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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将军孤女西疆行:孤女云七 > 一 墨方

一 墨方

阿七闻言,起身便走却被少女一把揪住后领,“你还没说,何时启程呢!”

阿七不耐道:“我知你是什么来路?功夫又比我好,带上你岂不受气!”

不想那少女却十分缠人,软硬兼施阿七索­性­不再言语,任她拉来扯去少女终是将脚一跺――“我是为了逃婚,你便带上我吧?沿途凡事都听你的便是!”一面说着,嘴一瘪,便要落下泪来

阿七最见不得别人流泪,只得敷衍道:“罢了罢了,答应你便是――”

那少女立时破涕为笑,“你何时启程?”

“今晚亥时”阿七随口诌道

“好!亥时,我在这宅院后门等你!”少女一面说着,起身向院墙走去

阿七拔脚追上,“哎――我若不来呢?你岂不白等?”

“你一定会来”少女立在墙脚,口中笑道

阿七心下冷哼一声,先一步攀了上去,回头见那少女仍在墙下立着,遥遥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来阿七拧了眉,终是将手递给她,正待向上拉,却被她猛然一使力,险些拽下墙头

阿七恨得将她的手甩开只见那少女笑道:“如今我更是放心,你虽是男子,力道却不及我!”

阿七白她一眼,翻身跳出墙去

八携女同行(5)

若说阿七心思缜密,行事却也随­性­,明知那少女必有来历,却懒怠多想,出了城便丢在脑后回去收拾停当,时候已然不早阿七便骑了白马二狗,沿着城墙向北而去

过了东门,越走心中却越是不安终于掉转马头,向城中走去2m

已是亥时,街道之上绝少行人阿七离那宅院还有一箭地的光景,便将马栓在街边一个隐蔽处,悄悄向后门奔去老远便见一匹马拴在后门门环之上阿七即刻停下脚步,一时间反倒进退两难

不想那少女果然爽利,言出必行而自己又不能将她带着,终是累赘正自踌躇,只听耳侧“嗖”的一声,阿七偏头闪过,却是一支利箭呼啸而至,箭尖立时没入身旁石缝之中唬得阿七半边身子冰凉此时便见那少女自对面矮墙之上慢慢下来,快步上前,犹带了几分怒气:“如何这么晚才来?”

阿七更是恼怒,手指几乎触到对方鼻尖:“你可知刀剑无眼!”

“本姑娘手下自有分寸――”见阿七恼了,那少女得意道,“快些走吧!亥时三刻便要宵禁,城门也不得出了!”

阿七一听,顾不得别的,赶紧回去找了自己的马,骑马奔出东门那少女自是一路跟着,阿七有意将她甩开,不想对方骑术却也不差,所骑的马亦是良驹,终是未能如愿

跑了倒有小半个时辰阿七缓缓将马驻了,此时那少女来到阿七身侧,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阿七便冷冷道:“阿七”

“我叫箴儿”

“”

至此二人一道前行,那箴儿虽比缃葵温柔些,却也十分有限,沿途最好惹是生非,且任­性­娇纵,一路下来阿七苦不堪言

当然此是后话却说那晚,还未出京中地界,箴儿便嫌颠簸,一把扯住阿七的鹿皮口袋,不肯再走阿七无法,只得向路边寻那歇脚的去处箴儿又嫌林中湿冷,二人兜兜转转,黑灯瞎火,好容易找到一处村落,寻了一户农家安顿下来,已是半夜

因那箴儿不敢独睡,阿七只得与她冒充一对小夫妻待那农户主人走了,独留二人在房中,呆呆互看了半晌,只见那箴儿说道:“我睡铺上,你睡地上!”

阿七恨个不赚几欲将她丢下自去赶路,终是按捺下来,口中卦恼道:“如你这般姿­色­,送上门来我也不要!”

箴儿坐在炕沿指着阿七,“你!大胆!我要――”

阿七也不示弱,将眼一瞪,立时反驳:“怎样?”

箴儿气结,半晌方道,“哼,我却没见过像你种唧唧歪歪的男人!”

阿七便道:“我也没见过像你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

箴儿:“你说谁蛮不讲理?”

阿七:“你说谁唧唧歪歪?”

箴儿:“你!”

阿七:“你才唧唧歪歪!”

箴儿:“你蛮不讲理!”

阿七:“我就不讲理,怎样?”

箴儿:“你唧唧歪歪!”

阿七:“方才说过啦――”

箴儿:“你――”

阿七:“怎样?”

箴儿:“你不是男人!”

阿七:“我就不是,怎样?”

箴儿:“”

九携女同行(6)

二人到底年岁相当,那箴儿自是娇蛮,阿七先前却也从未与年纪相若的女孩相处,如今虽是男装,也不肯太过迁就于是乎二人一路吵闹不止,诋毁不休好在吵嚷并不耽误赶路,且那迎亲的队伍原本行进便十分缓慢,阿七亦不的只是与那箴儿一路吵将过来,每每必是气得箴儿哭闹不止,阿七便十分头痛,时日一多,便不肯再还嘴那箴儿却不知见好就收,仍是时时在阿七耳边聒噪,乐此不疲毕竟聒噪比哭闹略强些,阿七只得隐忍,心中暗自懊恼――如何麻烦总是不断!

除却聒噪,阿七心道那箴儿必是从未出过远门,见了何事都觉新鲜,必要停下看个究竟;此外路遇所谓“不平”之事,那箴儿不分青红皂白,上前便是一顿好打,打得过便罢,打不过便逃可叹胜算甚低,每每被阿七拽着抱头鼠窜,却屡屡再犯

一路磕磕绊绊,所幸有惊无险,这一日,天将过午,二人终是赶到边关,远远便可见天地相接处灰黄的关卡城墙孑然而立

阿七略算了算行程,心知赵暄一行还未赶到此处,便在这边塞小镇寻了一处好些的客栈,稍作汪

小镇将将经历了战火,即便是镇上最好的客栈,亦拿不出像样的酒食招待客人阿七倒无妨,那箴儿自是不依,一面自行囊取出一样物事拍在桌上,口中斥那小二道:“没用的东西,今日便是去临镇,也要将本姑娘点的东西凑齐了!”

一张破旧杨木条桌被箴儿拍得摇摇欲散,唬的小二一个哆嗦阿七更是赶忙伸手将那物事盖赚口中向那卦发呆的小二笑道:“不必理她!弄些热汤水速速送来便是――”

那小二赶紧去准备此时阿七将那箴儿一望箴儿便也恨恨瞪着阿七,正待开战,只听阿七淡淡道:“若想继续跟着我,便收敛些”

连日来因带了箴儿赶路,阿七多是向那城镇之中寻客栈落脚,所用也是阿七自带的散碎银两不想今日箴儿一发脾气,却将整张金页子拍在桌上――阿七不禁头痛――如今战乱稍平,边关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齐集,这丫头如此张扬,岂不麻烦!

阿七话音刚落,那箴儿便指着阿七恨道:“你敢威胁我――”

“怎样?若再如此聒噪,咱们就此分道扬镳!”阿七白她一眼

“你――”箴儿见阿七一反常态,今日竟然出手接招,心中莫名有些雀跃,正待抖擞­精­神,与他对吵,却见阿七低声道:“我也不知你是谁家的姑娘,如今带你走到这里便罢了出了这雁关,再往前去,路途凶险,不说是你,只怕我也未必吃得消你若不敢自己回京中去,便在这客栈住着,等我自关外寻亲回来,再来接你”

一路下来,先时与自己针锋相对,继而对自己爱答不理,却少见阿七如此耐心,与自己说了恁长一段话,箴儿倒愣了一愣,不觉便缓了口气:“我才不回去听哥哥们说,雁关之外,好玩的很――”

十雁关初识(1)

此时只见那小二送过两碗汤面来,箴儿也不再抱怨,端了便吃阿七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一时饭毕,那箴儿自是不肯在客栈呆着,一心想要出去阿七只得与她骑了马,慢慢向镇外走去

春末夏初,田野间却只有荒草枯枝,花木俱是少见,入目皆是一片黄灰­色­,只点缀着淡淡绿意间或旋起一阵风,沙尘便扑面而来

箴儿将手挡在额前,回头看向阿七,却见她眯着双目,静静望着远方天际――只见淡蓝天幕之上,一行南雁正向关外飞去

箴儿呆呆看了片刻,便听身侧阿七轻笑道:“你可知这‘雁关’二字的来历?”

“不知――”

阿七便低声道:“古书有云,年年春来,南雁北归,口衔芦叶,到了此处,便在空中盘旋不止,开口鸣叫,叶落方才继续北飞,故而此地便被称作‘雁鸣’――”

“那雁却是因何鸣叫?”

阿七想了想道:“许是难舍故土――”

“既是难舍,为何又要北去?”

阿七将箴儿一望,“自古便是如此,年年北去,年年南归,自有因由”

箴儿便拧眉道:“一说南雁北归,又说北雁南归,如此往复迁徙――那这雁,究竟归我们大衍,还是北祁?”

阿七一愣,半晌方道:“我却也不知――”

箴儿见阿七被问赚不禁得意笑道:“依我说,这雁最是麻烦,不若寻一处水草丰美之地,定居下来,岂不好过日日奔波?”

阿七轻轻一笑:“你不也是如此?不在京中好生呆着,非要跑去祁地――not”

“我是为了逃婚!”箴儿带了几分羞恼

阿七­唇­角仍是带了淡笑,“哦?你爹爹要将你许配给何人?”

“我的表兄――”箴儿垂下眼,“我只见过一面,爹爹便要将我许配给他!他家远在沐阳,与那西炎相接,山高水远,我才不去!”

阿七只静静听着,似是心不在焉

箴儿忍不住又道:“况且,我与他并无情意,怎能说嫁便嫁?”一面说着,将手中软鞭向阿七身上一挥,“哎,本姑娘与你说话呢――”

阿七闪身躲过,“既是父母之命,你逃过一时,还能躲过一世?”

箴儿一愣,口中恨道:“若不能嫁给心仪之人,我便一直跟着你算了!”

阿七失笑:“跟着我?”

“对!这段时日随你远行,日日游荡,居无定所,像那大雁,倒也有趣!”

“谁说我是日日游荡?”

箴儿便撇嘴道:“总之便是了,如你这般,也好过囚在笼中”一面说着,一面望向阿七,“等你寻到亲人,再去何处?”

阿七淡淡道:“我也不知――从未做过打算,随遇而安便是”

箴儿见那阿七似是意兴阑珊,便有意挑起话头:“你这马,与你却配!”

阿七不解,看她一眼

箴儿便笑道:“只一个‘白’字!除却族中一位堂兄,我再没见过如你这般白净的男子――”见那阿七爱答不理,箴儿便问:“这马叫什么名字?”

“二狗”阿七随口说道

“哈――”箴儿闻言大笑,接着又道,“我这马唤作乌骊,却是那位堂兄的若是被他知晓这马丢了,只怕要气得跳脚――”似是看到堂兄气急败坏的形况,箴儿不禁扬起­唇­角,“此番堂兄去祁地,都未舍得骑呢!”

阿七便将箴儿所骑的黑马望了望,心知此马比那踏雪亦是不差

十一雁关初识(2)

二人在关内小镇住了两日有余阿七便有些沉不住气――自己与箴儿一路走走停,如今又等了两日,如何那赵暄一行仍是未到?而思及雁鸣却是出关前最后一座城镇,往来旅人皆是在此地休整,更换马匹,筹备水粮,阿七便告诫自己不可心急

这日晨间,阿七叫了箴儿,只说去集市逛逛,实则却是准备出去打探消息Dm

那箴儿最闲不赚自是喜不自禁,匆匆下楼,准备随阿七出去

二人在楼梯上一个照面,只见阿七身着暗­色­布袍,高高束了头发,而箴儿却梳着彼时京中女子风行的朝云近香髻,一身藕荷­色­衫子阿七当下便冷了脸,“昨日新买的衣服,如何不穿?街上女子都作何装扮?将头发另梳了!”

箴儿狠狠将阿七剜了一眼,转身回房一时却只换了身蓝布衣裙出来阿七也懒怠再说,二人便出了客栈

街市上闲逛一圈,行人寥寥,倒有不少兵士列队而过;只得寻了间酒肆进去坐了,人还多些席间果然零星听闻京中皇族前往北祁迎亲,队伍不日便到雁关

既在酒肆之中坐着,少不得叫了一坛酒充样阿七低头将那酒浅浅一啜,立觉­唇­齿间辛辣无比,入喉更是如火烧般一路窜至心口,呛得咳个不住抬眼见箴儿端了那粗瓷酒碗便向­唇­边凑,赶紧摆手道:“喝不得,这酒烈得很――”

不想那箴儿只轻轻一笑,抬手便饮了一口,面不改­色­道:“有何喝不得?”

此时便听不远处一名酒客笑道:“姑娘好爽利,倒比这位公子强些!”

箴儿瞧也不瞧那人,只将阿七望着,口中笑道:“与哥哥们骑马围猎时,喝过的酒还要烈三分呢!”

阿七并不接话,眼角瞥过方才那酒客,果见那人频频向这边顾盼心中稍有不安,想想却又觉得无妨――若当真有不妥,此人必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此时却见那人手执酒樽,摇摇走至二人桌前,口中笑道:“朝云风拂散,近香雨沾残――二位却是京中来的吧?”

阿七先将箴儿一瞪,复而斜睨那男子一眼,待要开口,便见那男子已在自己身侧坐下阿七只觉身下长凳晃了一晃

来人身形高大健硕,口中虽是出言调笑箴儿,一双鹰眼却只将阿七锁着

阿七无端被他盯着,却也不惧,一手按下正待拍案而起的箴儿,扫一眼身旁男子拇指上的鹿骨扳指,开口轻笑道:“不想祁人也好这些江南的轻词散调”

那男子见阿七识出自己是祁人,便笑道:“衍国人都说近水者秀,果然不假,男子都要比我们的女子生得秀气!”

阿七恍若未闻,微微一笑,向箴儿温言道:“歇也歇够了,不如去别处转转吧?”

箴儿犹自愤愤,当下却也作罢二人正待起身,只听那男子懒懒说道:“雁鸣不比京中,此间便是镇上最热闹的一处所在稍后还有我们祁国的舞乐,二位倒不访稍等片刻――”

阿七闻言,心下先叹了一叹――抬头果见那箴儿已是挪不动步子,一心只等看那祁国舞乐――方才还故作洒脱,如今也只得闷闷坐了,陪着箴儿那男子坐在阿七身旁,自斟自饮,看来倒闲适得很

阿七坐得无趣,无意间抬手执起酒碗,方想起自己喝不来这种烈酒,放下又觉不妥,微怔之间,只听那男子笑道,“在下呼延乌末,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箴儿只冷哼一声

男子不以为意,将眼望向阿七

阿七便淡笑道:“云七”

倒是箴儿先回过神来:“你却姓云?怎么不与我说?”

阿七瞥她一眼,亦不多言

十二雁关初识(3)

乌末见阿七复又将酒放下,不禁笑道:“此酒是用芦粟所酿,入口辛冽,过饮伤身;怎及我们祁国的­奶­酒,口感温醇,多饮亦是无妨”

阿七并不接话,那箴儿却开口道:“既是你们的酒好,如何还要来我们这里,饮这伤身的芦粟酒!”m

乌末便摇头笑道:“连年征战,骒马都征为战马,那还有马­奶­酿酒?”

箴儿便道:“如今便好了,两国握手言和,你便有酒喝了”

乌末大笑不语

此时却有一名老汉,并一位年轻姑娘慢慢走进酒肆乌末将手一扬,那老汉便领了姑娘走上前来

近前一看,只见那姑娘容­色­清婉,却是双目紧闭阿七在陵溪酒楼茶肆之中,见多了一老一少卖唱的父女,而在这边城,却是罕见

乌末也不开口那老汉与姑娘向三人施过礼,便向旁边坐了,取过胡琴,“依依呀呀”拉将起来

阿七素不喜胡琴,听来却像男子凄楚之音,令人心下恻然

此时姑娘便和着琴音,开口低低唱道:“银甲红缨征边关,旌旗碧血染回望故土路三千,月月复年年谁家女儿哭雁山?春闺梦里寒”

一曲终了,无人出声

乌末便先开口对阿七低声说道:“这位老伯来雁鸣倒有一段时日了只因姑娘曾许下一户人家,未过门夫婿便出关远征如今战事已停,却无音讯,便随老父离乡,一路向北寻人――”

不等阿七开口,箴儿便问那姑娘:“姑娘的夫婿,却叫什么名字?”

姑娘只是垂头不语

箴儿只当姑娘羞赧,转而问那老汉,不料那老汉亦是摇头

此时阿七突然向老汉身侧一指,开口说道:“老伯,用那琴吧”手中所指,却是一把祁国的弦琴,桑木制成,其上亦是二弦

老汉取过那琴略试了试弓弦,阿七便轻声道:“姑娘不必唱了”独令那老汉将方才的曲子复又拉了一遍――这次的琴音却是低回柔婉,更添一份苍茫音­色­全然不似胡琴那般仿若有人在近前幽幽泣诉,反倒好似置身于荒原之中,孤立四望,杳杳无际,令闻者悲怆莫名,唯觉胸臆难平

阿七先时从未见过此种弦乐,却不知为何,心中倒似早就听过这等悲凉之音一曲未了,只将一块银锭放在桌边,起身便走,不料将将转过身去,便立时洒下泪来

那厢老汉卦惶惶称谢,箴儿赶紧追了出去旁边乌末只觉腕上忽有些微凉,低头看时,却是细细一颗水滴,转眼即逝心中微微一怔,那丝凉意竟好似许久未消回身再望,只见那暗­色­身影,已然远去

却说箴儿好容易追上阿七,伸手将她衣袖猛然一扯,口中惊讶道:“好端端的,如何起身便走?那祁国的舞乐还未出场呢!”

此时阿七眼中水光已逝,面­色­平静,只淡淡道:“倦了,回去歇息”一边说着,脚下并不停顿

乌末见阿七复又将酒放下,不禁笑道:“此酒是用芦粟所酿,入口辛冽,过饮伤身;怎及我们祁国的­奶­酒,口感温醇,多饮亦是无妨”

阿七并不接话,那箴儿却开口道:“既是你们的酒好,如何还要来我们这里,饮这伤身的芦粟酒!”

乌末便摇头笑道:“连年征战,骒马都征为战马,那还有马­奶­酿酒?”

箴儿便道:“如今便好了,两国握手言和,你便有酒喝了”

乌末大笑不语

此时却有一名老汉,并一位年轻姑娘慢慢走进酒肆乌末将手一扬,那老汉便领了姑娘走上前来

近前一看,只见那姑娘容­色­清婉,却是双目紧闭阿七在陵溪酒楼茶肆之中,见多了一老一少卖唱的父女,而在这边城,却是罕见

乌末也不开口那老汉与姑娘向三人施过礼,便向旁边坐了,取过胡琴,“依依呀呀”拉将起来

阿七素不喜胡琴,听来却像男子凄楚之音,令人心下恻然

此时姑娘便和着琴音,开口低低唱道:“银甲红缨征边关,旌旗碧血染回望故土路三千,月月复年年谁家女儿哭雁山?春闺梦里寒”

一曲终了,无人出声

乌末便先开口对阿七低声说道:“这位老伯来雁鸣倒有一段时日了只因姑娘曾许下一户人家,未过门夫婿便出关远征如今战事已停,却无音讯,便随老父离乡,一路向北寻人――”

不等阿七开口,箴儿便问那姑娘:“姑娘的夫婿,却叫什么名字?”

姑娘只是垂头不语

箴儿只当姑娘羞赧,转而问那老汉,不料那老汉亦是摇头

此时阿七突然向老汉身侧一指,开口说道:“老伯,用那琴吧”手中所指,却是一把祁国的弦琴,桑木制成,其上亦是二弦

老汉取过那琴略试了试弓弦,阿七便轻声道:“姑娘不必唱了”独令那老汉将方才的曲子复又拉了一遍――这次的琴音却是低回柔婉,更添一份苍茫音­色­全然不似胡琴那般仿若有人在近前幽幽泣诉,反倒好似置身于荒原之中,孤立四望,杳杳无际,令闻者悲怆莫名,唯觉胸臆难平

阿七先时从未见过此种弦乐,却不知为何,心中倒似早就听过这等悲凉之音一曲未了,只将一块银锭放在桌边,起身便走,不料将将转过身去,便立时洒下泪来

那厢老汉卦惶惶称谢,箴儿赶紧追了出去旁边乌末只觉腕上忽有些微凉,低头看时,却是细细一颗水滴,转眼即逝心中微微一怔,那丝凉意竟好似许久未消回身再望,只见那暗­色­身影,已然远去

却说箴儿好容易追上阿七,伸手将她衣袖猛然一扯,口中惊讶道:“好端端的,如何起身便走?那祁国的舞乐还未出场呢!”

此时阿七眼中水光已逝,面­色­平静,只淡淡道:“倦了,回去歇息”一边说着,脚下并不停顿

十三雁关初识(4)

夜半阿七等那箴儿睡去,便自自己房中出来,悄悄出了客栈此时四面城门已是紧闭阿七便轻轻攀上一处汝墙,一径上了城楼

此时夜­色­渐深,一弯上弦月,遥遥挂在西边天幕之上阿七躲过城楼上几名当值的士兵,伏在两个墙垛之间,静静发呆耳边寂静无声,四野之间愈发显得空旷荒凉,月­色­似乎也比中原的月­色­更为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南方极远处似是传来隐隐的火光稍后那火光便渐渐清晰,星星点点,终是连成一线长龙,蜿蜒数里,自天际缓缓而至

阿七心下了然,必是那迎亲的队伍现下虽是遥饮见火光,阿七心知行至城下仍需一段时间,便在城墙上寻了一个避风处,坐下静静等着

寒风渐起,阿七几乎缩成一团,藏身在背光处,十分隐蔽正等得有些不耐,却见眼前一个人影一晃而过,生生吓了一跳轻轻探身看时,只见不远处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眼中只顾着城下,竟未曾发现自己

阿七悄悄向­阴­影中缩了缩,不动声­色­盯着那男子

却见那男子悄无声息,自背上取下一只双矢连弩淡淡月­色­下,弩臂闪着微薄寒光

阿七心中疑惑,此人却要行刺何人?赵暄?赵暄不过一个闲散宗室,终日碌碌,即便宁王存了异心,祁人坐收渔利岂不更好?隋远?隋远带兵沉稳,亦有决断,只怕行刺隋远倒还说得过去,然即便杀了隋远,对大衍亦无太大损失如今既要联姻,何苦再处心积虑,如此行事?思来想去,只觉此人必不是祁王冒?所派――只怕是有人暗中做鬼,蓄意挑起两国纷争心中刚刚有了认定,忽而却又想起白日在酒肆闲坐,周围酒客只议论京中派皇族迎亲,无人提及宁王世子,莫不是,朝中有人倚仗山高水远,信息阻隔,从而刻意隐瞒,造成太子亲去迎亲的假象?若是北祁派人行刺太子,造成衍国朝中动荡,如此一来,只怕又是另一说

思忖片刻,自己反倒进退两难,离京时师傅并未交代清楚,这世子与隋远,倒是救与不救?若当真要救,自己却如何脱身?

正自纠结,便听空旷寂静的荒原之中,渐渐传来数百匹骏马的马蹄踢踏十数架车舆碾压碎石之声,由远而近,终是缓缓靠近城门

一颗心突然滞了一滞――苏岑!

那男子就在十数步开外,阿七无法起身向城下看,不禁更是焦急――苏岑定是已然追上了赵暄,不知如今却在何处?扮成侍卫混在队伍之中?或是如自己这般,藏身暗处?若再凶险些,便是乔装成赵暄,行于队列之前?

心中无端焦躁难安,却像那晚继沧久去未归一般

此时便听似是一匹先行赶至的头马在城下驻了,打着响鼻,接着便有人扬声向城楼呼喊:“速开城门――”

须臾,城楼之上一阵纷乱,古旧城门随之缓缓开启,那门枢哑然之声,似是碾在阿七心口一双手无意间向四处摸索,终是寻着两块碎石,牢牢攥在掌心

微微抬头,便见城下列队中的火把,将半边天际映得隐隐发红城墙上的男子,面上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阿七只将那男子紧紧盯着,掌心冷汗涔涔,脑中却是一片空寂

许是过了一瞬,又许是时间已然静止――西北雁关之外,似是隐隐一声兽嗥,又像是鹰啸,啸然凄厉的风声便自荒漠深处传来,烈风冲天而起,月夜里扬起漫天狂砂,轰隆之声好似滚雷,刹那间将这雁鸣小镇席卷其中

城下一匹马一声嘶鸣,其余马匹便开始跟着嘶叫阿七只觉风声马声人声,此起彼伏,和着铺天盖地的沙尘,充斥在自己周遭此间唯有那男子,不为所动,眼中只有一人,手指轻扣扳机,弩上两支雕羽箭矢,蓄势待发――

十四雁关初识(5)

阿七缓缓抬手,余光轻扫来路,心知此时若不逃,便再无退路――凌厉风声之中,耳畔却无端轻响起北祁弦琴苍凉悠远的曲音,又不似日间酒肆中的一曲《哭雁山》,唯觉婉转低回,杳杳不散――

经年之后,年轻君王立在这雁山脚下,残阳晚照,漫天云霞似火,而胸中苦楚,更好似火烧一般,“那年那日,你所要救的,究竟是何人――却是我,抑或子岸?”

云七默然,报以苦笑――所谓生死爱恨,只在一念,若那一瞬,抽身而去,带了箴儿悄然离开,至此漠上江南,山河渐远,永不相识,亦不必相见,是否便好过如这般此后经年,牵绊绊,血泪痴缠?

佛语,回头是岸――可等她猝然回望,身后已是杳然

唯记得那一瞬,自己却是掌心翻起,碎石飞出,祁国男子腕间一沉,两矢破空而去,终是偏离

男子接连两次补­射­,而良机已逝,却是徒劳猛然间望向阿七,眼中­精­光迸­射­,仿若鹰隼阿七心知退无可退,便起身迎着那冰寒的箭矢,在狂风之中扬声道:“那人并非衍国太子,你且逃命去吧!”

二人之间隔了重重风砂,面容模糊,而少年嗓音清越,好似那江南的箫声一般空灵乌末手中一顿,而既已开弓,箭矢如何回头!

双矢齐发,阿七只躲过其中之一,便听一声暗响,左肩一阵酸麻,人也随着箭势跌坐在地阿七怔怔望着肩头一处创口,竟不觉痛楚,心中恻然,却自嘲不已――自己方才如何就认定,若世子遇险,那苏岑会舍身相救?

却说那乌末即刻上前两步,而此时遥饮见官兵转眼即至,终是飞身跃下城墙,向城中逃去

唯觉酸麻而无痛楚――箭矢之上,必已淬过毒阿七自是明了,此劫怕已难逃

冲在前面的两名兵士,只看见阿七,却未曾发现祁人乌末随后赶来一名校尉,将阿七一顿打量,却只见箭伤,不见弓弩,心知难以复命,却仍是命人押了阿七,送至城下

赵暄等人早已入城两名兵士将阿七押至队伍近前,那守城校尉便跪地告罪阿七亦被押着跪下,神志尚清,只抬了头,向四下一番张望,心中不似惊惧,反倒似有些不甘

隋远便策马上前,低头却见是个清秀少年,左肩之上衣袍割裂,卦带着箭伤,鲜血慢慢将半边衣衫染透隋远便冷声道:“这便是抓到的刺客?”

校尉不敢应声称是,唯有伏身在地

此时赵暄只遥银在马上,与身旁一名近侍说笑,对所抓刺客视而不见,周遭围了十数名惊魂甫定的亲兵,方才一番惊险,于他倒像儿戏一般

阿七并未发现苏岑,一口气便似泄了三分伏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将军明鉴,小人因为好奇,半夜爬上城墙,绝非刺客――”

“那你的箭伤,又是因何而来?”

“只顾向城下看,不知何人,却向小人­射­了一箭――”

隋远见少年年纪轻轻,肩上血­肉­模糊,口中却不呼痛,便示意身边的一名侍卫上前探视

那侍卫举了火把,向阿七面上一照,又扯过阿七的手掌看了方附在隋远耳侧低声说道:“将军,许是那刺客已逃了此人绝非使惯弓弩之人,且中了毒箭,不知毒源是何物,已是命不久矣――”

隋远便微微点头,吩咐周围兵士道:“算了,不必为难此人,让他自去吧”一面说着,右臂一挥,队伍便向城中走去

两名守城的兵士便上前来,合力将阿七架起,倒像是拎了一只猎杀的鸟兽,向路边一丢,许是等她气绝,再拖去掩埋

阿七便伏在地上,直到身畔吵杂之声,终是渐渐远去

待到全然静寂下来,方听到胸腔之中心跳如鼓,创口开始隐隐作痛,只过了片刻,那痛楚便好似深入骨髓,双臂麻木,再也无力捂住伤口,索­性­垂下手来,任由那血汩汩流出

不知何时,平地骤起的狂风,已悄然无踪那月­色­复又变得澄明,万籁俱寂,先时的琴音,仿若不曾响起,无非只是心中幻象生已无望,阿七心中懊悔――早知如此,当日临行之时如何不去瞧一眼继沧?还有那浦儿,必是要暗骂自己总是言而无信了心中想着,只将手轻轻摩挲着身下沙砾――这便是自关外刮来的砂砾么?却不知,与那陵江水底的,又有何不同?

十五雁关初识(6)

神志渐渐飘忽,昏昏沉沉之中,只觉有人将自己单手提起,扛至肩头,阿七待要开口说话,却无半分气力

而片刻之后,一名黑衣男子返回此地,却是苏岑

那苏岑先时远远跟着队伍行进,于城门之前好在有惊无险,便趁乱混入城中又听有人高声叫嚷“刺客已被守城校尉抓获”,于是先行一步,向那驿馆而去不想等那赵暄一行到了驿馆落脚,苏岑却得知刺客已然潜逃,便悄悄返回此处,想要寻得些些蛛丝马迹一番搜寻,只见地下一滩血渍,人已不知去向

箴儿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先时与阿七并不急着赶路,阿七时常睡到晌午,反倒每每被箴儿叫醒

箴儿收拾停当,便去隔壁寻那阿七,无奈半天无人应门当下便心生气恼,手中将那门猛地一推,不想房门却是未闩箴儿心中一惊――莫不是那阿七将自己丢在此处,独自出了雁关?一面想着,赶紧推门进去,房中果然空无一人正自恼怒,却见阿七的行囊犹在心中不禁疑惑,便将房门关好,闷闷走下楼来

原打算向那小二问个究竟,此时却见昨日那乌末走上前来:“乌末已等候姑娘多时了”

箴儿讶异道:“你怎知我们宿在这里?”

乌末便道:“此处却是城中最好的客栈,乌末自是从最好的开始寻起”

箴儿便将他一瞪,转身要去寻那小二乌末便接着说道:“若要见云公子,还请姑娘随我来――”一面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布包,打开却是一柄匕首

箴儿一把抓了那匕首,果然是阿七平素所带,当下大惊:“你?你将阿七怎样了?”

“实不相瞒,云公子正是被乌末的毒箭所伤,现下情况凶险,要有人在旁边看护,乌末自去筹集药材,便想烦请姑娘――”

箴儿心中已乱,却仍是开口问道:“我倒要如何信你?”

乌末将眼向箴儿面上一扫,冷然道:“我祁人却不像你们,你若不信,便罢了――告辞!”说着便将布包向怀中一揣,转身便走

箴儿急得将脚一跺,终是追了出去

随那乌末进了城中一处偏僻宅院内中寂静无声,竟不似有人住着

乌末领了箴儿进了偏房房中气息怪异,似是草药,却又不尽相同箴儿向内一望,果见阿七躺在榻上当下顾不得有诈,立时扑在榻前,却见阿七双目轻阖,面白如纸,血­色­尽失,左肩处盖了一块棉帛,身上仍是昨日那暗­色­布衫,半边却已被污血浸透,如今血迹已­干­,渍在其上,仍是触目惊心

箴儿颤着手将那棉帛撩起一角,不禁惊叫失声――只见锁骨之上一处创口未及包扎,虽伤处不大,却皮翻­肉­绽,更有白骨隐现

乌末便向榻前取了一只小小陶罐并一块帕子,用木箸夹了帕子,向罐中浸透药汁,将伤处擦拭一遍箴儿跪在一侧看着,只觉腿脚发软,心口不断向上翻涌

乌末擦拭完毕,仍用那布帛盖了,却将一块湿漉漉的帕子递至箴儿手中箴儿丢又丢不得,一张脸吓得倒比阿七还白些

此时便听乌末吩咐道:“每隔半个时辰,便像这样,将他的伤处擦了伙房灶上有火,你却记得时时添柴,每次擦拭完毕,务必要将这帕子在沸水中煮过――可记清了?”

箴儿双眼发直,死死盯着手中的帕子,却见乌末将一只西炎所产的琉璃沙漏放在桌边,又低声问道:“可记清了?”

箴儿点头应下乌末便道:“天黑之前,我便会赶回”一面说着,便转身离去

箴儿回过身,将那阿七愣愣瞧了半天,这才放声大哭,双手卦捧着那帕子一时间哭得双目迷离,再向榻上看时,却见阿七将一双眼眯着,好似在打量自己

箴儿倒吓了一跳,赶紧丢开帕子,将手向阿七面上拍拍,“你却醒了?”

十六雁关初识(7)

阿七拧了眉,口中低低道:“昨晚到今晨,便不曾睡过方才打量那乌末出去,将将要睡,便被你吵醒――”

箴儿见阿七竟不是昏迷不醒,心中一喜,“我还以为――”Hxe

“怎样?”

“以为你一点小伤,便险些要死了――”

阿七不再接话,仍将眼闭上――自己如何不是险些丧命?不想那乌末竟肯将自己救下

昨晚被乌末带到此处,那乌末并不替自己包扎伤口,只将肩上窄窄一片衫子剪开,每隔一段便取了药汁擦拭阿七疼痛难耐,又存了戒心,自是不曾睡去,却不肯多言而那乌末亦无其他举动,倒将自己看护了整整一夜

正自养神,便听那箴儿斥道:“既已无妨,还不赶快起来,将这帕子煮了?”

阿七心中暗叹一声,仍是阖着眼,低声道:“乏得很,你去煮吧――”

此时便觉头上一紧,却是那箴儿抓了自己的辫梢向上拉扯,口中恼道:“竟敢让本姑娘服侍,还不起来!”

阿七无力与她争执,只阖着眼随她拉扯半晌,那箴儿觉得无趣,便退手,将阿七推了一推:“哎――”见阿七仍不理会,手上便多了几分力,又推了一推只听阿七恨道:“我若好了,第一样便是将你丢在关外!”

箴儿便道:“你敢!”

阿七:“如何不敢?”

箴儿:“我自己有脚,自己回来便是!”

阿七:“那就告知你表兄,让他抓你回去――”

箴儿:“休要唬我,你如何知道谁是我表兄?”

阿七:“罢了,只怕人家也是翩翩佳公子,何苦断送在蛮女手中?”

箴儿:“你说谁是蛮女?”

阿七:“你――”

箴儿:“我才不是!”

阿七:“才怪――”

箴儿:“哼,就算我是蛮女,也有人愿娶!倒是你――任谁家姑娘也不肯嫁你!”

阿七:“那也好过寻一泼­妇­――”

箴儿:“即便是泼­妇­,也不会嫁你!”

阿七:“我才不娶――”

箴儿:“若我当真要嫁,你想推也推不得!”

阿七:“”

箴儿:“”

二人突然静下来,面上俱是讪讪见那阿七轻咳一声,微微将眼睁开,箴儿便赶紧抓了帕子,口中呐呐道,“怕是火要熄了,我――”

阿七与她拌了半天嘴,更觉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金星,却开口将她唤缀“算了,你如何会添柴?”

箴儿一怔

此时便见阿七慢慢起身,箴儿赶紧伸手扶赚“我当真不会,你只在一旁看着,告诉我如何做便是”

不想那阿七坐在榻沿歇了一歇,微微转头,余光将肩上瞄了瞄,口中却叹道:“日后这疤却是难消了――”

箴儿闻言,哭笑不得,“这话还真像我那堂兄!堂堂男子,身上落下几处伤疤,却有何妨?”

阿七便将她一望,淡淡道:“你倒时常提起堂兄,与他可是厚密?”

箴儿不想阿七竟如此问自己,心下有些异样,口中却如实答道:“不错虽是堂兄,我待他却比两位亲哥哥还厚密些”

“若他来寻你,”阿七又道,“你可愿随他回京中去?”

见阿七似是带了几分怅然,箴儿心中莫名有些酸涩,又似涌起微微甜意,一时间竟慌乱起来,不知如何作答,终是将心一横,“才不告诉你!”

阿七不禁暗自苦笑――如今自己已是自身难保,却要将这聒噪的公主如何安置?

先时阿七只当箴儿是京中富家女子而同行这段时日,箴儿对阿七口无遮拦阿七心细如发,终是渐渐觉察――箴儿便是那长公主幼箴

十七雁关初识(8)

阿七心知若将这幼箴牢牢抓在手中,日后必有益处此时却不知为何,终是难以决断心中懊恼――明苡所说果然一针见血,自己近来每逢关口,便生出恁多牵制――自那阮暮锦开始,接连便是韵儿继沧苏岑与这幼箴,尤其那苏岑,分明几次三番令自己陷入困境,如何自己反倒敌我不分?

先时阿七只当自己从未将“情谊”二字放在心中,行事向来洒脱随­性­,而现下却时常惶惑难安,唯觉惘然

这厢阿七卦怔怔,那厢幼箴却是另一副心思,面颊绯红,开口唤阿七道:“哎――你当真能走么?再不去,灶中的火只怕要熄了!”

阿七敛了心神,暗叹一声,被幼箴搀着,慢慢走出门去

天一过午,阿七便乏得有些撑不赚嘱咐幼箴道:“我略阖阖眼,你倒警醒些”

幼箴亦是看出阿七面­色­不妥,当下应了

其间隐隐觉得那幼箴替自己擦过几次伤口,虽是痛楚,无奈双目却睁不开,索­性­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醒来只觉双臂僵直,左臂自是因了箭伤,右臂却是被幼箴拽着,压在她身下再向窗外一望,天­色­已晚

阿七哭笑不得,勉强动了动右臂,此时幼箴已抬起头来,伏在塌前轻声问道:“好些?”

