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析了下故事发生的地点、人物和时间,希望从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虎符镇,是一个地图上根本查不到的地名,而十年前,各种报纸或新闻上,也没曾发生报道过古墓或是古代士兵相关的的怪异事件,我甚至连地震方面的资料都查了,一无所获。
我觉得唯一能有可能突破的,只有故事里曾经出现过的人物。
不过,这还是存在难度,就算是跟我最有渊源的老沙,要想查到他的真实身份,都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我托了人,打听诨号叫神偷的人,与我预期的一样,这种诨号的人,不是没有,而是太多了,根本没办法分辨。至于刘所长,穆国雄,老任,嫣儿……几乎就没办法有切入口。
分析来分析去,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小方,一个是苗人蛊婆。
这两个,是这个故事里最神秘的两个人物,但是,我反而觉得最有可能找到,因为他们的身份和本事,这种人,不说独一无二,至少不会太多。
而这个圈子,接触起来也不是太难。
小方这个人,我仔细研究了,关于他的最初出现,并不是在大拿说的故事里。“假”老沙在说的时候,就有个叫小方的人,他在刘所长的安排下,跟踪了神偷和嫣儿。
现在我已经了解到,跟我说过故事的老沙,很有可能是镜面人,真的老沙,极有可能,就在镜面世界里,至于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
说回小方,老沙说的小方,应该跟大拿说到的戴面具的小方就是一个人。他的特殊本事之一,就是追踪别人,而且他的这个本事,在戴上面具之后,会更强。
面具,是个很神奇的器物。国内国外的诸多民族里,都会有戴面具的习惯。就算没有可以摘取的面具,也会有纹面、画妆等带来代替。
面具能把人的真实面目遮挡起来,变得更具神秘性,很多民族或是宗教,认为面具能赋予他们某些神奇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来源,则跟面具雕刻的事物相关。
这种事物,要么是奇禽怪兽,要么是恶鬼怒神……
小方的面具,最为险要的特征,就是四只眼,我在网上查了下,立即就得到了答案:方相士。得到这个结论的另一个线索,就是小方驱鬼截疟的本事。
方相士的出现极为古老,最早应该在原始的部落时期,自古以来,有不少典籍记载。《乐府杂录?驱傩》就说:“用方相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
如今,傩戏,傩舞仍然在民间流行,安徽、湖南、湖北、云南等地的少数地区,更是非常盛行。
基于傩文化分布的广泛性,我没办法一一去找,于是就托了一些读者朋友,帮我寻找线索。很快,就有了不少回音,都是说他们当地,有一些跳傩舞的人。不过,托他们询问之后,都没有在外面做过事,而他们的子弟,也没有到外地去的。
终于有一天,有个朋友告诉我,在他们地方上,有个姓方的人,就是个跳傩舞的,几年前才从外地回来。
这个地方离得并不太远,就在湖南湘西某个不知名小镇。
我一听,心里感觉太巧了。那个苗人蛊婆,估计也是出自这片区域,现在追查小方的线索,竟然也落到这里,我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出发前往。
在朋友的引荐之下,我很快就见到了那个方姓的傩舞者。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点青涩,胡须还是很细的绒毛,我一看就有点失望,知道肯定不是小方,小方十年前就跟刘所长做事了,现在至少是三十多岁。当然,我也清楚,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
那个傩舞者,指了指我那个读者朋友,第一句话就对我说:“我听他说过你的事了,我的确是认识李元和老沙,跟他们下过天桥洞。”
“不对啊,你怎么也没有变老?”我立即脱口而出。
“这没什么奇怪的。”小方说,“我们跳傩人,本来就是显得比别人年轻。”
“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了,那个老穆,叫穆国雄的,也没有变老。”我知道他没说真话,“根据我的了解,他是从镜面世界过来,因为两边的时间不对称,所以他保持着以前的样子,你应该跟他是差不多的情况……”
小方用一种似笑非笑表情盯着我,没有打断我说话。
我说着说着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于是我就轻声的问身边的读者朋友,“你确定他是几年前就从外地回来了?”
读者朋友还没有回答我,小方回答说:“我五年前,就回了老家,一直没有出去过。我今年二十九岁,样子的确是比同龄人要显得稚嫩。可你的猜测是错了,我没去过镜面世界,我之所以是这个样子,是在天桥洞里,被人害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我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但不能再为卸岭效力。我的一身本事,都丢在那个洞里……”
小方说话的语调,波澜不惊,我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道他的喜悲。我感到遗憾,小方的那一身本事,实在令人艳羡,没想到,现在站在眼前的人,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我忽然想起大拿讲的故事里,小方提到自己的传承时,其实是有过感慨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想做个普通人,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算如愿以偿。
“对了,你们在那个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你能跟我说说吗?”
