄久未言语卞四笑道:“家兄处事素来稳妥,北来之时已派人暗中查勘――这程远砚确然有些本事,却无不妥之处,许或当真是个白手起家的?”
暄略一点头,“如此,先沉一沉也好”
卞四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陈书禾当日在陵溪,宿的便是先时周家的宅子,如今充官改做了公馆”
暄拧眉道:“书禾南去途中,被人暗中盗走官册文书的,不正是陵溪公馆?”
“说来是有些蹊跷”卞四道,“陵南原是宣王爷的地界,此事若正经细查起来,也十分棘手,少不得我替你跑一趟罢了不过,”说到此处,卞四言语稍顿,笑道:“自你从祁地返京,与往日竟是大大的不同――终归是要与兄弟们说明白了,即便提了头,也要去办的!”
抬头却见赵暄眼中带了几分惶惑,半晌方苦笑道:“如今我是一步错步步错,父王倒是如愿了!只盼日后不要连累了诸位才好!”
卞四闻言,敛了笑,静静说道:“这些年随殿下左右,嬉闹得也尽够了,众人只觉得无趣无妨闹一场略大些的,提提兴致”
一言至此,二人仍旧回了寺中,辞过老僧,骑马自去
却说那小沙弥送二人出寺,直到望不着人影,正待回身,冷不防背后被人一拍,却是随主人借宿在寺中的小童
“莲蓬!”小童已藏了许久,此时挑眉笑道,“方才那两人是谁?”
“施主,小僧法号莲生!”小沙弥不答,口中却忿忿道
小童促狭道:“莲生不就是莲蓬?”
莲生丢下小童,回身便往寺中走身后那小童赶紧追上,“哎――你若叫我浦儿哥哥,我就叫你莲生!”
却说这浦儿随亓修泽北上,恨不得Сhā翅立时飞去见那阿七,不想一路皆乘舟船行进,晃晃悠悠慢得紧浦儿心中火急火燎,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好容易近了京城,修泽偏偏驻在城外深山孤寺之中,每日不外采药抚琴读书,竟与在陵溪时无半分不同
平素若说揣摩阿七的心思,浦儿倒能猜出个三五分,如今跟着修泽,却半点摸不着头脑――暗自急得跳脚,面上也不敢多问一句
这些时日住着,又不知湫檀去了何处,毕竟年岁相仿,俱是孩童心性,浦儿便与寺中的小沙弥莲生熟络起来,每每戏随闹,以此打发光阴
这莲生亦不过十来岁年纪,原是极少言语,捱不住浦儿话多,时日稍久,便捡些没甚要紧的答他浦儿从他口中得知,云际寺曾与京中某位落势王侯颇有渊源,当日香火极盛,如今却凋敝至此,只余莲生的老师父与莲生二人
这晚莲生终是不曾多说一句,浦儿只得悻悻作罢,跟他回了寺中
到了后院,遥遥却见修泽与一名陌生男子立在院中圆柏之下只当修泽有客,一溜小跑赶至跟前,不成想修泽面色清冷,全无吩咐自己上茶看座之意,浦儿便垂手立在一旁
来人亦不觉得面上难堪,径自向树下石几旁坐了,口中轻笑道:“当日我先选了白绶安,如今想来,倒不及崔嵬”
三十三上陵花事(11)
此时修泽慢慢过去坐下,淡淡道:“崔白二人,本就各有所长若你有意留下崔先生,自去见他便是”
“话虽如此,”男子笑道,“终归你先替为兄略提一提才好”Hxm
修泽闻言,久未言语
浦儿候在一旁,不免瞧不下去,倒是莲生送上茶来
此时便听那男子又道:“此番来,竟只为他的后事么?你们只怕还从未见过吧――”
“即便不曾谋面,终归算是故人”修泽淡然道:“今次北来,确为此事”
“依为兄看,怕不尽然吧?”男子将茶盏往石几上轻轻一搁,“湫檀随你多年,若你舍不得她,只管换做旁人便是”
“湫檀原就是你的人,且又是她的本意,”修泽道,“此事不必再问我”
“既是如此,多谢了!”见修泽神色清冷,半分波澜也无,男子微微一笑,继而又道,“年少时崔嵬只说我程远砚一世寡情;若说冷心冷面,只怕我还远不及你――”
“如今白绶安在城东置了一处宅子,你不肯去便罢了,”远砚说着,起身作辞,“我也无意扰你清修,暂且别过吧”
浦儿句句听得分明,赶紧跟上,送远砚出去待走得远些,浦儿突然开口问道:“公子,您可知我家公子现在何处?”
远砚这才轻扫一眼浦儿
浦儿赶紧陪笑道:“小人原是跟着七公子的――”
远砚便道:“我不知她现在何处”
浦儿自是不信,好生央求道:“公子可否带小人去见白先生?”
远砚略顿了顿,“也好,你可要随我走?”
浦儿便踌躇道:“小人还不曾回过亓公子”
远砚闻言,忽而笑道:“若你想见白先生,往城东翠微玉行,找一个名叫青平的伙计,便可”
雨声渐稀阿七伏在榻沿,眯眼望着窗下案头一盏琉璃灯,隔了薄如蝉翼的纱帐,橘色烛火周遭,莹莹泛出七彩光焰不知过去多久,百无聊赖间,忽而外厅门扇一声轻响,不多时便听玉罗在帐外细声道:“姑娘?幼箴公主来了,只说要见姑娘――”
玉罗言语无波,阿七却听得后背一个激灵立时翻身坐起,“幼箴?快带我去见她!”
玉罗闻言,便掀起帐子进来
阿七已急急起身,收拾衣饰玉罗一面上前服侍,口中一面淡淡笑道:“白日里王爷倒是吩咐过,说公主与姑娘是旧识,且不知姑娘是女子,若公主寻姑娘相叙,只管扮作男装便是”
阿七随口应着,心中本就忐忑,听了这番言语,更是不安――赵暄早已料到依了幼箴的性子,一旦知悉阿七的下落,必会急着见她如今果然连一日也等不得,便暗夜出宫,直寻到府上来
这厢还未打点妥当,便听院中吵吵嚷嚷,正是幼箴;又有几名男子,应是外院的侍卫,如今怕是不敢硬拦下公主,只得一路跟着进了园子;接着便听灵娣带了篆儿小环,并几名侍女,齐声跪在廊上请安
阿七顾不得许多,一面系着外袍的带子,一面往厅外走迎面便见幼箴自己掀了帘子进来,灵娣篆儿紧随其后,一众侍卫只候在门外廊下
打眼一望阿七,幼箴倒少见的面上一红,当即低头望着地下,口中却恨恨道:“哼,竟敢衣衫不整的出来见我!”
阿七也不与她计较,只管带着玉罗,做足了样子,向幼箴跪下施礼
那幼箴身着浅绛衫子,同阿七一般高高束了头发,亦是男子装扮,此时禁不住唇角一弯,上前扯起阿七的袖子,“今晚,你陪我往街市上瞧瞧去!”
三十四上陵花事(12)
那幼箴身着浅绛衫子,同阿七一般高高束了头发,亦是男子装扮,此时禁不住唇角一弯,上前扯起阿七的袖子,“今晚,你陪我往街市上瞧瞧去!”
无人敢出面拦阻,一顶软轿将二人抬出府去季长吩咐侍卫跟着阿七,另派人出去报与赵暄m
偏偏阿七出门时点名挑了周进随行季长稍一迟疑,心道若是由她出言相劝,只怕周进受罚一事,还有得回转――当下便遣人将周进找来
而幼箴偷得腰牌出宫,来时只带了一名侍卫,幼箴称其“奂广”阿七料想应是暮锦口中的内庭护卫,多打量两眼,见此人身形高瘦,面容无甚可陈,瞧不出年岁,更看不出身手底细
阿七心知幼箴与自己逃不出此二人的手心,索性放开了玩闹一番当下与幼箴一合计,竟是一拍即合,命轿夫径自往盛义街而去
话说这盛义街,街头至街尾,不过一箭地光景,却是聚集了京中十数家出了名的销金场子“南有弦西巷,北有盛义街”,阿七身在陵溪时早有耳闻如今这盛义街,西口便是绣红,而东口正是洗砚
亥时将过,京中街头已无行人独独这盛义街,仍是彩灯高悬,歌舞不息因嫌那洗砚阁太过清寂,阿七被幼箴扯着袖子,就近一头扎进东口第二家铺子
进去后方知道,此间装饰华美,人声鼎沸,竟是一座赌坊阿七只知衍律禁赌,皇城之下更是律令森严,此时见了这堂而皇之的聚众豪赌,难免心中诧异
幼箴瞧出阿七的心思,当即笑道:“虽说衍律禁赌,这家赌坊却有大大的来头――子时至卯时可开门迎客”
阿七不禁讪讪称奇
被幼箴拉着直上了三楼楼上靠东便是一溜隔间西侧摆了几处场子,俱是人头攒动,喧闹非常即便外间凉风怡人,场中却是个个面红耳赤挥汗如雨被扯着袖管满场遛了一圈,阿七总算得空躲在风口,取了折扇一顿猛扇;又深知幼箴素喜热闹,果不其然,将扇了几扇,便被幼箴拽进人最多的一处
阿七自小疏于此道,当日在苏岑面前,还大大失了一回面子此番与幼箴挤在人群之中,眼见那幼箴掏出腰间钱袋拍在案上――好在此间不似雁鸣,周遭多得是一掷千金的狂徒,即便整张金页子拍过去,竟也不觉扎眼
阿七冷眼瞧着幼箴,不多时便跌下脸来――这蛮女下注时豪气得很,只当她是个中好手,不成想很快便输得一塌糊涂,连阿七的钱袋也被搜刮一空这厢阿七叫悔不迭,那厢幼箴反倒犹自摩拳擦掌,怎奈囊中羞涩,无以为继阿七暗自头疼,再回身扫一眼周进与奂广――那二人立在稍远处,皆是黑着一张脸
恰巧此时幼箴瞧了瞧阿七――一如当日随阿七北上时,沿途捅了娄子的神情,斜斜将眼瞅着周进,压低了嗓子,一面踌躇为难,一面咬牙不甘道:“终归不能将咱们的盘缠尽输在这里不如先将你这侍卫抵些银钱,待我翻回本来――”
“咦?”阿七面上一垮,头疼道,“怎的不押上你的侍卫?”
