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子安,好像你比我的感慨还多啊!”
“呵呵,喧宾夺主了,不好意思!”子安在一旁笑着,“不过说真的,我确实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上次来是梨花正开的时候,只在院子里待了下,仿佛置于人间仙境,现在进到房子里来,才知道这仙境里还真有天界的仙子呢!”
“天界仙子的闺房也是你能随随便便进的?”
“呵呵,误入藕花深处嘛!”子安转过身,从房间里转了一圈,细细看着各种精致的小摆设。
“没想到你还挺有才气的,顺手拈来,行云流水。”雨凝说。
“那当然,上大学时,我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才子,虽然那时候学的不是文科。”
“刮目相看。”雨凝轻笑着走出来,子安也跟着她回到院子里,又重新坐到梨树下。
“你真的很喜欢这里吗?”雨凝问。
“我像在说假话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在城里挺好的,那么自由,又那么风光。”
“那只是表面现象。”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深沉,“影视公司看起来是很轻松的行业,可是经营起来又是最难的,还记得最艰难的时期——我失去了很多,那个时候,包括认为最纯洁的爱情。”
“最纯洁的爱情是不会失去的,如果失去了,那就不再纯洁。”
“是啊,现在想想,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真的不值一提?”
“?”子安疑惑地看着她。
“如果真的不值一提,思飞又何必那么介意呢?”
子安愣了一下,继而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毕竟是有感情的,就算她再怎么对不起我,还是我的亲人,就像一个偶然迷失的孩子,后来又找到了回家的路,我怎么能不让她回来呢!”
“回到哪?回到你的家吗?回到你的心里吗?”雨凝此时的声音轻如游丝了。
“我们剩下的只有亲情。”
“哦——”
“我是个孤儿,跟着奶奶长大,阿玉的父母把我当成他们的孩子一样看待,我上大学也是他们找亲戚借的钱。”
“所以你后来一直把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亲人,而且——”
“饮水思源。”
“其实我也差不多啊,我从小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或者说你比我更难过——”
雨凝希望别人能够明白她,然而真的触及到深藏于心的感受她又会觉得不自在。她转过头,不再正望着子安:“其实无所谓难过了,我很喜欢这种生活,也许这对我未必是件坏事。”
“那我们在这里住上几天再回去,也让我体会一下住在世外的感觉。”
“好啊,我让周伯给你收拾一下思飞的房间。”
“谢了!”他坐到思飞的藤秋千上去,用力一摇,便荡在空中了。嘴里哼起歌来,一开始是轻轻地,仿佛热身一样,后来便是大声嘶喊了,幸好,他的嗓音不错,还是忧郁王子王杰的歌——封锁一生。
愿以不死的信心,紧守心中那点放任……
第二天,子安起得很早,他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太阳被树枝切割着,只露下几点湿红,是那种湿润的柔软的红色,仿佛一团湿晕,有些沉重,却散发着清晨特有的新鲜感,还带着蒙眬睡意……
跟随着它出了大门,子安顺着乡间小路走去,不经意地上了一个土坡。
“老伯,还在锄草啊?”他走到一个老农跟前去打招呼。
“是啊,虽说这秋收快到了,可是有草还得锄掉它。”
那老伯抬了头,双手支在锄头上,跟他讲话。
听这口气,好像与野草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可是子安向田里看去,稀稀疏疏的豆苗,密密麻麻的野草,便问:“老伯,你是不是只到秋收的时候才锄草啊?”