“你跟我来。”小方点点头,示意我跟着他。
我那个读者朋友满怀期待,想跟我一起去听故事,但又担心小方会拒绝,站在当地摇摆不定。
小方回头望了望他,又说:“你想听,也可以来。先到那边的店铺去买点酒菜,我有点饿了,那个老板知道我爱吃什么。”
读者朋友屁颠屁颠的去了,他是个爱听故事的人,这种好机会当然是不会错过,别说买点酒菜,就算亲自下厨伺候,肯定也愿意。
我们在河岸边的一棵大树下坐着,把酒菜摆在两块大石头上,然后各自坐下。
我和读者朋友没有吃,就看着小方一个人吃东西,他没有丝毫不适应,用手抓肉,大口大口的吃,吃相相当粗狂,跟大拿说起的一个样。
就只几分钟的工夫,小方就把酒菜都吃完了,收拾完残局,他叼根甘草根在嘴里,怡然自得的咀嚼,然后跟我说:“大拿已经说到那阵鼓声了,对吧,那我就接着那里讲……”
穿过那个古怪的通道,一阵密集的鼓点声仿佛从虚无中传出。
小方一开始就有防备,他嗅到前方那些不死鬼兵身上的味道,知道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但突然出现的声音,还是把他惊得够呛,心脏好似被人捏住。
原因就在于这些鼓声,不单纯只是咚咚咚的声响,而是按照一定规律进行击打,使人的身体被其影响。
远古之时,鼓就是祭祀的最尊贵礼器,在傩舞中,鼓也是必不可少的道具。所以当小方听到特定的鼓声,立即就想到,耶律乞努及其部下,是在进行某种祭祀。
再往前走,小方看到不少古装的士兵,正围成半圆形,跪拜在地,在他们中央,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正高声的吟唱着古老的契丹语。看她的穿着,却是现代的服饰,只在头上,戴着镶嵌有各种宝石和珍珠的首饰。
这个空间,仍然是个类似黑屋子的地方,完全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大,四周都是浓墨一般的黑暗。只有他们手中三道惨白的手电筒光,在晃来晃去。
小方看了看,发现耶律乞努不在其中。大拿停了下来,手指着那个女人说话,小方觉得大拿很愤怒,眼睛里可以看见怒意,他嘴巴张合,应该是在大声的说什么,可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整个空间,只有鼓声和那个女人凄怨如同招魂的声音。
老沙也张嘴说了句什么,依然是没有声音传出来。小方已经明白,这个古怪的地方,只有某类特殊的声音,才能够传播。
若不是他们三人,都经历过不少怪异的事情,而只是普通来探险的城里人,一定会被这种情形吓疯掉。
带路的古装士兵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往下走去。
周围一片黑,唯一的参照物,就是刚才的那一群祭祀的人,他们一开始的位置和小方等人保持平行,没多久,就到了斜上方的位置,渐渐从视线中消失。
小方据此判断,他们还在朝地下深入。这跟他嗅到的气味是契合的。他早就知道,不死鬼兵们,分成了好几拨,安置在地下不同深浅的区域。
小方觉得自己走在一栋地下的楼房里,往楼下在走,但水泥钢筋等具象的事物,都隐形掉了,他完全看不见。前方,或许有无数虚无的黑洞在等待着,不再是能够支撑他的地面,跌落下去就将万劫不复。
他心中的忐忑越来越强烈,脚底板酥麻,浑身都不自在,却又没办法跟老沙和大拿交流,只看到他俩也都神色紧张,一步步挪动得万分小心。
一行人往地下走,他们遇到了好几拨敲鼓祭祀的不死鬼兵。如小方所料,他们分在不同的地层里,每一层的人数都不一样,但只有最初见到的那一层,有个女人在大声唱辞。
越往下走,小方心里越紧张,他觉得下方有危险。
有些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会有预感。小方就是其中之一。
驱邪截疟的本事是家传,预知危险的能力,则是他天生,是何原因说不清道不明,他就是知道,而且,还一定会发生,除了集中精神应对,没有其他的办法逃避。
前方的士兵站住了。
小方也停下,已经到了,他看见耶律乞努,站在一个稍高的地方,静默的看着下方,周围是他的亲兵,大概有三十来人,在他身后,亮着一盏灯,看不见灯盏的底盘,就那样点在虚空之中一样。
灯光非常柔和,灯焰一跳一跳,好似蛇在吐着信子,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无比的顽强。
在这盏灯光的光晕中,好几十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守陵人正在来回走动,有些人在搬鼓,有些人在搬奇怪形状的石头,还有一小部分人,用血在地面画线条。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和血腥味,彼此交杂,而又有一股恶臭,若有若无,不经意就能闻到,仔细去找寻时,却又消失。
小方只看一眼,就明白他们在进行一个布局,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布局,其他地层的不死鬼兵已经就位,而这里,也很快就要完成。
这些守陵人,为这件事准备了很久,才会在短时间内,把布局完成到这种地步!
小方明白这个布局不同一般,不顾其他人在场,掐诀咏咒,眼中青芒闪动,很快,看到在那盏灯的周围,浮动着很多的白影,白影漂浮不定,围绕灯光来回穿梭,其中一些面目,能看得清晰,眸子通红,眼眶裂开,形容十分恐怖。
“原来是在这里养鬼!”小方顿时有了计较,想向大拿和老沙说明,可在这里,声音仍然没办法发出。他走到大拿和老沙身旁,朝他们比划。
老沙一脸茫然,大拿没在意他,拿着手电非常不友好的照射守陵人,从中寻找什么,胸膛更是起伏不定,即便听不到他呼吸声,也知道他当前的情绪非常激动,看情形,他是想对付守陵人,要不是敌众我寡,应该早就动手了。
耶律乞努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他们三人,然后伸出手,讨要虎符。
老沙扭过头,对大拿示意了下,大拿看懂了他的意思,把虎符拿出来。
三人齐头并进,朝耶律乞努走过去,小方每向前走一步,内心就更紧张一分,背上和额头,慢慢的浮起一层汗。
小方看着耶律乞努,他并不惧怕这个高高在上的将军,相反,他非常想把这个人拿下,去向刘所长交差。但他不会那么去做,在亲兵围护之下,要拿下耶律乞努,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小方心里有那种荆轲刺秦时的紧张感,他发现自己脚步迈动很快,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身边的老沙和大拿,走动得快的缘故,他不得不跟上。
紧张感,就是来自老沙和大拿的动作。这两个人,步履快速,全身紧绷,倒真像是要去刺杀耶律乞努。
大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脚步慢下来,伸手要去拉住老沙。
老沙手臂好似无骨,大拿一下没有拉住,小方呼吸一滞,僵立在当地,他看到老沙手里,竟然多出了一把尖刀,他之前应该是藏在衣袖中,只一眨眼功夫,就出现在手里。
老沙双目圆瞪,右手扣刀,全然忘我,把注意力都放在耶律乞努身上。
“妈的!”小方暗骂,“老沙是要刺杀耶律乞努,这会把我和大拿都害死!”
