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安打断她的话,猛的转向思飞,“是你——都是因为你——”
思飞没有说话,怔怔地望着他,脸色扭曲成一张细密的网,准备接住他赤棱棱石头般的责骂。
然而罗子安没有把话说下去,他大概是气愤的说不出话来了,快步走到石桌前,他抚摸着骨灰盒,流下眼泪来。
思飞从来没有见过罗子安流眼泪,她不禁后退了几步,大概是被他的样子吓坏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这个样子,小宇,我不该让你去的,不该告诉你思飞的博客——”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克制了巨大的痛苦,一反往常的慵倦,他的表情变得如此分明。
雨凝走到他跟前来,欲言又止。她再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死者是她的亲生弟弟,她却要来规劝另外两个人,两个充满负疚感的人。
“是我的疏忽,是我倦怠,不然小宇不会死的。”子安说。
她望着他的眼睛:“很多事情是不可预知的。”
“你明白我的难过吗?”
“我明白。”
他坐下来,把头埋在她的手心里,嘤嘤而泣,仿佛那个梦幻般的夜晚……
梨树又绿了,一个个花苞待放于稀疏的叶子中间,她的目光再次穿过梨枝,望向远处,仿佛看到小宇嬉笑于梨树间,柔和,熟悉。
小宇死了吗?
怎么可能,他永远活在我们中间,我昨天还刚刚见到他了呢!
是啊,清晰如昨。
他并没有离我们而去,并没有。
红的,黄的叶子落下来,被风吹着,打着旋儿的从院子里唰唰地游走,方茗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目中无物,刘嘉宇的影子时隐时现,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容易陷入回忆。
当罗子安抱着小宇的骨灰盒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怔了一下。她应该想到那是小宇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你们怎么来了?”她问,罗子安的旁边站着思飞。
“方姨,小宇他——”
“小宇他回来了吗?”方茗仍旧不去看那骨灰盒。
“小宇他——他已经——”子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骨灰盒。
一切明了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过了一会儿,方茗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是谁害死了我的儿子?”悲愤交加,她疾步走向思飞,一巴掌打下去。“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害人的狐狸精——”说着就晕到了。
方茗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她从卧室里走出来,一直等候在客厅的罗子安和宋威赶紧走过来,她的眼光越过他们,落到思飞身上,那眼睛里是愤怒的火焰,她一边斜坐在沙发上,一边说:“思飞,你过来。”
思飞轻轻地走过来,叫了声方姨。
“告诉我,你是怎么害死小宇的?”
“我不是存心要伤害小宇的——”思飞的声音很低,仿佛低泣。
“那就是说他是咎由自取了?”
“不,方姨,是我,我承认是我害了小宇——”
“那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你是怎么害死他的?”她的声音听上去温和的多了,如果不管那话里的内容倒像是又要送一幅翡翠饰品。
作为小宇的母亲,她有权利知道他死的全过程,但是那对她还有自己是不是一种折磨?思飞一边想着,回忆也浮上来。“我们走在非洲的原始森林里——”思飞站在方茗面前,像是自言自语。讲到小宇死去的当儿,她已力不能支,罗子安见状扶她坐下来。
方茗的眼睛直盯到她的脸上,待到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要你给我的儿子陪葬。”
思飞愣了一下,没言语。
“他一直喜欢有你陪在身边,不然也不会万里迢迢跑到非洲什么原始森林里去了,他做不到的事情我要为他做到。”
“方姨,这不可以的。”罗子安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小宇的兄弟吗?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难道你不希望看到他得偿所愿?不愿意他幸福?”
“可是,方姨,小宇已经离开了我们。”
“小宇已经死了嘛,所以你就不必顾及他的感受了,所以你和秦思飞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了,所以得偿所愿的应该是你,是你们?”
“方姨,你说到哪里去了,小宇的死我们都很伤心。”
“伤心?有我伤心吗?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方姨——”
“不要再说了,小宇下葬那一天,就是秦思飞的死期。”方茗说得斩钉截铁。子安想起囚禁雨凝的事,苏放失踪的事,知道方茗说得出做得到,他不能让她伤害思飞。
“方姨,你不能这样对待思飞。”
“你心疼了?”
“我心疼?我怎么会心疼一个害死自己兄弟的女人,我比你更想杀死她——”
“那你?”方茗不相信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嘲笑多于仇恨。
“方姨,收手吧,钱不是永远可以解决问题的。”
“你在威胁我?”
“我怎么会威胁你,你是小宇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你一直无视法律的存在,不是因为法律的无用,而是因为我们都是你最亲近的人,因为不忍!”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因为小宇:如果你真的杀了思飞,小宇九泉之下会心安吗?如果你真的杀了她,小宇的苦心不是白费了?思飞是他用生命换回的——思飞的生命现在不仅仅属于她自己,还属于小宇啊,你怎么可以去杀害自己的儿子呢?”
“是啊,”宋威在旁边附和,“夫人,罗先生说得有道理。”
方茗想了想,示意他们回去。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已经明了,她肯放过思飞了。
其实,她又何偿想杀死思飞呢?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思飞对于小宇的重要?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宇不是去拜访客户而是去找思飞呢?她由着他去了,她会满足任何能使他快乐的要求,小宇不愿意思飞死,她就会放过思飞,无论她是怎样的痛恨思飞。
也许正如子安所说,思飞的一半生命是属于小宇的,她不忍心杀死自己的儿子。
罗子安赶紧拉着思飞出去了。
车停在梨园大门口,子安没有下车,他趴在方向盘上,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从今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很抱歉。”思飞说完,独自下了车,进梨园去了。
子安没想到她会说出道歉之类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再次目送着她熟悉的背影消失在梨园的大门里。
林茂源看着一身素衣的梅雪,脸色便阴暗下来,说:“你要去参加他的葬礼?我早就知道你余情未了。”
她转过脸不看他,弯下腰去换鞋子,仿佛连话也懒得说了。
林茂源已有些愤怒。
“你竟然为了一个死人跟我翻脸——”
“我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她终于换好了鞋子站起来,面向他,淡淡地说:“林总,我们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呢?你不会离开你的妻子,而我——”
“梅雪,你要给我时间——”
“时间?多长?我已经给了你太多——”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吗?”
