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后又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评论家分析此诗:“花人相依,花人相融,花之态即是红楼女儿自然本真的存在状态;风摧雨送,花落人亡,花之飘落便是红楼佳人惨遭压抑、扭曲后的象征性毁灭。由花及人,由花落而见人亡,黛玉既从葬花之中读出了时光易逝、生命短暂的悲哀,又体悟到爱情难求、知音难觅的感伤,既预感到前途命运的茫然,又渴求坚持人格尊严的执著。触景生情,境深意远,她凭吊的丰富性在对不幸命运的悲吟之中凝聚着多层次的典型与延伸意义。推而广之,此种悲悼的普遍性即对红楼群芳的命运进行了谶语式的写照,由是强烈地生发出一种‘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凄楚感受。”(莫天《只眼看虚实》,《书屋》2005年第3期)另有评论家分析:林黛玉的《葬花吟》是进入大观园后不久就写下的。从全书来看,《葬花吟》并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哀歌,而是唱给大观园里众女儿的哀歌。她虽然没有对宝玉絮叨刻苦读书、求取功名、经事济世一类的混账话,但她像巫婆一样一再提醒宝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姐姐妹妹们难道一辈子都不出嫁?都陪他在大观园里?这些丫环奴婢难道一辈子都不撵出去配小子?退一万步说,即便有‘白头宫女话玄宗’的一天,她们年老色衰,不是照样让男人厌恶嫌弃吗?袭人借家里要赎她出去的机会,规劝宝玉说:‘就是朝廷宫里,也有定例,几年一挑,几年一放,没有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们家。’可是贾宝玉始终没有明白林妹妹的禅机。黛玉只好自己唱出了她们的结局,‘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是大观院里的女儿们的生活。她手把花锄,提前埋葬了她们的冰肌玉骨,像晴雯和金钏,‘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掊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林黛玉为他们唱出了一首挽歌。”(付少武《论黛玉葬花在<红楼梦>整体结构中的意义》,《红楼梦学刊》2005年第3辑)
这样的评论,揭示《红楼梦》和林黛玉的诗意和深远的象征意义。从文学和审美的角度说,是很对的。可是从人生智慧的角度来看,就不对了,生活不等于艺术。风催雨送,花落人亡,自然界的生物和任何社会中的人,都是这个命运,谁能逃脱这个命运?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认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不仅自然界的鲜花并不是这样的命运,她们也有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春天,否则即使爆出花蕊也不能开出鲜花,没有花开,也谈不上“花落”了。林黛玉本人也根本未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在贾府是贾母的掌中明珠,谁敢明里和暗里欺侮她?诗可以这样写,因为诗允许夸张,诗必须超越生活。正因如此,诗不等于生活。人不能一直沉浸在诗中生活。如果林黛玉见月伤心,看花落泪,作为诗人可以,而即使是诗人,也不能日日如此,时刻如此。而作为现实中的人,平时一直由这样悲观凄切的情绪陪伴,是有害身心健康的。
一个诗人或者业余诗人作家,可以写作一些悲切题材的作品,也应该写豪放雄浑的诗歌和作品。青年人处于成长阶段,更应该热情向上、乐观开放、积极豁达,不应该终日悲悲切切,无端伤坏。辛弃疾《丑奴儿》词说:“少年不知愁滋味”。青年人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应该朝气蓬勃。
在任何历史时代,在任何社会,职业生涯和现实生活中的竞争永远是激烈的。在封建社会,妇女不像当今那样可以驰骋职场,林黛玉只是在情场上遭遇竞争,她所面临的竞争是正常的。她的竞争对手有史湘云、薛宝琴、妙玉和宝钗四人。史湘云和薛宝琴都已定了婆家,妙玉是方外之人,她们都已没有竞争的条件,只有宝钗一人是她真正的竞争对手。黛玉的才貌和宝钗不分上下,各逞千秋,她是贾母的外孙女,得到贾母由衷的宠爱,赢得了宝玉真正的爱情,她的有利因素远远超过宝钗。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她败给宝钗,就因为无事伤心,无故怄气,遇事悲观,并因此而使诸病恶化,最终丧失健康,使贾母失望。而宝钗性格坚毅,处事冷静得体,凡事皆能忍让,以柔克刚,做人乐观向上。
像林黛玉这样的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不仅不能担当起妻子的职责,有事无事还要和丈夫争闹,没有精力和器量来治理家政和管理府中众人,也不能担当生儿育女和培养生理、心理健康的儿女。对于富有生活经验的贾母来说,她为了宝玉和贾府的前途着想,她最后只能忍痛放弃黛玉,选择宝钗。
贾母本来对黛玉是非常喜欢和疼爱的。那天,贾母陪同刘姥姥在大观园内到处参观,来到潇湘馆内,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第四十回)贾母笑指黛玉对刘姥姥说“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时,对黛玉是既怜爱又自豪,是何等亲密的感情。贾母在理智上改变对黛玉的看法,在她与宝玉的婚姻上投不赞成票,都是黛玉自身的原因。
黛玉的性格是如此悲凄,无法理喻,就好像《红楼梦》开首所说的,她前世作为绛珠草欠了宝玉日日用甘露浇灌的情,这世天生是个悲悲戚戚的终身还泪的美人,泪还完了,人也就死了。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的心理的脆弱,决定了她的健康的必定损坏,决定了她早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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