大拿也站住,望着老沙,也不管喊话是不是起作用,嘴巴张合,无言呐喊。
老沙距离耶律乞努不到二十步,快步跑,就几秒工夫,那些亲兵还没意识到老沙的打算,也许他们是掉以轻心,知道没人会做这种蠢事,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把老沙放在眼里。
阻止是来不及了。小方和大拿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小方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危机四伏了,原因就出在老沙身上。可他想不明白,老沙为什么会这么冲动。
在他们三人中,老沙是最稳重的一个了。
难道,那个苗人蛊婆的控人蛊,根本就没有解除?
电光火石间,小方想了多种可能,并开始寻找退路。与他不一样,大拿在片刻呆滞之后,跟着老沙冲向耶律乞努。
咚,咚,咚……密集的鼓声响起。
耶律乞努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手背负,傲然挺立。在他身后,那盏萤火般的油灯猛得窜起半米来高的火苗。
老沙手持尖刀,逼近耶律乞努,那些亲兵对此熟视无睹,笔直挺立的站在原地,连视线都不曾移动。
戴着面具的守陵人们,敲打大鼓,蹦蹦跳跳,口中吟唱起古老的契丹语,对老沙和大拿的行为,也是不予理睬,就像是这两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耶律乞努身后火光喷薄而出,小方原本要寻机逃走的心思顿时收起,在那火光之中,或龇牙咧嘴的惨白面孔,或白衣乌发的影子,越加多了,围绕那盏灯飘动,口中发出凄厉叫声,整个空间里,阴风阵阵,凄凄恻恻。
小方看出这些鬼魂是被这盏灯所聚,徘徊在周围。而这盏灯,正是常见于古墓之中的长明灯。
墓中长明灯,燃油炼制法门特殊且多,有用鲛人、蛟或是人尸炼油,其中辅以多种材料,一滴油,可燃数年之久,常有盗墓贼入百年甚至千年古墓之中,还能见到里面有长明灯在亮。
当然,也有人用燃点极低的白磷伪制,当陵墓开启,氧气进入,白磷自燃,也能给人造成灯光长明于此的错觉。
不过小方看得出,耶律乞努身后的长明灯,绝不是伪造。
一般长明灯的用途,不外乎驱魍魉安阴宅,作为方相士后人,小方正是这方面的行家。眼前这盏长明灯,用途略微不一样,它起到的是聚鬼魂的作用,类似于道家所用的招魂幡。
虎符镇,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年战乱不休,白骨盈野,而天桥洞,本就是极阴的地方,藏魂纳魄,不知凡几,经过长明灯一聚,就让整个地下空间,充满了鬼魂。
小方倒不怕这些鬼魂,它们虽然被长明灯聚拢在这里,但整个空间内,并没有在设下凶险布局,反而有点福泽气象,看得出当初布置长明灯的人,本意是要在此聚魂超度,不让它们在野外漂泊,为祸虎符镇。
小方从刘所长那里得知,天桥洞本来是簋心风水陵的其中一环,簋心风水由明朝国师道衍所布,环环相扣,奥秘玄妙,数百年来,仍然发挥作用。
守陵人一脉,花了极大的心思,终于完成了耶律乞努当面的宏愿,把镜像布局完成。可是,他们却只能在夜间行走,见不得阳光。
为了在白天行走,他们来到天桥洞,要毁坏簋心风水陵的阴面布局。不用说,这盏居于幽室之内的长明灯,就是破解布局的关键。
现在,长明灯加速燃烧,不仅破了当初的局,甚至,让那些没有超度的亡魂们焦躁不安起来,蠢蠢欲动。
就见那些鬼魂,凝成一团团的灰物,好似被人抛出的雪球,全都撞到耶律乞努的身体之上,随之,从他的铠甲缝隙里钻了进去。在他身体周围,逐渐笼罩起一层浅灰色的光泽,整个躯体似乎变得高大不少。
小方不禁替老沙和大拿捏汗,他们的本事,不足以看见鬼魂,自然就看不到鬼魂在耶律乞努身上的作为。
历史上的耶律乞努在战败之前,破唇诅咒,引得六鳍鲤鱼感应,才有了后来的镜面布局,这样一个人,显然懂得不少法术。
古时北方民族,多信奉萨满。中原西南部族巫傩文化,若寻根溯源,和萨满信仰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方见耶律乞努引鬼魂附身,就知道他是个难缠的厉害角色,当即不再迟疑,要对老沙和大拿出手相助。
谁知这时,老沙却反手一刀,劈向大拿。大拿向后瘫倒,手中电筒脱手,在地上滚动,虎符也掉落到地上。
小方刚迈出几步,身体猛得停下,拿倒在地上,小方无法辨认他是死是活,整个空间里鲜血的味道太浓了,守陵人祭祀,使用的是活人的血!也因为如此,就无法分辨大拿有没被砍中。
事情似是乱了套了。
老沙不可能被苗人蛊婆蛊惑,这一点小方已经通过辨气确认,至少几十米之内,没有蛊虫活动的气息。这种气息,是鲜血也掩盖不住的。
现在的解释,是老沙临阵倒戈,或者,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打算。
老沙砍了大拿一刀后,捡起地上的虎符,揣到自己随身包里,继续朝耶律乞努走去。两人看似距离很近,其实是所处的高度不一样,两人之间相隔有一段阶梯。
老沙正朝阶梯攀爬上去。
小方心知老沙已不值得信任,也不说话质问,口吐真言,把全身肌肉的力量提升到极致,朝老沙飞奔过去。方相号为开路先导之神,上刀山下火海,如入无人之境,而他的家族传承绝学,也不比如今用于表演娱乐的傩戏,一旦动起真格,本事不容小觑。
小方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老沙身后,出手擒拿,这手擒拿功夫,倒是跟军队里的人学的,注重实战,分筋错骨,针对的是关节和|茓位的要害攻击。擒拿术,本就相当凶悍,在小方一身牛力之下,使用出来,足以应付不死鬼兵。