“是啊,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不能再忍受下去吗?我告诉你,我不能。”
“梅雪,我不能没有你——”
“呵呵——”她尖细的笑声像一堆碎玻璃,围拢过来,他挣扎在这堆玻璃里,压抑、沉闷,但没有流血。
梅雪拎了手提包就出去了。
墓地里人群三三两两地围聚了来,有人窃窃私语:“昨天是婚礼,今天就是葬礼。”
“是啊,原以为青年才俊,如今却是英年早逝。”
“有钱人又怎么样,也躲不了飞来的横祸。”
“看来方氏集团这颗明星真的要陨落了。”
“是啊,方茗好不容易放下的重担——唉,好景不长,连自己的儿子也赔进去了。”
“都是那个秦思飞,以前力挽狂澜,如今,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嘘——嘘——”
说话声低下去,方茗来了,步履沉重了许多,宋威跟在她身后。
小宇的骨灰被轻轻地放下去,石碑立起来。众人聚拢又散开,随着方茗排着人字队或一字队。
方茗站在墓碑前,问:“宋威,你说小宇他是不是在天堂?”
“当然,像方总这样善良优秀的人只能在天堂。”宋威说。仿佛方小宇被自己的善良缚住了手脚,哪儿都去不了似的。
“那你说他是不是能看到我们?”
“应该是吧,夫人。”宋威不知道她的用意,想,一定是她想儿子想的精神恍惚了,就一个劲儿地凑上去,企图字斟句酌地安慰几句,却又怕话多有失,惹火上身。方茗的脾气一向喜怒无常,何况又碰上了这事儿。他只能低头哈腰地跟在她身旁。
“那好,”方茗回过头,望向远远站在外围的思飞,“你过来。”
思飞走上前来,叫了一句“方姨?”
“我希望你能以我儿媳妇的姿态为他祭奠。”
思飞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仿佛看见小宇就站在面前,“那是你一个人,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太阳城,传说中见证爱情的钻石甚至旖旎灯光下的两人晚餐——这一切,都是我所渴望的——”
“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伊甸园,没有别人,谁都没有——到那时你就不必上班了,待在家里看看书,养养花,最好再有一个小孩儿,那时候人们不再叫你秦小姐,而是方太太——”
“小宇,真的很抱歉。”她俯下身去抚摸着墓碑上的相片。
如果重新开始,我还会不会逃避婚礼,置他于尴尬的境地而不顾?我还会不会突发奇想,只身一人去非洲?我还会不会除了厌倦还是厌倦,却忽略他的温柔?
这个问题似乎太经不起推敲,因为一切都只是假设,思飞永远是思飞,没有假设,如果真的有个预言者告诉她会有怎样的后果,她仍旧会这样做,不是因为对于小宇生命的轻视,而是,她根本就不会相信预言者的话,她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如果那个人违背了她意志。
雨凝走上前来,把一束零零碎碎的野花放在石阶上,粉色、黄|色、紫色,在别人大朵大朵的鲜花里显得格外惹眼。
在她六岁的时候,小宇跟在她的身后,每摘到一朵小野花就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上去,那时候他还是娃娃脸,讨好地笑望着她,希望能得到一句奖赏,她不看他的笑脸,只看到那双沾了泥巴的小手连花也不想接了,他仿佛明白了似的,变得特别爱洗手,洗,总洗……
人们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了,雨凝和思飞走过稀疏的人群,走到僻静的小路上,看见了罗子安。
“我送你们吧。”他站在车前。
“不用了。”雨凝说,“我想陪思飞在附近走走。”
“那——你们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再送你们回去。”
“你先走吧,我们自己叫车就行了。”两个身影,衬托在这凄美的黄昏中,构成一幅绝美的油画。
罗子安回转身正要上车,却见梅雪走过来。
“罗先生,你既然不用送她们就送我吧。”
“你?”
“我来看看小宇。”
“刚才没看到你。”
“我只能远远的站着,不是吗?我又不是他什么人,连朋友都不是。”
“上车吧。”子安打开车门。
车上,梅雪忽然感慨似的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
“那不正称了你的心。”子安的嘴里冒出了这样一句。
“称了我的心?”梅雪对他这句话相当反感。
“小宇死了,思飞走了,你们打挎方氏就更容易了。”
“对于打不打挎方氏,其实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以前不过是因为小宇负了我,一时的抱复心理罢了。”
梅雪感到他心里存了一股无名火,她上了他的车,等于撞上枪口,然而她也不发作,只顾自己说下去:“如果小宇还活着,方氏的失败一定会让我幸灾乐祸,可是现在——”
“你?”
“我不像思飞,拥有那么多的爱情;生命那么长,我只有这一段,短短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的这么一小段。”
“你和林茂源?”
“我离开他了。”
“哦——”
“女人不是用来被利用的,她不是权势和情yu的工具,她比男人更懂得感情也更需要感情。”
“我也是男人。”
“所以你跟他没什么区别。”
“那小宇呢?”
“小宇——是一个例外。”
“梅小姐真会开玩笑。”子安回过头把一张碟片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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