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澜生向楚子材笑道:“这又不晓得是那个的手笔?依我看来,声调格局都比那天我们看的那十四首竹枝词要高些,不过我是不懂诗的,你看呢?……依我想来,一定是学界中人做的,并且这人也一定和周大人结下了啥子不解的冤家,所以才把啥子事都栽到他脑壳上去了!”
他刚从局上回来,——因为现在局上的事越是清闲,他也只是习惯的去画一个到字喝一碗香茶,抽几袋水烟,同局上朋友谈点时事;如其没有别的应酬,戏园又是从七月初一以来一直没有开,他到底是个官,寻常茶铺又不屑去,便对直的打道回家。——一面脱马褂,一面便递了一张铅印的东西给他,说是在局上接到,不知是什么人送出的。
这一天,他表婶因为她大姐接她去,说是来了两位乡下的女亲,请她去作陪,她是吃了早饭,就打扮起来,说是既然有生客,就得打扮好点。直打扮了一点多钟,方才换衣服,换鞋,一面和他商量着,若不是两个孩子催得急,一定要到下午才会走的。
他是许久没有看见她这样浓妆艳抹,以及匠心梳裹的了。当下觉得眼睛都格外亮些,她那种勾魂摄魄的魔力,那里像一个中年妇人?却也不是初解人事的少女所能有的。他迷离了,直把她看得不能转眼,而数日的愁思,也竟自没有了。她嘲笑他,他也只是傻笑。很想亲她一下,她却不许,说是怕把脂粉亲花了,他把她送走后,一直惘惘然的躺在敞厅花皮椅上,望着已将摇落的柳树,寻思:“我同她天天相见着的,尚且有点情不自禁起来,孙雅堂不常见面的,一下看见她这艳妆,真不晓得要咋个了!”他不由又有点抱怨:“女为悦己者容,为啥说到孙家去,就那样打扮,在家里,就那样随便,再也不着意打扮一下跟我看呢?”
他的醋兴正将勃发之际,黄澜生回来了,递了这张东西给他,他才收拾心思,忙把这张铅印的纸展了开来:
秃厮儿二十二首仿唐人本事诗比红儿
三年劝业括民脂,何事谋迁提法司?只为股东开大会,有心规避秃厮儿。不归商办偏归国,路事风潮正急时;却向奴才齐讨好,者回忙煞秃厮儿。郊迎何苦远奔驰!帅节重临喜可知。为献密谋甘卖友,川人何负秃厮儿?肩舆连日赴公司,嘱咐诸君务久持:川路若还争不转,丢官有我秃厮儿!合同失败尽人知,官却欺民巧措词;甘为盛奴作鹰犬,季翁不让秃厮儿。川人热度五分时,罢市如何能久持?此次居然过半月,激成全靠秃厮儿。中元首要就擒时,焚杀肆行终是谁?电奏有心欺幼主,谋同定有秃厮儿。皇牌高顶炷香持,炮击川民毕命时;屠户开张谁主使?条陈就是秃厮儿!抗捐抗税本虚词,藉此要求信有之;叛逆诬人防反坐,良言先告秃厮儿。欲加之罪岂无词?指盗指奸任尔为。犹恐空言无实据,油牌造自秃厮儿。(油牌虽是路子善所造,而主谋者实周孝怀也。)乡团飞调羽书驰,为践围城十六期,不意近头遭痛击,凶残岂一秃厮儿?盗兵何敢问潢池,弄假成真事太奇!二百年来无此劫,恶因种自秃厮儿。奸淫掳掠巡防队,不似新军节制师,玉石俱焚官不讳,穷凶都似秃厮儿!倒填日月惹人疑,宪谕煌煌遍贴时;底事臬台无告示?暗中使法秃厮儿。《成都日报》太离奇,首府何人亦诡随;党恶无非想官做,大家齐学秃厮儿。东山竟毁壮侯祠,(《后汉书》,岑彭谥壮侯。)正是秋分致祭时;若是西林知此事,弥缝全仗秃厮儿。盗伤失主(指股东)案情奇,圈套装成那得知!从此无人言路事,功臣第一秃厮儿。罪魁不独田徵葵,王路还将巧计施;保案不优谁作恶,升官肯让秃厮儿?是民是匪各分枝,剿匪安民释众疑。寄语东来双使节,者番莫用秃厮儿!生于斯复长于斯,仇视川人总不宜!乃父维东(秃儿父名)今倘在,也应痛骂秃厮儿。秋风秋雨不胜悲,又向蓉城唱竹枝,我是股东一分子,安能饶恕秃厮儿!
楚子材忘情的哈哈大笑道:“表叔,这二十二首诗,做得是要好些。只是把周秃子骂得太寡毒了。有些恐怕都是‘承蒙栽诬’的罢?”
“承蒙栽诬的,怕不只一些,不过大家一定要这样说,真就没法办了,只好说件件是实!”黄澜生穿了衣服,靸着一双旧鞋,抱着水烟袋,正由上房房间里出来,坐在他对面一张矮脚椅子上。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时时拿眼睛去看他。
他懒洋洋的,又把那秃厮儿诗拿起来吟咏。才两首,他表叔唤了他一声,他把诗放下,眼睛看过去。
“你表婶啥时候走的?”
“才走了一会儿。”
“你上过街没有?”
“还没有哩!表叔今天听见了些啥消息?新津方面……”
黄澜生好像若无其事的说道:“不错,新津已经被陆军克复了,朱统制定于十二点钟进城安民。”
虽然是意料中的事,到底不能不使他从躺椅中站起,大睁着眼睛道:“这消息可的确?表叔是从那里听得来的?”
“子材,你放心,进城的是陆军,并非巡防兵,奸淫掳掠,自然不会有;并且听说只杀了两个头子,百姓一个无伤。关了门的铺子全打开了,还送猪送酒的欢迎陆军们,足见军民协洽,你府上一定平安的,你大可放心了。”
“那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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