谁知,老沙也不含糊,连连避过小方毫不留情的致命攻击,而且还有余力换招。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就对拆了数招,竟然不分胜负,小方自知再打下去,一定不是老沙对手,毕竟老沙手里有刀,容他出不得半点差错。可是骑虎难下,要脱身出去相当困难。
在昨晚上,老沙和大拿在大龙家常菜馆的院子里慌忙应对不死鬼兵的情景,小方看得清清楚楚,他实在想不明白,老沙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会这么厉害。
小方尤为在意的是,耶律乞努到底是持怎样的态度。视线余光之中,耶律乞努却没有动弹,巍然挺立,让那些鬼魂附体。
长明灯焰,窜到两三米高,光辉耀眼,那些祭祀的守陵人则更加兴奋,喊声和鼓声越加高亢。
小方很清楚,在这幽室之内,除了具有法力的真言之外,别的声音都没办法发出,空间内的声音越大,就说明,整个空间里,集聚的能量也越大。
能量越大,则破坏力也越大!一旦能量达到临界,葉整个天桥洞,将不复存在。
小方神色淡漠,就像讲述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那似乎不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仿若发生在非常久远的过去。
读者朋友间小方停顿,不由得说,“那个老沙,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是要帮助耶律乞努吗?”还没等小方回答,他又望向我,“蛇哥,你之前就说,老沙可能是镜面人,难道镜面人都是一伙的?他们有一致的目的?”
读者朋友要问的话,就是我想问的,于是我就望着小方,等待他解答。
其实,从老沙的身体构造,以及大拿的说辞来看,给我讲故事的那个老沙,十有八九是镜面人,但中间究竟是有什么缘故,我没办法猜测到。
毕竟老沙讲的那段往事,极有可能隐瞒了非常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在其中更改了某些重要的情节。
这样一来,整个虎符镇的故事,就更加的扑朔迷离,我只能寄希望在大拿和小方身上,通过更多亲历者的讲述,把事件还原到最真实的样子。
小方顿了顿,说:“跟我在天桥洞里打架的老沙,的确是个镜面人。这个,从他跟我拆招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开始是用右手拿刀,但到后来,他改换成左手,他左手力量比右手要大很多,招式也更顺畅!”
“这不一定,很多人是左撇子,我就是。”我反驳说,“总不能说,世界上惯用左手的人,都是镜面人……”
“不能排除其中一部分是……”小方说,“如果他受致命伤却不死,那他就一定是。”
小方的话镇住我,我不再跟他抬杠,等他继续往下说。
这时的天,已经全黑了,河岸沿线亮起灯光,星点般的光亮倒映在缓缓流动的河水里,高低起伏,两两对应,煞是好看。小城镇的特有安宁,在这种时刻,就显现出来。
我看着河面,突然一阵恐慌,觉得河面会爬出一个湿漉漉的自己。
小方说:“这个老沙,受了我压箱底的绝招,却没有一点事……”
虎符被老沙夺走,大拿生死未卜,小方非常清楚,虎符不能轻而易举的交给耶律乞努,那是大拿跟耶律乞努谈条件的资本,但看老沙的行为,估计是要把虎符拱手交出。要是阻拦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小方一开始并没怀疑到老沙身份,直到老沙为了尽快打赢,不得不把手刀从右手换到左手,才引起小方的注意,同时,他也发现,老沙一番打斗下来,并没有疲惫之态,具有不死鬼兵的典型特征。
老沙把刀换了手,整个人的气势变得霸道了很多,战斗力飙升,小方身上挨了两刀,衣衫被割破,伤口极深,幸好用了真言密语,血流得不多,疼痛感也不是特别强烈。
小方出来闯,身上挂彩还是第一次,一口闷气憋在心口。
老沙露了杀人架势,小方也就顾不得先前不久才一起同道而行,更顾不得宗族长辈交代的少动杀机,与人为善。口中念起家传真言,在胸腹下蓄起一口血气,只待找准机会,就要灭了老沙。
两人依旧打得难舍难分,长明灯下,同样戴着面具的耶律乞努发生一声高啸,与此同时,长明灯燃烧得更加旺盛,光焰周围凝起一层浅浅的血色,将整个空间照得赤红。
虚无的幽室,逐渐变得具体。
脚踏实地的触感,空气中的各种混乱气味,以及除了鼓声和高喊声之外的声响,都清晰起来。
小方暗惊,这意味着,当初的簋心风水陵阴面布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群可恶的守陵人,倒是找对方法,要把天桥洞里的布局给毁掉了。
“给我去死!”老沙冲小方大骂,其实在打斗过程中,他骂人的话语就不少,不过因为布局的原因,除了真言之外的其他声音,都没办法传播到别人耳朵里,因此小方的耳朵才少受了很多的罪。
小方满脸冷笑,蓄势待发,寻找老沙的破绽。压箱底的绝技,一击不中,可就再没机会出手了。可是,老沙的动作看似大开大合,其实一点破绽都没有。小方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机会。
“他妈的,你敢砍我!”大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弹起,朝老沙一拳砸去。
大拿的出现,让老沙很意外,似是心神一乱,动作滞后半秒,小方看准机会,将血气吐出,气如箭,贯穿老沙的躯体,大拿跟上,猛踹一脚,把老沙沙袋似的踢飞出去,在地上翻滚。
小方和大拿站在一起,两个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是一脸疲惫。
“早看你不对。”大拿说走到老沙身边,弯腰去捡虎符,“要不是我有防备,还真被你害死了!”