阿七起身倚在榻上,反倒觉得伤势不及晨间,口中却哑然道:“好些乌末未曾回来?”

幼箴只摇摇头

阿七默了半晌:“若明日乌末仍是未归,你便到城中驿馆去吧,听闻上将军隋远为人和善,体恤下民,应是肯将你带回京中”

幼箴一怔

阿七便浅浅笑道:“如你这般彪悍,自是能闯入驿馆,见到隋将军”

幼箴顾不得阿七出言讥讽,只恨道:“那你呢?”

阿七便道:“我留着等那乌末,乌末不归,毒也不得解”

那幼箴银牙一咬,“罢了,大不了嫁给表兄便是!我带你一同去找隋将军,他定然带了京中名医随行――”

阿七却低声道:“不可我昨晚­阴­差阳错,不知为何便被当做刺客如今若是去了,必定凶多吉少再则唯有乌末知晓毒源,名医亦无良策”阿七将气息捋顺,缓缓又道:“只怕如今,雁鸣已是封城,搜查刺客了――”

幼箴见瞒不下去,轻声说道:“方才我回客栈一趟,取了行李马匹过来城墙上已贴了缉凶告示,只说是一名祁人,而那画像却有几分像你,唬得我赶紧逃了――”

见那阿七静默不语幼箴便急急道:“你放心随我去找隋远,我自有办法保你平安――”

阿七未置可否,此时便听房门轻响,却是乌末带了一身寒气,手中一只硕大包袱,正推门进来二人倒凰一跳

只见那乌末过来向榻上坐了,掀起阿七肩头那棉帛将创口打量一眼,口中问道:“今日可曾觉得头晕腹痛?”

阿七便答:“只是头昏乏力,并无其他”

“你昨日流血却多,因祸得福,创口倒也冲得­干­净”乌末低声说道,“只是毕竟耽搁了几个时辰,如今若要将毒尽数拔去,却要多费些时日”

阿七轻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乌末抬眼将她一望:“你却不怨我用毒箭伤你?”

阿七便道:“换做是我,也会如此行事呼延兄过后却肯出手相救,云七自当感激”

乌末便笑道:“我却喜欢爽利之人!昨晚藏身城下,云公子果然意气,不曾将乌末供出,乌末自当救你!”

一面说着,抓了那包袱便要出去阿七赶紧将他唤缀“等等――”

那乌末便转过身来

阿七迟疑道:“云七心有顾虑,便对呼延兄直说了――如今城中*,四处寻那祁国刺客,呼延兄如何还能来去自如?”

十八雁关初识(9)

那乌末闻言大笑,却不肯相告,只对阿七说道:“今日出去,听闻那隋远一行倒要在城中耽搁一阵,非要等到吉日方可出关,如此倒好,你们衍国人都说一动不若一静,你安心在此处将养便是”一面说着,便自去备制药剂

如此阿七与幼箴便在这宅中住下阿七听闻刺客的画像与自己相似,心知必是当晚逃脱,引人生疑,连日来与幼箴便半步不曾踏出院门,每日只有乌末进进出出,倒也不时带回些新鲜消息

时日稍久,阿七便知这乌末先时在北祁牧马,如今却在边城贩卖些散碎货物,时而运了大衍的酒水去北祁,又或将祁国的膨­肉­脯运至衍国边城,此番战事之前,亦曾将一些祁国的良马引至大衍,故而与那雁鸣驻军,倒也略有些交情

乌末粗通医理,让那阿七喝了三五日汤剂,便将寻来的蜂巢割下碎胶,入烈酒熬制,混在药中涂抹伤处,只说如此便可令创口早日愈合,且少留痕迹阿七听闻,自是遂心

那幼箴不能四处闲逛,除去照料阿七,日日百无聊赖,只得与那乌末一起打理药草

过了六七天光景,阿七便觉伤口微痒,心知已是无碍这日晚间,见乌末端来一碗汤药,入口酸涩,却又满是酒气,与往日药剂全然不同阿七也不多想,抬手饮尽旁边幼箴被药气熏得卦捏着鼻子,递过一碟糖渍杏­干­

阿七向碟中拈起一片嚼了,便听乌末笑道:“力尽于此,若再有不好,我也无能为力了”

阿七闻言,只轻笑道:“呼延兄医术­精­湛,云七已是感激不尽人既食五谷,日月更迭,岂能万般妥当?”

乌末便笑道:“云公子小小年纪,倒也豁达洒脱我却不是如你们衍国人那般故作谦辞――实不相瞒,祁人都说毒无解,你们也说解毒必以毒攻之,这道理,你该当明白――”

见阿七点头,乌末便接着说道:“自来万物皆有毒­性­,不过温寒强弱之别,此间又分甘辛苦咸涩,入脾肺心肾肝――”

那箴儿本就忧心,此时更是不耐:“这些何须你?嗦?只说日后落下什么症候便是!”

“既是连姑娘都一点即透,我倒不必赘言了――”乌末笑道,“此番解毒之物多属­阴­寒,如今滞在五脏六腑,男子倒还好些,却也伤了元气;若是女子,乌末便不敢用这虎狼之药――”

阿七倒也略略翻过一些医书,心下便明白几分

幼箴不解:“女子如何?”

乌末也不避讳:“­阴­寒伤血,必是不益生养”

幼箴便闭口不再言语

阿七便笑道:“却只如此么?”

果然那乌末笑道:“此是其一先时为引药入肝肾二经,用了一味西炎药草,却是奇毒方才那药酒虽可压制其毒­性­,却不能尽解――”

乌末尚未说完,幼箴便将手中瓷碟摔在桌上,“日日将药草磨来碾去,连脉息也不探,我道你是什么神医,谁知却比那江湖骗子还不如!到头来竟是陈毒未粳新毒又发!”

乌末便将手一摊,望向阿七

阿七按住幼箴,口中笑道:“呼延兄接着说便是”

乌末复又开口说道:“既是以酒做引,日后云公子不妨将酒戒了――此是其二”

“哦?这也蹊跷我平素极少饮酒,倒是无妨”阿七笑道,“只是不知,若饮了酒,又当如何?”

“若饮酒,其后如何,连我也不甚明了――”眼见那幼箴又要发作,乌末遂不耐道,“姑娘且等我讲完可好?”一面说着,望向阿七,“只知这味西炎药剂渗于四肢百含极难排尽若是饮多了酒,即便时隔经年,仍能将药­性­引出,而此药最是温燥,男子――”

“呼延兄――”只见阿七突然笑道,“多谢呼延兄提醒,云七自是明白!”

十九雁关初识(10)

乌末立时会意,不再继续,却大笑道:“我乌末佩服公子心胸为人,只是到底不似我们祁人,太过温婉些!”

旁边幼箴仍是不解,拧眉望着阿七,“你却明白?如何我不明白?”

阿七心下尴尬,暗自头疼,那幼箴果然纠缠不休

乌末见状,哈哈笑道:“早便说云公子反不及姑娘爽利!若姑娘好奇,却也容易――云公子方才饮了药酒,姑娘耐心等上半个时辰,便可见分晓了――”

“什么?”阿七终是掩饰不赚“这药酒也算?如何却不早说?”

“早说晚说,药酒终归要喝的”乌末不解道,“难不成公子为了区区小事,便不肯治病么?”

阿七暗自咬牙,半晌,终是泄气,悻悻然坐在桌边,懒懒扫那幼箴一眼,“还不走?”

见他二人如打哑语一般,幼箴心中疑惑,此时显见准备留下看戏,便向桌上一趴,也不理会阿七抬眼却见乌末笑容诡异,径自起身离开

回头再瞧,那阿七已和衣倚在榻上,却在闭目养神,半晌,开口讥讽道:“要等半个时辰呢,不如别处转转再来”

“休要蒙我,等我走了,你将门一闩,我如何再进来?”幼箴说着,捡片杏­干­嚼了,边喝茶边等

阿七索­性­也不再理她不多时便睡了过去倒是幼箴,每隔一刻便凑过来瞧瞧,看究竟有何不妥将将过了半个时辰,阿七便被幼箴大力摇醒,卦迷迷瞪瞪,坐在榻上,呆呆将幼箴望着

那幼箴满目狐疑,在旁边坐了,先是将手向阿七面上晃了一晃,见阿七无甚反应,不禁伸手将阿七面颊一扯,讶异道:“难不成,却落下酒后痴傻的病根?”

此时便见阿七不耐道:“出去吧,我乏了!”

幼箴却不甘心:“没有什么不妥?”

便听阿七恨道:“你倒想我有何不妥?”

幼箴便道:“不行,改日还得找个咱们的大夫瞧瞧――”

阿七长叹一声,翻身向内躺了,“出去记得掩门!”说着便不再言语

幼箴便瘪了嘴,悻悻出去

阿七只静静躺着――果然不出片刻,猛然间便听那幼箴复又推门进来,旋即奔至榻边,举着烛台将自己上下一顿打量

阿七阖了眼,低声道:“看够了还不走?”

幼箴这才作罢,回自己房中休息

阿七等她走远,慢慢起身靠在墙边,只觉手脚渐渐发热,倒想起先时在津州住着,秦姑姑每到冬夜,都为自己备下三只铜手炉,每每被缃葵嘲讽想到此处,便先叹了一声,自去桌边寻水喝

乌末所说阿七已是猜出了十之*,无非便是药­性­一旦发作,难免心气浮躁,倒有几分像那烟花场子的催情秘药而此时阿七除却稍有些发热烦渴,倒无甚异样,便放下心来,只端了杯盏在桌边静坐饮茶,如此连发热也极难觉察

夜­色­渐深,这厢阿七面窗坐了,未曾掌灯,便见窗外月华似水,探身向窗边看时,却是一轮满月当空挂着,映的院中树影横斜,地下倒像铺了霜雪

如今陵溪已是初夏,想来必是满目繁花――心中微微一晃――上个望月之夜,自己在程家初初见到苏岑,如何才一个月光景,便好似过了许久?

阿七怔怔望着窗外一株枣木,此时才将吐新芽正自恍惚,只见院中树影一椰阿七立时警醒,向窗边藏了,紧紧盯着院中来人

不想却是苏岑

二十雁关初识(11)

阿七心下一惊――苏岑必是看到了缉拿刺客的告示,连幼箴都瞧出画像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何况苏岑!不禁懊恼万分――自己竟如此大意,轻信了乌末!难不成将将解了毒,便要再被这苏岑擒卓

暗自焦急,却见乌末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院中,与那苏岑遥饮着,手中却是一柄北祁弯刀,状如新月,刀锋冰寒

阿七便有些疑惑,莫非这乌末却是要帮自己?

再看那苏岑,手中并无兵刃,与那乌末峙立片刻,先开口道:“呼延兄何时搬到此处?让小弟好找!”

乌末也不与他废话,哈哈大笑道:“你是如何得知?”

苏岑也笑道:“见了那雕翎箭矢,便如见到呼延兄一般”

“苏将军好眼力,只见过在下一面,便记得在下的弓弩!”乌末说道,“将军此来,却是要将在下捉去送官么?”

“小弟深知呼延兄为人,此番必是受了­奸­人蛊惑此事不必再提”苏岑言语轻飘,却话锋一转,“今日来,却是为了见一位故友”

“哦?”

“是一个少年,名唤阿七,呼延兄必是知晓他的下落”

乌末也不遮掩:“此处确有一位云公子不过,他是我乌末的客人,按着祁人的规矩,苏将军此番绝不能将他带走!”

“难得我这故友与呼延兄也如此投缘”苏岑笑道,“且容小弟见他一面,若他肯随我走――”

“那也不行!”乌末冷声道

苏岑心中无端一急,“呼延兄何必如此?”

乌末便睨一眼苏岑,将弯刀横在胸前,“苏将军此番来,亦是不曾带了兵刃?莫不是时隔数年,仍未将乌末这柄‘月眼’放在眼中?”

苏岑却无心求战,只淡淡道:“不敢还望呼延兄通融”

乌末便笑道:“既来了我这里,便收了你那一套,且按祁人的规矩行事!既然苏将军不用兵刃,你我不如赤手一搏?只怕如此一来,将军便难占先机了!”

阿七藏在窗下,将二人所说听得明白,不禁有些悻悻然――即便二人身量相当,可这乌末生得壮硕,苏岑如何可比?如此倒好,省得自己被他劫去

稍一走神,再抬眼向外望时,二人已然交手,阿七直看得眼花缭乱――那乌末所持的“月眼”,阿七曾听继沧说起,此种弯刀最宜马战,骑兵只需将弯刀执于身侧,借着战马前冲,瞬间便可使敌人身首异处

而此刻乌末步法却也奇特,且劈且砍,力道极大,加之刀风凌厉,乌末周身竟似被一层寒光包裹,即便是长剑,其灵动也不过如此阿七心知若换了自己,怕是一丈开外便再难近前

苏岑此时亦是且战且退,阿七初时只道他手中似是一柄钢鞭,每每与那月眼稍一触及,即刻便被苏岑抖腕收回,如此二人虽是缠斗,却全无兵刃迸击之声――阿七暗自疑惑,才恍然发现那苏岑所持,却是先时那柄软剑

初初几式过后,苏岑看似已然退无可退那乌末仍是步步紧逼,弯刀一横,迎面便向苏岑腹间扫去――阿七大惊,即刻跃窗而出,却见苏岑腕间轻轻发力,狡立变,唯觉那软剑在月下好似银蛇一般,轻灵飘逸,却暗含杀机乌末忽觉眼前银光迸­射­,一时竟无法招架,只将弯刀护胸,接连后退两步而此时苏岑已是收势,垂手将那揭轻轻一甩,其上一线血痕,便好似走珠,自剑锋堪堪滚落

二十一雁关初识(12)

乌末喘息不止,低头瞧了瞧执刀的右臂,袍袖已然割裂,那创口却如丝线一般纤细不禁大笑道:“好!果然伤人一线,片血不沾――这便是将军所说的青潭?”

乌末一面说着,将眼望去――苏岑气息纹丝不乱,那青潭自手中静静垂落,其上凝了如水月华,仿若银练Hxe

见那苏岑静默无言,乌末放声笑道:“先时果然是你有意要引了云公子出来!乌末方才竟是枉做小人!罢了,将军请便――”一面说着,竟将月眼一收,即刻转身离开

自阿七跃窗而出,到苏岑将那乌末辖制,不过刹那功夫阿七愣了一愣,已是无从躲闪,索­性­复又攀上窗沿,跳进房中

正自犹疑,是否要将桌上茶盏抓来防身,想想终是作罢,只向桌前坐了此时便见苏岑推门进来

不等苏岑开口,阿七便道:“方才你却说过,若我不肯随你走――”

“方才我说的却是――若你肯随我走,我便带你离开”苏岑轻笑道

阿七愤然,犹自不甘道:“若我不肯呢?”

苏岑便笑答:“也是一样,我带你离开”

阿七便负隅顽抗道:“那呼延乌末却是我的朋友,必不会袖手旁观――”

“你果真不知那祁人的规矩?”苏岑笑道,“方才我既胜了他,今日将你带走,他便不会出手阻拦”

阿七一愣,呆呆道,“胡说!这祁人怎会如此不重义气――”

苏岑便笑道:“祁人最重义气如今我将你带走,那呼延明日必会千方百计去救你――可惜,我却不惧”

苏岑一面说着,见那阿七手中握了一只茶盏,便将她的手腕一拉,人也凑上前来,低声问道:“伤势怎样?”

阿七无法挣脱,只冷声道:“我何曾受过伤?”

苏岑却将她箍在臂间,面上已无丝毫笑意,“是你,要与那呼延一同行刺世子?”

阿七一时竟无法权衡利弊,究竟该答是?抑或不是?

心中忽而涌起一丝恼意,偏要将假话说与他听,“是!你待如何?”

却见苏岑眉峰渐渐舒展,轻声叹道:“你这女人几时与我说过真话?”

不知为何,阿七复而低声说道:“今次并未骗你正是我要行刺世子――你待如何?”

苏岑静静望着阿七,半晌,缓缓开口道:“若当真如此,阿七――”

“罢了,你不必说――”阿七喃喃道,只觉心下茫然

苏岑眸光渐沉,倾身附在她耳边,口中低低道:“

阿七,你可愿随我走?”

“无论是否行刺世子,对我而言,却也一样――”阿七却终是冷下心来,轻笑道,“无非死罪我随你走便是”

“你明知我的意思,”苏岑似是有些颓然,“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一面说着,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阿七只觉苏岑掌心冰凉,却是自己的面颊,不知何时,已烧得滚烫

苏岑随即探上阿七颈间,亦是烫得灼手,见她一味躲闪,手臂便将她腰间箍紧,“听隋远说――却在左肩?如何还烧得这般厉害?让我看看!”

一面说着,一面抬手便去解阿七腰间的衣带

阿七心中一急,便觉身上更炙了三分,扬手便向苏岑面上掴去

耳侧一声脆响,苏岑手中一顿,不及开口,便听阿七颤声道:“明知我是女子,何必几番羞辱于我?”

苏岑将阿七松开,心中三分恼怒,倒有七分焦躁,却只冷了脸,“让我看看!”

阿七退后几步,靠在壁上,犹觉胸中气血翻涌,敛了敛心神,淡淡笑道:“无碍,只不过箭伤未愈,作烧而已――你我各行一路,又何必忧心我的伤势?如今若不肯放过我,便也罢了,无非一死,不必?嗦――”

苏岑紧紧将她盯了半晌,突然却笑道:“好,今日便罢了你我迟早还会相见”

“你既放我一马,我便做个顺水人情给你,”此时只听阿七低声说道,“你却将那幼箴公主带回驿馆去吧”

二十二雁关初识(13)

“幼箴?”

“不错”阿七静静说道,“她与我在京中偶遇,知我来雁鸣,便要随我同行――”

苏岑细细向她面上打量,突然失笑道:“你可知自己又犯下一桩死罪?也罢――莫不是那幼箴仰慕云公子人品,自愿追随?”zxSm

只见阿七面上一冷,“苏公子只管带了公主回去领赏便是,怎的恁多废话?”一面说着,便向幼箴房中去

行至门前,只见房中烛火亮着阿七也不惊异――先时曾与这幼箴在农家同宿一室,便知她睡得极沉,且不肯熄了烛火――阿七抬手便大力叩了叩房门

过了许久,幼箴才将房门打开,却见阿七与一名清俊男子,立在门外

未及恍过神,便见阿七对那男子笑道:“可否稍等片刻?”说着便进来房中,随手将房门掩上

幼箴望着阿七,疑惑道:“那人是?”

阿七低声道:“先时一位故友,为人稳妥,将你托付给他,应是不会有差错”

“什么?”幼箴大惊,“你是说――”

“不错,我不能带你北去”阿七温言道,“留你一人在这雁鸣,左思右想,终是不妥――”

幼箴恨声将她打断:“你既带我出来,却又出尔反尔――那你可知我心中所想?”

“如今我不过是想保你平安我自顾尚且不暇,先时受伤反倒你来照料”阿七轻声道,“况且,若你不回京中,不知会乾多少无辜­性­命”

幼箴似是明白了几分,将手指着阿七:“你竟敢――”

却见阿七单膝跪下,“先时云七冒犯了公主,还望――”一语未落,那幼箴便恨道:“住嘴!”

阿七果然闭口不语幼箴更觉满腹怨气无处宣泄,上前一把扯住阿七右臂,将她拽起,“你让我走,我偏偏不走!”

“那苏将军只能多费些气力了――”阿七望着幼箴,忽而扬声道:“请进来吧,苏将军――”

苏岑便推门进了房中幼箴并不看那苏岑,只将阿七恨恨盯了许久,忽而转身走向榻前,将自己的东西一样样打点起来

阿七倒觉有几分怪异,回身望向苏岑,却见那苏岑快步上前,先行将幼箴的箭囊收在手中

幼箴恨个不赚却也无计可施此时便听阿七说道:“回到京中,还请公主念及一路同行的些微情意,只说是被苏将军偶然寻得――”

幼箴只当苏岑未曾看到缉拿刺客的告示,也怕累及阿七,恨声应下:“我自有分寸,何须你?嗦!不过,如今这一走,却得带件你随身的东西回去!”

苏岑闻言,似笑非笑,望向阿七

阿七无法,只得向靴中取了自己平素带着的匕首,递给幼箴,“我身上只有这个,你拿去吧,这匕首利得很,落发即断,你不要割了手才好!”

幼箴拿了那匕首,眼中一番明灭,终是猛地刺向阿七颈间,在半寸之内堪堪汀

阿七面­色­如常,轻叹一声:“苏将军,请带殿下走吧――”

幼箴见阿七不为所动,苏岑又欺身上前,自己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心中一急,脱口而出:“我不能走――”

苏岑与阿七只得将她冷眼瞧着,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果见那幼箴将眼一闭,咬牙道:“我你我二人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如今怎能狠心将我赶走――”

“翱”阿七哭笑不得

苏岑­唇­角抽了抽,拧眉道:“殿下休要胡言乱语,快随在下回驿馆吧――”

二十三雁关初识(14)

幼箴见苏岑并未被自己蒙赚恨得终是将匕首掷在地下,口中恼道:“我才不稀罕!”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出房门,随手将那房门狠狠一摔,直震得门框之上簌簌落土阿七面上犹自讪讪,苏岑却不急着去追,只俯身将那匕首捡起,低低笑道:“你这女人,麻烦却多――况且通身也无好赠与的物事――”说着只将手腕一抬阿七便觉身侧寒光微闪,却是一缕长发被苏岑轻削下来,唯见发端缓缓自他手中垂下,柔顺静谧

阿七只怔怔看着,却见那苏岑手法娴熟,即刻便将长发打结,放入袖中,当下也忘了羞赧气恼,反倒开口嗤笑道:“苏公子果然是个中好手,只怕府中藏的女子的头发指甲,已多得辨不清了――”

“那你还不乖觉些?”只见那苏岑浅笑吟吟,向窗外一望――月光如水,幼箴卦在院中石磨之上呆呆坐着――苏岑抬手熄了烛火,又将腰间青潭取下,系在阿七腰上,“软剑亦是手腕发力,方才我如何使它,你向来聪慧,可记住了?匕首我便替你收了等祁地之事一结,我便去绮桐馆寻你――若是家中头发多得辨不清,倒还有这匕首与你相认――”

明知那苏岑出言调笑,阿七心中却唯有一丝苦意

只见那苏岑敛了笑,低头静静将自己望着,阿七终是暗叹一声,低声对他说道:“我不会再回陵溪――况且,苏公子与阮姐姐一对璧人,往后休要再动这些心思――”

“你若不去,我便一直留在那里,花天酒地,了此残生,倒也不错――”苏岑眉梢轻挑,待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停下

不多时,便见幼箴推门进来,悻悻然道:“方才那匕首呢?给我!”

却见苏岑踏在椅上,撩起袍摆将匕首收入靴中,淡淡道:“殿下方才不要,如今便算了请殿下随我回驿馆吧――”一面说着,转而拱手向阿七笑道:“既如此,云兄,你我便陵溪见了!”

月已西沉

――杯盏之中,茶­色­渐深,再也瞧不见月­色­映在其上的一抹清辉阿七伏在窗前,倒觉好似整晚都如这般坐着,腰间却何故多了这宝洁潭?心中恍恍惚惚,竟如醉酒一般,终是沉沉睡去

二十四生已无意死难平(1)

小满一过,­阴­雨连绵

即便往日行人如织的城南弦西街,此时亦是显得清寂唯有河中时而荡来一叶篷舟,其上立着身披蓑衣的渔人,又或三五只鸬鹚

细雨轻烟,城中满目绿意,好似揉在这蒙蒙水雾之中

三两个临窗闲坐的姑娘,远远便见着一只墨绿油涩缓缓穿出雨雾

伞下却是一名素衣男子,眉目间隽永神采,仿若雾隐山峦

众女正看得失神,却见那男子身后忽而闪出一个头戴斗箕的小童,再仔细看时,小童身上背了一只药箱

内中一名叫玉霞的,倒略略识得阿七与浦儿,口中便笑道:“那七哥儿离了咱们这里这么久,如何浦儿却回来了?还不快去报与明姐姐知道!”

不想这男子并未进到馆中,反而带了那浦儿往巷中一拐,径自去了后苑

后苑角门上早有两名小厮候着,见了男子便忙忙出来见礼,引男子上了绣楼

绣枝亦是早早候在房门外,待那男子走近,赶紧上前打起珠帘男子略略低了头,进了房中此时便有小丫头跑去东苑通报

绣枝先奉上茶来,“亓公子――”

修泽只淡淡道:“不必”

绣枝会意,即刻将修泽引入内间

榻上放了碧纱帐,绣枝便将帐子撩起半边,口中轻轻说道:“姑娘,无妨,是亓公子”一面说着,将那女子的左臂轻轻放在手枕之上那女子只阖目躺着,不知是睡是醒

修泽抬眼先将那女子面上一扫,再看那手时,又见指端几处薄茧,抬手向女子腕上略探了探脉息,便对绣枝道:“取先时的方子过来”

绣枝闻言,便将先时所请的郎中开的药方递与修泽修泽看了,起身说道:“只照这方子抓药便是,若是能好,便罢了”一面说着,竟要离去

浦儿此时仍在一旁探头打量绣枝便有些讶异,只得在修泽身后轻声道:“前些时日照这方子服了几副,却是毫无起­色­――还望亓公子明示若如此,竟不好回明姑娘的――”

修泽却不再多言,径自向门外走浦儿赶紧将刚刚打开的药箱收好,背了去追那修泽

此时便见明苡独自一人,自廊上进来,与那修泽一照面,先便施了一礼,“明苡见过公子”

修泽略一点头,脚下却不曾停顿

明苡便赶紧上来拦赚“公子请稍后片刻――”一面说着,将眼望向绣枝

绣枝赶忙过来回道:“亓公子试过脉息,说用先前大夫的方子便可――”

明苡便陪笑道:“公子可是说笑?”

修泽见明苡拦在自己身前,便淡淡说道:“若她一心求死,连这方子,也不必用了”说着便不再看明苡

明苡便也不敢再拦着,退至修泽身侧,随那修泽一同出去待那绣枝掩上房门,明苡略一思量,口中故意叹了一叹,继而轻轻笑道:“明苡竟逾矩了――只是,这阮姑娘却是七哥儿先时反复叮嘱,要照看好了的,谁料如今――”

一语既出,果见修泽脚步微滞,“若她有想做的事,抑或想见的人,倒不妨一试”

明苡便笑叹一声:“若当真有,怕也不是现下这副情形”

修泽便道:“再不然,便惹她恼怒――如此虽不治本,却也可暂缓一时之急”

“这――说来虽是容易,阮姑娘聪慧过人,­性­子又平顺,如何能令她说恼便恼?”

此时便听旁边一个清泠女声:“我却有办法――”

修泽眸光浅浅望去,见是一名年轻女子,遥遥在雕栏边立着,绿衫白裙,乌发轻挽,鬓间却是一只木钗

明苡亦是循声望了望,却是绿绮

明苡正待开口,绿绮便上前盈盈施礼道:“可是亓公子?小女子绿绮,见过公子――”

修泽却已将目光收回,恍若未闻,自那绿绮身侧,缓步走下楼梯

明苡跟随其后,似笑非笑睨了绿绮一眼,与绿绮擦肩而过

绿绮遭修泽冷落,却不以为意,只浅浅对一旁的绣枝笑道:“可否去阮姑娘房中瞧瞧她?”

绣枝赶紧笑道:“看绮姑娘说的,快请随我来――”

二十五生已无意死难平(2)

绿绮便随着那绣枝进了暮锦房中

绣枝隔着纱帐向内瞧了瞧,只道那暮锦仍是未醒,回身低声对绿绮叹道:“昨日晨间到这会儿,水也不曾沾一沾一会儿煎了药来,只怕也是――”Dm

绿绮轻声道:“你先下去吧,我倒有几句话与阮姑娘说”

见那绣枝似是有些犹豫,绿绮便微微一笑:“好丫头,你只出去吧她如今已是这个情形,我还能怎样?“

绣枝赶紧陪笑应了,掩门出去

绿绮隔着那纱帐,将榻上的女子一望,即刻便收回视线,口中幽幽道:“我知你便是绫菲――”

见暮锦似是不为所动,倒似真的昏睡不醒,绿绮便像自语一般,轻轻说道:“我曾看过一幅画像――画中是一名花间顾盼的女子,不说你也定然知晓,是出自谁手当初我也曾求他为自己作一幅,谁知――”说道此处,绿绮突然淡淡一笑,转而说道,“你瞧,你我二人境遇相当,说来我倒比你凄惨些――可你是王女,自云端落下,当是幽怨自残;而我身为低贱,生于泥泽之中,却可日日强装欢颜――”绿绮说着,轻轻撩起纱帐,拉了暮锦的手,却见拇指指侧与无名指指腹,与自己一样,其上俱是揉弦所致的薄茧绿绮继而说道:“当日绿绮的教习师傅,曾问我习琴习筝?我便选了琴,那时年少心高,心中想的却是――宁可以琴自娱,亦不弹筝娱人一晃十多年过去,究竟娱己抑或娱人?连自己也思量不清了――”

先时暮锦只静静躺着,心中虽恍惚,神志尚有一丝清明方才只听那男子出门前一声冷讽,又似轻喟,倒正正说中自己的心思现下听绿绮在身旁又如此说,­唇­上便扯出一抹轻笑――难不成,自己竟是那可怜可笑的愚人?一面想着,双目渐渐睁开,便见绿绮正静静打量自己

暮锦双­唇­微动,却未出声绿绮便探身将她扶起,取过几上的杯盏,拿银匙细细喂了几口温水与她

“居于京中时,久闻姑娘芳名,只是不得一见,”暮锦嗓音沙哑,黯然开口道,“琴心清和,宠辱不惊――暮锦远不及姑娘”

绿绮便道:“绿绮不过一点浅薄见识京中曾有一位静安师太,对绿绮说过――心陷囹圄最为可悲,郁郁不得开解;身陷囹圄,却是无妨”

暮锦轻轻笑道:“如今有无桎梏加身,于我已无分别――身心俱疲,生已无意,唯求一解”

“若求开解,何须一死?”绿绮轻轻说道,“倒有一个去处,姑娘可以容身”

东苑

明苡送修泽离去,回来听绣枝将绿绮探视暮锦一事与自己说了,不禁冷笑道:“也罢,若她有灵验法子,只管让她去开解阮暮锦留下必有用处,我又承了人情,何乐不为?”

一时房中并无他人,旁边纹鹊便疑惑道:“这阮姑娘究竟有何来头?亓公子竟亲来与她试脉――”

“阿七以为自己不说,便能瞒得过我?”明苡冷哼一声,“若我查明了阮暮锦的来历,必向公子告她一状到那时,可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一面说着,接过纹鹊递上的茶盏,轻啜一口,忽而想到什么,心中一阵暗恼――“你懂什么!亓公子肯来,却不是因那阮暮锦的缘故!”

纹鹊更是不解,“那却是何故?”却见明苡拧了眉,似是自言自语,咬牙恨道,“那丫头究竟哪里好?如何我却一点儿也看不出!”

二十六生已无意死难平(3)

纹鹊自是不知明苡说的是谁,见明苡似是恼了,便不敢再问,只轻声说道:“方才韵儿过来说,花瓣子都晾好收了,姑娘要试试么?今年虽是颜­色­不好,味道却比往年香些――”

明苡将手指揉着额头,“收了吧,今日也没那个心思”想了想又道,“那韵儿来了也有几日了,我听绣枝说那丫头一见倒还伶俐,先就安排在后苑吧”zxSm

纹鹊便道:“姑娘先时没吩咐,原先七哥儿住的几间屋子,如今横竖也没人赚不费什么力气,绣枝便做主分给她照看了”

“嗯”明苡点点头,“你随我过”

一时到了先时阿七住的房中,便有一个小丫头上来行礼明苡将眼看时,见这丫头年纪不大,倒生得俏丽可人,眉间一粒朱砂,更添几分娇媚

纹鹊便先笑道:“还不快与明姑娘跪下谢恩?”

那丫头闻言赶紧跪了,怯怯道:“韵儿谢明姑娘收留――”

明苡点头轻笑道:“起来吧”一面说着,缓步向里间走去打量一番,见房中各处纤尘不染,甚是妥帖再走到书案跟前,案上摆了两只盛墨的瓷制墨盒,一青一白,随手打开那只白瓷的,却见内中并无墨条墨淀,倒有一根青玉簪子,衬着细瓷,更显剔透温润

见明苡微微拧了眉,将那簪子拿在手中细看,韵儿便上前轻声道:“回姑娘,这是前些日奴婢在七公子榻上寻到的,许是公子忘了带走奴婢便自作主张,收在随手可见的地方,若公子回来――”

明苡也不接话,只回头唤纹鹊道:“七哥儿向来不用这个――你记­性­好,过来瞧瞧,怎么我倒觉得有些眼熟?”

纹鹊向明苡手中仔细瞧了瞧,掩­唇­笑道:“倒像一位客人的,如何却在这里?”

明苡恍然想起,那晚正是苏岑用这簪子替阿七挽了头发――当下却对韵儿说道:“也不知是谁的,便赏了你吧!”

韵儿心知这簪子贵重,心中倒有些惶惶,赶紧跪下接了

纹鹊便笑道:“咱们姑娘最是体恤下人,日后凡事多多上心,好处少不了你的!”

明苡不发一言,转身便走了出去纹鹊赶忙跟在后面待出来后苑,纹鹊便陪笑道:“姑娘今日倒大方,也不怕折了那丫头只是那簪子,瞧着倒像是前些日子那位岑公子的,如何又到了七哥儿房中?”

明苡只淡淡一笑,忽而开口问道:“你觉得那七哥儿如何?”

纹鹊便有些讶异,“姑娘的意思是――”

明苡便道:“只说你冷眼看去,觉得此人如何?”

“七公子倒还聪慧,心思细密,”纹鹊想了想,细声道,“只是,到底年轻,未免有些意气用事”

“我说的倒不是这个阿七若是扮作女装,依你看,人才品貌却是如何?”明苡又问

“这”纹鹊忽而笑道,“那日七哥儿扮作女装,倒真是像呢!姑娘如何倒想起问这个?”

明苡便轻轻一笑,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将话绕开去

二十七生已无意死难平(4)

“这一批买的丫头,”明苡问道,“可还有伶俐出挑的?”

纹鹊便回道:“选了八个出来,姑娘可要过去瞧瞧?”2m

“那倒不必”明苡沉吟道,“明日一早,让他们早些备车我自去送下,省得缃葵说不明白”

翌日,破晓

看那天­色­似有些微微放晴,湫檀便早早唤浦儿起来,与自己一起将前两日采摘的忍冬拿到后院空地上晾晒

浦儿自从阿七走后,一直在此处住着,每日跟了湫檀进进出出,湫檀虽说和善,闲了却多爱一个人默默出神;偶或随修泽进山采药,浦儿自是不敢在他跟前造次;再有三不五时碰着一次崔嵬,那老儿脸冷得更如冰坨一般――总之自是不及在阿七身边时自在惬意,一日下来连话也懒怠多说,只觉无趣得紧,恨不得阿七立时Сhā了翅子,飞了来将自己接走

这厢手中翻着花儿,卦低头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好似看见阿七立在院落当中,被明晃晃的日头照着,周身皆是忍冬花香,正扯了一边­唇­角,冲自己坏笑,双手却藏在身后浦儿心中既惊且喜,赶紧将那药簸箕一扔,便扑身上前,不成想却扑了个空,只听咕咚一声,连人带筐,一起歪在地下

此时便听头顶有人嘻嘻轻笑浦儿赶紧抬头看时,哪来的七公子――却是明苡,身后带了倒有十来个丫鬟,俱是一水的粉衣装扮,梳着双丫髻,身量胖瘦亦是差不许多

浦儿也不起来,就地伏身道:“浦儿见过明姐姐――”

身后有几个丫鬟犹自笑个不赚明苡侧脸将眼风一扫,那几人立时噤声,垂下头去明苡回过头来,看着浦儿,自己却笑道:“湫檀呢,怎的后门上连个小厮也没有?”

“回姐姐的话,湫姐姐应是在前院上月初湫姐姐刚打发了两个人,如今还没找到接替的――”浦儿说着,瞧了瞧众女,嘻嘻笑道,“明姐姐如何带了这许多姐姐过来?”

“我此番却是带了你七哥哥的信来的,”明苡故意笑道,“你要拿了好东西,来与我换――”

“明姐姐还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即便有,浦儿也得不着”浦儿立时睡意全消,口中忙不迭道

“当真么?那便说些姐姐爱听的――”明苡笑道

浦儿便嘻嘻一笑,那促狭神­色­倒有几分似那阿七,“崔先生三五日前便出门去了,说是去青城,何时回来却不得知亓公子近来倒不曾外出,只前两日去山里采了一回药,浦儿只知道这些――”

“好机灵孩子!”明苡笑道,“却比你七哥哥还差些――”

浦儿便也笑道:“方才姐姐说的,那信――”

“信倒没有,北边只传信儿过来,说七哥儿离了京中,往北地去了,要回来只怕还早呢!”见浦儿面上笑意渐淡,明苡便轻轻一笑,“继沧的伤势如何了?”

“已经大好了,亓公子说只需静养”浦儿没­精­打采,垂了头,低声说道,“公子昨晚宿在书房,可要浦儿过去通传?”

“我随你过去便是”明苡说着,跟了那浦儿过前院去,接着又似随口问道,“我先时派人请亓公子过馆中去,心知他必是不肯,如何后来却应下了?”

二十八生已无意死难平(5)

浦儿便道:“湫姐姐也想不明白呢――如何今次亓公子倒破了例?不过浦儿想,许是继沧哥哥开口求了他的缘故”

“继沧?”明苡奇道,“和继沧又有什么关系?”Hxm

此时抬头却见湫檀自游廊另一边慢慢走来明苡便先将这头丢下,含笑迎了上去,“如今你们这里,倒比从前在靖州时还清冷些!”

湫檀走到近前,先道了万福,复而笑道:“就这么着,亓公子还嫌人多嘈杂呢!”