“奂广?你可知他身价多少!”幼箴满场扫了一遍,抬手指了指对面一名原本生得中规中矩,如今却赔得面露凶相的富态男子,“喏,瞧见那人髻上的珠子没,少说也值半斛!”
“多少?”阿七瞧一眼那硕大南珠,再瞧一眼奂广,借着周遭的嘈杂,悄声问道,“他可是内庭隐卫?”
幼箴学着阿七平素的淡然语气:“呼延乌末未必能接此人十招若说国手,也当得――”
阿七暗自一番兴叹,继而轻咳一声,掸了掸袖子,波澜不惊道:“怕只怕,有价无市吧――”
幼箴瞪一眼阿七,满脸忿忿,悄声道:“只我见过的,便不下百名!你说有市无市!”
阿七心下一惊
三十五上陵花事(13)
那幼箴卦扯着阿七,絮絮与她商量将周进押做银钱阿七被扰得无法,拧眉瞥一眼幼箴,只见她腰间倒是配了两样玉饰,一白一绿,白的自是上好的西炎羊脂玉;而那绿的,虽观之通翠可喜,阿七却瞧不出门道,只管指了开口说道:“先将你这些抵了,若再输,不如收手,去别处逛逛――”
幼箴却是不依:“这翠玉是将将向?讨的,京中极难一见呢!”
阿七闻言,多打量两眼,不禁问道:“哦?这玉瞧着倒像琉璃,莫不正是琉璃吧?”
幼箴见阿七不识,面露得色:“不曾见过吧?这玉单名一个“翠”字,听七叔说,产自西南异域,咱们这儿的人,只识青玉白玉,都不认它呢――”一面说着,自腰间解了递给阿七
阿七接过,捏在指间细瞧,只听幼箴又道:“不如我们稍后往城东去,七叔说城东有间翠微玉行,多的便是这种翠玉”
阿七漫不经心道:“天这么晚,谁家玉行开门?”
“那又何妨?只管砸门便是!听?说,这玉行老板倒是躇七叔府上去,叫什么程远砚”
阿七指间一滑,险些失手将玉摔了
幼箴却未留意,一面分神瞅着牌桌,一面絮絮道:“若道这程远砚,虽是一个玉商,?却说他龙章凤姿,少人能及――我才不信,早想拉你去瞧瞧,世上怎会还有第二个如你这般的男子?”
阿七眉角一抽,幼箴也觉失言,讪讪道:“我原是要拿堂兄作比方,你在眼跟前,顺口扯上你了!”
想那程远砚心思难测,既已决意借围猎之机远走,自是不能旁生枝节,被程远砚知悉行踪――阿七无暇理会别的,只忙不迭道:“玉行哪及此处有趣?快别去了,还是赢回盘缠要紧!”
一句话点醒了幼箴,却见她愤愤道:“不肯押上你的侍卫,便将衫子脱了给我!”
场中多的是输尽细软,衣装不整的赌徒阿七又生怕幼箴惦记着玉行,好在自己男装打扮,无甚顾及,便将外衫解了递给幼箴
幼箴亦不含糊,径自掷在案上
坐庄的博头倒是个明眼人,早瞧出阿七这身银地暗纹纱罗成色不菲,当即吆喝众人开场
无奈这幼箴整晚背运,接二连三,将阿七周身饰物,最后连带手中折扇也尽输了去
阿七只剩中衣中裤,呆呆立在场边,将眼打量围聚的一干人等――三层已不见平民布衣,除却锦衣华服的浪荡纨绔,倒也有些书生打扮的长衫男子――百无聊赖间自己不觉得如何,稍远处周进已是瞧不下去,几番按捺,终是走上前来,耐着性子好言劝道:“公子还是略歇一歇再来吧――”
一语未落,腰间佩剑已被幼箴扯下,砰一声拍在案上,只听幼箴咬牙道:“再来再来!”
阿七面色木然,心知劝阻无用,已懒怠多说,反倒安抚周进一番,打发他与奂广只管去座上吃茶身侧便有人轻笑一声:“二位好赌兴,不妨随在下往雅间去吧?”
三十六上陵花事(14)
身侧便有人轻笑一声:“二位好赌兴,不妨随在下往雅间去吧?”
阿七闻言抬起头,眼前一名年轻男子,气度倒也沉稳,似是读书人;再瞧举止装扮,又像寻常贵介公子
见阿七打量自己,男子便揖手笑道:“郁州张之焕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除了话本子里那官运不济桃花运却颇济的尹贡生,阿七对郁州无甚印象,此时眼见周进不在近旁,便干干一笑,亦是抬手一揖,“云七,津州人氏”
偏偏此时幼箴用周进的佩谨抵,赢回一局,喜得回身扯住阿七,抬眼便瞧见张之焕含笑邀她二人往雅间去
幼箴素来不惧生人,又在兴头上,当下应允
阿七只当他口中的雅间是楼东靠窗隔间中的一处,不成想却随他直上了赌坊顶层,沿着恁长一段走廊,徐徐向下,过了一座过街石楼,又是朱漆游廊――即便是深夜,而如此招摇过市,阿七低头扫一眼自己的素白中衣,不免讪讪
好容易驻下,周进奂广仍是面无表情,向内探了探,无甚不妥,便各自立在门侧阿七幼箴随张之焕进房中去
房中布置不算十分华美,却也雅致地上设着蒲草软席,桑木矮几,窗边一只铜制薰炉,焚了玉华合香
而眼前这处场子,倒也少见――一方长几,其上摆了各色玉牌;席间围坐几名年轻男子,皆是书生打扮,谈笑间各自择了玉牌,另有两名侍童,手执纸笔,将各人所选誊抄在册
阿七稍一打量,料想这些人应是今春京城会试的举子只因身边继沧等人素来瞧不上那起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捎带着阿七也略略存了几分心思,极少与读书人相与――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纵有经纶满腹,亦是枉称男人此时又打眼细瞧了瞧案上几块玉牌,似是刻了称谓姓氏正自不解,身旁幼箴已开口问道:“这是赌些什么?如何未见下注?”
张之焕笑道:“此间只做雅赌,不关钱物――若是输了,一诗一画,甚或一酒一茶,皆可作注”
幼箴闻言,不免意兴阑珊将要拉了阿七作辞,却见阿七俯身拈起一片玉牌,其上一个“肖”字,口中问道:“此一局,赌的是什么?”
“此局赌――上陵花事”张之焕笑答
阿七笑意浅淡,将手中玉牌轻掂了掂,“围猎尚未开始,诸位又如何得悉花落谁家?”
“赌局原本只是玩乐,较不得真”张之焕笑道,“云兄不妨也押上一注就比如这肖府嫡女,不知围猎过后,东床如何呢――”
一语未落,那幼箴柳眉倒竖,立时起身,眼见便要发作
张之焕便轻笑一声,收了话头
阿七冷眼瞧去,张之焕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口中道的是,言下之意,却全然不在于此――因而悄然摁下幼箴
幼箴低声恨道:“这些人好生放肆!肖家乃皇亲贵胄,肖氏之女岂是他们可妄论的?”
三十七 上陵花事(15)
幼箴低声恨道:“这些人好生放肆!肖家乃皇亲贵胄,肖氏之女岂是他们可妄论的?”
阿七出言劝道:“都说了较不得真既是出来了,何必恁大火气?”
幼箴愤愤坐下,不再言语
阿七睨一眼幼箴,“听张兄之意,京中世家女子,没有张兄不识的了?”