“你长大了,懂得防人了。”老沙嘟囔着说,没理会大拿去拿虎符,而是用手支撑地面,慢慢站起来。
小方已经非常确认,老沙一定是个不死鬼兵,要是个普通人,在他血气箭之下,够死八次了。
“你是不是在钢厂的地底下,把真的老沙,杀死了?”大拿拿住虎符,问腿脚在哆嗦的老沙,老沙扛住两人的联手攻击,受伤不轻,连站都站不稳。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老沙嘿嘿的笑。
“你杀了真老沙,我杀了你替他报仇!”大拿又去捡地上的刀,“我就不信,把脑袋砍掉,你还能活!”
“你不能杀他。”耶律乞努无声无息的走了下来,靠近他们,“他的脑袋,属于我。”
耶律乞努,说的是汉话。
耶律乞努的声音不怒自威,小方感到一股冰凉的杀气,自耶律乞努身上散发出来,冲撞得他浑身生疼,站立不稳,就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大拿退后几步,手里紧紧的拽着虎符,虎目怒瞪,提防耶律乞努。
老沙发出一声怒吼,不顾死活,朝耶律乞努扑过去,耶律乞努手肘一抬,把老沙打翻在地,一脚踩住他的胸膛。
“给我虎符。”耶律乞努不理会老沙在他脚板底下大声怒骂,对大拿说。
“把虎符给你可以,你必须离开这里,回你原来的地方去。”大拿又指了指那些渐渐围拢过来的守陵人后裔,“不过这些害死无辜的人,都得留下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跟我讲条件?”耶律乞努目光冰冷的打量大拿,赤红的眸子跟萤火虫一样闪烁,空气越来越臭,也变得粘稠起来,冰冷的絮状物,飘来飘去。
小方感受鬼魂穿透身体,带走身上的热量,心跳得飞快,冷得直哆嗦,他没想到耶律乞努,邪法会这么厉害,自己无从抵抗。
大拿嘴唇乌紫,郑重点头,仍然不肯松口,“这个条件你一定要答应,不然虎符你得不到。”
“你问他们答不答应。”耶律乞努看笑话似的说。
“大拿。你别不知好歹!”一个戴面具的守陵人后裔走出队伍,是村子里管事的韩族长。
“姓韩的,我就是要找你算账!”大拿怒声说,“你骗我跟老沙……到地下跑一趟,你把我们都算计了!还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这个洞口的尸墙,也是你干的!你要给他们填命!”
“做大事总是要死人的,我们的族人也死了不少。”韩族长语气淡漠,根本没把死人的事情放在心上,“那些人死是死了,但有另外的人替代了他们,没人因此受伤……”
“你是说……”大拿顿了顿,“镜面人回到他们的生活中,把他们取代了?”
“他们的记忆,生活习惯,一切的一切,都没任何改变……”韩族长说,“除了身体的构造稍微不同,这一点,我肯定没谁会特别留意到……”
“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大拿打断说,“你别想掩盖你们杀人的丑事!这事,你跟刘所长说去,看他会不会放了你!”
“哈哈。”韩族长大笑,“别跟我提什么刘所长,你以为你那个刘所长,是什么好货色!”
“你的话,我根本不会信!”大拿说,“我也没时间跟你瞎扯,耶律乞努,你到底要不要虎符,现在六鳍鲤鱼还在钢厂下面翻身,你再不回去,就一辈子别想回去了!”
耶律乞努回头看那盏长明灯,“不急,那条鱼活了,也是好事。”
大拿被他一句话堵得什么都说不上来,小方心里也很紧张,耶律乞努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才有恃无恐。对于这种角色,小方自认为对付不了,估计从卸岭再派点级别高的人来,都起不到什么作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送回去。可是,人家耶律乞努,完全不听话。
“你不急,我急。”大拿想到说辞,双手把虎符捧在掌心,臂膀鼓起健硕的肌肉,“你不回去,我就把这玩意儿,给捏成一堆废铁,看你怎么搬兵,怎么突围!”
耶律乞努盯着大拿,良久才冷哼了一声。
大拿非常得意,“你不能突围,就又落得被围自杀的后果!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你大可把虎符给捏烂!他就正好不用回去了……他在这边,能耐比那边要大很多。”老任从远处接过大拿的话头。
在他身边,是那个黑影一样看不清长相的苗人蛊婆。地面上,爬动着无数虫子。在他们身后,摇摇晃晃的跟了很多不死鬼兵,一个个神色呆滞。在第一层楼里的那个女人,则被不死鬼兵拖着,不知道是死是活。
小方其实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她是守陵人后裔部族里萨满,在族里的地位,跟族长不相上下,在某些事情上,决策权甚至比族长还要高,就因为她的本事,在整个部族里,是最高的。但现在,这个女人,已经被老任摆平了。
“小方。你一身好本事,废得七七八八了。”老任一见小方,就忍不住摇头。
小方明白老任的心思,在树林子里跟老任丢狠话,说可以拦住苗人蛊婆,到现在对上,就只剩下挨虐的份,于是老任找准机会嘲笑他。
小方捂着腹部,为了拦截老沙,动了真功夫,一时半儿难得恢复,本想和老任吵两句,一想还不如留点力气,便闭口不言。
“你还不死心!”大拿头大,刚觉得要摆平耶律乞努,难缠的老任又阴魂不散的冒了出来。老实说,对付老任还好说,那个苗人蛊婆,实在太强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耶律乞努和韩族长,几乎是同声质问老任。老任身后那群不死鬼兵的异样,谁都看得出来。
“你这是欺宗灭祖!”韩族长又补充了一句。
“我跟你们不一样。”老任说,“我只管契丹一族能复兴,其他的,我不会在意。所以,你们是活人,还是傀儡,效果都是一样。”
“说得冠冕堂皇!”韩族长唾了一口,不再说话,看着耶律乞努。
耶律乞努把老沙踢开,让人先绑了,正面朝向老任,也不再说话,身体内的鬼魂,就又都飘了出来,纷纷攻向苗人蛊婆。
凡是有鬼魂飘过的地方,那些虫子,就纷纷死去,不一会儿,地面就死了不少。
苗人蛊婆控制着不死鬼兵,朝耶律乞努冲来,他们没有拔刀,看样子是要活捉,毕竟对老任来说,每一个不死鬼兵,都是优质的资源,死一个就不划算了。
韩族长指挥守陵人后裔开始打鼓,也投入到战斗当中。
大拿拉起小方,借机躲避,往长明灯上方跑去。两个人现在都是强弩之末,出口又被老任派的不死鬼兵给堵死,实在没地方可逃,能远离战局就不错了,以免被误伤。
“你怎么样?”大拿问小方。
小方咬牙说,“死不了,就是有点饿了……”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东西……”大拿说。
“不吃就没力气。”小方不好意思的说,“那个老沙,到底是怎么情况?”