“难不成,每日只你一个,”明苡笑道,“又要洒扫服侍,又要筛丸研药的,如何忙的过来?”

湫檀便浅浅一笑,“几年下来,倒也习惯了”一面说着,将眼向明苡身后瞧了瞧,秀眉微颦,低声道:“崔先生又不在,若这些都留下,只怕亓公子见了,要不耐烦了”

“劳烦你费心!若当真要挑出两个合适的,只怕这些还不够呢!”明苡说着,转而吩咐众女道,“来见过湫姑娘――”

众女便上前行礼,齐齐说道:“见过湫姑娘――”

“这可不敢!”湫檀赶忙笑道,“湫檀应是比各位妹妹虚长几岁,日后姐妹相称便是”

“你倒会人前做小伏低!”明苡笑着啐了湫檀一口,回头命一众丫头遥遥在后面跟着,转而低声对湫檀说道,“这些都是绣枝挑的如今我­精­神越发不济,白日里倦怠得很,也不愿多管事,只交给你调教吧”

湫檀便苦笑道:“姑娘真是难为我了――”

“却也不难,”明苡轻笑道,“起先只管使唤她们做些杂事,从中挑几个手脚勤快,头脑清楚的,教习些简单医理便是”

湫檀仍是有些作难,“虽是先生不在,还是先回了公子为好――”

明苡便笑道:“当是如此你先领了她们下去,我自去回公子便是”一面说着,留下众女,仍命浦儿在前面带路,沿着松木游廊过前院书房去

说起此处院落,却是依山辟林而建,静谧雅致――几进房舍掩在翠竹松木之中,俱是结草铺顶,竹木为墙,朴而不拙除却松竹,院中并无花木,唯自后山引了一道山泉绕至前院,蓄成小小一片水池,又顺着墙垣篱障萦回而出,池中倒植了些子午莲,将将孕蕾

明苡眼中打量四周景致,还需分神盯着脚下――这游廊乃是架空铺就,踏上去便听脚下松木微微作响想那绮桐馆中日日喧嚣,而此时山中如此清寂,明苡便笑着向浦儿说道:“崔嵬那老儿上了年纪,在此间修身养­性­,倒还罢了,却拐带的亓公子­性­子也淡漠的很――每日不是读书便是侍药,岂不憋闷!”

浦儿闻言,便撇嘴道:“不但此处憋闷,出门去俱是山野,浦儿见的兔子倒比人多些――”

一面说着,却见院中高处,草亭之中,修泽正背对二人,负手而立

明苡立时驻了脚步只见浦儿小跑过去,离那亭子还有七八步光景,便慢下步子,上前躬身说道:“公子,明姑娘来了――”

修泽并未转身,只淡淡问道:“湫檀在何处?”

“明姑娘带了十几名小丫头过来,湫姐姐领她们去偏院安置――”此时浦儿悄悄抬眼打量,虽只见着侧面,但知修泽已冷下脸来,话音便渐次低了下去,不敢再说

二十九生已无意死难平(6)

明苡远远瞧着,心下倒也知道个大概,便款款行至近前,此时才看清那亓修泽广袖深衣,并未绾发待他侧过身来,更见前襟微敞,内里一袭绛­色­中衣,亦只是松松系着――原本平淡无奇的布袍,经他穿来,倒比锦衣华服更显清逸出尘

明苡立在亭外,轻轻垂了眼,心中暗道――那起小丫头们,此间住着,心里只怕要搁不住了――一面想着,未语先笑,向修泽福下身去2m

修泽却拾阶而下,拧眉淡淡说道:“早便说过,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明苡便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低声道:“明苡不敢搅扰公子,只是今次事出有因,崔先生又不在――”

“送来多少,便送回去多少”修泽语气平淡,明苡听来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寒意,“此外,继沧也不必留在此处,回馆中休养便是”

原本还想先斩后奏,如今算盘已然落空,明苡心中不甘,只陪笑道:“还望公子体恤,明苡实在是为难――”

修泽却沉声吩咐浦儿道:“送客!”

明苡心中暗恨,也不顾浦儿还在一侧,忽而开口说道:“若公子不答应,只怕那七哥儿自北地回来,便要冒充医女进宫了――”此时便听修泽背对自己,冷冷问道:“这是谁的授意?”

明苡心中一惊,立时跪在地下,口中低低道:“明苡出言不逊,请公子责罚――”

“白先生?还是远砚?”修泽并不理会,冷声接问

明苡垂下眼去,只咬­唇­不语

默了半晌,修泽突然说道:“让湫檀随你回去吧”

“谢公子――”明苡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仍是跪着,口中轻声道,“只是,这里不能无人侍奉,明苡这就回去,即刻便送两个稳妥的丫头过来”

修泽却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等修泽走远,明苡方慢慢起身浦儿赶紧过来搀扶,心中疑惑,见明苡面容冰冷,便不敢开口相问只听明苡说道:“你也都听见了?收拾一下继沧的东西,再告知湫檀,我们即刻回城中去”

浦儿应了,跑去寻那湫檀

明苡便缓步走进亭中,向栏杆上坐了,面­色­平静,心中却暗恨不已

湫檀此时正在偏院,将十几名丫鬟一一细问了名字年岁,家在何处

待那浦儿寻来,又将修泽的话转述一番,便见湫檀立时变了脸­色­,“这可是亓公子亲口说的?”

浦儿自是不解,却因乾阿七,便急急问道:“湫姐姐,有何不妥么?”

湫檀神思已乱,无心与浦儿多说,转身便往修泽书房去

房门虚掩,湫檀将心一横,推门而入却见修泽立在书案前,面­色­如常,正细细研墨

湫檀原本心中火急火燎,如今见了修泽,倒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泼将下来,唯觉心底委屈难言,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立时垂下眼泪

修泽将她浅浅一望,只淡淡说道:“起来说话――”

半晌,只听湫檀低低泣道:“莫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公子却要将我赶走?”

三十生已无意死难平(7)

修泽沉默不语,手下走笔如飞湫檀亦只是跪着半晌,修泽将信笺封好,掷在案头,“我并未赶你”

湫檀听修泽的语气,竟是无波无澜,更是灰了心意,垂首轻轻笑道:“初时跟着公子,只当公子医者之心,必是仁厚,不想到头来却是如此!湫檀便依了公子的意思,倒也不必替他们教习医女,只将湫檀送入宫中便是――”

修泽淡淡道:“你这是何苦跟着我,总不及跟着明苡――他日事态平息,明苡也不会为难与你”

湫檀只觉心中痛楚如钝刀削切一般,明知无望,仍是凄然笑道:“若湫檀只愿守在公子身边呢?”

修泽便道,“那也无妨,去留随你让明苡另寻他人便是”

“有无湫檀,公子全然无意;只是那七公子,却万万不可进宫――公子可是此意?”湫檀含泪问道

想这湫檀素来恭顺,现下却出言顶撞,修泽看她一眼,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于是冷冷说道:“让明苡过来”

湫檀便不再多说,起身自去寻那明苡

却说明苡见湫檀双目微红来寻自己,先便暗自掂量一番――方才却是为了试探亓修泽,有意提及阿七;修泽向来不问世事,却因了这阿七,几番破例,心中便有了计较

随那湫檀到了书房,明苡先告罪道:“湫姑娘自小跟着公子,自是情意绵厚,方才竟是明苡疏忽了此事不如等崔先生回来,再做计较――只是不知,崔先生几时回来?”

“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修泽已是面露不耐,言语间却毫不掩饰,“既然湫檀不肯随你去,便也罢了你们如何安排,与我无关,独独阿七,却是不可”

修泽说得如此直白坦荡,明苡反倒不好再追问因由,只喏喏应了,与那湫檀一起退出书房

走得离书房稍远些,明苡便有意对湫檀说道:“这七哥儿还真是讨人疼,非但是白先生,如今竟连亓公子,都对他如此袒护”

湫檀跟在明苡身侧,只垂头不语

明苡便轻轻一叹,接着说道:“你的心思,姐姐将将才明白,若是早些知道,便不会如此行事”

湫檀听她絮絮说着,却恍然想起,浦儿与自己说过,阿七临行时曾留书一封给继沧,而前些时日又无意中听到继沧求修泽为阮暮锦诊不现今想来,只怕是阿七将阮暮锦交由继沧照顾在先,而修泽知晓是阿七所托,方才答应为暮锦诊治一念自此,湫檀更觉心中凄然――修泽­性­情淡漠,自己悉心侍奉多年,他也不曾放在心上,谁知竟偏偏中意一个少年!

正自失神,却听见明苡唤了自己几声,便赶紧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湫檀倒耽误了明姑娘的大事”

明苡便叹道:“罢了,左右我便是费心劳力的命数,反倒里外不讨人喜欢――”

三十一花如关外雪(1)

待阿七随那乌末混出关去,已近月末

出来雁关,穹庐如盖,四野苍鸣西北望去,隐隐有一线灰褐­色­山峦,仿若长龙一般,横亘在天际

乌末骑在马上,手中软鞭将那山脉一指,扬声笑道:“那便是祁山,云公子,你在中原,可曾听说过?”

“祁山藏雪狐――”只见那阿七轻裘?靴,亦是一副祁人装扮,挑眉笑道,“说得可是此处?”

“正是!”乌末神情忽而变得肃穆,对阿七说道,“祁人代代相传――雪狐乃是神山灵兽,祁山终年积雪,春来才得以化作甘泉,哺育我大祁子民,全是因了这雪狐的庇佑!”

阿七闻言,便也敛了笑意,“呼延兄可曾见过雪狐?”

“在祁地不曾见过,”乌末却冷冷说道,“早些年在你们京中,倒见过一回!”

阿七一愣,继而便知自己却是问错了,当下将话锋一转,微微笑道:“呼延兄游历甚广,云七实在羡慕”

乌末便也将那雪狐之事丢开,对阿七笑道:“实不相瞒,我自小便四处游荡,先时随着族兄,后来则是独自一人――走完了祁地,便入关南下,继而转向西炎由西炎向西,却是一片戈壁荒沙,寸草不生,飞鸟绝迹人说若是穿过那荒漠,向北便有一处瀚海,浩淼无边,彻骨冰寒五年前,我随一队西炎商旅西去,却被毒蜥咬伤,终是折返,无缘继续西行,自此倒落下一块心病――”

阿七直听得心驰神往,“古书说瀚撼漠,当真有如此远的去处!若是此生云七有幸,必随呼延兄一道!”

乌末闻言大笑:“云公子果然与乌末是一路人!难怪你们衍国人常说‘相见之晚也’,乌末恨不能早便识得公子!”

阿七笑道:“云七此行最大的收获,亦是有幸得识呼延兄”

“既是如此,”乌末双目望向阿七,口中笑道,“你我意气相投,倒不如在这苍穹之下,指山为誓,结为异姓兄弟,此生不负,你道如何?”一面说着,自腰间摘下一柄匕首

“好――”阿七朗然一笑,在马背上接过匕首,“蒙呼延兄不弃,云七自此便认做兄长神山为证,日后福祸共担,必不相负――”

此时只见乌末取出羊皮酒囊,拔开塞子

阿七便用那匕首向指尖一划,将血滴入烈酒之中

乌末亦割破手指,用那酒囊接了鲜血,仰头饮下一口,再递与阿七

阿七也不计较箭伤如何,抬手饮下

乌末便笑道:“如此,你我便是兄弟,日后直呼我乌末便是!此去祁地寻亲,你倒不如也取个祁人的名字”

阿七便问:“不知这个‘云’字,祁人却是如何说?”

乌末用祁语笑答:“乌勒――这个名字妥当!”

三十二花如关外雪(2)

入夜

阿七随那乌末,在一处牧民毡帐中落脚这户人家却是迫于生计,一路逐水草南行,战事将将告缓,便来此安家而不过月余之前,此间却还是一处修罗沙超战火纷飞,血流成河是年春季久旱无雨,毡帐之外不远处,荒草砂砾之上,散布的斑斑血迹,仍是隐约可见

阿七见了祁人,便闭口不语乌末只说阿七也是祁人,是自己的兄弟,先天失语m

主人却是一名北祁女子,一身旃裘破旧不堪,人又生得粗砺健硕,辨不出年纪阿七不见男主人,又见女子育有三个孩儿,年长的女儿也不过十二三岁光景,稚气未脱,便知此女年岁并不大

阿七掏出衍国的银锭给那祁女,她却摆手不收乌末便对阿七笑道:“如今两国战事不明,即便收了银子,也不敢到关内去用再则他们生产自足,何须此物?”阿七闻言,便将银锭收了,再向背囊内翻找,不想却有一只蓝宝玳栳,牛油灯下,溢彩流光正执在手中怔怔瞅着,只听身侧乌末笑道:“箴儿姑娘果然对你情深意重,必是她临行时留下的!”

阿七讪然一笑,此时却见那祁女望着自己手中的梳子,面上微微露了艳羡之­色­;而将将七八岁大的小女儿,偎在娘亲身边,卦啃着满是泥污的小手,亦是痴痴望着

阿七心下一软,抬手便将那梳子递了过去

女子仍是不接阿七转而看那小女儿,女娃便向娘亲身后躲了阿七无法,转脸却见身侧的大女儿倒将自己望着

阿七便笑着将梳子又递过去,那少女果然伸手接了,且目光亦不闪避,紧紧盯着阿七,将梳子收在怀中

此时便听在另一侧席地而坐的乌末哈哈大笑,蒲叶大的巴掌一掌便拍在阿七肩上――明明拍在右肩,阿七倒觉震得左肩箭伤生疼,险些叫出声来

乌末继而用祁语与那女子说了几句,女子便笑着点头

阿七不识祁语,亦不能开口相问,当下便笑笑作罢

乌末等那女子起身出去,却对阿七笑道:“是我先时不曾提醒你――再往北去,切不可再随意向年轻女子私授物品否则,别怪我救不了你!”

不多时,祁女用羊­乳­款待二人,并无他物乌末便取了随身带的­干­粮,众人分食

先时煮沸羊­乳­之时,那祁女将手抓了牛粪生火,继而又拿了­干­粮放在火上烤热,分与众人――阿七自是看在眼中,加之羊­乳­腥膻,与­干­粮同食,含在口里几难下咽抬眼却见众人皆是大口吞咽,便也依样用手抓了­干­粮,蘸足了羊­乳­塞到口中,嚼也不嚼便强咽下去

祁女未看出异样,却是乌末,吃到一半,便将腰间酒囊摘下,掷给阿七此时阿七直吃得心口翻涌,也顾不得许多,接过便饮烈酒入喉,一路烧将下去,反倒略微好些

一时饭毕阿七只觉帐中憋闷,便起身走出毡帐乌末跟在身后

二人离那毡帐远远站着不知何时,刮了半日的北风忽而转作东风原本凛冽的朔气,似是变得稍稍湿润起来

三十三花如关外雪(3)

饮天地,俱是广袤无边――阿七心中慨然,低声道:“到了此处,方知天高地阔,人便好比那小小蝼蚁,种种利欲私念,都能抛诸脑后才是,如何反倒恁多纷争?”

身侧乌末却冷声笑道:“此时你这样说!若是逢遇久旱,再来此处,只怕却是另一副心绪了!”见那阿七迟疑不语,乌末便接着说道:“我在北祁十数年间,遇上三次大旱,彼时水草枯竭,饿殍遍野,人畜尸身散落各处,若再有瘟疫肆虐,此处便如地狱一般,哪还得闲情直抒胸臆,淡泊远志?”

未及乌末说完,阿七已是明了半晌,终是低声问道:“由此便是衍祁三次交战,最近一次,更是历经数年?”

乌末便冷冷道:“你们衍国国土广袤富饶,却要与我大祁争夺这北地零星散布的水甸子水甸子虽说水草丰美,于我们而言万般珍贵,却是不宜农耕自前朝起,你们陆续迁来人丁垦殖耕作,那些百姓终因不耐酷暑严寒,土地贫瘠,加之思乡心切,纷纷逃回故土即便如此,衍国仍不肯放手,寸土必争,几番将我们祁人逼上绝路――”

“乌末兄!”阿七忽而说道,“多次战乱,祁人铁骑南下之时,扰我疆土,欺我平民,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北境边城数十年不得将息――如此,也是将你们逼上绝路么?”

乌末冷嗤一声,“古往今来,既生逢乱世,为求开疆拓土,福泽子嗣,如此也实属无奈之举”

“国之纷争,不是我等小民三言两语便可说清,”阿七心下颓然,低声叹道,“云七只知――无分世间贵胄贱民,抑或蜉蝣般朝暮生死,皆不可视如草芥,人人却要好好活着,不负生而一世”

乌末闻言,不觉便敛了怒意,沉声笑道:“云公子如此悲天悯人,乌末实在惭愧然佛语有云,大威大德割­肉­喂虎,削臂饲鹰,严守杀戒,实乃小慈悲也――”

“云七出身微寒,亦是一个俗人辨不清那庙堂之上执掌生杀大权之人,心中所怀的大慈悲”阿七垂首,低低说道,“此生惟盼不见杀戮纷争,可恨日日所谋之事,于此愿却是南辕北辙――”一语既出,暗自一惊――莫不是人在这无垠旷野之间,一时忘情,竟失了往日的心机与分寸?

抬眼果见暗夜之中,乌末双目炯炯,将自己望着不知为何,阿七却当即释然,眸光坦荡,仿若此间荒原――“北地之行一了,云七只盼能如乌末兄一般,随心所欲,四方游历”

乌末盯着阿七,终是放声大笑,“我乌末自五岁起,游荡二十余年,自负交游甚广,不想现下才结识了你这样的兄弟!”一面说着,抬手又向阿七肩上拍去

拍得阿七只得顺势一退,口中陪笑道:“乌末兄实在是膂力了得!”

乌末便笑道:“实不相瞒,当日乌末曾与冒?之兄忽莫儿比试­射­猎,结果却是乌末略胜一筹!”

阿七早前便曾听闻祁王冒?有一异母兄长,膂力惊人,举族无可及者――便也笑道:“云七有幸,得见北祁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实不敢当早先我曾两次败于苏将军手下,若妄称第一,岂不有辱我祁人的颜面!”

“那晚乌末兄与苏公子一决,苏公子乃是以柔克刚”听那乌末忽而提及苏岑,阿七心中黯了一黯,却仍是轻声笑道,“若当真比试­射­猎,乌末兄必不输他!”

此话在乌末听来,甚是舒爽,即刻便大笑道:“好!你既如此说,若他日见到苏岑,必要与他再较高下!”

三十四花如关外雪(4)

阿七点头称是此时东风渐缓,只觉颊上似是飘来一星水滴,不禁奇道:“那里来的露水?”

乌末闻言,立时仰面望向天际,忽而放声呼喊:“苍天佑我大祁――”

不多时,只见雨滴纷纷洒洒,遥以天际落下乌末亦不躲闪,只立在旷野之中,双臂舒展,仰天大笑那祁女与三个孩儿,亦是冲出毡帐,手持木盆瓢碗承接雨水,俱是欣喜不已

阿七便与众人一道,立在雨中,回首却见毡帐门前,映着昏黄的灯光,地上隐隐有暗褐­色­的血迹,混着雨水,终是渐渐冲淡,消逝不见――呆呆想道,若是年年得遇甘霖,可否便如这般,化解了戾气?一念至此,心中怅然,眼眶一酸,便落下泪来

雨势转急,此时只见乌末忽然回身,大步走上前来,口中斥道:“还不进去!”阿七卦怔怔,却被乌末一把扯住手臂,拽进毡帐之中

“你这人,说傻却不傻,怎的倒有三分痴­性­?竟如­妇­人一般!”只见乌末似是哭笑不得――“箭伤未愈,又不可受寒,在雨中呆站着抹泪,却是何故!”

这厢阿七早敛了心神,见那母女四人仍在帐外,离得却远,便抬手将面上一抹,洒然笑道:“不过是雨水,何曾见我抹泪?”

乌末只当阿七身为男子,羞于应承,便冷嗤一声,倒也不再理论,只命她将衣袍脱了,向火上烘烤

阿七低头看时,所穿裘皮外袍已是微潮,只得依言脱下,仅着中衣中裤,坐在火边慢慢烘烤此时那乌末便丢过一张兽皮与阿七披了,也向火边坐下,面露鄙夷:“你们衍国男子,样貌最是单爆我在京中,便见过有男子竟如美­妇­人一般,倒被奉为第一美男,实在丢脸!”

阿七面上便有些讪讪,“乌末兄却也不可以偏概全――”

“你却不信?你便不说了,即便是那苏岑,亦是生得女相!”

阿七不禁笑问:“如何算是女相?”

乌末嗤笑道:“生得倒比你们的女子还白些,如此还不算女相?”

阿七了然一笑,又见祁人母女向毡帐走来,于是不再言语

深夜

祁人民风粗犷质朴,如是不分男女,几人俱在毡毯之上和衣而卧

阿七顾不得毡毯气味怪异,紧紧裹了兽皮躺着睡得迷迷糊糊,仍觉那气味萦绕不去,心中便十分不爽如此倒还罢了,夜再深些,只觉背上层层沁出汗来当下悄悄起身,掀起厚厚的帐帘,冰凉的夜风便拂过面上

雨已住了那风仍从东南轻轻吹来,和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即便是这遥远的北地,南方温润的风,仍带了些许初夏的甜软

漫漫天际,无月无星不知为何,却有遥远的天光,在极北方天地交接处浮现隐隐可见暗空中舒卷的巨大云朵,仿若上古巨兽一般,缓缓向北而去

阿七撬白马,目光追着那些云朵,心中一荡,终是跃上马背,随它们北去

三十五花如关外雪(5)

不知过了多久,低矮荒草渐渐绝迹,阿七纵马冲下一处低洼宽谷,茫茫夜­色­中,大片的高草草地,便映入眼帘阿七猛地扯下伸向马侧的一丛枯黄草茎,其上水珠四溅一面缓缓驻了马,一面低头再看时,只见茎端生了细小的芒穗,并非蒿草,亦非芦苇,却是北地水甸中惯有的芨芨草,一蓬一蓬,生在砂土之上

寻了地势稍高处,挽辔立马,却见这草地一直向北延伸到连绵砂丘的尽头,再往远去,暗夜沉沉,已辨不分明Sg

许是春日里无雨,枯草尚未返青远远望着――这芨芨草密丛而生,皆近一人多高,广阔无边,若非战事,周围必驻有牧民阿七却也知道,凡生此草之地,多是­干­涸数十甚或上百年的河谷河滩,近处多有洁净水源想到此处,便打马上前,向草场而去

阿七骑在马上,缓缓穿过茂密的草场草顶已没马背,风拂过,那枯草便如麦浪一般,一波一波层叠而至,暗夜之中,仿若在墨­色­的河水里趟行索­性­将缰绳松开,任由那白马仰着脖颈,在夜风中细细辨知气息,慢慢向草场深处走去

待那白马打着响鼻,缓缓驻了,果然脚下便是一方泛着鳞波的小小湖面,湾在密草深处,岸线曲折,湖水清澈,水底砂石隐约可见阿七将将滑下马背,白马便俯下头去饮水

将手浸在水中,只觉一丝清凉,自那指尖直传入心里阿七抚过水底的细沙与卵石,好似魔怔了一般,幽幽对那白马叹道:“你怎知我要寻到这里?”

一面说着,解下青潭,继而除下外袍与?靴,丢在马背上

白马沿着河滩,慢慢寻那新草阿七便赤脚趟进水中,渐渐向湖心走去湖水清泠,此时于她却是合宜直到湖水没至胸口,方停下脚步,身后长发便随着水波荡漾开去

耳侧是风拂过枯草的沙沙声,微微的水声偶尔,极远处传来一声鹤唳,此外,唯有空寂――阖上双目,一颗心终是渐渐沉寂下来

此时身后传来泠泠之声阿七即刻回头看时,却是那白马也涉水而至,在自己身旁停下阿七笑骂一声,拍拍它的鼻子,撬缰绳向岸边折返

出来水面,浸透的中衣贴在身上,*湿冷阿七束好头发,望了望四周,心知此时人迹罕至,便放心将湿衣脱了,准备稍后在此处生火烤­干­将将要取过外袍避体,只听湖湾处哗啦作响,竟像是有人击水不比方才,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阿七面­色­煞白,立时扯过外袍裹了身体,反手向马背上抽出青潭

湖面不过区区十数丈光景,此时果见湖湾处惊起一只孤雁,鸣叫两声,向西北飞去另有一名男子,片刻间便凫水而来

阿七已不及整理衣袍,当下后退两步,心中慌乱,唯有一手抓牢身前衣襟,一手垂于身后,紧紧握了青潭

待男子走出水面,才看清他身量极高,窄腰宽背,却是上身赤@­祼­,湿发披在肩后,腰间缠了祁人惯用的?皮腰封,长裤湿漉漉的裹在腿上,亦是赤了一双脚

薄­唇­未启先笑,“姑娘好兴致――”

三十六花如关外雪(6)

阿七将眼向男子面上一望,接连又退后两步,不料脚下踩了砾石抑或草梗,硌得足心生疼,却无暇低头去看,只有咬牙隐忍

男子离她三两步驻下,亦不再言语,目光却在她身上流连回转,­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起来

果然,随着一阵风,未系带扣的裘衣,下摆便随风鼓起阿七原是赤身裹着裘衣,此时双腿便­祼­露在外风旋着袍摆起起伏伏,却是越掀越高,那男子便笑着,视线顺着阿七的脚踝,一路向上看去

那衣襟被风吹得眼看便要开至胯间,阿七心中冷哼一声,藏在身后的青潭划出一道光滑向男子胸口扫去――

男子退身闪过阿七原本就未尽全力,见他身形后撤,立时便知即使自己方才全速发剑,亦是不能伤他分毫如此也无心恋战,只怕交手越多,反而露拙,当下便想着如何逃走

此时那男子却回头向身后一望,湖对面荒草间仍是空无人迹,复而对阿七轻声笑道:“我本要帮你,你便如此道谢么?”

阿七见那男子并不上前,便迅速结上腰间的系带,心中*踏实一些,不料听他如此一说,心底咯噔一下,脱口恨道:“你带了多少人?”

男子一愣,忽而低声笑道:“不多,将将四个――”

阿七怒极,只觉心口气血翻涌,立时又将青潭挥出――那男子避过剑锋,反而抢上前来,抬手便扼住阿七执剑的右腕,指端稍一施力,那青潭便叮呤落地

阿七大惊之际,男子便看出她左臂有伤,继而一手将她右臂翻转,挟在背后,另一手向她腰背间一揽,将她箍在自己身前,“怎的脾气这般暴躁?当真少见!”

阿七直到此时无计可施,心中方懊悔不已――这宁王世子,先时竟被自己看低了去!

当下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好,你们这五副招子,我却是要定了!”

“只我一副便可,”赵暄挑眉接笑道,“你放心,方才独我一人瞧见了,倒多亏我好意提醒――”

“住口!”阿七斥道,此时抬眼越过赵暄肩头,果见对面隐隐有几名男子,俱是黑衣黑马,正缓缓涉水而来

未过湖心,只听赵暄声音清冷,吩咐身后众人,“将马留下――”

众男子立时驻了马,不再上前为首的正是季长,将手臂一挥,其余三人便随他掉转马头,向岸边折返而去

二人立在沙汀之上这厢阿七却是衣领微敞,左肩一处狰狞箭伤,衬着如玉肌肤,隐约可见便听赵暄低声叹道:“可惜――”

阿七挣脱不得,渐渐只觉对方手臂已是冰凉,心中更是焦躁此时赵暄亦发觉怀中女子有异,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拧眉道:“那日逃跑的刺客,竟是你!竟有西炎人替你解毒?”

阿七闻言,已忘了羞恼惊惧,心中只余颓然――此人又何须苏岑保护?

接着便听赵暄低声又道:“罢了,今日便将好人做到底吧――”

三十七花如关外雪(7)

阿七本就手脚虚脯此时只觉身前男子手臂间力道渐渐放松,不知为何,又将一只手遮住自己双目,双­唇­凑近自己耳侧,声音低缓,惑人心志:“听好此湖名曰玉镜,相传,却是一处痕,湖水可随月相盈亏祁人都说,若在晦日之夜,湖心现出一名女子取了这女子的血献祭神灵,原上水草便会年年丰沛,永不涸竭”

周遭静寂无声许久,唯有男子的声音低低在耳畔回旋,好似喃喃自语阿七竟未挣扎,字字听得分明,心中又恍恍惚惚,不明所以待面上手掌抽离之时,眼前一方明净水面,已渐渐模糊;胸中喧嚣,终是缓缓平复,无奈却浮浮沉沉,已分不清身在幻境,抑或梦中Sg

仿佛有人一步步引诱着自己,低低问道:“你来自何处?”

阿七双目迷离,却是靠在男子­祼­露的胸口,鼻端是清泠的水气,声音几不可闻:“陵溪津州我也不知”

“因何而来?”

“我不知”

“你却叫什么名字?”

“不知”

胸口微凉,赵暄低头看时,女子已是满面泪痕,她自己却恍若未觉――不知为何,赵暄终是不忍再问

阿七神志渐散,阖上双目,只觉自己仿若一片落叶,随风轻坠,终归尘土,整个人便陷入无尽虚空――却是被那男子抱在怀中,男子则静静坐在湖边清冷的砂砾之上

风已止息,万籁俱寂

话说日间隋远一行经过这玉镜湖,未曾逗留当晚赵暄便带了四名近侍,骑马自那北边营地折返临近湖边,命侍从远远候着,独自一人过湖心而来

阿七走近湖畔之时,那赵暄却是游水乏了,正躺在湖湾沙汀之上荒草丛中休憩

赵暄不曾料到有女子半夜至此,且不顾湖水冰寒,竟涉水而来,浸在水中许久,心下先便存了几分好奇,无奈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待那女子牵马回到岸边,赵暄先时只当她是祁人,民风尚古,不拘礼数,细想却又不像此时隐约听到北岸马蹄之声渐进,心知必是侍从等得久了,恐有不妥,故而过来探视,赵暄当下便抛出一块卵石,惊飞憩于湖湾中的孤雁,只见那女子果然立时警醒

――自己无意间瞧了也便罢了,断不肯让别的男子也瞧了去此念一出,心中便有些异样,索­性­跳入水中,向那女子游去

不料现下,自己竟对这女子施了祝由之术――赵暄低头望着阿七,生平初次,竟不能理清头绪

祝由:呃这里想简单说一下,此处所指并非巫术,而是类似催眠暗示

三十八花如关外雪(8)

阿七醒转之时,神志仍是恍惚,亦无半分气力挣坐而起,一领皂­色­云纹斗篷便顺着肩头轻轻滑落掌中触及之处,却是温热――缓缓低头看时,身下有一人,和衣躺着,而此时自己手臂正按在此人胸腹之间伸手下意识的向脚踝摸去,心下一惊――脚上未穿?靴,匕首自是不在――脑中一片空茫,竟不记得那匕首早已转赠他人

赵暄早便惊醒,此时方微微睁了眼,细细将她瞅着见这呆女只怔怔坐在自己身侧,眸中水雾仍未散粳潋滟无双,而袍襟微敞,如是最为风光旖旎Hxe

心念微动,立时收了目光,起身径自过湖边去,俯下身,双手捧了水喝待转身回来,只见阿七坐在地上,将手用力扯着缠在右足上的?皮,正是赵暄的腰封――不禁笑道:“扯它作甚?当真要取了血祭湖么?”先时见她脚底被碎石划伤,赵暄便取下腰封替她包裹

听闻赵暄说出“祭湖”二字,阿七脑中便如电光火石一般,立时惊醒,“你对我施了祝由之法?”一语既出,心中只觉惊疑――祝由,施者须心无旁骛,胸中无邪浊纷扰;若说如亓修泽那般,素来心­性­澹远,能施此法,倒还罢了;而听闻此人最是*不羁,须臾之间竟可施展,阿七唯觉难以置信

赵暄便笑道:“你知道的倒多!”

阿七闻言,只当方才赵暄趁自己神志涣散,问出什么要紧的话来,如此更是一惊,咬牙恨道:“我方才说了什么?”

赵暄也立时会意,走上前来,向阿七身边坐了,望着她低声笑道:“不曾说什么――如此看来,是我技艺不­精­,还是你执念磐固?”

阿七轻嗤一声

赵暄便笑问:“我帮了你,你却不知感激么?”

阿七冷冷讥讽道:“如此劳神,却是多此一举”

赵暄挑眉轻笑,“哦?早知如此,方才我倒不该劳神,只花费些体力,岂不省事――”

阿七一怔

赵暄却将眼向四处一望,接着说道,“――嗯,此间天地清和,修那燕好之事,倒也合宜!”

阿七这才恍过神来,心中羞恼,却又无可奈何望着近前一张祸害面孔,忽而忆起先时幼箴所说,不加思量,五指微收,抬手便向赵暄颊上抓去

赵暄笑着侧脸躲过,不想那阿七竟不顾左肩箭伤,继而伸出左手――赵暄始料未及,右侧面颊上即刻现出五道血痕

赵暄愣了片刻,“竟敢挠我的脸――”待要发作,却有一匹长鬃黑马,马尾长已及地,竟是一匹儿马,缓缓行至赵暄身侧

乌末曾说祁国所产良驹虽擅于疾跑,却稍显低矮而此马体格高大,身形紧凑优美,倒似西炎商人自异域舶来的马匹

――阿七心如明镜,若那赵暄不肯放了自己,左右也是无法逃脱,如此,索­性­不顾赵暄面露恼意,竟只管将眼望着那匹马

三十九花如关外雪(9)

此时便听身侧男子低声说道:“你竟不怕么?”

阿七恍若未闻掌心按着一枚卵石,已微微有些湿冷那儿马走走停,就在二人近旁,垂下脖颈啃食砂砾石缝之间的稀疏­嫩­草,看似倒也温顺m

心下暗暗盘算――如何能一石击中马@眼,令这烈马受惊而逃,又可稳住白马不受惊扰,带了自己全身而退?

“休要打这马的主意――”此时却见赵暄将手覆在阿七手背上,低声笑道,“它若受了惊吓,一时暴起,我也未必护得住你――”

阿七怔了一怔,只听赵暄继而笑道:“非但如此,言语动作倒要温婉些,惊扰了它,我可不会救你”

阿七立时自他掌中抽出手来,咬牙不语

不想那赵暄接着说道:“此马乃是大衍下与祁王的聘礼,倒不知那祁女生得如何,值不值用此马去换?”低头却见阿七面容冰冷,便将她的手一拉,低低笑道:“若是生得如你这般,换也便换了,不为可惜!”

阿七挣脱不得,冷声说道:“纷扰多年,*人怨,如今两家坐下来商讨这权宜之计,倒要以女子作为赌注,却还有脸出言刻薄”

赵暄未料她会如此反驳,便笑了一笑,“说得好!”

见那阿七不再言语,赵暄转而说道:“话说方才,你若当真惊了这马,只怕除了苏岑,竟无人可将它轻易驯服――”

阿七心下一沉,面上却丝毫不显

“你不认得苏岑?”

“苏岑又是何人?”阿七神情淡漠,“我怎会识得?”

“苏将军丰神俊朗,且年少有为,无论京中祁地,颇有些名气,你竟不曾听闻?”

“不曾”

“哦?既是如此,那这青潭,却是从何而来?”不知为何,赵暄只觉心中甚是不爽,当下敛了笑意,“先时听闻此剑已被损毁,如今倒在你的手上”

此时阿七方知,这青潭竟是一柄名器

于是想也不想,脱口说道:“却是我北上之时,在一户铁匠家中顺手偷来的――若知这剑如此名贵,早便将它卖了!”

赵暄不置可否,探身将那青潭拾起低头看时,巾如水般清泠,软软自指间垂落,不禁低声叹道:“竟有如此匠人,果然天衣无缝――”

阿七心绪繁杂,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施计逃脱,正自踌躇,只听赵暄又道:“既是偷来的,不如便随我一道,将它物归原主吧!”

直到此时,阿七*心中惊惧,暗恨不已――千算万算,自己终是要累及苏岑!

“你却不舍得?”赵暄话中大有深意,斜斜将她一望,“也罢,若你当真不舍得,只应下我一件事便可――”

阿七亦是心下了然,而此时已气焰尽失,只颓然答道:“世子尽管吩咐,民女莫敢不从――”

四十花如关外雪(10)

京城西北城郊,籍水蜿蜒东去水北有一处山间低地自前朝起,便相传此处乃上吉佳壤,山麓间更是时见紫气氤氲大衍开国之君便选下此地作为皇陵,因在籍水之上,故定名为“上陵”

不料初初选定,衍国竟接连大旱三年此后便有那多事之人,指此天灾实为人祸所致,起因正是将皇陵定于上陵至此此处便不复作为皇家陵墓,反倒因山水清和,林木葱郁,渐渐变成一处猎锄xSm

北衍自开国至此,留世已近三百年其间却有一任皇后,乃西南世族之女,自豆蔻之年离家,至不满二十岁红颜逝去,再未返回故园此女曾深得皇宠,死后哀荣自是不必细说独有一样,却与这上陵有关,乃是此女最爱油桐花

油桐产于西南,盛花之时犹如五月飞雪

彼时年轻帝王痛失所爱,心中悲苦莫名,便命匠人自西南诸州移来桐树树种不想京中冬日严寒,且水土不合,竟无处栽植继而便有匠人四处寻觅,待寻至上陵谷地,见此处群山环绕,北面山峰有如屏障一般,挡住冬日里南下的朔气故而便在此山南麓,将油桐树种栽下

不想十数年数十年上百年之后,那北岭之上,油桐生得郁郁葱葱,每逢初夏,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俱是如雪繁花,竟如那漠北雪山一般,堪为江北胜景

而那帝王,第一年上陵桐树花开之时,终是早逝,死后未入皇陵,却葬于北岭花树之下

美景如斯,更添帝后凄美情事,故而每逢春末夏初,这上陵围超便成了京中贵介子弟侯门秀女相看定情之地若是哪年衍帝得闲,索­性­将举国名门之后,大凡未曾婚配的,一并邀至京中,聚于上陵围猎,女子亦可换下钗裙,骑装出超可谓一场盛事

是年五月,因不久便是太子大婚,而公主幼箴,此时亦是失而复得衍帝震怒过后,终是不忍责罚,一怒一喜之间,忽而反倒想起­操­持此番盛事

远处不提,单单是京中的望族女子,莫不暗自欢喜,只是此中却另有不足――想那京中美男翘楚宁王世子,此刻竟远走北祁,何时归来却是不知,想来实为憾事一桩若再说那起京中纨绔,谈及不日上陵围猎一事,俱是心驰神往,一时间竟连绣红阁的花魁大选都暂且抛在了脑后

顺便一提,Сhā播广告――这一节,有点像是丁丁另一个故事《上陵记》的预报了:)

四十一花如关外雪(11)

却说那晚,这幼箴被苏岑带回雁鸣驿馆,已是深夜

苏岑原本只是暗中跟了赵暄而来,此时亦是不愿暴露行踪于是便潜入馆中,寻着隋远的心腹近侍,寥寥数语将公主之事道明,当下便独自离去

此时赵暄隋远俱是不知公主幼箴擅自离京一事,待见到被近侍悄悄引入馆中的幼箴,倒大吃了一惊而此事涉及皇室颜面,不易声张,当下隋远便挑了几名心腹,俱是得力之人,轻装简从,悄悄护送幼箴返京

幼箴自是不肯,无奈那隋远竟是心冷口冷之人,任她百般哭闹,威逼利诱,花样翻新,此人终归油盐不进恨得幼箴无计可施,见那赵暄亦不肯出口帮衬,无奈之下,只得乖乖回京中去

回到京中,在景沅殿偏殿住着,每日郁郁寡欢,除却晨昏定尸只对着一堆紫金楠木割来削去,竟连殿门也不出――上至帝妃,下至宫人,莫不称奇

这日晨间,沐阳公主带了景荣,过景沅殿来

先时衍帝有意使长女幼箴嫁入潘氏,却也只是与任妃随口一提,不想被幼箴遣宫人偷听了去,这幼箴便记在心中,如临大敌此时听闻皇姑到访,心下更是不快,索­性­将手中木料一丢,只躲在偏殿称病

近身宫女中有一名叫玉霞的,先前倒与随长公主远嫁沐阳的一名侍女交好,此时幼箴歪在榻上,心中却是不安,便命这玉霞过去打听

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玉霞回来,先便起身掀了细螺珠帘出去,口中急急道:“长公主可问起我?”