张之焕闻言失笑道:“生在侯门深户中的女子,在下如何得知?不过对她们的父兄,倒是多有耳闻”
阿七便道:“若说起她们的父兄,便不是,乃是国事了;可巧在下对国事一窍不通,不提也罢”一面说着,将玉牌轻轻搁下,“此一局,便押在宸王爷名下吧”
张之焕摇头轻笑近旁便有一名男子对阿七笑道:“兄台三日后必要在此出资请酒了!”
见阿七面露疑色,张之焕便道:“既已下注,若是肖宰辅之女未入宸王府,云兄可要愿赌服输才好!”
“此局围猎之后方见分晓”阿七淡然道,“怎的诸位如此笃定,这肖氏女做不得宸王妃?”
那男子接笑道:“兄台竟然不知?肖氏早已贵为国戚,且与宁王多有罅隙,岂是一纸婚书便可解了的?依在下愚见,圣上虽有意撮合肖宁联姻,宁王必会授意其子,暗中推拒”
阿七眉梢微挑,又道:“若不选这肖氏女,便是沐阳潘氏了?”
那男子仍旧摇头:“沐阳长公主乃圣上的嫡亲妹子,宁王何必再苦心拉拢?”
“长公主亦是宁王的嫡亲妹子,”阿七心下暗暗称奇――这一干人借赌局谈论王侯重臣,言语间竟全无禁忌,想来近些年载,朝中渐次广开言路,士人布衣,皆可论道议政――因而随口又道,“亲上做亲,也是有的”
“当朝二皇子亦是适婚之龄,”在旁另一举子又道,“圣上若果真将潘氏嫡女指与宸王,内中必有另一层意思了”
任靖舟在衍西与沐阳潘氏互为牵制――衍帝此意,莫不是要再借宁王父子之手,打压任妃一党?阿七深知如今党争愈烈,宁王看似如日中天,深得衍帝倚重,实则利剑高悬,如履薄冰!心下烦躁,口中轻笑敷衍道:“圣意岂是我等可随意揣度的?”一面说着,转而又道:“小弟料想张兄必是才学精湛,博闻广识,如今倒有一事相问――”
张之焕便道:“云兄且问便是”
“前些时日于茶肆闲坐,听得有人提及‘隆泽四年谨之狱’――”阿七笑道,“小弟愚钝,竟闻所未闻,不知当日是何情形?”
“谨之狱”张之焕略有迟疑,“说来已有十数年光景彼时在下恰随家父于津州游历,因而略有耳闻主犯云彦,时任津州府尹,为官一方,颇有些口碑,人称他不但文采斐然,亦有几分侠义不过若要细说此案,在下只知起因是这云彦纠集一众文人,做了几篇针砭时弊的文章,不想其后又牵扯到一宗宫闱秘事”
“所谓刑不上大夫,”阿七又道,“这云彦既是士族,自古士人议政,即便触怒天颜,亦是罪不至死为何他却未能免于一死?”
三十八 上陵花事(16)
幼箴在旁早听得不胜其烦,将手扯了阿七,拧眉道:“这里无趣得紧,我们快些走吧――”
无奈阿七只是不动
“所谓宫闱秘事,个中原委,便不是你我可妄言的了,”张之焕叹道,“此案终是以云彦于靖州自裁而告结当日云氏虽未灭族,却也家破人散,嫡亲俱已不知所踪听闻这云彦膝下留有一子,名唤云旬,时年不过十岁,亦是生死难明说来在下年幼时倒与这云旬云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云彦原是江北名士,工于琴,所谓“南亓北云”,说的便是陵南亓氏与津州云彦彼时其子云旬仍是孩童,却已十分精于琴艺”Sg
说到此处,张之焕望一眼阿七,“恕在下冒昧,云兄亦是津州人士,莫不与这云氏,多少有些乾?”
只见阿七讪然一笑:“虽姓氏相同,小弟却是草莽之人;云彦一支,想来应是世家大族,而今即便败落,亦是攀附不起”
张之焕径自又道:“彼时云彦之妻已是身怀六甲,此后亦是下落不明”
幼箴闻言,倒来了兴致:“隆泽四年,想来应是十五年前,可不正应了你的年岁?”
阿七哭笑不得,睨一眼幼箴:“胡说些什么――”
“随口说说而已,”幼箴撇嘴道,“凭你这般顽劣粗鄙,谁信你是望族之后?”
此一桩旧事,众人俱未放在心上,一笑作罢
一时众人复又谈及上陵围猎内中便有一名田姓举子说道:“往岁围猎之时,俱是世家望族之后;而如今会试登第的学子,即便出身寒门,亦得承恩前往,足见朝廷爱才之心”
另有一名举子面露艳羡之色,口中说道:“诸位可知今届榜眼陈书禾陈大人?在下偶然听得一则传闻,这陈大人似是颇得太后赏识,十之七八要被择为帝婿,此后更是扶云直上,前途无量了!”
“如今适婚之龄的皇女,”先时那田举子又道,“首推景沅殿的幼箴公主不过若说起才情品貌,皇族女子当中,怕是再无人能及叛王之女赵绫菲”
说到此处,众人俱是唏嘘一番
阿七眉梢一跳,干干笑道:“这位兄台知晓得倒也详尽”
田举子面上带了几分倨傲:“好说好说实不相瞒,在下有位族兄,乃是肖宰辅门生,今届二甲第四名,授翰林院庶常之职,与陈书禾大人亦是交情颇深”言下之意,其族兄既是在翰林院供职,又与当朝重臣过从甚密,得悉一些个朝廷机要,宫闱轶闻,自是不在话下
阿七暗中先便轻嗤一声这阿七虽自认是乡野之人,心下却瞧不上倚仗籍贯学派拉帮结党,攀附达官显宦,醉心钻营的政客文人,只当此等人必是沽名钓誉之流――当下向那举子一揖手,明褒暗讽道:“兄台的族兄,果然心志高远!小弟着实佩服――”
幼箴在一旁听得有些呆愣二人互瞧一眼,阿七便清了清嗓子,对众人笑道:“皇族之中,适龄王女倒还有那么一些个想那陈书禾即便圣眷正卢也未必能娶得皇长女吧?”
“兄台竟然不知?”那田举子Сhā话道,“圣上原意是将幼箴公主指给沐阳长公主之子,潘简容不想公主执意不肯远嫁故而圣上便有了自京中显贵中择婿之意”
三十九 上陵花事(17)
幼箴面色越发难看,只坐在一旁,一盏接一盏的自斟自饮
虽不知幼箴酒量如何,但瞧她这一番架势,又忆起当日在雁鸣,她曾说随兄长喝惯了烈酒,故而阿七并不十分的而此间众人谈论家国天下之事,与那酒楼茶肆之中另有不同,阿七倒也听得入了耳,暂且顾不得理会幼箴,只管留意诸人的言谈Hxe
陆续有人进房中来,不多时已聚了十数人渐渐的阿七便瞧出些门道――言谈间众人皆以张之焕为首,多是今届落榜滞留京中的举子,抑或作京中宦游的贡士,除却一些胸中无物迂腐浅薄且俗不可耐的,内中倒有三五人,颇有几分才学见识
因无人引荐,阿七便低声向身侧张之焕打听
张之焕顺着阿七所指,望了望偏厅正在对棋的两名男子,说道:“面西那位,青城王漭,字元浩――”
一语将落,阿七不禁讶道:“他便是王元浩?”
张之焕便笑道:“云兄也识得他?”
“此人书画俱佳,陵南诸州无人不知”阿七直言道,“小弟亦是仰慕已久,不想今日竟得见其人”
“既是如此,”张之焕道,“在下有幸为二位引荐一番,如何?”
阿七稍一迟疑便欣然应允,起身随张之焕过偏厅而去
一番寒暄自不必提阿七幼时读书不济,却偏好书画,一时按耐不赚便出言向王元浩求画
那王元浩倒也爽快,将手指了棋盘:“可巧此局以在下一副拙作为注,云兄可有兴一比?”
阿七对下棋一窍不通,心底作难,口中讪讪道:“小弟向来疏于此道若是输了,眼下既无银钱,又无一技傍身――”
此时只听身后有人朗声笑道:“便由在下替小公子比过吧!”
阿七回身一瞧,只见一名华服公子闲闲立在当厅,眉眼生得倒是不错,偏偏额角一块淤青,显见是被人施了拳脚――此时唇角一丝坏笑,将自己上下一通打量,忽而向身后笑道:“少钦,如今你的眼光愈发独到了――”
阿七愣了愣,向此人身后看时,被他称作“少钦”的男子,身着素袍,额上缠了棉纱,面上难辨喜怒――可不正是赵暄!
而凑在赵暄身侧的年轻男子,将眼瞅着仅穿了中衣软靴的阿七,亦是满脸坏笑尴尬间阿七倒一眼认出,此人是白日里被自己无意夺了鞭子的潘简容
赵暄神色轻飘,扫一眼阿七身上,一语未发阿七不禁暗自叫苦
因周遭众人大半出身寒门,又或家道中落,且非京中人士,故而无人识出赵暄等人,只当他们是京中富家子弟,偏偏又俱是一副不学无术的浪荡形容,带伤的带伤,挂彩的挂彩,实在有辱斯文――众人难免腹诽一番
方才发话的华服男子,已矮身向棋案前坐了,手执黑子,于棋盘右上角落下一子,又对王元浩笑道:“京中卞允,人称卞四,久仰阁下大名恕卞四冒昧,若承蒙阁下相让,便求丹青一幅,如何?”