大拿摇摇头“我看他躲避太阳,才意识到有问题,一直有防备,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掉包了,我还真不清楚。”
“你早说就好了。这个异数,把我逼急了,什么招数都用掉。”小方叹气说。
“不砍我,我怎么可能确定。”大拿说,“镜面人,我没想到他这么厉害,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方也知道责任不在大拿身上。
“静观其变吧。”大拿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个老任,以为我们跟耶律乞努斗得差不多了,要进来捡便宜,我看耶律乞努,没那么好对付……”
“那倒是。”小方没别的办法好想,趁机开始调息。
大拿打量那盏长明灯,长明灯的火光,开始减弱了。
“真有个卐字纹。”大拿摸着盏座,自言自语说道。
耶律乞努手底下一干亲兵、守陵人后裔和老任那方控制的傀儡厮杀。
参战的人数,少说也有好几百人。黑压压一片全在这个空间里,这空间不小,作为战场,一点也不显得狭窄。
小方看在眼里,高兴不已,心想这样下去,就还有活命的机会,最好是双方都伤亡惨重,那是最好,不过,那也只是心里想想。实际上打斗的双方,都是以制服对方为主要目的,并没有动刀,下狠手。
打斗的双方,很容易能看出谁被蛊虫控制,谁是耶律乞努的人。
被老任控制的那方,动作会僵硬很多,一看就是乌合之众,各玩各的。而在耶律乞努这方,不死鬼兵都是以军中作战的方式,彼此掩护,三五成群,相互掩杀,非常有条理。
小方跟不死鬼兵交过手,知道这些人力大,躯体坚韧,被砍上一两刀,轰上几拳,基本上不会有事。青城的道士用符咒攻击,开山的人用枪用刀,也对他们无效。称他们为不死鬼兵,是相当正确的。
小方观望着,很快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制服蛊虫控制的不死鬼兵,两三个人抓住一个人之后,用套马绳捆住,扔到一旁,不予理会,但不一会儿,那些不死鬼兵体内的蛊虫,又都爬出来,朝离自己最近的不死鬼兵身上爬去……
打来打去,老任手下的不死鬼兵数量,竟然没有减少。跟随耶律乞努这边的不死鬼兵,没多少人了。那些被捆住的不死鬼兵,恢复了神智,重鬼耶律乞努的阵营,可除了大喊大叫,派不上用场。
小方明白,如果现在苗人蛊婆有空的话,很快能把这些人,再次用蛊虫给控制。不死鬼兵在蛊虫面前,几乎无还手之力。
小方不免想到,苗人蛊婆的蛊虫这么霸道,是不是现在的时辰是午时?按道理是不会,他们进入洞|茓的时候是午时,在洞里待了那么久,理应入夜……
可是,蛊虫为什么这么厉害?不死鬼兵沾上就被控制。
所幸,耶律乞努控制的鬼魂和苗人蛊婆控制的虫子,斗个正起劲,阴风凄厉,蛊虫哀鸣,斗起来,分秒必有伤亡,苗人蛊婆没法分神来对付其他的不死鬼兵。
蛊虫靠近耶律乞努,一个接一个的爆体,耶律乞努身体连连后退,身上的气焰孱弱了很多。
小方对蛊虫有一定了解,知道苗人蛊婆自爆的是灵蛊,这种蛊很稀有,有的蛊师,一辈子都只能炼出一只灵蛊来。苗人蛊婆为了对付耶律乞努在长明灯前身上附体的那些鬼魂,拼的是自己的本命。
无论苗人蛊婆的蛊术有多厉害,灵蛊的数量都是极其有限,虽然暂时占据上风,但胜负还未可知。
老任和韩族长对在一起,跟前两人不同,他们很静,两个人以各自的姿势站立,都没有动。在韩族长的身边,落着几十根竖立的算筹,而在老任周围的四个方位上,立着四个半人高的石敢当。
这是两个阵法,小方看不出其中的具体门道,不过从两人痛苦的神情来看,所处的境地都非常凶险。
小方看得紧张,也不知道最终谁会赢。
旁边大拿还在鼓捣什么,他没有看战况,一直在旁边用手摸长明灯的盏座,又把身上卐字挂件取下来,在盏座上比对,最后,皱着眉头,一脸狐疑的把卐字挂件,塞进盏座的一个凹槽里。
“啪。”卐字挂件塞入之后,盏座发出声响。过了片刻,盏座上,又出现一个相同的凹槽。
“妈的,竟然还要一个。”大拿摸着头说。
“这是什么东西?”小方疑惑的问,看大拿的样子,对这个卐字纹很在意。
“我师父留给我的。”大拿说,“具体用途他也没说过,我刚才在下面看长明灯这里有卐字纹光亮,想到可能跟我的卐字挂件有关系。你看,它真的能镶嵌进去。说不定,这个地方跟我师父也有关系。”
“很明显,还差一个。”小方指着上面的凹槽说。
“对。”大拿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朝下方望去,“挂件,还有一个人,也有!”
