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溪三月草长莺飞
即便北地战事连连,北境边城百姓苦不堪言,但这偏居东南一隅的水乡小镇,依旧一派和煦安宁的盎然春色
陵溪城南一带多是茶坊酒肆其间一座三层茶楼,名唤“承安”,据称其匾额为当朝宰辅所题m
“承安茶楼”店面不是最大,却因位置上佳,平日里门前行人如织,茶楼内的客人,上至达官巨贾,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只是今日的热闹又与往日不同――
但见茶楼对面空地上,四只彩狮追着一颗绣球,正舞得欢畅周遭围观的人群,将原本宽敞的道口围得水泄不通,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往来行人越聚越多,行至路口,大多驻足观望渐渐的,连路旁那些个买糖人布匹胭脂水粉的小贩,索性也都丢下手边的生意,凑过去看个热闹
这时,远远一个身着豆青褐衫头戴斗箕的少年,慢悠悠骑着青牛从拱桥上下来牛背上系着两只竹篓,却是满满两篓鲜笋
近得人群跟前,自然被挡住了去路少年跳下牛背向人群里张望,那老牛也伸长了脖子四处打量
抬头看时,只见人群后面一座木石结构的二层古楼,六扇房门大开,正中挂了一副乌木匾,上书“墨方斋”三个大字少年吐了口中衔着的竹哨,开口笑道:“可是一间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刚开张?”
旁边围观的一名男子说道:“这你可说错了,是家卖古玩的!”
少年也不理会那人,口中似是自言自语:“卖古玩的,叫什么墨方?”一面说,伸手向怀中掏出小小一张笺签,细细展开,瞄了一眼――其上歪歪扭扭一个“钫”字――心中不禁腹诽,继沧的字,真是越发不济了!
暗自想着,又将笺签向腰间一塞,拉了自己的牛,一径往人群里面走被挤到的人一边往后退,一边纷纷表示不满:“这是谁家的孩子,如此疏于管教!”
一直站在门口迎客的古玩店老板,一张北方人的国字脸,看上去倒十分正派持重,此时发现了人群的骚乱,赶紧一路小跑到近前却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草鞋上沾满了泥,正撬牛奋力从人群中挤进来
跟在老板身后的伙计,比这少年大不几岁,低声呵斥道:“哪来的野小子,来这里捣乱!”
程老板伸手拦住伙计,蔼声道:“在下程墨方这位小哥,可是要进?”
少年也不恼那伙计,抬头笑道:“也好,只是我这牛”
程老板笑着睇一眼身后伙计立马会意,心中虽有十二分的不满,也只好将牛过来,自去后院拴好
旁边人群早已议论纷纷少年却不忘扬声嘱咐那伙计:“好生照看我的牛!”说着跟了程墨方进门
进得大堂,抬眼便见四壁全是字画少年摘了斗箕,露出一张晒得略黑的面孔,一把乌黑的中发,高高束在头顶,口中笑道:“原来是卖古画儿的!”
程墨方便指着东墙笑道:“兼做一些古玉的买卖”
顺着他的手,只见东边靠墙放着巨大的一扇多宝格,摆放的多是一些玉器,亦有少量铜器
少年对玉器似是不感兴趣,倒是端详起格上唯一一方古砚来那砚台砚身呈椭圆形,年代久远,黑漆漆的看不清材质,只是旁边刻了一行小字――砚圆墨方
程墨方见少年看了半晌,于是上前捧起砚台,殷勤陪笑道:“小哥可以端在手上细看”
旁边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都不明白这程老板为何如此抬举一个放呸
少年并不伸手去接,而是抬眼笑道:“匾额上这‘方’字不好,老板还是换一个吧”
程墨方听闻,一边招呼身边一个年长的伙计拿笔墨来,一边引着少年进了内室
那伙计也经过些世面,虽觉得这毛头小子无礼,却也不表现出来,片刻功夫便将笔墨送上
少年嘻嘻一笑,露出几颗白牙,抓起毛笔和红纸便写,一笔一划看不出师从,倒颇有几分功力旁边的伙计倒也不多疑――只因这水乡小镇,几百年来崇尚文风,即便是渔人樵夫,也识得几个大字
少年埋头写字时,程墨方多打量两眼,见少年的手皮肤虽黑,却指节圆润,不由得心下生疑,抬眼向他耳边看去,耳垂上丝毫不见穿孔的痕迹,便暗笑自己多疑
片刻写毕,程墨方拿起那方红纸看时,却是一个“钫”字,于是摇头拧眉道:“‘墨钫’‘墨钫’,字是好字,只是不通啊――”
见那程墨方一脸疑惑,不像有意假装,少年失望之余,心下反倒有几分庆幸――果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既如此,免了一场劫数也好――面上却只笑着,将笔一掷,拿起自己的斗箕,径自走出门去
这厢程墨方才回过神来,赶忙追出去,吩咐伙计撬牛来,因问道:“还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
“什么姓啊名的,”少年似乎有些不耐,撬自己的牛,头也不回道:“我上面有六个哥哥,我爹管我叫阿七!”
二津州府尹(1)
“冯大人到了”一个伙计悄悄上来通报,“与孙师爷便服过来的刚请了夫人示下,已备下茶点,引至后院凉亭了”
程墨方听闻,随手将那红纸袖在袖中,叫了刚才栓牛的伙计,绕过屏风自大堂后门出去
二人行至后院花园游廊之上因素知程墨方和善,又见四下无人,那小伙计便忍不住问道:“老爷,外头众人都议论着呢怎么老爷单单对个放牛的小叫花还这般客气?”
“这倒有个缘故,”程墨方笑道,“前日里夫人在龙潭寺上香,偶遇一游方高人,说是今日开张之时,无分尊卑,切不可目中无人如此便能化解一场血光之灾”
伙计听闻,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称奇
却说这来访的冯大人,乃是陵溪知州冯亦铎
只因新任的津州府尹,圣眷正卢年纪轻轻便官拜正三品,如今奉旨南巡,不日即到陵溪,沿途官员纷纷绞尽脑汁投其所好
冯亦铎只是个从五品的知州,自然也不敢怠慢但因与这津州府尹素无往来,苦思冥想不得章法最后还是师爷给了个主意――打听到这位陈府尹是京中人士,京中显贵十之七八喜欢附庸风雅,送些个古董字画,应是不会出错;而刚开张的墨方斋老板程墨方,可巧早年间曾在京中有些游历,偏偏又是做古玩生意的,到他这里寻两件古玩,最合适不过
程墨方初来乍到,虽与这冯知州并无交情,却也不好推脱
日头已近正午,派去前院悄悄打探的丫鬟匆匆赶来回话:“听那冯大人口风,应是不知道岑少爷与咱家老爷相识少爷随了陈大人,再有个三两日便到了”
坐在月洞门内软榻上一个弯眉细目的中年女子,正是程墨方的夫人,听罢点点头,又吩咐丫鬟道:“请锦姑娘过来吧”
程夫人祖籍也在京中,系将门遗孤,娘家姓苏,未出阁时名唤苏琴下面两个弟弟,大弟早夭;二弟苏岑,年初刚刚升了参将,开春时本应出征北地,只因津州府尹陈书禾力荐,便先随了他一道南巡
此番经过陵溪,定会来探望家姐
一时间小丫鬟打起帘子:“锦姑娘到了”
进来的素衣女子正值妙龄,容貌姣好身形秀丽,面上带了淡笑,挨着程夫人坐下
程夫人摒退了下人,拉了她的手笑道:“暮锦,天气这么好,也不出来走走等家里忙过这一阵,我们便出城去踏春”
见那阮暮锦似是意兴阑珊,程夫人接笑道:“说个笑话儿你听,刚才前边小五来报,说老爷请一个放牛的穷小子写了一个字,你道是个什么字?”
阮暮锦只是淡淡陪笑
程夫人便道:“你也该适当开解开解我们女人家,管不得外面男人们那些事多想也是无益,还是寻个好归宿,相夫教子才是正经如今你在我这住着,我便替你做主”
阮暮锦听她说得直白,倒也不像小儿女那般佯装嗔怪,只低声道:“如今也不奢求父亲兄长翻案,只盼我自己能平静度日现下这情形,旁人躲还来不及,怎会招惹麻烦上门?况且,只怕传出去拖累了琴姐姐”
三津州府尹(2)
程夫人摇头笑道:“这个放心,我自有分寸前些日子跟你提到舍弟苏岑,可还记得?”
阮暮锦诧异道:“不是说岑公子春上已随军开赴北地”
“谁说不是呢,本来就走了的,谁想得了新任津州府尹的举荐,奉命跟着南巡了!可不就是天注定的姻缘?”
阮暮锦这才带了几分赧色:“话虽如此,只是暮锦带罪之身,岑公子又是官家”
程夫人正色道:“所以才要先对你讲明阿岑自幼习武,将来也必在军中他也算略通文墨,不似那等孔武匹夫到时相看之后若真的中意,只怕日后随他驻镇边疆,风餐露宿,会吃不少苦头不过,当真若是远离了这是非之地,看似吃苦,实则也是大幸”
阮暮锦仍是无法释怀:“姐姐真心待我,我自然明白只是岑公子年纪轻轻便得了府尹大人赏识,日后必定前程似锦若是寻个官家女子,也能添些助益,不像我”
“既然连姓氏都已更改,”程夫人打断她,“如今你便是我族中远亲,那些前尘旧事,不提也罢当日宣王对我苏家有恩,幸而无人知晓;如今若能联姻,便算是阿岑报了恩,完成了家父临终所托”
阮暮锦听闻,立时起身跪在塌前程夫人赶忙搀她起身,她却执意不肯:“姐姐且听我讲完――既是如此,只要岑公子不嫌弃,我此番便随他去,今世做碰马也是甘愿他日父兄若得翻身――”
程夫人用帕子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我都知晓,你不必多说快起来吧,让下人瞧见不成样子”
阮暮锦听她如此说,赶紧起身
程夫人拉了她坐下,又笑道:“若说媒人,这府尹陈大人也算一位若不是他,阿岑现在早就去了北地,哪还有机会让你二人相看?说起这位陈书禾大人,也是京中人士大约你先前在那边也早有耳闻吧?与阿岑倒是旧识,年纪相若京中才子,远近闻名呢!”程夫人说得兴起,没留神阮暮锦神色稍变,仍是继续道,“只是没想到,突然间便得了圣上如此的隆宠,平步青云,连阿岑今次也多亏他提携如此看来,果然是圣意难辨”
阮暮锦低头不语刚好此时前院有家丁来传,说是程老爷请夫人到前廊凉亭见客阮暮锦便借这当口起身告辞
一出得边厅,阮暮锦摒退了身边跟着的丫鬟,沿着花荫一径走去,只觉心跳如鼓,脚步虚浮回头见那丫鬟一路分花拂柳的渐渐走远,便歪坐在路边假山山石上周围雀鸟啁啁啾啾,花香浮浮沉沉,明明是满园生机,落入她眼中,却是死灰一片
书禾,书禾,难道真的是你?
“陈书禾――”银牙暗咬,待要落下泪来,眸光中却生出一丝阴狠决绝,手中花枝应声而断
不远处矮墙之外,茂密的花树枝桠上,青衣少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四津州府尹(3)
夜半
除了偶尔传来的远远几声犬吠,小镇笼在一片沉寂之中大街小巷空无一人,生生辜负了这好月色
角门上当值守夜的家冬早已睡眼惺忪,哪还注意得到,庭院墙头闪过一个瘦小身影,猫儿一般掠过屋脊zee
南方水乡的屋舍,精细有余,却大气不足三进的程家庭院,逡巡片刻便被眼前这少年摸个清楚月光照在少年清秀的面上,正是白日里那放牛的阿七
庭院中树影斑驳,夜色正好阿七坐在园中一株樟木枝桠上,向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却是一小块饼,不慌不忙啃了半天直啃得口渴了,才想起身边未带水囊,于是将饼仍往怀中一塞,拍拍衣襟上的饼渣,起身攀上花墙,准备去灶间寻水
此时却似听见外头路上传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暗夜中分外清晰,不多会儿便在程家宅院角门驻下
“来得真是时候!”少年翻翻白眼,只好打消了找水的念头,转而藏身在前厅屋角
来人是一名年轻男子,身量修长,一袭黑衣,下马后叩响了角门上的铜环
很快便见守夜的家丁提了灯笼,披衣开门,引着那男子进前厅来不久程墨方也赶到前厅,似是先与那男子寒暄几句,便吩咐将门窗关严,遣退了家丁阿七在屋角上听不真切,见家丁提着灯笼走远,便屏住呼吸,闪身到窗前,躲在窗下偷听
谁料房内二人言谈间全无重点,只听得男子正是程墨方的妻弟苏岑,又断断续续听那男子说自己为探望家姐,日夜兼程,才先行赶到陵溪;府尹大人一行还需三五日光景二人也未多谈,程墨方便嘱咐苏岑早些休息,大声唤家丁过来
阿七不免有些失望,闪身躲进屋角背光处只见程墨方自行回房,那苏岑也被家丁引去西院客房
一时间院中又安静下来阿七待要离开,想想又觉心有不甘,便悄悄潜入西院
谁料这苏岑虽是行伍出身,但毕竟是富家子弟,生在太平乡里,衣食起居倒也讲究阿七舔破窗纸眯眼看进去时,只见房中木桶里加了热水,旁边立了一个执灯侍女那苏岑正低眉浅笑,任由另一名侍女纤手游移,为自己除去素色中衣只听那执灯侍女娇声笑道:“公子还不知道吧?此番来,怕是要讨了佳人回去呢!”另一名粉衣侍女嗔道:“就你话多,夫人嘱咐过的,要亲自告诉公子”
灯下看时,苏岑生就一双桃花目,容色*,随手撩起执灯女子散在肩上的一缕乌发:“若当真要讨,我便问夫人要了你去!”
可惜了一副好皮相!窗下阿七摇头暗叹,舔了窗纸更觉口渴,想想不如还是先去喝水,暂时略过这活瑃宮也倒罢了,于是便悄然离开
人还未出西院,又想着如此好的月色,现下在这园中逛逛,倒也惬意――正自琢磨,突然间惊觉身后有异,未及多想,飞身便逃
那苏岑竟早已觉察有人暗中跟随
阿七一边拼命逃窜,一边暗悔之前太过大意轻敌
初时一追一躲,苏岑也不出手,只缠得阿七无法脱身不多时阿七便体力不支,一个不留神,生生被苏岑扯住一只脚踝,从墙头直扔下地来
阿七重重跌在墙下,后背剧痛难忍,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该立时装死,还是另寻蹊径与敌人周旋
苏岑手上并无兵器,又见对方身量短鞋倒像个孩子,便上前捏住阿七的喉咙,沉声道:“还敢装死?”
阿七果然应声而起,顺着对方的手势抬起尖尖的下颌,一双媚眼堆了笑,开口却是:“苏公子――”似是童音,清脆婉转
苏岑一愣――本还以为是个探子,如此看来,都道南方达官贵人之中男风盛行,莫不是程家搬来时日不多,便也私养了娈童?
阿七见苏岑神色一滞,便不急着脱身,反倒就势歪在他怀里
苏岑脸色立变,手上便要发力时,只闻得一阵异香,接着便是短暂的昏眩待回过神来,月色中看得分明,阿七早已跨坐在墙头,正不知死活的冲自己扮着鬼脸
苏岑不由得恼羞成怒,但料那孩子逃不出自己的手心,便指着他的鼻子叫道:“哪来的小贼,快给我下来,不然还有你好看!”
只见墙头上的少年微微一笑,立时从怀里掏出一样暗器朝自己掷来苏岑扬手接赚冷笑道:“还有什么把戏?”
“没了!”阿七说着,翻身跃出墙去
苏岑这才觉得手中不对,抬手看时,两指间堪堪夹着的,竟是半块啃得不成样子的面饼,更是怒火中烧这看的片刻功夫,抬脚再去追时,哪还见得小贼的踪影?
五王女绫菲(1)
次日清晨
阮暮锦端坐窗前,神思恍惚,任由小丫鬟韵儿为她梳洗
这韵儿倒是昔日宣王府中的旧人,因年纪尚鞋在外院做粗使丫鬟韵儿的姐姐拂香曾服侍过宣王的一位侧妃两年前,北衍先皇次子宣王起事败落,入狱之后,府中一应女眷充入贱籍,发配北地家丁仆婢亦是几经贩卖
宣王育有一子四女当日苏琴费尽周折,只将次女绫菲救出,绫菲为宣王嫡女,便是如今的阮暮锦当时顶替绫菲前往北地的,正是拂香苏琴答应拂香,一定买下她唯一的妹妹,好生照看
韵儿十三四的年纪,仍是一副孩童心性,并不知姐姐为救自己冒充王女去了北地,一别之后音讯全无如今的韵儿跟了阮暮锦,亦算跟着旧主,倒是十分遂心
一时间梳洗完毕,韵儿自镜中打量片刻,甜甜笑道:“说起岑公子,早前韵儿还在庙会上见过一回呢!岑公子一身月白素袍,和几位公子骑着马打城门外头进来,当真是俊俏!却又不似那些京中的虚浮纨绔”
见暮锦似是微微抬眼,伸手拈过梳妆匣中一朵绢花,韵儿便赶紧接着细说道:“还是头两三年前的事了,有次咱府里采买节下要用的灯烛――”
不料暮锦已将绢花放下,拧眉道:“韵儿,如今在这个地方,那些先前的事,一星半点儿也不可再提”
韵儿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不多时,前院的丫鬟来请暮锦便跟着那丫鬟到了园中程家的园子如同一般的南方庭院,就着地势水道而建,上下参差错落程夫人如今正坐在园中高处的回廊上,被层层林木遮着,看不真切
暮锦拾阶而上回廊转弯处设了几案,早备好了茶点等她
程夫人见她过来坐下,便欠身稍稍撩起廊边的柳枝,指着下面不远处的凉亭笑道:“再有一炷香功夫,老爷和阿岑就要到亭中议事咱们在这里猫着,刚好看个清楚”
暮锦定了定心神,缓缓道:“看姐姐的人品,便知岑公子定是人中龙凤,相看自是不必只有一事,不敢欺瞒姐姐”
苏琴蔼声道:“尽管说出来便是”
“暮锦虽不懂政事,但如今朝中党派林立,盘根错节,市井之人都有所听闻”暮锦句句斟酌,终于道出:“姐姐难道不知那陈书禾陈大人,登科之前曾是宁王的门客?”
苏琴讶异道:“哦?这倒不曾听阿岑提起!”说着思量片刻,又道:“阿岑的为人你不必的,他自小就听我的更何况,我并未对任何人提及你的身世,包括老爷在内如今你先静下心来,至于旁的,咱们从长计议便是”
暮锦闻言,便低头自腰间解下一块佩玉,沉吟道:“既如此说,暮锦愿在亭中抚琴一曲,烦请姐姐稍后将这玉交给岑公子,全凭公子定夺若他肯收下”
苏琴接过玉来,叹道:“也好,你执意如此,我应了便是”
说话功夫,远远的只见程墨方引着苏岑往亭中走去暮锦起身自去准备,苏琴便携了丫鬟也往亭中来
姐弟二人已是经年未见,见面后一番相叙自不必提程墨方倒被冷在一边,陪坐片刻便推说前头生意还要照应,带了家丁离开
此时苏琴对弟弟笑道:“咱们干坐着无趣,姐姐叫一个人过来如何?”说着便低声吩咐身后的丫鬟,请暮锦过来
苏岑轻笑不语,看着丫鬟们在亭中设好古琴与香丸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着鹅黄衫子,面上蒙了薄绢的年轻女子,独自一人走进亭中,盈盈施礼,在琴案后坐下
六王女绫菲(2)
隔着薄绢看不真切,但女子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娴静,绝不像平常人家的女儿弹的是一支寻锄子,指法虽有些生疏,却颇有几分古韵
苏岑猜出眼前便是先前姐姐信中所提的远方表姐,要说与自己为妻,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毕竟二人如此相见,于礼不合――却并不开口挑明m
一时曲毕,女子仍是不发一言,起身施礼后便自行退下
苏琴看向弟弟,只见他正执了手中的细瓷茶碟慢慢把玩:“姐夫才搬来几日?这南边的风习,到沾染了不少娈童家妓,竟都全了――”
“休得胡说!”苏琴低声喝住他,心下顿生几分不安,看不出他的意思
见姐姐动怒,苏岑便收敛了几分:“姐姐有话直说便是”
素琴叹一口气,掏出暮锦的羊脂佩玉,递到他手边:“想你心里也明白了人也不小了,还镇日里吊儿郎当姐姐不会看错,配你自是不差你倒是怎么看?”
这苏岑幼年失怙,长姐如母,自不忍拂了她的面子,于是伸手接过,也不打量便放入腰间,微笑道:“姐姐做主就是”
苏琴便道:“此事倒也不必操之过急等你此番回京中后,启程北上之前,行了大礼便好我自会帮你们打点妥当”转而又狐疑道:“方才你说娈童?却是哪里看来?”
“哦,随口胡诌的”苏岑笑道,“既然墨方斋刚刚开张,姐夫事务繁忙,我且自去城中转转”说着便起身要走
“等等,”苏琴叫住他,“这陵溪不比京中,切不可骑马招摇去角门带上两个小厮,我好放心”
这苏岑当真应了姐姐,没有骑马,带了两个小厮从角门出去――只是换了通身的宝蓝衫子,三月天里摇着折扇,拇指上硕大一颗白玉扳指,身后的小厮各自桥一条细吻长腿毛色乌亮的猎犬――与“不可招摇”仍是南辕北辙这架势哪像是沙场上的武将,活脱脱一个只会寻花问柳,走鸡斗狗的浪荡子
两个小厮,一个矮胖,一个白净,跟在苏岑身后招摇过市,自是欢喜不尽那矮胖的谄媚道:“公子最好三不五时的过来住赚我们兄弟也好跟着您风光风光”
苏岑收了折扇,哈哈一笑:“平日里跟着你们老爷不风光么?”
胖小厮便苦了脸:“我们老爷,以前在京中的时候,镇日里逛的不是书斋便是古玩铺子,偶尔去茶肆听一回戏,还不许我们在场子里大呼小叫京中住了三年,都不知那些花楼大门冲哪儿开呢!”
白净小厮接口道:“可不怎的,按说我们老爷年纪也不大,偏偏这么老气横秋听伺候过太爷的老人们说,老爷十几岁的时候就不好这些,人人都赞他少年老成老成是老成了,可怜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哦你们老爷不是只当‘琴棋书画’是人生的乐事么?”苏岑扬眉笑道
“?,要我说,正经乐事,是‘声色犬马’才对!”白净小厮道
“还有吃喝赌呢?”胖小厮顾不得被两条牵狗绳绊得踉跄,赶紧上前来补充
“哈哈哈,说得好!”苏岑大笑,拿扇子分别敲敲他俩的头,“嫖赌吃喝犬马声色――人生乐事啊回去有赏!”说着又道:“附近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
二人更是来了兴致:“公子从京中过来,还不知这陵溪的妙处吧?比那边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接着便七嘴八舌忙不迭的献宝,什么酒肆绣楼歌船花坞,光一长串名字便听得让人头晕苏岑被二人嚷嚷得头大,只得大声喝住他俩:“够了!一间一间去逛!”
七锦瑟思华年(1)
而此时的京中,仍是春寒料峭
正午白晃晃的日头,照得城中积雪初融,倒比隆冬里下雪时更冷上三分
只有绣红阁的暖房里,才真正是春意满满,花团锦簇十六名身着霞色薄纱的舞娘,轻点着*的足尖,在暖阁中央洁白的皮毛地毯上旋转上下飞舞的衣袖裙摆,携着阵阵香风,几欲碰触到看客的鼻尖――若搁在往常,早撩得一众男子心猿意马,更觉这暖房中令人烦热难耐绣红阁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上等烟花场子,引得多少富家子弟一掷千金此番在这绣红阁装饰最华美的暖阁,舞娘亦是精挑细选个个窈窕秀丽,只不过眼下,却生生成了陪衬――
三名神采衣饰俱是不俗的男子,闲坐在暖阁四周的几案之后,或由各自身旁的美女把盏,或是自斟自饮西首端坐着一名绛衣男子,与另两人不同,面前几上设着一壶淡茶
坐在上首的是一个少年,俊美中略带些稚气,却是衍帝的次子赵?他指着西首,转头对自己左侧的男子笑道:“三哥,都说你结交的人有趣,我可再不信了!”
被赵?称作三哥的男子就着美女擎着的酒杯,一饮而粳淡笑道:“陈兄不日便要离京,哪像我们这些闲人”
这男子便是北衍宁王的独子,赵暄暄?二人虽形容有两分相似,但风姿气度全然不同若要与那绛衣男子的清隽洒脱相较,赵暄神色中偏偏多出几分散漫
彼时,天下四分五裂,纷争不断居中的国度,国号为“衍”因衍国都城设在偏北的京中,异邦多称其为“北衍”
衍国土地丰饶,易于农耕而衍国之北,是极寒且干燥的祁国
衍祁两国交界之处是一片广袤的戈壁――北地如今两国纷争不断,便是为了那些散布在北地之中的零星草场这些草超祁人称之为水甸子,是戈壁之中罕见的可放牧膨的水草丰沛之地
如今的北衍皇室,子息单薄除去衍帝的太子赵?次子赵?,便是入狱的宣王及其子赵?,此外还有先皇的第三子宁王及宁王之子赵暄若在皇族宗室之中依次排下来,赵?年纪最长,赵?次之,赵暄再次,赵?居末故而这赵?此番私下出宫玩乐,为了掩饰身份,人前便称赵暄为“三哥”
而那绛衣男子赵?口中的无趣之人,正是上任不久的津州府尹,陈书禾
那陈书禾眉目疏朗,神采中天然一段清逸之气,现下虽身处这举目暖玉温香的暖阁,倒像在高山清涧之中,独自听琴品茗,旁边并无女子作陪,满室香花也未曾入了他的眼
这时赵?一抬手,身旁的女子赶忙打了个手势,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们也退舞步,悄无声息的退下
赵?不耐道:“都下去吧”
于是一众乐师也排成一列,自那五彩斑斓的琉璃屏风后面鱼贯而出
只见赵暄执了酒杯在手中,闲闲问道:“奏瑟者何人?”
陈书禾闻言,抬眼看去,只见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上前施礼:“回公子,正是奴家”
八锦瑟思华年(2)
赵暄目光看向手中的酒杯,微微笑道:“若是离了这里,到我府中教习乐女,你道如何?”
那妇人又施一礼:“若随公子离了这里,自是奴家的造化”
见她举止不卑不亢,答得干脆,几名陪酒女子不由得偷偷冷眼看她,偎在赵暄身边的女子,更是嗤笑出声
赵暄稍一侧头,立在身后的一名随从便在众女子的惊诧中,立刻引了那妇人出去
这时赵暄拂开缠在自己身上的两名女子:“你们也先下去”
一时间暖阁中只剩下三名男子和他们各自带来的贴身随从
赵?便笑道:“原本以为外面自在,如此看来还不如宫里此番为陈兄践行,王兄倒有梯己话要说?如何还要遣退了她们?”
“刚刚我是看殿下被闹得有些乏了,索性让她们都下去,我们说话也清净”赵暄说着,又转头对陈书禾笑道:“方才那妇人技艺如何?”
陈书禾淡淡一笑:“人都被你要去了,倒问起我来?”
赵暄便接着道:“较之陈兄,自是远远不及,不过若要教习乐女,倒还罢了”
“怪道连父皇都说三皇叔府中歌姬乐人出色”赵?笑道,“但凡王兄看上眼的,必是不俗”说着又看看他二人,不由的神色黯了黯,低声叹道:“想不到刚刚这瑟师也是女子若说京中琴技超群的女子,绫姐姐也算一个虽然她多是用琴,其实瑟艺也是一绝可惜如今”
正说着,这时悄悄进来一名便装的侍卫,附在赵?身侧耳语几句只见赵?无奈道:“里面来报,母妃传我速速回去好容易跑出来一趟,真是麻烦!”说着告辞匆匆离去
赵暄便将身边的侍卫也统统遣退暖阁中只剩他与陈书禾二人,一酒一茶相对,半晌无话
书禾终于开口笑道:“人人都道宁王世子俊美无匹,只可惜传言中既好女色,又爱南风如今瓜田李下,你我二人独处一室,岂不坐实了这传闻?”
赵暄恍若未闻,只是微微一笑:“还当我不知你的心思?如今这玉娘我会替你好好照管若当真日后你能寻回绫菲,也算不负她的一番情意”见书禾神色似有些郁郁,便劝慰道:“如今寻人也不是一朝一夕,还要从长计议此番你去南边,也可暗中打探打探”
书禾淡淡道:“事已至此,果真寻到又待如何?所谓情深缘浅,不如就此丢开吧”
“如此倒是我多事了”赵暄似是撇开了这个话题,又道:“还真是羡慕陈兄,得了如此美差――三月间南下,沿途风光必是美不胜收艾只怕这京中的旧事,很快便会忘怀了”
书禾只是微笑道:“彼此彼此漠上风沙,孤烟落日,自是另一番景致”
“陈兄还真会说笑这祁国的郡主,是那么好娶的?一边虎视眈眈,一边虚与委蛇皇上下旨派我前去迎亲,不过是的大衍太子成为质子罢了”赵暄笑叹道,“如今祁王冒?刚刚即位,短期之内必是不愿大动干戈,却又不肯直接收兵,势必要讨点好处回去可怜我此番北上,吉凶难料,即便带了这郡主回来,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倒生生耽误了下月的花魁大选――可惜啊”
“此言差矣”书禾道,“所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如今外戚当道,任肖二妃争得不可开交,皇族之中还有几个可以倚傍之人?之前你也太不成样子,皇上怕是狠下心来要将你历练历练隋将军此次同去,必能护你周全若将差事办得漂亮,功劳不啻于五年前任靖舟大破西炎如此进爵封王,才不致落人口舌”
九锦瑟思华年(3)
“进爵封王?哈哈哈――”赵暄大笑,语气带了三分戏谑:“当日宣王如何??王兄如何?书禾,绫菲还真是错看了你!”
“你我兄弟一超当然知你志不在此”陈书禾静静道,“宣王之事,事出有因,非你我可以妄断如今的局势,非进即退,已然身在其中,你以为像你这般整日流连于声色犬马,不问世事,便能安然置身事外?”Sg
赵暄神色愈加散漫,似是一副极其不耐的样子陈书禾便接着笑道:“我此番好意劝你浪子回头,倒不是王爷的意思不过知子莫若父,王爷听闻祁国郡主容色?丽,倒是让我好生嘱咐你,万万不可招惹那未来的太子妃,坏了我朝大事”
赵暄眉梢轻挑,淡淡道:“父王还真是神思缜密”
“如今倒有一人,参将苏岑此人文武兼备,与我也是挚交”陈书禾话锋一转,“当日殿上极力荐他随我南下,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五日前他已因私事先行离京过几日我与他在陵溪汇合之后,便会派他北上,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如此谢过陈兄了”赵暄语气轻飘,随口说道,紧接着又轻击两掌,刚刚退下的艺人们便重新进入暖阁
“媚九,方才你说新排了个什么曲子?”只见那赵暄眼梢狭长,眸光微微流转,斜斜瞥向站在最前面的彩衣舞娘
“回暄公子――是‘陵洲采莲曲’”媚九人如其名,妖娆娇俏,听赵暄点名唤自己,面上更添了颜色,声音也透着三分媚气
“采莲陵洲,好,就这支!”赵暄笑道,稍一欠身,旁边早有女子为他奉上美酒珍馐
一时间曲乐悠扬,舞姿婉转红袖纷飞之间,陈书禾似乎有些敛不住心神,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是思潮暗涌打量赵暄一眼,却见对方似乎完全沉溺于声色之中,方才那番对话,倒像是自己臆想的一般
陈书禾终是摇头轻笑,执起面前的茶杯,如饮酒般将淡茶一口饮尽抬眼再看赵暄之时,自己方才的轻微失态,悉数落入对方眼中只听赵暄扬声笑道:“来人,给陈公子换酒!”
陵溪城中,由城东至东南,沿河两岸杨柳掩映之处,俱是勾栏瓦肆,日日笙歌,彻夜不息,河水中似乎都带了一股风尘女子的脂粉之气水道开阔之处,桥畔散布着数只画舫,均布置了彩灯红绸,装饰一新有歌妓伴着琵琶,轻声吟唱细细辨来,正是那支“陵洲采莲曲”
苏岑正坐在一只画舫之中,饮酒听曲身后便是程家的两个家丁
一时曲终,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眉目清淡,倒是堪堪一点朱唇,令其增了不少颜色
女子见苏岑打量自己,便低头含笑道:“公子,这曲子可能入耳?”
苏岑微微一笑,饮一口酒,对着身后:“赏!”
那白净小厮便上前将一块银子递入女子手中
“谢公子!”女子抱了琵琶,躬身退下
白净小厮便着急道:“公子,怎么不听了?这里的姑娘弹的可是时下最新的曲子”
“我们阮姑娘也说好听呢!”胖小厮Сhā嘴道
“阮姑娘?”苏岑疑惑道
“公子难道不知?阮姑娘是夫人的远房表亲,如今借住在府里的”白净小厮赶紧上前,“小的偶然在外院角门瞥见一眼,真真是一等一的人品!别说主子,就连她跟前的小丫头韵儿”
“哦?这阮姑娘,叫什么名字?”苏岑打断他
“听内院的红珠姐姐说,叫什么暮锦”
苏岑心下明了,便不再多问
白净小厮接着笑道:“若说那阮姑娘的品貌,与公子倒是相当夫人怎么不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
苏岑瞥他一眼,摇着折扇起身,“还有什么好去处?前面带路!”
胖小厮赶紧先跑到甲板上,招呼船家靠岸
白净小厮便苦了脸道:“公子,带您转了四五日,这陵溪城中,除去酒肆赌坊不算,莺莺燕燕的,就没有一处可心的地方?”
