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步慢慢,岁月却匆匆,转眼又到春节时。
牧蓝坐在浦东机场候机大厅里,望着玻璃幕墙外的停机坪发呆。他要回利音过春节,勿需征求谁的同意或不同意,幺叔已经威胁不到他——他在元旦前给父亲汇去五十万,吓傻了幺叔,幺叔竟然在邻居们面前拿他作炫耀了。他本可给父亲汇去更多,只怕那又会吓着了父亲,招来父亲无休止的盘问。
一年前因林丽的出现,他只能在火车站满腹委屈送栗鸣回家过节,现在栗鸣是否回家他不知道,他还是有着一腔委屈。一年的变化翻天覆地,让他恍若隔世。他终于可以回家了,还可以昂首挺胸地回那个多年不敢回的老家,去祭拜多年无颜相见的母亲。
上海有直达利音的航班,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利音市属革命老区,利音机场的前身是抗战期间的军用机场,虽然利音市是座大山环抱的山区小城,但出产煤炭和天然气,也有钢铁厂,在全省也是较早通铁路和高速公路的城市,交通还算便利。四年前牧蓝从北京飞回利音去接梁婕时,才发现利音机场是袖珍机场,和北京国际机场没有可比性。在利音机场,下了飞机就能看到五十米外的露天出站口和门口的出租车,三十多分钟的样子就能赶到家。如果在北京国际机场,这样短的时间只够走到机场出站口,要赶到家则另外以小时计。
这时,手机短信声传来,他以为是订制的财经信息,瞟了一眼,却见那短信是席悦发来的:“春节快乐!我回成都看达芸姐,她很抑郁。”
他没有回复,直接删除短信。
从紫竹苑那边搬家之后,席悦偶尔会给他发短信,简要告诉他网站的运营情况,他知道网站目前运行良好,未艾还是任总编。他都没有回应她,只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与网站、与她,都无关。
又一条短信传来,依然是她的:“不知道你是否收到过我的消息,不过还是想告诉你:我爸说栗鸣开了家海运代理公司,具体名称我没打听到。”
这消息并不让他惊诧。栗鸣在做什么,他已经知道。他在搬家后曾给栗鸣发了数条短信,解释说正因他和席悦认识才处处小心翼翼,结果最终还是冒犯了栗鸣;同时告诉栗鸣,他搬到了浦东圣庭世家,会等他们兄弟情谊重归于好。栗鸣回道:“不要说冒犯我,本是我冒犯了你们。席悦说得对,我和她不是同一类人,何必走在一起。蓝仔,我们永远是好兄弟,但不必永远在一起,会有见面的那一天,希望是我成功之时。感谢你帮我赚了那么多,我打算用这笔钱开家海运代理公司,还能为顺帆公司联系业务。愿我们都走运吧!”
牧蓝又删除了短信,却陷入了沉思:面对她的问候,他无动于衷;面对达芸患病的消息,他没有关切;面对用失去栗鸣换回的网站,他没有过问;面对她好心打探到栗鸣的消息,他还在沉默……他想,自己是不是成了没有感情的冷面人,如果说眼泪早已流干,那么现在难道已经心死?其实没有,他在用一种安静的方式,让沉默的时间去还原一种真实,真实的他,真实的她,不被外界所扰的他们。
事实上,牧蓝正被外界干扰着。数月来,他作为尹奇的实习助理参与了公司基金的统筹管理,两周前他以出众的业绩被正式聘任为基金经理助理。陈董事长对他寄予厚望,这段时间在言谈中有意提起小娇的能干,又夸又赞,似乎想撮合他和小娇。牧蓝清楚陈董的用意——他的潜力初显,如果他和小娇联姻,那么就会留在公司忠诚效力,少些跳槽的杂念。牧蓝依然无法接受小娇那种一开口就否定别人的性格,即使和她谈工作事宜他也不愿多说。他不知如何婉言谢绝陈董的好意,也不知如何让陈董停止那种暗中的撮合,只好假装糊涂。他本想找尹奇帮着拿主意,但陈董本身没明说作这个媒,而尹奇还不知陈董的真实用意,正想帮罗峥作成这个媒,牧蓝又如何开口向尹奇提这件事?小娇呢,正如尹奇当初所说的那样,把牧蓝当成她的韩国偶像,对他有意,只要与牧蓝有关的事情需要她办,她跑得比谁都快;牧蓝有时来不及去楼下餐厅吃午餐,小娇就会为他端饭上来;交易室没来得及打扫卫生,她会悄悄帮着打扫,首先就是打扫牧蓝的位置,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而与牧蓝同时来公司的罗峥已经公开向小娇发起追求,但小娇对罗峥爱理不理,甚至直问罗峥送的鲜花是不是店里回收的二手货,更甚至于说罗峥像某部剧里的反派角色。但罗峥不理会小娇的贬损,想用行动感化她。陈董见罗峥太过殷勤,甚至还警告过罗峥,不许在上班期间分心。牧蓝倒是希望尹奇作的这第三个媒能成就罗峥和小娇的缘分,但小娇明显不喜欢业绩和相貌均不出众的罗峥,成功概率微乎其微。牧蓝甚至想过,如果某一天,陈董像尹奇那样非要找他作这个媒,他只有撒谎,谎称有女友。但是撒谎有风险,他也不知能否把这个谎圆满,一旦被陈董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如果真有撒谎那么一天,他一定会把席悦当成女友去说,即使陈董追问起来,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得有板有眼……