小方见大拿的目光,定在了被捆得跟粽子似的老沙身上。那些不死鬼兵斗得一塌糊涂,没顾及到,老沙找准机会弓着身子,毛毛虫一般的挪动,准备逃走。
“在老沙身上?”小方迟疑的问。
“卐字挂件的确是在老沙身上,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老沙。”大拿又摸了下头,焦躁的说,“不管了,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有个照应。”小方没有阻拦,跟着大拿下去。
现在没别的出路,原本来地底下找耶律乞努,就是个孤注一掷的办法,跟耶律乞努谈成条件,是最好不过,解决掉根本问题,皆大欢喜。谈不成,只能是想办法全身而退,再找其他的办法应对。
大拿的卐字挂件,在小方看来,是个钥匙,说不定能打开天桥洞的逃生之门!
两人东张西望的朝老沙摸近。老沙正全神贯注的朝一个方向挪动,被大拿挡住去路。
老沙抬起头来,咬牙切齿。
大拿不跟他废话,上前去摸老沙的脖子,摸了两下,把卐字挂件扯了下来。
“你干什么。”老沙着急的叫道,“你他娘自己有,还贪我的!”
“你现在没有说话的权利。你砍我一刀,我还没跟你算账……”大拿打量卐字挂件,话没说完,一把将老沙扯起,几乎把老沙提离了地面,“你告诉我,卐字的方向为什么跟我的一样!老沙的东西,怎么到你手里了!”
大拿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也不管会不会招来不死鬼兵,冲老沙大喊大叫。
“我就是老沙!”老沙回答。
“不对,你是镜面人,你是假的!”大拿说,“你是不是杀了他,把他的挂件拿来了……”
“是你把我招进钢厂的保安队,你让黑小和二子他们照顾我,不要欺负我,冬生生病了,他吃了太岁,身上流水,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家里担心养不大,有个药师把你带走,给你治好病之后,又送了回来……”老沙竹筒倒豆子的对大拿说。
“你怎么知道……”大拿难以置信。
老沙说,“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假的?”
“你为什么要砍我,出手那么狠……”大拿问。
“大拿,你别被他欺骗了。”小方眼看不对,出言警告,“镜面人,生理上复制,记忆也是一样的,他知道这些,不稀奇……”
“你回答我的问题!”大拿死死的盯着老沙。
小方不说话了,奉劝没什么作用,因为无论眼前的老沙是不是镜面人,大拿都想知道那个答案。
老沙说:“你根本就没转过弯来,卐字挂件,它不会因为镜面而发生变化!它是永恒!”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拿被老沙的几句话说懵。
“佩戴它的人,不会受到镜面布局的影响而产生镜面人。”老沙说,“所以我要杀你,夺走你的挂件还有虎符!”
“这他妈算什么理由,跟杀我有屁关系!”大拿骂道。
“当然有关系。”老沙说,“这两样东西,都不能落到耶律乞努手里,我必须要掌控它们!不杀掉你,你会把这两样东西都交给我吗?”
“你他妈就不知道跟我说清楚吗?有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刀砍人的吗?你他妈跟那些不死鬼兵一个德行!”大拿愤怒不已,拿出刀来,对准老沙,呼吸喘得像拉风箱。他来回踱几步,最终下不去手。
“你不是早就防着我了!你要那么容易死,那是你该死。”老沙毫不客气的对骂,丝毫不在乎自己已经是刀板上的肉。
小方Сhā不上话,呆呆的看着,觉得两个人都有点毛病,明明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搞得跟过家家似的。
大拿站定下来,再次举起刀,举过头顶,他终于定下心来。老沙抬头,与他对望,眼睛一眨不眨。
小方心想,大拿把老沙杀了也好,老沙的话,全是忽悠,他是镜面人,肯定没跑了,还说一通废话,不就是要让大拿下不去手吗?大拿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老沙都砍他了,没理由还能活……
正想着,大拿大喊一声,朝老沙一刀砍了下去。
小方下意识的侧头,闭上眼睛。
大拿把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转身往台阶上走,走动时,腿脚非常用力,虎虎生风。
小方睁开眼,扭头一看,老沙正在扯绳子,大拿没有杀老沙,反而把他身上的绳子给砍断,小方莫名其妙,朝大拿追去。
“什么情况……你把他放了。”小方说,“他差点把你砍死,你还把他放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大拿连头也不回,手里拿着卐字挂件摆弄。
“以牙还牙啊。”小方说,“在我们镇上,这就是结下生死仇了,不你死我活,能收场吗?你是放虎归山……”
“别提他了。”大拿打断说,“我们做正事。”
小方回头望了一眼,老沙已经趁机溜走,不见踪影,只好住口不再奉劝大拿。他看向另一边,老任和耶律乞努的对抗已经接近尾声。
老任竟然赢了。那个韩族长,死在地上,全身上下Сhā满了算筹,流出的血,无比的腥臭,腐烂的模样,像是死了好几天的尸体。
不死鬼兵被蛊虫控制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被套马绳捆住,在地上没办法动弹。
耶律乞努,被苗人蛊婆制服,密密麻麻的蛊虫,搬家的蚂蚁一般,爬满了他的身体,连铠甲和面具都覆盖掉,他还在挣扎,做最后的顽抗。
“他们要来对付我们了。”小方焦急的对大拿说。
大拿站在长明灯下,把卐字挂件,塞进对应的凹槽里。
长明灯的盏座,发出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一节一节的变高,灯光好似焰火,发出呼啸。
两股热油燃烧起来,从盏座上流下,蜿蜒的火蛇顺着地面刚刚出现的凹槽,朝四面八方燃烧起来。
整个空间,天顶、地面以及东南西北四面墙壁上,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卐字。