苏岑恍若未闻,只是站在船头四下打量,突然回头吩咐道:“你二人先回去”
十锦瑟思华年(4)
“公子,夫人交代过――”胖小厮赶紧说道
“还不快去!”苏岑拧眉瞪二人一眼,便径自上岸离开
眼看已是掌灯时分,天色很快暗下来苏岑在附近游荡一番,寻了间酒肆,进去要了一间上房
待店小二将酒菜送至房中,苏岑便自斟自饮起来不多时酒坛见底,人也带了七八分醉意摇摇晃晃起身来到窗边,只听窗棂扑扑作响夜色掩映之下,却是一只灰羽红爪的鸽子
苏岑将鸽子抓在手中,解了鸽爪上的细竹管去掉一端的封蜡,取出纸条看过,随手塞到腰间
此时酒气越发涌上头顶,脚步亦有些虚脯便关上窗户,自去榻上和衣而卧,不多时,似有鼾声渐起
刚刚四更时分,远处似乎传来吵嚷的人声,却又听不真切
苏岑原本并未睡着此时翻身下床,到窗边看时,只见远处西南方的天际竟然隐现火光,心中一个激灵,暗道不好
飞身下楼,朝着火光方向一路飞奔,到得跟前,火光果然便是从程府后苑传出
程府合家女眷,此刻正聚在前门空地上,无不惊慌失措,看着程墨方指挥家丁们救火四邻中青壮男子也纷纷出手相救
苏岑快步赶至人群跟前,见姐姐惊魂甫定,便沉声问道:“如何就走了水?”
苏琴含泪摇头道:“说来也怪只是睡到半夜时分,听闻外面有人叫嚷,才知道竟是后苑走水了!”
苏岑便环顾四下,问道:“家眷可都在此?”
“刚刚让红珠去清点人数了”苏琴说着,扶了旁边丫鬟的手,叹道:“幸亏发现及时,应是没有落下的”
这时却见苏琴的贴身丫头红珠急急过来回禀道:“回夫人公子,单单少了暮锦姑娘和韵儿!”
“什么?”苏琴一惊,回头去看弟弟
苏岑见姐姐这一惊非同一般,便道:“只怕是人多挤散了,我带人四下找找!”
“阿岑!”苏琴抓住他的胳膊,人抖得如筛糠一般:“她在后苑落霞轩,莫不是莫不是”
“姐姐莫慌,我寻她们出来便是”苏岑一边安慰姐姐,一边伸手拦住旁边一个拎着水桶急匆匆往里面跑的家冬命他将一桶水泼在自己身上
家丁也顾不了太多,依言照头泼将过去
苏岑被冻得一个激灵,人声鼎沸中耳边却传来姐姐梦呓一般的低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由得心下凛然,来不及细问,顺手扯过身边小丫鬟腰间的汗巾,浸透了水,蒙在口鼻之上飞身而去,留下那丫鬟卦飞红了双颊
十一锦瑟思华年(5)
蔓延到前院的些微火势虽早被控制,只是起火的后苑已然不保
苏岑赶至落霞轩前,那木石小楼正烧得噼啪作响,火势已窜至二楼,十数名家丁合力扑救,亦是无能为力
苏岑料想卧房应在楼上,便提气掠上屋脊,进得楼中,浓烟滚滚,哪还有阮暮锦和丫鬟的影子?
奔至楼梯处,通向一楼的木质扶梯早被烧得面目全非情急之中纵身跃下,一楼已是一片火海,门扇也几乎全被烧光火光中只见门外几个家丁吓得脸色煞白,大声唤苏岑赶紧出去此时一根梁木正正自头顶砸下,苏岑闪身躲过再四顾房中,确已无人,便快步奔出楼去
那厢苏琴正带了丫鬟跌跌撞撞自前院赶来苏岑上前扶缀“姐姐莫慌刚刚仔细看过,里面并没有人,应是逃出来了!”
苏琴听闻,面上惊惧之意却丝毫未减,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半晌,终是颤声吩咐下人:“带公子去西院更衣”
西院并未着火苏岑见宅内各处火势渐微,便自回房中换洗
进得房中,燃起灯烛,抬眼便见案上那洁白莹润的羊脂玉佩,不由得心下恍然上前拿在手中,端详片刻,疑窦渐生――这火起得蹊跷,莫非这阮暮锦竟与那小贼有关联?自己在陵溪城中闲逛了这四五日,那小贼竟狗胆包天,暗中跟了自己四五日今日原本设计要引那小贼出来,没成想竟反被他使了调虎离山之计?
苏岑一念至此,不由得既惊且怒
陵溪城外,青竹坡
白日里青竹坡竹林葱翠,流水潺潺,原本是游春踏青的好去处,如今在这暗夜之中,却显得影影绰绰,有些阴森可怖
此时林中空地上,燃起小小一堆篝火,少年和一名年轻女子正围坐火边
那女子正是阮暮锦
只见暮锦拧了眉,转头问道:“你当真将她放在稳妥之处了?”
“我将她藏在园中假山后头,”对面少年答道,“明日一早便会有人发现,应是无碍”
“只是――”暮锦仍觉不妥
“你这女人还真是麻烦”少年打断了她的话,见她确是忧心,便又安慰她道:“也罢,我找机会回去瞧瞧便是”
“她的姐姐有恩于我所以我要护她周全”暮锦低声道
“你也算重情重义之人只不过,若总是这般顾及情意,你的心愿此生怕是难以达成了”少年语气平淡,顺手将几片木柴丢进火中
暮锦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还不知如何称呼?”
“叫我阿七便是”阿七说着,见暮锦面容平静,点头叹道:“早看出姑娘胆识过人如今劫了你,对我竟不惧不恨!”
“胆识过人?现下这种情形,你将我的底细打探的一清二楚,又放火烧了我的住处,将我劫来;我若不肯帮你,还能怎样?”暮锦苦笑道,“不过,既然你也能帮我,助你一臂之力也算应当”
原来苏岑的推测中了十之*――阿七跟了他四五日,趁他今晚宿在客栈,便悄悄潜进程府,放火烧了暮锦住的落霞轩,又打扮成程家的家冬唤众人起来救火,趁乱却将暮锦迷晕,放入佯装运水的木桶之中,用板车带出城外
只因阿七潜入程府之时,无意中得知暮锦竟是昔日宣王之女赵绫菲绫菲曾颇得当今太后宠爱,时常被招至太后寝宫弹琴叙话京中望族早有耳闻,私下都道这宣王之女,日后必被破例封为公主,风光出嫁
阿七正是看中这阮暮锦曾经常出入宫禁,熟知宫中的情形――阿七不久便要潜入皇城,若事先得了她的指点,必是大有益处而作为交换,暮锦的父兄已遭不测,阿七答应见机行事,顺道帮她打探天牢
十二锦瑟思华年(6)
“你不必的太多”阿七突然说道,“事成之后,我便放你离开若要回程府,也未尝不可”
暮锦听闻,心下疑惑,迟迟不曾开口――
所谓世事难料,金枝玉叶的王女,却流落至此,她早已将自己的祸福丢在脑后如今苟延残喘,也只因父兄蒙难,心有不甘眼下在朝中求人依附,已是不妥,思前想后又终不愿拖累苏琴,而民间却自有大隐于市的高人――如此暗暗思量一番,倒拿定了主意:“阿七,你虽年纪轻轻,手段气度却不简单,所谋之事也远非寻常人的心思你究竟受命于何人?”退片刻,咬牙又道,“还不过是个孩子,为达目的,便做这放火劫人之事”
“姑娘自己也说,我所谋之事,远超常人所想所以还是莫要打听的好”阿七笑道,“实不相瞒,但凡师傅交下来的活计,我只管放手去做,至于手段如何,他老人家断不会管的”
“如今我不过是你手中一枚棋子,又是犯了死罪的人,索性一帮到底”暮锦定了定心神,说道:“你我倒可做一桩大买卖!”
阿七轻轻一笑:“我不是买卖人所为之事,原不过受人差遣但若有更大的本钱,自然有人愿与你做大买卖”
“好,你便带我去见那人”
“我也不知师傅现在何处”阿七如实答道,“除非要交与我新的活计,方能见着”
“也罢”慕锦道,“既是要我帮你指明大衍禁宫的路线,想必也是你师傅嘱你做的待我助你达成所愿,再见他也不迟”
“一言为定”阿七挑眉笑道,“到那时若你还有可用之处,即便我不答应,师傅也自会来找你”
见阿七如此说,暮锦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已没有半分力气,似是心有所盼,却又疲惫不堪――方才那个决定,已让她心力透支
冥冥中,也许一切早有定数
此时阿七见暮锦双目紧闭,神色倦惮便温言道:“安心歇一歇吧”
暮锦却睁开眼,借着火光上下打量一番只见这少年身量尚鞋容色却清俊不凡,不由得微微一笑
阿七便也轻笑道:“你笑什么?”
“笑你生得像个姑娘――”暮锦直言道,“你这涅,倒叫我忆起一个故人”
“哦?他和我长的像么?”
“样貌不像,气韵却像”暮锦语气中似是带了三分戏谑,轻声道:“你可听人说过,若容貌美到极致,看起来便会有些不辨男女?比方说你,若果真是个男儿,仔细打量却带着点娇俏;若是故作男装,是个姑娘家,眉目间倒有三分英气”
阿七闻言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姑娘好眼力莫非姑娘口中的故人,明明是男子,瞧着倒像女人?”
暮锦摇头道:“他是我的堂兄,宁王之子赵暄,美名远播京中那起浪荡子,都以得了他的画像为荣呢!”
阿七不以为然,随口道:“一个男子,美到这种程度,未尝是件好事”
暮锦淡淡一笑,眼中却带了几分哀色
阿七心下有些不忍,便笑道:“此番我去京中,不妨去会会此人,不过我在暗中,他必是见不着我的”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倒有三分投机直到火光渐熄,二人方休憩片刻
东边天际微微发白,阿七便起身收拾停当,转而唤醒暮锦
半晌,暮锦才悠悠醒转,面色有些苍白阿七轻笑道:“阮姑娘身体单爆昨晚*下得有些过了休息一两日,应是没有大碍”
暮锦便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是能看护姑娘的去处要委屈姑娘一段时日了”阿七说着,拎起自己的背囊,掉头便往竹林深处的小路走去
暮锦一愣,即刻快步跟上
阿七听她磕磕绊绊地跟着过来,头也不回笑道:“果然是聪明人”
暮锦苦笑一声:“与其再被你迷晕拖走,倒不如自己跟着走”
不多时,二人穿过竹林,行至大路边,早有一车二马候在路旁
十三锦瑟思华年(7)
一名身穿粗布衣的年轻男子自马车中探出身来,见一女子跟在阿七身后走出竹林,便快步上前,二话不说,一掌劈在女子颈后
暮锦立时花钿委地,男子伸手接赚将她抱起放入车中这才回头责备道:“如今你越发大意了,师傅怎么放心让你独自进京?”
“你都能安然回来,我为什么不能独自去?”阿七皱眉道,“何必出手这么重,她又跑不了!”
男子也不理会,而是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交给阿七,问道:“你几时上路?”
“陈书禾应是不出一两日便到了”阿七并未回答,反问道:“你刚从京中回来,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衍祁议和,太子赵?要迎娶祁国的郡主你道前去迎亲的是谁?”
“按理,应是太子亲去”阿七想了想,说道
“朝廷派了宁王之子前往北地”男子道,“衍帝应是怕祁国使诈吧”
“哦?不就是那号称京中第一美男的赵暄?”阿七随口笑道,“如此我倒见不着他了”
“你竟认得他?”男子瞟阿七一眼
“不认得”阿七轻轻跃上马背,“我还要耽搁两日,等她醒了,让她画出皇宫的详细地图临行前我会来取”说着策马而去
暮锦再次醒来,只觉满室脂粉花香睁眼看时,房中装饰精巧华丽,却有一种道不明的香艳萎靡,不由的心下恍惚思索片刻,才想起之前的种种情形,只当是阿七将自己安置在一户富庶人家,那想得到此刻竟身处烟花之地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开锁声,赶紧下床看时,进来一个面相白净的男孩
男孩*岁的年纪,一言不发,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只食盒,放在房中八仙桌上,转身便走
“等等!”暮锦赶紧唤住他
男孩倒是应声同转过头看她一眼
暮锦便急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男孩却只是摇头,嘴里自顾自说道:“我叫浦儿”说着便又要走
“阿七呢?你知道阿七吗,他在哪儿?”暮锦赶紧过去拉住浦儿的袖子
“继沧哥哥”浦儿指了指门外,小声说道
抬头看时,门外果然有一身影,正是那日清晨马车中的男子暮锦手中一松,浦儿便掩门出去,复又锁上房门
回到桌边枯坐许久,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不远处传来阵阵乐声这时突然窗格一响,只见一个身影翻窗进了房中
来人自窗前案上取了火折子,将灯烛点上,方回头轻笑道:“不怕黑么?”
暮锦淡淡道:“有什么可怕的”
阿七便走到桌边坐下:“你先前说定的夫婿,还真是难缠早前险些被他捉住今日原本打算去程府看看你那小丫鬟的情形,还是稍晚些吧,以免打草惊蛇――他可知你的身世?”
“应是不知”暮锦犹豫道,“不过此番折腾下来,琴姐姐怕是瞒不下去,迟早要将此事说与岑公子知道”见阿七拧眉不语,便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阿七轻轻一笑:“这里是陵溪最大的教坊,绮桐馆姑娘可曾听说过?”
即便阿七说得隐讳随意,暮锦心下仍是一惊
十四锦瑟思华年(8)
阿七见她眼中流露出惊惧之意,便笑语安慰道:“你不必多虑,不会有旁人过来打扰前面离得远呢!”说着指了指书案上早就备好的纸张笔墨,“还要劳烦姑娘将皇宫的详细布局出入路线描画清楚,给你一日时间,可好?”
暮锦低头不语
阿七也不多言,笑着起身:“我要到前面去了今晚前面热闹得很,绿绮姑娘要出来呢”
说着仍旧翻窗而出,见继沧依然守在门外,阿七便轻声笑道:“让浦儿过来看着就是,她跑不了的”
“哼她果真言听计从倒好!万一给你的路线有差,可不是闹着玩的!”继沧盘腿坐在廊前的栏杆上,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阿七笑笑:“所谓用人不疑,这可是师父教的”
“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倒都是师父教的!你哪次出去不是险象环生?就没有一次稳妥的时候!”继沧又道
“可也从未失手过啊所谓吉人天相,我向来会逢凶化吉的”阿七语气轻飘,摆摆手便自顾自走开
绕过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弃园子,穿过石砌矮墙,前院便是另一幅景象:游廊上灯火通明,夜如白昼园中花团锦簇,伴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狎客们与烟花女子种种放浪形含不一而足
阿七低头敛目,手中捧着一只放了酒壶的漆木托盘,匆匆上了花楼行至三层最靠里的一间,打量四下无人,方才轻敲了敲房门只听里面有人沉声道:“进来!”阿七便推门而入
房中一名三十开外的男子,正独坐饮酒
阿七上前,将漆盘放在桌上,又将酒壶取下,方拱手施了一礼,“虞大人!”
面前的男子便是总领南方三州的水陆转运使虞肇基
见对方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虞肇基心下不禁有些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仔细将他打量一番
阿七倒是镇定自若,扬眉轻笑道:“家师近日身有不适,特遣小人来告知大人几件要紧事”
虞肇基微一点头
阿七便低声道:“早前大人许是得了误传,那墨方斋与宁王应无甚干系我们探知此次宁王与旧部的联络暗语,用来试探程墨方,他并无反应几日后宁王世子北上迎亲,途中必有人暗中保护至于究竟是何人,怕是要等陈书禾到了陵溪,另行打探了”
抬眼见虞肇基拧眉不语,阿七又接着说道:“此番陈书禾沿水路南行,自京中青洲渡出发,取道埭城栗阳靖南,直至陵溪,明里奉旨巡查吏治,暗中却是勘视漕运大人可早做打算”
语毕,阿七垂手静立一旁虞肇基又抬眼打量他一眼,冷声吩咐道:“下去吧”
阿七便取了漆盘退出房外,将房门掩上
下得楼去只听庭院中一阵呼声抬眼望去,院中新搭的圆台之上,十几名粉衣舞女,个个手持莲花灯,众星捧月一般,将一白衣女子簇拥至台前
女子低首略施一礼,台下便一片轰然叫好之声
待她抬起头来,朱唇微启,双目含烟,确是个绝*子
阿七即便远远打量一眼,也有些失神索性在回廊的栏杆上坐下,正经看了一回热闹――
只见台下一众登徒子们个个伸长了脖颈,面露痴色,接着便纷纷吆喝着竞价不多时,这美人的价码,便由最初的十两纹银,涨到了一百又二十两美人娉娉婷婷静立台上,手中洁白羽纱扇面堪堪遮了半边俏脸,眼波微转,眸光所到之处,便立时有人经不住撩拨,抛出更高的价码
阿七盘腿坐在栏杆之上,张望半天,渐渐的便有些趣味索然漫无目标的在台下人群之中打量,一名青衣男子引起了阿七的注意那男子长身而立,人群之中分外惹眼仔细看时,不是苏岑,却是哪个!
十五锦瑟思华年(9)
阿七一怔,立马回过神来,心中窃喜――今晚苏岑被这绿绮姑娘绊赚自己既已应允了暮锦,此刻趁机去程府探探那小丫鬟的情况,岂不正好!
一边想着,一边丢开手中的漆盘,悄悄退至边门,直奔墨方斋而去m
轻车熟路,阿七自后苑翻墙进去后苑之中,两处楼阁已然面目全非原本后苑便只有暮锦和几个服侍的丫鬟住着,如今程府阖府上下,均在前院歇息,只留了两名家丁在后面值夜,经过昨日一番折腾,那两人此时早已困得东倒西歪
阿七在园中转了一圈,心中略略估算一下损失,便径自去了前院下人的房舍,寻那丫鬟
谁料连柴房都仔细找过,竟没有那小丫头的影子,心里不由得有些纳罕辗转又回到后苑,园中的草木倒未被大火殃及阿七便飞身攀到那株樟木之上,跨坐在树杈中间准备歇息片刻
无意中眼角一瞟,惊得险些自树上跌下
借着游廊上灯笼的火光,只见树下不远处,一个人影,正闲闲负着两手,显然一副手到擒来的架势
阿七既惊且恼,进退两难,一时间心思转了数转,最后把心一横,索性端坐在树杈上,看那苏岑如何上来拿自己
不多会儿,苏岑果然慢慢踱到树下阿七屏息凝气,右手缓缓伸至脚踝,悄无声息,自短靴中抽出一柄匕首
“这么早就亮出兵器?”树下男子也不抬头,开口轻笑道
阿七心中暗知不好,却也无可奈何
只听苏岑又笑道:“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倒能少吃些苦头”
阿七环顾四周,实在没有可攀附之物,料定已是无法逃脱,又听他言语之中并无狠意,终于乖乖下树
眼见下至离地不过三五尺,突然深吸一口气,单脚点一下树身,自苏岑身后斜斜飞窜出去
苏岑却更快一步,似是早就料到对方有此打算,抬手便抓住了阿七的脚踝――
这一次摔得更惨,面朝下便跌到地上阿七痛得呲牙咧嘴,刚要撑起上身,便被苏岑一脚踏上后背,整个人重又贴到地上
“说!何人派你来的?”苏岑声音冰冷
阿七脸颊贴地,被沙石硌得生疼,鼻间全是土腥味,心中更加恼怒,口不择言道:“若要阮暮锦安然无恙,最好还是放了我!”
苏岑冷哼一声:“阮暮锦与我何干?放了你?没那么容易!”
阿七情急之中,几乎脱口说出那暮锦不是寻常人,但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心中暗叹一声,不再言语
苏岑等了片刻,脚下几次发力,见对方只是咬牙受着,便一把将阿七提起,捏住咽喉:“既不肯说,只好将你送官了”
“我说我说!”阿七一迭声道,“公子高抬贵手!”
苏岑一言不发,将阿七拖至回廊之中,重重掼在地上自己则气定神闲的坐下,借着廊上灯笼的火光,将阿七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开口道:“说吧!”
阿七摆出一副惊惧之态,信口胡诌道:“小的名叫阿七,家在城东郊外青竹庄,自小跟兄长学了些三脚猫功夫因认识的兄弟在对面承安茶楼做护院,便荐了小的也在那里做事只因这墨方斋刚刚开张,听闻弟兄们都说这程老板家底殷实,小的一时鬼迷心窍,便想劫了他的家眷,换些银钱”
“还真是嘴硬!”苏岑冷哼一声,突然拎起阿七的衣领,将他提起
“小人不过受人差遣!”见苏岑确是不好蒙骗,阿七暗自咬牙,道,“若说出背后主使,将阮姑娘送还,公子可肯放了我?”
苏岑冷冷看阿七一眼,手上力道渐渐吃紧:“放了你?哼,若不老实,便让你立时毙命!”
阿七被他箍住脖颈,脸上发白,颤声道:“小人确是在对面茶肆做活因机缘巧合被冯大人看中,私下来找,说要额外赏小的一口饭吃――”
“冯大人?哪个冯大人?”苏岑冷声问道
“便是知州冯亦铎大人”云七一本正经答道
“好大的胆子!”苏岑喝斥道,“小小年纪,劫人放火,诬陷朝廷命官,任哪一条都是死罪!”
阿七心中暗暗叫苦,嘴上却分辨道:“公子明鉴,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
“闭嘴!若再不老实交代,便真劈了你!”苏岑喝道
阿七索性胡搅蛮缠:“公子,小的要如何交代,您老人家才肯相信?”
苏岑睇他一眼,问道:“那冯亦铎差你何事?”
阿七不假思索,信口道:“冯大人曾给了小人一副画,让小人照着画中描绘的情形,在这陵溪城里,寻一处宅子”
“什么宅子?”
“小人之前将画藏在这园中的假山后面,公子若不信,现在便可随小人去取”
苏岑见阿七言之凿凿,料他也不得脱身,便真的起身,让他前面带路
阿七拍拍身上的土,取下廊上一盏廊灯,引了苏岑往花园走去
十六锦瑟思华年(10)
眼看假山就在前面不远处,苏岑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身后,阿七寻不着空档,心中暗暗焦急
待转过弯去,一方黑漆漆的水面映入眼帘,却是园中的莲花池
阿七将灯笼举起,随手指向池塘边的一块山石:“喏,就在这石头底下!”
苏岑将信将疑,先是冷扫他一眼,方才回头打量那石头此时阿七将心一横,纵身跃入池水之中
苏岑只听“扑通”一声,心下暗道不好,回头看时,只见池中惊起几只绿头鸭子,灯笼浮在水面之上,火光闪了一闪便熄了四下一片漆黑,只听得耳边阵阵水声,哪还看得见人?
苏岑不习水性,明知池水不深,阿七也必逃不出这池子,但仍是不敢贸然下水无法,只得气急败坏大声叫了家丁过来
阿七憋了一口气,躲在池边水下,眼前漆黑一片,并未游远虽已时值仲春,池水却依然冰寒刺骨,大半条腿陷进池底淤泥之中,立时便冻得四肢僵直
方才往下跳时,赌的便是这苏岑不会游水稍等片刻,没见苏岑跟着下来,阿七悄无声息的浮出水面喘几口气这时听见苏岑大声唤家丁过来,知是不可久留刚好那群绿头鸭子受了惊吓,四处乱窜,打的池水哗啦作响,阿七在水下摸着池壁,趁乱游到池塘另一侧,挣扎着爬上岸,稍喘了口气,拔足便逃余光扫过,遥遥看见几名家丁举着火把灯笼赶来
等苏岑借着火光,发现阿七已在池塘对面上岸,带人去追时,阿七很快翻过院墙逃脱
片刻不敢汪,拼了命往绮桐馆逃去湿透的衣裤裹满了淤泥,夜风一吹,既重且冷阿七冻得几欲昏厥过去,顾不得太多,边跑边将外衫脱了,随手弃在岔路边
待逃回绮桐馆后院,上了绣楼,老远瞧见回廊上的继沧,心下才松了一口气继沧听见响动,举了灯笼,快步走上前来灯下看时,却见阿七面色惨白,身上仅穿着湿透的中衣,鞋也丢了一只
开口却冷冷问道:“可有人跟来?”
“少废话,”阿七嘴唇哆嗦着,有气无力道,“让浦儿起来,准备热水!”
继沧冷哼一声,自去叫浦儿过来
阿七在热水桶中泡了半日,方才渐渐缓过气伏在桶沿思索半晌,突然开口唤那一直候在门外的浦儿:“今晚绿绮可被谁竞了去?”
“听说是绿绮姐姐在京中的旧识,是一位面生的公子”浦儿在门外轻声答道
“哦?那公子今晚可宿在馆中?”阿七紧接着问
“只交了银钱便离开了,说是明日午后再来”浦儿答
阿七听罢,打了个哈欠,吩咐浦儿下去自己爬出桶来,换好衣服,收拾停当,自去看暮锦
暮锦正端坐在桌旁,守着灯发愣,听见门锁响动,只是缓缓伸手去研墨,并不抬头
阿七进得门来,到桌前打量半晌,见那幅图已然完成,便笑道:“阮姑娘果然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暮锦淡淡一笑:“早前你说的绿绮姑娘,可是本乡人士?”
阿七笑道:“不错听闻阮姑娘也是琴艺非凡,自当认得她的名字当日她可是名动京城呢!”
“先前在京中时,确有耳闻”暮锦道,“但无缘见得本人”
“阮姑娘那时若要见她,岂不容易,只是怕有失身份吧”阿七见暮锦脸色有异,不动声色道,“绿绮一年前离京返乡,许是为情所累不过既已入风尘,未免也太看不开些”
暮锦手上一滞,一滴墨渍落在纸上阿七佯装不知,端起案上的灯烛,凑到图前,“姑娘便与我讲讲这宫里的路线吧”
暮锦看他一眼,如实将大致路线讲解一番,末了却道:“即便你将这图记得烂熟于心,恐怕此去也必是凶多吉少”
阿七只是低头专心看着图纸,随口问道:“此话怎讲?”
“外庭便罢了,先前听闻内庭直至禁宫,散布了近百隐卫我那时时常出入禁宫,都不曾亲眼见过他们”暮锦轻笑道,“你当自己身在暗处?只怕竟是黄雀在后呢!”
阿七便笑着看向暮锦:“姑娘既然好意提醒,必是另有要事相托吧?”
“不错!”暮锦唇角含笑,却目露狠意,“我要杀一个人,你可以帮我”
十七锦瑟思华年(11)
阿七眉梢微挑,瞧了瞧暮锦,末了轻执起她放在案边的手,“这么美的一双手,若是沾了血,如何再去抚琴?”
暮锦之前虽心存疑惑,但面前的少年,毕竟一身男子装扮,眼下正拉了自己的双手,言语轻挑,心中立时起了三分恼意,当下便抽出手来:“还请公子自重!”zxSm
阿七不以为意,仍旧调笑道:“杀人这么大的事,姑娘竟不愿付本钱么?”
暮锦一愣,片刻便咬牙道:“好,你要什么?”
阿七抱着双臂,似是仔细思量一番,方一本正经道:“师傅说过,我年纪尚鞋不可太早亲近女色”
“你――”暮锦羞愤难当,一时气结
阿七见她恼了,便敛了笑意:“姑娘的仇人,只怕是当今圣上吧?我可帮不了你”
“不他叫陈书禾”暮锦定了定心神,接着道,“你消息如此灵通,应是早有耳闻吧?只怕他人已到陵溪了”
“你如何觉得我会帮你?”阿七好奇道
“我自有筹码”暮锦淡淡一笑,“你说过自己只是奉师命行事而你的师父,却是一个生意人如此便是了”
阿七便笑道:“哦?那你倒说说看,有什么好处,连我的师傅也会动心?”
“靖州姬?,你可曾听说过?”暮锦不答反问
阿七抬眼将她一望
除去赵姓皇族,靖州姬氏一族,在北衍当属第一世家,自前朝至此,已传世数百年,其间所出奇人异士数不胜数,自然不乏心怀经纬谋略之人民间传言,如今这赵姓天下,当日得来倒有一半姬氏的功劳彼时姬氏在任的族长,深知功高盖主绝非善事,倒不及功成隐退,方可求得福嗣绵长这姬氏子孙谨记祖训,代代隐于民间,以耕读或经商传家,极少有人直接参与政事如此一来,这姬氏虽未被封侯,倒比任何世袭爵位传世更久
北衍历任帝王,均有意与姬氏联姻,却屡遭推拒当今衍帝即位之初,也曾颁旨向当时的族长姬?提亲那姬?自幼年时便体弱多铂因了嫡长子的身份,承袭了族长之职,族中大小事务,一应听之任之,全不放在心上彼时姬?年方弱冠,接了圣旨,按惯例必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因由拒绝谁料这姬?突发奇想,做了一回决断,将家中一名侍女送入宫中衍帝不明就里,将其封做了妃子真相大白之后,衍帝竟不曾怪罪这其中也有缘故,只因姬氏祖先曾有恩与皇族,当日北衍开国之君便许下诺言:除却叛国谋反,对姬氏族人一概不予追究;同时自佩剑绞之上斩下一块玄铁,赐予姬氏,允诺日后姬氏后人凭着玄铁作为信物,即便是欺君罔上的死罪,也可网开一面
姬氏一族传至姬?,除去旁支,倒与皇室一般,人丁渐稀那姬?将侍女送入宫中不久,便遣散了嫡系族人,自己也携了家眷和极少的仆从离去,最终竟不知所踪此后十数年间,便有传言说姬氏每逢世事更迭,必有奇人入世如今姬氏举族归隐,定是族中有人暗中受命于某股势力
凡此种种,年代久远,多是民间传言,真假难辨
阿七听她如此一提,心下疑惑更重,面上却不肯表露,只是淡淡开口问道:“姑娘与这姬氏可有渊源?”
十八锦瑟思华年(12)
“渊源谈不上”暮锦缓缓说道,“十多年前,姬?因欠下我父王一个人情,曾将一块玄铁交与父王,作为日后答谢的信物”
阿七笑道:“如此说来,那些传言竟是真的了?不过这恩赐恐怕只有姬氏族人才可享有吧?”2m
暮锦便道:“不错我生在皇室,在衍帝面前自然无法隐瞒身份;但若是其他人,要刻意更改身份,张冠李戴,只怕也未尝不可”
“这陈公子的性命还真是值钱”阿七一副玩味的神情,随手将桌上的烛心拨亮,“不过更让我好奇的是,那姬?究竟欠下什么人情,肯拿玄铁作为答谢?”
“听我父王说过,姬家出得多是优哉游哉寄情于山水的世外高人,原本就不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许是因些区区小事,便将这天赐的恩惠,转手赠人了”暮锦轻描淡写道
“既然如此,若取了陈书禾的性命,玄铁便归我了?”阿七挑眉道
“不错!”暮锦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问道,“你可有把握?”
“把握倒有*成――”阿七轻笑道,“不过,我从不杀人”
只听暮锦冷笑一声:“做的是鸡鸣狗盗的勾当,不见血光,便是不曾杀人么?正如那高高在上的衍帝,也从未亲手执刀杀过人,不过一道旨意罢了”
“那就当我是自欺欺人吧”阿七低声道,接着又将桌上的图收在怀中,准备离开,“我明晚便启程去京中归来之时,便是姑娘重获自由之日”
暮锦抬头看他一眼
阿七便又回头道:“即便回不来,我也会传信告知浦儿,你画的图并未使诈,他们必不会为难你”
阿七回到自己房中,先打了几个喷嚏这时便见浦儿敲门进来,手中端了一只盖碗,怯怯道:“继沧哥哥让送些姜汤过来”
阿七盘膝坐在榻上,用被褥将自己裹严,闷声道:“搁下吧”
浦儿依言将盖碗放在桌上,两手攥了托盘,忸怩着却不肯出去
阿七扫他一眼,不耐道:“继沧还吩咐了什么事?”
浦儿便吞吞吐吐道:“说是务必要等着你喝完再走”
阿七不禁挑了挑眉梢:“给我拿来!”
浦儿这才面露喜色,复又端了盖碗,小心送至阿七手中,取下盖子
阿七伸手接了,刚凑到嘴边,便被混着浓烈姜汁味的热气熏得头昏脑胀拧眉撇嘴的喝粳胸口卦泛着恶心,恨恨道:“我最恨这老姜!哼,下次直接煎些赤苏玉兰来,也好过这个!”
“继沧哥哥说了,都不及这个便宜省事”
“他算你哪门子的哥哥!竟故意整我!”阿七没好气的打断浦儿,将空碗丢给他,“你七哥哥的话,便不听了么?”
“浦儿哪敢不听”
阿七便换上一副笑脸:“浦儿,七哥哥交你一个差事,不许让继沧知道做得好了,等哥哥从京城回来,买多多的糖杏仁给你,可好?”
浦儿撇嘴道:“七哥哥的话,向来不作数的”话音刚落,便被阿七瞪了一眼,赶紧闭上嘴
“你,过个三五日,到城南承安茶楼对面,有个刚开不久的古玩铺子,去后面打听个叫韵儿的姐姐”阿七说道,“那个姐姐人很漂亮,和我差不多年纪,你只打听一下便好,就说自己是她的同乡,来找人的”
浦儿赶紧应下,又好奇道:“七哥哥,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阿七便点头笑道:“对总之人机灵点,无论什么理由,打听出她现下是否安好便可回来偷偷告诉被关着的那个阮姐姐”接着又敛了笑,“若是人家起疑,或是不肯告诉你”
“浦儿知道如何应对!”
阿七便笑着捏捏他的鼻头:“那就下去吧!”
十九锦瑟思华年(13)
等浦儿掩门出去,阿七裹着锦被在榻上翻来覆去――数日之内,两次落入苏岑手中,虽是侥幸逃脱,却再不敢大意轻敌想那苏岑不出三两日,应是随着陈书禾继续南下,不会继续留在程家等苏岑离开,浦儿一个孩子家再去打听消息,自是不会引人耳目――只是那韵儿,方才自己去打探,为何阖院上下竟不见踪影?阮暮锦方才的话犹在耳边,心中便有些忐忑――难不成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果真伤及无辜?再不然便又是那苏岑的诡计!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会再去程府?阿七左思右想,竟理不出个头绪渐渐的倦意袭来,终是和衣睡去
次日醒来,已近正午只觉头重脚轻,浑身如散了架一般阿七挣扎着起身,心中暗骂苏岑其实昨晚那苏岑看在阿七形容尚幼,手上已然留了几分力气
想到今晚还要启程进京,阿七一边卦恼怒,一边开口唤浦儿进来谁料叫了半天也不见浦儿的人影,只好自去打水洗漱,收拾行装此时却见继沧沉着脸推门进来
阿七见他面色不善,便在桌边坐下,倒了一盏冷茶,闲闲问道:
“师傅答应你了?”
继沧冷哼一声,自去靠窗的竹榻上坐了:“你倒遂了心!到时最好不要遣我去京中替你收尸!”
