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气的答道:“你急啥?回去再商量。”
立刻就要回去,姓奎的学生还那么恭顺专一殷勤的要挽留他两个到他家去吃点心。说是老太太已预备好了,既承赐以厚礼,原该留吃一顿便饭的,因为来不及,只好吃点点心,以见主人的情谊。她也丝毫不感到姓奎的学生是不应该力拒,使其难堪的生人,而坚决的说孩子还没有全好,不放心。
她一回到家,就向她丈夫叫道:“瞎了你的眼了!那样的地方,都能住吗?比乡坝里的猪圈还糟啦!我宁可安安逸逸守在家里,等棒客来把我杀了,我也绝不搬的!亏得那该死的旗婆子,还夸说她的房子好,比多少大员们租的还好!也亏那姓奎的学生,还帮着她说!倒是奎家还勉强住得,你问他肯不肯租人嘛?”
黄澜生摇着头道:“奎家不行,他是有钱的。太太,我想,或者叫人先去打扫出来,培修是来不及的,只叫笆子匠去用竹片把后壁夹好,窗子钉成牛肋巴的,三间房子吊上顶篷,再裱糊一下,钉几扇简简单单的木板门,把家具摆起来,似乎也可以将就住得。”
“你这想头又不对呀!比如人一样,你本底子先就没有三分人材,你就再用胭脂水粉,金珠首饰,打扮起来,人家能不能便说你长得还好,可以将就爱一下呢?你眼睛瞎了,难道鼻子也瞎了?进大门时,你不觉得那臭气吗?真个比猪圈还臭!”
他到底还迟迟疑疑的,以为是离乱年间,找个避乱之所,又不打算久住的,何必认真讲究。
“我已经说过了,我宁可等死,也不搬往那些脏地方去受活罪。你的意思我也明白,避乱嘛,还那们讲究?我并不是讲究,太脏了,太臭了,半刻都不能住,你叫我咋能闭着眼睛,捏着鼻子过呢?不要说我将就不下,你就约幺妹去看一看,试试她的脾气,如其她能将就,我没有话说,跟你们一道去,免得说我一个人的过场大。”
本可以不再说搬家了,恰恰那天下午全城虚惊的波纹漾进了黄家大门,黄澜生遂决计再约韵侠去复看一次。
他原打算借韵侠的力量把他太太转移的,他没有料到韵侠一转到他家,竟和她二姐的口吻一样了:“无怪清朝要悖时,要倒灶,你只看那些旗婆子,那里像人!我以前听舅舅他们说,旗婆子好吃懒做。有本事把卖汤圆的担子叫到床跟前,脸不洗,口不漱,挺在床上,叫卖汤圆的大哥挟来喂到她嘴里。我先前还以为这是故意说来挖苦满巴儿的话,今天亲眼看见了,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亏她们还有心肠活下去!”
她二姐笑着问她:如其打扫下子,钉上牛肋巴窗子,再吊上顶篷,裱糊一下,用竹片夹一夹,她愿不愿意搬去?
她几乎是在吵闹的说道:“咋个打扫得干净哩!除非连屋顶都用水洗过!首先把那个脏院坝收拾到不臭,看得顺眼,就是不容易的,就不是两三天的事!并且太不好了,随便咋个收拾,住着总不舒服,我绝对不愿意搬!”
黄太太便向坐在一旁抽着水烟的她的丈夫笑道:“幺妹都这样说,该不是我一个人的过场大?……幺妹,我昨夜就仔细想来,离乱年间,顶可怕的就只是杀人。像从前打仗时候,城一破了,动辄屠城,不分男女老少,杀一个尽绝;或者乱杀三天才封刀,这倒应该找个地方躲一躲。如今只是同志会攻城,他们是反官的,并不见得会乱杀人。你黄大哥虽说是一员官,却没有拿过印把子,没有管过百姓,谁知道有他。怕的就只是棒客们乘势抢人。抢人的棒客也未必杀人,那我们真用不着躲了。何况未必抢到我们的名下,我们何犯着躲到那些地方去受罪呢?……”
黄澜生道:“你还没有想到革命党也要进城哩!”
韵侠道:“革命党更不会抢人了。”
“总而言之,躲一下,少受些惊恐。再则乱世道,意外的事是很多的。”
韵侠看着他道:“你好胆小,这样怕死!”
“倒不一定怕死。我也晓得现在不比从前,乱杀人是不会有的。我只是替你们耽心,进城的不管是同志军,是棒客,是革命党,趁着混乱之际,干些奸淫事情,是很寻常的。”
他太太大笑道:“哦!你才在替我们耽心!说真话,我倒还没有想到这上头。其实,奸淫又算一回啥子事呢?同志军棒客革命党还不都是人当的,又不是禽兽。”
韵侠也只抿着嘴笑,脸上微微罩了一层红晕,她到底不及她二姐老辣。
振邦靠着他幺孃的膝头,看着他妈问道:“妈,啥子叫做奸淫?”
三个大人全笑了。
他爹爹笑着吆喝道:“两个娃娃都滚出去!有些话,不是你们听得的!太太,你也太脱略了,照你这样说,烈女烈妇的嘉名都不要了。”
韵侠忿然道:“黄大哥,你还是这样腐败呀!我问你,男女不都是一样的人?为啥女人着男人估着糟蹋了,就该吊头跳水抹喉寻死,博一个烈女烈妇的嘉名?你们男人家如其照样着女人估着糟蹋了,又算不算失了贞节?……”
黄澜生也大笑道:“幺姑小姐的学问还差一点。男人家咋会着女人估着糟蹋?”
韵侠或许想到了什么,脸更红涨了,伏在她二姐肩头上笑道:“我说不来。不过我总觉得旌表节烈是不对的,男女太不平等了!二姐姐有些见解和我一样,等她同你说,她比我懂得多,看你说得赢她不?”
结果,黄太太姊妹一致,是不搬的。顶坏的一层已被看破,她们简直就心安理得起来。倒是黄澜生还是提心吊胆的,但又不敢抱怨,不敢坚决的主张。
.,t.小`说`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