无数黑色和白色的鬼影,从卐字的正中间,飞快的钻出,像鱼缸内交错而过的鲤鱼群,莫名的,看似封闭的空间里,狂风大作。
“大拿……不太对劲啊。”小方颤巍巍的说。
“是啊。”大拿双眼发直,声音在抖动,没法说出更多的话。
我在小方的家乡,呆了两天,因为私人的事情,不得返回宜昌,关于天桥洞地底的事情,小方就只是说到这里为止。临走之前,小方交代说,之后如果有时间,或者,大拿没有再找我,可以继续到他家,他会把后面的故事说给我听。另外还特意交代,让我不要去找苗人蛊婆,会很危险。他说我很幸运,先找到的是他,而不是苗人蛊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当回事,心想苗人蛊婆简直就是整个故事里最厉害的BOSS,如此人物,神鬼莫测,怎么可能找得到行踪。
不过被小方一提,我又有点紧张了,苗人蛊婆站在老任这边,竟然还能逍遥在外,看来故事的结局,注定是不会圆满。
和读者朋友又喝了一顿酒,我晕乎乎坐上回程的客车,车载电视上,正放着狗血老套的香港电影,一个江湖大佬从监狱出来之后,金盆洗手,一心想过平凡生活,但平静很快被打破,当年手下的马仔们,纷纷找上门来,有的想让他继续当老大,有的就想把他干掉……
最后,江湖大佬被逼得没有办法,重新拿起了枪,步入血雨腥风。
一堆没见过的演员,无数熟悉的桥段,我睡不着,偶尔瞄一两眼,索然无味。
突然间,我想到了小方,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
一个从秘密组织里退下来的人,就算受伤没了本事,也不可能会成为一个普通人生活,因为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
难道……
镜面老沙,苗人蛊婆都在,大拿也还在忙碌,虎符镇的故事不是没有圆满,是他娘的根本就还没有结束!
一想到这点,我忍不住坐立难安起来,酒也全都醒了,要真是这个情况,我Сhā一脚进来,岂不是不知情的惹上了是非。
我开始有点后悔找到小方了,根据常理推断,有些事情,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可谁让我有颗死缠乱打的好奇心呢,就不明不白的陷进来了。
为什么镜面老沙会找上我?大拿找我,难道也只是因为我写过几本小说,提出过某些理论,跟他们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关键是,我找到小方也太容易了,就像有人在暗中推动。
我会在整个故事里扮演怎样的角色,或者说,这些人,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感到背脊发寒,不敢往后望,车厢里,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头皮发麻,心里七上八下,过了几分钟,我实在按捺不住,就猛得往后望去,要看看到底是谁。
没有人在看我。这趟是夜班车,车上没有坐满,稀稀拉拉的坐了十几个人,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眠,有的甚至发出鼾声,有的则眼睛望着窗外的黑暗入神,丝毫没有盯着我看的迹象。
是我神经质了么?我松了口气,瘫软的坐回座位。
我身旁没有坐人,身体微侧占着两个位置。
客车里越来越冷,我抱着膀子,把衣服扯紧点。
“师傅,麻烦你把空调关掉,冷死人了!”我忍不住朝司机抱怨。夜里气温低,司机还把冷空调开着,简直是脑壳不太清白。
“没开空调,以为老子烧油不要钱咯!”司机估计是听出我不爽了,暴躁的回我一句。
我摸了摸通风口,果然是没有风,车上没开空调,冷飕飕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肯定是这段时间听了太多诡异的事情,所以老往坏处想,也就奉劝自己不要深究,暗示自己赶快睡过去,等一觉醒来,就到了宜昌。
我翻来覆去,浑身不适,在座位上坐不安稳,来回换了几个姿势,总觉得不舒服,我烦躁了,就强迫自己闭着眼睛数绵羊,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迷迷糊糊的睡了。
谁知道,一道惊雷,把我猛地惊醒。
我望了下窗外,雨点淅淅沥沥,打在窗玻璃上,远处的黑暗云层里,孕育闪电,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把天空撕裂,一闪而逝的亮光把我惨白的脸照在窗户玻璃上,转眼,又完全陷入黑暗。
闪电的光亮下,延绵不绝的群山,到处都是升腾的雾气。
手机震动了下,那是我设置的闹钟,凌晨五点,也是我该到宜昌汽车站的时间,但现在的情形,根本就还没到宜昌,而且周边的环境,我一点都不熟悉。
“师傅,车还要开多久到宜昌?”我忍不住问。
“这个车,不是去宜昌。”司机回答说。
我心里一惊,司机的声音,不是之前的那个。我豁然站起,就看到司机回过头来,他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眼睛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守陵人!”我惊讶的叫起来,一ρi股坐到座位上。
窗外的景物飞快掠过,电闪雷鸣。在车道的两旁,我看到两列整整齐齐、身穿铠甲的不死鬼兵们,正夹道相迎。
前方,是一条蜿蜒如黑蛇的山道,一直延伸,延伸到我看不到的深山老林之中。
雨下得更大了。
“小徐。我们又见面了。”戴面具的司机停下车,把车厢内的灯打开,然后走到我面前,摘下了面具。
“老沙,是你……”我吞了口口水,吃惊的看着那人,“难怪,我感觉声音很熟悉。”
“我不是老沙。”老沙笑着说,“我是耶律乞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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