阿七心中暗喜,若无其事的起身伸个懒腰:“既然师傅不答应你与我同去,少不得我独自跑一趟了你安心呆在这里,看好那赵绫菲等着我的消息,便好放她自行离开”
“放了她?你是与我说笑?”继沧脸上更是难看
“不放了她,留下何用?”阿七淡淡道
“你明知她是宣王之女,不禀明师傅,岂能说放便放!”继沧愤愤道,“更何况,那程墨方――”
“你也知道程墨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至于赵绫菲走失之事,我放火烧了程家的宅子,苏琴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大事化小虞肇基要查的只是宁王的嫡系,与赵绫菲何干?我们何必再伤及无辜”阿七打断他,又道,“况且,那苏岑心思缜密,我已暴露了行踪,不如将人放了,一了百了”
“笑话,杀了她才是一了百了!”继沧冷冷道,“即便程墨方对你的试探毫无反应,但这其中疑点甚多,虚虚实实,谁能说得清楚?依虞肇基的为人,只怕是宁可错杀一百”
只听阿七冷哼一声:“好一个总领三州转运使,胆子也太大了些!你便转告虞大人,说那程家已被我放火烧了,不劳他镇日挂心――若非要背着我另做手脚,我阿七虽是草芥之人,却不巧刚好知晓他的一些琐事!”
继沧听阿七如此说,疑惑道:“你这又是何必?”
“我们不做人命买卖,师傅也交代过的”阿七低声说着,侧脸看向门外
这时便听浦儿在外面叩门:“七哥哥”
继沧皱了皱眉,起身轻声问道:“之前说与你的那些内应,可记住了”见阿七点头,继沧便道:“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说罢拂袖而去
浦儿这才端着食盒进来,小心取出饭食摆在桌上,再换上新茶一边打量着阿七的神色,一边嗫嚅道:“方才前院明姐姐让去承安茶楼买桂花糕,我便悄悄打听了一下听那角门上的哥哥说,前些天墨方斋后院起火,怀疑是个小丫头玩火,失手点着了院子,被管家打骂一顿,说要卖给人牙子呢!”
阿七心下一惊,却冷了脸斥道:“不是说过个三五日再去吗?谁让你现在就去的?下次再敢自作主张,仔细两条腿!”
二十锦瑟思华年(14)
浦儿被骂得泪眼汪汪,想哭又不敢哭,瘪嘴道:“我想那是七哥哥看上的人,才着急去的还好去了,若晚个三五日,那小丫头不就被卖了么?”
“还敢顶嘴,”阿七恨道,“从现在起,半步不许离开这绮桐馆!下去吧!”
浦儿抽噎着出去
阿七在桌边坐下,拿银匙子搅着面前的米粥,眯眼思索半晌――这苏琴与程墨方,都不是心地歹毒之人,如何偏偏要为难一个下人?莫非是故意放出风声,要引我出去?一念至此,心中不免后怕,幸而浦儿无恙,不然更是麻烦只是他们如何得知,自己再探程府,却是为了一个小丫鬟?
明知有诈,却偏偏放心不下,不能就此丢开便有些懊恼,不该心软答应暮锦可一想到不相干的人因自己受苦,况且还是个小丫头,终是于心不忍正自为难,只见浦儿又敲门进来
阿七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又有什么事?”
浦儿仍旧哭丧着小脸:“明姐姐说,昨日那公子来了”见阿七一摆手,便悄悄退下
阿七心下有了计较,先将韵儿的事丢在一边,胡乱吃了两勺粥,净过口,匆匆过前院去
前院仍是一片莺歌燕语,浓烈的脂粉香气,熏得阿七头越发的重廊上不时有艳丽女子的眼风瞟过,还有满嘴酒气的浪荡子,上前动手动脚,去扯阿七的袖子:“小哥,慢些走――”
阿七唇边噙着淡笑,低头一路闪身躲过,倒是脑门上挨了不少姑娘们的香帕子
上得楼去楼梯拐角立着一位风姿绰约的明@*人,三十上下的年纪
见少年翩然而至,妇人先是上下打量一番――那阿七一袭水绿衫子,腰间束着葱色丝带,面上未作手脚,越发显得面色如玉,眸光照人――不禁掩唇轻笑:“七哥儿若是住到对面去,那些小倌们可就没饭吃了”
阿七轻轻一揖,敛眉轻笑道:“如此方才不拂了明姐姐的面子”
明苡这才敛了笑,压低了声音道:“房内只他一人,但门外两个随从,应不是等闲之辈我命人先将绿绮绊住了,给你半个时辰,可使得?”
“怕只怕我拖不了那么久呢!”阿七垂眼轻笑道
明苡媚眼在他面上一扫,又将他胸口轻轻一推:“我已仁至义粳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了”说着轻声唤过静候在一旁的丫鬟,捧上一个精美托盘,里面是些时新茶果
阿七笑着接过茶果,跟在明苡身后,上得顶楼,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门口果然候着两名清瘦男子,虽不见兵刃,但阿七一望便知,自己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两名男子见了阿七,俱是一副鄙夷的神色,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纷纷将脸别向一边
阿七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二十一锦瑟思华年(15)
进门便见一名面容清俊的华服男子,独坐在几案之后,似在赏玩案旁的一株九子兰,神色淡然
明苡便先笑道:“公子久等!如今这绿绮越发拿大了,只怕公子还要稍候片刻”
阿七便将茶点置于几上,接着轻施一礼
那男子将阿七望上一望,开口对明苡微笑道:“明姑娘,这是――”
“我们绮桐馆向来不做小倌的生意,”明苡咯咯娇笑道,“不过――既然公子枯等无趣,又难得来陵溪一趟,岂可不多领会领会?这可是我们妈妈私藏的宝贝,轻易不肯示人的!公子且看看,人品如何?”一边说着,一边将阿七轻推过去
阿七上前挨着男子坐下,信手取过几上的杯盏,却是一杯清茶轻执起茶杯放在唇边,将杯口袅袅的热气向男子面上轻轻一吹,百媚立生,与女子相较另有一番别样风情只听阿七缓缓开口:“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陈”男子也不闪避,淡然接过杯子,开口道
“哦,是陈公子听公子口音,可是京中人士?”阿七含笑问道,眸光微转,只见明苡已悄无声息的掩门出去
陈书禾正襟硒,看来却是波澜不惊,说不出的闲适,似笑非笑的又将阿七一望,微一点头阿七心下便觉有些无措,掩饰着接话道:“依公子看,京中比起这里,却是如何?”
陈书禾却不再答话,面色恬淡,自斟自饮,倒像阿七不在房中一般
阿七暗自忖度――这陈书禾果然难办,明明不好南风,却也不做推辞,倒让自己进退两难,无计可施――早知如此,不如换做女装,只怕还方便些
一念至此,便有些气馁,觉得久坐无益,便敛了笑意,起身施礼道:“如此便不打扰公子了小人这便请绿绮姐姐过来”说罢便掩门出去
走出不远,明苡便上前轻声调笑道:“怎么,才一炷香,便坐不住了?”
阿七摇头无奈道:“竟是个油盐不进的姐姐手中可还有其他人芽”
“一般女子如何入得他的眼?所以才竭偏锋,让你冒充小倌前去,可惜人家偏偏又不好这一味话说回来,即便是绿绮,也大约因为承了她的旧情这个绿绮,也是个死脑筋不听劝的”明苡叹道
“如此也不必为难绿绮了”阿七略一思量,“我倒有个主意,只是冒险些”
“那倒不妨说说看”明苡打发身边的小丫鬟退下,带阿七进了旁边一间空房
阿七犹豫片刻,凑至明苡耳边,低语一番
明苡闻言惊诧道:“还有这样技艺超凡的女子,我竟未曾听说?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二十二锦瑟思华年(16)
阿七轻笑道:“说来话长,事不宜迟,明姐姐只管命人过去准备便是”
明苡将信将疑,自去布置阿七便独自过后院去Hxm
行至后院廊上,未看到继沧,倒是浦儿端了一碟瓜子儿,闲坐在暮锦门外见阿七匆匆赶来,赶紧起身上前,躬腰低声道:“七哥哥”
“继沧不在?”阿七轻声问道
“方才让我在这里守着,不知去哪了”浦儿答道
阿七便点点头,接过浦儿递过的钥匙,开门进去
暮锦正枯坐在窗前,信手翻看案上的琴谱,见阿七推门进来,微微讶异道:“你的脸――莫不是――”
暮锦虽见过阿七几次,却都在夜间,灯下自是看不真切与阿七露宿竹林那晚,清晨醒来,只记得这少年肤色略黑,如今看来却是莹白如玉
阿七也不理会,只淡淡笑道:“姑娘可曾用了午膳?”
见暮锦轻轻点头,阿七便问道:“阮姑娘之前所说的交易,可还作数?”
暮锦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将琴谱失手落在地上,“他人已到陵溪?”
阿七缓步上前,俯身拾起琴谱,抬眼看看暮锦,温言道:“非但是已到了陵溪,而且现下正在这绮桐馆内”
话音刚落,眼见暮锦便垂下泪来
阿七心下已猜出几分,暗叹一声,故意开口道:“若阮姑娘执意取他性命――”
“不!容我再想想――”暮锦慌忙打断阿七,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我想见他一面”
阿七摇头轻笑:“恕阿七难以从命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自是不能当面见他”暮锦垂首泣道
“我可以命人设下屏风,你扮成清倌在屏风后面抚琴,如此倒可见他一面”阿七沉吟道,“但一切都要听我的指示,一曲终了,便要即刻离开,不可言语,不得有片刻逗留,可好?”
暮锦愣了一愣,终是吐出一个“好”字
阿七见她如此说,便扬声对着门外:“浦儿!”
浦儿应声进来阿七便吩咐道:“去告诉明苡,只说我这边都妥了,请她带人过来”
浦儿自去不提
暮锦虽有疑问,但心中悲恸万分,也不再顾忌
一盏茶功夫,便见明苡派了两个粉衣丫鬟过来,每人手中捧了一只桐木匣子
二人向阿七略杆一福,齐声道:“七公子――”
阿七点头笑道:“如此便劳烦二位姐姐了”说着向浦儿递上一个眼色浦儿自一个丫鬟手中接过其中一只木匣,走出门去
两名丫鬟便开了另一只匣子,匣内一大一小两个暗格,分别是些脂粉首饰,并一件翠色薄透纱衣暮锦神思恍惚,一言不发,任由二人为自己梳妆打扮
阿七闲坐在一边,喝了两口冷茶,见她二人为暮锦梳的发式太过繁复,便皱眉道:“只是去弹一只曲子,简单些吧”
那年长些的圆脸丫鬟便掩唇笑道:“七公子想梳什么式样?”
阿七自椅子上跳下来,过去在匣中翻捡了半天,挑出一只银簪子,扬眉道:“将头发挽上便是,省得我也麻烦”
二十三锦瑟思华年(17)
丫鬟忍住笑,自阿七手中接过簪子,将暮锦一头乌发抓在手中,随意挽了几下,再将簪子戴在她的发间
接着便要替暮锦更衣这时阿七起身对圆脸丫鬟笑道:“一会儿浦儿过来照应着,你到我房中去”说着便独自离开
阿七回到自己房中,浦儿正在里面候着,见阿七推门进来,赶紧垂手立在一旁
阿七便笑道:“是不是偷看了匣子里的东西?”
浦儿陪着笑:“匣子没上锁,七哥哥又没吩咐,浦儿便偷看了一眼”
见阿七微微笑着,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便壮着胆子问道:“七哥哥,怎么里面尽是些――”
“行了!”阿七敛了笑,瞪他一眼:“你这就过去看着,不得有闪失!”
浦儿便不敢多言,自去不提
不多时,那圆脸丫鬟叩门进来,只见阿七已放开头顶的束发,披在肩后,身着月白中衣,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
丫鬟笑着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木梳,将阿七的头发轻轻梳了几下,终于忍不住笑道:“七公子,奴婢可要开始了?”
阿七看着对面的铜镜,挑眉轻笑道:“有劳姐姐――”
这厢暮锦打扮停当,面上蒙了薄纱,被浦儿带着,身后跟了另一名丫鬟,神游一般,缓缓向前院走来
出了回廊,被风一吹,*得胸口颈间微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所穿的纱裙,领口开得极低,露着一痕雪脯,引人遐思暮锦如何作过这等香艳装扮,羞愤之中便要用手遮掩,却听到身后的丫鬟轻笑道:“姑娘不必惊慌,越是遮掩,越惹人耳目呢!”
暮锦闻言,将心一横,放下手臂,一路垂着头,被浦儿引至庭院中的高台上
台上早有两名侍女,引了暮锦到台子中间的锦席上坐下,又将四周的纱幔放下几幅,躬身退下暮锦便被隔在重重帷幔之中,外间的景物影影绰绰,似是连喧嚣的人声也隔在外面
这时却听见身后有微微的响动,赶紧回头看时,只见一名女子撩起纱幔,款款行至自己跟前,面上同样蒙着薄纱,衣饰装扮亦与自己全然相同,只是身形略显单薄
待那女子坐下,取下面上的轻纱,暮锦这才惊叫出声:“竟是你!你果然是――”
阿七淡淡一笑:“阮姑娘不必误会,这区区乔装改扮,算不得什么”
暮锦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心道这阿七原本就生得俊俏,年纪又轻,纵是扮成女儿,一般人也分辨不出眼下自己正心乱如麻,也懒怠揣测他究竟是男是女
阿七似是猜中了暮锦的心思,便燃起案上香炉中的旃檀,又自腰间香囊之中取出一粒丹丸,递给暮锦
暮锦伸手接过:“这是――”
阿七笑道,“你现在服了它,一个时辰之内便会昏睡过去,岂不省了很多不便?”
暮锦冷冷一笑:“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另做打算若我不肯答应,即便是立时杀了我,也是于事无益”
阿七正色道:“我知道阮姑娘早已看淡生死实不相瞒,我不愿为难姑娘,是觉得与姑娘投缘,敬重姑娘的脾性并非我信不过你,只是唯恐乾无辜,不敢有丝毫闪失”
暮锦恍若未闻,仰头将丹丸吞下
阿七轻叹一声,遥遥指向对面的花楼:“我们在这里可以看见回廊,等陈公子从房中出来,你便开始弹琴他若寻着琴音过来,一曲之后,你便听我的指示行事切记不可开口,也不可出去见他如何?”
暮锦点头应下,却颤声问道:“他现在绿绮房中?”
阿七故意问道:“姑娘是如何得知?现下确是绮姐姐在他跟前服侍”
暮锦突然伏在案上大笑起来,直笑得泪流满面许久,似是泄尽了胸中一腔浊气,咬牙恨道:“我果然是一个傻子!”
阿七看着她且哭且笑,末了,取下她的面纱,用帕子轻拭她的脸
暮锦双目无光,也不闪避
阿七轻轻开口道:“我虽不知这一个‘情’字是如何伤人,但师父说过,无论是何人,心中首先要装着自己”
暮锦听闻,回头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只见他眉目如画,眸光轻柔,直看得人神思恍惚轻收回目光,暮锦突然开口道:“阿七,你究竟是何人?”
阿七粲然一笑:“阿七身份低微,就好比那陵江江底的一涟姑娘觉得我能是什么人?”
暮锦便轻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你不妨告诉我,你可是女儿身?”
二十四锦瑟思华年(18)
“姑娘觉得呢?”阿七挑眉问道
“我只知你还是个孩子,男装时清隽洒脱,女装时娇俏可人”见阿七笑而不答,暮锦也无心追问下去,只轻叹道,“你若当真是男子,假以时日,倒不妨去见见我那堂兄,挫挫他的锐气”
阿七笑道:“我今晚便启程去京中只可惜,听闻宁王世子要去北地迎亲了”
“今晚启程?”暮锦看他一眼,神色复杂,终是开口道:“我说过,出入皇宫,绝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阮姐姐,实不相瞒,现在我还没有找到韵儿的下落,”阿七复又将面纱替她戴好,柔声道,“但我会交代给继沧至于其他的,如若我能安然回来,定会竭尽所能帮你”
话一出口,阿七也有些诧异,不知自己为何脱口便说要帮她,难道仅仅是一时怜悯?只是跟了师傅这些年,除了唯师命是从,暮锦是自己见过的唯一想帮的人
暮锦心中一恸,顾不得男女间的避讳,撩起裙摆,自脚踝上取下一条链子
“你拿了这链子京中有一处绣红阁,你一打听便知内中有个叫玉娘的她曾教习我瑟艺见了她,便说我如今一切安好,请她不要挂心”说道此处,暮锦已是泣不成声
阿七静静看着她,缓缓开口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转告她”
“皇宫守卫森严,天牢更是”暮锦顿了顿,“我父兄深陷其中,静下心来想想,凭你一人之力,要见到他们,简直难于登天所以,你之前答应我的,我不会放在心上至于那玄铁――”
“阮姐姐,你为何如此轻信于我?”阿七有些动容,打断了她的话
“我是苟延残喘之人,家破人亡,复仇无望,留着它还有何用?早先还心系一人,谁料如今”暮锦凄然一笑,“如今再见他一面,至此恩怨两清,我也再无挂碍了”
阿七不禁劝慰道:“只怕事情不像你所想,凡事都有转机”
“绿绮姑娘,定是为了他,才离开京中”暮锦叹道,“罢了,即便这其间还有什么是非曲折,我也不想再知道”
暮锦说着,看向不远处,神色已然平静
阿七顺着她的目光,饮那回廊之上,陈书禾正被明苡引着,拾阶而下,身后跟了先前两名随从
二十五锦瑟思华年(19)
不待阿七开口,暮锦便轻抚琴弦,曲韵悠扬,似是一泓山涧清泉,顺着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阿七按住心神,闪身躲进台侧几重帷幔之后,双目紧盯着陈书禾Hxe
那陈书禾听到琴声,果然立时停下脚步不多时,抬头遥饮向暮锦身处的高台,似是犹豫片刻,终向这边走来
阿七隔着纱幔,见他行至台下,却不再上前,只是静立聆听回头再看暮锦,暮锦神情专注,似是不为所动
二人明明仅隔着一道纱帘,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
有一瞬间,阿七只觉心中索然,空茫无物
不知过去多久,只见暮锦十指轻收,按在弦上本是戛然而止,阿七却觉得琴音犹在耳畔,绵延不绝
陈书禾这才抬起头,透过纱帘,隐约看见一名身着翠色衣衫的女子,长发轻挽,端坐台上静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敢问姑娘芳名?”
帘内暮锦似是突然自梦中惊醒,薄唇微启,声音几不可闻:“书禾――”
阿七大惊,轻声喝道:“阮姑娘!”
幸而此时明苡上前拦住陈书禾,娇声笑道:“陈公子,这位姑娘与绿绮一样,尚未梳栊呢!”说着对台上微一点头立在帷幔之外的两名侍女,便将纱帘一重重放下
书禾隐约见那帘内的女子起身似要离去,随着纱帘越放越多,身影也愈加模糊,终于再次开口道:“姑娘请留步,可否出来一见?”
明苡赶紧又道:“陈公子,这位姑娘比绿绮规矩还多,一般不见客的”
书禾恍若未闻,上前一步,对着帘内道:“既如此,陈某便得罪了”
话音一落,两名随从也跟着上前,将明苡等人与陈书禾隔开
此时帘内仍是迟迟没有回音,明苡脸色微变,身边早有伶俐的丫鬟,悄悄退下,去找护院过来
帘内阿七盯着暮锦,低声道:“阮姐姐,不要逼我伤你――”
只见暮锦回头又看一眼书禾,终于慢慢退到帘侧,在阿七身边停下
阿七这才发现,暮锦目光迷离,药性已然发作
“阮姐姐?”阿七一边轻轻唤她,一边赶紧将她扶住
暮锦站立不稳,阿七便搀着她,在帷幔后面坐下
“那玄铁,”暮锦靠在阿七肩头,轻轻开口道,“藏在宣王府洗砚阁的牌匾之中”说着渐渐陷入昏睡
“阮姐姐”阿七心绪翻涌,不知为何便垂下泪来这时只听帘外陈书禾沉声又道:“敢问姑娘芳名?请出来一见!”声音近在咫尺
阿七将暮锦藏在帷幔之下,起身穿过一道道纱帘,缓缓行至台前――神思飘忽,似是忘了自己为何设下此计――望着面目渐渐清晰的陈书禾,轻轻除下面上的薄纱,沉沉开口道:“绫菲,奴家名唤绫菲――”
一声低语,如风轻吟,恍若隔世
二十六锦瑟思华年(20)
一声低语,如风轻吟,恍若隔世
――仿佛置身三年之前,暮春时节,宁王城郊别苑唯记得满园花香沉脯花间女子容颜模糊,回眸浅笑:“绫菲,小女名唤绫菲”
即便清冷澹然如陈书禾,终是难掩心底情愫,眼中闪过微澜
阿七静立在高台之上,冷冷望着面前如深潭一般的男子,心中所想的却是――如暮锦一般的人物,竟也有男子负她?
对面陈书禾的神色旋即归于平静――纵是面前的女子琴艺精湛,容色无双,可惜终归不是她一念至此,暗叹一声,便要转身离去,但心中似又难以排解――谁让这女子,偏偏也叫绫菲?
于是二人遥遥相对,既不开口,亦不离去,静默当场
即便隔得远了看不真切,周围众人初初见到阿七的容貌,俱是一愣
明苡亦是从未见阿七扮了女装现于人前,心思转了数转,周遭便有六七个当红姑娘的恩客,毫无眼力见的拥上前去,纷纷扯着明苡纠缠不休:“明姐儿!平日里馆中竟藏着这样的姑娘,如何不肯拿出来让爷见见!”
明苡刚要开口,便见陈书禾眉头微皱两名随从立时走过去,拦住那几个放浪男子,其中一名冷冷开口道:“得罪!还请几位别处逛逛!”
那几人均在陵溪城中有些头脸的,不是官宦子弟,也是富豪世家,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如何受得这等闲气?立时便有人吵嚷起来,更有甚者,早已吆喝自家仆从过来,眼见便要大打出手,一场纷争在所难免
明苡赶紧赔笑着上前:“各位公子,稍安勿躁!是我们的姑娘不懂事,怠慢了各位,今晚便让她出场赔罪!”一边说着,一边冲着阿七使眼色
阿七这才收回心神,淡然一笑,却只对着陈书禾一人:“陈公子,奴家命人备下水酒,可否到房中一叙?”
二十七惟叹终身误(1)
陈书禾略一迟疑,终是微微侧身,让出台阶,沉声道:“姑娘先请!”
边上推搡吵嚷的一干人等,此时愈加不满m
那陈书禾却跟在阿七身后,恍若未闻,全然未放在心上
此时明苡已是劝不住众人,只见那两名随从,各自抓住挤在最前面的两个打手,看似轻轻一掷,便将人扔出一丈开外
众人俱是目瞪口呆,互相推挤着不敢再贸然上前
阿七亦是一惊――这二人的身手,比起苏岑亦不逊色――暗自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莽撞行事转念一想,又生出些疑惑:那陈书禾身负皇命南巡,本就容易引人耳目如今流连在这场子,已是大大的不妥,行事为何如此不知收敛?难道竟不怕暴露了身份?一边想着,只做冷眼旁观
陈书禾神色淡然,竟像周遭的物事完全不存在一般,见阿七在前面汀脚步,莞尔一笑:“姑娘?”
阿七便也回眸轻笑道:“陈公子请!”说着引了陈书禾,向明苡事先布置的房中走去
浦儿远远躲在人群之外,等看热闹的散了,方才悄悄溜到台上寻了大半日,方想到掀起一层厚重的帷幔只见那暮锦仍在昏睡,一时半刻无法醒转,外面人多眼杂,继沧又不在馆中,便只好将她原样藏好,独自坐在旁边守着,不敢离开
浦儿一个小小孩童,闲坐无趣,片刻功夫便瞌睡起来,正困得东倒西歪,忽听有人掀起帘子进来睁眼看时,却是个面相伶俐的丫鬟,正撩起轻纱,扶着一名清丽绝伦的女子进来
浦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道:“绿绮姐姐――”
“呸――”那丫鬟先上来啐了一口,拧眉道:“哪儿来的小厮,如此不懂规矩,我家姑娘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么?”
绿绮微微抬手,将丫鬟拦住
浦儿撇撇嘴,重又向绿绮施礼道:“浦儿见过姑娘――”
绿绮看那丫鬟一眼丫鬟便问道:“方才那个自称叫绫菲的,可是你家的阿七扮的?”
浦儿直起身来,不屑道:“我家公子的名讳,也不是你这小丫头随便叫的!”
“哼,什么公子,分明是个不男不女的――”
“绯儿!”绿绮轻声喝住自己的丫鬟转而对浦儿淡淡道:“明姐姐所说借后院暂住的七哥儿,可是你家公子?”
“正是”浦儿答
“那他如何扮作女装,又自称绫菲?”绿绮似是带了一丝恼意
“我家公子的事,小的如何知道?”浦儿小声嘀咕着
绿绮心下暗恼,四下打量一番,未见异样,便又问道:“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在做什么?”
浦儿扯谎的功夫不输阿七,只听他随口说道:“回姑娘,我家公子让小的在这里候着,留神让那香也不要燃尽了,他一会儿还要过来抚琴的――姑娘到此,莫不是――”
绿绮未曾想他竟如此回答,一时又找不到纰漏,微微变了脸色
这时却见明苡带了两名侍女,款款而至见了帘内僵持的二人,开口笑道:“哟,是谁惹了绮姑娘不高兴?”
绿绮淡笑道:“瞧姐姐说的方才听得有人在此抚琴,特为过来瞧瞧”一边说着,一边唤了绯儿,竟似要走
明苡当下敛了笑:“绮姑娘,妈妈顺着你,不表示这绮桐馆中人人都要惯着你”
绿绮缓下步子,微微侧头,轻笑道,“姐姐何出此言?”
“我知姑娘与那陈书禾有旧,便也不十分为难于你如今我另找了其他人去,姑娘若是有什么想法,还是当面说出来的好”说着,明苡回头冷冷盯着绿绮,似是等她回话
绿绮便道:“也好那姐姐可否告知绿绮,究竟要在书禾那里探知些什么消息?”
“既然姑娘不肯去,便也不劳费心了”明苡一边把玩着手上新炸的赤金镯子,一边淡淡道,“我只奉劝姑娘一句,平日里少听少说,多吃多睡,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二十八惟叹终身误(2)
绿绮闻言,低语道:“多谢姐姐教诲”说着便带了绯儿,径自走了出去
明苡回过头来,轻声吩咐近旁的一名侍女:“这两天叫人黑白盯着绿绮,若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2m
那丫鬟赶紧跪下应了,自去不提
明苡这才开口问浦儿:“继沧呢?怎么不见他人?”
“回明姐姐的话,继沧哥哥晌午便出门去了,浦儿也不知去了何处”浦儿一边说着,一边镇定自若的退到藏了暮锦的帘子旁边
明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对着身侧立着的另一名丫鬟道:“瞧瞧,才*岁的孩子!好个阿七,当真会调教人我不如问七哥儿讨了来,自己使唤!”“
“明姐姐,这可使不得!”浦儿一听,赶紧跪下,“我们公子身边拢共浦儿一个服侍,浦儿若离了他――”
“起来吧,瞧你吓的!”旁边那丫鬟见明苡听了更是笑个不赚便上前笑着拉浦儿起来,“我们便是不要你,若当真要讨,自会选了好的再送去,如何就亏待了你们公子?”
明苡这才收了笑,目光在周围扫了一扫,沉声吩咐浦儿道:“你好生在这儿守着吧,等天色暗了,我再遣人过来”
楼上雅间之内,阿七与陈书禾对坐饮酒
只听那阿七缓缓道:“方才见到公子,可是要走?”
“哦原本有些琐事在身”
“那奴家岂不耽误了公子的正事?”
“无妨”书禾淡笑道,“我方才应是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公子见笑了”阿七掩唇轻笑道,“那是舍弟,同胞所出生性顽劣,可曾惊扰了公子?”
书禾向阿七面上望了一望,只见她乌云轻挽,峨眉淡扫,口含朱丹,似是与方才那清隽小倌略略有些不同――心中也不计较,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阿七知他心中将信将疑,便敛眉轻叹道:“奴家祖籍江北”
世人皆知陵江江南诸州丰饶富庶,陵溪更是其间翘楚,故而九州四海的*雅士豪商巨贾,多好聚集于此
而陵溪即便是贫苦些的农家,年关之时亦有闲钱为家人添置些棉帛布匹,如何肯送自家女儿入了这风尘之中受苦倒是一江之隔的江北,土地贫瘠,连年灾祸不断,加之土匪横行,时有饥民背井离乡,卖儿鬻女,以为生计
书禾听她如此说,温言道:“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只有胞弟一人,当年与我一同流落至此”
书禾便道:“以姑娘的资质,若要离了这里,亦非难事”
“昨日馆中姐妹都道绿绮姐姐好福气――有公子这般人品,为她梳栊,真真羡煞众人”阿七执了银壶将他杯中添满,轻笑道,“今日公子又出此言,可是要为绫菲赎身?”
二十九惟叹终身误(3)
“若姑娘当真有此意,也未为不可”明知她出言调笑,书禾淡笑道,“姑娘琴艺精湛,不知师从何人?”
“是奴家先前的主人,请的教习姑姑让公子见笑了”阿七轻笑道,“若说起琴艺,馆中首推绿绮姐姐,无人能出其右当日绮姐姐在京中时,想必也是如此方得了公子垂青吧?”
“姑娘过谦了”书禾并不理会她后面的问话,只是淡笑道,“其实姑娘天资聪颖,与绿绮难分伯仲”语罢,抬眼见日已偏西,便对门外沉声唤道:“赵坤――”
候在门外的一名随从便推门进来
书禾便道:“天色不早,我还要在这里耽搁些时候,你去请苏公子过来吧”
阿七闻言,心下暗道不好――陈书禾口中的苏公子,莫不正是那苏岑?一边想着,一边对书禾道:“公子可是要请朋友过来一叙?绫菲这就去吩咐下面另备些酒菜”
书禾便笑道:“听明姑娘说,姑娘平素极少见客,今日叨扰原已不妥――”
“公子如此说,可要折煞绫菲了”阿七眼波微转,含笑间似是带了三分愠色,“绫菲去去便来”说着便起身出去
行至穿堂,便见到平素跟在明苡身边的丫鬟绣枝阿七上前低声问道:“明姐姐现在何处?”
绣枝原本便是遵照明苡吩咐,在此处候着阿七现下与阿七一照面,倒愣了一愣,“回七公子,我们姑娘正等您呢!绣枝请姑娘过来,还是公子亲去?”
“还是劳烦姐姐快些带我过去吧”阿七道
那绣枝便在前面领着,边走边频频回顾没走出多远,便见浦儿自园中一路飞跑到跟前,险些撞在绣枝身上
阿七一把将浦儿拉至身边,低声斥道:“这么莽撞,人呢?”
浦儿原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下去,见了阿七,惊得张大了嘴巴,“七哥哥――你如何变成这般涅?”
阿七边走边笑道:“少废话,人呢?”
浦儿跟在阿七身侧,卦抬头盯着阿七的侧脸,呆呆答道:“明姐姐已安排妥当了,说是过了今晚才能醒呢”
阿七便接着问:“继沧可回来了?”
“浦儿刚去后院看过,还没回来”
阿七沉吟片刻,转头对浦儿道:“你不必跟着,去吩咐厨房一声,只说是明苡说的,楼上蕙兰那一间,要另备一桌酒菜”说着便绕过穿堂,跟了绣枝,匆匆过东院去
三十惟叹终身误(4)
到了东院明苡房中,外间伺候着的几名丫鬟见了阿七,俱是一愣,但见阿七面色凝重,便不敢造次为首的一名丫鬟走上前来施礼,低声道:“姑娘等公子多时了”
里间早有丫鬟打起珠帘,请阿七进去Hxm
阿七进得里间,几名丫鬟便悄悄退下,掩上房门
明苡走上前来,开口道:“那陈书禾虽被你拴住了,只是继沧还没回来,倒要如何收晨”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细细打量阿七
阿七沉吟道:“因与那边说定了,今晚便要启程,原是仓促了些现今陈书禾等人确是宿在城北公馆,不会有差按理说,即便情形临时有变,继沧向来办事妥帖,定会设法传了消息回来”
见明苡拧眉不语,阿七又道:“只是方才听那陈书禾吩咐手下,要请一位苏公子到馆中来只怕这苏公子,正是苏岑如此一来,我倒难以应付”
“阿七,你师傅便罢了,你可有什么瞒着我?”明苡突然开口问道
“阿七不敢欺瞒姐姐”
明苡冷笑一声,不再深问,只是淡淡说道:“依我看,事到如今,忧心也是无用你只管去拖住陈书禾,随他请什么人来皇命在身,谅他今晚也不会在馆中出手,暴露身份亥时我便会过去送客剩下的交由我来安排,无论继沧是否赶回来,你只管启程便是只要你一走,即便那苏岑再来查你,我咬死不认便是,他也无法!”
阿七按下心头不安,待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便低声道:“阿七倒有一事要托付姐姐――那阮暮锦有一个贴身丫鬟,名叫韵儿的,如今下落不明,姐姐素与城中牙行有些交情,等风声过去,还望姐姐――”
“好了,我记下了,你快些去吧!”明苡皱眉道,“只怕那苏岑要到了!”
阿七转身出去出门便见几个丫鬟,正凑在房角窃窃私语
阿七轻咳一声,待要背过手去,忽觉不妥,便又将手收于身前
丫鬟们赶紧噤声
阿七对绣枝笑道:“劳烦姐姐随我回园中去吧”
绣枝便走到阿七近前,跟着出去
出了东院,绣枝见穿堂中四下无人,凑近了轻声笑道:“方才那起小蹄子们都说,公子扮作女装,倒真是像呢!”
“像什么?”阿七随口道
“像女子啊”绣枝掩唇笑道
阿七笑笑也不言语
绣枝便道:“公子原本人生的好,相貌倒还罢了只是这装束一变,竟连言谈举止也变了,难为公子如何学得来?若是让奴婢扮作男子,只怕无论如何也学不像的――”
阿七见她卦喋喋不休,聒噪得紧,便将脚下一顿,抬手在她的面颊上一捏,促狭道:“改日闲了,我便向明姐姐讨你过来,亲自教你,如何?”