四十 上陵花事(18)
这厢卞四与王元浩犹在对弈,阿七已乖乖随赵暄出了偏厅因未见幼箴,阿七不免四处张望一番,却听赵暄冷声道:“已命人送她回去了!”阿七悻悻然垂了头,跟在他身后,往隔壁房中而去
房中自是空无一人当厅一副矮几,其上托盘中盛的,正是方才被幼箴抵账的衣物配饰zxSm
阿七生怕赵暄动手,赶忙自己过去穿戴妥当,又向腰间一一系好环佩锦囊,佯作不满道:“你来得倒快――”
暄自去几上斟了一盏茶,此时将将凑至唇边,闻言便将茶盏往几上一搁,“倒嫌我来得早了?若再迟些,你这身衫子,还有得脱么?”
阿七未做理会,只当不曾听见,随口笑道:“周进倒也利索,赎回的物事,竟是一件未落”
暄叹了一声,抬手唤她过去
阿七便向他身侧席地坐下,由着他替自己正了正衣襟,又听他无奈道:“没有一日让我省心!”
阿七探手取过方才暄搁下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邀功一般,挑眉道:“今晚我可未惹麻烦,一局也未赌,都是幼箴她――”
“招惹得还少么?你可知今晚这些都是何人?”暄将她打断,“聚在此处又为何事?”
阿七略一回想――众人确有抨击时政,把酒相叙间,狷介狂放之语,乍听不觉怎样,现下想来,便有些惊心――因而迟疑道:“无非是些失意书生,聚在此间谈论朝堂之事,即便言语有失,偶有过激之辞,亦不过因入仕之志难酬,发发牢骚而已”
“所谓祸从口出――读书若能修身明理,倒也罢了”暄摇头道,“前朝‘处士横议’之祸,不正是由此而发?”
阿七不以为然道:“自古读书人的口,最是堵不得的,如今朝廷广开言路,方是明智之举”
暄不再与她多辩,转而笑问:“周进说你与幼箴已在此处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可有何人入了眼去?”
阿七便直言道:“若你有心招贤纳士,张之焕倒也可用”
“哦?”暄略带了几分惊讶,“莫非你先前对此人已有耳闻?”
“本姑娘字也不识几个,从不与读书人相与”阿七不耐道,“只不过听他说了这会子话,觉得此人有些见识――”略顿了顿,又道,“亦有入仕之心”
“你这呆女,看人倒准”暄笑道,“张之焕在今届贡士之中,颇有几分名望不成想今日倒被你碰上书禾亦曾向我提及此人”
“他倒有好心!”阿七听闻陈书禾,冷哼一声,“既是可造之材,又有同届同窗之谊,陈大人为何不向肖瓒引荐?”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暄似是看透了阿七的心思,笑眼将她瞅着,“书禾乃是胸襟坦荡之人,并非如你所想”
阿七闻言,轻笑了笑,只管低头饮茶――胸襟坦荡,或是居心叵测,与她云七又有何干?暮锦一曲凄楚琴音犹在耳边,而如今此人却是平步青云,不日更要与别的皇族女子定情上陵,拜为驸马督尉,往岁旧情旧事,早已云散烟消了吧?
偏偏此时暄向她杯中续了茶水,低声笑道:“我曾听人说过,工于算计之人,瞧谁都是一副算计之心你将书禾想得如此不堪,对我亦是如此吧?”
阿七心头一紧,待要分辨,却咬牙道:“殿下料得不错”
即便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暄仍不免有些心凉,黯然道:“我怎样对你,你若还看不出――”说到此处,却不肯再说
阿七原是怔怔等着下文,不想他却说道:“方才返城途中,偶遇苏将军,便将你的话与他说了――何为‘青城之约’?”
阿七一愣,哼了一声,“要我说与你知道?休想!”
“不说便罢了”暄笑道,“你既已认了义兄,大礼之后,子岸便是我的兄长,我不会与他计较不过――”
阿七不禁抬头看他一眼,却见他挑眉笑道:“子岸得悉此事心作何想,我也不会说与你知道”
阿七眸光一黯,想她阿七虽不是处处留情之人,不知为何,每每思及苏岑,总是心藏愧疚此时更是如此,哑然道:“不必说终归是我亏欠于他”
见阿七神思恍惚,言语直白,又想起祁地之行,她对苏岑的种种维护,暄只觉眉头发紧,将手摁着额角,恨声道:“我倒想不通――你究竟受过他什么恩惠?几番险些为他丧命,竟然还亏欠于他!”
阿七似是突然回过神来,将眼静静望着赵暄,柔声道:“殿下阿七欠殿下的,只怕比苏将军更多,此生无以为报――”
“住口!”暄冷声将她打断,心底竟有些慌乱,生怕她说出决绝之语,一切便不可回转再开口时,喉中干涩,故作镇静道:“你并未欠我此生,我也绝不准你欠我什么!”
昏黄烛火之下,面前的女子粲然一笑,唇边笑意如同天际霞光初绽,又好似烟花一般炫目暄心头晃了一晃,将指尖拂过她的唇角,却听她喃喃叹道:“千红不及上陵雪世间女子,谁人不羡慕孝敏皇后?只可惜,今年的上陵,已是花事将尽了吧”
四十一祸起青宫(1)
明知她言语间另有所指,暄默了半晌,却低声道:“今岁天寒,节气迟了月余,故而桐花尚好过两日你自去瞧了便知”
此时门扇被人推开,来人却是潘简容
那简容不等赵暄招呼,只管往矮几对面坐了,先抬眼望了望赵暄,继而却对阿七笑道:“若等卞四对完棋,怕已是不早了不知小公子要讨什么画?”
阿七便道:“人说王元浩棋艺颇精――”
“小公子莫要小瞧了卞四,”简容笑得半真半假,“想他卞家,将天下的算盘都快拨尽了;到了他这里,算几路棋,应是不在话下”
阿七不知如何作答,只侧脸瞧一眼赵暄
暄轻笑了笑,随口说道:“王元浩尤善山水”一面又吩咐阿七,“你先随周进出去,我稍后就来”
阿七也不耽搁,起身便走只听身后暄对简容说道:“今日乏了,先行一步劳你二位在此候着明日过午往七皇叔府中再叙吧”
简容笑着应了,口中却揶揄道:“围猎近在眼前,王兄还须爱惜些气力才是,若腰酸背软拉不开弓,倒惹人笑话况且我瞧这小公子,身板亦是单薄得紧――”
暄笑骂着起身,亦不与他多言,径自离去
却说阿七在马车上等了一柱香功夫,方见暄带了两名小厮出来赌坊近得车前,亦不骑马,只管上车向阿七对面坐了
阿七见他阖目倚坐,面上倦意更深,便也不与他搭话走出一段,只听他低声道:“卞家祖上,曾是前朝巨贾,富可敌国”
阿七稍一迟疑,终是说道:“我听闻,如今这卞家已是数代为官,且,应属太子一党――”
“不错现今卞家四子之中,”暄说道,“长子次子,皆做过太子伴读”
阿七因问:“那这卞四――”
“因太后旨意,卞四自幼入宁王府侍读,与我情同兄弟”暄似是叹了一叹,继而却笑道,“在京中同我一样,亦是声名狼藉”
此后二人略静了片刻暄又道:“春夏之时,万物生发,原本不宜狩猎往年聚于上陵,围猎倒在其次上陵谷地沿籍水一线,地势低平,辟有一处马超兼做皇族子弟演习骑射之用围猎之时,男子在此比试骑射,故而籍水沿岸并未设下关卡,直通上陵之外”说到此处,暄仍旧阖着双目,唇角却微微一勾
阿七顿觉心底慌乱,垂下眼睑――莫不是被他觉察了什么?拿捏再三,索性开口问道:“骑马沿籍水而行,当真无一处拦阻么?”
“正是”暄低低笑道,“幼箴十三岁时,曾纵马一路奔出上陵,护卫足足追出十数里,方将她拦下”
阿七愈发难安,面上却是漫不经心:“莫非当日你也在场么?为何不亲去捉她回来?”
一语未落,暄手中一使力,阿七便跌坐在他腿上百般挣脱不得,正要发作,却听他淡淡说道:“能劳我费心费力去捉的,世上倒也不多”
阿七口中说着:“谁稀罕――”一面却偎进他怀里
四十二祸起青宫(2)
阿七口中说着:“谁稀罕――”一面却偎进他怀里
此时暄将手抚着她的面颊阿七觉察他指腹略有些发烫,口中便恨道:“两日未曾阖眼,添了伤亦不好生歇着,不如死在外面,岂不干净!”Sg
暄也不恼,低头瞅着她笑道:“若我死了,你又该如何?”