玉霞便回道:“只与娘娘话了些家常,并未专程提及殿下――”话说这幼箴离宫近一月,衍帝严禁将此事外传,如此即便内庭,竟也是少有人知那沐阳公主在宁王别院已住了月余,许是不曾听闻消息

幼箴复又回榻上坐了,独自闷了半晌――那日一别,阿七便如断了线的鹞子一般,山高水远,竟要去何处寻他?又回想起初见之时,阿七却说自陵溪来,苏岑与他临别时也曾提起陵溪,既是如此,难道自己也要去陵溪等他不成?

思前想后,反倒觉得唯此一条通路可叹现下,景沅殿周遭拨来十数名隐卫,分作两班,日夜在殿外当值,而自己又不像先时,如今被母妃禁足,已是Сhā翅难飞如此一想,心中更是烦闷不已

那玉霞在帘外候着,见主子闷闷不乐,便悄悄上前,附在耳边轻声道:“方才倒是听长公主说起,月末要有上陵围猎呢!殿下正好借此机会,出宫散心――”见幼箴面露喜­色­,玉霞继而又道:“长公主又说现下桐花开得正好,若不是殿下身上不适,还想邀了殿下同去赏玩――”

一语未落,便见幼箴起身便往殿外去

却说沐阳公主在正殿之中,见幼箴好端端的进来请安,却也不动声­色­,不多时果然央求了任妃,带了幼箴出宫去

200点两更,挺无耻的要求呵呵,可是大家好安静艾也不给个推荐啥的~~~

四十二花如关外雪(12)

那景荣此番随母亲进京,先时却从未曾离开沐阳,自是不曾见过这桐花盛放的绚丽景­色­,竟一改往日的娴静温雅,与幼箴齐齐下了车舆,一道在花树间嬉笑穿梭

幼箴四下张望,虽说围猎定于月末,而此时上陵围场之外,方圆数里便设了重重关卡,皆有京城护卫值守巡视幼箴不禁心中气馁――如此一看,若想趁着围猎之际出逃,却也着实有些麻烦

景荣自是不知幼箴的心思,立在山麓溪水之畔,遥遥向半坡望去,山径上俱是一片洁白,使人不忍踩踏;阵风起时,果见扬起一层花雪,纷纷洒洒,美不胜收――心念微动,思及一人,便对幼箴叹道:“人都说五月漠上飞雪,只怕便是眼前的景象吧?”

幼箴闻言,心中竟也有些怔怔

却说北地一场甘霖,未及转暖,反倒一夜北风,朔气复又南下,这日竟飘起雪来

阿七闷闷坐在车辇之中,一袭银鼠束腰裘衣,倒也爽利;偏偏被勒令戴了顶短檐貂皮帽,却是祁人男子常戴的风雪帽――随着车马颠簸,倒要时不时扶一把帽檐,免得遮住双眼

再看对面男子,凤眼微眯,手中正捧了一只五蝠奉寿紫铜手炉,倒似十分闲适

阿七思及乌末,心下颓然――此番自己竟算是不辞而别,不知那乌末会作何想?

此时便见赵暄踢了踢脚下的火笼,“拨炭――”

阿七只得探身取了铜箸,懒懒掀起盖子,却将那炭火拨得火星四溅赵暄闪避不及,袍摆立时便被烫出一个小洞――不禁拧眉骂道:“果真蠢材!”

阿七将眼一翻,只管随手丢开铜箸,“小爷我姑娘我不烤火便罢,若要烤火之时,向来有人拨炭!”

赵暄“诶”了一声,却也不恼,自取了铜箸拨火,倒是十分妥当口中却道:“蠢便蠢吧,托词却多――”一面说着,又将手炉丢进阿七怀里

阿七懒怠与他多说,心下暗自盘算――如此一路跟着,倒也不算误事;只是这赵暄,果真是个好­色­之徒,如若不然,为何要将自己随身带着?神游之际,想到此间,不禁有些后怕――幸而那程远砚不知宁王世子实非庸才,如若不然,行差踏错,万一心血来潮指使自己­色­诱此人,自己反倒不划算!

却说季长与几名近侍骑马随车辇而行,心中亦是腹诽――世子半路捡来一名祁人,来路不明不说,竟执意要此人服侍,此时更是共帐而寝,同辇而行,岂不落人口舌!

见世子与一祁国男子日日同进同出,因那赵暄素来浪荡胡为,早已声名在外,隋远倒也不好十分出言规劝,索­性­听之任之;唯有一样――忽有一日,这祁人竟以面具示人,想来实在不妥

四十三是非终难辨(1)

赵暄命阿七男装随行,沿途颇多照顾,并未太过逾矩忽有一日暮间,暄交与她一副木质镶银鬼面――其上驼吻龙须,木­色­青黑,双瞳开孔至此,北上途中,人前阿七便极少摘下,那狰狞鬼面自额间遮至鼻端,独露出下颌

彼时在营帐之中,初见时,阿七怔怔自暄手中接过,只觉这面具质坚却轻巧,倒似那西炎纹钢;戴在面上,向铜镜中细看,立显凶残萧杀;而双­唇­轻抿,原本莹润如玉的面孔,亦添了几分狠绝之意

暄将她打量许久,忽而收了铜镜,口中说道:“原本只让你瞧瞧,却并未打算让你戴着――你可知,这鬼面却是刚刚自死人面上摘下来的么?”

只见阿七缓缓将面孔转向自己,面具之下,看不清她眼中神­色­不知为何,暄只觉心底微寒,终是抬手除下面具,却见她眸­色­清冷,默然无语忍不住低声问她:“你竟不怕么?”

“怕,如何不怕!”阿七并未看他,轻轻答道,“只是,怕有何用?”

暄掰过她的下颌,迫使她正对了自己的视线,“这西炎鬼面,你先时可曾见过?”

阿七只觉双目酸楚,赶紧阖上眼,不让对方看见眼底难掩的悲戚与怒意

――不错,雁鸣养伤之时,确曾无意间见过

见阿七并不接话,暄低声道:“我终是想不通,一个年轻女子,无惧生死,不意贞­操­,心中倒事事惦念着旁人――莫非竟从未想过,旁人处心积虑,利用了你,你却尤不自知?”

阿七心中恻然,却只是咬牙不语

“你这呆女――”暄拧眉说道,“却教我――”一语未粳终是颓然轻叹,拂袖而出,将她独自丢在帐中

许久,阿七转过头,紧紧盯着被暄弃在地下的鬼面,终是跌坐在地映着帐中炭火,火光跳跃,那鬼面竟似有了生气一般――阿七心中恍惚――乌末,果真便是西炎人?乌末,如今与自己竟是­阴­阳两隔?

自己当日不辞而别,乌末竟因此死于非命――而这其中原委,阿七不愿深想,无奈偏偏脑中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若非苏岑出卖,赵暄城府再深,亦不会暗中行事,轻易便可取了乌末的­性­命!

想那乌末虽是身份难明,且对自己有所濒,但却是亦敌亦友,诚心以待反观苏岑,自己对他深信不疑,舍命相救,到头来却是如此这般!

思及此间,只觉心底痛楚,比当日箭伤更甚――赵暄说得却对,自己被人控于股掌之间,尤不自知;反倒自诩心智过人,时炒沾自喜,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一念至此,心中或悲或恨,已是不甚分明,只将手紧紧抓了那鬼面,低低伏在火堆之前,无声而泣

夜­色­已深营地之中却变得有些嘈杂,人马往来行进之声渐起阿七心下微动,却是意气已灰,竟懒怠起身摸索着解开腰间青潭,冷冷弃在一旁剑柄之上,盘蛟纹饰映入眼帘――水龙善武,潜于河渊――阿七挽起一丝冷笑,终又阖上双目,不肯再看,不知笑的是自己,抑或他人?

此时便听有人掀开帐门,缓缓走至近前,阿七亦不搭理来人不发一言,只俯身将那青潭拾起

四十四是非终难辨(2)

阿七卦伏地不起,阖目出神却觉对方将自己扶起,取过面具,戴在自己面上,低低说道:“我知你心中必是恨我――”话音将落,阿七便觉双­唇­被那人覆上,和着凛冽酒香,颊畔微凉,先时轻缓柔婉,一味在其上辗转厮磨,继而终是渐入渐深,与她­唇­舌纠缠对方气息转炽,已是有些迷乱而阿七脊背僵直,亦不推拒,唯觉心底哀凉

此时男子倾身将她压在厚重的毡毯之上,手指缓缓拂过她身前,衣襟腰畔的繁复系带,似是轻易便纷纷散落开来Sg

炉火微红,月夜寒凉而男子赤@­祼­的胸臂之间,反倒如炭火一般灼人阿七被他覆着,与他耳鬓相接,长发缠绕在一处――只觉他颈间无端带了一丝清泠之气,好似亘古寒潭之上,终年氤氲不去的淡淡水气――心中渐渐恍惚,仿若回到那晚,沙汀水湾,荒草萋萋,薄雾轻缭,湖面静谧有如平镜,自他怀中醒转之时,二人凌乱的湿发,亦如现下这般,竟似再难分解

营帐之外,人声渐寂,却遥遥传来一曲北祁哀笳长调

有泪盈于眼眶,将未滚落之际,趁着一丝清明,口中低声道:“殿下今夜欢好过后,民女愿自残一臂,至此远走漠北西关,永世不回大衍殿下可否应允?”

――恩怨皆抛,只身远去,至此再无瑶琴洞箫,唯闻弦琴笳音;不见陵水轻霭,只余荒漠寒垣――即便如此,却可以求一心安,再也不必日日两难阿七双目迷离,任由泪水滑落

赵暄原本已是情动难抑,胸中一片喧嚣,闻得此言,终是心意渐冷,神志复又变得清明,推开阿七,望着那鬼面,冷声道:“留你一臂,又有何用?罪已至死,不如将手脚头颅统统留下!”

阿七轻轻坐起,抬手摘下面具,颓然笑道:“既如此,也好――”

暄见她双肩微露,只将裘衣拥在身前,心中不忍,取过自己的衣袍替她披上,指端扫过左肩伤处,终是负气道:“你是因为恨我?难道他们要谋我­性­命,我便要乖乖就范?”

果见阿七凄然一笑,“若能恨你,却倒好了――许是人人都无错处,只是不知,世事不堪,又该归罪何人?”

“此事便罢了你的来历我都未曾追究,此番怎会诘难于你?你也不要恨我才好”暄低声说道,“有一事,你却要明白――若心有执怨,即便逃到天涯海角,终归也是枉然!”

阿七垂头不语此时便见帐门被人掀起,却是侍卫季长

遥饮见帐内二人竟衣衫不整,鬓发凌乱,世子更是肩背@赤@­祼­,挡在那祁人身前,季长心中一惊,赶紧躬身退出帐外

赵暄眉峰微颦,伸手将阿七揽在怀中,扬声问道:“又有何事?”

季长便在帐外答道:“方才已将您的话回了隋将军,将军只说要亲自来请――”

“说我即刻便到!”暄略一迟疑,又低头看了看阿七,“收拾妥了,随我一道过去”

四十五是非终难辨(3)

阿七心中木然,仍是依言整理衣饰

暄见她心神飘忽,暗叹一声,抬手帮她将衣带一一系好,“早知有你,离京之时,倒该带几名侍女随行”2m

阿七只是将头低着,一语不发,心中却有一丝慌乱

替她结好颈间的盘扣,暄顺手挑了她的下颌,火光下细瞧,却见颊上已是飞红暄便低声笑道:“果然呆傻,也太迟钝了些!如何此时才知脸红?”

阿七待要垂下眼去,而此时赵暄里衣大敞,凤眼轻眯,牢牢将自己锁着阿七面上更窘,一双眼竟无处可放,无奈将眼望向他颈间,冷声说道:“果然只此一样,与传闻相符”

暄闻言却是一笑,云淡风轻继而取了面具替她戴上,“稍后见了那些祁人,你不必开口”说着又将她两手一拉,只觉她两手冰冷,当下便拧眉道:“此番回京中去,我便将你圈起来养着,再不许到这冰寒之地来――”

阿七心头一动,终是释然――他亦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自己如何能信他,如当日轻信了苏岑一般?

他说这话时,正是初夏彼时暄怎会料到,不过经年之后,这呆女瞒了自己,暗夜出关,数九严寒,滞在祁地数月之久,回想今时今日,早已物是人非

却说这晚,阿七随那赵暄到了隋远所在的中帐说来,此行原是隋远护送赵暄北去,无奈那赵暄竟似在京中一般,人前轻慢懈惮一应事务皆推与隋远,断不肯宿在中帐那隋远与宁王倒颇有些交情,故而对赵暄亦算袒护

到了帐前,暄毫不避讳,亦不使人通传,只命人撩起厚重毡帘,将手携了阿七入帐中去阿七却是一袭素白男装,面上覆了鬼面待他二人进去,放下帐门,外面隋远的几名侍卫俱是面面相觑

进得帐中,其内烛火通明,六名盛装祁女正伴着弦琴在毡毯之上欢快起舞

祁人不善歌,却最是善舞尤其男子作舞,舞姿豪放洒脱,意气激昂如今这几名女子所舞,虽不似衍国女子舞步柔婉,亦不如西炎女子身姿*,却也别具异样风情如此,众人饮酒作乐正是兴起,便不曾留意他二人进了帐中

阿七抬眼向四下一扫,席中所坐的,竟有几名祁国男子

此时暄只向下首一处矮几前盘膝坐下,也不理会众人,卦握着阿七一只手阿七只得在他身侧坐了暄抬手执起几上一只金壶,将面前两只酒杯斟满

阿七只顾打量众人,不成想赵暄便将一杯酒凑向自己­唇­边,不禁冷冷睨他一眼,却见对方只是微微笑着,不以为意阿七这才想起自己却是戴着假面,无论作何表情,旁人也是不明就里当下只好低声道:“我――不能饮酒”

“休要蒙我,”暄轻声笑道,“初见你时,你便一身酒气!”当日他虽以祝由之法,替阿七稳下心神,倒也不曾想到阿七为压制药草毒­性­,正是将酒做引

阿七自是懒怠与他解释,只冷冷将酒杯推开

四十六是非终难辨(4)

暄倒也不勉强与她,抬手自行饮下

此时隋远将眼扫向席末,终是发现世子与那阿七歪坐饮酒,举止放浪,眸­色­*――心下便有些不悦,回头低声吩咐身后一名近侍几句那侍卫自后面绕过筵席,来到赵暄身侧,躬身悄声道:“殿下,将军请您过上首入座,如是方为合宜――”

暄遥遥向隋远左首空席一望,言语­干­脆:“此处便好,不必麻烦!”见侍卫立在一旁并未离去,暄便不再搭理,只管回头絮絮与阿七取笑阿七则闭口不言

不多时,席间便有祁人频频向二人张望――想这赵暄姿容有异常人,而阿七身着男装,且戴了诡异假面,更兼暄有意对她举止昵狎,自是招人耳目阿七倒觉赵暄此举另有他意,一时却也想不明白,只抬头望着隋远,看他倒是如何向众人引荐这顽劣世子?

不想隋远尚未开口,对面一名祁国男子已打量赵暄多时,扬声说道:“在座可是宁王世子?”

暄抬眼将那人一望,未及发话,只闻舞乐立时止息,又见隋远起身走来隋远先将阿七冷眼一扫,转而朗声道:“诸位,这便是我大衍宁王世子暄――”

一语未落,席间便有一人放声大笑,甚是张狂在座其余几名祁人,先是一愣,继而跟着哄笑起来其间更有一人,直笑得杯中酒水洒出大半

“放肆!”隋远剑眉倒竖,怒斥一声

却说阿七随赵暄同行几日,倒不曾仔细打量过此人――方才这隋远将自己冷冷一瞥,怒意稍露却也不失沉稳威严,当下心中叹服,便无意顶撞与他,只垂了眼以示恭顺not――此时见他出口斥责,不禁又替那赵暄存了几分赧意

众祁人倒是即刻止了笑上首一人便向隋远告罪道:“将军请勿动怒,我这些手下绝无恶意,只是见世子生得俊美,一时失了分寸!”

阿七抬头将那男子一望,见其帽檐饰有金斑隼羽,腰间带?亦是赤金打制,便知此人骁勇,且应属北祁王族

“王使既如此说,”暄顺着阿七的视线,亦将那人望了一眼,此时方松开阿七的手,笑着执起面前的酒杯,“不如在座同饮一杯,共祝祁衍交好,万世千秋――”

见世子不以为意,众人惊异之余,便也纷纷举起酒杯,一同饮尽

此时隋远将手一挥,舞乐复又响起席间仍有几人,面上难掩不屑――祁人素以勇武壮硕为美,最忌男子面白无须,文弱之仪;加之眼见这世子不顾礼数,躲在席末与一男子交首接耳,喋喋私语,遭人嘲笑亦不动怒,竟似半分血­性­也无――私下更是用祁语讥讽不已

阿七心道这赵暄未必不识祁语,又有些好奇,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们都说你什么?”眼却不看着赵暄

暄眉梢轻挑,“你却猜到他们说的是我?”

偏偏此时帐外有马匹长嘶一声,见他侧耳听了听,阿七便拧眉不耐道:“不是说你,难道说得是马!”

“你这呆女,又是如何得知?”暄凑在她耳边,低低笑道,“他们现下说的,正是马――”

阿七倒愣了一愣,“马?”

四十七是非终难辨(5)

“你可喜欢猎隼?”暄仍是附在阿七耳侧,不答反问,“若喜欢,我便向他们讨一只送你”

阿七闻言,已是无语,当下起身,径自向帐外走

赵暄笑意不减,亦不吩咐人跟着

帐外侍立的,多是隋远亲兵见阿七独自一人走出营帐,便有两人相对一视,待她走得稍远些,悄然尾随而来

阿七心中倦怠已极,不意脱逃百无聊赖,只在营地中走走停抬头只见月­色­清冷,遥尹在天际,倒有几分惶惑――自己却要,何去何从?

此念许是由来已久,只是懵懂未觉,如今却好似一粒谷种,在心底生根萌发胸中郁郁,此时中帐里欢快舞乐渐远,耳畔隐约传来先时那北祁笳音,暗夜之中分外凄婉

阿七随着那曲音,一路寻去,终是来到一架牛车跟前未及近前,曲声戛然而止只顾缓缓四下打量,脚下一软,险些踏在一名男子身上阿七低头看时,却是一个祁装男子,虬髯连鬓,额发遮眉,月­色­之下看不出年岁,正背靠车轮,盘膝坐于地下

阿七怔怔止步

静默半晌阿七望着男子臂间的铁制护套,忽而开口问道:“你可是北祁鹰户?”

男子并不接话,只将手中笳管收在腰间,双手一袖,阖目养神

阿七低低一叹,待要离去,却听那男子闷声问道:“这鬼面,从何而来?”

阿七停下脚步,转身说道:“你也识得?”

“此类鬼面,依纹饰不同,仿一十二种凶兽,”男子低声道,“许是分作巫傩酬神之用――”

听他如此说,阿七立时心生一念,脱口说道:“巫傩?这鬼面分明出自西炎,与西南巫傩有何关联?”

男子不答,继而却对阿七说道:“给我看看――”

阿七疑惑渐深,除下假面递与男子

男子拿在手中细瞧了瞧,又将眼望向阿七,语气平淡,“一般人也难辨出其间细微差别――不过,现如今西炎商旅甚多,传到西炎,亦未可知”

阿七思及自己当日只是匆匆一瞥,万一弄混了,也是有的;隋远所擒西炎刺客,未必就是乌末――原本意懒心灰,此时却是惶惶不安,对男子一番话,倒未在意,只捡紧要的问他:“依此看来,这鬼面的来历,倒也难说?”

此时却见那男子抬眼向自己身后一望,不再多言

阿七只当是尾随自己的侍卫,懒怠回头不想来人却是赵暄

“方才问你喜不喜猎隼,现下倒自己跑来偷看!”暄对阿七笑道,“又不掌灯,可瞧见了?不如明早再来”

阿七也不知被赵暄听去多少,只低头对那男子说道:“我明早再来你的笳管吹得极好”一面说着,转身离去

走得远些,暄便笑道:“当着我的面,便与生人言语暧昧,可知今后要收敛些?”

原想不予理睬,无奈却被暄伸手拉住――“方才那祁人说得也对,终究鬼面多凶煞,你生得单爆不要再戴了”

阿七略一迟疑,终是问道:“这假面的主人尸身却在何处?”

暄闻言,低低一叹,不再言语,只拉了她,向自己的营帐而去

帐内炉火重又命人燃起,二人隔了炭火,静对而坐暄手中拿了那假面,许久,终是低声说道:“早便说过,你与他们有无关联,我无意深究――你竟不能就此丢手么?”

阿七此时心中只惦念乌末生死,再无其他,当下说道:“不能”

题外话:界面更新以后,题外话好像不能显示了所以在正文中加上几句废话――

首先,真的非常感谢

云淡风轻,一句肯定的话,每多一个推荐和收藏,让丁丁知道有人喜欢这个故事,觉得哪怕几十万字,默默无闻的一直发到最后,心里也不再委屈

其次,文更得极慢,那是因为也许丁丁只能写这么一个两个的故事,不像某些大神,随手拈来就是一篇,所以很珍惜,想尽可能的写得不至于那么难看深知追文有多么讨厌(自己以前有追得不耐烦,不再看了的经历,所以索­性­自己写故事),有手机用户抱怨,本人深表歉意,再次表一下决心――丁丁的文,慢,但绝不会断更而关于《丁然的时光》,实在是因为签约的问题,只能在搜狐发,虽然也很慢,丁丁会认真写完,而且绝对不会是草率的结束

再次感谢,鞠躬~~~

四十八是非终难辨(6)

暄便抬眼望着阿七,眸光淡然,“不管你受命于何人,既然令你深陷乱局,以身犯险,我必不饶他――”

阿七静静听着,心中无有波澜――此人所言,出于几分真意,于自己并无­干­系――“殿下并未回答我,这鬼面的主人,现在何处?”

暄收了视线,“也不必瞒你――共有三人,刑讯无果,隋将军下令悉数斩杀,就地掩埋,离此地已有数十里”

“三人”阿七有些失神,喃喃自语心中疑惑更甚――若是虞肇基使人挑起事端,何故不扮作祁人行刺,反倒作西炎装扮?如此想来,不期祁衍议和,妄而从中渔利的,只怕是大有人在

此时阿七却突然打定了主意,接着说道:“殿下必是消此行平顺,将那郡主安然送回京中吧?”

“话却不错”暄笑容闲适,“只可惜,此行必是多有波折”

“既是如此――”阿七将心一横,眼梢攒起笑意,“倒不如放了我,许是对殿下有些助益”

暄却起身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继而笑道:“那如何舍得?你倒绝了这念头吧!”一面说着,将手抚过阿七眉梢,“不笑时,容­色­尚可;眼波笑靥,却嫌狐媚――往后,除非是我,人前还是不要笑了!”

阿七闻言,恨得牙痒,立时别过脸去,出言讥讽道:“先时世子也说我无惧生死,如今却如何认定我会乖乖依顺?”

“我无意逼迫与你,不若各退一步,”暄笑叹道,“彼此留些余地,不好么?更何况,此番若是离了我,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阿七倒愣了一愣,转而哂笑道:“我竟不曾见过,如你这般狂妄自负之人!”

“哦?你倒不信?”暄笑意盈盈

阿七心存恼意:“你可打定主意不肯放了我?”

“正是”暄点头笑道

“好!若要我伴你左右,却也不难,”阿七已是口不择言,咬牙恨道:“只有一样――等我一到府上,先便将世子那些莺莺燕燕除个­干­净;若再流连花楼,管他什么绣红绮翠,一并掀了便是!”

此言一出,暄哈哈大笑笑罢却问道:“你也知道那绣红阁?”

阿七亦不避讳,直言道:“非但知道,还去喝过花酒!”

暄笑眼将她一扫,“可觉有趣么?”

阿七回想起当日情形,随口说道:“若无趣,如何使人沉溺此间?”

暄便笑问:“选了花饰不曾?”

阿七不答,却忽而低声问道:“今日隋将军设宴款待的来客,可是祁王之兄忽莫儿?”

暄闻言,敛了笑意,片刻之后沉声说道:“忽莫儿半年前暴病而亡,今日的王使,正是他的长子坦鞑坦鞑与祁王冒?貌合神离,其父尚在世时,他便纠集西炎散部,更兼私下交结我大衍地方甚或京畿要员――此番若生变故,坦鞑必是脱不了­干­系”一面说着,却伸臂将阿七轻轻环于身前,语气复又变得和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四十九是非终难辨(7)

阿七不曾想,赵暄竟会毫无顾忌,坦言相告――心中隐有不安,却仍是接着问道:“先时任靖舟收服西炎,定下修好之约,特免其十年岁贡,又屡次助西炎驱散祁军侵扰――如今将将过了五年,西炎国主如何出尔反尔,放任其散部暗通北祁?”

“权谋之术,自古如此――既无固友,亦无夙敌”暄缓缓说道,“何况西炎与北祁,世代皆有恩怨纠结,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亦是如此”

阿七言语迟疑,“我只听闻,二十年前,祁人一举攻入西炎国都,先西炎国主与王子皆战死沙场那西炎王妃,却是祁国王女,不肯随祁军归返故土,便用陪嫁的北祁弯刀,淬了西炎毒蜥之血,于腕上破血而亡”

“此间却有出入,”暄说道,“彼时西炎王子只有三五岁光景,并非死于战事,而其间纷扰曲折,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与你说清――非但西炎北祁,若再论及大衍,宫闱朝堂,三百年间隐秘过往,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道此处,低头望着阿七,“当日雁鸣城门遇袭,箭矢之上亦是淬了毒蜥之血――”

阿七心底轻叹一声,有意绕开此处,“你已知坦鞑私交何人?”

“此番陈书禾南下,只怕为的正是彻查此事――”暄淡淡说道

言下之意,阿七已是了然,“宁王之势,如日中天;而世子又这般锋芒尽敛――只怕明眼人看来,却是有些过了,未免显得刻意”

“当日如宣王那般,皎月映水,终是浮华一梦如今我父子二人,能捱一日,便是一日,”暄心中似有些颓然,“人生苦短,行乐及时,总归不会有错”

阿七望着面前的炭火,声音渐低,“先义平王,再者如今的义平忠平两位侯爷,俱是自在逍遥,安心做那闲散宗室只是不知,当初却是何人,将你推于风口之上,代替太子北上迎亲?”

“你倒敢问!”暄双目坦然,亦是低低说道,“只怕,恰恰正是当今圣上――”一面说着,便觉眼前一暗,却是阿七将那鬼面遮在自己面上“你既敢答,我如何反倒不敢问?”只听她喃喃轻叹:“身边的人,多是戴了假面,唯有你,肯以真面目示我”

暄无声而笑,渐渐将双臂收紧――此时怀中女子敛了芒刺,轻软乖巧,好似一尾猫儿

男子的胸膛温暖而坚实阿七心底清明,不知为何,却是无意挣脱

终是不曾开口问及苏岑――无论隋远是否得了苏岑相助,无论被斩杀的西炎刺客是否正是乌末――问了又能如何?即便此时光­阴­倒转,回到当初,自己行事仍会一切如旧

所谓恩怨纠缠,只怕正是如此――无非恪职抑或道义,其间诸多无奈苦衷,又及私心情愫,更添执妄贪婪――此间孰对孰错,早已无从分辨

五十海东生白鹰(1)

拂晓

阿七和衣蜷在寝帐一角,却有一样与往日不同――只觉被人沉沉压着,直压得腰腿酸麻,几次使力不得挣脱心中不耐,反手向肩后探去,果然抓住一缕长发,猛然一扯,未及听到痛呼,身后男子就势将她整个压在身下

阿七不惊不躁,只懒懒说道:“放我起来――”

男子却只管将两手抚上阿七身前

阿七此时心中着恼,立时亮了指甲,向男子面上挥去

暄果然松手,口中却低声笑道:“倒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不识风情的呆女――”又见她起身慢慢整理衣饰,便忍不住问道:“可是要去见那鹰户?”

“不错”

“这个时辰,那祁人早已放鹰去了”此时暄亦是和衣,倚在衾被之上,“稍后我与你一道骑马去找”

阿七却不肯信,口中无语,只掀了毡帐出去

天光尚浅,草原俱是一片黛­色­,其上雾霭氤氲遥遥垂落的天幕,半边靛蓝,半边却隐隐透出火­色­霞光

阿七不曾寻到昨晚的牛车,那祁人亦无踪影,便向马厩而去待行至围栏跟前,却见昨晚那祁国王使赵暄所说的坦鞑,正与几名侍从一起,许是在谈论那单独圈着的黑­色­儿马其间倒有几名隋远的亲卫,瞧见阿七,俱是不理不睬

阿七扶了扶颊上的假面,走到一侧的马圈门前,指了自己的白马,对那当值的军士说道:“有劳这位大哥,帮我牵那白马出来”那军士自是识得阿七,见她竟是独自一人,无人跟随,当下便有些犹豫此时跟在坦鞑身边的一名隋远亲卫便走上前来,语气冷淡:“公子既吩咐了,便照办吧――且墙匹出来”

阿七不再多言,只立在一旁静静等着余光却见那坦鞑与一众祁人回过头来,显是在细细打量自己――心下暗道,昨晚赵暄命自己戴了假面,与他一道去中帐见这些祁人,莫不是暗中试探他们见了假面作何反应?

正自失神,白马已被撬出来,尾鬃轻甩,似是有些犹疑,将鼻子伸向自己脸侧阿七心底一软,抬手将它拍拍,动作有些柔缓,便听身侧侍卫轻嗤一声

阿七也不理会,顺势又抚了抚白马脖颈,将眼望去,不远处便是一人来高的圆木寨墙明知营地之中不可骑马,却仍是点足入蹬,跃上马背将眼扫向身后,那侍卫撬一匹黄骠马,寸步不离

白马已是多日不曾见着阿七,此时小小一个踏步,忽而跃起空踢,倒将阿七凰一跳――稍露慌乱,周遭男子立时哄笑起来,其间祁国男子亦当阿七乃世子男宠,本就不屑,又见其生得瘦俏,更是讥笑不已

阿七不以为意,只暗自笑骂白马一句,心念微动,当下轻抖缰绳,就近慢跑两圈

众人不知阿七究竟何意,只当她骑术拙劣,却敢现于人前,大笑过后,渐次面露鄙夷之­色­

那侍卫跟在阿七马后,更是不耐不多会,却见那阿七渐渐靠向寨墙,离那围栏十数丈之外驻下马来正门离此处却远,众人只当阿七不意离开营地侍卫便冷着脸,牵马上前,脚下不紧不慢

此时赵暄将将到了此处,笑眼望向阿七身后季长亦觉此番阿七骑马,丢了世子的脸面,便低声问道:“若是将军见了,必要苛责,不如命人将公子的马牵回来?”

暄只轻笑不语,缓步踱至马厩跟前待要与那坦鞑寒暄两句,只听身侧有人惊呼一声,心中一沉,立时回头望去,却见那阿七早已纵马跃出篱障,身影渐远

五十一海东生白鹰(2)

此时那侍卫飞身上马,冲至寨墙近前,无奈黄马嘶鸣一声,竟是不敢跃起,唯有止步不前

只见赵暄怒声喝道:“还不快追!”众人不意竟有如此变故,此时方回过神来,急忙牵出马匹,除却几名自恃骑术­精­湛的亲卫策马跃出寨墙,其间亦有两名祁人跃马而出,余者皆是自营地大门追将出去Sg

一阵喧嚣过后,马场边立时变得有些空寂眼见那世子一时竟似失了方寸,坦鞑便有些意趣盎然,忽而笑道:“不想此人骑术却好,许是追不上了!”

一语将落,果见赵暄眼中明灭难定,即刻向围栏之中骑了那纯黑儿马,无暇理会坦鞑一闪而过的惊异神­色­,携着一阵疾风,转眼跃过围栏,继而跃出寨墙,飞驰而去

坦鞑稍一迟疑,亦是骑马追了出去

待隋远与一众侍卫赶到马超只余下马圈门前当值的士兵问清缘由,隋远眉头紧锁,终是不发一言,拂袖而走

却说那阿七趁众人不备,跃出围障,原本无意脱逃,此时旷野之上纵马狂奔,一颗心竟好似囚鸟冲出樊笼一般,激荡莫名而那白马,似是识得来路,一味向南疾驰眼前晨霭渐渐淡去,阿七索­性­不再思量究竟能跑出多远,身后有无追兵――只管一路逆风南行

不多时,遥饮见前方正南不远,似有一高一低两个人影,缓缓向着自己而来离得稍近些,耳边隐隐传来男子的呼喊:“乌勒――乌勒――”继而又是一个女声,嗓音清稚:“阿哈――”

阿七只觉心口好似被人揪赚猝然回头,却见一骑黑马已旋风而至此时唯有将牙一咬,即刻掉转马头,继而向西北方奔去

暄心知阿七已是无法逃脱,便放慢速度,跟着她足足奔出数里,终是见她缓缓驻下白马,在马背上俯下身去

此时东边天际已是万丈霞光眼前女子白衣白马,亦是染上一层霞­色­――暄恍然间却忆起,京城西郊,万树桃花盛放,花­色­灼灼,正如眼前这云霞一般

陆续有侍卫赶来,暄微微扬起手臂,众人便勒马立在十数丈开外,不再近前

双目轻眯,望着漫天云霞,静立片刻,暄终是策马上前,此时却见阿七依旧戴着鬼面,下颌处不断有泪水滚落

暄将她自白马背上抱起,放在身前,与自己共乘一骑

阿七任由他拥着,唯有静静哭泣,悄无声息“今时今日方才想起,我早便见过你将将那祁女唤你作哥哥,还有人唤你‘乌勒’”

只听他喃喃说道,“‘乌勒’可是‘云霞’之意?”

阿七默然无语此时又听他低声叹道:“我不会为难那两人,放心便是”

五十二海东生白鹰(3)

暄抬手摘下阿七的鬼面背对自己,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有将手向她面上轻拭,指间冰冷,皆是泪渍

轻拍儿马,缓缓向北折返,胸中晦涩难明――难道就此放她远去?却是心有不甘――右手挽缰,左手环上她的腰间,渐渐收紧,低头附在她耳侧,迟疑再三,终是悄声说道:“许有那么一日,我会随你一道离去你,莫要心急”

泪水复又涌出,隐入发间有风轻至,身后男子那清泠之气,全然不似熏香,只在阿七鼻端萦绕回转,渐又淡去左手缓缓伸至自己腰侧,将将便要触及他的手背,却好似听到心底无端一声低喟,到底滞在半空,黯然作罢

隔着??泪眼,好似只在一夜之间,原上已是芳草离离鹅黄­色­的蒲公,犹如繁星,缀在无边碧毯之上,遥遥铺向天际

空中传来几声鹰唳,继而却响起一支笳曲,映着霞光,少了几分凄凉,只觉温婉动听,使人沉醉

“你可知这曲子”男子骑在马上,低头在她耳侧轻喃,一如那晚为她织出幻境之时,嗓音变得*而低缓,“原上花开醉边城”

止了泪水,神思渐次恍惚,倚在男子胸前,口中跟着他喃喃道:“原上花开”

这许是暄对她所讲,唯一一则美满情事――牧羊祁女,北衍茶商,原上花开之时,一见倾心,定情于北地边城――只由这醉人笳曲,娓娓道来

和风轻暖,如若能使光­阴­停滞,此刻便想就此睡去――只可惜,笳音戛然而止,耳边响起尖利的呼哨阿七睁开双目,几只白羽猎隼,自半空中低低掠过,向着呼哨响起之处,疾飞而去

此时暄突然抬手取下阿七束发的锦带,长发即刻自脸侧散落,掩上如玉容­色­继而便是坦鞑策马而来

坦鞑目光在二人身际稍作停顿,见那二人皆着玉­色­轻裘,俱是束腰窄袖,发如莹墨,肤如初雪――英气难掩,却也温润隽然

坦鞑先便暗叹――这北衍南风,想来只怕亦是美­色­缱绻,韵致无边当下却也不作多想,将眼紧紧盯着赵暄,笑容倒有几分意味深长,“世子与这公子,果然俱是好身手!只怕连隋将军,此前亦是不知,世子竟可驾驭这西炎儿马吧?”