绣枝猝不及防,立时羞红了脸,忸怩着跟在阿七后面,不再多言
三十一惟叹终身误(5)
一进园子,阿七便吩咐道:“我在这里等着劳烦姐姐帮我备些新的茶点,送到楼上若房中只有陈公子一人,便回来告诉我”绣枝赶忙应了下去
阿七在附近寻了一处石凳坐了,遥饮着对面的花楼,心神不定――继沧应是过午便去了城北公馆,自己依计已将那陈书禾拖延了半日,如何还不见人回来?继沧镇日说自己行事不稳,难道今日他也失了手?正自烦恼,便见绣枝匆匆赶来,“公子,房中确是只有陈公子一人”
“有劳姐姐”阿七道,“若继沧亥时之前回来,速来报与我知道”说着独自上楼去
推门便笑道:“公子久等那苏公子还未到么?”一边说着,一边将发间的薄纱重又蒙在面上
“许是有事耽搁了”书禾淡淡笑道,“姑娘这是――”
阿七垂下眼帘,故作为难道:“今日绫菲与公子一见如故,故而冒昧留下公子但公子的朋友只好怠慢了,还望公子体谅等苏公子过来,还请公子好言为绫菲开脱”
书禾便道:“竟是我疏忽了姑娘放心,我这朋友为人甚是通达,不会放在心上”
不多时,只听门外赵坤轻声道:“苏公子到了”
紧接着便见一名年轻男子推门进来,口内笑道:“陈兄,果然是见了美人,便将小弟丢在脑后了!”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前坐下
阿七虽未抬眼看他,一听这声音,心头先就窜上火来
书禾亲执了酒壶,将苏岑面前的杯子斟满,“辛苦苏兄了,陈某先干为敬”
苏岑执起酒杯,却不急着饮下,反倒拿了手中折扇,伸手去挑阿七脸上的薄纱:“这美人有些面生啊――陈兄休要蒙我,绿绮我可是见过的!”
阿七侧脸堪堪闪过,虽蒙了薄纱,亦可看出面色已是不善
书禾只当她恼怒苏岑出言调笑,却不知阿七现下恼得却是自己周身酸痛,全因几番与这苏岑交手所致只听书禾低声道:“苏兄不可无礼”说着又对阿七微笑道:“还望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阿七轻声道:“陈公子言重了看公子为人,便知公子的朋友如何”
苏岑见他二人这副情形,抬手将杯中的酒一口饮粳扬眉笑道:“陈兄先前吩咐的事,小弟已得到消息,定会办妥,此处人多口杂,不必赘述”抬眼见书禾微微点头,便话锋一转,双目灼灼,紧盯着阿七,“这位姑娘,还不知如何称呼?”
阿七心下便有些懊恼,方才不该一时意气,在陈书禾面前称自己为绫菲现今也是无法,只得开口道:“绫菲”
“绫菲”苏岑似是戏谑,又似正色,全然不顾书禾的神色,微微笑道,“不但人面熟,名字也有些耳熟苏某与姑娘还真是有缘!”
阿七心中忐忑,不禁暗暗骂道――难道自己竟被这厮看出破绽?若是他日这厮落入自己手中,必要好好折辱一番,方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一边想着,恶意顿起,于是双目含笑,执了银壶凑上前去:“公子既如此说,绫菲定要敬公子一杯!”
苏岑便也笑着,执起手中的空杯眼见阿七那未施蔻丹的纤纤素手便要触到自己肩上,却没成想对方另一手微微一倾,那壶盖“当啷”落地,一壶酒全洒在自己身上
只见阿七惊叫一声,赶紧矮下身,拿了帕子替他擦拭
苏岑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心下也添了几分恼怒,口中却轻笑道:“无妨,若是姑娘喜欢,只管将酒泼过来便是,苏某甘愿替姑娘接着”
阿七恍若未闻,赔笑着先用帕子将苏岑的外衫拭干,轻声赔罪道,“绫菲失手,苏公子莫怪”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撩起苏岑身侧的衣襟,似是要替他擦拭内中长衫上的酒渍此时苏岑腰间的两样配饰却露了出来
三十二惟叹终身误(6)
阿七和书禾神色如常,心中却俱是一沉――书禾紧盯的是一块羊脂白玉,而阿七眼中则是一方镶金的乌木令牌
此时只见苏岑突然伸手将阿七的手一拉,一张俊脸近在咫尺,挑眉笑道:“如何敢劳烦姑娘?”Hxe
阿七不动声色,轻笑着起身,自苏岑手中抽回手来,“公子如此说,心中还是怪罪绫菲了不如这样,馆中备有干净衣衫,绫菲这就派人去痊亲为公子换上?”
苏岑低头打量自己的暗纹绨锦外袍,只见前襟堪堪湿了大半偏偏这阿七备的又是异域果酒,色泽深红,虽天色已晚,渍在身前亦是十分不雅
见阿七起身往门外走去,苏岑突然跟着起身,开口笑道:“姑娘何必亲去?”说着快步上前,拦在阿七前面拉开房门,吩咐门外的赵坤:“劳烦赵大哥,去请明苡姑娘过来!”
阿七伸出的手犹自顿在半空只见苏岑片刻交代完了,仍旧掩上房门,俯身过来,凑在阿七耳侧,轻笑道:“姑娘方才不是说,定要与苏某喝一杯?”
阿七恨得银牙暗咬,也只得转身回桌边坐下
苏岑浅笑吟吟,自去取了桌边的酒坛,为三人斟满
此时却见书禾面色淡然,似是带了几分醉意,抚眉道:“姑娘,天色不早,陈某倒要先行告退了――苏兄可要与我同行?”
苏岑闻言倒是一愣,初时只道陈书禾许是对这女子心存他想,见自己与她言语往来,心中不悦但转念一想,这陈书禾实非浅薄之人,便有些疑惑,于是开口笑道:“陈兄竟如此小气?小弟不过是与绫菲姑娘喝杯酒而已”
书禾便轻笑道:“也罢如此我便先走一步劳烦姑娘替我款待苏兄,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云七心中正自乱作一团,听他突然如此说,也无力深究,只是微微笑道:“如此便不虚留陈公子,绫菲也是不胜酒力,怕是也要歇息了”
苏岑见她有意将自己略过,心中倒添了几分兴致当下也不说自己到底是去是留,只随着阿七起身,一同将书禾送至门外
阿七送了书禾出去,回头只见苏岑倚在门边,神色*,正盯着自己面上细看――当下便冷了脸:“苏公子,恕绫菲不能远送!”说着拂袖便走
心中却暗暗提气,防备着苏岑突然在自己背后出手不料苏岑却只是欺身上前,伸了两指抽出阿七发间的银簪
三十三惟叹终身误(7)
阿七只觉有脑后微风拂过,却是一头乌发失去了支撑,散落在肩后
顿时只觉气血上涌――阿七自跟了师傅,如何受过旁人羞辱,几日来倒被这苏岑几次三番,折腾的七荤八素,如今换做女装,又被他戏弄――却又不敢贸然出手,只得强压下火气,回头冷冷道:“苏公子何必纠缠不休?”2m
苏岑手指捏着银簪,开口调笑道:“姑娘不如将这簪子赠与我吧!”
阿七打量这苏岑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便将心一横,决意与他周旋一番,于是伸手道:“还望公子归还!”
苏岑倒真将那簪子递了过来
阿七被散落的发丝半蒙着眼睛,心中更是焦躁,接过簪子,便要将头发挽起――不料自己平日只将头发束在头顶,先前单看那丫鬟绕得简单,自己试了几次,却终是无法将头发挽好
尴尬间将眼望向苏岑,只见他眼底笑意渐浓:“苏某实在好奇,姑娘平日都作何打扮?”
阿七懒怠与他多言,遂将银簪攥在手中,转身便走
只听那苏岑在身后懒懒开口道:“明姐姐,还不快替我拦住她?”
阿七抬头看时,明苡正带了两名侍女,款款而至见阿七这幅涅,明苡倒是一愣:“怎的发髻都散了?”
阿七冷哼一声,低声道:“姐姐帮我应付他,我过后面去了”
明苡便开口向着阿七身后笑道:“竟是岑公子来了,怎么不早些让小厮们报与我知道?”
明苡一语未落,阿七便觉发间一紧接着便看到明苡面上似笑非笑的古怪神色,赶紧回头看时,抬手触及发间,却是苏岑取下自己发髻上的玉簪,替她将两鬓散发挽在了脑后
阿七倒是惊起一身冷汗,正待开口,眼角扫过明苡身后两个小丫鬟,二女俱是一副痴痴呆呆的神色――不知是看到阿七身为男子惨遭男人调戏,还是被那苏岑的倜傥俊逸蒙了眼
阿七怒极反乐,笑斥道:“天天在这馆里,男人还没看够么!”
明苡便笑道:“咱们馆中男人虽多,像陈岑二位公子这般的人物,还是少见”说着上前挽了苏岑的手臂,“公子叫明苡来所为何事?我已命人备下好酒,不如去我房中细谈!”
只听苏岑笑道:“也好,不过先要劳烦绫姑娘替我换下这衣裳,才好过姐姐房中去的!”
三十四惟叹终身误(8)
明苡这才看见苏岑前襟全是酒渍,便掩唇笑道:“何必非得找她去?性子倒像是热碳上溅了水!我这儿有的是姑娘伺候”一边说着,一边吩咐旁边的丫鬟:“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丫鬟赶紧应了下去
阿七便要跟着离开苏岑却道:“不妥,绫姑娘方才亲口说要替我更衣的!”Dm
明苡淡淡一笑,“岑公子也是天天混场子的,如何倒忘了规矩?这绫菲原是清倌儿,向来只为大爷们弹琴取乐如今公子既看上了,非要她服侍,不妨按着老规矩来只是今晚恐是不能够了”
“也罢,”苏岑微微一笑,拿起手中折扇,摇摇指着阿七道:“只是明姐姐,瞧瞧你这姑娘,来了这半日,蒙面的帕子还不肯摘呢!”
“我可不就镇日里骂她,真是比那绿绮更加不懂事!谁让我们妈妈偏生护着她们,唉,如今这馆中的事务,我是越发难管了!”明苡一边叹着,一边轻推苏岑道,“只怕热水已经备下了,公子不如先去沐浴更衣如今这衫子上湿答答的,夜间天寒,仔细被穿堂风吹了!”
苏岑倒也不再坚持,摇着折扇,跟着明苡离开
阿七虽诧异这苏岑居然如此便放过自己,但思绪烦乱,不及多想,便匆匆赶往后院
到了自己房中,唤过浦儿:“继沧可有消息?”
浦儿先是摇头,而后又道:“倒是那阮姑娘,被明姐姐安置在东苑,说是七哥哥今晚一走,由她亲自照看稳妥些”
阿七见浦儿摇头,心中更是焦躁,后面的话便不放在心上,随口说道:“听明苡说的便是”思前想后,吩咐谱儿:“去取只鸽子来”说着起身到案前自去研墨
浦儿见阿七不似平时形容,也不敢多问,赶紧掩门出去
阿七心浮气躁,执笔立在案前――幸而自己无意中窥见苏岑腰间的乌木令牌,与之前继沧拿到的竟全然不同!只怕继沧现下已有不测一念至此,阿七只觉千头百绪,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捡了紧要的,一样样先办起来
浦儿很快自后院鸽房捉了一只花羽鸽子,满脸带笑的捧进门来:“公子,捉来了!好容易才找到咱们自己的鸽子也不知它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还认得家不认得?”
阿七见了那鸽子,愣了一愣,险些掉下泪来赶紧别过脸去,抬手指了指案上,“快去吧,路上小心!”
三十五惟叹终身误(9)
浦儿便捧着鸽子走到桌案前,只见案上放了一封信笺,并小小一卷纸条于是先取过纸条塞在竹筒中,凑在烛火上封好蜡,仔细系在鸽爪上,口中笑道:“继沧哥哥平日里最爱喂鸽子!公子你看,如今这花羽被他养得这么肥,飞起来倒要多费些力气!”
阿七鼻中酸涩,不觉间紧攥着镇纸的指节已然发白
浦儿浑然不觉,一手抓着鸽子,一手拿起案上的信笺,瞄了瞄封套一角阿七刻意留下的两点墨迹,诧异道:“公子竟是要我去找缃葵姐姐?”
阿七仍是背对着他,沉声道:“还不快去!”
浦儿压下心头不安,赶紧将信笺揣入怀中,捧了鸽子出去
听见浦儿将房门掩上,阿七终于按捺不赚浑身瑟瑟发抖好容易稳住心神,想起自己仍是一副女子的装扮,便抬手自发间取下那青玉簪子,冷冷看了半晌,随手弃在一旁,取了自己的黑色发带,仍旧将头发束起
不多时,只听廊上有人轻轻叩门阿七心中一紧,低声问道:“谁?”
“回公子,是绣枝”
阿七听出绣枝的声音,起身将房门打开
绣枝进得房中,只见阿七早已卸下面上的脂粉,换了一袭黑衣,装束利落,正自案上木匣中取出一柄寻常所配的匕首,仔细藏入短靴之中绣枝便轻声道:“公子可是要启程?马已备好了”
“不忙”阿七淡淡道,“明苡与苏岑现在何处?”
绣枝垂首道:“苏公子若沐浴完了,应是在馆中歇息了姑娘派绣枝过来――”
“什么?”阿七打断她的话,“明苡没有派人过去盯着他?”
“公子是说?”绣枝疑惑道
“也罢,我过去见她你先下去吧”阿七说着,快步出门
等绣枝掩了房门出来,早已不见阿七的身影
赶到明苡房中,几个丫鬟照例侍奉在外间阿七也不等通报,掀了帘子进去
明苡正拿了小小一盏玫瑰羹,一边用细柄银匙搅着,一边侧脸问身旁的丫鬟:“纹鹊,你说,我服了这半年,怎的面上丝毫不见好转?莫不是这大夫唬人的吧?”
那丫鬟便低声笑道:“又不是灵丹,若说养颜,总要多花些时日依奴婢看,姑娘气色比先前还好呢!”
明苡闻言,笑盈盈的转过头来,看着面色清冷的阿七,开口道:“我让绣枝过去伺候着,七哥儿怎么还没走?”
三十六惟叹终身误(10)
阿七打量四下几名丫鬟,淡淡道:“都下去吧”
众丫鬟赶紧敛了笑,悄悄散了
明苡将杯子向几上一坐,轻笑道:“谁惹了七哥儿这么大的火气?”
“明姐姐,你可知他们的出入令牌已经更换?”阿七暗暗咬牙道,“想不到陈书禾如此狡诈,只怕继沧已经――”
“什么?”明苡一惊,旋即又神色如常,“我会派人过去打听你是如何得知?”
“方才无意间看见苏岑腰间的令牌,与之前继沧缴来的,已然有变”阿七道,“我已让浦儿去城郊送信给缃葵,让她过来帮我,只恨我自己学艺不精,无法独自救继沧出来”
“胡闹!”明苡低声斥道,“你怎就确定继沧已落入敌手?即便当真如此,也不能即刻就去只怕人家早就设下陷阱,以逸待劳,只等你们自投罗网呢!”
“若继沧真的失手,只怕现今已在冯亦铎手上此人素来手段阴狠――”阿七难掩心中忧惧,仍是自顾自说下去
“那也不行!你师傅选人真是越发不济了,”明苡打断阿七,“竟派了这么个世事不通的小丫头给我!”
阿七一怔
“都如你这般意气,如何成得了大事?”明苡冷笑道,“说得难听些,我们便是一颗颗布好的棋子,每走一步,自有人安排,即便一时失手,也只能暂将那子弃了,若都临时起意,这局可怎么走?”
见阿七垂头不语,明苡又道:“这个道理,你早该明白,竟要到我这儿现学么?”
明苡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缓和了语气:“我知你师傅素来疼你,未曾让你经过什么风浪,今次遇险只怕还是头一遭听姐姐一句劝,不论何人,都莫要太多乾,唯有如此,日后心中才能好过些之前你将那阮暮锦与韵儿交代给我,我便帮你这一次,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接着便话锋一转:“你约了缃葵何处见面?”
“城北龙潭寺”阿七低声道
明苡叹了一声:“我这就派人去拦下她继沧之事我怎会坐视不管,只是还要筹划稳妥了才好你仔细想想,若继沧当真失手,该受的苦,只怕现今也受了;若侥幸逃脱,自然不劳你再以身犯险时候不早,你快赶路去吧”顿了顿,明苡又迟疑道,“北边”
“我已命浦儿传书过去,说情形有变”阿七静静说道,见明苡似是微微点头,便接着道:“方才我要离开,那苏岑百般阻挠,依姐姐看――”
“我自有分寸,你去吧!”明苡淡淡道
阿七心知多说无益,便轻施一礼,转身离去
出了东院边门不远,遥遥看见一个丫鬟捧了一样物事匆匆过东院来,阿七仔细一看,却是明苡房中负责洒扫浣洗的小丫头
待那丫鬟走近了,阿七自回廊暗处突然跳出来,伸手将她拦住
三十七惟叹终身误(11)
那丫头受了惊吓,手中的竹篮险些掉在地上
阿七伸手接赚凑近了微微笑道:“姐姐这么晚才回来?”
那丫鬟见是阿七,便有些局促:“回七公子,绣枝姐姐过午没有吩咐,奴婢便忘了收早先晒的帕子”
“哦?”阿七眉梢轻挑,掀起上面盖的缎子,只见篮中果然是些晾晒好了的帕子,便伸出手指在内中翻了翻,轻笑道:“可有姐姐的?”
那丫鬟更添了几分窘,低下头轻声道:“奴婢的帕子,怎敢和姑娘的东西放在一处?”
此时阿七早捡了一条绣着“苡”字的丝帕出来,凑至鼻间轻轻一嗅,“即便不是姐姐的,经姐姐的手洗过的,也是一样”说着将帕子塞进袖中,附在丫鬟耳边,低声笑道:“我便收着了?回去可不敢告诉明姐姐!”
那丫鬟闻言,立时羞红了脸,慌乱中只顾点头再抬头看时,阿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七虽是拿定了主意,路过馆中上房,终是放心不下还好夜色已深,园中即便还有饮酒作乐的客人,多数也醉眼惺忪,神志模糊
料定那苏岑必会选个最好的去处,阿七便悄悄上了二楼,从最里面开始,少不得一间一间找起各个房中自是少不了形形色色的香艳场面阿七也顾不得太多,挨间寻过来,到了第六间,只听房中有轻微水声与女子的娇笑声传出舔破了窗纸进去看时,果见那屏风一侧的衣架上,晾的正是苏岑所穿的暗纹锦袍与一件女子的碧色纱裙
阿七心中算了算,自那苏岑跟着明苡离开,倒过去了有半个多时辰,不由得暗骂――即便是女人,洗个澡也没有如此费事的!
即便疑虑犹存,但阿七心中又着实记挂继沧的安危,只得将这边暂且抛开,悄然离去
阿七撬明苡命人备下的马,自绮桐馆角门出去,并未走城里,倒是直奔东边城门而去一路沿着城外的小道,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赶到了东郊青竹坡
阿七坐在马上,伸手摘下身侧一段竹枝,拗去两端,凑至唇边轻吹了几声
不多时,只听旁边竹丛簌簌作响,便见有隐隐的火光,紧接着一名年轻女子撬马,自竹林深处出来
女子将手中的烛火在阿七面上照了一照,借着火光,只见那女子柳眉凤目,一双薄唇,更显得容色清冷
“缃葵姐姐――”阿七开口道
“你让浦儿深夜送信给我,竟是要我与你一起去救继沧?”缃葵冷冷问道
“事不宜迟,姐姐若肯帮我这个忙,日后但凡有用得着阿七的地方――”
“笑话!”缃葵打断阿七,“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向来只奉命行事,如何用得着你?如今明苡让我看着继沧掳来的几个人,万一出了差错,你能替我担当?况且,现下继沧未必就是在陵溪公馆失了手,只怕在什么地方耽搁了,也说不定”
“公馆内如今住着陈书禾,守卫森严,我这斤两姐姐也知道眼下情形有变,只是,若人不在,我也好放心启程”阿七压着性子,好言劝道
“够了我深夜赶来,在这破林子里枯等了这么久,本以为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你凭空猜测,我便要违背师命随你去犯险?”缃葵说着,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竟似要走
“姐姐!”阿七唤住缃葵,自袖中取出明苡的丝帕,掷到她面前,“这正是明姐姐的吩咐劳烦姐姐还是随阿七去吧”
缃葵拿起帕子,凑到火光下一看,上好的鲛绡之上,果然绣了一个“苡”字,疑惑道:“明苡当真如此吩咐?”
阿七淡淡一笑,也不答话,扯了扯缰绳,口内轻喝一声,马儿便掉头飞奔向北
缃葵来不及细想,将丝帕塞到腰间,策马追了阿七而去
三十八惟叹终身误(12)
策马飞奔了一段,眼看到了城北郊外,二人停下马来缃葵便道:“往前走走,不如暂且将马拴在龙潭寺中,再往里去,只怕没有合适的地方”
阿七料想明苡派的人应是赶到了龙潭寺,便笑着开口道:“不妥你是个女子,深夜怎好去寺院搅扰?还是去寻个农家,倒也罢了”Hxe
“哼,有何不妥?你不是男人么?你进去拴马便是!”缃葵冷笑道
“佛祖面前,岂可欺瞒?”阿七笑道,“我们还是从寺院后山绕过,再往西边走走,寻处农家,如此离那公馆倒更近一些,姐姐也少费些脚力”
缃葵倒未留心阿七前面一句,却也懒怠多走路,便冷哼一声,继续与阿七一道赶路
很快出了后山,山脚下便是离城北最近的村落
二人撬马,到村中一户人家门前停下缃葵便先一步上前叩门,低声道:“可有人么?”
过了一会儿,柴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一名中年男子端了一盏油灯,过来应门见那男子睡眼惺忪间,举着油灯尽往自己面上凑,缃葵不禁皱了眉头,闪身将阿七拽至身前
那男子之前睡得稀里糊涂,梦中听见好像有人叩门,开门先是见了一个俏丽姑娘,不想又凑过来一个白面少年,身量倒不及那姑娘高挑
只见那少年轻施一礼,开口道:“这位大哥,我二人自江北赶路至此,想借宿一晚,可使得?”一边说着,一边自腰间荷包内取出一块碎银锭
男子立时醒了大半,接过银锭,略掂了掂,赶紧招呼二人道:“可以可以,二位快随我进来便是!”
那柴门将将一人来高阿七便扯了扯缰绳,“只是我们这马――”
“哦!小哥随我栓到后院吧!”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自门内出来,带了阿七沿着石墙绕到屋后那男子刚推开一排木栅栏,突然一条个子极小的黑狗跳出来汪汪狂吠倒把阿七吓了一跳
只见那男子顺手抄起墙边的枣木棒,将石墙一砸,那狗立时止了吠,乖乖缩到墙角那男子接过阿七手中的缰绳,将两匹马牵进圈里拴好,这才出来笑道:“小哥不知道,如今方圆百里,虽说也算太平,无良小贼倒也有那么一些个您别看我这狗鞋声音却大,断丢不了您的马去!”
阿七笑着道声谢,跟着男子回到前院缃葵正独自在前院等得不耐,见阿七与那男子进来,便赶紧上前男子要领了二人进正屋歇息,阿七却便指着西边的草房道:“大哥不必麻烦了,我们住那里便是”
“那可如何使得?里间有两处空屋子,二位还是过去吧?”
“不必了”阿七笑道
那男子见阿七如此说,只好开了草房的门,将油灯安置在窗台上,自去取被褥过来阿七跟着进去,里面倒有一张土炕,铺了稻草
男子很快收拾妥当,临走前问道:“二位可都住在这里?”
阿七轻笑着将缃葵的手一拉,“这是内子,不妨事”
男子会意,赶紧掩门出去
三十九惟叹终身误(13)
待那男子走了,缃葵猛地从阿七手中抽出手来,不悦道:“怎的如此?嗦!还不快走?”
阿七便将油灯熄了,与缃葵悄无声息的出了草房,轻轻将房门掩好,借着夜色,翻墙而去Hxm
很快出了村落,倒还有小小一片林子阿七知道林间有一条近道,直通城北,便招呼缃葵,准备穿林而过
缃葵取出火折子,四下照了照,只见林间地上草蔓丛生,林中树影重重,全然不似青竹坡的竹林那般干净不由皱眉道:“这路如何走得?算了,还是绕过去吧”
阿七便道:“时间不早,我认得路,并不十分难走”说着一头扎进林子里
缃葵恨得咬牙跺脚,只好跟着阿七进去
林中杂树丛生,笼得四下密不透风,缃葵一边低声埋怨,一边举着一块燃着的枯木照亮,不多时却见前面的阿七突然停下脚步
缃葵心中一惊,即刻将枯木燃着的一端Сhā到土中,反手缓缓抽出佩剑,慢慢靠到阿七身后
四周漆黑一片,二人背对背,一语不发,屏息凝神,静立良久原本停滞的空气,似乎突地起了一丝风阿七仿佛闻到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听到不远处有极细微的枯枝被踩碾的声响,紧攥着匕首的右手,渐渐渗出冷汗
突然只听缃葵低喝一声:“点火!”
阿七顾不得太多,立时掏出火折子打着,将脚下的枯叶点燃
映着火光,只见周遭暗影里,散布着几处蓝莹莹的光点
“狼?”阿七轻声说着,原本心中绷到极致的一根弦,倒像松了下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人便好!
身后缃葵却吓得变了声调:“我,我最怕狼――”
阿七迅速将匕首塞进缃葵手里,一把抓过她的长剑,“你在火边呆着!”话音未落,便挥剑冲向其中一处光点
那阿七向来学艺不精,平素又不使剑,现下一把剑被挥得全无章法幸而出招倒是极快,即便脚下磕磕绊绊,且剑锋大多刺中树枝,但被追赶的野狼很快仓皇逃窜眼看赶走了一头,阿七即刻折返去追另一头,如是几次三番下来,倒累得着实不轻快
所幸狼群不大,渐渐的被阿七驱赶干净,却是一头也未刺中阿七只觉心跳如鼓,靠着一株枯木坐下,重重喘息,回头看看缃葵,卦守在火边不敢过来
阿七心道:幸亏缃葵没过来,不然自己如此使剑,岂不丢脸?
一边想着,呼吸渐渐放缓,不料竟依稀有粗重的喘息声,轻响在自己近旁
四十惟叹终身误(14)
阿七立时浑身寒毛倒竖,即刻将长剑挡在身前,只觉四肢都有些僵硬缓缓退回缃葵身边,靠在她身上,拿剑指着方才的树桩,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打颤:“姐姐,那边,好像有什么――”
缃葵恨恨瞪阿七一眼,夺过自己的配剑,将匕首丢给阿七,举了刚才那根枯木,独自上前去阿七赶紧跟在后面
缃葵执剑绕过树桩,阿七刚要凑过身去,只听缃葵低声叫道“继沧――”
阿七闻言,心中一喜,立马奔上前去火光下,只见继沧靠在树后,浑身污血,面色煞白
缃葵方要伸手探他鼻息阿七疾步上前,跪在继沧身边,见他肩头左腹皆有鲜血汩汩流出,方才群狼只怕便是寻着血腥而来
阿七不知继沧究竟伤了几处,便迅速将他的外衫解开,还未碰及中衣,双手便全是血污待解开中衣,缃葵执了火把跪在阿七身侧,已不忍再看
阿七更是泪如雨下,咬牙颤声道:“继沧我来晚了!”说着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衫,用匕首割裂成条,将继沧左腹的出血处堵住缃葵急忙伸手摁着止血,阿七便先将他肩头左臂的几处伤口用布条扎好此时布条便已用完,阿七一边去解继沧中裤上的带子,准备查看他左腹的伤势,一边开口道:“快把外衫脱了!”
缃葵愣了一愣:“什么?你让我脱?”
“废话,我的如何够用!”阿七头也不抬,手上用力拽了几拽,见那中裤实在难脱,又怕动了伤处,便拿了匕首准备割开
只听缃葵怒道:“你是不是男人?衫子不够,还有裤子呢!”
阿七闻言倒是一愣稍有迟疑,也不再多言,起身将自己的长裤脱了
缃葵只顾将脸别向一边,只听阿七低声斥道:“我又没全脱了,你躲什么!”
缃葵更是气恼:“你不是要替他查验伤势么!”
阿七听她如此一说,才突然回过神,手上动作倒慢了下来
缃葵依旧侧着脸,眼角瞥阿七一眼:“快啊”
只见阿七用力拍拍继沧的脸,低声唤道:“继沧――继沧――”
缃葵便怒道:“他若能醒了,何须我们费事!”
说着便见阿七神情有些古怪,咬牙道:“继沧,我也是迫不得已,你醒了可别怪我――”
缃葵闻言差点急得跳脚:“怎的如此?嗦!”
阿七只得将心一横,倒如同那日纵身跳入水池一般,闭上双眼,手上一使力,将继沧的中裤扯开大半摸索着将自己的鹿皮背囊取下,盖在继沧身上,这才睁开眼睛见果然盖得正是地方,倒舒了一口气
待看清伤口,刀口不深,出血却多,阿七心中不免又开始焦虑不及细想,先将他腿上的创口缠紧,又与缃葵合力将他上半身扶起,取了布条围着腰身一圈圈缠上
总算包扎妥当,见伤口不再渗血,阿七这才心下稍安
缃葵却忧虑道:“单凭你我二人,他又经不起颠簸,如何将他运走?”
阿七略一思量,低声道:“我在这里守着,姐姐去龙潭寺周遭转转,寻人过来明姐姐的人,应是早就到了”
缃葵心中疑惑,却也来不及细问,即刻起身赶去龙潭寺
待缃葵走远,阿七燃起一堆篝火,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点燃的枯枝噼啪作响,而除了这篝火的亮光,其余便是一片漆黑夜愈深,林间浓雾渐起,即便挨着篝火,阿七仍是冻得瑟瑟发抖,低头再看继沧,依旧昏迷不醒,身体却变得滚烫
阿七紧握匕首守在继沧身边,半步不敢远离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总算隐隐听到远处有响动,不敢大意,起身将迅速将篝火熄了,伏在木桩后面,静静盯着来路
四十一惟叹终身误(15)
很快便见隐约的火光,接着便是一短一长两声哨响阿七这才松了一口气,重又将火点燃,不多时便见缃葵带了两个男子过来
正是绮桐馆的两名护院那二人见阿七只穿了月白中衣,面色苍白,浑身上下皆是血渍,倒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要去搀扶阿七拧眉指了指地上:“快把他弄回去!”zee
缃葵办事倒也利落,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张竹椅,两侧捆了一副扁担,指挥那二人将继沧扶上去,再抬出树林
出了林子,缃葵便道:“此时进城去找郎中,不如到修泽那里,请崔先生医治路程倒是相当,也隐蔽些”
阿七见继沧烧得厉害,觉得不甚妥当,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点头应允
缃葵便骑了马,先行离开,回去准备那二人抬着继沧,走走停,阿七放心不下,一路骑马跟着,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算到了缃葵落脚的城郊别院
别院建在山坳之中,是一处毫不起眼小小院落,四周竹林掩映
阿七行至门前,跳下马来,上前叩门院门很快便打开,一名年轻男子提了灯笼出来,将几人领进院中
前厅内候着一名五十上下的男子,负手而立,面容消瘦,留了一撮山羊胡,倒有几分滑稽
阿七跟着那年轻男子走上前去,嘴角勉强扯了一丝笑,拱手施礼道:“崔先生,阿七深夜搅扰――”
崔嵬正眼也不看阿七,只开口吩咐那年轻男子:“修泽,带他们去后院”说着便转身离去
阿七也不多言,随众人一起过后院去
亓修泽将继沧安排在东厢房阿七正要跟着一起进去,却被对方抬手拦住阿七心中焦虑,待要好言相求,只见修泽淡淡开口道:“先生即刻便过来料理,你这一身血污,势必又要惹恼了他湫檀已在西边厢房伺候,快过去吧”
阿七素知崔嵬秉性,便轻笑道:“既如此,有劳亓兄我收拾妥当了,再过来吧”
修泽也不答话,径自进房中去
两名护院将继承抬入房中,很快又自房中出来,掩上房门,立在阿七身侧,似是等着阿七的吩咐
阿七心中暗叹一声,沉声道:“二位大哥回馆中歇息去吧回去明苡问起,只说此事与缃葵无关,待我从京中回来,自会前去领罪!”说着便独自离开
那二人闻言面面相觑,犹豫一番,自去不提
阿七沿着抄手游廊,进了西边厢房推门便见房中水汽氤氲一名年轻女子听见响动,自里间屏风后面出来,抬眼见了阿七,面上大惊:“公子这是――”
阿七如今放松下来,*浑身酸痛,疲惫不堪,低声道:“湫姐姐不必惊慌,不过在别处沾了些污渍”一边说着,一边绕至屏风之后
湫檀定了定心神,跟着过去,见阿七伸手在桶中试水,便轻声道:“公子觉得可妥当?”
“甚好”阿七抬眼笑道,“下去吧”
湫檀便低头轻声应了,退了下去
阿七被热水泡着,全然不似平日沐浴那般周身舒泰,渐渐得倒觉得胸口憋闷起来身体困顿之极,却也懒怠起身擦拭更衣,只靠在桶壁上闭目养神恍惚中心下暗暗担忧――若是染了风寒,岂不耽误行程?一边又记挂着继沧的伤势,思来想去,脑中渐渐陷入混沌
一时间昏昏沉沉,只听门外有人轻唤:“公子――”
四十二惟叹终身误(16)
阿七立时惊醒:“湫姐姐?”*周身水已微凉,便扯过衣架上的素色丝袍,胡乱裹在身上,口中道:“进来吧”
湫檀便用漆盘捧了些净口的青盐并丝帕杯盏进来m
阿七立在屏风后面更衣,开口道:“姐姐只搁在外间便是”接着又问道:“东厢那边,可妥了?”
只听湫檀答道:“亓公子人还在里面”
阿七听她如此说,便即刻取了外袍换上,边将湿发束起,边走出屏风
湫檀赶紧上前:“亓公子方才吩咐过的,说是天亮再让公子过去”
阿七闻言,便点头道:“也罢,缃葵现在何处?”
湫檀一面矮身自地上收起阿七换下的血衣,一面轻声道:“缃葵姑娘只留下口信便走了”
阿七便道:“命人备马”说着便往门外走
湫檀快步跟上:“公子可是要出门?奴婢这就去禀明一声”
“如何我在这里,也有人管着!”阿七不由皱了眉,“崔先生懒怠管我,姐姐自去准备便是”
湫檀便垂下头,声如蚊蚋:“奴婢不敢只是亓公子刚刚吩咐过――”
阿七闻言,突然展眉一笑:“罢了――厨下可还有些羹水?热些过来”一面说着,一面解下外衫,回房中坐下
等湫檀走远,阿七重又取了外袍穿好,径自过东厢房来也不叩门,直接推门进去只见房中燃了炭盆,修泽正起身放下床帐,弯腰自床边铜盆中洗手
阿七赶紧过去,轻声道:“怎样?”