阿七忽而想起白日里上陵一场虚惊,原要再说几句狠话,不想却是缓了语气:“我也不知该如何”
“若我是苏岑呢?”
阿七原是有些怔怔,闻言立时拧眉恨道:“少与我说这些没要紧的散话!”
暄似是叹了口气,正色道:“本要歇着偏偏有事,拖也拖不得”说到此处一顿,果见阿七抬头瞅着,只当他有什么正经话说暄却出言调笑道:“今晚不出去闲逛一番,如何得见苏将军,定下他家的彪悍妹子?”
阿七冷哼一声心知他不过是小伤,应是无碍,便使力要将他推开暄却就势一歪,恰好枕在她肩上
男子的唇角擦过自己的颈窝,气息既沉且炙阿七只觉半边脸颊作烧,待要挣脱,却听他将脸埋在自己颈间,哑声缓缓道:“不要动”心忽然软了下去,红着一张脸,不再乱动
一路无语,恍惚间,已到了宸王府马车微微一晃阿七回过神来,抬手将肩上的人推了推
半晌,暄直起身,亦不急着下车,一手扶上阿七腰间,一手却扯松了前襟,口中低声道:“今晚热得很――”
此时车帘已被静候多时的侍卫掀起众目睽睽,饶是阿七再厚的脸皮,亦有些羞恼压低声音恨道:“你下是不下?”
赵暄不答阿七摔手便跳下车去只听身后男子轻笑道:“且扶我一扶”
阿七心中暗骂,今晚这厮莫不是被人下了催情药?腹诽归腹诽,终是回身将他虚扶了一扶不想他做戏亦要做足,脚下虚浮倒像真的一般,阿七未及回过神,整个人已直压下来
阿七一惊,待要抬手兜住他的腰身,近旁两名侍卫已闪身上前,先行将他搀住
众侍卫大惊,一时竟有些乱了方寸季长原是带人在门口候了多时,此刻赶至近前,急命众人抬赵暄进去,又眼见这副情形不同往日,不禁沉声道:“王爷?王爷?”
连唤了几声,暄将手微微一摆,声音几不可闻:“往外书房去――”
四十三祸起青宫(3)
一番忙乱过后,灵娣带了几个丫鬟服侍着赵暄在外书房歇下,与季长稍一合计,又遣人速去请蓝思正――一时竟无人顾及阿七待内院玉罗得悉消息,匆匆赶了来,却见阿七在书房东厅远远坐了,手中一盏半冷不冷的乏茶,心下犹自不解
近旁无人,玉罗又急着往房中探视,因上前轻声问道:“姑娘竟不进去瞧一眼殿下么?”Hxm
阿七淡淡应了一声玉罗倒瞧不出她的意思此时灵娣自偏厅过来,虽是恭声向阿七杆一福,口气却是极凉:“殿下命婢子送公子回缣缃苑歇息”
阿七便道:“不必劳烦姐姐,有玉姐姐送我便是”
不想灵娣淡然一笑:“殿下心中记挂,吩咐务必让婢子送下,还要回来复命的”
阿七瞧一眼灵娣,见她眼角竟有些泪意,心念一动,当即搁下手中茶盏,起身往西次间寝房而去玉罗急忙跟上灵娣作势要拦,阿七已掀起帘帐径自走了进去
房内燃了几盏上用夹纱素灯,光晕柔和榻前帘後垂,几名侍女侍立两侧,俱是悄无声息阿七上前,身侧便有侍女轻轻一福,替她掀起一角纱帘
内中犹有两名女子,衣袖轻挽,正自铜盆中将温水浣洗帕子见阿七突然进来,倒愣了一愣
阿七扫一眼赵暄,却见那厮阖目躺着,不知是睡是醒,鬓间隐有薄汗,而双颧却红的有些诡异阿七顾不得自己犹作男子装扮,只管凑上前去,眉头一努低声道:“下去吧!”
二女迟疑间相互一望,一时并无起身让开的意思阿七便不耐道:“灵姐姐――”
身后跟来的灵娣便向那二女悄一挥手,她二人方起身退下
阿七抬手向暄额间一拭,已烧得灼手,再探探腕上――脉浮且数,倒似寻斥伤所致气血瘀滞的脉象――此时方知他昏睡不醒,竟是真的――不禁低低自语道:“可不是自己作死么?”一面说着,便要将他额间棉纱取下
灵娣已谴退众人,此时赶忙上前拦赚口中急道:“公子倒要做什么?”
“昨日过午才被伤着,一日未过却烧成这样”阿七面上无甚表情,只低声问道,“先前经了何人之手,替他料理伤处?”阿七自是记得,当日在祁地,他替自己受下杖责,伤势远远重于今次,入夜仍可快马往返百余里,丝毫无碍
灵娣原是不欲多说玉罗睇一眼灵娣,轻声道:“平日殿下如何待姑娘,你还不知么?不必拿话搪塞姑娘”
灵娣这才如实回道:“是蓝大人自老爷府中回来,并未经外人的手”
“若非成心,便是遇着庸医了?”阿七明知蹊跷,心下既忧且恨,口中却淡淡道,“罢了,一时半刻也死不了,等蓝大人来了问过便知”
二女见她出言无忌,反倒不知如何接话
阿七也不再与她们多说,只将棉纱细细解了瞧时,伤处略有红肿,看似并无大碍――此时更觉忧心抬手再去推他,竟是不得醒转阿七心中难安,意欲唤来周进问个明白,转念又想,既是灵娣亦不知情,周进岂肯对自己直言?心烦意乱之间,好容易才将蓝思正盼了来
那蓝思正诊视一番,开过药方阿七待要问些什么,蓝思正却一味言辞闪烁,被逼得紧了,索性一揖到地:“在下若有可说的,岂敢有瞒分毫?等殿下醒转,公子有多少问不得的?”
四十四祸起青宫(4)
阿七心下暗恨,一时却也无可奈何,唯有耐着性子候在榻前
待煎了药来,暄倒略略有了几分神志,阿七在一旁冷眼瞧着侍女喂药那侍女素手皓腕,泪眼盈盈,又见他气息粗浅,一碗药未粳中途已歇了两歇阿七终是看不过,劈手夺过药碗,捏住下巴,直灌了几口暄卦咳个不赚这厢药碗已立时见底
那侍女看得心惊,又不敢拦着,只忙不迭的取了帕子替他轻拭唇上的药渍
暄倚在榻上咳了半日,低声命那侍女下去,又唤阿七道:“你来”
阿七凑近些坐了便听他低声道:“若被你呛死,岂不冤枉――”
此刻只觉心中既痛且恨,阿七不禁咬牙道:“今回这出戏,殿下怕是演得太过了”
暄双目微阖,待要抬手拉过阿七,无奈臂上竟是半分气力也无,唇角勾起极淡一丝苦笑:“过了?如今怕是还未开场呢――”
阿七心底一酸,生怕被他瞧见自己落泪,赶忙回过身去向几上取过一盏温水抬眼又见窗外天色隐隐泛青,心知此时多说无益,便缓了语气轻声道:“歇了吧许是已近卯时了”
暄果然不再言语,沉沉睡去阿七守在旁边,将手攥着他的衣襟,无端觉得心底发慌,片刻不敢阖眼
直至天色发白灵娣带人进来熄了灯烛因劝阿七回去歇息,阿七只是不肯,又命她找来周进
季长等人亦是一宿未能安睡此时季长与周进一起过书房来,阿七吩咐周进道:“不必再耽搁了,该请的,只管请来吧――”丢下这句,便往寝房走
将走出一步,回身却见季长周进仍愣在当厅,不禁低斥一声:“蠢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周进这才回过神来,向季长递上一个眼色,二人竟是躬身退了出去
出来过厅,周进先便“?”了一声季长与他共事多年,心下自是明白,抬手向他肩上一拍:“此人虽生得不男不女,竟是心计过人先时你吃他的大亏,也是没奈何如今正事要紧,既是王爷都信任他,兄弟,看开些吧”
二人便分头行事,一个带人快马往宁王府通禀,一个直奔内院而去
玉罗早命两名小丫头在内院垂花门外候着,此时见了季长,内中一个便忙不迭的进去传话儿
一炷香功夫,外书房门廊之下,便聚了十七八名妙龄女子,端的是环肥燕瘦,百媚千娇美则美矣,无奈个个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阿七躲在内室,仍被外间哭闹吵得心浮气躁――手中卦捧了一盏清淡汤羹,平生初次执了匙子服侍人用膳偏生对方却不领情,只勉强喝进一口
阿七眼瞅着赵暄面上血色尽退,愈发不安,一时顾不得恼他,搁下羹碗,又摸索着探至他腕上,却觉脉息细弱,心下当即凉了半截――素来康健之人,又是年轻男子,外伤之后若脉象细弱,是为死脉,性命堪忧
偏偏此时门外廊下有女子声音尖细,长长泣了一声阿七眉梢一跳,立时抓了暄的手臂,低声恨道:“你与蓝思正,瞒了我何事?”
