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责怪自己了,生命的价值不是由长短来决定的,小宇是幸福的,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人们惧怕死亡是因为惧怕分离的痛苦,其实心里有爱,也就无所谓分离,心在人就在。” 雨凝伸手拉她站起来,“回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你又回到原来的思飞了。”
第二天傍晚,他们又出去溜。拔开灌木丛,小宇和思飞走在原始森林里,踏着厚厚的落叶,开着无足轻重的玩笑。
“你还记得枫吗?”思飞问。
“当然。”小宇记起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怪不得你这么喜欢到处流浪,原来跟枫有关。”
“不是因为他才喜欢流浪,而是因为喜欢流浪才——”
“才喜欢枫?”
思飞仰起头,仿佛陶醉在回忆里,最后轻轻地说:“是啊。”
“原来你喜欢的是他——不可以。”小宇故作生气地反抗。
“仅仅是喜欢而已。”
“看你们那么默契好像是老朋友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海边,”思飞望着远方,眼光迷离,她回忆似地说,“我远远地看着他画画,那背影——好美。
西天如锦,落日如火,那么空阔壮丽的背景,他坚毅成熟的身影仿佛与之相溶——后来,我们交谈,他把我画到这背景里,我们还合影,那天他穿的是牛仔裤,看起来非常破旧……”
“后来呢?”
“后来,我们分开,交换了msn,没有留电话;经常看到他的留言,在博客里,他带给我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也许这也是他的想法,”小宇道,“无论在人群中还是在荒漠里,我都能感觉到你特殊的存在,那与众不同的气息就像一股神秘的气流穿行于空气中。”
“小宇——”
“不要说对不起——”
思飞笑了,“看来我们越来越多默契了。”
“谁叫你是我的——”
“你的头啊——”思飞举起手里的枝条,轻轻拂过他的头。
小宇也笑了,那笑容如天空一样明净。“你为什么来这里?企图再遇到他?”
“我做事从来都只是因为我自己。”思飞说。
“你不想遇到他吗?”
“有些人适合活在你的想象里,有些人适合活在你身边。”
“那就是说他适合活在你的想象里而我适合活在你的身边了——”小宇思索着说。
“自以为是!”
“呵呵,不过活在想象里也挺美的,渐趋完美,而活在你身边总会遭到厌倦吧。我不允许他活在你的想象里!”
思飞并不反驳,只是轻笑着……
一条蛇迂回地缠绕在树干间,或许是闻到了人的气息,它朝他们张望,吐着信子。
是毒蛇,思飞认出来了。
他们来不及躲闪,那蛇像射出的箭一样朝着小宇咬过来。
思飞抓住了蛇,甩在树干上,啪啪地,不停地打下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手里抓得是什么东西,待想到是蛇,尖叫了一声,一把扔在地上,她自己也倒下去,正倚在一棵树上。
“思飞——”小宇惊恐万状,呼唤着思飞的名字,他终于想到吸毒这个办法。她浑身无力地挣扎起来,制止他:“小宇,你要回去,好好的活着。”
“怎么好好的活着,活在回忆里?活在你逐渐死亡的回忆里?”小宇一边流眼泪一边说。
“难道我留给你的回忆只有痛苦?”
“思飞——”
“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是超越世俗的,不是生死可以隔离的,无论活着还是死亡,我永远在你身边。”
方小宇已经泣不成声。
他躺在思飞身边,想着,上天仍旧是仁慈的,他们可以这样相依相偎的死去,明天早晨醒来,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将会是一个浪漫又美丽的传说!
他想起了罗子安。有一次在娱乐城里,他满脸怨尤地说:“子安,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难道现在不是了吗?”子安当时很惊讶地望着他。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终于明白我处于一个多么可悲的位置,忽然感到失望。”
“可悲的位置?”
他没有理会子安的疑问,说完便独自走出去了,外面正下着雨,他坐到车里,仿佛看到旁边座位上坐着思飞。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都要把我放在弱者的位置?母亲的溺爱,子安的维护,雨凝的宽容,思飞的怜悯——”
“是怜悯吗?”小宇不禁自问。
不是,他确定不是。
那天,他去蓝羚公寓找思飞,阴暗的房间里,有怪物的声响,电视里正放着人蛇大战,旁边是一边呕吐的思飞,他走上前去把电视关掉了。
她怕蛇——她什么都不怕,只怕蛇!
小宇不禁笑了: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看着思飞渐渐没有声息了。他爬过去,继续一口一口地把思飞身上的毒吸出来。
仿佛过了很久,思飞醒过来,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躺着小宇,奄奄一息。
“小宇?小宇?”思飞扑到他的身上,拼命地叫着。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微笑。
“小宇,你怎么样了?”她的头发蓬乱地垂到他的脸上来,伴着一滴一滴温热的眼泪。
“思飞——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秘密?”
“你怕蛇!”
思飞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竟然命在旦夕的时刻还开这种玩笑,“我怕蛇!天哪,小宇——”
他们是被村民救回来的,但是小宇中毒太深。
他躺在那里,脸色一点点灰下去,后来再没有一点声息。
他死了,脸上带着微笑。
她仿佛看到他的血液汩汩流出,漫溢,鲜红的色泽在阳光下更衬得艳丽,是热情还是恐怖?她抚摸着他的脸,任鲜血涂满双手,顺着指尖滴下——
仿佛西天的霞彩,带着锦锻般耀眼的光芒!