修泽直起身,放下衣袖,回头看了阿七一眼,“失血太多若是再晚些,便凶险了”说着便往外走
阿七犹自立在床边,伸手想要撩起床帐,便听修泽沉声道:“还不出去?”阿七手下一顿,回头看修泽时,只见灯下男子眉目疏朗,眸光倒比那陈书禾还要冷上三分便悻悻收了手,垂着头跟了修泽出去
修泽出了东厢房,缓步走在前面,却是往西厢房去阿七只得跟着回房到了房中,跟着修泽在桌边坐了,阿七便讪讪笑道:“让湫檀去取些吃的过来,亓兄可要一起用些?”
修泽面无表情,只抬手拿过阿七的左腕,探了探脉息
阿七只觉对方手指微凉,赶忙说道:“前两日许是受了些风寒――”这时便见湫檀捧了食盒,推门进来
修泽松了阿七的手腕阿七不等他开口,便打岔道:“都有些什么?”
“回公子,桂圆枣羹,另备了些虾饺与小菜,可使得?”湫檀说着,自盒中一样样取出
阿七刚要开口,修泽便沉声道:“湫檀,跟我去取了方子煎药,这些都撤了吧,要净饿两日,只进些清淡粥水便可”说着便起身要走
阿七急道:“我明日还要赶路――”
“房中添个炭盆,”修泽头也不回,口中吩咐湫檀:“叫人过来好好看着”说着便走出门去
湫檀陪着笑,回头看看阿七阿七心中哀叹一声,转身去了里间
阿七靠在床边,两颧已烧得通红,越发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周身忽冷忽热,而心跳一阵紧似一阵――心下不知该恨那苏岑,还是修泽?思量着偷偷去赶路,却是有心无力只得向榻上躺了,等湫檀煎药过来
四十三惟叹终身误(17)
时过三更,绮桐馆东苑的正房中灯火通明几个大丫鬟跪了一地,鸦雀无声先前那两名赶来回话的护院,因之前在龙潭寺外见到缃葵时,缃葵随口说出见了明苡的帕子,便跟着阿七一道去救继沧二人如实回了明苡,不料明苡勃然大怒此时二人立在外间面面相觑,不知是走是留
忽听里间传来当啷一声脆响,紧接着便见一个小丫鬟撩起珠帘,向着外间急急摆手那二人倒像得了大赦一般,忙不迭的下去Dm
内间一众人都跪着,独纹鹊立在明苡身后明苡便对她冷笑道:“你瞧瞧,明明是我调教的人,如今偏偏吃里扒外,给我没脸!”
纹鹊便陪笑道:“许是七哥儿自己溜进来,将姑娘的帕子拿了出去,也未可知”
“天天养你们在屋里,白长了两个招子,竟是摆设么!”明苡冷哼一声,指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丫鬟,咬牙道:“今儿不说出是谁私下拿了帕子给他,统统跪死在这里!”
纹鹊劝道:“姑娘,既然七哥儿都说了,自会回来领罚,不如――”
“哼,区区一个阿七,便迷得你们丢魂失魄的!等他回来说出是谁,仔细你们的皮!”明苡既已放了狠话出来,自己也觉骂得乏了,自胸中长长吐出一口气,便抬手去桌上拿茶杯,方想到刚刚已被自己摔在地上纹鹊赶紧另斟了一杯递上,一边冲着地下的一干人使了个眼色
跪在最前面的绣枝便看看身后几个,大家便悄悄的起身,退了出去
明苡接过茶轻啜一口,手指揉着眉心:“左右没有一个省心的,这个活计,不做也罢!”
“姑娘这话倒说了不知多少回了,”纹鹊轻笑道,“哪次不是发了牢骚,过后还是尽心竭力?”
“你这蹄子,竟不能顺着我说两句!”明苡恼道说罢又幽叹一声:“即便是尽心竭力,只怕人家也未必记在心里”
纹鹊便细声道:“依我看,姑娘竟是草木皆兵了那七哥儿即便标致伶俐些,终归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再怎么得公子的心,不过跟个身边养的猫儿狗儿似的,如何能与姑娘相较?”
明苡只静静出神,恍若未闻
一时间绣枝折回里间,怯怯回道:“姑娘,缃葵姑娘来了――”
明苡将手中的茶杯向桌上重重一坐,冷笑道:“来的正好,派去两个废物,口中说不明白,倒不如直接问她!”
不多时,引着缃葵进来,绣枝便自行退下缃葵立在房中,冷脸只看着纹鹊
明苡早换了一副淡笑:“缃儿,有话便说,不妨事的”
“姐姐已经知道了?”缃葵便开口道,“我刚刚回去分别拷问过那几人,竟如同串通好了一般,只求饶说毫不知情!”
“陈书禾纵然心思缜密,倒也不至于料事如神依我看,只怕是继沧连着绑了几个宁王的探子,他们多少有所察觉,便换了令牌如今好在只有继沧一人失手,于我们也不算太大的损失”明苡语气轻飘,转而一笑,“继沧今次脱险,倒多亏了阿七这孩子――他之前可是约了你在龙潭寺碰面?”
“龙潭寺?”缃葵一愣,如实答道,“不是阿七让浦儿过来送的信儿,约在城东青竹坡我初时也有些疑惑,觉得临时起意不像姐姐的做派――”缃葵一边说着,一边自腰间取出那块丝帕递与明苡,“――但既见了姐姐的帕子,便跟阿七去了好在半途侥幸遇到继沧,不然只怕他已经失血而亡了!”
明苡接过帕子,不动声色道:“你回去吧,好生看着那几人”
缃葵便告辞离去
等缃葵出去,明苡卦将帕子攥在手心,静默半晌,突然低声恨道:“小小年纪,便不把我放在眼里――”
纹鹊静立一旁,不敢再多言
四十四惟叹终身误(18)
服过药,一夜昏昏沉沉
半睡半醒之时,似有一名男子,乌发垂肩,穿了一件素锦衬袍,前襟微敞,笑语盈盈间掀开床前的纱帐只见那男子手指修长,轻轻拈起阿七散落在锦被上的一缕长发,一双灼灼桃花目,眼波滑过阿七面上――周遭隐隐有氤氲的酒气,阿七不知为何便垂了眼,不敢与他对视――只听那男子轻笑着缓缓开口:“我知你便是云七――”
阿七立时惊醒,只觉后背汗水涔涔,小腹略有隐痛,身上倒轻便了许多赶紧披衣起身,撩开床帐向窗外看时,天色已微微发青zxSm
阿七轻舒一口气,梦境中的情形已然模糊,一边唤人进来,一边心中卦带了几分怔忪
这厢简单洗漱完了,湫檀便端了药送至外间
阿七过去接过汤药,捏着鼻子喝尽这时因房门半敞,便见修泽推门进来
阿七赶紧起身笑道:“亓兄的医术真是越发进益!今早再服了这一剂,阿七便要启程了”说着便主动将手腕伸至修泽身前,接着问道:“继沧可醒了?”
修泽淡淡道:“热度退了些,神志却不清明,还要静养”一边抬手按在阿七脉上略试了试,面上却隐隐露出疑色
阿七正待开口,突觉有异,心头微微一动,赶紧收回手臂见湫檀仍立在一边,便道:“姐姐先下去吧”
房中只剩他二人,阿七便有些局促,讪讪开口道:“亓兄时间金贵,不如――”一面说着,见修泽转过身去,似是要走,便赶紧低头扯过衬袍后面的下襟,不看便罢,入目却见一点暗红,心中暗道不好
只听修泽背对着自己,语调平静:“可是葵水?”
阿七一愣,顿时语塞,有些手足无措
修泽似是想到什么,便拧了眉,不耐道:“你却不知?难道竟是初至?”
阿七越发窘迫,心中暗恼,却也不得章法,只得低声承认:“是”
修泽便要推门出去,阿七急道:“亓修泽!”――眼见被他窥见了底细,再唤他“亓兄”已是不妥阿七也顾不得羞怯,开口接着说道:“你既知道了,怎能坐视不管?”
修泽便转过身来,淡淡扫阿七一眼
阿七只觉面上作烧,倒像昨日晚间一般,但仍是故作镇定:“一则,不能告诉别人;二则,遣人去绮桐馆,找浦儿取了我的木匣子过来!”见修泽似是无动于衷,少不得加上一句:“今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
不等阿七说完,修泽便掩门出去
阿七在房中坐立难安,想要出去看继沧,又不敢四处乱动,只得耐着性子等着浦儿
一时间湫檀按着昨日修泽的吩咐,送了清粥过来见阿七并未更衣,只穿了衬袍端坐在桌前,便诧异道:“公子不去院中走动走动么?”
阿七也不答话,单手托腮,无精打采的翻着桌上的册子,却是一本描绘江南诸县风土人情的白描本子
湫檀将饭食摆好,又将房中炭火拨旺,方凑过去笑道:“这还是先前我们公子从靖南带来的”
湫檀原是修泽带来的,阿七知她口中说的是修泽,便随口问道:“修泽何时跟了崔先生习医?”
见阿七问起,湫檀答道:“若论医术,亓公子自幼便十分精通,如今为何拜先生为师,奴婢也有些想不通”
阿七便好奇道:“我听继沧说过,你自小便跟着修泽,为何称呼起他来,倒如此生分?”
湫檀便道:“只因亓公子如今师从先生,便认先生为主先前老家的称谓,公子命奴婢一并改了”
阿七听她如此说,倒来了几分兴致:“我只知修泽祖籍靖州,如何却到了这里?”
湫檀笑道:“这其中的缘故,奴婢竟是不知――七年前奴婢初来陵溪时,才将将十一岁,只知跟着主子迁到这儿;亓公子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和七公子现在差不多”
“哦,那老家可还有什么人?”阿七又问
“有老爷并两位夫人还有一位少爷,是亓公子的兄长,二人年岁相当,只差个几日光景,是大夫人产下亓公子没几日,老爷自外面抱来的,为老爷外室所出那时老爷也不忌讳下人知道奴婢隐约记得,大公子十一二岁便外出游历,经年也不归家”湫檀说着,面上现出几分赧色,掩唇轻笑道,“前一二年,大公子倒是来过陵溪经年未见,形容品貌,相较七公子你,也不差什么!”
阿七原本听得有些呆呆的,见湫檀突然提及自己,脱口笑道:“如何都与我作比!”
“哦?”湫檀便笑问:“还有谁能与公子作比?”
阿七此时发觉自己失言,也懒怠与她调笑,只讪讪一笑,收住了话头
四十五惟叹终身误(19)
浦儿正在房中睡得迷迷糊糊,只听门外有人叩门赶紧披了衫子出来,却见廊上立着一名清隽男子,身着素色长衫,书生打扮正是亓修泽
浦儿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请安
待修泽简单两句说明来意,浦儿虽心下奇怪为何修泽倒要亲自跑一趟,却也不敢多问忙忙的穿戴好了,去阿七房中取了先前收拾好的行装,并一只带锁的匣子,拿布包了,跟着修泽,自后门出了绮桐馆
见修泽独自骑马过来,却另备了一头青驴,浦儿不禁喜形于色:“还是公子想得周全!若是往马厩牵马,被前面明姐姐知道了,断不肯放小的出门!”一面说着,将布包背在身后,一面手脚并用爬上驴背
二人很快出了东门,修泽骑在马上,似是随口问起浦儿:“你是继沧自北边带了来的?如何倒是阿七与你厚密?”
浦儿见修泽竟不似往日那般冷淡,倒有几分受宠若惊,忙不迭回道:“回公子,浦儿是随了七公子过来的继沧哥哥向来不用人服侍!七公子便收了小的做跟班浦儿好在跟了他,倒正经学了好些本事――我们公子别看年纪不大,点子却多,起先我们在津州老宅子里住着,就没有不被他捉弄过的!”那浦儿一提起阿七,口中自是滔滔不绝,一时说得兴起,连跟着阿七早年间爬墙上树,捉鸟摸鱼的事也一一抖了出来
直说得口干舌燥,抬头见修泽神情有些古怪,浦儿赶紧咽下话头不料修泽却淡淡道:“只管接着说”
浦儿更是来了兴致:“我们公子独自出来这两年,多是继沧哥哥跟着,所以竟数他吃的苦头最多――就比如说,现今缃葵姑娘不理他,还是我们公子的缘故”
修泽并不发话,浦儿便继续道:“此事说来话长――几年前还在老宅住着的时候,葵姑娘对女红之类从不在意,谁料有一次秦姑姑不知与她说了什么,两个人深夜藏在房中做起女红来!七哥哥自是好奇,猫在她们房角偷听了半日,天亮便把她房中秦姑姑刚做好的什么东西给偷了来,又使了个法子栽赃到继沧哥哥头上葵姑娘大怒,现在还不待见他呢!”说着当时的情形,浦儿喜得兀*着手,突然想起什么,便指了指自己背上,“我昨晚回来,见匣子还在,便知道七哥哥还未启程――也不知他那时偷了什么宝贝,锁在这匣中倒有两年了,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
此时见修泽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回头扫了一眼自己背的匣子,浦儿不免得意道:“话说除了这个匣子,七哥哥向来也不瞒我什么!”
修泽闻言,便淡淡道:“快些走吧,只怕你七哥哥等得紧呢”说着口中轻喝一声,马儿便疾跑而去
四十六惟叹终身误(20)
陵溪城北公馆,原是一处江北周姓盐商的私宅这盐商早年自西北西南贩卖私盐,后又花重金疏通关节,向官衙领取了盐引积累下不菲家业之后,便举家迁至陵溪,在陵溪城北兴造了大大的一处宅子不想时值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衍帝南巡,瞧见了这宅子,不知为何竟是大大的不悦,返回京中便寻了个罪名,命人将这盐商重办了,还乾了几名地方官员这新建的宅子自然也充了官,之后又作了接待往来官吏的公馆
当日已是日上三竿,陵溪知州冯亦铎正经在公馆前厅外跪了大半个时辰,即便是三月里和风暖阳的天气,额上亦有止不住的冷汗涔涔,又不敢抬头张望,只得向袖中取了帕子,擦了又擦m
此时便见厅中走出一名灰衣随从,正是陈书禾身边的近侍赵坤冯亦铎只听头顶有男子冷冷道:“冯大人,府尹大人有请!”
冯亦铎赶紧将湿漉漉的帕子塞进袖中,忙不迭爬起来,拱手称谢道:“有劳大人通传!”说着便要往厅中去不料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甚是狼狈
那赵坤只冷眼看着,也不上去搀扶冯亦铎带来的几名随从,远远立在石阶之下,俱是不敢上前,眼看着自家大人步履蹒跚,进了前厅
进得厅去,却见陈书禾一身淡色便装,正闲闲负了手,立在一扇博古架旁还未开口见礼,书禾便先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冯大人如何来了也不通传一声,倒简慢了大人!”
冯亦铎心中暗暗叫苦,赶紧上前施礼道:“岂敢岂敢,府尹大人真是折煞下官!”抬头见陈书禾面色淡然,似是无风无波,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加上双腿实在不支,原本以为就要看座上茶,人便悄悄的想要往椅子跟前凑不料只见陈书禾遥遥指着窗下的书案,淡淡开口道:“冯大人的差事,办得好啊陈某不过出去半日,这书案便被人细细翻过了――”
冯亦铎闻言,双腿一软,直跪在地上,即便还不知来龙去脉,便惶惶告罪道:“下官该死!下官失职!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如何查?我倒想听听冯大人的高见”陈书禾笑容和煦,开口问道
“这――”冯亦铎心中已是一团乱麻,叫苦不迭,口中胡乱道,“请府尹大人给下官三日时间,若是三日之内――”
“三日?”书禾打断冯亦铎,开口说道:“三日之内我人已不在陵溪,即便查了出来,又有何用?”
冯亦铎愣了一愣,咬牙道:“那便一天时间,下官一定――”
“冯大人那屈打成招的一套,倒是不提也罢!”书禾冷了脸说道,“本官此行的目的,冯大人想必也知晓若是将大人素日所为,上达圣听――”
冯亦铎立时脸色煞白,连连叩头道:“大人明鉴,大人高抬贵手!”
此时却见赵坤自门外进来,凑在陈书禾身边耳语几句陈书禾稍一点头,拧眉对冯亦铎道:“冯大人,回府自去斟酌吧――恕不远送”
冯亦铎仍是一头雾水,又受了惊吓,只得哆哆嗦嗦告退,跟了赵坤出去出来二门,浑身卦抖个不停,见四下无人,好容易自袖中摸了一张百两的银票出来,哭丧着脸面,凑自赵坤跟前:“还望大人明示――府尹大人这是?”
四十七惟叹终身误(21)
赵坤也不推搪,接了银票收好,压低声音道:“不瞒知州大人,昨日公馆中招了贼,且身手不凡还偏偏进了府尹大人的房中我们几个兄弟将那贼人重创,只可惜未能活捉府尹大人正为这事发怒呢!”
“翱馆中守卫森严,何人如此大胆?”冯亦铎倒着实吃了一惊――这公馆中一应下人侍卫,均是他派人精挑细熏不想仍是出了纰漏
“那贼人狗胆包天,竟不知从何处得了我们的出入令牌,所幸被兄弟们揭穿――”赵坤扫了一眼冯亦铎的脸色,见他面上惊恐之意更甚,便接着说道,“大人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冯亦铎听他问及自己,赶紧说道:“我这就着手命人严查,必给府尹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望大人在府尹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冯亦铎前脚刚走,苏岑便执了折扇,自前厅后门,绕过云母雕镂屏风进来见了陈书禾,开口笑道:“冯亦铎不过一个庸才,府尹大人沿途收了那么多参人的折子,却要先拿他试刀么?”
书禾也淡淡一笑,扬声道:“来人,上茶!”不多时,便有两名明眸皓齿的丫鬟进得厅来,为二人布上茶点
见苏岑嘴角噙笑,只管瞅着其中一个细看,书禾便吩咐道:“下去吧”
苏岑这才回过头来,面上笑意更深:“冯亦铎还真是办事妥帖,且不说每日舟车劳顿,迎来送往,单看挑的这些丫鬟,便知花了不少心思方才我从后门进来,见后院预备的歌舞伶人,更是个个容色出挑――陈兄倒错怪他了”
书禾淡笑不语苏岑便接着道:“放着馆中的美人不顾,偏偏跑去场子,见的又不是故人,莫不是――”见书禾渐渐敛了笑意,苏岑便也打住话头,正色道:“昨日陈兄走得匆忙,小弟倒有一事要告与陈兄知道――方才听赵坤说有人潜入会馆,只怕那绮桐馆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书禾犹疑道:“你是说绿绮?她当日既肯帮我――”
“小弟说的自然不是绿绮姑娘,”苏岑摇头道,“而是另有其人――我在陵溪这几日,倒遇了几件蹊跷事,只怕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书禾便道:“昨日动过的册子,多是我亲自誊录的折子上所参的官员这些人多是互相诋毁,言之无物,即便被贼人看了去,也无甚损失怕只怕,贼人来意不是为此事到如今,他们也露了马脚,我们不必打草惊蛇,临走时只将这边交代好了,说不定日后还有大鱼依你看,幕后却是何人?”
苏岑迟疑道:“宣王虽已败落,却毕竟羁押待审,许是仍有余部心存不甘再者,虞肇基曾是宰辅大人的门生,怕是得了些微消息”
书禾点头沉吟道:“只是我们行事隐秘,他是如何得知?”
“几日前,我曾两次拿了一个探子,却是十几岁的少年”苏岑道,“不料这小贼甚是狡猾,两次让他逃脱他曾招认说自己是冯亦铎所派,依我看却是未必”
“不错冯亦铎虽是贪婪歹毒,却并非深谋远虑之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书禾又道,“世子月末便要启程,你可早做准备”见苏岑有些郁郁,便和言道:“前些时候你说有私事尚需打理,如今办得如何?”
苏岑便淡淡道:“是有些琐事家姐交代说她自会处理,让我不必分心――如今我也是没有头绪倒也罢了”
一时间二人作别苏岑撬马,仍自后门出去因书禾问起,心中便想着暮锦走失一事苏琴虽焦急悲痛,却不肯让弟弟Сhā手查探,亦不肯说明缘由苏岑素知姐姐脾性,也不好与她争执原本自己对暮锦并无他想,如此一来,不知出于愧疚,抑或疑虑,倒镇日记挂在心,如鲠在喉
一径想着,抬头只见行人渐多,路边也多了不少卖香烛贡品的小贩,不知不觉间却是到了龙潭寺日头正好,寺门前人群熙熙攘攘,其间亦有很多轿夫,守在自家轿子跟前――应是有不少富家女子前来礼佛进香
苏岑下了马,刚走了两步,却见有几名轿夫有些面熟,正是程府的家丁苏岑便走上前去,几名家丁亦是认出苏岑,赶紧过来请安
苏岑便问:“可是老爷夫人过来了?”
其中一名便道:“回公子的话,只有夫人并红珠姑娘过来了正在里面上香呢!”
苏岑便将马交到那家丁手上,自己则进了庙中
四十八惟叹终身误(22)
话说那浦儿随修泽到了东郊别院,进了阿七房中,只见阿七与修泽一碰面,便多了几分局促,只冷冷道:“东西放下,人都出去”
浦儿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七哥哥也近来也太喜怒无乘些!却也只得掩门退下Sg
阿七见人都走了,赶紧取了自己的鹿皮背囊,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将匣子打开里面藏的,正是当日老宅中的下人秦姑姑做给缃葵的女子所用的私物阿七拧了眉,两指捏着拎出其中一件来――上好的丝绸质地,只是左看右看不得其法踌躇了半日,终是穿戴妥当,将其余的一并收在背囊之中,又换上一身素袍只是那换下的衬袍之上,堪堪一滴血渍,实在惹眼阿七想了想,将衬袍仔细包好,也塞进背囊,又在房中巡视一番,并无不妥,便推门出去
抬头却见修泽负手立在廊上不远处,看着湫檀带了浦儿晾晒草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多谢亓兄,阿七便告辞了”
修泽轻咳一声,淡淡道:“你之前必是受了寒气,如今血气凝滞湫檀有些散寒养血的丹药,三五日之内若有不妥,带了路上用吧”说着便将一只三寸来高的瓷瓶并一张折好的方子交与阿七
阿七接了收好,心想自己在修泽面前左右已是颜面尽失,也不再顾虑别的,只开口笑道:“湫姐姐回头若是发现药少了,岂不是――”
“你小小年纪,便思虑过甚,日久伤脾,必犯心经”修泽冷冷说着,转身离开
此时浦儿早丢了手中筛药的簸箕,飞跑过来:“七哥哥可是要走?继沧哥哥人还未醒,亓公子刚刚带浦儿去看过,说是并无大碍――”
阿七想了想便道:“你留在这里照看继沧不必过绮桐馆去了”说着又将一封书信交给浦儿,“等继沧醒了,便交给他”
阿七去后院牵马,浦儿自是一路跟着,恋恋不舍不知为何,阿七坐在马背上,低头看他,也觉心中有几分伤感,便俯身捏了捏浦儿的鼻头,轻笑道:“要听湫姐姐的话,这次哥哥必不食言,一定带了糖杏仁回来”
浦儿闻言,早就泪眼汪汪,阿七也不回头再看,拍马而去
却说苏岑进了寺中,只见院内古树参天,遒劲苍翠,颇有几分意趣,便四下闲逛了一圈儿,倒引来几多年轻姑娘频频顾盼寻了半日,见正殿殿角支了一张竹案,却是一位游方僧人苏琴端坐在案前,屏息凝神,正在听那老僧讲解
苏岑便走上前去,只听那老僧缓缓道:“所谓火能克金,如此便算是应了劫――施主府上一场无妄火灾,倒将这血光之灾化解了”
见苏琴面色凝重,只是点头不语,苏岑便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苏琴便惊道:“你来了?如此倒正好――大师的签最是灵验!”说着又对那老僧道,“大师,这是胞弟,即日便要远行,在大师这里求上一支签,还望大师拆解”
苏岑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不忍拂了姐姐的好意,闻言便与那老僧见过礼,当真取过签筒,掷出一支签来
苏岑自是懒怠看签只等那老僧拾起竹签,口中轻念后两句道:“云泥殊路,却叹终身误”
四十九古都建陵(1)
苏岑不禁失笑:“大师,我求的可是前程,如何倒像女儿家求的姻缘?”
“无妨无妨,所谓前程姻缘,此一签皆可做解”只见老僧摇头沉吟道,“方才倒是有一位身着素袍的小施主,只说要到京中去,恰恰也求得了这只签,当真世缘前定,终也逃不过的”m
苏岑听得早已不耐,拿了折扇轻敲额角,信口开河道:“依大师的意思,我与大师口中那小施主倒是有缘无分,竟生生为她耽误到白头?”
老僧便轻轻一叹:“施主竟是个明白人!若日后也能看得如此通透明了,超然事外,定能平安长乐――”
苏琴在一旁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急急问道:“大师所言何意?还望大师明示――”
苏岑便笑着起身:“姐姐如何还不明白?我方才说的便是了倒是快些随我回去吧――”
阿七策马一路向北刚刚过了谷雨节气,天光正好,陵溪城外桑田阡陌
‖轻舟竹篱,杨柳荷塘――放眼俱是葱茏的水乡景色
待绕过龙潭寺后山,沿着一泓清涧,溪水两侧田野之中大片大片的芸薹,清明谷雨,正值盛放,漫山遍野一片金黄,蜂蝶纷飞,其间更是点缀着几处白墙黛瓦,如入画中阿七不禁收紧缰绳,跳下马来,任马儿在溪边吃草,自己也拿了水囊取水
阿七从未去过京中,只知过了眼前这片花海,便算是出了陵溪,向北即是靖州地界
这靖州被陵江穿城而过,分为靖南与靖北靖州城历来繁华富庶,物产丰饶,是大衍沿江重镇南北往来要塞,亦是前朝国都,历经前朝一十五位帝王若将靖州与陵溪相较,则靖州贵胄偏好松梅而陵溪士族更喜兰竹,由此可见一斑靖州在陵南诸州之中,既具灵秀之美,又不失恢弘气度,二者竟是水乳交融
大衍开国之初,曾有江湖术士进言――前朝虽一朝灭亡,但毕竟存世久远,前朝国都建陵更是钟毓造化,仍有王气盘踞大衍开国之君便下令将“建陵”更名为“靖州”,取平定恭敬之意而此后不久,便有靖州姬氏婉拒大衍皇族封赏,功成隐退一事
一时间阿七休息够了,便上马继续前行,沿途遇到农人樵夫抑或牧童钓翁,偶尔停下来问路,闲聊几句,如此一人赶路,却也不算寂寞眼见天已过午,阿七将将出了陵溪,便放慢了速度,寻到岔路口一片杏林林前空地上支了一处草棚,其上挂了一面布帘,写着大大的“茶”字棚中有一名中年男子招呼着过往行人
阿七便将马拴在一株杏树上,向棚中走去
走近了抬眼一望,便看出停下来喝水歇脚的,多是往来商人唯有棚角一桌围坐了七八名男子,与其余不同,面露萧索之气阿七稍作打量,瞄见棚外退几辆马车,每辆车上捆着一只硕大的乌木箱子,又栓了几匹马――心道:莫不是镖局的人?一边想着,一边离那几名男子远远的坐下
五十古都建陵(2)
此时那中年男子拎了茶壶,上前招呼道:“客官,有自酿的米酒,可要来一碗么?”
阿七便笑道:“只茶水便可!”Hxe
“客官可是要进城?”那男子拿眼瞟着阿七,边倒茶边问道
阿七笑道:“正是不知此去靖州城里,还要多久?”
“总还有近百十里呢,如今不能走官道,只怕客官天黑前赶去是不能够了”那男子说着,回头看看阿七的马,似乎脚力不错,便又道,“即便赶到,城门怕是也不得进了”
阿七不禁奇道:“不是子时方才宵禁么?”
旁桌一名商人打扮的胖子便回头道:“听小哥的口音,是外地人吧?也难怪了我昨日刚从靖州城里出来,城门上告示已贴了三日了,每日日落至次日天明封城,只许出,不能进”
阿七闻言,略一盘算――三日前恰是陈书禾离开靖南不久,如今连驿道竟也封了,这虞肇基未免也太猖狂了些!一边猜测,却也不敢认定,便开口笑道:“这位大哥,可知封城所谓何事?”
那胖子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如今驿道不让走,也是同一日下的告示”
阿七便笑笑,只管端起碗来喝茶虽服了修泽两剂药,颠簸半日却仍是有些疲惫――阿七想了想――既身上带了虞肇基私授的勘合,若赶不到靖州城,不如日落前转上官道,寻处驿站歇息,倒也好过宿在农家一念至此,便也不急着赶路
那胖子原本独自坐着,是个闲不住的,见阿七也是独自赶路,暗中揣度对方形容气质,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凑近了攀谈起来:“小哥此去靖州,可是做事?”
阿七便笑答:“探亲”
“我看小哥言谈举止,悠闲散淡,便不像做事的,又不像读书人”胖子也笑道,“若小哥有闲,靖州城里正值春上品茗大会,倒不妨”
阿七笑问:“大哥可是做茶叶买卖的?”
“正是正是”男子道,“如今靖州陵溪青城,都有我们四海茶庄的分号不知小哥可曾听过四海茶庄?”
阿七道:“哦陵溪城南,承安茶楼东去不远,不就有家四海茶庄么?”
“不错,正是那家说来承安茶肆也算我们的主顾”
阿七突想起一事,开口问道:“今春新茶价钱倒涨了不少――莫不是上年秋冬天暖多雨的缘故?”
“小哥竟是个行家!”胖茶商微讶道,“往年年景好的时候,雨前茶也有不少;不料去年秋后茶树开花,今年竟连官府征的上用明前茶,都凑不足了!前两日知州大人刚把靖州城的几号大的茶商叫去训斥一顿,也是无济于事啊”
“哦?知州大人日理万机,如何理会这些琐事?”阿七故意问
那茶商摇头苦笑:“小哥这就有所不知了――”
阿七略等了一等,不见下文,便轻声笑道:“莫不是宫中的任妃娘娘喝不到春茶,发了脾气?”
五十一古都建陵(3)
阿七说的任妃,便是二皇子赵?生母镇远侯任靖舟胞妹,祖籍靖州说起这位任妃,也恰恰正是当日姬氏族长姬?送入宫中的侍女任妃生得婀娜秀美,典型的陵南女子,即便后来衍帝知晓了真相,亦是不曾怪罪,依旧恩宠有加任妃入宫后,育有一子一女――皇二子?,皇长女幼箴,尤其皇女幼箴,颇得衍帝欢心;加之任妃的兄长任靖舟,因妹妹举荐平定西炎有功,被封为镇远侯,手握重兵――如此比起太子?幼年失母肖妃膝下无子,竟是这任氏一门风头最盛
那茶商听阿七如此说,不置可否,只压低了声音笑叹道:“原本这任氏最不愿被人提及曾是姬家的下人,好多年不曾返乡;如今几年倒时成人往来联络,说是离家久了,思念故土风物“
阿七在一旁静静听着,点头不语
又闲坐片刻,阿七便与那茶商作别,起身继续赶路
过了一个来时辰,天色渐渐阴暗,平地里起了风沙阿七掉转马头,向西进了路边的林子,沿小路走了一阵,眼前便出现一条大道,正是自青城向北,直通陵溪靖州的驿路
阿七策马飞奔一段,未曾见着官兵,远远的倒是瞧见前面十数人,赶了七八辆马车,车上载了很多口袋,像是押运的粮草
阿七骑马赶了上去,见押车的俱是农人打扮,为首的却是几名骑马的官差
听见身后有马蹄声疾驰而来,最前面一个长官便回过头来,大声斥问:“你是何人?”
阿七策马上前,自怀中取出勘合,淡淡一笑,扬声道:“大人可是自青城来?”
那长官向阿七手中一看,也不多言,只拱手道:“大人先请!”说着指挥手下让出通路,让阿七先行
阿七见此人难打交道,便道声多谢,拍马而去
天色渐晚,马已累得不听使唤,阿七终于见到前面一处驿站,便跳下马背,撬马过去
驿站当值的官差,查验了勘合,便领了阿七进去,随手指了一处屋子给阿七休息阿七抬眼一瞧,房内已住了一名送信的差役,便跟在官差身后走远几步,自腰间取了一块银锭递上,口中笑道:“大哥辛苦!”
那驿站的差役便笑着接过来:“不是兄弟我招呼不周,这两日实在忙得紧!”一边说着,一边领了阿七过后面去
阿七一听,心念微动,便轻声道:“小弟在虞大人跟前当差,前两日自青城出发,一路倒见了好几队押运货物的商队,不知――”
“哦?大人竟是虞大人手下?”那差役赶紧退回两步,凑至阿七身侧,面上堆笑,谄媚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我们弟兄多亏了虞大人拂照实不相瞒,如今驿道都封了,如何见得着商队,那些都是沿漕几个州县运来的漕粮!大人在虞大人跟前行走,竟不曾听说?”
“哦――”阿七轻轻一笑,“小弟前些时候刚办了一段时日的外差,如今又要往北去,这些消息竟不曾听闻”
那差役便赶忙陪笑道:“大人公务如此繁忙,没听到这几日的消息,也是有的”
阿七便道:“只不知竟要运到何处?”
“这――”差役含糊笑道,“兄弟们只管迎来送往,伺候好往来的大人;漕粮输运这般大事,便不好妄言了”
五十二古都建陵(4)
“那是那是”阿七连连点头此时恰好走到一处空房,差役便开了门锁请阿七进去,自去准备热水饭食
阿七掩了房门,在桌前坐下,心中暗暗揣度――如今四方时有外敌侵扰,国库库粮十之有七,需倚仗陵南三州供给,这虞肇基把持三州漕运,非但陋规甚多,欺下瞒上,且暗中滞扣漕粮,夹带禁物衍帝必是早有听闻,但碍于宰辅肖瓒,有所顾忌,方派了陈书禾暗中巡视虞肇基既已得了消息,将私藏的漕粮由驿道运走,也在阿七意料之中,只是不知要北上运至何处?又是作何用途?原本准备天亮绕城而过,但一想到靖州城夜间无故提早封城,莫不是要将漕粮藏在那里?便打算先去靖州一探究竟
――如此左思右想,明知此事与自己此行无关且耽误时日,却又无法丢开正自纠结,只听门外轻响,却是那差役端了饭食过来
差役道:“热水片刻便得,前面又来了住宿的,兄弟还得过去招呼着!”