一语未落,泪先滚了下来
暄双目轻眯,斜斜将她瞅着,似是要对她笑,无奈只能低低一喘
阿七直恨得浑身发颤,泣不成声:“我阿七倒不明白,这世间你看得比命还重的,究竟是何物!”
房中只余灵娣一名侍女灵娣在这府中,原是极有些体面,却是不敢多说一句此时便见阿七回身,冷声道:“再遣人去问,蓝大人几时过来!”
四十五祸起青宫(5)
却说宁亲王昨日晚间已随驾前往上陵行宫周进先将邱邕请了来,另去各处寻人好容易自一处场子寻见卞四跟前的一名小厮,命其带路,寻到卞四
卞四将要宽衣歇下,一面打着哈欠,口中笑道:“莫不是派你来催画儿的?你家主子未免太急躁了些――好歹再宽限个一两日,容人家画出来!”Sg
那小厮赶忙附在耳侧回了几句:“听闻今夜宸王爷伤势加重,如今阖府已乱作一团了”
卞四闻言,自是不敢耽搁,将脱下一半的衫子重又穿好,直奔宸王府而去
宸王府
季长引了先行赶至的邱邕并几名宁王的亲信幕僚入内探视一番,又将一众人带至花厅,私下对邱邕忧心道:“依在下看,眼前的情形,竟是十分的凶险凡事还望先生拿个主意――”
邱邕眉头紧锁:“我已命人往上陵禀明宁王爷眼下你等且去打点,今日少不得要忙于应付了”一面说着,转而问道,“方才在旁服侍的少年,可是自祁地来的?”
季长一时不知该如何提及阿七,方为稳妥,唯有低声回道:“正是”
邱邕手中轻扇着折扇,一时倒也不再理论
恰好此时卞四随周进赶来――正如暄对阿七所言,卞四少时入宁王府伴读,亦曾师从邱邕――当下先以师徒之仪见了礼,继而便去了书房内室
房中窗扇紧闭,当厅摆了一只珐琅消暑冰盆,而昨日那名素衣少年独自坐在榻前,神色冰冷卞四急急赶来,原是满身暑气,此刻生生一个寒噤
近前撩起床帐略探了探,却见赵暄犹自昏睡卞四未及开口,便听阿七静静说道:“如今上面信得过的御医,首推蓝定歧大人吧?”
因事先暄并未对自己多言,卞四有些不明所以,却也立时答道:“蓝大人已随驾前往上陵行宫――如今已派人去请小蓝大人过来”
“蓝思正不妥”阿七摇头道,“蓝定歧为人刻板,必不会为其子多言”
此时卞四隐隐猜出几分,稍一思量:“倒有一人,极其妥当――东宫新进医女,颇得太子倚重亦可避嫌”俨然一副商议的口气
“太子的人”阿七口中似是自语,“倒也还使得”
卞四暂且压下心头疑问,自去不提
不多时,蓝思正亦是匆匆赶来一如阿七所料,赵暄正是以身犯险,命蓝思正替自己拖延伤势蓝思正本以为一剂汤药,少说可撑得半日,不想晨间赶至,一试脉息,却出了差池,情形竟似急转直下――心中便有几分慌乱,不觉后背薄衫已然濡湿
“大人医术精湛,阿七自是省得”阿七原是又急又恨,此刻却也只能暗自压下,隐忍不发,低声道,“如今殿下经大人一手诊治,可否解一下王爷此时的脉象?”
蓝思正竭力稳了稳心神,低声道:“姑娘可知‘假脉’‘如脉’之说?正所谓疑似真假之间,生死反掌,是为此脉――”
阿七心知若再要细问,蓝思正亦未必肯如实道出所用何药――半晌,方轻声说道:“稍后东宫另有人来替殿下请脉,大人还要将话说圆转了才好――”
蓝思正恭声应下
“姑娘亦通医理,无需在下赘言――殿下吉人天相,只需捱过眼前一两日,在下自当竭尽所能”这蓝思正本是谨小慎微之人,如今自知骑虎难下,索性将心一横,直言道:“即便到了老亲王跟前,在下亦是这般回禀”
四十六祸起青宫(6)
“姑娘亦通医理,无需在下赘言――殿下吉人天相,只需捱过眼前一两日,在下自当竭尽所能”这蓝思正本是谨小慎微之人,如今自知骑虎难下,索性将心一横,直言道:“即便到了老亲王跟前,在下亦是这般回禀”言下之意,虽非不治,一两日之内却颇有几分凶险
阿七愣愣听着,已辨不清心中是悲是恨,暗道若当真有了闪失,这厮岂不正应了自作孽不可活!
自蓝思正之后,因得悉宸王伤重不支,王侯公卿,大小官员,狐朋狗友各路人马纷纷过府探视,竟是络绎不绝,加之众女躲在偏厅哭哭啼啼,十分凑趣,倒比当日赵暄初初封王之时还热闹几分
赵暄自是不见来客众人多半问候一番,稍驻一驻,便自去了;另有一起私交厚密的,少不得略探一探,另被引至前厅用茶;再有一时不得来的,多谴人送了拜帖不少来人面上唏嘘扼腕,心下却暗藏了冷眼旁观的意思――这宸王行事果然荒诞不经――早先已传出宸王拒婚,宁王爷先是将其一顿痛打,又命其在暴雨中跪了七八个时辰――如今看来,做出此等罔上不尊且颜面扫地之事,倒也正合了这宸王的秉性,而非闲人杜撰更有好事者,料想这位苏府的女儿,必具倾城之貌,各自思慕不已
前院宾客往来不断,帘后众女哀哀戚戚――眼前生生一出闹剧,将个阿七恨得几乎呕血,又硬不下心肠一走了之,如此一忍再忍,大半日下来,听那外间仆从通传,倒将京中有些脸面且明面上与宁王府走得近的人家,识了个十之七八
眼看天已过午,大门上的小厮慌忙来报,只说宫里已传下话来邱邕因命人开启中门相迎,不多时便有一名近侍内监带了太后问询的口谕,自中门乘马而入;此后另有十数内监随从并小小一顶软轿,自侧门入府
季长等人心中诧异,又见卞家四子骑马随轿而来,一时倒摸不清是何排场
众人迎上前去,眼见着软轿落下,轿帘掀起,莲步轻移而出的,却是一名年岁极轻的女子
打眼看时,女子作寻常宫人装扮,秋香色罗裙,双环望仙髻,却是眉目低垂,面上一袭薄纱
此时卞四凑近了低声道:“这是东宫典药褚姑娘”
季长会意,赶忙命人请卞四与那女子往外书房去
阿七犹自守着赵暄,听得侍女通传,心知是卞四请了东宫医女本想避上一避,忽而忆起赵暄曾对自己提及,忠平侯赵瑭向东宫新荐一名医女,莫不与卞四请的,正是同一女子?心下有几分好奇,便不曾回避,只往帘后略站了站衣不解带坐了半宿,起身时难免有些晕眩,又觉额角无端跳了两跳
少顷,玉罗引了卞四与那医女进来几名侍女上前挽起纱帐卞四候在帐外,因向在侧的阿七说道:“这位便是典药褚姑娘”
阿七只觉额角跳得愈发厉害,却面带浅笑,恭声道:“有劳姑娘”
那医女仍是低眉敛眉,亦不除下面纱,只略点一点头,便往榻边坐了,将左右脉息皆探过一遍
一时诊毕,卞四向那医女道:“蓝大人与邱先生在外厅,姑娘请外间稍坐”
阿七却忽而说道:“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姑娘――”
四十七祸起青宫(7)
医女脚步微顿只听阿七又道:“劳烦卞公子与邱先生稍候片刻”
卞四听出阿七要单独留这医女说话,一时只当阿七忧心赵暄的伤势被医女看出端倪,倒也未曾疑心别的,便先行出去zxSm
阿七请那医女往矮屏后坐了,低问道:“依姑娘看,殿下的伤势,可要紧么?”
“不敢有瞒公子,殿下此番的病灶,起势极凶,倒也少见”医女略略垂了眼睑,亦是轻声回道:“既已如此,许或命中应有此劫三两日之内,切切不可大意;若过了这三两日,便得好了”一面说着,微微抬眼,将阿七望了一望――面前的少年容色苍白,眸底忧惧,绝非假意
阿七亦是深望着女子,半晌,低低又道:“若是捱不过这三两日呢?”
医女复又垂下眼去,“公子一望便知是心生七窍之人,若是如此,且看医缘罢了――”
阿七将心一横,沉声吩咐玉罗:“姐姐且带她们都下去”
玉罗颇有几分讶异,倒也依言照做
天色渐沉,窗外风声渐起,似是急雨欲来阿七不管是否隔墙有耳,亦顾不得那赵暄是睡是醒,怔怔望着脚边的珐琅彩瓷盆,只觉心底揣了这满满一盆冰,口中缓缓道:“若能求了亓公子,便不必看这医缘了吧?”
对面的女子身形一僵,低头不语
阿七抬眼望去,只见得女子峨眉微颦,瞧不见面上的神色当下问道:“亓公子在何处?”