阿七长发遮面,那坦鞑一番话,却也听得分明――方才经由自己惹的一番祸事,只怕这赵暄苦心多年,无奈一朝却现于人前

不料只听暄扬声笑道:“王使竟然不知?犬马声­色­,小弟无一不­精­!”

坦鞑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放声一笑,又将手遥遥指向天际,“坦鞑带来十尾斑羽雪隼,俱是产于海东,此番献与衍帝若世子与公子喜欢,可先行选出两尾”继而将目光投向阿七,“不知公子――可曾听说过海东猎隼?”

五十三海东生白鹰(4)

坦鞑一面说着,将眼盯着阿七发间微微露出的疏朗眉峰,又及淡­色­双­唇­――­唇­形柔美,并无太多血­色­

阿七心中低叹一声,无奈开口,淡淡笑道:“祁山藏雪狐,海东生白鹰――在下确曾听闻,亦是心向往之”

“公子说得不错!唯有海东雪隼,方可称之为白鹰――击如千钧碎石,迅如疾雷厉闪!出身高贵的勇士,才得佩其尾羽不过――”说到此处,坦鞑话锋一转,“见到公子,倒让坦鞑想起祁山雪狐――传说雪狐­性­灵而魅,晦朔交替之夜,幻化人形,却是男生女貌,俊美异常――”

“谢王使夸赞――”只见赵暄笑着将坦鞑之言打断,“如此,小弟亦不作虚辞,且与王使去瞧瞧那雪隼吧!”说着便抬手请坦鞑先行

身后众人策马缓缓跟上

而阿七经方才那一哭,加之赵暄一番私语,至此始觉心中清明,索­性­将诸多纷扰暂且丢开,亦不理会众人神­色­,只管蜷在赵暄身前,眸光穿过发间,遥饮着风中碧草繁花

忽而想起一事,开口低声问道:“那以血祭湖的女子,实则应是男子吧?”

只听赵暄自胸中发出沉沉笑声,“你竟能想到是灵狐血祭?不错,痕玉镜,以血祭之,可使水草丰泽;而晦朔之交,湖中现出的,正是由灵狐幻化而我所知的,却是化成一女子――既是幻化,男女又有何区别?不过传说而已,千百年来,口口相传,其间必有出入,又何必当真”

“祁人却也当真”阿七想起,乌末提及雪狐之时神­色­肃然,不禁又道,“祁人都说雪狐庇水,将其视若神明,皆是虔诚以待”

暄便笑问:“你也信么?”

阿七摇头道:“神明之说,我虽是不信,却不妨诚心敬之,不做那有意亵渎之举”

暄心知她言下所指,正是衍国贵族谋取雪狐狐皮,引发两国纷争一事――当下不欲与她多言,只一笑作罢

而说起此番,除却季长,赵暄只带了四名亲卫,作为近侍随行;此外皆是隋远亲兵,出关后另有雁鸣驻军副将佘进,带领两千兵勇沿途护送

先时隋远与佘进的手下,虽是面上恭顺,暗地里并不将这纨绔世子放在眼中此前赵暄暗夜命亲卫撬儿马,随自己前往玉镜,并无旁人知晓时值今日,众人方知世子竟是深藏不露,即便阿七亦是骑术上佳――军士尚武,一众侍卫这才对赵暄心存臣服之意;而此后见了阿七,亦是客气许多

若说这赵暄与阿七,此中­性­情却也十分相似,旁人真心顺服也罢,暗中鄙夷也罢,倒俱是不以为意,行事皆是如常

而此时一行人行至离驻扎之地不远,便见一祁装男子,肩头左臂各立一只猎隼,上前行礼

坦鞑与赵暄先后将马驻下,坦鞑便对暄笑道:“此人是我祁地最好的鹰户,在你们衍国猎户之中,亦颇有些名气若说熬鹰,只怕无人能及!”

五十四海东生白鹰(5)

阿七闻言,探身自赵暄身前望去,只见地下单膝跪着的,果然便是昨晚那男子不同于昨晚,男子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现下用一根皂­色­布绳结在脑后阔额英眉,风霜难掩,年岁却不算太大

此时按着坦鞑的吩咐,那男子起身上前,擎起手臂,将那雪隼呈在赵暄与阿七面前zee

暄稳住儿马,与阿七一道望去,只见雪隼立在男子臂上,青喙金爪,通身白羽,而尾羽之上则覆有点点乌斑,看着竟也乖巧

阿七便随口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男子便答:“乌末”

阿七闻言,不动声­色­,继而指了男子肩上那只,“它呢?”

“呼延”

阿七轻轻一笑,复又回身偎在赵暄怀中,“将它们统统放开,飞与我看――”

男子仍是高高擎着手臂,躬身缓缓后退几步,继而口中发出两声短哨,两只雪隼便一先一后,破空而去

“这两只便好”此时阿七抬眼对暄浅浅笑道,“不必再选了”

暄听她如此说,便抬眼望向坦鞑坦鞑唤过那男子,吩咐将两只雪隼记下

阿七复而对暄低低说道:“若今日驻留一日,过午让此人送那雪隼到帐中来”

暄笑着应允,率众人继续往营地而去

不多时,遥遥可见十数名戎装侍卫,簇在隋远身侧,候于营地门前

待赵暄等人行至近前,便见隋远面­色­铁青,冷眼扫向众人,一语不发却是赵暄先行下马,上前对隋远一揖,口中说道:“暄特来领罚――”

隋远素来治军甚严,此番虽非战事,然身负皇命,亦如行军一般;再则众目睽睽,副将佘进亦在近前――这佘进却是任靖舟嫡系,先时途中便对赵暄种种言行诸多不满,未必不报与任靖舟知晓由此,隋远左右权衡,终是不能太过袒护,只冷声诘问:“世子所犯何事,要来领罚?”

暄答得倒也恭顺:“治下不严,营中纵马,惊扰军士,依律杖责五十――”

季长等人在一旁听得明白――阿七此番出逃,营中纵马事鞋倒有大半骑兵驱马追赶,向南足足追出百余里,其间若有闪失,罪责无人能当,换做旁人,军令如山,只怕杖毙亦不为过而众人心知世子维护阿七,便也不敢贸然开口,只等隋远发话

此时隋远亦是有心无力,且对那赵暄颇存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又见阿七着实单爆当下冷哼一声,“只将犯事之人杖责三十!余者不必冒领责罚!”

阿七立在赵暄身后,心底凛了一凛――先时倒不曾思及责罚一事,此番若是三十脊杖下去,即便手下留情,只怕也是受个不谆若再打在臀股之间,过后收拾岂不麻烦!早知如此,方才豁出命去亦不肯回来!一边暗恼,将眼瞄向身侧儿马,心下思忖――此时若是趁人不备,骑了它脱逃,许或还有转机?

此时赵暄好似知晓了她的心思,回身将她一望,吩咐季长道:“命人将马沁――”

阿七愣在当地,眼见周遭马匹接二连三被人牵回马超已是无计可施

暄携过阿七手臂,复而对隋远说道:“此人并不知晓军中之事,实属无心贸然之下倾营而出,罪责全在暄一人,今日愿领八十军杖,以正军纪――”

隋远沉吟不语却见季长立时双膝跪下,拱手肃然道:“在下斗胆,愿领军杖八十,替世子受过――”

众人便也相继跪求此时另有坦鞑出口相劝,旁人观之却有深意隋远终是将心一横,恨声怒道:“军中岂容儿戏!来人――将世子杖责五十!”

五十五海东生白鹰(6)

中军帐前

念在世子终归皇室,此番不曾除尽衣物,却也仅着中袍,任由两名士兵向背间不轻不重施了三十脊杖,绛­色­丝衣便多有破损,渐次渗出血渍

阿七远远瞧着,被勒令不准近前,眼见杖起杖落,心中翻涌,却不似往日继沧与苏岑遇险一般――不意将棍杖拦下,反倒甘愿伏地与他一道受罚内里百般煎熬,却只咬牙垂首而立

此时只见众人复又跪地求免,隋远亦是看在眼中,借此恨声转身,走入中帐

季长与那四名亲卫疾速上前,众人便也一拥而上两名士兵将棍杖一丢,立时伏地告罪

一名亲卫心中愤愤,将要对那二人挥拳相向,却见赵暄微微将手一挥,亲卫当下只得作罢

阿七此时立在人群之外,竟似举步维艰,便见一名亲卫推开众人,施礼后口中冷声道:“属下斗胆,还请公子过去!”说着便护着阿七,向人群而去

众人卦七手八脚,想要搀那赵暄起身,更有几名侍卫抬过一扇木板过来

眼前嘈嘈攘攘,阿七忽而扬声斥道:“都散开!”将将此时,那赵暄亦是极其不耐,低声吩咐季长:“让他们都散了!”

季长即刻吩咐众人退下阿七便走上前来,单膝蹲下,却见赵暄额间俱是浮汗,­唇­上已是无甚血­色­,所幸神志尚清

阿七一言不发倒是赵暄,抬眼将她一扫,复又阖目笑叹一声,“还不扶我起来?”

阿七稍一迟疑,与季长一道将他扶起季长心中却有分寸,命两名近侍一左一右,搀了赵暄缓缓过营帐而去,自己则先行离开

待进了帐中,暄眼风轻扫,那二人便松了手,自行退下阿七跟在后面,有些不明所以继而只见那赵暄缓缓转过身,猛地将她拦腰抱起

阿七一惊,却也立时恨道:“果然经打!”

暄却不接话,只管将她抱进寝帐,随手丢在毡毯之上见那阿七拧眉捂上左肩,暄便低声道:“你也知道痛么?”一面说着,却俯下身去将她压在身下,将­唇­掠过她的脸侧,“蠢材,坏了我的大事――”

那阿七自小便被白绶安当男童调教,该知晓的知晓,不该知晓的却也通透,此时被他压得骨痛,当下脑中一个不灵光,出言讥讽道:“又不曾打坏了什么能有何大事!”

一语未落,二人已俱是一愣――可叹那阿七想要说出口的话,已是不能收赚终是说囫囵了才算

惊觉自己失言,而眼前男子似笑非笑,神­色­有些怪异,阿七索­性­接着恨道:“离我远些!如若不然,休怪我当真坏了你――”一面说着,奋力想要将他推开,无奈只是徒劳见他微微眯着双目,定定看进自己眼底,却又似看得全然不是自己――阿七终是不再挣扎,只将脸别向一边,面上好似沾了油的绵纸,渐渐晕上一层血­色­

见她敛了气焰,乖顺了许多,暄­唇­角挽着一丝轻浅笑意,拥着她缓缓坐起

阿七将脸埋在暄胸口,不去看他的脸,不知为何却知他在无声轻笑――心中慌乱,又带了一丝恼意,口中低低恨道:“不许笑!”

只听他低声笑道:“不笑”

五十六海东生白鹰(7)

先时随行医士早便赶至帐外,却被季长拦下现下在外面候得久了,终是不妥,只得向帐门前回禀

暄便放阿七起身,命季长与医士进了帐中阿七立在一旁,待那绛­色­里衣解下,虽不致皮翻­肉­绽,却也多处血­肉­模糊,其间满布青紫瘀滞,心底便有些恻然zee

医士却也面容平静,先与赵暄探了脉息,再施医治――无非便是取些化瘀通络之药,嘱咐晚些时候拿酒研开敷拭;皮­肉­破损之处,则另备了药粉敷上而后那医士又取出内服丸药,只说以酒送服暄便不耐道:“不必了,取些香来”

不多时,诸事调停,薰笼之中焚上天泽香饼,帐内余下暄与阿七赵暄­祼­着脊背,伏在寝帐之内,阿七便离得远些坐了,二人俱是无语

此香却也安神,而阿七向来独处闲坐之时,稍一放空了心思,便要添些睡意此番更是如此,不多时便伏在地毡之上,昏昏睡去

只觉稍一阖眼,睁开双目,却已是夜间抬眼望去,那薰笼之上仍是轻烟袅袅,不知何时炉火复又燃起,而对面寝帐之内却空无一人而此时帐外营地之中静寂无声,阿七只觉有些异样,却又无甚头绪,呆坐片刻,起身便向帐外走将走出两步,复又折返,向帐内寻着先时弃下的青潭,仍是系在腰间,此时*心中稍安

待掀起毡帘出来营帐,门外竟无人当值,而主帐前的篝火已熄环顾四下,亦无火光,唯有天边寡淡月­色­阿七知晓护卫赵暄的侍卫俱是驻扎在周遭,而此时望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处营帐,屏息静听,并无人声阿七更觉不安,心中竟似有些惊惧――恁多侍卫,为何全不见踪影,却是去了哪里?

一念自此,当下轻轻抽出青潭,悄然隐在营帐暗影之中敛了敛心神――去马厩寻马出逃?却觉现下情形有异;去寻那鹰户?稍一考量亦是不妥――心中竟是一团乱麻,无端焦躁起来

然而耽搁得愈久,愈觉处境诡异――深夜之时,偏营竟空无一人,此举绝非寻常而此前赵暄隋远佘进三人,因兵士甚多,分作三处驻扎,彼此相连,营地布局成一“品”字――隋远的中军帐居北,赵佘二人的偏营则分别居于东西两侧此处离西北方隋远的中军大营倒有些距离,阿七将心一横,向隋远营中而去

一路疾走,不多时竟觉气息有些不足,而脚下亦不似先时那般轻巧,暗暗提气,一个掠步,却只掠出数尺,阿七一愣,当即灰心――中毒之后,一直不曾施过步法身手,谁曾想,果真便如乌末所说,即便男子,亦是元气有伤,如今自己竟连看家的逃命本事,都丢了大半――如此一来,即便自己未曾萌生退意,只怕往后也是力不从心;而这番情形若被师傅知晓,只怕非要被遣回津州看宅护院去了!

心中难免郁郁,好在思及如今再是懊恼,也于事无补,只能暂且丢开,不去多想唯有一样――此时底气越发不足,许是丢了能耐,连带胆子也失了几分――在营地之中穿行,所经营帐,内中俱是悄无声息,亦无光亮,心底更是慌乱,总觉身后似是有人跟随,忍不住跑跑停,频频回头张望,却并无异样

如是几番,阿七心头一怒,立在一处开阔平地,三面皆是营帐,背后却是直通北面的营地大门目光缓缓扫过周遭三座营帐,低低斥道:“出来――”

暗夜之中,气息仿若凝滞了一般,没有一丝风,亦无半分声响右手垂在身后,青潭悄然自手中垂下,看似柔若锦绡,却是蓄势待发

无人应答阿七心中亦无几分把握,峙立片刻,终是望向左侧营帐,复又低声喝道:“出来!”

此时隐隐听到北方极远处传来马蹄声,更有一声极长的呼哨――原本心底便好似紧崩了一根弦,此时应声而断――脑中有一瞬空白,闪身冲向左侧,而青潭在暗影之中急急打着轻旋待要挥剑而出,谁知却自右侧轻轻晃出一个人影,即刻便欺近她身前

阿七不及回身,先便嗅到一丝跌打药酒的气息心中一松,手脚便有些发软鼻间酸涩,背对那男子,低低说道:“你去了何处?这里只余我一人――”尾音已带了些颤声

此时心中突然明白,方才为何慌乱――自己尚在昏睡,而他竟将自己独自弃在营中――如此既是忧心他的安危,又恼他置自己于不顾

男子伸手将她抱起,亦是低声说道:“我并未走远营中留下季长护卫,未让你这呆女发现而已”一面说着,低头向怀中看时,却见她如小童一般,只顾埋头啜泣,哭得倒有几分委屈,而手中仍是攥着青潭,其上映着莹莹微光

并未理会藏身在左侧营帐之后的苏岑,赵暄只管抱了阿七,径自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五十七海东生白鹰(8)

月­色­清冷,一如苏岑面上的神情一帐之隔,方才二人一番私语,苏岑自是听得分明

――如若方才,自己先赵暄一步出来,又会怎样?

可惜无人能答他

一念之差,不曾将她自雁鸣带走――再次见她,谁料却在赵暄营中,更是现下这般情形

痛至深处,心中反倒不觉痛楚,唯余几分木然

若她心中喜欢便如此吧

暄抱着阿七,挨着炉火坐下,下颌轻轻在她额上摩挲,眸光暗沉而阿七长发披散,偎在他的胸口,卦抽噎,心底已是渐渐明晰

暗怀心事的两人,此刻正像一对缠绵爱侣,十指合扣,难舍难分――可恨却无法欺瞒自己,这假象不过一层虚华浮光,二人唯有痴痴望着,谁也不忍先伸出手去,轻轻将它点破

渐渐响起的马蹄声,终于打破了荒野的静寂阿七细细辨来,只怕之前却有数百骑兵,暗夜潜出营地

马蹄声渐行渐近,男子面上已是有些难以掩饰阿七不曾看他,先开口低声问道:“方才那天泽香中放了什么?”

暄不答――香饼之中,确是做了手脚,只为令她一时不得醒转――而暄不意对她说谎,如是不答,她自会明白

“你当真喜欢猎隼?”暄神­色­如常,轻轻反问

阿七心底一痛,却仍是浅浅笑道:“喜欢――”

“那好”他低声说着,将阿七抱紧,不再多言

阿七亦不再说什么,耳畔是他沉沉的心跳,渐渐便有些恍惚――两人若是挨得近了,便可明晰对方的内心?那么迟早有一日,他终会知晓,自己不过是工于算计的薄凉女子只是,但愿到了那一日,彼此不会将对方,伤得太重

得知苏岑今夜自冒?本部归来,暄原本并无几分把握

即便陈书禾从未在自己面前夸赞过何人――书禾素来如此,心中若存七分满,口中亦只说三五分,而提及一人,却另是一番情形

不错,此人正是苏岑,苏子岸

暄却也知晓,两年前此人年未弱冠,便随军征战北祁,曾单骑潜入敌后辎重营地,惊扰祁军战马,令其失损过半;祁人因而自乱阵脚,是役不战而败,苏岑声名大噪而此番北上,虽仍是仗剑独行,却对隋远多有助益,先时隋远一举擒获西炎死士,必是得了他的通报;而坦鞑以献鹰之名来此,冒?竟不知晓,其间巨细,亦是苏岑先行告知隋远凡此种种,可见此人颇有些胆识,书禾盛赞非虚而赵暄统统不曾将这些放在心上,唯有一样不能释怀――此人的青潭,堪堪系在那呆女腰间

暄生­性­散漫,从不曾记得有何物,是心之所系,势在必得若说女子,先时于他而言,与那奇花异草宝马良驹亦无甚分别――自是不曾想到,他日初遇一女子,便令他思绪纷扰,晦涩难明

而这女子,既善曲意逢迎,实则乖戾难驯,朝夕相处十数日,亦不曾说出身世名姓反观待那苏岑,那晚若非自己以苏岑逼迫与她,她必不会乖乖随自己同行――一想到此处,暄心中便郁郁难平

今日苏岑到此,此女之事必是难以瞒过他去;唯恐二人相见,她却意属苏岑――暄索­性­设下方才那一幕,以期令那苏岑知难而退

正如暄所料,苏岑赶到营地之时,夜­色­已深,却见世子营地之中静寂无声,火光全无当下心中起疑,即刻前往探视,唯有主帐之内隐有灯火,不久更见阿七自帐中走出,惊异之余,一路悄然跟随将将跟出不远,苏岑便发现另有一人亦是尾随其后,而那人即便发现了自己,却不上来缠斗待那阿七有所觉察,呵斥尾随之人现身之际,苏岑与赵暄正一左一右,躲在两侧营帐之后苏岑不知是计,卦心有不甘――明明两人一起跟随,为何阿七独独发现了自己一人?稍一犹疑,不想那人却先自己一步闪身而出

丁丁有废话――大家都知道,古人有名有字《礼记》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说的就是男子弱冠之年,便可取字古人认为称呼对方的名字,是不敬的,骂人的时候常常用到呵呵尤其成年男子,一般都称呼对方的字号除非长辈对晚辈,或是极其亲密的人,才直呼其名

其实原本怕有混淆,不想这么麻烦,每个男­性­角­色­都有字有号的,也没有这个必要不过苏岑算是主要角­色­,而岑又是单名,所以­干­脆另取了一个字给他而“名”与“字”多有关联,“岑”,原本有“陡岸”之意,所以取了“子岸”

其他凡是文中被人称呼的,比如修泽远砚等等,我权且当做是诸位帅哥的字,不然会让我觉得说话的人是在骂他们呵呵说个段子大家就比较清楚――大诗人杜甫曾做过成都严武幕僚,一次醉酒后说道:“不谓严挺云乃有此儿!”严挺云是严武之父严武立时暴怒,回骂“杜审言之孙”怎样怎样,杜审言是杜甫祖父,由此严武的回骂相当于又升了一级,此处“挺云”“审言”都是名,非字――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丁丁在这里只搬块破砖丢丢而已,大家随便瞧瞧,不要笑话另外像赵暄等等,因是皇室,所以没有另痊只称呼名字而已而后来阿七称苏岑其名,亦是因为二人比较熟识,所以不算骂他,呵呵,大家记得就好

五十八海东生白鹰(9)

从不曾处心积虑谋划过何事而此时,暄却深知,或许,自己已是无法收手望着怀中的女子,长发掩着脸颊,不知她是睡是醒,终是喃喃说道:“我要带你,回京中去――”

“殿下早就说过,”阿七双眼隐在发间,轻声笑道,“不必再说”此后亦是如此,他从不问她是否愿意,而她,亦从不回答

见她并未睡去,暄便将她放下,起身出了毡帐,不多时,却带了一名祁女进来

那祁女将手中一只杉木斗桶放在地下,便走上前向阿七施礼阿七将眼一望,只见这祁女虽不似衍国女子那般窈窕纤细,却生得面相甜美,身形丰润,长发一根根结成细辫,发间缀了赤­色­珊瑚细珠,发梢直垂至腰际

阿七不懂祁语,只摆手让她起来却听赵暄低声吩咐几句,那女子便过去替他将外袍内衫一一解下

阿七并不起身,亦不闪避,只坐在火边远远瞧着,见那赵暄面上带了一丝浅笑,心中有一幕却与此间有几分相似――那人也与这世子一般,最善与女子调笑,亦是十分晓得她们的心思――思及此处,阿七微微敛眉,­唇­上却难掩笑意,只是这笑,无端带了一丝茫然恰恰此时,不知暄与那祁女说了什么,那女子亦是低了头笑个不住暄转头望向阿七,见她­唇­角轻扬,目光却有些飘忽,不禁脱口问道:“你可知我说的什么?”

阿七回过神来,轻笑道:“不知”

此时暄便将那祁女一指,“我方才与她说,你亦是女子,她却不信――”

阿七心知他必是有意取笑自己,却也抬眼望着他,遥遥等那下文

“我问她为何不信――”果然只听那赵暄继而笑道,“

她却回说,若你当真是女子扮的,连胸也不必缠,只需换上男子衣饰,便可得了――”

一语既出,却见阿七面上不羞不恼,反倒轻浅一笑,只管拿了手边铜箸,低头拨那炭火

暄便也不再看她,此时仅着一条中裤,赤了上身,正欲向那寝帐而去,余光扫过――只见阿七用铜箸轻轻夹起一块白炭,其上犹自冒着火光,眼也不抬,甩腕便向自己与那祁女掷来

祁女未及惊叫出声,赵暄即刻向她腰间一揽,护着她堪堪躲过那女子伏在赵暄身前,三分惊惧,倒有七分娇嗔,只管侧脸将阿七望着暄也不急着将她松开,反倒敛了笑,拧眉望着地下摔得火花四溅将熄未熄的白炭,“此时天­干­物燥,若是走了水,还要我替你领罚么?”

阿七恍若未闻,只将眼望着炉火,默默想着心事

暄冷哼一声,独自进了寝帐那祁女便拎了斗桶,跟上前去

不多时,只听帐内冷冷说道:“去,将那炭熄了!”

阿七一愣,立时便知吩咐的却是自己当下也不多言,拿了铜箸起身,乖乖将炭夹了回来,仍旧丢在炉中

暄伏在帐内,那祁女便跪坐一旁,将手边几块细绢浸了冷水,替他向背上敷拭

阿七并未看他,只听着细碎水声,心底也明白几分,索­性­不去理会

见她软硬不吃,暄终是按捺不赚叹了一声:“过来――”

半晌无人应答,亦不见她起身过来

那祁女尚在跟前,暄便觉面上有些挂不赚只得挥手先命那祁女出去,复又低声唤她:“来――”

阿七此时方将铜箸丢开,依言过去也不恼他,只将眼向他背上一扫,低声道:“先时不好生呆着,现下再使冷水敷,已是晚了,还是将药服了吧”

却见他不置可否,只阖目轻笑,“日后若有人娶了你,即便再纳上十房姬妾,只怕亦是不能压下你这气焰”

听了这话,阿七心中有些黯然,只当不曾听见,探身向身侧矮几之上,取过先时医士留下的烈酒与丸药,斟入杯中,递到他脸前

暄将那银杯斜斜一睨,转而笑道:“方才我去营中寻你,看你的身手步法,却是笨得紧――”

一语未粳便被阿七冷冷打断,“喝是不喝?”

暄便撑起身将那丸药服了,将眉一挑,口中却笑道:“先时医士与我敷的药酒,既是止血,却可散瘀,你道怪与不怪?”

阿七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倒也当真想了一想,随口答道:“怪也不怪跌打药酒,多是如此,表面看似药理不通,内中自是另有因由”

不想他向衾被之上一趴,接着絮絮又道:“将将这丸药也有讲究,有些人需用酒送服,另有一些人却要用水”

“酒主升发,可行药势;而水――”阿七坐在一旁,心中已是不耐,“罢了!嘱你如何服,你依言照做便是,如此??嗦嗦――不许再与我说这些无趣的话!”

“那倒要我说些什么?方才那祁女在时,与你调笑,你只爱答不理;若说些正经的,你却不肯放在心上,再不然便是有意将我打断――索­性­我便说些药理,你又嫌无趣”此时只听他懒懒道,“此外倒还有天文地理,文经武律,我亦是只知些皮毛,不如你拣一样,我说与你听――”

此时阿七方知他是有意捉弄自己,不禁恨道:“统统不许说!”

“那好”只听他低低笑道,“接着说方才那些正经的――你不许再打断我此番回去,我会禀明父王,娶你为妻,此是其一;再则,你因箭毒之故,身法必是不及先时轻灵,并非全然是坏事――不如索­性­藉此,斩断来路”一面说着,缓缓坐起,沉沉望着阿七

五十九海东生白鹰(10)

斩断来路微怔过后,阿七无声轻念――心中酸涩,却只垂眼低笑,“殿下与女子调笑,向来都是如此拐弯抹角么?”

暄早便料到她会是这般情形,淡淡说道,“往后若不肯说出心底所想,记得闭口不答便是,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那祁女,今日起便送与你做侍女你可唤她――布苏”见她默然无语,暄继而低声道,“她听得懂你的话她的母亲,曾是一名京中女子――”

阿七静静坐着,散发笼在脸侧暄不知她是否在听,便不再继续,只温言道:“再过两个时辰,便要启程赶路――你若睡不着,想去何处,季长会命人带你去苏将军,今夜正在军中”

暄说着,不再看她,俯过身去

阿七望着他背上的瘀伤,心中凄然――这个男子,果然不可亲近,若是时日一久,只怕自己便如失了翎羽的鸟雀,再也无力远去

阿七黯然起身,走出营帐即便初夏,祁地的夜风,仍是寒凉将手臂扬起,风自指尖穿过,带着几分凛冽――鹰隼在空中低旋之时,羽翼间,是否便如这般?

阿七静静立在风口,将斗篷领间收得紧些知晓必有人暗中跟随,虽不会现于自己眼前,心中仍有一丝腻烦

而明知苏岑此时正在此间某处,亦无意去寻他

寻了他,又能如何?将青潭归还?将往日所言重述一番?唯有摇头轻笑

如是走走停,心思恍惚,突然驻下脚步,却是到了那鹰户的篷车跟前

那男子仍是坐在荒草之上,抬头望着阿七,暗夜中,眸子如曜石一般

阿七亦是望着男子,在他对面坐下,半晌,低声说道:“与我说说这猎隼吧――”

“上佳的猎隼,俱是出于海东――”男子果然开口说道,声音低沉,“由此向东向北去,海东远在数千里之外海东有海,与汪洋相接太阳初升之时,便是照在海东而那里,却比这祁地更要冰寒”

“你,亦是从海东而来?”

“我只是,去过”

“今日见你,王使可是唤你格??”

“正是格?”

阿七轻轻看他一眼,“雪隼,当真难驯么?曾听人说,即便驯服,亦是不敢带至山地林中”

格?静静说道:“不错,在这荒原之间,雪隼看得到鹰户,便不敢脱逃若是回归山林,必是不肯再听召唤”

阿七点头轻叹:“如此说来,果然难驯若将这十数只猛禽,安然带回京中,格?兄亦是要随之南下了?”

“这全要看殿下的意思”

阿七知他意指赵暄,却有些理不清头绪,便望着他的眼睛,突然笑问:“白日里我选下的两只雪隼,可是难舍旧主,愿与你同行?”

格?果然答道:“实不相瞒,公子所选的两只雪隼,平素与格?形影不离,便如格?的兄弟血­肉­一般”

“那好我与那两只隼也算一见结缘,白日里见它们乖的很,”阿七笑容轻巧,“许是你在近前的缘故不如你便一直跟着我们”一面说着,便要起身

此时只见格?抬手按下阿七,向身侧皮囊之中,取出一片白­色­隼羽,双手递至她面前,“公子可将这隼羽收下”

阿七望着那纤细尾羽,内中实无可做手脚之处,于是笑道:“乌勒身份低微,又非勇士,如何当得起?”

格?便说道:“在祁人眼中,勇士自然便是身份高贵之人”

阿七更是失笑:“可惜乌勒并无英勇之举――”

“公子为人有胆识,亦有担当,自是便配得上它”言罢抬手便将那羽毛Сhā在阿七发间,继而便不再言语

阿七亦不多言,起身径自离去

六十郡主燕初(1)

夜间,原本营中禁止士兵随意走动,阿七心中明白,却不肯回去在那人面前,心思往往不知不觉间,被他引着,堕入早便织好的网,一如那祝由幻境一般,使人沉迷,神思昏昏;而她所需的却是――细细将前路辨明

阿七宁可信那乌末,只是系着自己的安危,故而一路向北跟随无奈心中自是明晰――即便乌末,亦不可全意以待,今日一时意气,许那格?随行,他日倒不知是盖祸zee

雾霭渐逝天际隐隐露出淡淡晨曦

双目惺忪,眸光透过假面冰冷的孔洞,如靛的天幕中,犹挂着一颗星子低头看时,却是倚坐在毡帐外,身上倒多了一领氅衣

耳侧隐隐传来帐内轻言细语正是那祁女布苏,用陶罐汲了清水,服侍梳洗听二人絮絮用祁语说着什么,阿七原本要进营帐中去,一时反倒有些踌躇直等到布苏离开,自己方掀了帐门进去

暄此时正立在帐中,一袭苍­色­便袍,盈盈一双笑眼,只管瞅着阿七发间的隼羽

阿七面容平静,心底却好似那池水一般,被他看得一层层荡漾开来离他三五步站着,不再上前

暄便走来抬手摘了那白羽,细细打量两眼,“可知你最致命的软肋,却在何处?”

阿七自他手中轻轻抽出隼羽,仍旧别在发间,淡淡答道:“不知”

暄倒也不再理论,只对她道:“若沿途平顺,夜间便可赶至康里今日不必骑马,骑装拘束,不如换了吧”

阿七心知他必是如往日那般,乘车舆而行,心中无端便有几分惴惴,抬头又见他不曾绾发,只将长发低低束在肩后,其上系的,正是阿七自己往日束发的带子

此时暄接着说道:“坦鞑现已先行启程,临行时我已请他将那鹰户留下”一面说着,拉了阿七走到炉火跟前

火边乌金托盘之上,叠放着一摞男子的衣物阿七拎起其一看时,亦是一件苍­色­便袍,火光之下,可见内中暗缀的繁复银丝,大小与自己身量竟也合宜心中自是疑惑――如今在祁地,赵暄到何处可筹得这等华美衣饰?

而此时暄一双手探向她身前,不及她多想,已将盘扣自颈间一路解至前襟一边解,口中却低声说道:“你可知康城公主?祁人历来随水草迁徙,多以山川河湖作为标志,定下地名唯有这康里,取自一位大衍公主的封号――”

阿七冷睨一眼,见他眸中并无轻薄之­色­,倒有几分萧寂,自己便也怔怔听着,亦不将他推开

――国力衰微之时,皇室女子和亲远嫁,迥异于盛世天子赐婚蕃邦,历来少有记载,史官亦只寥寥数笔代过而这康城公主远嫁,不过三十余年,阿七倒曾听闻一二――二人初见,公主具倾城之­色­,祁王大喜之余,将迎亲之地定名为康里,祁语“康城”之意谁知将将半月,祁王便暴疾而亡,公主则下落不明,此后两国仍是战事连连――此番和亲,初时声势浩荡,却如此惨淡收超亦未曾化解了­干­戈纷争想到此间,惊觉凉意,却是被那赵暄轻轻拉开里衣,肆无忌惮,直直向内中望着阿七一把扯住快要散落的衣襟,将外袍掩在身前,明知无望,仍是低声恼道:“我自己来!”

六十一 郡主燕初(2)

暄自是不肯轻易放开,眸中笑意渐深,手臂轻收,令她将将不得挣脱

阿七倒像一只被逗恼的猫儿,勉强压下心气不去挠他,而此时脑中一闪,想起布苏与这华服,索­性­低声问道:“昨日我昏睡之时,殿下可是去了康里?”zee

“哦?”暄并未感到意外,只微微敛了笑意,“你还能想到什么?”

阿七并不知此去康里有多少路程,只接着问道:“莫不是,坦鞑与殿下说了些什么――”

暄果然将她松开,沉声道:“不错只是我并未去康里”

“殿下却是为何一错再错,违背初衷?”阿七心绪暗涌,终是低声说道,“此行隋将军颇多袒护,你纵马现于人前,亦不算什么大事――即便京中纨绔,却也不乏骑术­精­湛之人,大可以此作为托词而那坦鞑野心勃勃,绝非可交之人,如今若是应承了他,只怕日后百口莫辩!”

一言既出,阿七自己也有几分诧异,唯有闭口,垂下头去

暄自是看着眼中,将手抚过她发间,低低笑道:“我不曾应承他什么你肯说这些,我很喜欢”

不想那阿七低声叹道:“民女不值殿下如此厚待不若放我离去,此生将铭感五内――”

“这话不许再提――”赵暄言语间已有几分敷衍,却仍是温言道,“我行事自有分寸”一面说着,将她身侧的中衣系带一一结好,又取过丝袍替她穿上

“康城公主,说来,应算我的太姑母彼时祁王暴毙,公主时年仅十四,后改嫁北祁固赞部首领,而现下的固赞王,正是她的嫡子班岱”见阿七垂头不语,暄便接着说道,“固赞部西迁至此,已有月余坦鞑与固赞部多有罅隙,如今坦鞑强势,此去向西向北,皆是他的领地,班岱不敢贸然继续西迁,便原地驻扎,距此地东北向五十余里而我们一路北上,不知何故竟被班岱知晓行踪,暗中遣了来使,求隋将军助他们西迁――”

阿七原本不欲再多言,听他说到此处,仍是忍不住说道:“如何得知你们的行迹,姑且不论;外将最忌私交蕃王宗室,隋将军进退有则,必是不肯轻易应允;而你,却恣意妄为,Сhā手外藩之事――如今这水,果然被你越趟越浑!”

暄却低声笑道:“你不亦是如此――能耐不济,反倒四处招惹麻烦?”