阿七便起身笑道:“不敢劳烦!小弟若用时,自去取来便是”说着将差役送出门去
回来和衣躺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前院人声嘈杂,似是来了很多人马车辆
阿七料想是白日里遇见的车队,便在房中静静等着,直到前院人声渐稀下来,方悄悄开了门出去
夜色已深,院中寂静无声阿七躲过巡视差役的耳目,溜进后院――只见院中几架板车一字排开阿七走到近前,伸手在布袋缝里探了探,内中装的果然尽是谷米――心中暗道,这虞肇基果然存有异心,只是不知,他暗中仰仗的是谁?如今可与宁王抗衡的,除去肖瓒,还有太子一党及任氏,若是肖瓒,倒也说得过去;但看目前的情形,只怕另有其人阿七忽想起白日里杏林中遇见的带着乌木箱子赶路的几名男子,只怕也转上了官路――四下打量,轻轻退出院门,准备去库房看看
阿七来时佯装取水,路过伙房,依稀记得库房与伙房俱在西院,此时便穿过中间的小花园过西院去园中倒是铺了一条卵石小道,阿七仔细听着四下的动静,不期然脚下突然一绊,险些摔在地上,紧接着便见寒光微闪,冰冷的剑峰已指在颈间――
对方出手太快,阿七在惊惧之前,倒先愣了一愣片刻间回过神,借着远处驿卒房中的微光,只见对面的男子正微微笑着,侧头看过来
阿七慢慢直起身,便听他低声笑道:“我倒想看看,今次你要如何逃脱?”
五十三古都建陵(5)
阿七既惊且恼――苏岑如何此时北上?难道不是应随陈书禾去了青城?当下心思转了数转――莫非,被陈书禾安排暗中护送宁王世子的心腹,便是苏岑?
一念至此,阿七倒忘了害怕,只想着如何将此消息传回陵溪苏岑见阿七神色木然,便将剑锋向她颈上轻点了点,沉声道:“还不走?”Hxm
阿七便也压低声音,开口问道:“去哪?”听来倒像是与他商量
苏岑顿时哭笑不得,冷了脸道:“少废话!”
阿七便被剑指着,进了苏岑落脚的偏房房中燃了一盏油灯,苏岑反手将房门闩好,右手中的剑仍未放下,遥遥指着阿七的脖颈
阿七一边想着脱身的法子,一边笑道:“公子只管放下剑便是,如此擎着,倒怪累的”
苏岑便轻笑道:“我知你靴内藏了匕首,不如取出来给我,用匕首比着,也轻便些”
阿七暗暗咬牙,只得将匕首取出交给苏岑
苏岑一手收了长剑,一手将匕首架在阿七脸侧:“如此果然轻便多了!冯知州果然好眼力,不知先前那宅子寻到没有?”
阿七终于怒道:“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苏岑忽见她恼了,心中立时说不出的舒畅,自己也有些诧异
阿七见对方片刻间眼神变了几变,不知作何打算,索性不再言语
苏岑问道:“你手中勘合从何而来?”
阿七瞄了一眼苏岑现下所穿的灰布短袍,料定他是扮作送公文的差役投宿,便开口道:“如今四十两银子便可买一个,有什么稀罕?若有相熟的,三十两便得比起乔装改扮,岂不便宜?”
苏岑见她故意打岔,轻轻一笑:“你既不肯说,我自去你房中看看便知”
话音刚落,阿七只觉眼前一黑,接着便人事不知
再次醒转,只觉胸腹被硬物硌得难受睁眼看时,却见地面在眼前移动,脑中一阵迷糊,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横趴在马背上,身侧便是苏岑,正不紧不慢撬马往前走――原来却是苏岑趁着天黑,将自己掳了,从驿站暗中带走
阿七心中着急,稍一挣扎,便大头冲下直栽了下去,不禁“啊”的一声惊叫,谁料却也未摔到地上,只是整个人头朝下挂在马腹左侧
原来那苏岑将阿七的手脚绕过马背绑牢,即便阿七乱动,也只能绕着马肚子转圈
如今阿七头冲下吊着,手脚勒得生疼,而马蹄不时踏起尘土,直打在脸上,心中恨不得即刻将那苏岑大卸八块
苏岑也不回头,开口笑道:“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阿七面色憋的通红,挣了几挣,想了想突然咬牙道:“你折腾我便罢了,如今这样勒着,不出二里地,马皮便要磨破了!”
苏岑一听,果然停下脚步,踱到马右侧仔细查验一番:“你不说我倒忘了,若伤了我的踏雪,可如何是好!”一面说着,一面抽出阿七的匕首,将绳子割断
阿七吓得赶紧屈膝扣住马鞍,口中大喊:“要掉下去了!”
那边苏岑已伸手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拽下马来
阿七手脚都被绑着,一时站不赚歪坐在地上苏岑也不叫她起身,俯身将她脚踝上的草绳割开,又用绳子一头将她双手绑牢,另一头系在马上看看仍不满意,便自马背上取下被阿七塞的满满的鹿皮背囊,挂在她身上
阿七恨得几乎吐血,口中骂道:“苏岑!他日你最好不要落在我阿七手上,否则――”
苏岑跃上马背,听她如此说,便回头笑道:“你若说些好听的,我便让马跑得慢些,如何?”
五十四古都建陵(6)
苏岑一边说着,手中轻抖缰绳,那白蹄栗马便小跑起来阿七被拽得一个踉跄,顾不得马蹄下扑面而来的尘土,赶紧拔腿跟上背后那鹿皮袋子既大又沉,一跑一颠,害的阿七苦不堪言
将将跑出二三十丈,阿七便叫道:“停下!快停下――我都招了――”Hxm
苏岑便勒马汀
阿七立时坐在路边,使劲吐着口中的砂土
苏岑跳下马来,走到她近前
阿七也不抬头看他,闷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苏岑闻言,低头瞅着她,冷笑道:“如今你还有什么筹码可与我交易?”
阿七便道:“我既这样说,手上必有你的把柄不如你我互退一步,各人自去赶路,井水不犯河水――”
“笑话!”苏岑打断阿七,不屑道,“现下连性命都在我的手上,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苏琴犯下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也不算苏公子的把柄?若我日久不归,只怕苏公子便举族难安了”阿七语气平静,“如今将我逼急了,弄个鱼死网破,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况且,阮慕锦还在我的人手上”阿七又威胁道,心下却暗自思忖,虞肇基必是不曾料到陈书禾会派苏岑北上,陵南三州沿途馆驿,俱归虞肇基管辖,这一路过来均是陆陆续续的车队,私扣转移漕粮一事,怕是早已被苏岑觉察,如此一来――阿七瞟一眼苏岑――此人对虞肇基倒还真是个麻烦
苏岑闻言,将信将疑,脑中倒是立时想起当日程家后苑起火时,姐姐的言行,似乎另有隐情他此次捉了阿七,实属巧遇,心中也明知这阿七不会轻易说出幕后指使,原本也并未打算痛下杀手,于事无益且枉害性命,口中便淡淡道:“我苏岑向来不为难女人与孩童不若这样,我问些什么,你只管答了便是”
阿七见他放缓了口气,便笑道:“我若招出自己的底细,即便你今日放了我,回去也必是不得活命;况且,你也不肯轻易放我――”一边慢慢说着,心中暗自琢磨如何逃脱
苏岑沉默不语,二人便各怀心事,僵持不下
此时却见苏岑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铜盒,掀开盖子凑至阿七鼻下阿七一看便知正是自己带在身边的迷药――自己那鹿皮口袋应是已被苏岑翻遍了,于是屏住呼吸,开口骂道:“堂堂五品参将,朝廷钦差,竟也识得这些东西!”
苏岑见阿七识得自己的身份,便轻笑道:“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如今非得将你一路押到京中去了!”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将阿七的嘴捂住
见阿七憋了半晌,终是无奈吸进几口,苏岑便立时将药收了:“劝你乖觉些,也少吃些苦头”
阿七双目发直,眼见便要栽倒苏岑单手将她抓起,扔到马背上,自己也跃上马背,策马飞奔而去
五十五古都建陵(7)
阿七再次醒来,只觉头晕目眩,四肢僵直,睁眼却是一根朽得堪堪便要掉落的房梁悬在上方微微转了转脖颈,更是被凰一跳――映着火光,只见靠墙几尊黑面泥塑,怒目圆睁,也不知何方神圣,排排端坐在结满蛛网的佛龛之上
阿七几次使力,手脚才将将有了些力气,挣扎着自草堆上坐起Sg
苏岑正隔着篝火,躺在不远处的稻草堆上,见阿七醒了,便也翻身坐起,顺手将一只水囊扔到她手边
阿七取下盖子喝上一口,不禁皱了眉头:“好凉!”
苏岑轻嗤一声,“老实跟我赶路,我便少让你吃些苦头,若再是花样百出,便将你封在箱子里,找家镖局运回京中!”
阿七也不理会,取了自己的鹿皮口袋,略翻了翻,独独少了迷药与勘合,此外便是临行前修泽交与的丸药,想也不想,冷眼扫向苏岑,伸手道:“给我!”
苏岑原是唇角噙笑,见阿七这副神情,只觉似曾相识,不禁愣了一愣,口中道:“什么?”
“药!”
苏岑会意,向自己的行囊中摸出一只精巧瓷瓶,在阿七面前晃了两晃,“可是这个?莫不是解那迷药的吧?”
阿七心下暗喜――这苏岑许是对医理一窍不通,竟未发现自己的底细?一边想着,索性将那包衣物拎将出来,挑眉笑道:“你可知道这个?”
苏岑向她手中扫了一眼,复又躺下,也不答话
阿七只觉心中大畅,原本扭扭捏捏抱膝坐着,如今便重新盘腿坐了,摸着下巴打量苏岑半晌,心中啧啧称奇――此人在烟花场子竟是白混的?连女子的私物也未曾见过!再不然,莫非那些姑娘不用这些个,自己两年前竟是被缃葵摆了一道?
此时却见那苏岑将手枕在脑后,突然开口笑道:“这庙宇虽破,好歹也供着菩萨,你竟敢如此不敬!藏了这种东西,还敢拿出来招摇”
阿七满面笑容即刻僵赚只听苏岑又道:“年纪不大,倒有如此怪癖,陵溪南风盛行,便是多了你这等――”
“住口!”阿七哭笑不得,只冷了脸,“将药还我!”
苏岑将瓷瓶上下抛了几抛,开口问道:“我竟不曾听过迷药有解,这药到底作何用处?”
阿七已认定苏岑不知自己底细,索性冷笑道:“此药专补虚损,想你平素眠花宿柳,必是时橙脚酸软,下元亏虚,用它最是对症!”
不料苏岑只轻轻一笑,“不出两个时辰,城门便开了我拿了方子,进城寻间药铺一问便知――”
阿七心中恨个不赚却也无计可施直恨得双眼迷离,撑不住睡了过去因嗅了*,药力未过,这一宿睡得极不踏实,睡梦中影影重重,一时像是看到继沧遇险,一时又是宅院起火,转眼间四下空茫,面前只余一名老僧,寿眉白须,手中执了一支签
五十六古都建陵(8)
京中宁王城郊别院
接连几场春雨,京中渐次添了暖意似是只在一夜之间,庭院之中桃李初绽,杨柳新绿,便换了春景――别院有处木犀苑,又称春苑,苑中所培唯有白丁香与连翘,春日里景致最好,花树高低错落,竞相盛放,绵延的雪白与明黄交相辉映,满目灼灼;微风起时花香盈面,蝶缠蜂绕日光照在这木犀苑中,竟似也比在别处耀眼
此时花树掩映之处,风亭水榭之上,珠玉莹然,环佩轻响,几名女子正围坐谈笑席首是一名极年轻的妇人,举止温婉,容色端庄,却是宁王正妻吏部尚书元昭幺女,人称小元氏赵暄生母早逝,小元氏乃是续弦其长姐大元氏,正是绫菲之母宣王妃,人皆称其贤良淑德,只是不寿,宣王起事之前便已故去宣王起事前曾多番暗中威逼利诱,元昭拒不从命,衍帝因此并未追究元氏族人,事后反倒是将元昭幺女嫁与宁王为妻,以示嘉奖Sg
元昭年近花甲,膝下只有二女,这小元氏虽非嫡出,出嫁前也被视作掌上明珠,挑挑拣拣,竟耽误到年近二十也未曾许配人家某日宫宴,衍帝心情大好,席间许是饮多了酒,随口对元昭说了句“如今元家殁了一位王妃,朕便再还你一位择日便将令嫒送至宁王府上吧!”
口谕很快传至元府,阖家上下俱是喜个不粳不想自家小姐耽误了些许年岁,最后却配了这样好的夫婿――皇上亲口赐婚不说,夫婿更是绝佳的人品小元氏听闻更是喜极而泣――早些年去宣王府看望姐姐,曾远远见过宁王世子赵暄几面,其风神俊雅,举止倜傥,果然传言非虚,便已芳心暗许,却是苦于自己庶出的身份,不得结亲――谁想如今天遂人愿,皇上竟亲口许了这门亲事,岂不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不料晚间父亲宴罢归来,带回的消息却是大相径庭――皇上竟是要将自己赐予宁王续弦!那小元氏当即昏倒,醒来后多日粒米不进,急得元昭慌了手脚,只能好言相劝家人却俱是不以为然,管他嫁的是父是子,总之如今宁王府如烈火烹油,颇得皇宠,即便宁王本人年岁大了些,却也正值盛年,位高权重,嫁他亦是天大的喜事
那小元氏将养好身体,委委屈屈嫁给了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丈夫,且见那只比自己小了不到一岁的赵暄日日昏晨定尸心中苦涩,自不必言说
当日宁王虽没了正妻,倒也有一位侧妃并几房姬妾,俱是色艺兼美,那小元氏人虽年轻,却是庶出,相貌并不出众,且个性温吞,如今即便是皇兄赐婚,他也不十分放在心上
赵暄放浪不羁,取次花丛却从未对女子留心,自是不知小元氏心中情意;而父王续娶了如此年轻的正妃,初时赵暄被好友嗤笑,也不以为意
五十七古都建陵(9)
回头再说这日木犀苑中开宴,却是沐阳长公主省亲,在宫中住得腻了,忽想起皇兄宁王的别院景致怡人,便专程过来赏玩
沐阳长公主嫁至沐阳潘姓望族,沐阳远在陵江上游支系沐水之北,地处大衍西北,路途遥远此次省亲,遵照太后旨意,专程携了膝下一子一女前往京中,今日过皇兄别院游玩,便将女儿景荣带在身边
沐阳公主年近不惑,与衍帝宁王均是一母所出,出嫁前与宁王赵顼感情尤为厚密现下只见过两面,席间说笑一番,便将宁王妃视为密友,执了小元氏的手,也不忌讳,一面打量,一面取了帕子轻拭眼角:“如今你嫁过来倒有一年多了!见了你,便想起你姐姐也亏得她早早去了,不然也是徒增伤感――”
小元氏听闻,自是垂下泪来席间两名陪坐的少女――一个生得清秀纤弱,正是景荣;另一个明丽娇俏,却是衍帝之女幼箴――二人也跟着感伤一回
幼箴便开口对小元氏笑道:“暄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婶婶再遣人去催催!”
沐阳公主笑道:“已经派了两拨人去找了――”
此时却见幼箴拉着景荣起身:“许是快到了,让他们备马,我们出去迎迎――你可会骑马?”
那景荣笑着,只是摇头
小元氏便对幼箴笑道:“快别难为她了,女孩子家,有几个像殿下这般――”
不等元氏说完,幼箴便先笑道:“好容易出来一回,姑母婶婶你们且坐着,我去去便来”
沐阳公主与元氏知道拦不住她,便赶紧示意旁边几个侍女跟着过去
见那幼箴走得远了,沐阳公主便转过身轻笑道:“王妃也不避讳,竟将这陵南的明前茶拿出来待客,万一被那小妮子回宫说了出去,又是一顿好的!”
元氏狐疑道:“家中事务我向来不理会,这茶沏得有何不妥?”
“王兄日日出入宫中,竟不如我这远道来的消息灵通?”沐阳公主眉梢微挑,“我来了这半月,景沅殿那位,为这区区几片子茶叶,恼了两回了――”
元氏方知她说的是幼箴的母妃任氏,便开口道:“我们的新茶,也是皇上赐的,又不是私扣贡品,她要恼也是无法儿”
沐阳公主见与她似是说不通,便轻轻摇头:“你呀,还是年轻――来了这一年多了,王兄倒还罢了,暄可每日来请安?”
元氏心下微赧,淡淡道:“正是”
沐阳公主便道:“听说暄这几年大了,竟愈发不懂事,镇日寻欢作乐,不思进取你如今是当家主母,也不管教管教!”
“姐姐方才也说我年轻,”元氏更是局促,轻声说道,“暄毕竟与我年纪相仿,况且虽未正经搬出去,却早在外面置了宅子,即便偶尔回府住下,也多在外院书房,他父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叫我如何开口管教?”
此时便听景荣笑道:“舅母好歹也比暄哥哥大些,便当他是做弟弟的,如何管教不得?”
沐阳公主瞪了女儿一眼:“你懂什么!”转而又对元氏说道:“即便你比他鞋也是长辈,管教他又有何不妥?”
五十八古都建陵(10)
小元氏心中酸涩,便只是陪笑,不肯再多言
回头再说那幼箴,命人备了男子的骑装与?靴换上,又自去马厩挑马几名侍女提着裙摆,穿着丝质绣鞋,在春雨过后满是泥泞的小路上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竟是十分的辛苦
皇女幼箴生性开朗好动,颇受衍帝宠爱,便与一般的皇女不同依祖制,皇女出嫁方可册封公主,而幼箴十二岁时便被册封当幼箴年纪稍长,偶尔带宫人溜出宫去,宫中的管事姑姑也不敢十分的责罚
衍国北方诸州亦是崇尚文风,却不似陵南贵族那般重文轻武,京中士族子弟,即便是女子,也可以学习骑射这幼箴便喜欢跟着兄长们练习骑射,而上陵的皇家围场路途较远,便多是到宁王府的别院来
现下幼箴在马厩前走了两趟,抬眼却见赵暄身边的近侍季长自院门外进来拴马
季长见了皇女,赶紧上前来,单膝跪下:“季长见过公主殿下――”
“世子可回来了?”幼箴问道,双目卦望向马厩之中,面露不悦,“那匹青骥,今日如何不见?”
“回公主,世子还要耽搁片刻”季长答道,“――至于青骥,前些时候,已被世子赠与陈书禾大人了”
“哦?”幼箴双睫轻闪,开口问道,“父皇命人南巡,也有些日子了吧?可有什么有趣的消息传回来?”
“这――”季长不知该如何作答,“先前只知陈大人一行,已过靖州,其他的,季长却不知”
“才过了靖州”幼箴低声自语,也不再寻马,闷闷的径自走了出去
幼箴懒怠更衣,围着别院外墙,绕了大半个圈子,侍女们跟在后面,也不敢劝阻,幼箴却仍是回到木犀苑中
沐阳公主与小元氏见她神色郁郁,自是不解,开口问时,她也只是懒懒坐着,待答不答
沐阳公主便笑道:“可是暄明日便要启程,你心中不舍?”说着笑眼将小元氏一瞟
明知是邀自己一起打趣幼箴,小元氏却心中一滞,倒像被看穿了心事一般,口中支吾道:“世子明日启程,我却不知――”
此时便听幼箴不耐道:“他何时启程,与我何干?”
沐阳公主刚要接话,却见侍卫来报:“世子到了――”
小元氏赶紧敛了心神,却不自觉的抬手,抚上云鬓
不多时,便见赵暄身着暗紫锦袍,头戴玉冠,风尘仆仆,自苑外过来走近了,未开口时,只见一双丹凤斜飞入鬓,似笑非笑,眸光将面前众人轻轻一扫,一众女子便将头含得更低――唯有幼箴仍旧伏在桌边,面色如常;此外便是沐阳公主,抬头含笑道:“方才却是到哪儿去了?”
赵暄这才上前来一一见礼接着便在下首坐了,开口轻笑道:“姑母这么远来了,将将见过一面,暄却要奉旨北上,实在不巧”
一面说着,有侍女送上杯盏赵暄两指夹了那侍女的衣袖,低声道,“岫儿,今日熏的什么香?”
那侍女既羞且怕,即刻便涨红了脸
沐阳公主见元氏也不开口,便拧了眉斥道:“胡闹!如今你妹妹们都在跟前呢!”言语中倒带了几分宠溺
赵暄便笑着松开那岫儿此时只听沐阳公主又道:“瞧你这副样子,如何去接太子妃?”
“也不知父皇如何想的――我只怕那燕初一眼看上你,到了京中竟不肯嫁给?呢!”幼箴在一旁笑道
“你也不必得意,”赵暄轻轻一笑,“到时我只对那冒?说,大衍聘太子妃没有彩礼,只把幼箴公主送过去便是了!”
五十九古都建陵(11)
幼箴到底年轻,顿时羞恼气结,恨恨道:“好,你若说了,我便央求父皇,命你也娶个蛮夷之地的女子回来,相貌粗鄙不说,腰身比你倒要壮上两圈――”
此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景荣,突然轻声开口道:“殿下这说得就不对了,蛮夷也有绝*子,不说远的,我们自沐阳出来,路上偶尔见到随商队东来的西炎舞娘,个个高鼻深目,肤白如雪――”
幼箴赶紧笑着打断她:“快别说了,舅父出征那年,带回一批西炎女子,父皇一个未留,让舅父自行犒赏将士,暄那时还不到十五,便日日追着舅父讨要,舅父被他扰得实在无法,给了他两个,现今还在乐班里养着吧?”
沐阳公主原本笑着看小辈们斗嘴,听到此处却听不下去,先对幼箴景荣道:“你们女孩子家,知道什么不好,倒偏偏留心这些!”转而又将赵暄一瞪:“你父王只你这么一个儿子,就不能成器些!”
赵暄便笑道:“景荣却好,随着姑母一路过来,长了不少见识;哪像幼箴,镇日里跟着我们在外面疯跑,倒没一点长进!”
景荣听他如此说,不禁垂了眼,唇角扯出一丝淡笑
女儿这副形容,沐阳公主自是看着眼中,心下便有一番计较,口中却道,“还要她如何长进?即便这么着,任妃娘娘都要来拿你问罪了!”一边说着,侧脸看了小元氏一眼
小元氏在一旁听得已有些走神,此时赶紧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姑母说的,世子听在耳中,也要往心里去些明日便要启程,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沉稳些总没有坏处”一面说,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几案上,只见对面的赵暄闲闲执了绿玉茶盏,白皙修长的食指轻触杯壁,竟似触到自己心上一般,声音便渐次低了下去
沐阳公主在旁边也跟着点头赵暄便略略低了眼,轻笑着应道:“王妃姑母见教的是――暄记住了”
此时幼箴突然问道:“那陈书禾,如何才将将过了靖州?”
赵暄眼风将她一扫,笑道:“他走的水路,自然慢些――”
沐阳公主便回头对小元氏道:“这陈书禾是何人?我来了这些日,倒有好几次听人提起可是詹事院陈许之子?竟如此出息了?”
小元氏便摇了摇头,“此人是今届的榜眼,据说文才极佳,名动京城他的出身我虽不知,却听说并非望族”
“倒有多大年纪?”沐阳公主又问
小元氏将赵暄轻轻一望,道:“应是比世子大个三两岁,确是青年才俊”
沐阳公主微微点头,将眼转向赵暄:“与暄可是挚交?”
只见那赵暄眉梢轻挑:“书禾未曾婚配,我直接问他要了八字,命人合算好了交与姑母,岂不省事?”
六十古都建陵(12)
“胡闹!”沐阳公主道,“我是想到人家年岁轻轻,家中又无助益,便有如此成就,回头再看看你,岂不羞愧?”
赵暄轻轻一笑此时外面便有侍卫上前来,先跪下施礼,接着起身回禀:“世子,车马已备好了――”m
沐阳公主赶忙拦缀“才刚坐下一会儿,又要去哪儿?”
赵暄执起茶盏啜了一口茶,笑道:“城东义平侯府上,头几天便下了帖子,七皇叔这又催着过去启程前只怕不得见了,等我自北地回来,与姑母再絮吧”说着便起身与众人作别,转身离去
赵暄一走,席间竟似默了一默沐阳公主便先开口叹道:“琛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还一味跟着侄儿们胡混!”
义平侯赵琛乃沐阳公主堂兄,义平王嫡子依北衍祖制,皇室王侯一律不得有封地,只可久居京中;若无因功封赏,承袭王位爵位需自降一级义平王乃先帝幼弟,其嫡子赵琛因未立下功绩,便被衍帝赐封为义平侯
此外先帝另有一位同母兄弟,早夭,其遗腹嫡子赵瑭,宗室族谱之中排行第六,略略年长于赵璎被衍帝封为忠平侯
赵瑭赵琛均是三十上下的年纪,年少时亦是游手好闲,如今一众子侄当中,与赵暄可谓是气味相投,纠集了京中一众豪门纨绔,镇日里走鸡斗狗,赌马玩鹰,纵情声色,乐此不疲
却说这赵暄带着几名侍从,骑马出了别院季长便策马近前来,低声道:“方才幼箴公主问起陈大人一行到了何处”
“哦你如何回的?”
“只回说已过了靖州”季长答道,“公主便有些不悦”
赵暄摇头笑叹,不再言语
不多时到了义平侯府只见门前张灯结彩,宾客如织――却是赵琛新纳了一名姬妾,如今府中正大摆喜宴,请的无非是一众成日聚在一起的狐朋狗友
那大门上的小厮见了赵暄,赶紧过来见礼,凑至马前,口中笑道:“我们侯爷等候世子多时了!”
赵暄低头见是平日里跟在赵琛身边的人,便跳下马来,将手中缰绳掷给他,“七皇叔如何让你在这里候着?”
那小厮便附在赵暄耳侧,低声笑道:“侯爷说了,交代给别人不放心,原是今日得了一样稀罕东西,特为请了行家来府中鉴赏呢!”
赵暄一径往门里走,面上换了惯有的放浪神色,轻笑道:“只告诉你们侯爷,若是新婶婶,我还能鉴别鉴别,其他的倒罢了!”
小厮笑道:“今日这行家说的可不是您,是我们侯爷专程自南边儿请的!”
“哦?”赵暄诧异道,“竟是什么稀罕东西,还要专程请个人来?”
此时便见二门上的小厮上来请安,“侯爷正在偏厅待客,请世子随小的过去――”
赵暄便将身上的玄色披风丢给自己的侍从,独自跟了那小厮过偏厅去
进得厅来,抬头便见左边案上一株重瓣芍药,花开得却早,雪团一般,朵朵都如碗口大鞋不禁多看了两眼此时便听赵瑭在里间笑道:“我赢了,快拿银票来――”
六十一古都建陵(13)
侧脸看时,只见赵瑭赵琛并一名陌生男子,自里间书案旁走来赵暄便笑道:“六皇叔赢了什么?”
赵琛取过右边几案上一只打开的八宝镶金乌木匣子,内中却是一块上好的美玉,鹅卵大鞋通体碧绿,莹润清透,竟好似那异域琉璃一般
赵瑭便指着那二人道:“我早说唯有名花佳人方能入了世子的眼去,他俩偏偏不信,非要将宝贝一并摆着,赌你到底留意哪一边如今还不是我赢了?”
“这便是七皇叔刚得的稀罕物?”赵暄笑眼将那玉石一瞟,“如今美人儿独在洞房枯坐,皇叔倒在这里猫着,还不过前厅去待客!”
赵琛便对赵暄道:“不忙,先来见一个人!”
赵暄这才将眼望向赵琛身侧的男子,见对方身着天青暗纹云锦长衫,心下便先带了几分疑惑――云锦乃上用之物,而此人自己竟不曾见过
男子上前,刚要见礼,赵瑭便笑道:“今日都是至交好友,无分尊卑,那些繁文缛节,倒也罢了!”
那男子便略略躬身一揖,嗓音朗如珠玉:“靖南程远砚,久仰世子美名――”
赵暄一边回礼,面上仍是一副嬉笑神情:“好说好说――”此时却见对方抬起头来――俊眉修目,神采照人,倒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心中不禁沉了一沉,便将目光错开,望着赵琛轻笑道:“这位定是皇叔所说,早前在靖州偶遇的鉴玉高人了!”
赵琛点头称是
远砚谦然一笑,“世子侯爷谬赞,程某不过自小随父辈从事玉石买卖,玉器经手得多些罢了”
这时赵瑭便道:“既如此,远砚兄也不必过谦,只与我们讲讲这玉的妙处吧!”
远砚淡淡笑道:“这玉并非我大衍之物,与西炎羊脂白玉全然不同,乃南方异域所产倒有一个名字,行内曰‘翠’此玉常常一红一绿伴生,绿的既曰‘翠’,红的便称为‘翡’――”
“名字取得倒妙――”不等远砚说完,赵暄便闲闲两指捏起那玉,唬得赵琛赶紧伸手在底下接着,生怕被他一失手打了――只见赵暄随口说道:“可惜此种翠玉大衍识得的人却不多,也不值几何,皇叔自己收着赏玩便罢了”
赵琛平素除了胡混,倒也算有一雅好――喜欢四处搜罗美玉,偶在靖州寻玉与程远砚结识,一见如故此番花重金得了这玉,前日在城中闲逛,又恰好遇到远砚进京,便将他请至府中此时听他二人如此一说,便讪讪开口道:“我不过看这玉石通透可喜,放在掌中甚是温润妥帖――”
“这便是了”远砚澹然一笑,“所谓金有价,玉无价――若当真得了侯爷的眼缘,又岂是区区银钱所能估量?”
赵琛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远砚兄真乃琛之知己也!我初时一见,便觉与它投缘,不惜重金也要买下今日听远砚兄一番话,心中更是豁然――”
赵暄嗤笑一声:“皇叔眼光向来独到,不只是玉,连人也如此吧――”
“若你指的是染翠,倒还果真如此!”赵琛笑道
这染翠便是今日的新嫁娘,原是京郊某处染坊的浣纱女,出身低微,与偶在溪边饮马的侯爷仅一面之缘,便被接入侯府纳为妾室初时一众浪荡子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绝*子,纷纷拥到侯府,一见之下俱是瞠然――这染翠姑娘既无如花容颜,又无窈窕身段,连中人之姿尚且不足,尤其一双手,因日日浸在水中劳作,竟是粗鄙不堪
“女人亦如这玉,”只听远砚开口道,“同一块石料,落至不同匠人手中,许是打磨成一件俗器,亦可出落成绝世珍品”
“正所谓可心之人,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赵瑭突然笑道,“前厅贵客们恐是等得急了,诸位还是快些过去吧!”
“程兄果然真知灼见!”赵暄闻言,将玉放回匣中,轻笑道,“只做玉器生意,倒是可惜了――”
远砚抬手轻揖,低眉笑道:“世子取笑!”
四人出了偏厅,便见那赵?一身便装,自游廊上匆匆赶来,隔着老远扬声道:“你们竟在这里躲着,让我好找!”
六十二古都建陵(14)
行至近前,赵?先开口笑道:“今日不但要恭喜七皇叔娶得佳人,一并还要与暄王兄践行,明晨怕是不得见了!”
“哦?”赵琛疑惑道,“皇上不能亲临,特命朝中百官明日为世子送行,再三叮嘱我等不可缺席,殿下这是――”Sg
赵?便对赵暄苦笑道:“母妃今早只说身上不适,怕是春上旧疾又要复发,父皇便命我每日辰时去景沅殿探视还望王兄见谅!”
“殿下何必说这些见外话――”赵暄将手一挥,又不耐道:“走便走了,最烦见那些枯老头子,不回家颐养天年,镇日里只会在庙堂之上吵吵闹闹,唠唠叨叨――明日更不知要耽搁到几时了!”一面说着,一面往前厅走
赵?向来羡慕赵暄秉性随意,便也赶紧笑着跟上:“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岂敢让父皇知道?”接着又道,“来时可巧遇到隋将军进宫面圣,许是再议明日启程之事王兄此去,路途遥远,怕有月余不得见了”
赵瑭便笑道:“当日听闻皇上派世子前去迎亲,我倒吃了一惊好在隋将军向来行事稳重,我等也可放心些!”
此时赵?方注意到一直跟在皇叔身后的锦衣男子――只因赵暄赵瑭等人结识的狎朋昵友甚多,三教九流,甚或优伶娼妓,故而先前也未曾留意不料打眼一望,却见此人举手投足间,全然不似常人气度不禁开口问道:“这位是――”
赵琛便将远砚引至赵?身前一番寒暄过后,赵?抚掌笑道:“我如今只见过两名男子,风姿能与暄王兄一较――”
赵暄独自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口中懒懒道:“只因殿下久居宫中,阅人太少的缘故!”
回头却说那阿七,与苏岑在靖州城郊一处破庙之中宿了一晚,次日清晨,佯装药力未解,无力行走,爬上马背便赖着不肯下来苏岑竟也懒怠与她计较,自撬马,缓缓向靖州城城内走去二人至此算是达成共识――苏岑自是不能放了阿七,阿七也咬死不肯多说一句,苏岑便应允若是一路乖乖跟着自己,便也不为难她
阿七明知自己不是苏岑的对手,心中又料定他必是一路北行,如此权当暂时多了一个壁,好过自己赶路便装作是被迫跟着苏岑北上,暗中却计划到了京中再设法逃走
天光尚早靖州城沿街各处商铺将将开门洒扫阿七骑在马上,脑中片刻不得酮路过闹市一家客栈,店面看着甚是阔气,阿七抬手指了那招牌,口中道:“有间客栈!”
苏岑头也不抬,冷声道:“怎样?”一面说着,却撬马往客栈走去
阿七抬头又瞄一眼那招牌,其上确书“有间客栈”四个大字,不禁腹诽一番,少不得跳下马来,跟着苏岑进去
小二赶紧过来招呼,见阿七身着锦袍,而苏岑则一身布衫,理所当然认为阿七是主,又因实在不是饭点,便朝阿七殷勤笑道:“这位小公子,可是要住店?”
阿七也不含糊:“店里有什么特色酒菜,尽管上来――”说罢乜斜一眼苏岑,“二狗,那踏雪金贵的很,你自去后院给本少爷拴好了――”话音未落,便被身旁的苏岑一把提起后襟,丢到身后那小二直看得目瞪口呆,只见苏岑淡淡开口道:“一间上房”
小二见苏岑面色不善,又委实看不出二人是何关系,口上赶紧应了,将苏岑领至楼上房间阿七悻悻跟在后面
二人进得房去,小二便自去准备茶水
阿七仍觉头重脚轻,便自去桌边坐下歇着只见那苏岑将行李向桌上一掷,开始宽衣解带
阿七轻嗤一声,将眼别向窗外
苏岑随手将脱下的灰布短衫丢到一旁,又去行囊里翻出一件石青外袍换上
一时小二送了热水过来见阿七卦坐着不动,苏岑便向桌边坐了,拧眉道:“还不快些?”