“呵呵,年轻人,被你猜出来了——因为把草锄掉了,收豆子才方便啊。”
“呵呵——”子安也跟着笑起来。
他蹲下去,呼吸着新翻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手里拿起一棵结了几个豆荚的豆苗,“本来就是豆苗稀,还不小心被当作野草锄掉。”他扒开豆荚,几粒青豆跳出来,“老伯,这青豆煮来很好吃的啊。”
“啊——是啊,煮着吃很香的,放上胡椒粉,盐沫。”他已从另一头往回锄了:“小伙子从城里来的吧?拔几颗回去煮着吃吧,在城里可轻易吃不到这么新鲜的东西。”
“不是,我也住在乡下,就在那边——”他把梨园两个字咽回去,接着说:“我用梨跟你换。”子安拔了一小捆豆苗,用长草缠了,然后提着回梨园,还对老伯嚷:“哎,老伯,等一下我给你送梨来。”
子安回到梨园,把豆苗放在石桌上,又向英姨要了篮子去摘梨,他捡着个头大的梨摘了满满一篮子,雨凝出来看着他问:“你在干嘛?”
“摘梨啊。”
“你不是要把我们梨园的梨都搬到你碧落去吧。”
“呵呵,怎么,心疼了?”子安从椅子上跳下来,把梨篮往石桌上一放。
“我只是怕累着你啊。”雨凝走过去,帮他把滚到地上的梨捡起来。
“哦——原来是心疼我啊。”子安靠在篮子上,望着雨凝嬉笑着。
“子安——”雨凝被他钻了空子,又不好反驳。她看到了石桌上的豆苗,问:“这是哪里来的?”
“老乡送的。”
“老乡?”
“我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看到一个老伯在田里锄草,我们攀谈了几句,他就送我豆子吃。我想啊,豆子也不能白吃,因为我看到那位老伯收成这几颗豆苗真是不容易,所以就决定送梨给他,这叫投桃报李。”
“还投桃报李呢,真不愧是生意人,自己什么都没有,就可以又吃毛豆又吃梨了。”雨凝轻笑着讽刺道:“叫投机分子还差不多。”
“投机也没什么不好,没头脑的人想投机还投机不了呢。再说了,你还占了我投机的光呢。”子安提起篮子往外走,“把毛豆摘了,一会回来煮着吃。”走到门口,他又嚷道,“你只摘就好了,千万别煮,等我回来煮啊。”
雨凝就真的只把豆荚从豆棵上摘下来,放在篮子里,等着他回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见子安回来,口里还吟诵着:“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他把手里的一捆野草放在墙角,一边说:“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陶先生回来了,没带锄头,倒把野草带回来了。”
“呵呵,反正每天都要去,索性把锄头放在田里了;这草是带回来给山羊吃的。”
“可惜没有山羊了,都被官兵带走了。”
“那就用来补牢好了。”子安走过来,“毛豆都摘好了?”
“是啊,要煮吗?”
“当然,胡椒粉,盐沫。”他亲自跑到厨房去了。雨凝在后面跟着过来,说:“刚才我还在纳闷,为什么最后还叮嘱一句一定要等你回来煮,现在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子安回头问她。
雨凝笑而不答,子安立刻会意,也哧地笑出声来。
“厨房里热,我们先出去吧,等下再来看看。”雨凝说着先出去了,她坐在石凳上,子安也走出来。他每隔一会儿就去一趟厨房。
“毛豆熟了吗?”雨凝的语气里有嘲笑的味道。
“还没呢?怎么,你着急了?”子安总不放过回击的机会。
“谁老往厨房跑啊,怎么成我着急了?”
“你是替某人着急。”子安在“某人”两字上拐了个弯。
“你是越来越放肆了。”雨凝说。
他盯着她那张佯作愠怒的脸,半分钟的时间,然后一本正经地问:“是嘛,你喜欢我严肃?”