阿七知他意有所指,心下惶惶,却也无可反驳

而他点到即止,不曾说破,转而叹道:“念在终是我皇族宗亲,且因大义远离故土,我便禀明了隋将军,只说探望公主,便服前往,不言其他――倘或有人走漏风声,圣上苛责,我以此相告,亦不算欺君”

先时坦鞑便对固赞部多有侵扰,今次亦是不肯轻易放其西去,一味向班岱索要膨马匹而坦鞑心知宁王世子并非碌碌之辈,有意交结,昨日临行时便求私下一见,却被赵暄以伤重昏睡为由推拒

坦鞑将将北去,暄知会了隋远,营地中留下两名近侍看护阿七,将其余偏营军士尽数带走,皆是隋远骑兵亲卫,快马直奔固赞部驻地

坦鞑与赵暄,一路西北,一路东北,因坦鞑带了车舆前行,反被落在后头

却说暄赶至固赞驻地,正是一身便装,只求面见康城公主

班岱果然依言回避待进了毡帐,唯见一名中年­妇­人,风霜难掩,却气质雍容

暄上前几步,亦不行国礼,只以晚辈之礼跪拜

康城公主早已赶上前来,俯身将他扶起,双目婆娑,唏嘘无语

六十二郡主燕初(3)

公主虽是先帝族妹,年岁却与衍帝宁王一辈相差无多豆蔻之年,只身远嫁异域蕃王,至此再难得见亲人,而祁地荒芜凋敝,且与北衍风俗迥异,颠沛流离三十余年,其间万般悲苦幽怨,一时反倒无从言说

暄心中亦是喟叹,面上却也恭顺有度,将所带珠玉贡香等物奉上,略略温言问候几句,劝慰公主此番不必忧心西迁之事m

康城公主得知此行世子将派数百骑兵护送,并可暗中避过坦鞑,心底稍觉宽解,又见暄驱马而来,满身沙尘,便命侍女取了些洁净衣衫暄一见俱是衍国服饰,倒有几分讶异

康城公主便叹道:“我儿尚在年幼之时,其父逝去,余下我孤儿寡母,在这荒蛮之地而族中纷争,令我呣子几难立足我曾上书先帝,乞求携子归衍无奈先帝与祁王皆不应允故而滞在祁地三十余载”说道此处,公主面上并无凄楚之­色­,唯余几分萧寂,淡淡又道,“先时年少,身在此间,却时常感怀故土风物;闲暇之时,便寻了陪嫁丝帛锦缎,按着衍服式样,每年做些衫袍衣饰只是岱儿肖父,最不喜衍国装束,竟不曾穿过”

暄心知这些衣饰原是为班岱所备,谢过公主,便向内中选了身量稍小的,却是一袭苍­色­丝袍――纹饰较底­色­稍浅,并无金银丝线绞边,只织入银线,其上另覆有素面罗纱,轻捻几无丝鸣

暄收了衣袍,请公主转告班岱须速速启程,自己便也要告辞此时公主却交与暄一封信笺,口中说道:“我有一名侍女,乖巧伶俐,烦请世子带回京中去吧――”

暄稍一犹疑,而见了那信笺之上的落款,终是应允下来

至此便也不再逗留,暄携了那侍女,与一名近侍先行返回营地而班岱得了北衍骑兵护卫,大喜过望,亦命族人即刻开拔,启程西去

待避过坦鞑本部,北衍兵众便折返归营,班岱率众自去

而赵暄亦算好了行程――众军士返回营地之前,苏岑便会先行抵达

其间曲折,阿七自是不知再说这日晨间,诸事打点妥当,暄便与她一道上了车舆,随众人继续北去

昨日奔波劳顿,加之肩背伤痛,阿七见那赵暄较之先时安生了许多,亦不与她调笑,只伏在车厢内阖目养神如此一来,阿七倒得了闲暇,便缩在一角,暗自出神――自己不曾开口,赵暄便留下格?随行,应是他思及雪隼难驯,此举倒也无甚可疑;反倒是这格?,虽知他与乌末应是挚交,阿七仍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至于究竟有何不妥,思来想去,终是不得要领

而此时那祁女正骑了马,与几名近侍一道,随车辇徐徐而行布苏年岁不大,生得活泼娇俏,与季长等人相处,竟似十分融洽外间不时有女子的轻笑私语传至阿七耳中,阿七便有些闷闷――周遭一众侍卫见了自己,皆是面若冰霜,其间尤以季长为甚;原本以为这些人都如继沧一般,生来一张苦瓜面相,不会说笑,谁承想却是如此这般

脑中正片刻不得酮,低头却见赵暄抬眼望着自己,早将自己审视了半天

六十三郡主燕初(4)

虽未曾见这呆女身着女装,但男子的装束,于她却十分合宜明艳抑或清丽的女子,他见过许多――唯有她,即便只是望着她的衣袖,看那银­色­微光在软薄纱罗之下轻轻流转,心似乎也随之变得绵软迷离――暄将目光移开,转而望向她的眉间,突然笑问:“你,不喜欢布苏?”

阿七微怔,立时展开不知何时拧起的眉头,淡淡说道:“不是她,不喜欢我――”Hxe

阿七望着他,他却阖上双眼,连同眼中的笑意透过窗纱,光影斑驳,映在男子的面上,容­色­静美阿七此时才发现,这个男子对自己笑时,不在­唇­边,只在眼底

“你几乎不曾与她说过话,”此时只听他低低说道,“如何知晓她不喜欢你?”

阿七不答,心底有些黯然――倒并非因这祁女不喜自己

“罢了,”暄接着说道,“若你不喜欢,回去我另选别的侍女给你”

阿七不置可否,神­色­郁郁,轻声叹道:“布苏姑娘年岁轻轻,作别故土亲人,跟着素昧平生的男子远行,只怕此一去,再也不得归返,却不见她面露忧­色­――”

“即便帝王之女,亦不能事事如愿,何况于她?这也正是这祁女可爱之处――心­性­爽朗,随遇而安”只见赵暄笑道,“你二人的名字,布苏,意指细土;而乌勒,却是云霞――反倒是你这呆女,终日冷着一张脸,究竟有何不满?”

阿七开口说道:“拿链子将我锁着,倒与我说这链子由赤金打制,还要问我有何不满?”

暄听阿七如此说,便撑起身凑到她身旁,拉了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并非我有意将你锁着,只是放你在外面,惹的祸事太多――”

阿七眉头一努待要抽出手来,却被他翻来覆去将手看了个仔细“连薄茧也无,你平素使的是什么?”

阿七随口说道:“匕首”话一出口,方觉不妥

果然便听那赵暄笑道:“是送你一柄新的,还是替你将旧的讨回?”

阿七索­性­冷笑一声,“殿下不若先将自己与他人私相授受之物,交割明白了,再讨不迟!”

暄闻言失笑道:“先时要砸花楼的场子,如今又要苛责夫婿,你可知皇家最忌妒­妇­?”

低头却见阿七深吸一口气,抬手解下腰间青潭,“他日若殿下得遇苏将军,烦请将这青潭归还与他――至于民女的匕首,并非什么罕物,不必讨回了”

暄见她容­色­决绝,且有几分淡然,便知此举绝非向自己表明心意当下敛了笑意,也不接那青潭,只将手掰过她的下颌,沉沉说道:“我却不信,若要得你一颗心,竟如此难么?”

此时那青潭堪堪横在二人之间,被阿七一手执了剑柄,一手将手指轻托揭,离他颈间不过数寸――指端传来阵阵寒意,忽而闪过一念――只需轻轻拨腕,自己便可挟了世子,逃出这丝笼;即便失手,他也必会心软,不忍惩处

而赵暄眸中明明灭灭,思绪冗杂,似乎全然不顾,那冰冷的剑锋,下一刻便要绕上自己颈间

六十四郡主燕初(5)

阿七只记得,眼前银光微闪,不知是谁的细细一缕乌发,忽而随着狡扬起,缠缠绕绕,触剑而落

只见对面男子眸­色­一沉,竟丝毫不曾顾及贴合在颈间的利刃,倾身一寸寸欺上前来,低头便覆上自己的双­唇­――腰间一只手臂渐渐收紧,隔着层层丝帛,仍能感到他的掌心灼热,而­唇­舌被他反复*噬咬,仿佛以此倾泄着心中恼意

身前的青潭,如一段白练,自颈间缓缓垂下,轻绕过他的右臂,无声而落而阿七亦是静静伏在他肩头,被他初时狠狠吮破了­唇­,转而却渐次柔缓,带了舌尖一丝腥甜,沿着她的耳侧,向下轻点细吻――阿七双目迷离,好似年少偷闲时,玉洗微凉,眼前浮光轻漾,只需些微胭脂­色­,朵朵芙蕖便悄然晕开在水底

直到掌间传来一丝锐痛,阿七惊觉自己险些溺死在他的气息之中而就在方才,软软横于身前的青潭,轻易便割裂了原本无心触碰它的肌肤――掌心留下细细一道血线,若非血珠不断沁出,创口几不可见

阿七微微擎起左臂,免得鲜血沾在男子身上而那血越涌越快,汇成一线,沿着小指轻轻淌下

车辇中设着暗金西炎驼绒地毯,血渍难渗,渐渐溢开

一路吻过她的肩头,终是被他发现

暄双眉紧锁,拉过她的手掌,轻轻覆在自己­唇­上阿七望着他的­唇­角,一抹猩红,诡异而妖冶

而后,暄却不再看她,只向窗外沉声唤道:“季长――”

阿七垂下眼去青潭静静躺在脚边,巾清亮,犹如一泓泉

想要与他言明――挟了他逃离,仅仅只是一念;自己亦无意自残,将手划伤――可惜,终是未能出口

待车舆之中,只余她一人,手上缠了层层棉纱而青潭,已被他拿走

记得绮桐馆年长的姑娘说过――女子被负了,多会回头;而男子,若当真伤了他,只需一次,便再难挽回

那么此番,自己可算是当真伤了他?

随着车辇颠簸,阿七睡睡醒醒,脑中时而清明,时而恍惚只知那日头原是映在左侧窗外,如今已绕到右侧暄并未露面中间倒有布苏进来,面­色­有些清冷,默默将各­色­饭食摆在阿七身侧的矮几之上

待那布苏将饭食摆好,并未离开,只静静跪坐一旁

阿七心下明白,不禁拧了眉,低声说道:“你去吧,过后再来收了便是”

布苏却不应声阿七知她听得明白,便也不再多言,向几上取了杯盏,细细饮水

此时阿七侧过脸,轻扫她一眼,便见布苏即刻收回目光,低低垂下头去

这祁女已是一副衍国女子的装扮,削腰罗裙,红宝耳?――世子应是对她十分喜爱,那红宝耳?,绝非寻程女可佩

六十五郡主燕初(6)

与衍国女子一味的谦卑恭顺不同,布苏很快又抬起头在祁地,布苏不曾见过如此白净纤细的男子――这些衍国的男子,生得说不出的好看,而他们的颦笑举止,像碧空中舒卷的薄云,抑或草原上流转的微风,与粗砺率­性­的祁国男子全然不同――布苏惊异之下,心中又有些赧然而此时望着阿七­唇­上凝结的血渍,不知为何,她却脱口说道:“公子你是女人”

阿七面上并无波澜,轻轻放下杯盏,语气亦是平淡,“为何这样说?”

“公子是女人”她言语间有些执拗,却只有这一句

阿七抬眼望着她,忽而低声笑道:“这耳?可是殿下给的?”

布苏眸中多了一抹光亮,轻声答道:“是”

阿七接着问道:“布苏,喜欢殿下么?”

布苏一愣,低了头,“喜欢”

阿七无声轻叹,将每样饭食夹了些许放在碗中,递给布苏,“吃了去复命吧”

布苏疑惑的看着阿七,只见阿七低声笑道:“既不愿见着我,早些出去,岂不好?”

布苏初时有些犹豫,但很快便伸手接过,吃粳继而便将几上的碗碟一一收好,轻轻起身离开

阿七偎在车窗边,回想起先时自己随手赠出的玳栳――这懵懂祁女,可知“赏”与“赠”却有分别?而那浪荡世子,又可知祁女与衍国女子,有何不同?想到此处,不禁敛眉轻笑,这些,与自己已是全无­干­系

此时那棉纱之下,隐隐透出­干­涸的血渍,掌心传来阵阵痛楚,并非痛得难以忍受,却细密绵长,扰人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那烟­色­窗纱,被夕阳映着,渐次转为金黄行进中的车舆缓缓停下

周遭人声纷乱,阿七撩起窗纱看时,队伍在一处­干­涸河床的滩地上渐渐驻下骑兵此时纷纷下马,列队执辔,肃然而立待喧嚣止息,只余耳侧呼啸而过的烈风,更有号角沉沉响起

河水早已枯竭而昔日的蜿蜒河道,在如今的荒漠之上仍是清晰可辨遥饮去――天边残阳似血,隋远等人慢慢行至满目荒凉的河滩腹地,手执铜爵,向着西北方祭拜

阿七静静伏在窗前,置身局外,自是无人与她细说原委而眼前的景象,四野间苍凉肃穆,虽有一番悲壮之气,于她,更多的却是惑然――隋远与一众将士,祭拜的可是衍国忠烈亡魂?此刻,她不曾想到,终有一日,自己也成了此间一人

此处距康里已是不远阿七望着眼前的古旧河道,忽而想起,先时那河水应是自祁山而至――河源出祁山,水涸现白玉如今这浅滩之中,可否正如古书所说?

暮­色­渐起隋远一行继续北去不远,便寻了一处谷地驻扎

数里之外,苏岑策马随行踏雪无需主人号令,步履轻快,遥遥跟在队列之后忽有一刻,栗马轻嘶一声,苏岑抬眼望去,却见前方不远处,一男子正立马静候

“苏将军――”男子一袭苍衣,身下正是阿七的白马

苏岑面容平静,待要下马,却被男子抬手拦住苏岑便于马上揖手道,“殿下――”

暄取下身侧软剑,“这青潭,今日便归还将军”

“此物既已赠出,若无新主当面允诺,何来归还一说?”苏岑言语恭顺,却是不容置疑

暄抬眼将他一望,终是未置一词

此时只听苏岑沉声说道:“既如此――末将告辞”言罢,径自离去

六十六郡主燕初(7)

入夜

阿七仍是宿在世子帐中只是除却布苏,不曾有人来过

不知赵暄去了何处,许在布苏的毡帐?阿七守着炉火,发了一回呆,终是扬声唤了一名侍卫进来zee

“我要见格?――”阿七静静说道,见那侍卫面露疑惑,继而又道,“那北祁鹰户,世子曾命他随行”

侍卫稍作迟疑,终是应下自去

阿七心中倒也明白,四下皆是耳目,反倒不及身在帐中

不多时,格?随那侍卫进来阿七盘膝坐着,笑容浅淡,指了指炉火对面格?亦不多言,过去坐了阿七便探身斟了一盏茶,递到他手中

“可带了笳管在身上?”阿七笑问

格?便道:“公子曾听过什么曲子?”

阿七答道:“昨日那首便好――”一面说着,抬眼将那侍卫一望此时笳音缓缓响起,侍卫面上带了几分尴尬,终是退了出去

随着那幽咽曲音,阿七低低说道:“当日云七不辞而别,并非有心――”

曲音不曾中断,格?恍若未闻

阿七便轻叹一声,“我只当你因乌末而来,并无他意――”

此时曲音渐低,终是止息,继而便听那格?沉声说道:“公子心中可有挚爱之人?”

阿七微怔,“如何才算挚爱?”

格?便道:“若此生不能与那人共度,宁可抛却­性­命!”

“姻缘有定,不可强求――”阿七面上轻轻一笑,“仅仅是无法与他携手白头,又何苦至此?”

格?缓缓摇头,眼中闪过决然之意

阿七紧紧盯着格?,心底一沉,却是无法细问,只得低声说道:“既是挚爱,即便天涯亦可是咫尺,虽不能常伴身前,她心中也必是愿你好好活着,平安康乐”

此时便见格?眉头紧锁,已是难掩心绪

阿七只觉不知该如何应对――忽而想到暮锦,与陈书禾临别一曲,凄楚决绝,与眼下这格?竟有几分相似――心底一时似有些微脉络渐次清晰,却又好似全无头绪

而一个念头在脑中已是挥之不去――自雁鸣古城之上引弩,到一路北上相随,乌末与这格?,其间必是多有乾心底隐隐有几分慌乱,如今自己置身其间,左右为难,究竟该如何自处?

二人无言对坐半晌,阿七先与格?添了茶,复而向那薰笼之中加些香末此时格?便起身,背影萧索,默然离去

格?在时,无法与他多言;他这一走,阿七只觉更是沉闷,而千头万绪,索­性­向寝帐之中重重一躺,擎着手臂,将掌上缠的棉纱缓缓拆了,再缓缓绕上,翻来覆去,直到创口些微裂开闷得久了,不知为何,心头恼意渐起,无可宣泄――与先前被苏岑擒住之时,另有不同――什么也不可做,什么也做不得,想她阿七,向来恣意无拘,如今为何任由这男子困在此处,倒如怨­妇­一般?

而一时温言软语,一时又抛诸脑后,难不成,那赵暄竟将自己看做府中姬人?阿七愤愤之余,又带了几分颓然――若非自己动了心念,如何会任他左右!一念至此,便觉一刻也难再汪,不可继续沉溺其间即刻起身向帐中一顿翻找,无奈行囊早被赵暄收走,并无可用之物,只得开了妆奁,取了自己的黛粉匣子细细修补眉峰,继而又将匣子收在怀中昏黄铜镜中,一双英眉微微颦起――心下暗悔,不该将那青潭归还,如今手无寸铁,亦无半分银钱,即便逃了,又能逃到何处?

一面暗自纠结,手中并不停顿,只将丝袍脱了,换上先时那轻便裘衣,抬手撕裂一缕纱幔,将长发束好

此时走出毡帐,帐外立了两名侍卫,其中一名正是赵暄的近侍周进,年岁甚轻,阿七倒觉与自己不相上下

阿七看了二人一眼,开口问道:“马拴在何处?”

世子并未限制阿七随意走动,周进与另一名侍卫递了一个眼­色­,口中迟疑道:“公子,此时天­色­已晚――”

阿七亦不理会,“并不走远,你带我去便是”一面说着,径自走开

周进无奈,只得紧随其后

二人到了马厩跟前,阿七便向当值的士兵要自己的白马不想那人竟撬一匹辎重马出来

阿七立时狠得咬牙,果然便听周进在一侧说道:“世子吩咐过,若非世子亲随,不得将快马交与公子”

六十七郡主燕初(8)

阿七将眼望着那粗笨矮马,无奈只得暂且断了念想,自去取些黍米豆粕,将手举着,喂与白马那周进只远远看着,并不上前

阿七便随口问道:“今日在那河滩之中,为何祭酒?”zee

那军士亦是随隋远征战多年,此时便答:“在下只知,祭的是一位前朝中土将军”

阿七闻言,敛眉不语

不多时,一名年岁稍长的军士走到近前,取了一斛煮好的豆粒,拌上些许盐巴,专去饲那黑­色­儿马

阿七将眼望了半晌,张口向他讨要,“也分与我些――”

那军士看了看阿七,将长柄木勺稍稍舀出些,递上前来

阿七一瞧,也不伸手去接,只微微拧了眉,“好生小气――多取些来又能怎样!”

那人也不客气,当下不悦道:“嫌少便罢了,公子以为如今身在中土?”

阿七闻言,赶紧将那勺子接到手中

那军士便道:“不说远的,单单出来雁关,喂饲这一匹马,倒要专门一匹辎重骡马,运送它的­精­饲,竟比人还金贵了”

阿七虽不通晓军旅之事,但也心知他所言非虚,口中便转而问道:“这马当真自西炎以外舶来?”

那人却答:“在下只管喂饲,余者不知”

周进不知何时走上前来,“公子说得却对当日西炎国主见了此马,亦是十分惊喜,只可惜难以驾驭后转赠沐阳潘氏,而潘氏借由长公主归尸献与皇上”

阿七见他面上神­色­,便知这少年亦是爱马,有意说道:“我不曾独自骑过这马,倒想试试――你可曾骑过?”

周进一愣,“不曾先时唯有世子,与苏将军,驯服过此马世子说此马虽是难得,却有一处硬伤――­性­情乖戾,机敏过甚”

硬伤?阿七心中腹诽,他说的究竟是马,还是人?

此时周进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公子应是不在话下,竟不必试了”

见阿七看了自己一眼,周进便道:“我曾骑过公子的白马公子的马,慢跑之时,向左侧微倾而昨日见过公子骑乘,竟不曾用缰绳拉扯,过后回想起来,便知公子不以鞭辔御马,多由身心感知,如此方是骑术上乘”

阿七静静听他讲完,不置可否,抬手推开篱障,径自走到黑马跟前那黑马只是耳梢微转,晃了晃脖颈,仍旧低头进食周进阻拦不及,只得紧紧跟在她身后

阿七侧过头来,对他悄声笑道:“你可敢牵出去一试?”

不料那周进却冷了脸,“世子吩咐过,万万不可受了公子蛊惑且殿下将将替公子领了军杖,烦请公子收敛些――”

阿七面上一僵,愤愤将手丢开而心有不甘,忽而问道:“还要颠簸几日,才能见到郡主?”

周进便如实说道:“祁王明日便赶至康里”

阿七闻言,倒略略敛了心气,于是低声说道:“这样说来,在康里便可迎得郡主,继而返程?”

周进便道:“应是如此隋将军已遣去信使,最早许是明日夜间,便可得见了”

阿七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布苏宿在何处?你带我过去――”

周进似是面露难­色­阿七只当不曾看见,掉头便走

六十八郡主燕初(9)

帐外并无侍卫显是有人刚刚在此沐浴完毕,不算宽敞的毡帐之中,仍旧氤氲着湿暖水汽阿七垂下眼,明亮的炉火边,跪坐着肩臂光­祼­的少女,蜜­色­肌肤,闪着异样的微光

稍稍阖上双眼,旋即又睁开――眼前都与自己无关只是,少女光滑饱满的额间,绕着一根细细的锦带,其上犹带了水渍zee

阿七只觉胸口发紧,既非怨恨,又非恼怒,冷声说道,“将那丝带,摘了――”

布苏像是被突然惊醒,抬眼望着她,低声道:“不!”

布苏眼中的倔强,轻易便惹恼了她有一瞬,她甚至想要强行将那锦带扯下

理了理气息,阿七慢慢说道:“摘了它――不然,我自己动手”

布苏丝毫不觉惊惧――面前的少年,纤细瘦弱,­唇­颊皆无多少血­色­而她自己,十来岁上便可用红柳马杆,套住撒欢的半大马驹

阿七见她不为所动,而话已说出,便上前两步对方也立刻起身,牢牢盯着自己

阿七原是决意抢回自己的发带,此时见她这副形容,稍愣了愣,继而眉头拧起,心下发狠――自己却要对这祁女做些什么?一掌将她击昏?还是索­性­上前扯了她的头发,如那些争风吃醋的女子一般?一边想着,人已闪身近了布苏面前,继而轻轻一晃,绕到对方身侧,未及她回过神来,抬手便扯下那锦带,转身便走

将将走出两步,便觉后背受了重重一击,立时扑倒在地――却是那布苏冲上来将她撞倒所幸身下铺了毡毯,不像先时几番跌倒那般狼狈而恼意却丝毫不减待要起身,无奈那布苏力气极大,被她用膝盖压着,动弹不得

阿七便恨道:“放开!”

布苏却是不肯,“还我!”

若拼蛮力,阿七自是敌不过布苏,当下却也不肯乖乖就范,“再不放开,我要喊人了――”

只听背后那祁女嗤笑道:“竟连女人也不敌,果然没用――”

阿七后悔方才为何不捎带着将她一掌劈昏,此时懒怠与她多说,张口便大声喊人

布苏仍是不依不饶,一面摁着阿七,一面向她手中抢那带子

阿七左手受了伤,拉扯不过布苏,索­性­张口将带子一端死死咬住

季长与周进听到阿七呼喊,即刻赶来,猛地掀开帘子,原本剑拔弩张,一望却俱是愣在当超垮下脸来

只见地下两个女子――实则应是一男一女――章法全无,连撕带咬,扭作一团显见反倒是男子落在下风,被那彪悍祁女牢牢压着,狼狈不堪,口中卦咬着一截发带,不肯松开;而祁女却是仅着小衣与中裤,发髻散乱

二人不便上前拉扯,互递一个眼­色­周进掉头便走,季长则低声喝道:“快住手!”

无奈祁女毫不理会,阿七亦是被她压得恼了,偏偏不松口,一时僵持不下季长面露不耐,又不好走开,便立在一旁

不多时,阿七只觉背上一轻,布苏已跪在自己身侧抬头看时,果见赵暄远远立着,穿了素白衬袍,湿发披在肩后,也无甚表情,淡淡打量自己而那季长与周进,早已躲得不见踪影

阿七见布苏先收了手,只当自己占了上风,便也偃旗息鼓,慢慢起身,不想­唇­间一紧,低头看时,那布苏双目含泪,带子一头还攥在她手中

阿七只得恨恨对暄说道:“你,还不过来!”

六十九郡主燕初(10)

一张口,锦带便掉了下来,被布苏收起而阿七见布苏一哭,怒气便消了大半,心知这布苏不喜自己,索­性­让赵暄过来劝慰两句

先时听那周进所说,明日便可得见祁王与郡主而世子明晨必会更换衍帝御赐袍服既是御赐,阿七便想到按礼制需先行沐浴焚香,如今在这祁地,只怕亦是不可减免而思及许是布苏服侍,心底竟有些按捺不住――一番折腾,颜面尽失回头再想,不知方才哪来的怨气,现下只觉意味索然,连赵暄也懒怠搭理,抬脚便走

暄望了一眼布苏,只温言唤她起身,接着便跟了阿七出去

如今这一身装扮,自己先时的意图不言自明阿七无处可去,讪讪随那赵暄回到帐中

暄也不理会,心知她必是不敌布苏,便低声笑道:“方才你竟不曾占了便宜――还是换做女装,我面上也好过些”

晨间之事,他竟不肯再提――阿七心中有几分酸楚,却只开口冷笑道:“殿下的脸面,比那靖州旧城的城楼拐角还略厚些,有什么不好过的?”

暄即刻笑着反驳:“若说拉得下脸面,你我彼此相当”

二人皆不在意旁人眼光,他说得也对――阿七不再理会这个,转而说道:“我那丝带,记得向布苏讨来”

暄便笑道:“莫不是有什么来历,非要讨回来?”

阿七微怔,开口说道:“并无什么来历,只不过用得久了,不愿随手丢开”

“即是这样,不讨也罢了”暄一面说着,便去捉了她的手只觉指尖湿腻,低头却见她手心复又渗出血来,不禁低声叹道:“你这蠢材,布苏心机全无,也知道在我面前装装委屈;反倒是你,明明吃了亏――”

未及说完,便听阿七低声打断自己,“那祁女心中确是委屈,殿下竟不知她的心意么?”

暄先时一愣,继而明白过来,言语轻飘,又似调笑:“知晓又能怎样?难不成要我收在房里?只怕你又不肯――”

阿七待要再说些什么,想想终觉不妥,便淡淡笑道:“是我多嘴了如今被你这样囚着,心思竟也琐碎许多!”一面说着,悄然自他掌中抽出手来

不多时,红炉火暖,釜中烈酒微温,凛冽酒香,与淡淡血腥,扰在一处

阿七摊开左手,任由他重新取了棉纱替自己包裹伤处,右手斟酒入杯,放上一凌药眼看杯中那药丸便要化开,她递上前去,对方却是不接阿七便将酒擎在他­唇­边,如那教坊中劝酒的姬人一般,眉目轻接,缓缓抬腕,徐徐送入他口中――心中有片刻恍惚,倒不如只是一名姬人,也可抛开前事,今生只随在他左右

此时却见他淡淡说道:“先时便罢了――明日到了康里,记得少招惹事端”

阿七一愣,心中有几分明白,又似有些惑然

翌日

却说那康里,并非一处城郭,倒有一方如碧湖面,与那玉镜不同,丰水之时,水面甚是开阔如今因久旱,只余湖心方圆数十丈大鞋周遭皆是细沙滩地,遍布芦苇鸥雁,再往远处,禾草稍矮,却是十分丰美

冒?将本部迁至此处,族众临湖搭建起毡房,放牧膨

湖水碧蓝如晴空,湖边饮水的羊群便如散布的云朵此时湖畔燃起袅袅白烟,有牧民结伴将­奶­酒与稻米撒入湖中,敬献天地河湖

七十郡主燕初(11)

临近康里,阿七独自一人坐在车辇之中,隔着那方烟­色­窗纱,痴望着沿途景­色­――天幕笼罩着原野,正如祁人口中的牧歌,阔朗悠长,时而高亢华美,时而婉转哀伤收回目光,此时听闻车帘轻响,阿七便侧身缓缓向锦垫上靠了

正是赵暄下马进来探视――车辇内,香炉之中薄烟袅袅,香末中添了些些水安息――抬眼却见阿七面­色­恹恹

那阿七箭伤之后,面上本就血­色­无多,手脚亦是寒凉如今只在锦垫上伏着,气息轻浅,双目微阖暄即刻向她身侧坐了,将她拉到自己怀中靠着,探了探她的额头,低声道:“可是昨日受了风寒?我让医士过来――”

阿七却低低说道:“不必许是先时失血的缘故你不来烦我便好――不如让布苏过来吧”

暄见她不同往日,便也不与她争执,果真只命布苏进来守着

布苏跪坐在阿七身侧,心中不情不愿,却也无法而阿七并不吩咐她做什么,只管闭目养神,时候稍久,倒觉自己真如病了一般

正当那布苏渐渐不耐,阿七却一反常态,开口絮絮与她说起闲话,无非便是北祁民风,并些王室婚嫁习俗布苏自幼跟着康城公主,知道的倒也详粳见阿七面­色­和悦,便如实一一与她说了

问及迎娶一事,果然便听那布苏说起:“若按我们的规矩,郡主应是今夜装扮之后,便要呆在自己的毡帐之中,除却身边侍女,不可再见旁人”

阿七继而道:“若世子并不即刻返程,倒要逗留几日呢?”

布苏便答:“若依祁礼,迎亲的男子到了,新嫁娘便要即刻装扮起来,直至被夫家接走,不可再踏出那喜帐半步”

阿七便点头笑道:“倒也有趣,只是在帐中呆得久了,吃喝倒也罢了,至于其他的――岂不是麻烦?”

布苏面上一红,“这些自是有办法”

待到暮间,队伍离湖数里之外安下营寨,不再前行隋远与那冒?互派来使;继而隋远便命佘进留守营中,自己与世子率百余亲卫,并带来的珠玉金银香料丝绸等聘礼,前往冒?王帐

暄原本要带阿七随行,无奈那阿七到了夜间,面­色­更是倦怠许是那赵暄思及营中军士甚多,又留下周进护卫,应是无甚不妥,便放心离去

布苏被阿七留在世子帐中,亦是不得随行,闷闷不乐阿七却悄无声息,只在寝帐中躺着,看似已然昏睡

心中却是清明――今夜便是良机

既是平安抵达,祁王冒?在数里外,王帐之中设下筵席,另送来膨美酒犒劳留守营中的将士而隋远临行时虽叮嘱佘进不得大意,然路远迢迢,众人奔波劳顿――隋远亲兵尚还好些,佘进自雁鸣带来的近两千军士,原本便已在边关粗衣简食驻留数月――如今众人得了机会,俱是开怀畅饮,大快朵颐

再有,阿七不知赵暄有心或是无意――四名亲卫之中仅将周进留下周进毕竟年少,阿七更觉多了几分把握

静待夜­色­稍深,帐外一众骑兵亲卫,俱是有些阶品,如今亦是一番觥筹交错,起坐喧哗,皆带了七八分醉意,更有甚者,酒力不济,已是人事不省

阿七便起身唤过布苏,命她取两坛酒来

布苏自去取酒,不多时倒与周进一同进来只见那周进眸­色­清明,手边各携了一只半大酒坛;布苏倒只捧了托盘,其上两­色­菜肴

阿七坐在炉火边,瞅着二人将酒菜置于自己身侧矮几之上那周进面无表情,向着阿七稍稍施礼,便要离去

此时阿七便抬眼望着周进,轻声笑道:“且慢――”

周进便转过身来,语气平淡:“公子还有何吩咐?”

阿七垂眼扫过几上酒食,“周大哥得了世子吩咐,如此辛苦,我倒过意不去――这酒,正是为你备的”

周进只揖手道:“周进不敢”

阿七便笑道:“布苏亦在这里,我连她也不敌,你还怕些什么?”

周进想起那晚阿七与布苏撕扯一事,当下面上便有些古怪,却仍是不为所动.

七十一郡主燕初(12)

此时便见阿七伸手取过一坛酒,挑眉笑道:“乌勒酒量已是不济,莫非你反不及我?”

阿七一面说着,命布苏坐在自己身侧,眼梢含笑,对她说道:“你说,若是拼酒,我可拼得过他?”m

不料周进只拧了拧眉,“在下酒量亦是极差,不敢与公子比试公子若无他事,在下便告退了――”

“如今独饮亦是无趣,若你不肯留下,”只听阿七懒懒道,“我便请这祁女作陪――若要灌醉她,只怕还容易些”

布苏闻言一怔,而紧接着便见阿七探过手来,向自己耳侧轻轻一掠,一只红宝耳?便被她取下阿七垂眼轻笑,双睫微闪,而红宝映得那手更是白皙如玉布苏看得有些呆愣,片刻后方低声道:“快还我――”

却说北上途中布苏与季长等人俱已熟络,其间因与周进年岁相仿,旁人虽不理会,而阿七只稍作打量,心中便已明白――这少年对布苏应是略略存了些心思――虽不十分笃定,却也要以此将他激上一激

周进原本只当世子收了一名男宠,对这阿七十分不屑,自那日阿七纵马出逃,才略略淡了些轻鄙之意不料如今见这阿七竟要轻薄布苏,心中一时按捺不下,果然中计――当下便走上前来,“既是公子盛情相邀,在下愿意奉陪!”

阿七便笑着命布苏取了两只大些的酒盏过来即便仗着自己酒量尚好,却也不无担忧――若果真喝不过他,自己岂不得不偿失?而此时也唯有这一下策,否则若想摆平这周进,只是妄谈

阿七一面暗忖,只见周进已擎了酒盏,索­性­不作多想,与他一来二往,接连喝将起来

酒一入口便有些后悔――此酒与先时在雁鸣喝过的烈酒,几无分别阿七不禁暗自咬牙――难不成这酒,倒是乌末贩与冒?的?

接下来更是心惊,对方果然酒量甚好,不多时,两坛俱是见底可恨那布苏十分公允,斟酒时每人各用一坛――待周进那坛空了,自己的倒还有些酒底

此时布苏将阿七的杯中斟满,那厢周进已是无酒可倒阿七心中焦躁,只觉面上作烧,却仍是将心一横,“再取两坛――”

周进便恭声道:“公子已有些醉了,竟是不必再取了”

阿七敛了敛心神,将盏中余酒喝粳低声笑道:“我向来不知自己酒量如何,索­性­今日试上一试”

复又取了酒来,周进亦觉渐渐有些醉意,而见那阿七竟是不依不饶,自己心中也存了几分意气,便决意奉陪到底

直至这两坛又下去大半――阿七早已伏在几上,不再言语;周进倒勉力抬起头来,指着阿七,对那布苏说道:“好生看着莫要出了闪失”

布苏赶紧应下周进便撑起身,摇摇晃晃向帐外走

布苏轻推了推阿七,见无甚动静,便上前搀着他出去

此时阿七终是缓缓起身,悄然匿于毡帘之后――虽头重脚轻,心气虚脯比那周进倒还强些静候多时,待帘子再次掀起,未看清来人,一掌便冲对方脑后劈将下去――再要学着继沧那般,兜手一捞,不想却被那人压着,一起重重跌在地下

无奈悻悻爬起,费力将布苏拖向寝帐之中――

题外话:多谢夏米米同学的鼓励~~~

七十二郡主燕初(13)

阿七将布苏外衫脱下,扯裂一领锦席,将她手脚绑牢,塞在毡毯之下继而放开纱帐,又将脱下的外衫罗裙胡乱丢在寝帐之外

此时仍旧守在近处的周进,已是有些难以支撑,正自犹豫是否要寻人来替换自己,只听不远处帐中隐隐一声脆响,竟似酒坛碎裂之声,过后却悄无声息――不禁暗自生疑,即刻上前,打起帘帐进去

炉中不曾添炭,火光已是黯淡,身在帐中,眼前便有些看不分明,竟不曾见着阿七与布苏二人仔细再看,却是大吃一惊,只见寝帐之外衫裙散落,纱帘半掩,另有一只托盘并茶盏丢在地下周进顾不得合宜与否,即刻上前,俯身撩起纱帘,只见内中敞阔,衾被凌乱,稍远些散落了一串珊瑚细珠,正是布苏平素所戴――

心中暗道不好,却是为时已晚――一片冰冷的碎瓷,已顶在自己颈间

只听身后有人轻轻说道:“若要那祁女安妥,便乖乖听我吩咐――”

周进待要直起身来,颈间传来锐痛,却是被那瓷片割出一道血线阿七笑容轻浅,“我手上向来没什么分寸,若是你死了,可没人能救那布苏”见对方果然静立不动,便接着说道,“令牌拿来――”

周进立时酒醒了大半,无奈脑中还有几分僵直,暗恨大意轻敌,口中怒道:“休想!”

此时阿七已懒怠与他废话,单手抄起身侧备下的漆木托盘,照着后颈砸下,撂倒

依样将这周进捆好,摘了他腰间佩剑与令牌,心中竟似有几分快意,连日来郁郁之气,也略淡了些回身取了帐中挂着的鹿皮酒囊,将余下的酒水尽数折在其中,此时亦不做逗留,即刻离去

营中军士多在饮酒取乐,笑闹喧嚷,除却路过几处篝火,听到有人议论世子与那男宠如何如何,众人或是抚掌大笑,或是言辞放肆――一路竟是畅通无阻格?果然已是遍寻不着到了马厩跟前,只余一名士兵当值,年岁不大,也未怎么见过阿七

阿七上前,先便解下腰间酒囊丢在那人怀里,“兄弟辛苦――”继而亮出周进的腰牌,指了指自己的马――“世子命我速速过祁人王帐去”

那士兵果然手脚麻利,速去撬白马,交与阿七

阿七仍是自藩篱之上纵马而出,一路向着正北方火光而去

心知今日顺利脱逃,便有几分蹊跷而此时不知为何,只觉那格?与乌末必在冒?营地之中北地一行,到如今已是有违初衷,若被师父知晓,必脱不了责罚索­性­也不再思量,一心只想那几人平安而已

愈往北去,愈是不安――可是有人处心积虑,设下一个圈套?自己陷在其中,又是遂了谁人心意?心底无端生出一丝哀凉,日日奔波,机关算粳舍生入死,竟不知终究为了何事

奔出数里,眼前正是一片芦苇滩地,周遭远远近近,散布诸多毡帐一路逆着寒风,阿七只觉先时喝下的烈酒滞在心口,此时只得缓缓驻下白马,向湖边稍作汪

趟过及腰蒿草,远远便见着湖边有几名盛装女子,正取了陶罐汲水阿七撬马,离湖岸远远停下

七十三郡主燕初(14)

远处冒?的金帐,暗夜中犹如巨大的壁堡,其间传来欢快的鼓乐――盛大的筵席,已然开始

而眼前这静谧的湖岸之上,笼着薄薄的雾霭祁国侍女手中的牛油灯,遥饮着,像草中的萤虫,抑或坠在水上的星Sg

阿七仰面躺在蒿草丛中,望着天幕中墨­色­积云渐渐遮住明月,心跳时缓时急――许是此生再也难逢的机缘,远离中土,而身边带了良驹与利剑,究竟为何云七,你却不忍离去?

几是无意,缓缓将手伸向袖间,取出一根隼羽,低低擎在眼前――白日里分明是乌­色­斑纹,如今映着微弱火光,现出点点金斑――夜风渐起,指尖一松,那隼羽在半空中舞了几个轻旋,随风而去阖上双目,几乎便要打定主意,自此远去――而此时脸颊微痒,将手一掠,却是那隼羽兜兜转转,终又落回自己面上

心底轻轻一叹,继而起身,窍白马,向那一众祁女走去

正如布苏对阿七所说,侍奉王女的年轻侍女,不得佩戴珠玉宝石,却可饰以珊瑚,其­色­愈是艳丽,愈可示出主人的恩宠而眼前这女子,乌发间的珊瑚珠,如鸽血一般,即便在夜­色­之中,仍比布苏的还要红艳

“额各其(姐姐)――”那女子闻言,轻轻抬起头,眸光中带了些微疑惑,只见面前的隽秀少年笑意盈盈,手中递上一根白羽,口中夹杂着生疏的祁语,断续说道,“燕初――”

橘­色­的火光映着那侍女的脸庞,眉目弯细,下颌纤巧,分明是衍国女子

阿七微怔,转而轻轻笑道:“劳烦姐姐――可否将这个,交与郡主?”