“公子不必再问”女子言语极淡,起身向着阿七轻轻一福,正要离去,衣袖却被阿七扯住
“湫姐姐――”少年低声道,“若能见到亓公子,赔上阿七一条性命,也不值几何”
“公子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倒枉费旁人一番心意!”湫檀心底苦涩,咬牙低声道,“若在奴婢手上,此伤尚有八分治得既是如此,公子不妨一赌,何苦搭进一条命去?”
“莫说八分――”阿七轻轻一笑,“便是万中之一,阿七亦不敢赌”
湫檀虽不知阿七为何滞在宸王府,却也猜出阿七已存异心,背弃师命――若此时落入远砚之手,恐是凶多吉少因而苦笑道:“亓公子此时尚在京中公子若敢回去见白先生,不妨自去问他”语毕,回身便走
“多谢湫姐姐”阿七手上一松,欲言又止,向着湫檀的背影,低声道了一句:“若有人问起,姐姐直说便是,阿七不敢拖累姐姐”
“公子可静候一日若明日过午,殿下仍不得好转,再去不迟”那湫檀一面说着,脚下片刻未停,径自离去
阿七怔怔坐在原处――赵暄这出戏,沸沸扬扬,为的却是哪般?自己如何去求修泽替他诊治?而湫檀竟被送入东宫,此事与赵瑭又有何关联?
心思繁乱,一时也不得理顺忽听身侧有人轻唤“姑娘”,阿七凰一跳,回过神来,却见篆儿不知何时进了房中
“姑娘,方才外间褚姑娘已与蓝大人议过殿下的伤势,只说仍按蓝大人原先的意思诊治”篆儿絮絮回道,又打量阿七的神色,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便迟疑道,“卞公子想见见姑娘――”
阿七恍若未闻,低声吩咐篆儿:“如今殿下这样,我心里乱得很,身边除了你,也没个得力的人你去外面,不拘吩咐哪个小厮,往宁王爷的别院去,寻一个叫索布达的祁女,只说是殿下的意思,让她过这边府里服侍”
四十八祸起青宫(8)
阿七言语随意,心下却是反复掂量多时――这篆儿可不可信,自己并无几分把握
篆儿轻声应下,顿了顿又道:“卞家公子,姑娘可还要见么?”
“见!”阿七轻笑一声,“为何不见?”
廊后小小一处庭院,院中皆是新培的西府海棠,其间倒有数株,已然育果花树之后,又是三五间退步,疾风卷得檐下茨竹软帘微微作响篆儿上前待要卷起帘子,阿七脚下一顿,倒未急着进去篆儿便轻声道:“此处殿下原就极少过来,当值的几个丫鬟,如今都往前头照应去了僻静得很”
阿七点头道:“倒是一个好去处”又吩咐篆儿候在房外,自己打起帘子进去
碧色竹帘映得房内一片清寂入目四扇漆木画屏,其上一色素衣仕女,或拈花而立,或凭栏望月笔墨清淡,却韵致超凡阿七素来步履极轻,此时绕过画屏,却见窗下执子独坐的男子,双目望着棋盘,似是浑然不觉
阿七轻咳一声,卞四恰恰抬起头来,望着阿七淡然笑道:“小公子可有兴与卞四对一局么?”
阿七亦是笑容轻浅,撩起袍摆,向棋案对面盘膝坐了,探手执壶,替卞四续上一盏新茶,“卞公子明知小弟于棋一窍不通,不若这样,你我以猜先之法,赌上一局如何?”
卞四道:“如此倒也公允若在下胜了,正巧有些疑问,望公子一解”
“好,小弟必是知无不言”阿七应得干脆,接着说道,“若是小弟胜了,便求卞公子一事”
卞四将眼望着阿七,似是别有深意:“但凡在下办得到的,定当尽心尽力”
“小弟求公子的事,于公子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费不了多少心力”阿七一面说着,抓起几枚白子攥于左掌,右手稍抬,示意卞四出子
卞四沉眼望着阿七的左手,片刻之后,取了两枚黑子置于棋盘之上
阿七便将手中的白子一枚枚摆好,将将六枚,掌中已空
卞四轻笑道:“既是双子,君子一诺抵千金,在下便要问了――”
岂料阿七不慌不忙,往袖中摸索片刻,竟另摸出一枚白子,轻落盘上,挑眉道:“单子,还是小弟胜了――”
这白子正是初进缣缃苑之日,自西厅棋案上顺手取的,一直袖在袖中,原想着做暗器之用,不料倒在此处派上用场
卞四眉心一努却听阿七缓缓道:“卞公子应是知晓城东‘翠微玉行’吧?玉行老板程远砚,可与公子相识?”
卞四微一迟疑,点头道:“不错”
“既如此,便劳烦卞公子打探一人,寻到此人,替殿下诊治”
卞四因问道:“这便是小公子所求之事?”
阿七轻笑摇头:“并非此事在下所求,不过请卞公子寻人之时,稍作遮掩,莫要提及在下,即便在殿下面前,亦是不可――公子可愿与我击掌为誓?”
卞四似是不以为意,倒也依言擎起右手,由着阿七迎掌一击――此时忽觉这少年的手掌小巧轻软,断不似男子之手当下倒也无暇多思,只开口问道:“不知小公子要寻何人?”
“亓修泽”阿七说着,递上一只细颈瓷瓶,“此人避世索居,善岐黄之术,最是心性冷寂,极少出手施救病患公子见到此人,将这瓶子交与他,他便会应允程远砚应是识得此人,知悉他的下落――公子精明过人,无需小弟再多言了吧?”
卞四接过瓷瓶,又将棋子慢慢收回棋篓,独留下最后那颗白子,口中不答反问:“此乃产自西南永郡的上佳‘永子’,与我手中这副云子略有不同,不知小公子可瞧出来了?”
阿七便轻笑道:“我知公子心有不甘,既是如此,公子可举三问,小弟择一作答,如何?”
“果然爽快!”卞四说道,“如今也不必三问,在下只问一事――小公子对少钦可是诚心以待,不愿看他身陷险境?”
阿七低声答了一个“是”字转而却沉吟道:“公子见了程远砚,不必多言其他,只说是亓修泽亓公子的旧识――若当真求不来他,还容小弟再作计议”
“方才击掌之时,我见小公子手纹绵密,乃心思缜密之相”卞四似是随口说道,“如今看来,应是如此”
“击掌之时,小弟也瞧见了公子的掌纹,”阿七轻笑了笑,似是恭维,又近调侃,“右手近乎断掌,乃精明善营,执掌万金之相――”言毕起身,“事不宜迟,公子尽早启程吧――”
四十九祸起青宫(9)
骁卫将军府
时至定昏骤雨已歇,西天边霞光潋滟,大片赤色云彩渐渐汇聚,火烧一般漫布天际
后苑池心水榭之上,软风拂面,凭栏倚坐之人,望去已是酒至半酣池边柳下候着两名侍女,一名水绿衫,一名红罗裙二女遥遥眺向池心,窃窃低语―
那身着水绿衫子的说道:“将军莫不是醉了?可要过去瞧瞧?”
着红裙的便道:“确是半晌不见动静只是,将军特为吩咐过,不准扰他清闲――”
“可水上风大,若不去瞧,睡着了被风吹了怎好?”
“瞧你!”着红裙的笑着揶揄道,“姑奶奶且放一百个心吧――将军岂是那起弱不禁风的?”
“你这蹄子,”绿衫女笑骂,“看我不撕你的嘴――”
二女正自笑闹,另有一名侍女带了前院小厮过来,口中道:“姐姐们让宛菱好找!前院有客,府尹陈大人等着见将军呢!劳烦姐姐通传一声”
红裙女面露难色,向那宛菱道:“将军吩咐过,任谁也不见――”
“秋儿,陈大人不比别人,”绿衫女敛了笑,“还是回一声吧”一面说着,撇下众人,独自往水榭而去
那秋儿便掩嘴笑道:“瞧瞧万儿,方才就急着过去呢――”
宛菱也陪了笑:“万儿姐姐说的是,陈大人不比别人,若将军怪罪下来,倒不好了”
秋儿因问:“说来也怪,昨晚还好好儿的,今日倒在后苑闷了一日,你们一向在前头伺候,可曾听到什么不曾?”
宛菱便招手唤来身后跟着的小厮:“方才你说了一半,昨晚跟着出门,遇着谁了?”
那小厮笑道:“回姐姐的话,是宸王爷,还有卞家四公子王爷与咱们公子说了半晌的话”
秋儿便向宛菱笑道:“卞家公子倒也罢了,宸王府不是与咱们无甚往来么?”
小厮赶忙说道:“秋姐姐别这么说,这宸王爷瞧上咱们家一位姑娘,眼瞅着便要做咱家姑爷了――昨晚说的正是此事呢!”
“都道这宸王爷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一副好皮囊,心里最没个经纬――”秋儿奇道,“莫不是为了这个,将军心里才不痛快?”