阿七不解道:“怎么?”
苏岑便道:“倒茶!再将这身锦袍换了!”
阿七恨恨起身,倒了茶水过来,口中道:“我出门向来不带行李,只此一身你昨日不也翻过了么!”
苏岑想想确是如此,便起身开了房门,向楼下喊道:“小二――”
即刻便见那小二忙不迭的爬上楼来,“客官有何吩咐?”
苏岑将一块碎银锭掷在他手中,遥遥指着阿七,“照他的身量,速去买套小厮的衫子过来”
小二将眼向阿七一望――只见阿七歪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正自斟了一杯茶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应了退下
六十三古都建陵(15)
待那小二送了衣服过来,阿七拎起衣服,便向里间走苏岑拧眉道:“想往哪儿跑?就在跟前儿换了!”
阿七便不耐道:“小爷我毛病甚多,从来不在人前更衣――”话未说完,便“哎呦”一声,疼得连连摆手却是一颗榛子,被苏岑随手捏了掷到自己手背上阿七低头看时,手背已隐隐有些红肿起来当下恨得咬牙,也不敢再多嘴,即刻将外袍脱了,换上那套粗布衫子
此时便见苏岑摇着折扇,起身出去阿七跟在后面,二人一道出了客栈阿七见苏岑不慌不忙,走走停,竟似在城中闲逛,心下不禁诧异,索性挤出一脸媚笑,抬头问道:“公子不急着赶路?”
“赶路?赶什么路?”苏岑挑了眉,眼风将她一扫
“这――”阿七一时语塞,心思稍转,开口笑道:“若不着急赶路,这两日城中适逢一年一度的品茗大会,公子既有闲暇,倒不妨去瞧瞧!”
苏岑不知可否,只摇了扇子继续往前走,一路走过来两间药铺,倒不曾进去阿七更是摸不清他的意图,索性不再言语,只闷着头跟在后面
一时出了闹市,行人渐犀面前一条曲折河道,两岸杨柳掩映,却由人工开凿,自那陵江引了活水至城南各处河道之上,拱桥边石阶蜿蜒而下,却是一处小小的渡口,岸边几名浣衣女子,隐约听见其中一个口中轻唱道:“四月柳堤剪新绿梅子黄时雨六月弄芙蕖采菱七月乘舟去”
那女子嗓音婉转软糯,苏岑立在桥上,心念微动,不期然回头,却见阿七眉眼间竟似带了几分寂寥待要开口,只听阿七轻笑道:“苏公子在陵溪汪几日,必是听过这支曲子了?”
“听过”
“你可知这曲子的来历?”阿七又问
见苏岑神色淡然,摇头只说不知,阿七便道:“自来绝少有年轻女子奏瑟,陵溪便曾有一名烟花女子,瑟艺堪称一绝十几岁作了这支曲子,原想着自此随了心中良人泛舟陵水,轻歌采菱而去,却终是痴心错付――”
“这却不是时新曲子?”苏岑不禁问道
“想那女子若尚在人世,也早已黄花老去”阿七说道,“说是新曲倒也不假――谁承想时隔十数年光阴,一朝竟有人将这曲子翻了出来?”
见苏岑负手不语,只将双目遥饮向河心一叶蓬舟,阿七便扬声唤道:“船家――”
那船夫缓缓将小船划至岸边渡口
苏岑侧脸将阿七一望,方拾阶而下二人一前一后上了船船家问道:“公子要到何处去?”
苏岑便答:“只管划船便是,到了我自会吩咐停下”一面说着,回头对着阿七,“你自去舱中坐吧!”
阿七也不多言,自去舱内竹席上坐了那船篷极矮,人在里面坐着,棚顶将将高出头顶三五寸,眼前只露着一方水面,两岸情形自是不见阿七心知苏岑必在船头,当下也不另做打算,托了腮坐着,随着小舟轻晃,耳边水声微响,渐渐的竟打起瞌睡
六十四古都建陵(16)
不多时,只听立在船头的苏岑扬声吩咐船家靠岸阿七便自舱中爬出来,随着苏岑上岸,进了岸边一处寻超子
前院不大,青石铺路,并无景致,独靠墙对植两株桂树,取“双桂流芳”之意,枝叶繁茂,倒遮了大半个院落,想来秋日必是馨香怡人Hxm
前来应门的却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翁,身形伛偻,颤颤巍维拄了一根纹饰斑驳的黄杨木杖
老翁将二人迎进前厅,便有一个小童奉上茶来阿七见那小童与浦儿倒是差不多年岁,长相甚是憨厚可喜此时只听苏岑开口问道:“东西可备下了?”
老翁便缓缓道:“备好了,公子稍等片刻――”
“不必了,我随你过去取来”苏岑笑道,又扫了一眼阿七,“你且留在这里――”说着便与那老翁一道过后院去
独留阿七与那小童立在厅中,面面相觑阿七心念稍转――那苏岑神思缜密,莫非眼前这区区小童竟能拦住自己不成?一面想着,朝那小童微微一笑,抬脚便迈出门去那小童也不阻拦阿七虽满腹疑惑,仍是微微提气,快步掠至矮墙跟前眼角向后一扫――那小童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立在自己身后,抬起头,面上却是一团憨笑,嗓音稚气:“小哥哥要到哪里去?”
阿七仍不死心,伸手指指对面墙边桂树枝桠,开口笑道:“刚刚那树上有只红嘴鸟雀,长得好生奇怪――”
那小童抬眼看看阿七,“小哥哥不必蒙我,快进屋去吧!”说着转身便走
阿七跟在小童身后,见他身形瘦鞋将心一横,挥手便向他颈后劈去不料对方向身侧轻轻一跃,堪堪闪过,头也未回,继续蹦蹦跳跳向屋内走阿七一愣,当下咬牙恨道――何时浦儿也练就这身本领,自己岂不省事?
阿七虽学艺不精,却颇有几分眼力,已然看出这小童年岁不大,功夫却扎实,对付自己不在话下,也难怪苏岑放心让他独自看着自己――以卵击石的傻事,阿七向来不做,便乖乖随他回了厅中
此时阿七向上首椅子上坐了,心有不甘,随手拈起桌边盘中一颗椒盐胡桃,抬眼见那小童在门边垂首站着,便将手中的胡桃晃了两晃,“你吃不吃?”
小童仍是憨笑,复又低下头去,拿脚尖来回蹭着脚下的青砖地面
阿七便又悄悄取了一颗胡桃藏在手中,抬手猛然将方才那颗向他胸口掷去
对方将将矮身躲过,阿七便立时掷出另一颗小童终是躲避不及,正中左膝,口中一声痛呼阿七即刻自椅上跳起,飞身便逃小童只顾抱着膝盖一顿揉搓阿七转眼奔至院中,正待翻墙而出,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不明就里,便扑倒在地
此时只听苏岑迭声笑道:“如何又摔了?”
阿七挣扎着坐起,后背新伤旧伤,卦疼个不住却是那小童情急之下,抄起手边奉茶的漆木托盘,正中阿七后背
苏岑也不回前厅,手中拎了一只灰布包袱,缓步踱至阿七跟前,方才一幕自然看得清楚明白,低头见她满脸懊丧,便笑道:“能耐不济,倒先招惹别人!还不快走?”
老翁与小童将二人送出门外阿七回头看时,那小童圆脸上不复带笑,只冷冷白了阿七一眼,“砰”的将木门关上
阿七愤愤回头,正对上一双笑眼,顺便将这白眼转送给苏岑苏岑将包袱掷在她怀中,“好生背着”
阿七只得接了,在手中略掂了掂,倒像一只木匣,三尺多长,半尺来宽,却也不重,悻悻背在身后,跟着苏岑到渡口边等船
六十五古都建陵(17)
仍是坐船回了闹市,那苏岑便去集市上买了一匹马来此时阿七心中更是笃定――苏岑便是暗中护送赵暄北上之人
眼看日头已近正午,苏岑骑在马上,阿七撬马,慢慢走回客栈zxSm
想到如今自己被苏岑擒赚耽搁了时日,又难以逃脱,必会错过与京中内应接头的时间,阿七心中不免焦急此时便听苏岑在马背上闲闲开口道:“除了爬墙上树,你倒还会些什么?”
阿七拧了拧眉心,不耐道:“凫水!”
苏岑一怔,接着笑道:“不说我倒忘了,那日你一头跳入池中,可知那池水脏得很?”
阿七回想起那晚陷至大腿的淤泥,不禁打了个寒噤
苏岑见她没了言语,又淡淡道:“此去京中,所谓何事?”
阿七心下大惊,脱口而出:“你是如何得知我要去京中?”
只听苏岑语气轻飘:“随口胡说的――不想竟说中了”
阿七立时气结
苏岑便笑道:“你诈我多次,还不许我还回来?”
阿七恨道:“即便你知道也是无妨我是去寻亲的!”
苏岑摇头轻叹:“路上多了你这个麻烦,倒要时时处处提防,却是何苦?竟不如给你一剑,一了百了――”
阿七见他说得轻巧,心内仍是凉了一凉,为了给自己壮胆,当下开口说道:“你若当真有心杀我,便不会讲这些废话!”
苏岑朗声一笑:“看你身无长物,倒是很有眼色,看人亦有些见识”说着话锋一转,“你现下的金主,完成一件差事,付你多少酬劳?”
阿七不想他竟如此问自己,心中倒是盘算了一番,故意迟疑道:“若说多也不多,按日头算,一日三十两――”
“多少?”苏岑故作惊诧,“如今朝中大员一等世爵,岁俸也不过千两――倘若日日有差事,手中倒比那郡王还要阔绰了!怪道你随身带了恁多银票,看来一路吃住打点,倒要仰仗你了――”
“日日都有差事,再遇上你这等歹人,我还能活到今日?”阿七明知他故意试探自己,心中愤愤难平
苏岑轻笑道,“如今扣你一日,倒让你多赚了三十两银子――”
阿七不动声色,立时反驳:“说了进京寻亲,何来报酬?”
苏岑便顺着她的话,“京中有何亲人?”
阿七随口道:“娘亲”
苏岑闻言,低头看阿七一眼,见阿七卦桥缰绳赶路,背影显得越发瘦俏,不觉便敛了笑意,“你如今却是一人?”
阿七“嗯”了一声
苏岑便温言道:“寻亲可有线索?我在京中,倒认识一些朋友――”
“不必!”阿七冷哼一声,打断苏岑,“我落入歹人之手也倒罢了,何苦再连累亲人?”
苏岑摇头笑道,“想我苏岑向来行事磊落,如今倒被小贼称为歹人”
阿七懒怠与他多说苏岑也不再言语
不多时二人赶到客栈苏岑便在楼下点了一些简单饭食,命小二送至房中
阿七一回到房中,先去翻看自己的行囊,取出一小沓银票清点一番
苏岑凑上前去,折扇轻敲额角,口中笑道:“可少了不曾?”
阿七也不搭理,只将银票胡乱一塞,又自囊中摸出一块面饼,坐在窗边啃了起来
苏岑打眼一看那饼,倒有几分眼熟,不禁摇头失笑
一时小二将饭菜送来苏岑便问道:“听闻近日靖州城日落便封城,却是几时宵禁?”
小二便道:“先前忘了提醒客官,一到酉时,便万万不可出门了!沿街店家这几日也早早打烊,临街的门窗一律不得开启,倒耽误了不少生意――”
苏岑点头不语那小二便自去不提
阿七卦抱了饼啃得起劲,耳中却是一字不漏,心道这苏岑必是起了疑心,料到虞肇基私运粮草进城暗中一番思量,面上却也不动声色
六十六古都建陵(18)
那苏岑也不招呼阿七,吃了两口便将箸放下此时阿七已将手中的饼啃了大半,起身过桌边来,取了杯盏倒茶喝却见苏岑走到窗前,背对自己,临窗而立
阿七将眼向桌上一望,饭菜几乎未动心中不禁奇道,这苏岑身形高挑,又是习武之人,怎的饭量却还不及自己?正自纳闷,却听背后苏岑笑道:“倒要在我眼前下毒么?”
阿七端起茶杯,冷哼道:“我手中若是有毒,早就下了,还等到今时?”一面说着,却见苏岑敛了笑,手指抚上眉峰,复又转身望向窗外阿七沉了沉心绪,开口道:“你可是要晚间出去?”
苏岑低低一笑,“不错”
阿七暗想,那虞肇基虽出手阔绰,却也终归是桩买卖,绝不至于处心积虑事事替他筹划,倒不如就此摸清此人私藏粮草究竟有何图谋,禀明师傅方是正经一时打定主意,便对苏岑说道:“我随你同去,如何?”
半晌,方听苏岑笑道:“现下天色尚早,你可会下棋?”
阿七如实答道:“不会”
“六博?”
“不会”
“骨牌?”
“不会”
“猜拳?”
“不会”
“”
只见对方终于转过身来,手中折扇遥遥指向阿七:“你倒会些什么?”
阿七不禁低头,暗恨自己才疏学浅,竟无一技傍身,颇踌躇了一番,方开口道:“掷色子,猜大小可算么?”
酉时未到,那小二便上来敲门,面上陪笑,央告二人切不可忘记关了临街的窗户阿七懒懒应下,将小二打发走,栓上门闩
此时日已偏西,阿七无精打采的起身,将窗扇一一掩好,回到桌前继续枯坐――心中暗自懊恼,竟忘了将修泽的白描本子带了来,现下手边即便有绮桐馆的琴谱,甚或春宫册子,也好翻上一翻,打发时间回头再瞧一眼苏岑,因不屑与自己掷色子,便自去榻上倚了被褥闭目养神,口中间或哼上一段小曲,倒也惬意
苏岑已然发觉阿七打量自己,便开口笑道:“方才你去关窗,如何不逃?”
阿七冷哼一声,“窗太高,不敢跳即便跳了,还不一样被你捉回来――”
苏岑轻轻一笑:“你倒像那家猫一般,往树上爬不费力气,下来却难”
阿七只当他讥讽自己,也不理会
只听苏岑又道:“可曾有人教你功夫?”
阿七便懒懒道:“有倒有那么几个,教不几日,便被我气得不肯再教了――”
苏岑便笑道:“别的倒也不必学,逃生之术却要多多演练你说我是歹人,只怕真正的歹人你竟未曾见过”
阿七听他如此说,语气倒颇有几分像继沧,当下不耐道:“除却揽镜自照,你可倒见过歹人?”
苏岑失笑道:“我眼中没有善人与歹人,只有敌我之分――你不亦是如此么?”
阿七默了一默,突然开口道:“你对那阮暮锦,可有情意?”
六十七古都建陵(19)
苏岑仍阖眼倚在榻上,口中淡淡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却无法护她周全――若非知道她的下落,我断不会放了你”
阿七点头又道:“苏公子,有朝一日,倘或忠义不得两全,你却如何取舍?”2m
苏岑睁开双目,侧脸看她一眼,轻笑道:“何故我竟忠义不得两全?”
只见阿七已早早将桌上的油灯点起,外面天光尚早,屋内反倒显得暮色已深――如豆火光打在面上,映的阿七眉目柔美,竟透着一丝媚气苏岑心内一滞,即刻便将眸光错开,先时看似一幕幕毫不相干的情景,现下却在脑中如走马灯般又过了一番,心中便似有些混沌不清,又带了几分怅然
此时却听她口中轻轻叹道:“苏公子乃忠良之后,现下自是不会想到只是世事难料,谁知他日又是何等情形?”
二人终是不再言语静默了一会,苏岑便起身走到窗前,推开西向的窗扇――窗外暮色将粳漫天霞光,再看那西南城隅之上的前朝角楼,重檐三叠,宝顶鎏金,如今却被渐逝的天光染成黛色――临窗负手而立,有一瞬间恍若置身京城
苏岑转过身来,低低笑道:“走吧――”
阿七便丢开手中的茶碗,起身来到窗边,向窗下一望――街上已无行人商贩的影子,沿街门户紧闭,寂静无声
此时苏岑单手将窗棂一扶,轻轻翻出窗外,回头却见阿七坐在窗沿上仍是犹豫苏岑一面将窗扇掩好,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来阿七便将手向苏岑掌中一搭,被他带着,自屋檐一跃而下
二人立在街心,苏岑松了阿七的手,低头轻笑道:“你猜他们若是进城,会走哪个城门?”
阿七抬眼将他一望,开口道:“北门”
“聪明!”苏岑笑道,说着却将眉梢一挑,“我猜也是北门――想到一处,如此便不好玩了”
阿七轻嗤一声,心下却道――城中统共两处粮仓,东平仓装的都是官家的俸银禄米,陈书禾将将巡视过除此便只有北丰仓一处了既然自驿道押运,不打北门进来,难道要大费周章穿城而过?
专捡那小巷一路向北,除却窥见城中大路路口设了栅栏关卡,阿七与苏岑倒未曾遇到什么人待赶到北门,天色将将暗下二人便藏身在街边窄巷之内,寻了一处遮挡,遥饮向巷口,便可看见北城门门内必经的大路,不时有一两名差役,自巷口缓缓巡视而过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凉风渐起,街上仍是毫无动静阿七便有些耐不赚回头看看身后,只见夜色中苏岑面容静谧,唇角一丝淡笑,眉宇间却全无往日*不恭的神色不禁悻悻蹲到墙边,无精打采,低声道:“依我看,倒不如先去别处看看,万一他们不进靖州,难道要守到天亮?”
“再等等――”苏岑轻声说着,便到阿七身边坐了,将将替她挡住穿堂而过的冷风此时阿七又见他自腰间取下一样物事,掷在自己手中
见是一只香囊,阿七便拿起放在鼻下嗅了嗅,内中却有一味苏合,气息芬芳却辛烈,立时倦意一扫而空
六十八古都建陵(20)
不多时,只听远处依稀传来马蹄声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辘辘之声二人互递了一个眼色,一起退至巷角苏岑两手握住阿七腰间,向上轻轻一送,阿七便双手攀住一人多高的墙头,翻身上了屋脊,紧跟着苏岑也攀上屋顶不多时,只见一队长长的车马缓缓驶来,除却车轮声与马蹄声,押运货物的人显见训练有素,俱是悄无声息
疑虑已然得证,阿七不禁暗自思忖――听闻这靖州知州素来胆小怕事,是迎风便倒的人物,如何敢私藏粮草军械?莫非摄于虞肇基淫威,不敢不从?想想又觉不通侧脸看看苏岑,只见他亦是拧眉不语
一时车队过去苏岑阿七便原路折返眼看便要回到客栈,将将转出一条巷子,正准备穿街而过,却见远处有几名差役,正打了灯笼沿街巡视其中一名更是将手中的灯笼举得高些,显见已是发现了他二人
阿七仗着苏岑在身边,只等他出手
此时便听差役远远喝道:“站住什么人?”
苏岑不避不逃,慢慢走上前去,阿七便跟在后面
行至近前,为首的一个斥道:“新贴的宵禁令没看过么?押回去!”
只见苏岑自袖中取出阿七那张药方,送至差役面前,口中笑道:“还望大人通融,我二人是出来取药的――”
那人先将二人一顿打量,方将方子展开,扫了一眼,冷冷道:“家住何处?”
苏岑便将不远处
“有间客栈”一指,“投宿在那家客栈――”
那人便道:“此去不远便有药铺,速去速回!”说着吩咐一名带刀的手下,“你,跟着他们!”
阿七听得明白,也只得跟了苏岑与那差役往药铺而去
叫了半天门,药铺伙计才将半扇门板打开,探头向外一望,先便见了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吓得一个哆嗦
此时苏岑递上药方:“这位小哥,我们是来抓药的――”
阿七赶紧凑至门板边上,口中笑道:“抓两副包了,送出来便可,我们便不进去了!”
抓好了药,那差役一直盯着二人叫开客栈大门,进去了方罢
阿七进了房中,将药包向桌上一掷,口中恨道,“若不是方才那官差懒怠与你计较,现下岂不麻烦!”
苏岑却不接话,和衣向榻上躺了阿七只得伏在桌边,盯着油灯枯坐渐渐的,眼前烛焰一个变作两个,此时却听见苏岑低声道:“你不是虞肇基的人,与那冯亦铎亦无干系――”
阿七脑中立时警醒,却懒懒道:“那又如何?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
“岂不闻牵一发而动全身?”过了一会儿,苏岑突然笑道
阿七便道:“我若失了手,自然不会有人来救只怕落井下石的反倒多些”
“倘若你真是虞肇基的人,方才倒是个绝佳的机会,你却不逃”苏岑未曾理会阿七的话,接着轻笑道
“方才?”
苏岑也不瞒她,静静说道:“不久前刚得了消息,虞肇基派了几名亲信到靖州将将那为首的差役,我却见过,正是其中之一”
“如何你识得他,他却不识得你?”
苏岑笑道:“我苏岑天赋异禀,过目不忘――”
阿七嗤了一声,随口反驳:“你说的却也不通,即便我是虞肇基派来的,向他们求援,身上却未曾带着信物,他们如何肯认?”
“口令暗语只一个字便可,何须信物?”苏岑缓缓起身,“当日,你不正是如此――写了一个‘钫’字――试探程墨方的么?”
阿七一惊,此时却见苏岑欺近身前,两指紧紧扣住自己的下颌,一双桃花眼,似是泛着水光,在自己面上轻扫,口中低低笑道:“难不成,你却忘了?”
阿七神思一恍,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不知为何,心便慌了,“你是如何知道?”
苏岑仍是唇角噙笑,伸手将指尖在茶杯中蘸了水,轻轻拂过阿七额上英挺的眉峰,随着渐渐除去眉上些许黛粉与细碎须发,峨眉隐现,立时让少年的面孔变得温婉
“不戴耳饰的女子,我倒见过一位,”苏岑将手掌在阿七面上轻轻一遮,只露出双眼,接着便倾身凑至阿七耳边,低低笑道,“苏某的青玉簪,可否归还?”
六十九一别苏郎(1)
阿七只觉额头一阵微凉,便知眉上的乔饰已被卸去面前的男子眼梢含笑,眸光紧紧将自己锁了,眼底却渐渐透出一丝寒意
阿七也顾不得别的,只咬牙重复道:“你是如何知道――”m
此时便觉腰间一紧,却是苏岑一手将自己自椅上捞了起来,接着只听他缓缓开口道:“说,绮桐馆究竟是何底细?阮暮锦又是何人?”
阿七鼻尖将将触到他胸口,鼻间充盈着淡淡的苏合气息,脑中倒越发清醒,当即挽起唇角,柔声道,“苏公子记性果然不好,何苦再追问一遍?我若肯说,早便说了――”
苏岑只冷冷一笑,“那是之前,现下却不同了――”一面说着,扬手轻轻除下阿七束发的锦带
阿七只觉发际一松,一颗心也随着沉下去,只暗暗咬了牙,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此时便见苏岑将那锦带凑至鼻间轻嗅,眉梢轻挑,仍是低低问道:“果真不肯说么?”
阿七报以冷笑
“都道江北多死士,性命名节皆可抛却听闻陈兄提及姑娘也是江北人士,莫非竟是真的?”苏岑缓缓说道,一手紧紧箍在阿七后背,一手执起她腰间的带子见阿七双唇紧闭,仍是不吐一字,便将那带子轻轻抽离,“早知你是女子,苏某先前如何舍得对姑娘下狠手?”
看着阿七面上血色渐逝,苏岑手上并不停顿,弃了那带子,轻笑着将她前襟拉开此时却见白光一闪,苏岑眼也未眨,反手便扣住阿七扬起的手腕,接着便是“当啷”一声脆响,阿七手中的白瓷茶盏触地而裂
只见苏岑笑容*,“如此妙人,却这般不解风情,不是用酒泼,便是拿茶盏砸――明苡还真是没将人调教好!”
阿七依稀记得,身后桌上除了自己方才喝水的茶盏,便剩下一副烛台,此外便无他物――现下的情形,虽无刀姜光,但心中惊惧,绝非往常遇险时可比――突然暗恨自己往日学艺不精,从未将继沧的提醒放在心上此时只得将心一横,开口笑道:“苏公子却要做什么?”
苏岑笑着缓缓道:“我做了你便知――”
阿七轻笑道:“可惜,今日却是不妥――”见苏岑手上一顿,便接着道,“奴家现下正不方便呢――”
苏岑却轻轻一笑,“不妨事,我向来不惧那些所谓阴物秽物――”一面说着,单手便将阿七的外衫扯了下来
阿七终于变了脸色,浑身抑制不住微微发抖苏岑便将她抵至桌沿,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说是不说?”
阿七心中哀叹,自己如此年轻,难道竟要断送于此?
“姑娘果然颇具风骨――”苏岑眸光微闪,将将要有动作,便听阿七低声叫道:“等等――”
不知为何,苏岑只觉心头一空,却仍是开口笑道:“如何?”
“你先放开我,我不愿在这里――”阿七低声道
苏岑不想她竟这样说,顿时反倒哭笑不得,便将她略略松开,“――姑娘中意何处?”
七十一别苏郎(2)
只见阿七轻轻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苏岑身后,口中迟疑道:“那边――”
苏岑眼角一扫,阿七所指却是床榻,心下暗笑,正待回头将她讥讽两句,只听身侧啪嗒一声轻响,眼前立时漆黑一片,接着便觉身前一空Sg
苏岑心中暗骂一声,却也不动,只静立桌前,屏息静听
阿七将将打翻了烛台,右手被热油燎得生疼此时闪身躲到桌角,距苏岑不过二尺,耳边静寂无声,只觉后背一阵冷似一阵,手心渐渐渗出冷汗
僵立片刻,心知不可耽搁过久,阿七便悄悄后撤此时那苏岑仍是毫无动静,阿七强压下心头不安,回想着房中摆设,向房门退去
那阿七功夫虽是不济,步法倒也轻灵,悄无声息,不多时手上已然触及房门,心头不由微微一松,一面想着先冲出门去,再做打算,一面抬手轻轻摸索着寻那门闩
此时却听头顶一声轻笑,浑身一僵,紧接着整个人便被苏岑紧紧箍住
“我便猜你不敢跳窗――”苏岑靠在门前,将头伏在阿七耳侧,嗓音极低,好似有意撩拨
情急之下,阿七只觉气血上涌,新仇旧恨,现下更是一股恼意直顶胸口,双臂无法动弹,便突然抬起下颌,张口狠狠咬上苏岑颈间
苏岑痛得口中轻咝一声,手上力道却丝毫未减,立时反身将阿七紧紧压在门上
阿七自是不肯松口,却毕竟年岁尚轻,做不出狠绝之事此时便觉唇边苏岑喉结微动,只听他狠狠道:“如今即便你肯说,我也不肯再听了!”
一语既出,苏岑自己也愣了一愣,而颈间的锐痛未曾让他恼怒,反倒像点着的引信一般,脑中轰然一片,一把火直烧起来于是不肯多想,假戏真做,抬手便扯散了阿七的中衣
阿七只觉身前一凉,口中惊叫一声苏岑便低头重重吻了下去
颈间交替拂过男子灼热的气息与唇舌吸1吮,阿七不禁浑身轻颤,带着哭声,口中却低低道:“今日若不杀了我,总有一日,你会死在我手中――”
迷乱之中,不知为何这句话却听得分明苏岑无端带着一丝恼意,终是退下来,拦腰抱起阿七,一路磕磕碰碰,大步走到床榻边,将她掷在榻上
黑暗中阿七正待挣坐而起,旋即又被苏岑重重压在身下只听苏岑气息纷乱,嗓音暗哑,倒似换了一个人:“若不想我伤你,便老实呆着――”
阿七看多了春宫册子,苏岑现下的情形,阿七心中多少明白几分,便乖乖躺着,全身僵直,不敢再动
等了片刻,苏岑果然将阿七松开,却将她一束长发绕在手中抓牢,低声说道:“好生呆着,我便不会动你――”
阿七此时*面上作烧,倒不知为何觉得苏岑会言出必行,索性也不再挣扎,只向榻内挪了挪,离苏岑稍远些
立时便听苏岑开口说道:“你若再动,我便取迷1药过来!”
此时阿七已然平静下来,心中暗道――只怕你是想将自己迷晕了,反倒好过些――却是不敢说出口来
静寂之中,阿七听着身边男子气息渐渐平顺,心中虽有疑惑,仍是有倦意袭来,缓缓睡去
仿若只一折的功夫,眉间似有微凉的手指轻拂,阿七不禁拧了眉,口中懒懒道:“姑姑――”
渐渐睁开双目,借着薄薄的晨光,只见苏岑和衣俯在自己身侧,正挑了眉望着自己
赶紧翻身坐起,却被苏岑轻捏了下颌,似是调笑,又似正经:“不想你睡相却好回到京中,我便收了你做侍妾思来想去,既不能放了你,唯有如此最是妥当”
阿七一怔,却见苏岑起身拿了他的东西向房外走去,一面走,口中淡淡道:“给你一盏茶功夫,赶紧收拾了下楼来!”
七十一一别苏郎(3)
阿七见苏岑推门出去,便匆匆起身,打点妥当临行前犹有不甘,推开窗扇,向窗下一望,几次提气,终是不敢自窗口跳下,恨得暗叹一声,悻悻然自房门出去
苏岑在楼下临窗的桌边坐着阿七走过去,那小二正用托盘端了清粥与小菜过来zee
小二陪笑一面布菜,一面偷眼打量他俩,心下暗忖――这两个男子既不像主仆,更不似友人,昨晚同宿一室,本就十分怪异,现今二人颈间竟都带了可疑淤斑,可想而知昨夜场面何其萎靡而惨烈!当真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
――神游一番,正自嗟叹,只听苏岑闲闲问道:“店家,不知北边城门几时开启?”
那小二倒先愣了一愣,接着赶紧笑道:“北门开得却晚,客官若是急着赶路,倒可打那西门出去,西门应是开得早些”
苏岑道声多谢,那小二原也是极有眼色,赶紧拿了托盘离开
阿七抬眼便见苏岑颈间,恁大一处淤痕,赫然入目,面上便有些讪讪苏岑却是泰然自若,也不理论
阿七偏偏耐不赚脱口问道:“你是何时看出――”
苏岑便打断她:“殊不知寝食不语?”心下却暗自思忖――与她同行这两日,自己竟如此大意,昨晚才将将想到――口中自是不肯言说
待到二人离了客栈,自西门出城,已然身在陵江江北江北地势平坦,临江远眺,江面雾霭茫茫,天水交接处一线山峦,于晨曦之中忽隐忽现而暮春时节,水势最是平缓,那陵江便如银练一般,自西北天际蜿蜒东去
天阔云舒,江风猎猎,阿七坐在马背上,一扫胸中多日来的积郁,不禁回望靖州,古城巍然而立,一缕霞光,正自城墙一处垛口倾泻而出见那苏岑临风坐于马上,衣袂发丝随风扬起,抬手轻抚踏雪如锦缎一般的皮毛――阿七心中微动,却终是暗自轻叹一声,策马上前,唇边堆起笑意,“如今虽出了靖州,北去二百里仍是虞大人所辖,苏公子可还要自驿道北上?”
苏岑沉吟道:“却也无妨你可另有捷径?”
阿七便指着江北一处山峦,轻轻笑道:“此山名曰岍越,山势平缓,内中倒有一条近道相传是旧时一位王侯,因思念葬于山北的亡妻,便命人开凿了这处通道――”
“哦?”苏岑眉峰微挑,“我倒也曾隐约听人提及,不想却是这里如此也好,便向山中去吧!”
二人便一前一后,策马向那岍越山而去
行至山脚之下,便见林木渐犀不复江南那般繁华春景此时晨霭渐逝,山前隐约一条平坦通路,将将可供两马并驰
苏岑转身笑道:“可有岔路?”
阿七便答:“公子大可放心,只此一条路,直通山北”顿了顿又道,“即便有岔路,我这马又如何敌得过公子的踏雪?”
只见苏岑笑道:“不必小看了这马,却是花了你近八百两银子买的,只怕那日马市之上,除此一匹,再无更好的了!”
阿七闻言一愣――怪道这马脚步均匀,即便小跑亦不甚颠簸,先前自马市牵来时便觉心中疑惑,却未及多想,谁料竟是如此这般!当下遥遥指着苏岑,口中恨道:“你竟拿我的银票挥霍――”
“哎?”苏岑换了先前那副无赖神色,“路途遥远,不乘匹好马,岂不颠簸?我却事事为你着想,你倒反咬一口!”
阿七冷哼一声心中恨道――反咬一口?还在后头!当下也不和他理论,抖了抖手中的缰绳,超出苏岑半个马身,先行进了山中
七十二一别苏郎(4)
苏岑不紧不慢,策马跟在后面见那阿七半晌无话,突然开口笑道:“姑娘除却凫水,骑术如何?”
阿七头也不回,口中淡淡道:“不怎样,比你却好些”zxSm
苏岑便随口说道:“哦?若能跑得过我,我便放了你”
阿七口中轻嗤一声:“你那踏雪怕是万金也难求得――这等傻事,我才不做!”
只听身后苏岑笑道:“姑娘说对了一半良驹固然重要,骑手亦不可忽视”
阿七闻言,即刻将马驻下,回头望向苏岑,“既如此,我们便将马换了比试,如何?”
苏岑轻轻一笑:“该当如此”
二人当即换了马
阿七攀上马背,突觉不妥,于是开口说道:“当真我赢了,这马自是听你的,若被你唤回来――”
苏岑笑道:“我苏岑堂堂男子,自是言出必行――”
阿七将牙一咬,俯身顺了顺踏雪的鬃发,“好,你可敢再让我一百步?”
苏岑便将马头向路旁轻撤,轻笑道:“姑娘请――”
只见阿七挺直腰背,双腿轻收,正待策马而出,却突然回过头来
苏岑不知何故,便遥遥将她看着只见阿七行至近前,讪讪道:“还要先将行李换了才好――”
苏岑不禁拧了眉,将阿七的鹿皮背囊掷在她怀中,开口笑道:“我的东西却也不重,不必麻烦解下,你当真跑得赢,我也无颜再回京中去!”
阿七便向他腰间一望,冷冷道,“也罢,即便没有行装,将你身上这些零碎儿当了,即便走到祁地,盘缠也尽够了!”一面说着,将背囊背好,口中一声轻喝,那踏雪便飞奔而去
苏岑只觉身前乌发一扫,旋起一阵冷风,心底不知为何便空了一空眯眼望向飞驰而去的踏雪,已然隔了自己百步有余
心念微动,却又静立片刻,方才策马追去
沿途并无行人车马,唯有耳边凛冽风声,呼啸而过,胸中更是心跳如鼓阿七策马疾驰,心下暗暗焦急――早先继沧说过的崖边枯树,如何还是不见?