为何要将这隼羽交与郡主?阿七毫无把握,全凭无端揣测――正如现下,脱口说出衍语,亦不管对方究竟能否听懂

唯有一事,心中明晰――但愿这女子不会收下;但愿那格?一路随行,不是为了心中所爱;但愿他挚爱之人,只是一名普通祁女

而那侍女却不发一言,悄然将隼羽接过

阿七心底一沉

旁的女子俱是回身,笑眼打量着阿七,虽未看清所赠何物,但显见已是听懂了“燕初”二字祁人心­性­淳朴爽朗,若有心仪的姑娘,便可当面赠与信物,表明#心#意,即便那姑娘贵为王女,或是即将远嫁

侍女们汲了水,纷纷离去阿七便慢慢跟随其后

稍远处的王帐,内中聚集了祁地的贵族,与衍国的亲使如今那些男子手中所持的,不再是染血兵刃,而是赤金酒盏――满目美女与佳肴,把酒言欢间,男人的谈笑狂#野#而放$荡,似是如此,便可轻易掩去暗涌的凶险

祁国郡主的毡帐,静静隐在金碧辉煌的王帐之后――帐顶垂下刺绣­精­美的披苫,其上缀满五彩丝带,随风轻扬,复又缓缓而落

借由夜­色­,帐外的侍卫,并未发觉汲水归来的一众侍女当中,混了一名身形瘦俏的衍国少年――先时那女子,面容平静,引着一身祁装的阿七进了帐中

帐中篝火明亮阿七一眼便望见静静坐在篝火前,一袭绯红嫁衣,乌发垂肩的端丽女子火光映着她的面孔,柔和了眉目间的一抹坚毅

侍女悄然将隼羽递上,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阿七垂下眼睫,上前躬身一揖――而非双手合胸,单膝点地的祁礼那女子似乎全然无意于此,轻轻开口,嗓音略有些低沉――“你来这里,不怕死么?”

明明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听来无端有些苍凉阿七抬眼看着她,忽而想起暮锦,只不过暮锦,终是比面前这女子,柔婉许多

“怕”阿七低声说道,却是目光沉静――“在下来此,是为了殿下所爱之人的安危”

“只是如此么?”那女子面容冰冷,隐有一丝讥讽

“自是还有”阿七迟疑道,“更多人的安危”

七十四郡主燕初(15)

女子垂下眼去,乌发掩着脸颊,看不清神­色­,声音却越发冰冷,“我可以立刻命人杀了你!”

阿七按下心绪,静静说道:“我不知他们现在何处,也不知此番前来,是对是错我来只为提醒你一事――格?未必便能带着你安然逃脱如今形势紧迫,多耽误一瞬,便多一分危险”言罢,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那燕初低声喝道:“站住”

阿七停下脚步,却不曾回身

“你知道的太多,竟想活着离开?”

阿七回过头去,“隋远只怕早已知晓,如今隐忍不发,许是准备一举将他们全部捕获”说到此处,阿七心下黯然,回想起那晚赵暄自固赞部归来,问自己是否当真喜欢猎隼,如今想来,却是大有深意――恐怕赵暄早便认定,自己妄图协助格?,携郡主潜逃只是不知,他为何一再容忍自己?难道果真是要利用自己,将幕后之人引出?

“你是衍国人,”燕初低声说道:“让我如何信你?”

“乌末与我是结拜兄弟先时格?不肯听我的劝告,我又不愿见他与格?以身犯险”阿七答道,“如今我只能去寻他”

燕初不再言语,亦不再阻拦阿七便径自离去

离了燕初,四处游荡许久阿七全无头绪,燕初不肯相告――自己到底如何才能寻到乌末与格律?

正自郁郁,抬眼遥饮见两名祁女扶着一名看似酩酊大醉的男子,自王帐中出来那男子身形高大壮硕,即便看不清面容,阿七亦是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坦鞑

闪身躲到一架牛车后面,待那几人过去,本打算去别处瞧瞧,却发现坦鞑身后另跟了一名少女,双手捧着坦鞑的金鞘弯刀阿七眼风扫过她的侧面,却是宿在牧女帐中那晚,收下自己玳栳的少女

乌末果然早就赶到――阿七不知心底是忧是喜,悄然尾随几人,到了一处毡帐二女将坦鞑送入帐中,那少女便也跟了进去不多时,二女便各自离去,独有那少女,迟迟不见出来帐中倒是隐隐传来人声,应是两名男子,无奈却是祁语,阿七听了半晌,完全不知所云

只得坐在背光处等着细细想来――呼延,原本就是祁国贵族姓氏,而乌末虽只说在北祁牧马,却也不曾对阿七隐瞒,自己与祁王之兄忽莫儿相识――如此,乌末识得忽莫儿之子坦鞑,亦是常理

正当疑心自己枯等无益之时,另有一名布袍男子,悄然进了毡帐

隔着厚厚的牛皮毡,断断续续,阿七只听得寥寥数语――

来人正是衍国人,只是言语隐讳,先是告罪路上耽搁,继而似是隐约提及沐阳潘氏与长公主,并无其他不多时,帐中传来一声细细的短哨,声响不大,却十分尖利刺耳――只短短一声,阿七便觉有些耳鸣,一边暗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耳洞

男子很快离开阿七打量他背影消瘦,身量亦是不高,而谈吐间带了几分南人口音阿七暗暗思忖――究竟是何人派来?任靖舟,抑或虞肇基?方才那短哨,又是何意?心下暗念――沐阳潘氏近来似是几次听闻,一则那幼箴曾提及自己要远嫁沐阳,再则,还有何人曾与自己提起?此时远处遥遥传来骏马嘶鸣,阿七脑中一闪――不错,周进曾说,那纯黑儿马,正是潘氏自西炎国主手中得来,献与衍帝衍帝年少之时,酷喜收集良马,本人亦是十分­精­于骑术,京中贵胄风靡骑­射­,多也与此有关而思及此处,却仍是一头雾水,不得要领

七十五郡主燕初(16)

不知等了多久乌末未曾露面,倒见那少女掀起帐帘出来阿七心知自己与她言语不通,却也只能暂且将此处丢开,尾随其后那祁女愈走愈远,慢慢向湖边而去

阿七素来步履极轻,一直随她进了芦苇丛中,亦未被发现

到了湖边,少女席地坐下,阿七便慢慢走上前去只见她正拿着寸许长的一支细小骨笛,在手中反复摩挲发现有人近前,少女并未慌张,只微微抬头打量,待看清来人的面容,即刻现出惊喜之­色­

阿七撩起袍摆,在对面盘膝坐下面前的少女一言不发,抬头望着自己,­干­净的面庞,而身上是簇新的裘衣,乌发梳得纹丝不乱,在肩后结成一条长辫――与先时那脏得分不清眉眼的姑娘,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便是望向自己时,如晨星一般明亮的眸子阿七也望着她,迟疑着开口:“你”

“索布达――”她完全听不懂阿七的话,只将手指着自己见阿七面露疑惑,忽而向怀中掏出一只锦袋,其上缀了一颗极小的珍珠,将那细珠指与阿七

阿七低声笑道:“索布达,你叫索布达――”

面前的姑娘便咯咯笑了起来,将锦袋轻轻打开,取出先时那只蓝宝梳,捧在手中,让阿七看

“阿七,我叫阿七”阿七看着她眼中隐隐的水光,轻轻说道

“阿七――”索布达笑着,慢慢垂下头去

“我和你一样,也是女子,”阿七有几分无奈,明知她听不明白,仍是絮絮说道,“我带你回去找娘亲,好么?”

索布达抬看着她阿七便指着自己,“阿七,额各其(姐姐)”继而又摆手道,“不是阿哈(兄长)”

姑娘只是咯咯笑着,使劲摇头,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将梳子小心收好,仍旧放在怀里

阿七便有些气馁

而此时忽而草木??,阿七即刻跳起,抓了剑柄,只见一名男子牢牢盯着自己,慢慢走近

阿七对着来人微微一笑,待要开口,却见对方突然展开手臂,一把将自己抱住――紧接着自己便双脚离地,如孩童一般,被他抱着兜了两个圈子

将阿七放下,乌末大笑着拍上她的右肩,“我乌末,向来不曾看错过何人!”

阿七被他拍得矮了一矮,心中便有些窘意――罢了,乌末面前,姑且扮作男子吧

乌末望着面前的少年,并不开口多问;正如阿七也不会问他,他与坦鞑究竟有无交易

“乌末兄,”阿七静静说道,“我见过格?――”

“格?亦是我乌末的兄弟,乌末必会助他一臂之力”乌末言语坚决

“郡主一定要嫁给大衍太子”阿七低声说道,“况且,你们并无几分胜算,我不能眼见你遇险,却坐视不理”

乌末冷然望着阿七

“我绝非有意袒护世子一人,”阿七接着说道:“和亲一事乾甚广,不知有多少人居心叵测,从中蓄意挑拨,只盼祁衍两国失和若此番当真劫走郡主,势必累及众多无辜,乌末兄――”

只见乌末将手一挥,打断阿七,“不必再说乌末允诺兄弟之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盼此事不要坏了你我情意今日你应是不会随我走了,乌末告辞!”一面说着,将手拉了索布达,转身便走

阿七心中一急,上前拦住乌末,“且慢――乌末兄何苦拖累这小小祁女?”

索布达神­色­哀戚,却并不挣脱

“这祁女已是认定了云公子,”乌末冷冷说道,“若云公子亦是有意,过了明日,乌末自会完璧奉还”

阿七明知不敌,当下仍是抽出佩剑,指向乌末颈间,咬牙道:“她不过是个孩童,乌末兄竟连孩童亦不肯放过么?”

不想乌末却突然放声大笑,面容竟带了几分狰狞――“孩童?住口!休要逼我出手,闪开!”一面说着,狠狠向阿七肩上一推,掉头离去

阿七未作躲闪,被他推出老远,重重跌坐在地

七十六郡主燕初(17)

呆呆坐在草中,望着湖面之上粼粼浮光――不知何时,乌云散粳天幕一轮清辉,水中月影沉沉天地间仿佛只余自己一人,而将将那少女还坐在自己身侧,浅笑盈盈,手中抚着一只细细骨笛骨笛阿七双眉渐渐拧起

忽而想起坦鞑帐中那尖细哨声,莫非竟是由这骨笛发出?即便当日自己在雁鸣城楼拦下乌末的连弩,亦不曾见乌末如此愤怒,如今他究竟要这祁女,做些什么?而此时酒意虽消,药力却渐起,四肢百骸倒像燃着了一般,无半分力气,只得伏在半人多高的蒿草之中,静静喘息

拂晓

阿七被啁啾的雀鸟吵醒,自草丛中缓缓坐起,头痛欲裂,脑中仍有几分混沌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之声,起身望去,并非军队集结,却有许多人马涌向湖边一处空旷草场更有牧民赶了羊群,亦是向那空地而去,倒像是一场盛事,即将开启

并未看到迎接郡主的华车,阿七心中疑惑,快步赶去

宽阔的草场周遭,扎满了洁白的毡帐,众多牧民,不分男女老幼,赶着膨,拥聚在四周,毡帐边已是人群攒动北侧最大的一处描金毡帐前,端坐着一众祁国贵族,俱是盛装打扮,更有不少华服祁女而世子与隋远,并数十名戎装亲兵,亦在其中

草场各处,散落着无数高矮不一的五­色­彩幡,随着微风轻扬――低者离地不过数寸,高者需骑手勉力立在马上,方可摘得而草场正中,则由粗壮的松木围起一方栅栏,圈了数十匹骏马几名身形彪悍的祁国男子,­祼­着半边臂膀,骑在马上,手中执了长长的马杆,围着栅栏缓缓而行

人人心中激荡莫名,眼中闪着光亮――谁也不曾留意,一名少年手牵白马,悄然立在人群之外

阿七不知众人在说些什么,只将眼遥饮向场中

随着一声高亢的号角,众人齐声高呼,两名男子缓缓走入场中――一名祁国男子,一名北衍骑兵二人向围栏中各自选出一匹骏马,摘下束在*上的罩子,先后跃上马背

此时阿七轻轻垂下双眼,丝毫不理会耳边振聋发聩的人声,狠下心来,低低对那白马说道:“我们现下便走,你说好么?”

白马第一次未回应主人,而是不腿动鼻翼,嗅着远处同伴的气息阿七能感到白马些微的焦躁与不安,再抬眼看时,远处两名男子纵马飞驰,每人手中皆扯下许多幡帜而每扯下一面旗帜,人群中便发出一阵欢呼

号声再次响起,两名男子缓缓驻下马匹,将手中的彩幡交与候在场边的侍者侍者便用赤金托盘盛了,一盘靛蓝,一盘鹅黄,躬身奉与祁王

冒?兴致盎然,亲手将两盘彩幡数过,朗声大笑继而却望向身旁的北衍世子与上将军隋远,“皆无杂­色­,不过,还是我祁国男儿更胜一筹――殿下与将军,可要亲自数来?”话音未落,倒引来周遭祁女一众眼波,频频向那世子顾盼

赵暄手中执了酒盏,面带轻笑,“恭喜祁王初战告捷,再比过便是――”

由此一轮轮接连展开阿七亦渐渐看出些门道――无非便是两国骑手各选一­色­,以号角为令,将那­色­旗帜摘粳不得采摘别­色­;若时辰已过,却未曾摘粳便只能作罢,以量多者为胜

其间倒有一段风波――一名北衍骑兵,天生眼疾,不辨斑斓之­色­,无奈见旗便扯,倒将场上旗帜扯去大半,手中兜不住了方罢,引得一众观者哄笑不止

几番比试,场上彩帜渐犀独独余下黑白二­色­

七十七郡主燕初(18)

暄坐在场边,心中早已意兴阑珊,只盼比试终了,带了那郡主尽早返程

而冒?却是意犹未粳将手指着场中,“如今胜负难分,只可惜苏将军不在――不知殿下手中,可还有良将?”

此时一侧坦鞑便接笑道:“听闻贵国苏岑苏将军,此番亦随殿下北上,昨晚倒还罢了,今日如何不见?”

暄便淡笑道:“哦?苏将军亦在祁地?暄竟不知――”一面说着,回头瞧瞧隋远,“将军可曾听闻?”

隋远面­色­平淡,问那坦鞑:“王爷却是如何知晓?”

坦鞑便对赵暄大笑道:“若苏将军不在,世子竟不妨屈尊一试――”转而又向冒?说道:“陛下有所不知,世子骑术绝佳,此番献上的西炎良马,亦是世子一手调教”

暄自是不意于此,待要开口推拒,却见身侧人群隐隐现出­骚­动――

此时阿七遥饮见,正北方的描金毡帐,耀眼的白­色­毡帘缓缓掀起,昨夜那红衣如血的女子,已换上皂­色­骑装,而原本长可及地的乌发,早被拦腰剪去――无视兄长与族人惊怒的目光,郡主手持软鞭,径自走到世子面前,嗓音暗沉,“燕初愿与殿下比试,若殿下输了,按着祁人的规矩,便不能将燕初带回北衍――”

近旁不知有谁忽然放声大笑,继而除却坦鞑,周遭祁人俱是哄笑起来――祁国贵族子弟,多修习衍语;战乱间隙,有些亦作过京中游历,而这赵暄因了貌美与放浪,竟是略略有些声名――郡主虽是女人,只怕这世子反不及她

一众北衍军士,早便压不住怒意,却被隋远冷眼扫过,不敢寻衅造次

面前这连杯盏也未放下的衍国男子,在燕初看来,生得几近妖异,而周身隐隐透出的倦惮更似一种无言的轻慢――即便旁人未曾觉察,她从未见过有男人流露出此种气韵,令自己想起祁山密林中的雪豹,慵懒却暗含杀机――除却昨夜,昨夜那衍国少年,气度与他倒有几分相似

先前派出的侍女,至今仍未归来――已有数日,格?音信全无,燕初全然不知他的计划,只觉自己正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而昨夜那少年的一番话,更加重了她的忧惧

即便她的爱人,是原上的白鹰,是祁地最勇敢的男子――她却不知,他在何处,甚至不知,他是否还活着思及此处,便觉一颗心好似被鹰爪攫住――正如她初时见到他,便被他的白隼,狠狠攫穿了手臂

而如今立在陌生男子的面前,自己并非全无反抗的机会,不如放手一搏,即便输了,只要格?还活着,一定会来相救

暄慢慢抬起眼,看了看面前的郡主――这女子声音不大,却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言谈并无不妥,祁地素来便有此种嫁娶之俗――若迎亲的男子无法令姑娘诚服,便无颜将她领回族中

旁边隋远轻咳一声,低声对暄说道:“世子只怕要勉为其难――

身后随行众人,神­色­间皆带了些意味深长――京中出了名的浪荡世子,如今倒要替那病弱皇储驯服异邦蛮女,圣上之意,果然极难揣度!

七十八郡主燕初(19)

暄终是放下杯盏,缓缓起身,走上前来――面前的祁女微微仰着头,直视着自己的目光,毫无羞赧与惧意,瞳底略带茶­色­,前额宽阔光洁――如此率­性­大气的女人,却要嫁与一名暴戾乖张,喜怒无常的­阴­郁男子

他一眼预见这女子的宿命,叹归叹,然而,国婚岂容儿戏?Sg

燕初终是静静收回目光――对方那狭长的潋滟双眸,竟似能看透她的心

暄一言未发,忽而眸光微闪,抬手探向郡主脸侧――

众目睽睽之下,这世子竟敢轻薄皇储正妃?非但旁人,燕初更是一惊,不料只见他神­色­突然变得沉郁,望着刚刚自燕初发间摘下的隼羽,沉声唤道:“季长――”下一刻,目光已是有些狠绝,对那伏身在地的近侍说道:“将周进,即刻给我押来!”

那白羽之上,有一道狭细金斑,十分罕见――当日,Сhā在那呆女发间,只一瞥,便令他牢记于心

如今这白羽却在郡主手中,暄料定,必是周进未看住阿七,被她逃脱

燕初自是不知其后深意,惊措过后,立刻冷声说道:“还给我――”

暄依言将隼羽递上,继而却冷冷一笑:“无论是郡主,还是这隼羽,终归我大衍”言罢,微微抬手,示意燕初先行

燕初一把夺过隼羽,泠然转身,径自向围场而去

那厢隔得远了,无法看清,落在阿七眼中,一番情景却是――世子与那郡主初次相逢,便深深对视,世子更是情难自抑,抬手抚过郡主发间,而季长上前劝阻,反倒遭世子责骂离去!阿七心中郁郁,一时竟也不曾想到,暄已知自己逃出营地,且私会了燕初

而暄被阿七脱逃一事,搅得心绪难安,打定主意要速速了结此间麻烦,快些去捉那呆女回来――如此一来,亦不问郡主选黑选白――号声一起,骑上侍者牵来的栗马冲入围栏,路过一名手执马杆的祁人,拔出那人腰间一柄弯刀转而策马追赶,将将超出郡主半个马身若那燕初有意摘取白旗,暄便探身挥刀,借由奔马之力,即刻将那木杆齐齐斩断;若是黑旗,却每每被他抢先摘得――如是几番,燕初心中恼怒,无奈倒像一头被苍狼死死缠住的黄羊,任凭自己左冲右突,终是无法将其甩开继而赵暄索­性­越过燕初,将系着白旗的木杆统统砍净而沿路下来,黑旗亦是悉数被他扯在手中

燕初被逼的急了,原地将马一个急转,调头冲向围栏前抄起一根套马长杆此时场上被马蹄溅得尘土飞扬,透过层层黄沙,燕初猛然间探身抖杆,抛出一个空心索套,目标却不是栗马,反倒是向着栗马背上的赵暄掷去――

恰恰此时场中已无黑旗,暄随手丢了弯刀,只顾策马折返,不想须臾之间,颈上便被紧紧勒住索套由肠线拧成,既细且韧,深深勒入颈间,暄只得将手擒住顶端的红柳小杆,稳住马身,与那燕初对峙片刻,忽而发力,一把将长杆夺过,懒怠与她纠缠,亦顾不得狼狈之态,拖着马杆快马冲出围场

而时候尚早,号角仍未吹响先时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呼喊叫好此时只见几名隋远的侍卫蜂拥上前,替那世子解了索套,颈间立时现出一圈血肿

冒?与众人亦是赶紧上前,却见那世子并未着恼,反倒带了几分不耐,向赶来的燕初微一揖手,淡淡说道:“承蒙郡主相让――”继而又向冒?告罪道:“恕暄失陪片刻!”

燕初卦立在旁边,心中怒极,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暄径自离去

此间场面变得些清冷,便见坦鞑在旁笑道:“世子果然深藏不露――陛下,如今赛事已结,可还要派人将那儿马牵来?”

冒?原本有些扫兴,听他如此一说,又来了兴致――“好,即刻牵来!”

丁丁的废话:同时写两个故事非常纠结,常常卡文,丁丁写得很慢,虽然写故事对丁丁来说,算是一件有趣的事――生活中有很多心愿永远无法达成,而在故事里,可以让她们为我们做到――丁然和阿七一样,是丁丁梦想成为的姑娘,因为她们有爱情,和自由

丁丁明白,追文不是多么愉快的事,所以非常感激一路陪我走来的各位同学,再次感谢~~~

七十九黄泉碧落两茫茫(1)

阿七一个晃眼,再看过去,已寻不着暄的踪影而此时人群渐渐向北涌去,阿七便撬马,跟在人群之后――愈是风平浪静,心中愈是不安,暗自悔恨,昨晚为何不牢牢跟着乌末!

待人群驻下脚步,阿七望向场中,只见那纯黑儿马已被撬过来――四肢高瘦却有力,躯­干­紧凑而修长――身姿优美,与祁地略显矮壮的雄马全然不同阿七只远远看着,心中已是倾慕不已,更何况那些凑在近前的北祁勇士,早已跃跃欲试Sg

冒?亦是欣喜不已,当下便要上前去骑乘隋远便悄然向饲马的军士吩咐几句那军士得命,直待冒?上了马,仍旧跟随在侧

冒?自是十分不悦,将软鞭指着军士斥道:“退下!”

那军士瞧了瞧隋远,只得退至一旁

祁人多善骑乘,冒?更是不在话下,而那黑马看来亦是十分乖顺,不惊不暴,若非鬃发如瀑,长可及地,倒不似儿马

阿七远远望着疾驰的黑马,想起暄曾说此马­性­情乖戾,而西炎国主亦因此马难驯,方转赠潘氏――乖戾难驯,为何自己反倒瞧不出来?只觉心中疑惑,又时刻惦念着乌末今日必是伺机而动,思来想去,倒不如守着燕初,静观其变打定了主意,便继续向北,尽量离那描金毡帐近些

草场上渐渐刮起疾风阿七心中一动,忽而听到一声细细的轻哨,不知自何处传来――声响极低,却十分尖利,断断续续,旁人不曾留意,而阿七却因耳鸣不止,便知那哨声一刻未汀恰此时,冒?自远处纵马赶至人群近前,不知为何,黑马突然长嘶一声,惊乍蹿起挤在前面的牧民之中,多有老弱­妇­孺,俱是惊恐不已,却终是躲闪不及只见那儿马长鬃披散,喷鼻嘶吼,如小山一般人立而起,悬在人群上方,巨大的前蹄猛然间重重跺下,一条冲出人群狂吠的花斑大犬,猝不及防,立时被踏断了脊骨,抽搐着四肢,哀号不已――

阿七被挡在人群后面,只听得一声嘶鸣,紧接着便是惊叫哭号,众人纷纷向后涌来,四散而逃拥挤推搡间,不时有人跌倒在地,便被后面的人踩着,踏将过去阿七险些被人群冲倒,赶紧翻身上马,此时才算看得分明――那儿马竟如疯了一般,变得凶猛暴烈,且踢且跺,连刨带咬,此时口中咬起大犬,猛地甩向半空那冒?纵使骑术­精­湛,却也无力驾驭,将将只能稳住身形,不至摔下马背――远处围栏之中,原本皆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如今竟也随之躁动难安,嘶鸣不止,而不知何时,围栏突然大敞,数十匹骏马便向着儿马狂奔而来

阿七眼见那马群顺风呼号长嘶,携着滚滚沙尘,即刻奔至人群跟前,心中大惊而此时已有年轻男子,纷纷上马,挥着马杆向马群而来那儿马一见着马杆,将头一低,脖颈一梗,沿着围场开始一路狂奔身后烈马蜂拥而上,紧随其后

数十匹骏马,皆是先时­精­挑细熏若当真套马,需骑了更好的马匹,方得施展如此一来,即便其间不乏好手,一时亦是难以救下冒?,将发狂的群马制服

场中众人俱是惊慌失措,乱作一团,阿七反倒镇静下来,混在一众骑手当中,离那儿马数丈开外,夹马追赶此时阿七只觉耳鸣愈发难耐,却是离那哨声越来越近――

八十黄泉碧落两茫茫(2)

眼见儿马越发狂躁不安,冒?面­色­铁青,数次险些被掀下马背,若在此落马,置身数十匹烈马铁蹄之下,必是在劫难逃

疾奔的马蹄刨起地下的­干­土,阿七早被呛得满眼是泪而此时哨声突然止息,阿七脑中一念闪过――莫非是那骨笛?再抬眼看时,只见那儿马复又冲向人群,众人四散而逃,独有一名少女,被挤倒在地――阿七大惊失­色­,即刻策马冲上前去,不惜被那儿马踩踏,口中大喊着“索布达――”猛地探身将那少女拉起

阿七臂力单爆幸而那祁女惊惧之间,竟未乱了心神,将手死死搭在阿七肩上,两人一道使力,终是攀上马背那儿马一跃而起,惊得阿七的白马险些失了前蹄阿七勉力稳住白马,不想那儿马竟连踢带咬,卦追着白马不放阿七心中大急,却不忘对索布达喊道:“骨笛,给我骨笛!”一面说着,劈手向她手中夺过,扬臂远远掷了出去――

正在此刻,身侧两名男子策马而至,先后挥出手中马杆,牢牢套住马头阿七顾不得回头再看,打马狂奔而去,不料身后竟渐渐平息下来,必是那两个男子控住了儿马――头马一旦放慢脚步,身后众马亦是随之缓缓驻下

场中喧嚣渐次止息,阿七仿佛看见,空中细碎的沙尘,纷纷洒洒,缓缓而落心中一阵空茫,身体倒像虚脱了一般而此时索布达终是抱着她,放声大哭,这才将她惊醒――低头看时,手中撕裂的伤口,已染红了白马的长鬃

阿七无力跃下马背,任由那祁女伏在自己身前失声痛哭直到方才那两名男子中的一人,策马赶来,一把将她抱下马背

一时站立不赚她便顺着那男子臂间,慢慢跌坐在地而对方同她一样,满身沙尘,挽着她缓缓坐下

阿七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只觉自己的心志,一如此时虚脱的身体,疲惫不堪,唯有伏在他胸前,无声而泣

冒?被随从簇拥着走出围超而隋远的侍卫亦是纷纷赶到,拥上前来先时另一名套住儿马的男子,执辔立马于众人之前,低头望着地下二人,面容冰冷,无奈眼底却怒意难掩――苏岑无动于衷,只将双臂拥着阿七,静默无语

先是惊魂甫定,继而尴尬莫名――待侍卫们弄明白了眼前的情形,不约而同,竟先后散去,只余下这三人

阿七已顾不得这些,心中似有两只手同时撕扯――马群怎会轻易冲开围栏?只怕格?,早便趁着祁王遇险众人慌乱之际,将那郡主带走――自己究竟,说与不说?

暄不曾下马,也并未等得太久,将手中软鞭指了满脸疑惑的索布达,对着阿七冷冷说道:“你救下这祁女,莫非还要为她求情?”

果然只听阿七低声道:“放了她,她并不知情――”

“她不知情?那么何人知情?赫连格??还是呼延乌末!”暄只觉自己从未如此愤怒,“若再不然,便是苏将军?可惜,南边早已有人拦截,他们Сhā翅也难逃脱――”说到此处,暄突然咬牙顿赚好似有一团火炙着胸口――只因眼见那苏岑眉峰拧起,眸光中却满是怜惜,正抬起她的下颌,将手替她轻轻拭去泪水,低低唤她“阿七――”

这呆女,原来被他唤作“阿七”――暄压下暗涌的心绪,收回目光,执了软鞭的右手,已攥得骨节发白

阿七终是抬起头,冰冷的面颊擦过苏岑的手心,转而冷冷望着赵暄――他果然早便知道,可叹自己却不愿相信

此时苏岑将她松开,望着她低声说道:“倘若我擒住乌末,阿七――”

八十一 黄泉碧落两茫茫(3)

“将军请便”阿七淡淡将苏岑打断,颊上仍残留着他掌心的暖意,心中却明知无法再替乌末多言――眼前这两个男子,看似对自己深情缱绻,可惜任谁也不会为了自己,轻言放了乌末――轻轻推开苏岑,阿七起身拉过索布达,对赵暄说道:“你若不舍得杀我,便将她放了――”脊背直挺,语气淡然,全然不似乞求于他

暄微微一怔,一时气结――世间竟有这般执妄又兼无理的女子,倒偏偏让自己碰上Dm

而阿七面­色­平静,只管拉着索布达,慢慢走向围场外,心中却是寒凉一片――不知这世子,究竟能纵容自己到几时?

余光扫过,苏岑已纵马向南而去;将将那险些使祁王毙命的儿马,因冒?未及发落,不知如何惩处,如今正被两名祁国男子守着,立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看似已然平静;而回头再看那赵暄,此时卦站在原处,背对着自己――阿七将牙一咬,快步上前,翻身跃上儿马,又探手将索布达拉上马背

两名祁人并不知阿七是何用意,一时竟忘了拦阻,转眼便见那儿马如脱弦利箭一般,带着阿七与那祁女,飞奔而去

暄已被那阿七气得失了方寸,不顾侍卫劝阻,亦是策马向南追去

日光隐在黄沙之后,疾风携着原上的砂土打在面上,阿七几乎无法看清前路

待翻过两处低矮山丘,阿七终是追上了北祁骑兵与苏岑众人将乌末等人逼入山坳,数十张弓弩,已是箭在弦上

而南面堵住去路的,正是数十名衍国军士日光昏黄,透过层层沙浪,映着衍国军士冰寒的长枪与铁甲

其间却是寥寥数人,苦苦与追兵对峙

遥饮向燕初,她的乌发随风扬起,阿七仿佛能看清她眼底的决然与哀凉许是呼啸的风沙片刻不曾止息,阿七眼中蓄满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倘若她是燕初,可否会为了一个男子舍弃家国­性­命?倘若她是暮锦,可否会为了一个男子忘却父兄之恨?

可叹她云七,既非燕初,亦不是暮锦――而此刻身后马蹄声渐近,阿七将心一横,打马而出,伴着耳侧凛冽风声,只听身后赵暄怒声吼道:“阿七――”

他终于知晓了她的名字――只可惜,阿七并未回身应答――一柄长枪已堪堪指在她的颈间

手持长枪将她拦住的苏岑,面容冷峻,眸中已不带丝毫情意――阿七微怔――这正是刚刚将自己拥在怀中,喃喃低语的男子

她不禁低头苦笑――程远砚,竟是高估了自己――以­色­惑国?即便她有心,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此时只听苏岑厉声斥道:“还不回去!”

阿七侧脸静静望着苏岑

苏岑眼中的坚冰终是被她望得渐次消融,眼底闪过一丝游移之­色­此时阿七方缓缓开口道:“将军素来仁厚,今日这祁女,云七便托付给将军――”话音未落,猛地将索布达推下马去

索布达惊呼坠马,跌坐在踏雪蹄下苏岑立时将踏雪向后一撤,阿七已夹马而出――不及收回的长枪擦过阿七右臂,袍袖立时割裂,鲜血迸出

苏岑大惊――当日在陵南与她缠斗,只道这女子心­性­狡黠且贪生畏死――从未想过,竟也会如此决绝!

而暄亦是不曾想到苏岑竟未能拦住阿七,心中暗恨,当即追上前去

此时那儿马携着疾风,先一步奔至乌末近前,隔了丈许猛然驻下

乌末须发散乱,周身已有多处创伤,此刻紧紧盯着阿七――臂间淋漓鲜血,映得少年的面­色­愈发苍白――乌末忽而放声笑道:“云公子必不是来助我乌末的吧?”

八十二 黄泉碧落两茫茫(4)

“乌末兄――”阿七眼风扫过身后,见那苏岑与赵暄即刻便会赶至,此时不及理会,只急急说道:“只要交出郡主,便可安然离去!”

与乌末同行的一名祁国男子,满目狐疑,却猛冲上前,立时将手中弯刀架于阿七颈间,冷冷接话道:“你又是何人?出言竟如此笃定!”2m

――云七,你又是何人?阿七微怔,不闪不避,只在眼底闪过片刻迷茫――恩主私豢的死士?权谋相争的棋子?无声轻叹,继而望向乌末,“郡主定要嫁入大衍东宫――乌末兄,今日你只需将我带走,赵暄必不会妄动云七一命虽不值几何,却也能护得诸位周全”

那祁人便冷笑道:“公子既如此仗义,甘愿以身为质助我等逃离,如何不能带了郡主一道离开?”

“和亲之事,乾甚众――云七不敢妄断”阿七黯然开口,“若定要将郡主与云七一并带走,云七宁可自绝于此,亦不能助各位脱险――”

“云公子,我知你两方皆有顾虑,如今进退两难――”此时乌末终是冷冷笑道,“只不过,乌末若要以兄弟作为人质,求得脱逃,今日也不会以身犯险劫走郡主!”一面说着,用月眼格开同伴架在阿七身前的弯刀

原本自恃赵暄对自己存了一番情意,拼死亦要迫使赵暄放过乌末,可叹乌末却不改初衷――阿七心知多说无益,只恻然道:“乌末兄竟决意要玉碎于此?”

“乌末为了兄弟,虽死无憾”只见乌末朗然笑道,“当日在雁鸣城上,你舍命救下那世子;不想今日,乌末亦有此幸!只有一事,先时我为公子将索布达买下,祁女心­性­忠贞,还望日后公子善待于她”言罢便不再理会阿七,只将月眼横于马侧,冷冷望向一众追兵

方才种种情形,俱是落在策马赶到的赵暄与苏岑眼中;而乌末言语间提及阿七曾于雁鸣救下世子――暄与苏岑二人闻得此事,原本便心存疑惑,如今更觉此事另有隐情

当下却无暇多想,暄先行绕至近前,将阿七拦在身后,冷眼睨向乌末,“暄久仰阁下大名!听闻阁下多有游历,去岁西南一行,不知有何斩获?”

乌末不曾料到赵暄非但识得自己,连自己的行踪亦摸得一清二楚,眼下更是手无寸铁,却敢只身挡在阿七身前――便对暄冷声笑道:“宁王世子果然不容小觑――雁鸣城上,不曾将你一箭­射­死,如今看来,竟酿成大祸!”

暄却只将手指了阿七,沉声说道:“今日看在她的面上,留下郡主,尔等便可自去!”一面说着,扫一眼苏岑,继而回头望向阿七,语气反倒更冷下三分:“我已言尽于此――”

一语未粳只见那乌末手起刀落,月眼已朝着世子斜斜劈将过来,不及阿七惊呼出声,眼前火星四溅,那月眼却是被苏岑手中长枪堪堪接住

暄竟丝毫不为所动,缓缓掉转马头,全然不顾身后乌末与追兵是否已然交手,仿若荒野间唯有他与阿七二人,接着方才的话:“――你,还待要我怎样?”

这一瞬,眼前烈风狂沙,剑影刀光,竟似悄然隐去――阿七听不到周遭男人的厮杀怒吼与女子的惊叫哀泣,只能在心中喃喃自问――

自己,还想要他怎样?

这男子提防自己,反不及自己算计他更多些;不可说的,他如实道来,不可做的,亦是勉力为之;而明知自己虚与委蛇,他仍是不以为意――时至今时,阿七已是无言可对,只觉心口之痛,竟似压过臂间的新伤

八十三 黄泉碧落两茫茫(5)

而此时,乌末已被北祁追兵团团围住――苏岑并未与他缠斗,只将长枪一收,策马向格?疾驰而去

虽是痛楚难言,阿七却也即刻敛了心神,明白若是如此下去,乌末必死无疑!既是无法说动乌末,当下丢开赵暄,转而去追那格?Dm

不远处,格?早已杀红了眼,发间凝着­干­涸的鲜血,周遭倒下十数人因唯恐误伤郡主,远处弓弩手不敢贸然放箭苏岑赶至,将手中长枪挑起地上伤兵弃下的一柄北祁弯刀,飞身跃下马背将眼一望,那格?即便勇猛过人,此时亦是强弩之末,左手持刀,右臂上一处刀伤,深已见骨――然虽已势微,周遭军士仍对他心存畏忌,尤作犹疑苏岑弃了长枪,手握弯刀,缓缓走上前去,示意众人暂且椭,此时只见郡主执起格?一只手,用祁语与他轻言几句,虽置身绝境,燕初眼中竟有浅淡笑意

苏岑心中轻喟,却仍是将弯刀一横,转眼欺近格?身前格?亦是即刻上前两步,挥刀迎击――无奈力不从心,将将七八个回合,便隐露败迹

阿七此时急声向燕初喊道:“郡主竟要眼看心爱之人毙命于此么?”

燕初原是被格?护在身后,此时面容平静,缓缓走上前来――那格?一时分身乏术,只能怒斥阿七道:“休要蛊惑于她!”

阿七却不管那格?如何气急败坏,将手一指地下诸多死伤,冷冷盯着燕初,“郡主若执意留下――乌末与格律必死无疑!不如先随世子回去,改日郡主若是因情所困,待要寻死觅活,无人拦你!何苦今日拼死,累及众多无辜?”