这血液里流淌着他父亲的懦弱和母亲的执著,只是孰多孰少的问题。
最终,他活在她的回忆里,活在她的想象里了。
这一幕场景将永远留在思飞的心里,也许在逐渐的回忆中,她能够慢慢地体会他脸上的微笑是什么意思,她能够明白,她怕蛇该是怎样一个重大的秘密!
思飞带着小宇的骨灰上了飞机。
她习惯了一个人坐飞机,只有巴黎和丽江之行有小宇陪她一起回家,而今天,他再次陪她。
只是他不能再为她拉皮箱;只是——
小宇的音容笑貌若隐若现,思飞想着想着就流下眼泪来,用完了一包纸巾,见旁边有人朝她望过来,她就转脸望向窗外,混混沌沌的天空,望着望着就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生命,有时候很脆弱。就像一场梦。
他撕破的衣服还未补,他还没有去北方看一看冬天的树——
有人说,谁爱谁就是谁欠了谁的债,是他欠了我吗?前生?可是今生呢,我又欠了他?还要来生再还?如此循环,哪还有还清的时候?
如果人的生命是用来还债的那真是没什么意思。
我不要责任不要义务难道有错吗?子安说我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的,我只需要为自己负责,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就像带刺的玫瑰,那刺只是它存在的一种姿态,却屡屡伤人,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如果你不能避开它的刺,请不要靠近我。
世上能有几个枫?
枫把玫瑰做成了标本。
世界上没有小王子,用玻璃罩罩住他唯一的玫瑰。
小宇?如果有一只狐狸出现,或许,小宇真的是那个小王子呢!
想到这里,思飞不禁笑了。
小宇?小王子!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因此,我感到有些厌烦了。但是,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也许真的应该出现一只小狐狸,而我,却是一支玫瑰!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小王子仍然在对她们说,“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了,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原来却是一支玫瑰!
骄傲的玫瑰,但是我并不小器!可是,小宇却死了!死于毒蛇!死于毒蛇!
“在他的脚踝子骨附近,一道黄光闪了一下。刹那间他一动也不动了。他没有叫喊。他轻轻地像一棵树一样倒在地上,大概由于沙地的缘故,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那条蛇曾经说过,它不会伤害小王子,因为小王子与众不同,但蛇终归是蛇。
小宇死了,死于毒蛇!
思飞下了飞机,天气阴沉沉的,她一个人寂寂的走在机场。
没有人来接机,每次都是一样。
自由的代价就是孤独!
孤独是一种习惯!
有又怎么样呢?曾经,那么多人围在她的身边,而那热闹里,她仍旧孤独,那喧嚣里,她的身影仍旧疏离地游荡着!
夜色爬上梨园的墙壁。
散发着檀香的大厅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四周一片昏暗,灯罩把那一束光扣下来,流到思飞的头发上,她倚坐在光滑的竹椅上,疲倦又悲伤,低着头,纤纤的手指在冰冷的竹片之间滑动。小宇是雨凝唯一的弟弟,唯一相认的亲人,她知道。
“雨凝,你恨我吗?”思飞轻轻地问了一句。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雨凝缓缓说道。她站在屏风前面,双眉紧锁,仿佛刚从那里面走出来的仕女。
“你一定不再喜欢我了,是我害死了他——”思飞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思飞,小宇不是你害死的——”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离开我,如果是子安他一定会恨死我了——”
“思飞——”
“雨凝,这一次我是真的累了——”她又向竹椅上靠了靠,轻轻地叹息着。
她再次记起小宇临死时脸上带着的微笑,他那调皮又温情的眼睛,他嘴角黑色的血。
“你怕蛇吗?思飞。”雨凝忽然问。
“是,我怕蛇——”她不知道雨凝为什么这样问,但是,她像个孩子一样轻轻的答着,她怕蛇。
“玫瑰是有刺的,但是那刺上没有毒。”雨凝走近思飞,她的手没有温度,仿佛刚从水井里捞出来的几根小蛇,轻轻搭在思飞的肩上。思飞惊了一下,疑惑地抬起眼睛注视着她。
“不要责怪自己了,生命的价值不是由长短来决定的,小宇是幸福的,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人们惧怕死亡是因为惧怕分离的痛苦,其实心里有爱,也就无所谓分离,心在人就在。” 雨凝伸手拉她站起来,“回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你又回到原来的思飞了。”
清晨,天空仿佛被微雨洗过。
电话铃声有节奏地响过两遍,罗子安从梦里伸手去摸电话,竟然是雨凝,声音仿佛清晨的露珠一样带着凝重的味道,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雨凝,出了什么事?”他首先想到了方茗。
“思飞回来了。”
“思飞回来了?”这个消息让他震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那小宇呢?”
“小宇——你到梨园来一趟好吗?”
“好的,我马上过去。”
罗子安进了梨园,穿过重重的梨树,他一眼便看到思飞。她仿佛憔悴了很多,四目相视却无言。
他转向雨凝,“小宇呢?”
“他——”雨凝望向小宇的骨灰盒,没说上话来。
罗子安走过去,“小宇?你是说小宇——死了?”
“是的,是毒蛇——”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