“咱们家如今哪有适龄的姑娘?老家便有几位,也都是族亲,离得远了”宛菱道,“那宸王爷再没个正形儿,好歹也是皇上封的郡王,太后娘娘嫡亲的孙子,怎会瞧上咱家庶出的姑娘?”
“正是这个理儿呢――便是聘了去,也做不得正妃,日后少不得瞧人眼色”秋儿心有戚戚道,“想来咱们将军心气最高,自己族中的姑娘,即便是嫁到寻常人家做夫人,也强过做那侯门妾室,仰人鼻息”
几人且在池边悄声议论,这厢万儿已沿着游廊进了亭中,却见几只空了的银壶倒在一旁,那苏岑阖目倚坐,轻红纱衣前襟微敞,露出的颈间胸口,肌肤倒比女子的还要白些
万儿先便红了脸,待要上前几步,忽听苏岑懒懒问道:“何事?”
万儿心头无端一跳,赶忙回道:“前院来报,说是陈大人来了,公子可要见么?”
五十祸起青宫(10)
半晌不见苏岑回应,悄悄抬眼看时,只见苏岑俯身捡起一只银壶,摇了两椰拧眉道:“再去取来――”
万儿便不敢再问,赶忙回身出去,另去吩咐人取酒
苏岑复又倚回栏上,虽带了三分酒意,无奈脑中却仍是一片清明;又觉漫天霞光红得刺眼,便将折扇覆在面上,只等人再取酒来
不多时听得脚步声渐近,似是有人进了亭中,却不是万儿那人向石凳上撩衣坐下,朗声笑道:“独坐饮酒,岂不无趣?”
苏岑抬手扯下折扇,望一眼来人:“府尹大人怎的有闲过寒舍来?”
书禾淡然笑道:“陈某不请自来,特来向将军道喜――”
“罢了,罢了――”苏岑勉力打点起精神,将手一摆,苦笑道:“莫要取笑小弟了!”
书禾便道:“前日听闻贤弟往兵部告了假,可是先时家中事务仍未办妥?”
“如今既无战事,我领着闲职,无所事事,且不必每日朝参,不若告假自去,落得一个自在清闲”苏岑说着,执起手边一只银杯,将杯中残酒饮粳看似随意道,“且陵溪确是有些俗务――”
“子岸,你也不必瞒我――”书禾忽而静静将他打断,“此番北去,你究竟遇上了何人?”
“何人?”此时酒意渐浓,借着酒意,苏岑索性半真半假,敛眉一笑,“无非一个女人罢了――”
此语一出,只想放声大笑,好好清一清积在胸口的浊气――不错,无非一个女人罢了!想他苏岑,取次花丛,恣意无忧,何苦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纠结至此?
“女人?”书禾看似揶揄,实则另有深意,“如今贤弟竟同那宸王爷一般――浪子回头了么?眼看围猎将至,你二人反倒敛了往日心性,实属难得”
苏岑便轻笑道:“围猎与小弟何干?家姐在陵溪,早替小弟定下一门亲事――”说到此处,胸中难免郁郁,将眼望向池心,水中芙蕖半开半拢――却听书禾淡淡又道:“这女人,莫不正是未来的宸王妃?”
苏岑顿觉心头一空,一时竟道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百般寂寥陈滓一般自心底泛起,懒怠多言,只淡淡敷衍道:“陈兄素来察微辨末,小弟着实佩服――”
书禾心中早有了分寸,轻摇折扇,对那苏岑说道:“若陈某料得不错,这女子此时恰在宸王府中吧?孤身一人北上祁地,说来也算有些胆识――”
苏岑微怔,手中却将石桌上七横八竖的酒壶翻捡一遍,遍寻无果,当着书禾又不便发作,唯有悻悻作罢
书禾将眼望向苏岑,面上淡笑已然尽敛,沉声说道:“若这女子安心作她的宸王妃,倒也罢了;怕只怕,她意不在此――”
苏岑微微变了脸色:“陈兄此言何意?小弟听不明白”
书禾言语清冷:“终归我是劝不动你,只望贤弟好自为之,莫要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薄情女子,误了前程”
苏岑拧眉不语,恰在此时,却见万儿领了两名侍女走来,布下新酒与各色茶果
因书禾是常客,万儿略略知悉他的脾性,特为另奉了茶来
不想苏岑却命万儿将茶撤下,自取了酒替书禾斟满:“陈兄也道独酌无趣,不若陪小弟一杯吧”说着先将自己杯中饮粳此时复又笑道:“原以为陈兄从不饮酒,不想当日在陵溪,却见你破了一回例”说到此处,想起彼时初见身着女装的阿七,倒被她泼了一身残酒,心下又黯了一黯
苏岑虽点到即止,陈书禾又岂会听不明白――若非那女子亦是唤作绫菲,且琴音神似,自己又怎会留下与她对饮相叙?若轻易便可抛开,世间哪还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当下不再多言此事,一顿闲话绕开
苏岑因问:“前些时日你要拟的折子,可递上了?”
“递上又能如何,留中不发,倒可惜了一副好墨――”书禾说着,先便自嘲一笑,“先前我也是锋芒太过,一时倒忘了登高跌重的道理”
五十一祸起青宫(11)
“若说锋芒太过,如今谁人及得上宁亲王?”苏岑似笑非笑,“你且冷眼瞧去,这宁王爷哪有半分藏拙之意?如此反倒得了圣上信任再说其子宸王,又另是一套,一味做傻念痴,背后又有太后庇护――这对父子,双簧唱得正是火候”
书禾轻笑了笑,并未接话苏岑又道:“若依小弟愚见,如今你将折子递上,方是合了圣上的心思”将话撂在此处,便不肯多说,只低头饮酒
书禾不见下文,终是笑叹一声:“贤弟果真进益了!若说揣摩圣意,倒比那起混在内庭的阁臣还入木三分――不错,如今圣上正愁无人挑起事端――封疆大吏,中枢内臣,皇族外戚,若都是一团和气,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肖瓒赵?喜静则隔岸观火,赵顼任靖舟喜动则先发制人,孰优孰劣,眼下还远远不是品评之时”苏岑说道,“陈兄既与宁王有旧,又是宰辅门生,折子递与不递,各有说辞”
“进退皆可,却也正是进退两难”书禾长叹一声,“我如何不知,如今圣上有意扶植寒士与世族抗衡若这折子递了,我便置身风口浪尖,反倒不得施展;不若再压一压,许或另有契机――”
苏岑似是有些不耐,“镇日琢磨这些,倒比舞刀弄枪还累!我宁可在兵部对着孙又京一副蠢脸,也不肯对着那起阁老翰林,日日正襟硒,个个讳莫如深”
书禾倒也不以为意,转而笑道:“说起这孙又京,你倒正经与他结了梁子――卞家公子年少气盛,你不拦着便罢,何苦又助他气焰”
“你也不必笑我,”苏岑闻言,轻笑一声,“若你瞧见那覃笙,只怕也要挺身相救――”
“覃笙?”书禾似是有些意兴阑珊,“只听闻是一个覃州班子,余者倒知之不详了”
苏岑却笑得别有深意:“虽未见过真神,我倒见过这覃笙两回――卞四正经对此女动了心思,特特往城东寻了一处宅子与她也不必瞒你,此女生得倒也罢了,只需照着你府中那幅画儿,一比对便知若说十分,自是有些过了;七八分相似,却是有的”
这厢苏岑说得轻飘,那厢陈书禾已听得沉下心去――面上倒也不显,只漠然听着
苏岑见书禾面色如常,自嘲道:“但凡小弟有陈兄三成定力,也不必被你看了笑话去”一面说着,执杯又饮
书禾淡淡一笑,却带了些微苦意半晌,忽然问苏岑道:“我有一事请教若贤弟不便答,倒也罢了”
苏岑卦瞅着手中杯盏,随口道:“何事?”
书禾言语间毫无波澜,“说来也巧,前次在陵溪绮桐馆,无意间瞧见贤弟所配一件羊脂玉饰,倒有些眼缘,不知贤弟何处得来?”
“玉饰?”苏岑听他如此说,不解道,“什么玉饰?”
书禾将眼向苏岑身上略略一扫,先时暮锦赠与苏岑的羊脂白玉,堪堪挂在腰间,衬着极艳的轻红纱罗,更显莹润清透
苏岑未作多想,直言道:“此玉是小弟的定亲信物”一面说着,却听书禾又道:“不知贤弟大喜之日,定在何时?陈某也好早日打点一份薄礼――”
苏岑苦笑摇头:“因些琐事,倒要耽搁一段时日”说到此处,心中更觉憋闷,扬声笑道:“罢了,休要再提这些,你我再饮一杯!”
各自饮了一杯,一时间二人俱是无话陈书禾便要作辞,抬眼却见池边一名小厮急急赶来,进了亭中,扑通一声跪下
苏岑见是跟着书禾的人,便吩咐他起来回话那小厮仍是跪在地下,气喘吁吁道:“外头赵大爷急等着大人,只说是,说是西府那边的王爷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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