望着狼藉遍地,燕初垂首无言格?听在耳中,恼怒至极,若非正与苏岑恶斗,几欲上前寻这阿七拼命

燕初只将眼望着阿七,口中却扬声对众人道:“住手!”

众人闻言,果然渐次收手,此时只见那燕初垂下双目,“你要信守承诺,放了他们”一面说着,向阿七缓缓走来,脚下却有几分蹒跚

而数名侍卫见那燕初稍稍离了格?,立时上前,用手中兵刃将她与格律挡开阿七心底一松,即刻便跳下马背,过去扶她

不想那格?犹如逼入绝境的困兽,竟似失了神志,此时双目血红,面容狰狞,满腔怒火悉数落于阿七一人,当下大吼一声,竟一击震开苏岑手中弯刀,旋即奔上前来,利刃冰寒,携了雷霆之势,迎面斩向阿七――

连人影亦未看清,阿七唯觉一阵厉风迫上身前,慌乱中将手中长剑一格――?的一声,长剑应声跌落,阿七虎口震得生疼,脚步凌乱,一个后撤不及,眼见身侧飞洒的一缕长发,即刻被旋削而下

近处几名祁国侍卫只顾护了郡主上马,竟未回过神来――电光火石之间,格?已是目露杀机,当下挥刀又至,接二连三,招招意欲取她­性­命阿七脑中空白,险险躲过初时几次,忽而头顶寒光乍闪,眼见便要丧于格?刀下,千钧一发,只听一声闷响――浓稠的鲜血,即刻便在眼前四溅开来

狂风忽而止息,沙尘落粳周遭渐渐陷于静寂阿七只记得北祁弯刀雪亮的刀锋,自那格?背后,穿胸而出――格?最后一击,刀势已微,将将割破阿七心口的裘衣――继而那格?轰然倒在自己脚下,他的背后,却是手持利刃,满襟鲜血,辨不清神情的苏岑

题外话:还有不到一周,就可以回家了~~~~这个闭塞的小镇,挨着很大的一条河,放眼望去全是白­色­垃圾,晴天尘土飞扬,雨天地上泥泞不堪――可是,人的际遇真的很难说,丁丁在这里,遇到了此生难忘的人,虽然,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八十四黄泉碧落两茫茫(6)

许或过了一刻,阿七方怔怔低头,只见燕初将格?紧紧拥在怀里,喉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暗哑哀声,悲戚萧瑟――好似一片琢玉的砂盘,忽重忽缓,徐徐磨在听者的心口阿七渐渐辨出,正是格?在营中日日吹奏的“原上花开”先时是何人,与自己说过这一段缱绻往事?

燕初亦在心底喃喃自问――为何自己日日于神前祷祝,到头来二人却终是不能如他的双亲一般,携手边城?Hxm

阿七眼睁睁的望着,仍是带了几分难以置信――这暴怒的男子似是瞬间沉寂下来,静静躺着,双目紧闭,再不能醒转而他心爱的女子,如今正缓缓扯下他手臂上立鹰的护臂格?果如他自己所说,宁可抛却­性­命,亦不可失了挚爱――阿七,你是不懂,抑或不愿去体会?

乌末早已甩开众人赶上前来,眸光冷厉,正如先时格?怒视阿七,那月眼也如格?手中的长刀,闪着刺骨寒光,于半空中划出一道气浪,生生扫向苏岑

阿七余光瞥过,惊觉身侧苏岑竟似有几分怔忪,当下脑中不及思索,飞身挡在苏岑身前――

似有一滴血,恰在此时,沿着苏岑瘦削的下颌,静静滴在阿七眉心

原本直挥向苏岑咽喉的凛厉刀锋,如今正正停在少年眉间,不过尺许――望着那颗细小血珠,乌末眼中戾气渐逝;又听面前少年阖目低语:“苏岑只是为了救我,便让我,还上这一命吧――”乌末心气一滞,终是缓缓收了月眼

那苏岑先时因手刃格?,心中竟有几分悲惘,稍一失神,便险些被乌末所伤,而转眼见那阿七挡在自己身前,刚要将她一把推开,却是有惊无险――此刻惊怒之余,一颗心竟似悲喜难言

此间险情,如这般连环而至,须臾百转,暄早已是恨无可恨,暗悔方才早该硬将这阿七带走此时策马上前,探身单手抓住阿七后襟,一把便将她提起,丢在身前

苏岑与那乌末,俱是默然立在格?身旁,不知正心作何想,二人竟不曾出手相阻――暄亦不理会,只对赶来的佘进与季长说道:“你二人在此善后,护好郡主――若再生纷争变故,不论何人,杀无赦!”一面说着,片刻不做汪,当下策马向营地而去

身后十数名骑兵侍卫即刻跟上走出不远,暄却忽而停下,将眼向身侧一望,便有一名侍卫打马上前暄见众人皆是戎装铁甲,便抬手指了对方腰间佩剑,那侍卫即刻会意,将佩剑解下递上

暄驻了马,将阿七的软裘袍摆割裂,用力扯下一片,狠狠向她臂上缠紧口中恨道:“说――前晚曾叮嘱你何事?”

阿七不知是心中抑或伤口,直痛得泪流满面,却仍是低低答道:“殿下曾叮嘱――到了康里,少惹事端”

“你竟还记得!”暄恶言道,“若再惹是生非,我先杀苏岑,再杀呼延――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条­性­命,可与他们相抵!”

“殿下不会下此毒手――”只见阿七双目微阖,伏在自己臂间,气息已有些不足,“殿下想得到的,不过是我的心意若是杀了他们,先时种种温情体贴,岂不枉费?”

暄不料她会说得如此直白,而自己竟也无从反驳――眼下自己不正是被这呆女拿捏于掌心指尖,搓扁揉圆!当下恨得手中便多了三分力道,将软裘两端狠狠一结――阿七失声痛呼,却不再多言

八十五黄泉碧落两茫茫(7)

身后荒原上忽而腾起熊熊火焰目光越过暄的肩头,阿七回身饮着蒸腾的黑烟,汹涌而起,滚滚直上天际,却终是渐渐逝去――

那赫连格?,不算是祁人,乌末不能将他置身荒野,让雄鹰与苍狼将他带至神明之处;他亦不算衍人,无法长眠厚土――而他却是祁地的勇士,许或唯有烈火,可告慰亡魂

――痴痴望着,鼻端是难以散尽的血腥,阿七带了几分惶惑,又有几分疲惫,口中喃喃低语:“他死了是我杀了他”

“不要看”暄将手臂收紧,迟疑着唤她,“阿七不要看”怀中的女子却无法自抑的开始轻颤,他知晓自己即便将她紧紧箍在怀中,甚或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亦是无法安抚她的茫然与无措

阿七满面泪痕,不似愧疚,不似惊惧,眸中溢出的,却是一片哀凉寂寥――暄心底竟涌起一丝惊惶,他不怕这女子愤恨恼怒,却怕她无喜无悲,心如止水,只欲求得离去

热烟炙在颊上,未尽的泪水已被烤­干­,发丝飞散,被灼得微微曲卷燕初跪坐在旁,双目一瞬不瞬,望着面前冲天而去的烈焰与狼烟――她的白鹰,已携着火光隐入天际,只余一片白羽,如今停在自己耳畔,将与自己,永世不分

佘进与季长,已是几番上前催促,无奈郡主恍若未闻那佘进面露不耐,便要命侍卫强行将燕初带走――苏岑终是默默走上前去,单膝跪地,“请殿下启程――”言语清冷,不带丝毫情愫

燕初果然有了回应,却是立时将一柄苍银短刀,冷冷横在苏岑颈间

侧眼望去,面前的男子非但不惊,反而缓缓垂下双目,眉峰英挺舒展,掩下眸光沉寂如潭

燕初忽而放声冷笑,却凄厉犹如夜枭之鸣,闻者莫不心生寒意独有苏岑,面容静谧

待那燕初终是弃了银刀凑上前来,嗓音是女子中少有的沉郁,“你是何人?”

“末将苏岑”

“好苏岑你不会死今日设计阻拦我们南去的赵暄,亦不会死”燕初的双­唇­,离眼前男子坚毅的面容,不过数寸,­唇­角冷冷笑着,竟有几分­阴­恻,“燕初以雪狐之名起誓,终有一日,会令你与赵暄得尝噬骨之痛,生不如死,以此告慰亡夫――”

苏岑无动于衷,只垂目静静说道:“请殿下启程――”

待一众护卫簇拥着郡主,缓缓离开,乌末亦是萧然远去此时只见一个祁女,正立于踏雪身侧,两手苦苦扯住苏岑布袍的袍摆

苏岑这才想起,先时阿七意欲助那乌末逃离,吉凶未卜,便将此女托与自己回想起岍越山别离之时,她曾提及暮锦,此时不禁心中苦笑――她究竟要托与自己多少女子?

此时苏岑低头用祁语问道:“方才为何不随那乌末离开?”

那祁女便自怀中掏出一只玳瑁宝梳,双手举了,递与苏岑

苏岑会意――阿七被世子带走,这祁女遍寻不着,而阿七又曾将她推于自己马下,此时唯有苦苦追着自己

苏岑便将手探向马侧,“上来!”

索布达满目愁云,即刻消逝,立时将手臂一搭,轻巧坐上马背,被苏岑带着,向营地飞奔而去

八十六玉镜之约(1)

夜风呜咽

毡帐中灯火昏黄地下散落着赤金酒盏,杯中残酒如血­色­一般暗红凌乱兽皮之上,一名侍女衣不蔽体,被身后粗暴的男子狠狠压着,口中哀咽不止

乌末趁着夜­色­,潜入帐中,眼前一幕更令他起了三分怒意,静立一旁冷眼望着m

那坦鞑终是败兴而收,口中迭声恶骂,将手提起侍女的散发,一把掷了出去――那侍女重重跌落,蜷缩在地,而长发四散,覆在*躯体之上,掩住层层血印瘀斑

乌末视若不见,只将眼盯着坦鞑,“坦鞑――你竟敢诈我!”

“哼!我若要诈你,何苦等到今日?”那坦鞑将腰间皮裘一收,席地坐下,乜斜一眼乌末,面­色­亦是十分不善,“

现如今竟是路路皆输――既未取了冒?­性­命,亦未如愿阻止两国结亲!先时任靖舟与那虞肇基,皆是夸下海口,谁料――”

“不必与我说这些废话!”乌末将手一摆,“只如实答我,你事先是否已然知晓一二――那赵暄深藏不露,与隋远早有预谋?”

坦鞑闻言恨道:“他们必是不知那马闻得骨笛之声,便会失控暴起至于隋远暗中派人拦截郡主,我坦鞑事先毫不知情,现下想来,竟是大意了!”一面说着,转而怒目瞪着乌末,“你反来诘问与我?今日功亏一篑,冒?竟侥幸未死,全坏在那女人手上!若早些劫了那女人,赵暄必不敢带走燕初,赫连格?也不至惨死苏岑刀下!”

乌末一愣,只见那坦鞑笑容怪异,“呼延兄的结义兄弟,可是唤作‘阿七’?世间哪有男子能生得如她这般标致?此人必是女子无疑!非但是那世子,连苏岑与呼延兄,俱是被她玩弄于股掌,可叹呼延兄竟还蒙在鼓里!”说道此处,坦鞑忽而大笑又道,“如此倒好,若那世子再这般执迷,北衍宁王一党,日后必会尽毁于此女之手!”

“住口!”乌末心存疑惑,却不肯深想,“云公子虽风仪纤弱,然豪爽意气,襟怀豁朗,怎可能会是女子?”

坦鞑冷哼一声,“怪道先时有人与我说过――呼延乌末,侠气有余,王气不足!罢了,我坦鞑此番出师不利,竟因谋划多有不周!”见那乌末萧然无语,坦鞑转而又道:“不妨听坦鞑一句肺腑之言,若要杀回西炎,先便敛了这一身游侠之义吧!”

隋远中军帐

年轻男子一身血衣未及更换,大步上前,单膝拜下,“将军!”

隋远即刻上前――素来冷毅的面孔,此番却带了欣慰之­色­――双手将苏岑扶起,“子岸,一路北来,果然是你!”

苏岑起身,仍是揖手恭声道:“正是末将”

隋远将手重重拍在苏岑肩上,口中大笑道:“好,好,陈大人果然慧眼识人,你父在天之灵,亦可慰藉了!”

一番相叙,隋远遣退帐中侍卫,终是拧眉问道:“可曾见了世子?”

苏岑便答:“是”

隋远便沉沉叹道:“我与你父,出生入死十数载,亲如同胞兄弟如今见了你,亦如我子一般――现有一事,倒也不必瞒你”

苏岑心中略有几分明白,当下肃然道:“将军尽说便是――”

隋远便道:“我与宁王亦是莫逆之交,今次北上,竟有愧宁王之托――”

苏岑见隋远欲言又止,便知隋远心中所虑――世子赵暄先时为求自保,不肯擎权势纷争,有意韬光晦迹,瞒过世人耳目;而如今北地一行,世子因情势所逼,一反庸碌放浪之形,锋芒已露,再难遮掩――苏岑便低声说道:“末将明白关于世子此行种种,末将必会守口如瓶――只是随行军士甚多,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世子行事亦算隐秘,凡事只暗中提议,施令却是由我而发――”只见隋远说道,“营中军士倒也罢了,原本亦不是什么大事;怕只怕,其间必有明眼之人,别有用心,窥得其间玄机,回到京中,谗惑圣听――对世子岂不大为不利?”

苏岑迟疑道:“将军可是怀疑那佘进――”

正说到此处,却见帐外侍卫来报:“世子派人求见将军――”

苏岑敛了话头隋远便命那人进来

来人正是季长,施礼后双手奉上一只小小骨笛,低声回道:“此物在今日围场中拾得,世子命在下送来与将军过目,再作定夺”

隋远与那苏岑递了一个眼­色­,当下点头说道:“若世子有闲,烦请过中帐来吧――”

季长便应声而去

八十七玉镜之约(2)

因今日世子与苏岑同时套得烈马,救下祁王,身手竟是不分伯仲,故而营中军士三三两两,多在低声私议此事那起未曾亲见的,听得随行一众侍卫添油加醋一番掰扯,个个心驰神往,倒将先时讥讽世子携男宠同行的兴头淡了几分忽见季长行­色­匆匆一路赶来,众人多是即刻便收了话头

此时世子营帐之中,隐隐传来泠泠水声季长踌躇片刻,便见那布苏拎了只杉木桶,自那帐中出来季长即刻上前接过,就着帐前篝火低头看时,桶中之水泛着暗红――不禁奇道:“公子只是臂间受了轻伤,白日里便请了医士料理妥当,如何此时失血恁多?”

布苏却垂下头去,口中低声怨道:“布苏亦是不知殿下竟亲替公子换下血衣,不肯让布苏进寝帐内服侍――”一面说着,抬眼便见周进领了医士过来

季长见周进步履稳便,心中更是惊异――季长跟随多年,几不曾见赵暄动过肝火――而周进因前夜未能看住阿七,却惹得世子大怒如今周进竟未遭责罚,其间必有因由――当下走上前去问那周进:“如何又请医士过来?”

周进不及回话,先在帐外低声通传了一声,便听赵暄冷声命医士进去周进让那医士进了帐中,自己却候在帐外,又抬手拦住季长,压低声道:“我也纳闷,公子明明只是轻伤,如何晚间伤势竟是急转直下?殿下将将吩咐,这会儿谁也不见――”

季长上下一阵打量,又冷眼睨着他,“我看你这腿脚倒也灵便,不像受了杖责――”

“殿下这会儿竟还没腾出功夫理会我呢,”周进见布苏拎着木桶走远,立刻苦了脸道:“这五十杖,我必是逃不了了――”

季长闻言,更不好贸然进去,只得与周进一起守在帐外

而此时,帐中炉火正旺那医士犹自穿着祁地的包领裘袍,频频拭汗――不知是心底惊惧,唬出的冷汗,抑或炉火实在太过燥热,生生逼出一身汗来

暄坐在一侧,身上仅着玄­色­单薄丝衣,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面容更显­阴­郁医士上前一番探视,转而伏身在地,惶惶述道:“公子啊不姑娘这月事,是因了体内余毒未粳更兼近日风寒酗酒,内里紊乱,竟由瘀滞转为崩漏――”眼见那世子面露不耐,便不敢再往下说

果然只见赵暄拧眉道:“一般­妇­人调理的方子,你竟不会开么?”

医士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如今在这军中,微臣到何处去寻女子调经之药?好在姑娘年岁尚轻,微臣备些养血汤剂,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待回到京中,再好生将养”一面说着,悄眼打量赵暄面­色­仍不见舒缓,声音又渐次低了下去

此时暄眸光微闪,望着医士淡淡说道:“令尊可是蓝定歧大人?”

那医士颇有眼­色­,当下叩首道:“正是微臣之父”

“蓝大人祖籍定洲?”

“正是”蓝思正一愣,不免有些忐忑

暄继而说道:“听闻令尊在太医院行走多年,医术­精­湛,尤善灸疗”

蓝思正口中作谦道:“殿下谬赞,家父――”

暄不动声­色­将他打断,“近日东宫甄选医女,想必应是令尊主持依我看,回京之后,倒也不妨举荐蓝大人同去”

蓝思正见世子对自己既似要挟,又似点拨,心思转了几转,无奈参不透究竟是盖祸,口中唯有诺诺称“是”

只听赵暄点头又道:“那便好下去吧――”

蓝思正便恭声道:“微臣即刻亲去料理,早些将公子的汤剂送来”言语间特意加重了“公子”二字,见世子不再言语,方略略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告退

待医士出去,便听季长在帐门外低声通报

方才眼见阿七流血不止,又面白如纸,赵暄一时竟乱了心神,如今总算略略静了一静,便闭口不应信手取过身侧一只鹿皮口袋,向内中捡出一柄折扇――落款却是“子岸贤契雅正”,正是宰辅肖瓒手迹暄­唇­角一抽,挑眉暗道――这呆女,究竟私受了苏岑多少物件?他日若得了闲暇,倒要仔细与她清上一清!

八十八玉镜之约(3)

此时身边衾被轻轻一动,暄回过身去,向阿七面上扫过一眼那阿七倒如先时在雁鸣将将被乌末救起时一般,几无人­色­,眉峰微微拧在一处暄便抬手替她向两侧抿开,刚一松手,双眉复又颦起,当下再替她抿开――如是几次,眉上的乔饰被抿去了七七八八阿七终是低声恼道:“不许再碰!”

暄果然收手,捻了捻粘在指间的黛青粉屑,一番端详,“还是扮作男子中看些――”

阿七喘了一喘,低低说道:“扶我起来――”

暄只冷哼一声,“不必起了,一路躺回京中便是――如此也好,总算安生一回”一面说着,起身将纱帐放下,径自走出去

季周二人不想世子倒自己掀了毡帘出来,季长当下便低声说道:“隋将军请殿下过中帐一趟”

暄便不耐道:“东西送下,为何还要我去?”

季长稍一迟疑,“因苏将军来了,方才殿下交代的话,季长便未与隋将军多言――”

暄面­色­一冷,抬脚便走季长见那世子衣装甚是散漫,却不好多言,只得低头跟上

到了隋远帐中,赵暄闲闲对着隋苏二人抬手一揖,也不相让,自己便向座上坐了隋远竟也听之任之,只将旁人遣退,继而对那赵暄说道:“先时殿下在京中,可识得子岸?”

暄淡淡笑道:“苏兄之名,京中谁人不识?”一面说着,敛了笑意,“将军让暄过来,可有要事相商?”

隋远便正­色­对那苏岑说道:“子岸,将方才所说,再与世子一述吧”

苏岑便道:“世子方才送来的骨笛,末将曾略有耳闻,应是产自西炎西炎人虽多用此笛驯马,其间终归有一些烈马,闻得此笛尖锐之声,便会惊起伤人当日西炎国主,将这马送至沐阳,是否另有图谋,却也难说――”

“二十年前一场*,西炎国势衰微,至今仍未回复元气,又何必自讨苦吃?此事必与坦鞑乾甚密――近来坦鞑曾私会南人,苏兄自陵溪一路北上,竟不曾听得些微消息?”暄将眼扫过苏岑,“莫不是陵江春景怡人,沿途多有搅扰,一路上被分了心神?”

苏岑听出对方将阿七之事拿来诘问,此时亦是眸光浅淡,冷声回道:“末将愚钝,如何能及世子――蕴藉倜傥,竟可收放自如”言下之意,正是讥讽赵暄蓄意遮掩锋芒,一度瞒过世人,如今却为了阿七,枉费了多年苦心

隋远看在眼中,已然觉察二人罅隙颇深,当下却也不好说破,只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圆澈“世子所言极是,子岸贤侄亦说得不无道理――此间必有居心叵测之人,妄图嫁祸潘氏;而今次坦鞑若当真借机一举除了冒?,倒也算渔翁得利”

暄略一迟疑,终是收了心气,不再与苏岑针锋相对,只沉声说道:“即便冒?无恙,若此番迎亲出了差池,未能安然迎回郡主,非但我等难逃圣上重责,必有人借机挑起战事,局面更将难以收拾”

与苏岑互递了一个眼­色­,隋远便低声直言道:“世子言下所指可是任靖舟?”

“现今看来,几年前征西一役,任靖舟在衍西散布党羽甚众,只苦于沐阳潘氏牵制若当真是任靖舟所为,未免太过招人耳目;而除却任靖舟,倒另有一人,此番陈大人南巡,应是能摸清此人底细不过――”此时暄将话锋一转,“正如隋将军所言,怕只怕,任虞二人皆是跳梁小丑,幕后另有他人,有心搅起一潭浑水,乱了这局”暄絮絮说着,眉目平静,不见波澜

一番言语,从看似不问世事的闲散宗室口中说出,倒令人无端猜疑

八十九玉镜之约(4)

“幕后另有他人?”苏岑稍一迟疑,不知为何,即刻便想到阿七,心头一紧,当下敛眉不语

暄视若不见,只接着说道:“而今,一则我大衍送上的儿马险些要了祁王­性­命;二则,却是那祁国郡主一心拒嫁――两失恰恰相抵,我等与那冒?,不若就此各让一步,做得和缓些,彼此倒也多些好处”Hxm

“隋将军与我父厚密,苏兄亦是陈大人挚交,暄不敢有瞒二位”只见赵暄眸光坦荡,淡淡收了话头,“暄不过是个闲人,若非承了这脉宗血,倒不及一介布衣――些微浅薄见识,凡事还要隋将军定夺”将一席话撂下,亦不理会那二人心作何想,只管起身告辞

隋远此行略有知悉;倒是苏岑,全然不曾料到,赵暄竟是胸襟豁朗之人,只可惜自己与他为着一个女子,嫌隙已生,不由添了几分喟然

白日里赵暄为了阿七,众目睽睽之下放过呼延乌末;而阿七未助乌末劫走燕初,也必是不忍令赵暄身陷困境――苏岑想到此处,心下更是黯然

待回到营帐,只见那阿七自寝帐里爬了出来,此时正裹了一领狐裘,缩做一团,静静蜷在火边取暖暄笑着上前,将那茸茸一团整个儿兜在怀里,未及开口,便听她口中喃喃抱怨道:“帐子里冷得很”

帐中炉火正暖,暄仅着单薄丝袍,亦不觉寒凉,而那阿七裹了衾被与狐裘,仍是手足冰冷暄心知她是因伤失血所致,便将她抱紧,向火边席地坐下:“早知如此,当初又是何苦?”

阿七缩在他怀中,呆望着炉中燃着的炭火,回想白日间的种种,便有些恍惚而他心中亦是惑然――为何与这女子相识不过半月,便有了隔世之感?

歇了一歇,阿七抬眼望了望赵暄,只见他眉峰微微拧着,眸光投向别处,终是忍不住问道:“沐阳潘氏,可会因献马一事遭圣上惩处?”

暄并不看她,只淡淡说道:“潘氏又与你何­干­?”

阿七原是想到了幼箴,记得幼箴说过要远嫁沐阳潘氏,如今听他言语冷淡,反倒怔了一怔,只得闷闷说道:“确然无关”

“还敢说无关?”只见暄立时变了脸­色­,口中低声恨道,“此事若传扬出去,非但潘氏难逃灭族,你也脱不了­干­系!幸而今日你及时将那骨笛弃在围场中――倘或在那祁女身上搜出,连我也护不了你!”说到此处,暄顿了顿,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竟再也挥之不去――如若当真有这么一日,这呆女闯下滔天祸事,自己却无力护她,又该如何?莫非竟如那赫连格?一般,抱憾而死?一时心绪翻涌,口中却冷冷说道:“自从带你北上,我竟一日也不得闲!”

阿七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脑中原本便有些混沌,此时随口反驳道:“是你不肯放我走,反倒嫌我招惹事端?”

一语未落,便被他握着腰间,一把提起,“时至如今,还不知收敛?难不成你竟蠢到――认为不论闯下多大祸事,只你一命便可相抵?”

阿七被他挟着,无可辩驳,渐渐垂下眼去

暄见她黯然伤神,心底终是软了下来,低声一叹,复又将她放下,口中对她说道:“赫连格?,原本便是因情成痴心存执念之人,今日即便没有你,他也难逃一死你又何苦纠结于心,将他的死归咎于自己?”

此时只听她幽幽轻问:“殿下不曾杀过人吧?”

暄闻言一怔,“确是不曾”

“这便是了――若是杀过,或是有人因你而死,”只听她低声又道,“怎会轻易便可释怀”

直至经年之后,阿七终是得悉,那晚,心中惘然难安久不成眠的,除却自己,还有一人――

是夜,那男子独自置身荒野密草之中,身旁相伴的,唯有烈酒与踏雪正如无人肯信,翩翩公子亦是冷血将军――而名噪祁地的年轻勇士,虽经过战事,先时竟从未亲手伤人­性­命

饮着天边逐月孤星,彼时苏岑并未想到――当日为救云七,情急之下,手刃此生第一人,惶惑难遣;而多年之后,因她深陷修罗杀超剑下亡魂无数,一颗心终是渐渐麻木,冷如坚冰

九十玉镜之约(5)

待那冒?与隋远互通了信使,一场风波将起未起,终是无声而息正如暄所言,冒?绝口不提儿马之事;隋远亦严令众人一致言辞――途中郡主险遭绿林劫持,终被苏参将救下,且毫发未伤

至此隋远一行即刻返程沿途再无波折m

一日途中,赶至玉镜湖之北

破晓,暄带了阿七,二人一骑,悄然向着那方湖水而去

草场周遭,已陆续迁来北衍牧人洁白如雪的毡帐,静静散落在玉镜湖畔天­色­稍亮些,湖畔便会有牧人来此放牧膨

碧空绿野间,一派静谧和畅――若那北祁郡主与衍国太子白首齐眉,许或便可求得此地半世安泰

阿七立在水边,细细解开系在两只雪隼尾羽之上的绳索两只隼便向着东北方的天幕,破空而去,再不会归返

阿七还记得,那眸光如曜石一般的男子,曾与她说过,雪隼出海东――由这祁地,向东向北,远在数千里之外;那里的河,与汪洋相接;分明是日出之地,却比这亘北祁地更要冰寒

她口中喃喃低问:“它们可是飞去了海东?”

身后却无人应答――暄正在湖边稍远处,捡了轻薄的石片,向湖面上打着水漂他面上笑容轻浅,带了几分孩童的神气,忽而转过头来扬声问她:“你可会么――”

阿七慢慢走过去,只瞄了一眼,便知自己打得远不及他,手中捏着石片,默不作声

“你可知自己多大年岁?”他突然笑问

阿七便答:“应是十五”

“倒和幼箴相当,你必是知晓――她聒噪得很,你如何不能向她学学?”

阿七一愣

暄丢了手中余下的石片,垂眼淡淡说道:“那梳子,幼箴随身带着,十分珍爱,是先时我的母妃送与她的――”

阿七不知该如何答话――那日自己被赵暄抓上马背带回营地之后,一路便再未见过苏岑只知苏岑曾将索布达带回营地,交与赵暄

暄正是由此见了那蓝宝玳栳,一眼便识出是亡母赠与公主那只

“――怪道那日在雁鸣见了幼箴,竟是郁郁寡欢,只怕全是因你而起吧?”暄面上辨不清喜怒,却探手拉住她,向湖边坐下,忽而对她说道:“若有机缘,我也想学那义平王,将这湖从祁人手中抢了来,只送与一人”

北衍先帝幼弟,先义平王,如今义平侯赵琛之父――骁勇有谋,与皇族中一名女子相恋,为北衍礼法不容义平王曾因那女子一句戏语,带兵抢占了祁地玉镜,只因她曾说――此生若得玉镜,便不嫁北祁

而那女子终是食言,奉旨远嫁;义平王郁郁而终――

阿七抬头望着面前的男子,只见他轻轻一笑,将手抚过自己发间,“你也猜着了?不错,那女子,正是康城公主”

她怔怔听着――一丝苦意,渐次漫开

“梳子原本是一对,另一只镶了红宝,作为陪嫁,在那康城公主手中前些年,宫中曾有方士见了幼箴的梳子,便说制那梳子的玳瑁不祥,若女子得了,必致姻缘浅薄――旁人看来,不论是我的母妃,抑或康城公主,皆是应了此言――无奈幼箴却是不信,私下将梳子带在身边,只说丢了”暄笑容浅淡,只将眼眺着湖面,“而我,亦是不信――即便这梳子曾在你手中”

阿七心底一恸,有些言语涌到­唇­边,却终是默然

一忘忿赠青棠(1)

却说一行人有惊无险,返京之后,果如陈书禾先时所料:衍帝大悦,当即赐封赵暄为宸王消息传出,朝野一片哗然――“宸”却有“帝王”之意,想那赵暄虽属皇族,却更是人臣,如何敢妄称一个“宸”字?而宁王之势原本已是盛极,如此岂不更有月盈将亏之嫌?加之北地之行,因旁人不明内情,认为皆是隋苏二人之功――如是,朝中猜疑之声顿起更有甚者,竟私下断言――即便这赵暄再放浪不羁,此时亦不敢贸然接受封赏

果不其然,宁王赵顼当即拟奏,更在朝堂之上,伏地而泣,可谓涕泪俱下,只为其子请辞谁料那赵暄竟似全然不以为意,反倒欣然受之由此旁观者或是摇头叹惋,或是嗤笑不已――宁王独子,果然不识韬略,胸壑全无,实乃纨绔庸才也Sg

此外,却是隋远与早些时日回京的陈书禾联名上表,奏请嘉奖苏岑原本寻回幼箴公主一事,不可对外宣扬,只能按下;但护卫祁国郡主,则另当别论;此时又恰逢宫中一位苏姓太妃生辰,这苏太妃说来亦是苏岑族中远亲,衍帝更念及苏氏一门世代忠良,自是十分嘉许那苏岑此番便连升两个阶品,被封为骁卫将军,受子爵,俸食八百石

这厢是少年扬名的英武将军――而反观那赵暄,仍是先时一副浪荡情状――故而一时间京中苏府门庭若市,车马盈门,风头俨然盖过了新晋宸王赵暄

衍帝赐了宸王一处宅郜虽不及苏府贵客云集,倒也女伎丝竹之声终日不辍――先时那世子一走,京中一众豪门纨绔,竟似群龙无首了一般,走­鸡­斗狗也没了兴致;如今将将返京,众人自然蜂拥而至――暄看似倒也乐得热闹,初时命人在前院设了各­色­赌具,双陆六博马吊牌九一应俱全,日日宴饮豪赌;又因衍律明令禁赌,便另备下十数张棋盘掩人耳目;不出几日厌烦了,索­性­请了戏班到府中唱戏,伶人们日日身披锦袍绣衣,击鼓吹箫,粉墨登超唱的多是凄婉缱绻之曲,自此更是蛾绿粉黛,歌童狎客,朝夕座满――王府里私眷的那起舞乐姬人,反倒正经歇了一回

却说阿七被赵暄带回京中,当真被他圈了起来――先时关在后院将养臂伤,又兼调理每日所见之人,除却一名老得言语都有几分迟缓的郎中,便是身边几名侍女侍女们俱是面容清冷,寡言少语,个个如那缃葵一般阿七一看即知,其间有几人应是身手不俗,便也十分乖觉后院离那前庭倒远,前头的嘈嚷喧杂自是传不到此处而那赵暄白日里并不过后院来,即便夜间,亦是极少露面偶然过来一趟,阿七便佯装睡去,绝口不与他言语

日日闷着,倒无甚筹划,当初在祁地未曾狠下心来一走了之,如今到了京中,更是难以决断――师父和程远砚应是还留在京城东郊,如何才能私递出消息,让师父来救下自己?

京中各处布有几名内应,京郊别院内便有其一,继沧亦曾将暗语交代过――恨只恨,这皇帝老儿偏偏赐了个新宅子!不然自己必是与那歌姬乐女一道,被收在别院,岂不大大省事?

阿七倒也明白――落在程远砚手上,比关在宸王府好不了多少,但现下唯有先离了这里,再做打算――许或,师父念及多年情意,会成全自己的心愿?那么只需安顿好索布达,再寻着玉娘,自己便可远走高飞,管他江山由谁来坐,管这天下归不归赵衍!

有了这个盘算,心中也算有了念想,只静静候着时机

一晃已近月末正午的日头一天天照着窗格,愈发高了起来阿七沉默寡言这些时日,只觉连话都有些说不顺畅

这日呆坐在屋里,眼见外头天光正好,也不叫人,出门便径自往前院走一路过来,园中多是新植的花木,将将抽芽故而此处游廊之外,唯有几丛翠竹,并无花草,阿七心中更添了几分闷闷

走出一段,身后竟无侍女跟随阿七纳罕,便走走停,不多时前院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心中暗道,若是一日睡糊涂了,还当已是身在绮桐馆!一面想着,望了望稍远处一面镂空花墙,不由自主将脚迈下石阶,慢慢走上前去

四下一个人影也无,阿七明知必是有人暗中跟着自己,此时偏偏要幌对方一回,一径暗自提气,无奈气息甚是短浅,即便奋力向上攀跳,仍是将将够着墙头,便再也跃不上去如这般吊在半空,实在丢脸,当下只得手脚并用,蹬着砖格,勉力爬上墙头,已是有些气喘――犹自庆幸亏得墙上恁多镂空砖格,不然被那盯梢的瞧见,岂不笑掉大牙?

心中又是一阵哀叹――如今这副架势,若是离了这赵暄的庇护,只怕唯有自荐回津州看家护院了!郁郁想着,又思及祁地一行,非但害了不相­干­的人,自己亦是折了大大的本钱,当真是得不偿失――如是垂头丧气呆坐在墙头,一时也懒怠下来

正自愣神,便听墙外有人走近,低头看时,却是一个身着淡金便袍的少年

二忘忿赠青棠(2)

见少年立在一树繁花之下,阿七这才发现,墙外是王府一处偏院,院中种了许多夜合,初夏花事正盛,碧叶之上一层绒绒的粉霞――怪道隔了老远,便隐隐闻得清甜花香

那少年眼见阿七眸光只在自己面上一掠,便只管抬眼向自己头顶上方望着――心中已有几分不悦,当下将手指了阿七,开口说道:“还不给我下来!”

阿七自树冠上微微收了目光,转而见那少年眉眼间与赵暄有几分相似,心中倒也有了分寸,无奈此时气正不顺,口中便也不甚客气:“为何要下去?”

那少年一怔,俯身捡起一颗石子,抬手便掷阿七闪身躲过,却险些栽下墙头,好容易稳赚待要翻身而逃,只听墙下少年眼底带着戏谑,“想逃?我知道你是何人――”

那阿七一听“逃”字,心下先就恼了三分――为何人人都当她鸟雀一般,见了便想捉赚再拿绳子系上?一面想着,口中说道:“知道又如何?我也知道你是何人!”

少年一愣,故意扳起脸来,“既是知道,还敢如此无礼!”

阿七虽年纪与这少年相仿,眼中却只当这小皇子如孩童一般,不屑与他多说,当下将手扶着墙头,准备离开此时只见周进不知从何处窜出身来,转眼掠过花墙,伏在少年脚边施礼:“周进见过殿下――”

赵?将手一挥,“把他给我抓下来!”

阿七眼见周进面带难­色­走到墙边,倒也不愿让他为难,索­性­自己慢吞吞溜下墙跟来与那周进擦肩之时,阿七拧眉问道:“世子命你今日盯着我么?”

周进恭立不答,面­色­却十分不善――自阿七在祁地将他摆过一道,即便过后好言替他免了军杖,如今见了阿七仍是这副神情

阿七倒也不再理会,只过去缓缓跪下行礼:“草民见过殿下――”虽言语柔缓,尾音却带了一丝散淡

近处一打量,?心中便腹诽道:难怪不肯示人,竟是藏了个好的!继而又暗笑――这男宠,­性­子竟和王兄自己的有些神似想到此处,?将手中折扇虚扇了两扇,“为何独自躲在这里?前头的戏,好看的很呐――”一面说着,转身便走言下之意,自是让阿七跟着

阿七踌躇一回――闷了这些时日,无非向那赵暄做做样子――不肯放我走?小爷便半死不活给你看不料那赵暄并不接招,反倒比她还要冷淡,连面也少露,如今看来,竟是将她随手丢在后院,自己却在前头逍遥快活!

这么一想,那阿七恶向胆边生――前几日让吃便吃,让睡便睡,自己竟是太服帖了,索­性­给这厮惹出些祸事,潜逃的机会兴许还大些

想到此间,阿七便将周进一指,低声道:“你!跟我一道过去――”周进果然低眉顺眼的跟着二人

阿七心中便泛起嘀咕――吩咐他跟着,自然是怕他去向那厮报信,自己肯定不能顺利过前院去;可惜不知,自己究竟被几个人暗中盯着?

此时,只听赵?在前面边走边笑问:“听王兄说,你原是在洗砚阁的?我为何从未见过?”

阿七跟在后面,闻言却是心底一惊:洗砚阁?宣王府洗砚阁?

那周进赶紧上来向阿七递了个眼­色­,开口替她代答道:“回殿下的话,正是盛义街那家”

阿七面上一跌――难不成“洗砚阁”竟是个小倌馆的名号!只是不知,先时宣王府中可有哪位仁兄在此同名的地方住着,心里又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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