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摊主强买强卖很是反感,依他的性格,丢下珠子走人又能把他怎样。不过他还是忍了,想起老头子在雨天还守摊也辛苦,让他多赚点给孙子们买点玩具零食什么的也是一种行善。他心痛自己的百元大钞,还是咬咬牙取钱买珠,就在取钱那时,他注意到那老头子眼睛直钩钩盯着他的钞票,唯恐飞掉。
雨天的大雾把整个山道封得严严实实,近处能见隐约如剪影如水墨画般的树,远方是什么,再也不入视线。他把这天的目的地定在洪椿坪,他走过了猴群,慢慢来到一个有小商贩的长坡石阶上。路边有一块湿漉漉的石凳,离商贩的货摊有五六米的距离,他估计不会引起商贩们注意,就坐下来歇息。
离他最近的一位约五六十岁的女摊主却被他手中的佛珠吸引了,走上前来问道:“小兄弟,你这佛珠买成多少啊?要不要来串手链?”
他把佛珠举起来看了看,说:“一百零八请来的。”
“天啦,怎么那么贵!我这儿只要七七四十九元!”女摊主大吃一惊,回到摊上拿起一串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檀香珠,提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你看,是一样的吧?”
他知道手中这串没有讲价不算便宜,却也没想到这山上会便宜到一半,自我解嘲说:“这是请高僧开了光的。”
女摊主说:“我这里全是开了光的!你被烧了,山下那些人,什么价都卖得出来,千万不要相信那些人!”
“我谁也不相信。”他冷冷地说,把头转向了一边,即使那女人向他推销手链也当没听见。他的心情一下坏了,无论摊主说的是真是假,都不是他希望的结果。他宁可让摊主骗他说“山下管理费高,是要那个价”,或者说“山上人少,便宜才好卖”什么的。他不喜欢被一个摊主当鱼一样宰,再被另一个摊主当猪一样笑话。他更讨厌摊主之间相互抵毁,真是败坏游客的心情,尤其是在这种应该有大慈大悲之心的佛教圣地。
有八九个年轻人正说说笑笑上山而来,或打雨伞或穿雨衣,或说普通话或说四川话。他就向旁边的树林张望,掩耳盗铃般地不想被他们注意。无意间,他发现三米远的一棵老松树横枝上有只小松鼠,那棕色的小精灵忽闪着大眼睛翘着毛绒绒的尾巴,捧着什么啃得正欢。
“快看,小松鼠!抓住它!”那群年轻人走近时,有男生低声喊了声。
“快,抓拍,抓拍!”另一个男生的话传来,用的四川话。
“嘘——”一个女声传来,声音轻若柔羽,唯恐惊走了松鼠,随即传来“咔嚓”几声拍照声。他不禁转头一看,摄影者竟是客栈里遇到的席悦。她手握一部有着长长镜头的相机,相机被保鲜膜蒙得只露着镜片。那位想出家的女子在旁边为她撑着伞,雨虽停,仍有树叶上的水滴打落在伞上。
“来,尝尝我们上海的姜糖!”席悦仍轻声说着,用的是普通话,她腾出一只手朝表姐摊开等她送东西到手上,“算了,给点饼干更好。”
话音刚落,小松鼠却四肢伏下警觉起来,然后轻捷地向树上跳去,跳过几个枝杈后消失无踪。
大家一阵惋惜,继续登山。席悦注意到路边的牧蓝,见他一手挂佛珠一手握竹杆,说:“嗨,你还有禅杖啊!看这架势,来真的呀!”
“嗯,真的。”他见她说得含蓄,也含蓄地回答。他见这群人有说四川话的,有说普通话的,而且是周末登山,估计他们是附近的大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就问:“你们是山下的交大生吧?”
“他们是,我不是。”席悦又指了指身边那位想出家的女子说:“我表姐是交大的,她没事了。你,也应该没事吧!”
“我很好!”他回了声,这才明白她与那女子是表姐妹关系。从她用普通话说姜糖来看,像是从上海过来到表姐这里玩的,这大雾迷漫的山上没什么可看的风景,他估计那些人在陪这位客人逛山。
席悦说:“要不,你加入进来,一起登山,有个照应。”
他哪有心思逛山玩,也跟不上他们,说:“我歇会儿,不用管我。”
学生们也就不再邀请他,直奔山上而去。
第二天一早,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他的右腿已经酸痛,他还是坚持从洪椿坪出发,向洗象池方向登去。他经过壁陡的九十九道拐,走走停停,看着挑夫们挑着大筐蔬菜在陡峭的山路上健步如飞,而自已什么也做不了,好无能!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些事情,一直走到黄昏,走到毛毛雨也不再飘,走到浓雾也开始退去,终于走到了洗象池。
洗象池坐落在山脊上,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冰冷,冷得冻结了杂念。象池夜月是峨眉十景之一,看天势,这样的美景只有错过了。他在寺院里找到了住宿,疲惫至极,右腿酸痛,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在风声中醒来,发现屋里有了薄薄的月光。他起身来到窗前,只见一轮明月被寺庙挡住了大半,仍似菩萨头顶奕奕生辉的光环,真的是一味明净洗凡尘。在几乎不可能有月亮的夜晚看见了月亮!也许是天意,也许佛缘真的到了,洗象池就是与他有缘的寺庙!他激动地走出房间,要去外面静观那轮皓月,要去听来自山谷的天地梵音。
刚走出门,一阵寒风袭来,好冷!
前面一间房门打开,两位女游客裹着被单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一个女人的被单拖到了地上,用四川话说:“那天我想做清一色,上家放了炮,我想贪自摸,没搁牌,结果被下家自摸了,手气霉了一晚上,输两万多!”
另一个胖的也用四川话说:“你算什么,今年我输了一辆车,为了歇手才来旅游,结果在这里遭罪来了。嘿,这月亮,像一筒!明天到金顶去拜佛,那里有财神菩萨吧,我们去许愿,天天赢,让那些赢了我的全吐回来!”
他跟在她们身后顿时愣在了原地,有想呕吐的感觉:原来佛教圣地的月、洗象池的夜月、老家的月没有什么不同,梦想中的圣殿也是麻将迷们驻足的地方!他最恨打麻将的人:他生母去世那晚和打麻的人大吵了一场,他认为打麻将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幺叔是开麻将馆的,也是他憎恨的人。
他放弃了看月的念头,转身回屋,再也不能入睡。
天一亮,他已不打算出家,决定回家。父亲一听他的打算,警告他说,幺叔就等着他回来高考,要砍掉他的手。他说要去报警,父亲不许他把自家人往牢里送。当父亲得知他在峨眉山,更是恼怒,骂他虱子多了不怕咬,还有心情旅游,并叫他今后自己挣钱去游!
成佛就得没有烦恼,他的烦恼又因父亲的责骂增加了一个。他涩涩地从兜里取出那串檀香佛珠,把它放在桌上的一张彩印广告单上,那里印有佛像,也印有旅行社和酒店的联系电话。他想,佛主有知,会怎么想呢?
下山之后,他去了成都,好不容易才在柴墨家成为专职家教,一呆就是一年,直到他走投无路,才来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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