一面想着,只觉面前视野突然开阔,却是一处山坳,散布了几处破败草棚一如继沧所述,数十名衣衫褴褛面容槁枯的江北饥民,其间老幼妇孺皆有,正聚集在路旁空地上
行至近前,阿七猛地将马勒赚将腰间钱袋扯开,向路中央一抛,遥遥指向身后即刻而至的苏岑,扬声叫道:“拦住那匹马,那人有得是银子!”
阿七一面说着,策马便逃只听身后人声鼎沸,一众饥民回过神来,眼中只有半空里散落开的碎银锭,如何还听得进阿七的话去,只顾得埋头哄抢,乱作一团,立时将山路堵了个严实
苏岑赶至近前,急急将马勒住此时便有十数名饥民围了上来,纷纷伸手扯了苏岑衣袍下摆,口中苦苦哀求施舍
抬头眼见那阿七身影渐渺,苏岑心中暗骂,却苦于手里既无银两,又无兵刃,一时竟无法迫使饥民散开只得拍了马,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子此时却见草棚中缓缓走出十几名手持棍棒与利刃的男子,面容狰狞,却是山匪
那阿七一气跑了一盏茶功夫,方才稍稍慢下来心中却片刻不得安稳――早先继沧自京中返回,便走了此路,原本以为山坳中只有饥民,便将身上带的钱粮散与他们,不想一众饥民却是被山匪收留继沧与其恶斗一番,方才逃脱,回去便叮嘱阿七,若要沿此北上,切不可在山路上汪现下阿七想那苏岑虽身手漂亮,却无兵刃,心中终是有些犹豫偏偏此时身下踏雪似是有了觉察一般,嘶鸣一声,踟蹰不前
阿七将心一横,俯身低声对它叹道:“罢了,我当真便是明苡口中的傻子,带你回去找他便是”一面说着,掉转马头,竟不待她有所动作,踏雪便疾驰而去
七十三一别苏郎(5)
远远便见山间路上满地狼藉,饥民早已四散一空
阿七还未将人看清,那踏雪便奔至近前
只见苏岑半边面上皆是鲜血,正徒手与剩下的几名山匪缠斗此时踏雪一声嘶鸣,山匪回头看时,倒愣了一愣
苏岑便伸手遥遥向踏雪背上一指
阿七立时会意,一把抄起那长布包,取出看时,果然是一只剑匣打开匣子,内中却是一柄三尺长,二指宽的软剑
不及多想,抓了那剑便冲向人前,口中正待怒喝一声,挥腕出招,不料那巾倒如软鞭一般,已然弯了下去,剑锋堪堪触地
这厢阿七架势摆得却好,只是愣在当场――抬头更见对面几名恶匪俱是面露不屑――不禁讪讪
此时便听身后苏岑淡淡道:“还不闪开?”
阿七赶紧转身将那剑递与苏岑苏岑接过,却只是执剑垂手而立,口中低喝道:“兵刃无眼,尔等自去吧!”
此时便见几名山匪盯着苏岑,脚下缓缓后撤几步,终是一哄而散
地下躺了几人,俱是哀声连连,身上倒不见刀剑创口阿七心知必是被苏岑伤了骨节,动弹不得
此时回身再去看那苏岑,正靠在山崖石壁上,卦喘息
阿七离他三五步站着,开口说道:“你的兵刃无眼,他们的却长眼么?”
苏岑低声道:“这些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尚且知道收容饥民,我何苦将他们赶尽杀绝?”
阿七便忍不住接着问道:“伤了几处?”
“一处”苏岑似是面带苦笑,“却是被方才那伙饥民当中,一个小童拿石块砸的――”苏岑一面说着,靠着山石缓缓坐下
阿七仍是站着不动,冷冷道:“可要紧么?”见苏岑双目微闭,口中却不再答话,便转身向那踏雪背上,取了苏岑的行囊过来
在内中一通翻捡,不禁脱口恨道:“你竟也只带一身衣服?”一面说着,手中倒翻出一条松色汗巾,一看便知是女子之物,当下促狭之心顿起抬手抚上苏岑耳侧伤处,出血虽多,并无大碍,便用那汗巾一层层缠了止血
见那苏岑只是阖着双目,面色苍白,任由自己用那不蓝不绿的汗巾缠在头上,便知他现下已无几分气力阿七便放心说道:“如何还随身带着女子的汗巾?这上面的香粉气,必不是阮暮锦的!”一面说着,抬眼见那垂下的巾子一角,似是绣了一个“玉”字,便笑道:“还绣了字,叫玉的姑娘却多――”
此时便听苏岑开口道:“必是玉珠收拾行装时,私下藏的”说着故意叹了一叹
阿七不禁失笑,“真真是落花有意水无情!那玉珠定是你初到程家那晚,在房中执灯侍奉的女子吧?”
“聪明”苏岑阖眼轻笑了笑,却突然话锋一转,“怪我无端轻信于你你将我害成这样,便要丢下不管么?那你如何还要回来?”
“怕你死在这里”阿七说道,“我虽不是善人,却也不能负人性命”
只见苏岑轻叹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向阿七面上一扫,“你当真要到京中去?”
此时阿七已在苏岑行囊中摸出自己的迷药藏于手心,闻言却是一愣,想了想,终是温言道:“我会将你放在稳妥之处阮暮锦阮姐姐风华无匹,又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若当真有缘,只望公子不要负她――”此时却见苏岑眸光微闪,反手扼住阿七颈间,“怕只怕,现下我还拿得住你――”
阿七却轻轻一笑:“怕是不能够了方才我在汗巾上涂了迷1药,如今附在伤处,公子稍后便知”
苏岑手上一僵
“这一去如何再寻到你?”只见苏岑手臂终是缓缓垂了下来,犹自不甘,口中低低唤道,“阿七――”
那苏岑先时从未出口唤过自己,阿七心头一动,抬眼怔怔看着苏岑
却见他双目渐渐阖上,口中梦呓一般,“便是你的名字么?”
阿七双唇微动,终是未能吐出一字此时踏雪缓缓行至苏岑跟前,低头在主人面上轻嗅
七十四一朝前缘错(1)
阿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苏岑在踏雪背上安置妥当骑了自己的马,撬踏雪,慢慢走出岍越山日落时分在山北一处村落寻了户农家落脚
苏岑仍是昏睡阿七见他伤势已然无碍,便托付给那户人家照看,入夜时分,独自离去
至此日夜兼程,不眠不歇
一路向北,沿途景色渐渐萧索,路过的村落屋舍,也由白墙黛瓦,渐渐转为青灰砖石待过了埭城州界,天气更是阴寒,一场春雪下来,竟有了几分严冬的味道阿七半途遇着一名猎户,便花了三两银子,买下一件狐皮袄,并一顶皮帽
皮袄肥大无比,阿七便随手拿带子在腰间束紧,穿着倒也颇能遮风挡寒,那皮帽戴了更是滑稽――一番打扮下来,不伦不类,路人见了都要避让三分,阿七也不放在心上,只管御寒便是
五日后,终是赶到了京中
不想京中郊外,和风暖阳,春光却好远近阡陌之上,花事渐繁,沿着田间小道,远处京城青灰色城墙已隐约可见阿七便弃了那一身皮裘,换上出陵溪时穿过的锦袍,顿觉浑身轻便了许多此时见那身下的白马,毛色被日头映得愈发白亮,无端却想起那白蹄栗马踏雪,接着又想到苏岑,心中怅然,便懒懒对那马儿道:“陪了我这些日,还没取个名字给你,不如便叫你阿白――不好,听着倒像我的兄弟――便叫二狗吧――”一面说着,抬眼只见对面一名小童,赶了大大小小五只黑羊,自田埂一头过来
那小童见了阿七,也不避让,与那五只羊一起,正正堵在路当中将将被阿七取名为二狗的白马,此时便俯下头去,将领头的一只公羊嗅了又嗅
阿七便跳下马来,口中笑道,“刚叫你二狗,却见了什么都要嗅!”
只听那小童指着阿七,气咻咻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阿七便对小童笑道:“不想竟冒犯了二狗兄的名讳我只问你,此去京城,哪边景色最好?”
小童心中仍是不满,因左手握着赶羊的鞭子,便胡乱用右手一指,“那边――”
阿七顺着他的小手向西看了看,田野尽头隐隐似有一片灼灼花树,想是桃林便低头笑道:“多谢二狗兄!”
小童也不再搭理阿七,赶了自己的羊自阿七身侧过去
阿七便跃上马背,一路向西北而去
七十五一朝前缘错(2)
再说那前往祁地迎亲的队伍,天未亮便齐装待发,却在皇城中耽搁了半日,终是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冗长的仪仗之后,那赵暄身着华服玉带,发束簪缨银冠,与一身戎装的上将军隋远骑了马,周遭数十名铁骑亲兵护卫出来皇城,隋远终是低声道:“王爷先前多番嘱咐,世子未免也太过了些――”
赵暄便笑道:“隋将军,那弥须老儿向来聒噪,满口胡言乱语,什么‘朔日不宜西行’,我倒偏从西边出城皇上即便要怪罪,也得等我自北地回来,那时早就抛诸脑后了――”一面说着,口中又抱怨道,“如何还非要出了城方可换乘马车!”
隋远暗叹一声,随口说道:“世子再忍耐片刻,城门即刻便到了”
那赵暄口中虽是抱怨,一旦出来城门,反倒不急着下马换车此时日头正好,出城不久,道路两侧坡上山桃花盛放,山野竟似铺满了霞色积雪山间不时旋过一阵急风,队伍两侧黑底镶金的旌旗幡帜迎风招展,其间更有无数花瓣随风旋至,好似雪片缤纷落下
赵暄以手搭额,逆光向那坡上看时,却见其上一匹白马,自远处呼啸而至马背上白衣少年,手中扬起软鞭,沿途拂过探向身侧的繁茂花枝,那花瓣如烟火般,纷纷扬扬,向空中散开少年便好似携着一阵花雨,伏身策马疾行
隋远眼风一扫,身旁的侍从立时抽出兵刃,更有人将剑遥遥指向坡上,口中喝道:“站住什么人――”
少年早便发现了山坡下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听见有人呵斥,便将马在山坡上驻下,此时便见队伍中十数名弓箭手,搭箭在弦,蓄势待发
阿七无可闪避,便直身坐在马上,静静望向其间一名身着淡金锦服的年轻男子只见那男子右臂轻轻一扬,卫兵们便纷纷将兵器放下
赵暄抬眼将阿七一望,即便逆着日光,看不清对方容颜,而方才少年在花树间无拘无束,恣意飞驰的情形,却令他心念微动低头扫过衍帝此行御赐的淡金蟒纹锦袍,赵暄敛眉淡淡道:“走吧!”
队伍便继续缓缓行进
阿七将将与那男子一个照面,心中轻叹暮锦果然所言非虚而男子即刻便回过头去,策马西行;阿七当下也不逗留,打马向东而去
一玉娘(1)
京中绣红阁果真是路人皆知阿七将将进得城去,还未及打听,便见两名准备出城的男子骑在马上,眉飞色舞,一面走,口中道着什么绣红阁独树一帜,依花饰将姑娘分了三等云云
阿七便掉转马头,跟上那两名男子,开口笑道:“两位兄台,且住――”zee
其中一名男子便回过头来,望向阿七,问道:“这位公子,却有何事?”
阿七便笑道:“小弟将将自陵南过来方才听闻兄台口中所说‘绣红阁’,不知却在何处?”
另一名男子便笑着探身上前:“不想这位兄台年纪轻轻,倒也是性情中人――沿此路一路向东,遇了岔路不必理会,不多时便可得见!”
阿七拱手道谢,复又向东走去
沿途走来,那京中繁华自是不必细数比之陵溪,房宇楼阁宣朗大气,街道更是宽阔平整,四乘的车舆亦可多辆并行,俱是青石铺就,两侧店铺林立,道上行人车马往来如织,闹市之中更有一些西炎商人,言语衣饰与衍国子民自有不同
阿七骑在马上,随着人流且行且赚悠闲自若偶遇一支西炎商队,几名随行的西炎女子见阿七白衣如雪,容色照人,与族中男子相较,另有一番温润隽秀,便纷纷将胸前腰间佩戴的花朵摘了,向阿七面上掷去
阿七也不躲闪,在马上一朵朵堪堪接赚捡了一支明黄的衔在唇边,浅笑回眸,便见其中一名女子取下面上的薄纱,向自己嫣然一笑
一路走走停,倒有小半个时辰,方自右手边看见一处三层绣楼,匾额上乃是“绣红”二字阿七先向近处寻了一间客栈,安置下行囊马匹,接着便过绣红阁中去
将将入得前厅,便觉暖风阵阵,香气袭人阿七自南边穿来的衫子,在外面走略嫌单爆到了此处却是正好向四下略一打量,见周遭饰物摆设,无一不精美华丽偶见楼上一两名一闪而过的女子,其衣饰姿容,亦非寻常脂粉阿七心中不禁暗笑――若这绣红阁开在陵溪,只怕绮桐馆这江南第一馆的美誉,倒要多多斟酌了
正自走神,此时便有两个明艳女子款款上前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媚眼将阿七稍作打量――只见这少年一身素色锦袍,姿态从容闲适,倒也罢了;只是通身并无配饰,发间亦只用一根丝带束着,便不似那些京中贵介公子――面上的甜笑便淡了一层,将将要对身边的同伴使个眼风,却见少年随手将手中折扇打开,轻摇了两椰扇面上却是一副水墨山水,落笔寥寥,意境深远,落款处一方红蝇并无篆刻那女子倒是个明眼人,立时看出是朝中宰辅肖大人手迹,非达官贵人不可求得,便盈盈施了一礼,殷勤笑道:“小公子好面生,请楼上用茶――”
阿七便将先前自苏岑身上顺来的折扇轻轻一收,口中笑道:“有劳姐姐,我却是来寻人的”
那女子掩唇一笑:“公子果然诙谐,哪个来我们这儿的,不是寻人的?”一面说着,另一名女子便自去取了一只银盘过来
阿七向那盘中一望,却是三排精巧饰物,俱是各色花朵,一排系绢纱制成,一排乃金银打制,另有一排由珠贝镶嵌
阿七便笑问:“这是?”
那女子笑道:“公子若无相熟的姑娘,不妨从中选一个吧?”
此时阿七方想起进城时两名男子所说,便抬眼笑道:“姐姐却是什么花?”
女子便娇笑着将纤手向阿七肩上一搭,“奴家却是那无骨花,公子可消受得起?”
“哦?那便是芍药了,”阿七轻轻一笑,伸手向盘中将那珠贝镶嵌的重瓣芍药拈起,“果然巧夺天工――”
二玉娘(2)
却见那女子咯咯笑道:“芍药贵为花相,茵红自是不配――”说着便对身旁的女子道,“快请媚九过来吧!”那女子自去请人
阿七闻言,便将那芍药放下,取出一只银锭放在盘中,对茵红笑道,“姐姐取笑了在下只打听一个人”
茵红将银锭收了,笑问:“何人?”
“玉娘――可否一见?”
“哦――公子果然清雅,只是来听曲的”茵红笑眼望了望阿七,“可惜,玉娘早不在此地了”
“不在此地?不知去了何处?”
茵红只轻轻一笑:“我们却是不知不过,方才公子倒挑对了人,媚九与那玉娘先时最是投缘,玉娘去了何处,媚九应是知晓一二――”
茵红一面说着,将那芍药轻轻执起,别在阿七襟前,“公子一会儿自去问问媚九便知”
此时便见一名红衫女子莲步轻移,慢慢走上前来茵红口中先笑道:“媚儿,此番却不是找你的,要向你打听别人呢!”
媚九一双盈盈水杏眼,盯着阿七胸前的芍药花饰,却向茵红问道:“哦?这种事,媚九先前却没碰到――却是何人?”
茵红笑答:“玉娘”
那媚九眼波微转,便转过身去,口中软软道:“那――公子先随媚九过来吧,到了房中,再细说与公子听”
阿七闻言,只得跟了过去
进了媚九房中,却无桌椅,地下铺了丝质软席,并两张矮几只见媚九赤祼双足,向那席上盈盈坐下,抬眼将阿七一望,“公子,过来说话――”
阿七便脱下短靴,轻撩衣摆,在媚九身侧坐了
只见媚九轻笑道:“公子人生得秀气,手脚倒也如那女子一般!”
阿七笑道:“姐姐休要取笑,我却坐不住了――”
此时有侍女捧了酒水过来媚九便轻轻摇头道:“不要这个,换别的上来”
换的却是异域果酒
媚九便执起一杯,口中笑道:“公子如何称呼?”
“云七”
“云七?乍听与媚九好生般配!”媚九便接着笑问,“多大年岁?”
阿七也笑笑:“十五,可比姐姐略大些?”
“好甜的嘴!”媚九将阿七腮颊一捏,“姐姐比你大了五岁有余呢!”一面说着,将那酒放在唇边轻啜一口,“这酒后劲却足,不知云公子酒量如何?”
“实在不好”阿七笑道,“姐姐不妨早些告诉我,那玉娘――”
“若不看在云哥儿年轻,”只见媚九柳眉微颦,似是带了一丝薄怒,“媚九却是不依――既选了芍药,如何却口口声声只问他人?罢了,你将这酒喝了,我便告诉你!”
阿七眉梢轻挑,抬手将那杯色泽红艳的酒水接了过来,饮下一半
媚九便向阿七颈窝处轻轻靠了,纤指将阿七下颌一勾,吐气如兰,开口却是――“公子如此,便是不走了么?”
阿七心中暗暗叫苦,手上却将饮剩的半杯酒凑至媚九唇边,低低笑道:“好”
媚九便在阿七手中,将剩下的一半饮粳又探身执起另一杯,向阿七怀中轻偎过来
阿七执起她的手腕,向身前轻轻一拉,“姐姐倒是要成心将我灌醉么?”
只见媚九微微一笑,百媚立生,“莫非公子的酒量,倒不及媚九?”
阿七暗道,若是男子,被她如此一激,只怕再多出十杯,也要豁命饮尽了一面想着,一面将她手中的杯子轻轻推开,
“独独饮酒,岂不无趣,方才我见楼下歌舞却好,倒不如一起下去――”
“若要舞乐,又有何难?”媚九说着,放下酒杯,轻击两掌
只见一名粉衣女子,抱了一只琵琶进来
媚九笑道:“琵琶与这果酒最配――公子可曾去过西炎?”
阿七随口道:“不曾”
媚九便起身笑道:“我舞上一曲,云公子便饮下一杯,可好?”
只听那粉衣女子轻笑道:“云公子还不快些答应?媚九的舞技,京中无人可及呢!”
未及阿七答话,铮琮琮的琵琶声便立时传来果然是一支西炎舞曲,节奏欢快明丽,那媚九舞得亦是妩媚撩人
三玉娘(3)
阿七却是心不在焉左思右想,仗着自己酒量尚可,不如便依那媚九的意思,将酒统统喝了,倒看她说是不说?
一面想着,更被那媚九一盏盏接连劝了起来阿七心知这酒即便是酒量好的,七八盏过后便会有了醉意于是饮尽三五杯之后,阿七便佯装醉了,伏在几上不肯起来
媚九便向阿七身前坐了,口中笑道,“公子酒量怎的如此不济?”
阿七便喃喃道:“玉娘,姐姐,那玉娘”
“公子?”媚九软软笑道,倒像哄那小儿一般,“再饮一杯吧――”一面说着,将阿七扶起,向她口中又灌进一杯
阿七索性一把将媚九抱赚拽着她一起,向后重重仰倒
媚九咯咯笑着,轻唤阿七两声阿七便不肯再应,在锦席上翻了两下,寻了个舒服姿势,闭目假寐
媚九一双手向在阿七身上摸索一阵,除却钱袋折扇,并无他物阿七最是怕痒,实在忍不赚只得便翻身将媚九的手臂压在身下,口中卦呓语不止
此时那粉衣女子便取了备好的棉帛,叠好洒上迷药,再递与媚九,口中轻叹:“生得如此俊俏,又年轻,可惜了――”
媚九接了帕子捂在阿七口鼻之上
阿七早就嗅到一丝甜腻的香气,心中哀叹――此行果然不顺,将将启程便被劫持,如今好容易逃脱,却又落入黑店;几日下来,便如迷香这般被自己使烂了的招数,竟几次三番用在自己身上!一面想着,一面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媚九方收了帕子,低声道:“管他生得美丑多大年岁,怪只怪他知道玉娘!此时人多眼杂,夜深了再让他们带走”
此时那粉衣女子犹自不舍:“若是当真问不出什么,许是还有活路”
只听媚九冷哼一声:“到了那里,还有好活的?即便留下一命,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粉衣女子便俯身拍拍阿七的面颊,口中叹道:“唉,依我看,竟比那暄哥儿还俊俏些――”
媚九便轻笑道:“若柳妹妹果真喜欢,便去好生求了他们,只将他手脚挑断,再剪了舌头,送与你养在房中便是!”
一面说着,媚九与那小柳一同推门出去,又锁上房门
阿七心中早凉了半截,静静躺了片刻,方自席上起身――方才免不得多少吸进些许迷香,复又饮了酒,药力更快――此时便觉脑中昏昏沉沉,手脚亦是酸软爬起来向窗边略一打量,倒比那有间客栈还要高些阿七分不清南北东西,却也只此一条逃路好在窗外却是一条窄巷,阿七便攀上窗台,纵身跃到对面屋顶,终是寻了处矮墙,逃了出去
逃回客栈,即刻取了行李马匹,向城东赶去
出来东边城门,阿七按着继沧先时所说,七拐八绕,好容易寻到一处宅院确认未出纰漏,便绕到后院,在角门上叩了叩门环
此时阿七神志已然有些模糊,只靠在门边勉力站着,牵马的手卦微微发抖
来人是一个年轻男子,却不是仆从装扮阿七连容貌也懒怠打量,只垂了眼,口中低低道:“管家可在?”
那男子冷眼将她一望,闪身让出路来阿七步履蹒跚,已是十分狼狈,待进了院子,见那男子竟不替自己牵马,只在一旁看着,不禁恼道:“你却是新来的么?叫什么名字?管家在何处?”
不见对方回答阿七便回头扫那人一眼却见夕阳照在那男子面上,阿七只觉眼前晃了一晃当下将手中缰绳掷在男子身前,径自向前院走去
四携女同行(1)
前院不大,倒种了十数株紫叶李,轻风拂过,遍地落英阿七这才遇到一个小厮,却在清扫庭庭院那小厮见阿七十分面生,却独自进了前院,便赶紧上前来见礼,口中问道:“可是七公子?”
阿七点点头,有气无力道:“白先生却在何处?”zee
“小人叫青平公子且随我来――”
阿七便随青平先放下行囊,方又进了一处厢房抬眼便见方才那男子立在房中书架之前,却在细细打量一件牙雕
阿七不明所以,待身后青平掩门退下,只向旁边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跪了,口中低低道:“师傅――”
白绶安便冷冷道,“先见过程远砚程公子”
阿七只得将膝盖挪了挪,正对着那男子,重施一礼,“阿七见过程公子――”
便听程远砚淡淡道:“这便是那个叫云七的丫头?”
白绶安便笑道:“正是倒还机灵”
程远砚将手中的牙雕放回架上,向桌前坐了,取了茶盏喝茶
白绶安也在下首坐下,开口问道:“最迟昨日便该到的,如何现在才到?”
阿七见那二人谁也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意思,只得又挪挪膝盖,冲着那桌子伏下身去,“路上出了差错,晚了两日,请师傅责罚――”
“往日你便是懒散惯了!”白绶安斥道,“南边却是如何?”
阿七见师傅甚是严苛,不同往日,心中不禁暗暗迁怒那程远砚,却不知他是什么来历当下将陵溪与沿途遇到的情形大致讲明,却隐下苏岑与阮暮锦不提
此时便听程远砚说道:“让她去祁地吧”
阿七一愣,抬头看向白绶安
“也好”白绶安点头道,接着又吩咐阿七,“如今便换你去吧休整一日即刻启程”
阿七一想到苏岑,不禁暗自头疼,忍不住脱口说道:“人都说那宁王世子不过一介纨绔,胸无大志,何况虞大人业已派人过去,我们只等坐收渔利便是,何必再去跟着搅和――”
“愚蠢!”白绶安打断她,“再这般没有长进,便遣你回津州老宅看护宅院!”
唬得阿七不敢再多说
此时白绶安缓和了口气,“若无事,便退下吧”
阿七便回道:“先前得了一副皇城的地图师傅若是另派他人,许是也可用着”
白绶安稍一点头:“取来吧”
阿七便应了,起身要走――不想酒力药力,加之跪得太久,膝下一软,便跌坐在地
不及白绶安开口唤那青平,程远砚眼风扫过,冷冷道:“既是赶路,如何还喝了酒?”
阿七心知自己一身酒气,必是方才在后院被程远砚觉察,便复又跪下,低声道:“路过绣红阁,被门口拉客的姑娘硬拉了进去――”
程远砚不置可否白绶安也不理论,只板了脸:“今次差事若是办得不好,数罪并罚――去吧!”
阿七待将绣红阁媚九之事告知师傅,却唯恐乾到阮暮锦,不肯如实相告,心中难免不安,只喏喏应了,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五携女同行(2)
阿七出来厢房,便去寻那青平却是遍寻不着,心下卦疑惑如何宅院中竟连个下人也不见只得自去方才放行囊的房中,倒也正是为自己备下的抓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几口,向榻上和衣倒头便睡
这两年在南边住的惯了,便忘了北方夜间更是寒凉那阿七未入夜便睡去,如今睡到夜半,反倒醒了过来周身冷汗涔涔,手脚却是冰凉,所幸药力不深,已然散菌xSm
阿七便起身向那院中去朔日无月,星空却也耀眼
攀上屋脊,望向正南方一颗蓝白色星子,继沧曾说这星子唤作轩辕,却是春夜里最夺目的一颗阿七盯着看得久了,心中微怔――这轩辕如今却在南方挂着,苏岑可离它近些?想那苏岑与继沧俱是有伤在身,必是不能如自己这般,漏夜看星了一面想着,仰面枕在臂上,卦发了一回呆
此时却觉身后有异,立时翻身而起,不想却是一只狸猫,倒像小狗般大鞋瞪着一双琥珀眼,遥遥将阿七望着
阿七不禁失笑,当即俯身,口中低低唤那猫儿:“来――猫儿,来――”
那猫儿果真“喵呜――”一声,凑至阿七脚边,弓了身子,嗓中“噜噜”轻响
阿七便将它耳后轻轻挠着,口中笑道:“你是谁家的喵呜?去随哥哥吃些东西可好?”一面说着,顺着墙头跃下,又向回廊上拿了一只灯笼,径自去了后院伙房回头看时,那猫儿果然一路跟着
向灶台上寻了些黍米糕,便掰了与那猫儿分食
谁知那猫儿只是嗅嗅,却不肯吃阿七不禁笑骂:“你这死猫,嘴却刁!”一面说着,便向瓶瓶罐罐之中,想要寻些肉脯鱼干之类喂它
正自翻找,却见那猫猛地转身跃出门外阿七手上未停,口中卦唤它:“喵呜――”一面唤着,一面回过身,却见门外三五步立了一人阿七心中一惊――这程远砚看似文质彬彬,不成想竟有武艺在身,欺近身前自己却毫无觉察――阿七向来自恃眼光精准,如今竟也看错,立时便存了几分戒备,丢了手中物事,慢慢走出门去
阿七上前躬身施礼,“见过公子”
远砚怀中正抱了那狸猫,阿七见原本恁大一只猫,在他怀中却不显此时又见远砚将指尖在猫背上轻抚,阿七便忍不住微微拧了眉――这阿七平素倒有个古怪想法,最恶男子弄猫
只听远砚开口说道:“听闻你功夫却是不济――”
阿七敛了心神,垂首恭声道:“阿七不才――”
“却也无妨――”远砚接着道,“女子若要成事,自可另辟蹊径”
阿七心口便沉了一沉,却也只得开口说道:“悉听公子教诲”
程远砚便道:“随我来”
阿七便跟在他身后,却是到了后院马厩见到那白马二狗将脖颈自栅栏中伸出,阿七抬手将它拍拍
此时便听远砚淡淡道:“可带了兵刃?”
阿七只觉寒意立生,“不曾,却在房中――”
远砚便将墙边叉草的钢叉一指,“用它,将这白马刺死”
远砚语气平淡,阿七闻言却是大惊,尽力压低了声音,“此马甚是温顺乖觉,公子如何却要杀了它?”
“白绶安最是妇人之仁,果然调教出的徒弟亦是如此”远砚低声道,“只管将它刺了――这便是教你的第一件”
六携女同行(3)
阿七明知这程远砚不可忤逆,仍是将心一横,开口说道:“公子深意,阿七自是了然,必会铭记于心只是今日这马便罢了”
“好若你不肯刺,便将身上的衫子脱了”远砚又道Hxm
阿七抬眼望向程远砚――这男子面容清冷,气韵澹然,仿若修泽与陈书禾;而眉梢一段华丽风度,却有几分似那苏岑与赵暄
从未有女子目光不躲不避,紧紧将自己盯着,那程远砚眉峰微颦,正待开口,却听阿七轻笑道:“这便是公子所教第二件么?”
阿七说着轻轻上前,抬手自程远砚的手臂,一路轻抚至狸猫背上,口中软软道:“公子难道不知?若要男人真心顺从,欲罢不能――抛却廉耻绝非上策?”
只见程远砚手臂一松,那狸猫顺势跃至地上,即刻又没入草丛此时远砚便抬起阿七的下颌,唇角轻挽,“果然聪明亦是殊色”
阿七怔怔盯着远砚,他这微微一笑,无端令自己想起那南方异域的毒花,妖娆诡异,却引人沉迷
阿七便垂了眼,低声道:“公子谬赞”
将将天明阿七换了一身下人的服饰,与那青平赶了驴车,一道进城采买沿途经过闹市,阿七心知启程在即,不可再去绣红阁犯险,想到暮锦所托的韵儿与玉娘,如今竟是一个也未寻到,胸中不免郁郁
走到一处僻静街道,阿七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那青平,“听说昔日京中宣王府邸气派的很,不知却在何处?”
青平便道:“此去不远便是公子可去不得,只听人说那宅院出了那样的事,又久未住人,阴晦得很!”
阿七闻言,指指日头,笑道:“如今旭日东升,却怕些什么?”
青平无法,只得依言将阿七领去却到了一处偏门青平便道:“正门还远得很,公子可还去么?”
阿七笑道:“我转转便回,你自去吧!”一面说着,见四下并无行人,便翻墙进了宅院
进去却是后苑,因无人打理,花木早已荒芜,内中亭台楼阁亦是落满尘土,蛛网密布院落却有五进,当日阮暮锦只说是洗砚阁,少不得一间间寻起由后至前,复而自前向后,加之两处侧院,将个阿七累得半死终是寻到一处破败阁楼,门上封条犹存,牌匾遥遥欲坠,其上正是“洗砚阁”三个大字
阿七立时攀上屋檐,向那匾后摸索半日,却一无所获
莫不是有人捷足先登?阿七只觉暮锦不会欺瞒自己,却也不得头绪,只得悻悻然准备离开此时低头看看手上满是灰尘,想起后苑一处水塘,似是有源头活水,倒还洁净,便一径向后苑而去
池边遍布半人多高的蒿草与芦苇,阿七洗净双手,便将一丛芦苇压倒,坐在上面歇息面前一方水面却也开阔,微风拂过,雾霭散粳水波粼粼,明明是处人工庭院,却因了这份荒凉,反添几分灵气阿七静静坐着,耳边唯有草木簌簌雀鸟啁啾之声,心中便有些怅然
此时便听水面“扑通”一声,似是石子落入水中,阿七赶忙拂开一支蒿草,却见不远处一个少女,身着鹅黄衫子,正接二连三,向水中丢石子
阿七便向苇子丛中稍藏了藏,等了片刻,却见那少女将手中石块弃了,一蹲身坐在了池边阿七耐下性子又等了片刻,仍不见对方起身,打量少女似是孤身一人,便拂开芦苇走了过去
那少女很快也发现了阿七,见对方不过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少年,又两手空空,当下也不慌张,开口朗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到这里来?”
阿七便反问道:“姑娘不也在这里?”
离那少女三五步光景,阿七便驻下脚见对方身量不高,鼻尖小巧圆润,面容甜美,倒有几分像那江南的姑娘便粲然一笑,“你不是京中人,是南边来的吧?”
少女见阿七白净俊俏,笑容好似那和风一般,不禁也笑道:“对也不对,我娘是陵南女子”
七携女同行(4)
阿七倒知北方达官贵人之中,有那些喜好女色的,便多在南方买了俏丽女子收做妾室,初时便当这姑娘是位富家庶女,想想又觉不对,谁家姑娘,能独自一人,翻墙进到一处荒废园子?
此时便听那少女说道:“你可知擅入此处,是要抓了见官的!”Hxm
阿七便随口道:“我从陵南过京中来,看这园中春光却好,翻墙进来瞧瞧”
那少女一听他从陵南来,立时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消息?”
“消息?”阿七一愣
少女自知失言,低声道:“就是――近来南边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儿?”
阿七想了想,“好玩儿的却多倒要从何说起?”
“那,可有什么大事不曾?”
阿七不仅暗笑,一个小姑娘家,什么却是大事?口中却正色道:“要说大事,也多得很头一桩便是皇恩浩荡,春上府尹大人奉旨南巡――”
“那是陈书禾!”少女脱口而出
阿七便将她望望,故作惊讶道:“姑娘竟也知道?”
少女微赧道:“陈大人文采出众,京中谁人不知――他却到了何处?”
阿七随手捡了一只石子在手中上下抛着,如实说道:“想我来时,已是人在陵溪,现下到了何处,却不知了”
少女一双眸子且明且黯,终是叹了一口气,又问阿七:“你说你自陵溪来?却要到何处去?”
“祁地”阿七笑道
“祁地?”少女惊讶道,“因何去祁地?”
“寻亲”阿七道
“只你一人?”见阿七点头,少女突然说道,“你带我去吧!”
阿七一愣,失笑道:“带了你?若被人发现,说我拐带民女,抓了送官怎好?”
“不会被抓的”少女笑道“带我上路,你必不会后悔!”
阿七便道:“我若是骗子,你岂不羊入虎口?”
少女将阿七的手向自己一拉,又摊开自己的手,口中笑道:“只怕你还打不过我呢!”
阿七看那少女的手心指尖,果然有几处薄茧,反倒自己平日不学无术,手中更细滑些阿七不禁向后一撤,“你平素却是使弓?”
“不错!”少女挑眉笑道,“虽不至箭无虚发,却也可百步穿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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