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又重新把《西顾报》放下,坐起半截身子来问道:“这位老师,是铁路公司的人吗?”
吴凤梧把右手大指一翘道:“还不是寻常人哩!你们是晓得罗伦罗先生的,我们这位王文炳——文章的文,炳是火字旁一个甲乙丙丁的丙。——王先生便是专门帮助罗先生开条设计,比如就是刘先生的孔明先生一样。”
“凤梧,凤梧,不要这样散谈子。”
同时那掌柜竟站了起来,排着八字步,很恭敬的说道:“久仰久仰,王先生原来是我们罗先生的师爷,那是四川省再好不过的人了。我们的铁路,争得回来争不回来,全在先生们的手上。铁路争得回来,中国也就得救了。先生们这样的大功劳,我们咋个不替先生们效点小力?……九分散小铺就有,还是陈了七八年的,比官药铺新配的好得多。王先生不要见外,就在小铺治疗一下,大概两顿饭工夫就走得了。大曲酒也方便,我们顿顿都要喝一点,罐子里斤把两斤酒是常有的。王师,你把伞放下,耽搁半袋烟,同小四把王先生搀到堂屋里去,再去烫一大杯酒来,等我来跟王先生揉。”
不再由王文炳谦让,几个人竟半扶半抬的将他一直抬到里面一条大春凳上,帮他把长衫脱了,放了一个贵州红漆假皮枕头,叫他平躺着。
吴凤梧问道:“掌柜贵姓呢?”
“贱姓傅,小铺就叫傅隆盛,已经是三十几年的招牌。我们虽然是生意人,还是晓得一点爱国的大道理。也幸亏幼小时念过三年书,平时看看唱本子,看看传子书,字还没有忘记。现在看起报纸来,还懂得几成。只是慢得很,认不清的字,懂不得的句子,也还不少,大意思是晓得的。先生们倒不要见笑。”
酒烫回来了,傅掌柜取出九分散和在酒里。问知王文炳是喝酒的,遂用酒杯将上面清的泌了两杯,递给他道:“药酒,不用菜下的。”
傅掌柜热心给王文炳揉那痛处时,吴凤梧道:“我回去一下,换了衣裳鞋袜再来看你好了。”
“用不着再来,我好一点儿自会回去的。”
“我真老胡涂了,还没有请问这位的尊姓。”
王文炳忍住痛,笑道:“傅掌柜,你不要看他草鞋雨伞这般模样,告诉你,他还是巡防营的管带哩。管带就比如以前的守备。”
“啊!倒失敬了!那我们该称老爷才对啦!”
在旁边帮忙的王师小四都一齐张起眼睛把吴凤梧看着。
他笑道:“谬承褒奖,管带已经倒了饭了,现在蒙王先生的拉扯,也在同志会里打打小杂。贱姓吴,口天吴。草字凤梧,——凤凰的凤,梧桐的梧。——如其你掌柜生意上有油水的话,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吴老爷太爱说笑了,同志会有你老爷这样下得身子,打得粗的,真是佛门里的韦陀了。”
“你这样恭维我,这样看得起同志会,恰好,我这把雨伞,当顶处碰了一条口,你能不能代我收拾一下?”
“这点小事情,算得啥子!你老爷明天来取,包你像一把新伞。”
“先说明白,要你尽义务的。义务,就是光帮忙的意思呀!”
傅掌柜站了起来道:“吴老爷,你太小看我了。杨素兰,一个唱小旦的,还肯把他积攒的六十亩田捐跟同志会哩……”
王文炳哈哈笑道:“傅掌柜可不要多心。我们这位朋友是心直口快的,因为他到处捡便宜,到处都失了便宜,所以他才穿钉鞋戳拐棍,把你稳了又稳的。雨伞倒是明天准要,不可误期,因为罗先生正拜托他到新津去办同志协会。要不是一个朋友的牵绊,今天一早就走了,后天是一定走的。”
“啊!吴老爷公干在身,并且是同志会的事。王师,去选一把好伞来。吴老爷拿把新的去用。”
“咋个使得呢?你把我那把收拾一下就是了。”
傅掌柜又排着八字步,样子很庄重的说道:“我为同志会捐一把伞,也算不了啥子!你那把破的,我留下做个意念儿。设或你吴老爷功成名就,我也好留跟后人看看,这是我们四川省争路救国好人的东西!算来,我并没有蚀本呀!”
王文炳吴凤梧两人脸上的笑容全收了,彼此瞅着,很是肃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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