候机大厅的地板光亮如镜,倒映着幕墙外的风景和幕墙内的来往旅客,一对情侣倒影映入他眼帘,他们一高一矮、一红一蓝,并排而行,在人来人往的倒影中尤其温存。牧蓝抬头一看,那对恋人牵着手漫步到玻璃幕墙边的栏杆旁,依在栏杆上望着楼外忙碌着的机场。
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牧蓝只觉形单影只,隐痛浸满心头:梁婕的离去风干了他的泪水,席悦真真切切走入了梦里,她的身影白天挥走了,晚上会浮现,替代了曾经挥之不去的梦魇,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句都触动着他的心灵,投射到梦里。他是挑剔的人,和很多女子相处如同水与油相聚,不能溶合,但席悦不是,总会与他的内心自然相溶……花儿错过一时不过是错过一年,人儿错过一时也许就错过一生。和梁婕的错过,多少年都难释怀;再与席悦错过,那将错到何年何月?……不能!一定要找到她,好好爱她,珍惜她,带她一起去利音,去天涯海角,他要和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快乐。
他想作些改变,立即,改变这种有意回避席悦的状态,让他和她恢复到真实的模样。从前的梁婕是他没有能力抓住,现在有能力了还在回避着什么?他在意过未艾与席悦有来生之约,他与梁婕何尝不是也有过约定……今生不能过好,别谈来生。今生遇见席悦,一次又一次地遇见,这本是属于他们的相约?
爱过了梁婕,他当初不能确定是不是也爱上了席悦。这是两种不一样的爱,一种让他朝思暮想,如痴如狂;一种让他念念不忘,似离还近。但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难以割舍。似乎,现在的他就是在等待那么一天,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天,等席悦的归来;似乎,他预感她会归来,这才是属于他的缘,时间和命运都不能割断的缘。
就在今早晨,他头一次浏览了她商业化运作后的网站,网站不再是小清新风格,有着不失典雅的商业化之风。网上见不到她的任何痕迹,但网站的每一项功能、每一种推荐、每一次活动,无不按照方案在步步实施。从频繁更新的稿件和活跃的浏览量来看,网站的人气爆棚。从网站广告来看,已经有直接合作的商家,而且广告充满艺术气息并不让人厌恶,这正是她追求的效果。总的来说,她应该挺过来了,也就意味着成功了。她成功了,也就是他成功了,他由衷地高兴,为自己,更为她,她的喜与悲就这般牵动着他的每一条神经,暗暗地,深深地。
他不愿再失去席悦了,他要改变这种麻木的生活状态,让自己回到本真,成为真实的自己,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人。他没有再犹豫,向她发去一条短信:“我在浦东候机,回利音。代我向你的达芸姐问好吧!愿女神永远都欢悦!想着悦的高原愁。”
发完短信,他紧张起来,像在等待宣判。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复他,他希望她回复,相信她一定会回复,那回复是他想要的……
席悦的短信立即回了过来:“我在八十七号登机口,你在哪儿?”
八十七号,她的登机口在楼下!他一看时间,还有接近半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他撒开双腿,向楼下的候机室跑去。手机响起来,他没有接,远远地寻觅到她了——她靠在八十七号登机口附近的栏杆旁,身着淡黄的羽绒服,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扶着斜挎包,正向另一头张望;她转过头又向他这头张望,终于看见奔过来的他;她欣喜地笑了,迎着他一步步走来。
牧蓝走到她面前,两人好久没有相见,这样见着了又似相别在昨天。他掩饰不了自己的激动,笑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她双眸灵动,望着他,轻声说:“刚才,你说什么了?”
他低声说:“我说,我想你。不行吗?”
她并没直接回答,说:“你不是相过亲吗?她呢?”
他一惊,一定是栗鸣给她说起过相亲的事,他不愿她知道这件事,但她已经知道也就回避不了。直说结果不是他愿意的方式,他就挠了个弯说:“我中考之后,父母还想在乡里给我开亲呢,想知道结果吗?”
开亲,在牧蓝的老家是个传统风俗,孩子满十二岁之后,父母就开始给孩子定娃娃亲,等到年满十八,差不多就能定亲或者成亲了。牧蓝的母亲见村里的大姑娘们个个都出去找工作,担心他今后结不到老婆,就为牧蓝物色了一户家庭条件不错的人家。牧蓝不愿今后娶个同乡人,像父母那样在农村贫困一辈子,死不答应,弄得母亲给那户人家赔了好些不是。
她说:“不想知道。”
他说:“应该有人告诉你我相亲的结果吧?”
她说:“我才不会去问。”
他说:“你希望我相亲失败,还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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