“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为什么要喜欢。”
“不敢。”
“不敢什么?”雨凝不解地问。
“不敢爱怎样就怎样啊!”子安嘻嘻笑着又跑进厨房去了。
“熟了。”他把锅也端出来了。
“是该熟了,不然就太不尽人情了,怎好再辜负你这么一趟趟地跑。”
“得了,别说了,快来吃吧。”子安把豆荚捞到碗里,“真的好香啊,三秋桂子,十里豆香。”子安很认真地扒开豆荚。
“你怎么不吃?”他问。
“喜欢看着你吃。”雨凝轻答。
“啊?”他忽然不好意思了,然而很快就恢复到先前的戏谑表情,“是不是我的吃相让你吃不下去了。”
“没有了。”雨凝笑着拈起一个豆荚,捏住那根细丝从中间拉下去,“三秋桂子?是啊,快到中秋节了。”
“我们在这里过中秋吧,让小宇和思飞带些月饼过来。”
“好啊,只是小宇是不是要回家过?”
“也是啊,那我们只能等到十六了。”
雨凝向后仰躺在竹椅上,想,只有我一个人是属于梨园的,思飞会走的,子安也根本就踏不进来,再热闹也只是一场欢宴,过眼云烟。
英姨和周伯一大早就把昨夜摘的满筐的梨子拿到村子里去卖了,至今还没有回来,仿佛故意留下他们两个在梨园似的。
“雨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两只羊如果不被官兵抓走就好了。”
“哪里有人烟,哪里就有社会,哪里有社会,哪里就会有官兵,哪里有官兵,哪里就会有顺手牵羊的事儿。”
“唉——”
“我一直以为你跟思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是现在觉得你有时候很像思飞。”子安说。
雨凝没接话,只说累了,就回房去了,她在卧室里小睡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了书房。她从后面书架一侧的橱子里拿出花青、滕黄、胭脂、牡丹红,开始站在书桌前磨墨了,轻轻地,像屏风上的仕女。墨是松烟,而这鳝鱼黄的澄泥砚却是两年前思飞第一次拿到薪水时买来送她的,平面上雕有嫦娥奔月的浮雕。自从思飞来到梨园后,她就经常拿了雨凝的画到市里去卖,雨凝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卖出去的,也从不过问,攒了一笔钱后她就提议要到城里去上学,暗地里嫌弃雨凝的家庭教师教的东西都不实用,不能养家糊口,虽然她当时衣食无忧,然而这对于思飞是不够的,她的世界在外面,广博而浩瀚;不知道是因为雨凝已经不再需要家庭教师还是因了思飞的这句话,那个家庭教师从此不再登门。
雨凝铺开一张生宣,拿起紫尖毛笔。浓墨、淡墨、渍墨、湿墨,点染之间,一幅山野晚景出现了:山石叠影,草长莺飞,夕阳下,羊群时隐时现。她虽然喜欢写诗填词,却从不在画上题诗,诗有诗心,画有画语,只是她的画更加含而不露,歧意重生。
看着那群羊,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的微笑。后来走出书房,又回到院子里,却见子安正在西边靠墙的地方刨土。
子安抬起头,说:“早啊,小姐。”
“早?”
“是不是现在有早晨刚起床的感觉?”子安问。
“早晨刚起床,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还来得及,慢慢来吧,有得是时间;可是傍晚醒来,觉得一切都结束了,未免迟到的凄凉!”雨凝说。
“没有结束啊,就算太阳下山了,还有月亮,披星戴月,满载而归。”
“满载什么?”
“我打算在这里种毛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会有吃不完的毛豆。”
“你让我想起小猫种鱼,它看见农民把玉米种在地里,到了明年,收了很多很多的玉米,就学着农民的样子把小鱼种在地里,想着明年会有好多好多的小鱼吃。”
“我种得可不是鱼,明年真的会有收获的。”
“也许吧,只是我并不觉得毛豆是在秋天种下去的。”她在他垒起的畦埂外面轻轻走动着,踌躇不定地说。
“真聪明——我是打算先把土翻好,打好畦子,明年春天再来梨园播种。”
“明年春天?”
“是啊。”
“一个好久远的概念啊。”
“很快就到了,没听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雨凝望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笑了,不忍再拆他的梦,或者也是不忍再拆自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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