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雅堂道:“二妹,这一定也是烧的当铺,那倒可以放点心了,可见并没有打起来。”
当铺一烧,大门外反而清静了许多。房子上的人说是抢东西的滥人全走了,只一般街邻们站在外面看火。
老张的确胆大,终于从大门房顶爬到墙头,伸手抱住墙外一根电线木杆,溜了下去。他说,他也近乎是滥人,他不怕,要出去看看。
火焰渐渐在弱了。罗升从梯子上爬了下来道:“当铺烧光了。风火墙真经事,还是那们笔立着在。”
大人们似乎稍为放宽了一点心,都进了侧门,到敞厅上坐下。他们直觉的判定这一夜必然全在烧抢中度过的了,或许到明天早晨,陆军警察才能出来维持秩序。他们这时顶害怕的,就是那砰呀訇的枪声,他们没有听习惯,就是远远的响一枪,他们也要心跳一下。他们以为那枪或许不完全是朝着天在虚放,若把七月十五制台衙门的先例来说,至少砰訇两声,总有一个活鲜鲜的人躺了下去。
因此,神经较为更脆弱的黄太太,才叹了一声道:“只要没有枪声,光是抢,倒还不要紧呀!”
她的丈夫就从而说道:“太太,如其巡防兵真个抢上门来,我们便一齐躲到柴屋子里去,让他们抢就是了,再不要顾东西了,性命要紧。”
“那还待你说?……倒也是的,是祸躲不脱。孙大哥,你看,上月澜生要搬家,我还打算把东西放到当铺里去,幸而没有呀!这一关既躲过了,或者不致于再着抢。就着抢光,我也不呕气,为啥呢?是祸躲不脱的,我只求不要再放枪就好了。”
孙雅堂叹道:“我看你们运气还高,要着抢,在起初抢当铺时,就着了的。现在你听,街上已清静多了,枪声也只远远的几声。你们这里并不当道,如其不是那个当铺,连这场虚惊也不会有的。就只我那个家才难说哩,我又没有回去。你大姐急也会急死了。我现在只望早点天亮。澜生,看看你的表,可到半夜没有!”
黄澜生把表摸出,就着灯光一看:“啊!还早得很,才十点半哩!”
何嫂来问少爷睡不睡?振邦只管打呵欠,却不肯走。他妈妈说:“小孩子熬不得夜的,都去睡。叫掬花来把小姐也招呼去睡了。只是都不要脱紧身袜子,如其有啥子事情,喊你们起来时,只穿大衣裳就是了。”
三个大人很寂寞的守在敞厅上。淡淡的月影,蒙在院子当中,大家都不大说话。只是水烟抽过了,又喝茶。枪声还是那么时远时近的间或放几声,渐渐也听惯了,不像起初那么震惊。
倒是看门老头子、何嫂、掬花几个人,似乎很放心,都睡得那么浓。只罗升一个,还时时来经管一下烟茶。
要不是枪声,真是一个很好的夜。到处都是寂静的,连最爱吠夜的狗,也怪,一声都听不见,它们一定也骇着了。
这样的静坐,是容易疲倦的。孙雅堂一个欠伸道:“还是到书房里去罢!这里一则有点冷,二则……”
大门上猛的打得蓬蓬的响。三个人登时跳了起来,不约而同全朝上房跑,并且一齐喊着:“完了!”
罗升奔了出去。
黄澜生道:“再加一根杠子!若是打不进来,我有重赏!”
黄太太把婉姑从睡梦中抱了起来,正待朝后面跑时,罗升已飞奔进来道:“老爷,是老张回来了!”
“杂种!没心肝的东西!这时候,这样的打门!叫他进来,我问他!”
“他还在门外,要问清楚老爷,开不开门?”
黄太太已把婉姑重新放在床上,出来道:“等我去问清楚了再开。”
大家一齐来到大门边,正听见看门老头子隔着门板同老张在说话,确是他的声音,再三问清楚,只他一个人,并且说是街上很清静。然后才叫看门老头子先开了牛尾锁,再取下杠子,把门打开了半扇。大家从黑处看出去,果然街上只有一片朦胧的月色。不过大家的心里终是害怕的,等老张一进来,赶快又关锁了。
老张提了个大包袱,笑嘻嘻的跟着大家来到敞厅中道:“托老爷的福,我也检了一点小财喜。”
黄太太骇然道:“老张,你也去抢了人呀!快把东西跟我丢出去,不要拿进来害我们。”
“太太,我那里是抢人,只算是检来的。商业场总府街的铺子,全开着,凭你啥子人都可进去检东西。好的早着人检完了。我是在顺城街,跟着人在一家大公馆检了这几件衣裳。大捧的银元,我没有拿着一个,都着警察兵拿走了。”
孙雅堂道:“警察也变了吗?”
“都变了,陆军也变了,还有同志军,还有穷人,还有妇人家,不过都不及他们有家伙的;他们抢的是银子,是皮货,是好东西,正明光大的排着队伍,叫轿夫跟他们抬起走。街上热闹得很,只要你说个不照,又没有人挡你,有的是东西,凭你气力拿。我是知足的,只拿了这一点,算了罢,命里有时终须有,若果再去拿,还是来得及的。”
“到底打死了好多人?放了这半夜的枪。”
“半个人都没打死,通通是朝着天在打。他们叫作威武炮,动手时放几响,仗仗胆子。太太,你没看见啰,不说是在着抢的地方,稍为次点的东西,遍地都是,就是街上也这样。多少小娃儿提着箩筐的检,还检不完哩。连城外检狗屎的都进来了。”
“不是没有关城?”
“像是没有。”
孙雅堂道:“我再问你一句,街上的栅子可是全打开的?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可以走?”
黄澜生道:“你打算回去吗?”
黄太太道:“太险了!我不准你走!”
“孙大老爷这样的人倒走不得。就是像罗二爷,鞋袜俱全,穿着长衫,斯斯文文的人,我也没有看见过。”
“老张,你看我们的公馆该不会着他们来抢嘛?”
老张眨着眼睛,好像故意要如此的说道:“我咋个敢打包本?只看军队来了,警察兵指不指示跟他们,如其他说一句:这家肥,你就是铜墙铁壁,他们也打得进来。”
大家本是倦极了的,也只好强熬着坐以待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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