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柴墨缓缓地诉说,牧蓝不禁想起在成都求职的艰辛和幸运,原来她破例同意他来做全职家教有着如此隐秘的原因。他一直感激着柴墨给了他当家庭老师的机会,如果没有她的让步,他也许已沦为乞丐。
五月份的时候,他放弃出家从峨眉山上下来,在成都找工作。这次求职和梁婕在北京求职一样艰辛,要么工资不足以维生,要么需要上万押金,要么数月后才能领到第一笔工资,要么学历不够,不要学历的又是重体力他的腿吃不消……钱不够花,他只能睡在公园和车站里,在公共卫生间洗头洗澡。至于吃,逼得没有办法的时候,他曾混到人家的婚宴席上打牙祭,让自己补充点营养不那么面如菜色。在别人的婚礼上,他想起了梁婕的婚礼,也想起了梁婕送他的红包还在行李箱里,红包里的八百八十元让他又支撑了近一个月。
花了两个月的求职让他绝望,有天他去中介公司找家政做,中介介绍说有人急需临终关怀男护工,工资每天三百,每周结算,包吃住。他犹豫着,心想干一周挣两千再另找工作也算不是办法的办法,几乎要答应了。柴墨此时走了进来,中介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叠表格并附带照片,由她来挑选全职家教。她翻着那些表格一个个否定了,原来她的条件十分苛刻:辅导语数外三科、男人味、个子高、文凭高、模样善、习惯好、品质好、住她家、不怕藏獒。他正居无定所,不愿失去这样的良机,再三恳求柴墨给他一次机会,七天免费试教也行。她说她请的家教基本都是培训机构的专职老师,至少也是大学文凭,不符合要求,断然拒绝。他不甘心,就说自己曾是北大生,因为车祸退了学才没有取得文凭,他完全能胜任全职家教的工作。她说做全天候家教就没有自由时间,而且按月份签协议随时可能解聘,问他愿意吗?他说愿意。她又问他交得起一万的押金不?他说一千也交不起。她就说免谈。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他只好向中介表示同意去当临终关怀护工,下午就去医院病房报道。内心里他极不喜欢这项工作,虽说工作无贵贱之分,但他不愿意工作与“死”打交道——他的生日与曾祖父的祭日临近,让他的生日从来就不敢快乐;他的母亲死于自杀,他没有来得及服侍母亲;他的朋友黄麦麦死于车祸,他没见到她最后一面;他不想去伺候一个走向死亡的陌生人并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去。但他要生存,要让工资尽快到手,他别无选择。他无奈地转身向门口走去,就在门口,他被急匆匆赶来的送水工撞了一趔趄,纯净水桶从送水工肩头滑了下来,他帮着把水桶接住了。送水工连声道歉,看着那送水工满头大汗,他不忍责怪,说了声“没事”。这时,柴墨才叫住了他,向他说明包吃包住试用一周无工资,正式录用基本工资五千,并根据表现好坏得到不定额的奖金或者扣除罚金,问他还愿意去不?牧蓝几乎是无条件地愿意。柴墨就让他周五晚上八点在桐梓林一家咖啡屋的雅间见面,只要通过她儿子面试,就可以留在她家先试教一周看看效果。
那晚,牧蓝惴惴不安地来到指定的那家咖啡屋雅间,接受一位孩子的面试。却见雅间里还有三位来面试的男人,柴墨和欧帝像法官一样坐在他们对面,主宰着四个男人的命运。柴墨直言不讳地说,他们四人能来这里喝咖啡不说千里挑一也算百里挑一,虽然他们足够优秀,但还得讲缘份,也许这次能从中请一位当欧帝的老师,也许一位都没有,如果不能被选上,会赠送一件薄礼表示歉意。随后,柴墨给了他们每人一份“试卷”,正面如问卷调查表,要求选择回答一些教育中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背面是一篇英语短文要求英译汉,然后是一道奥数题要求他们只写出答案。牧蓝第一次遇到学生及家长来考老师,觉得这对呣子真是不可一世,只觉自己不为五斗米折腰却早已被第六斗米折了腰。当他做到那道奥数题时,略加思索,省去所有步骤,直接写出了答案,第一个交了卷。欧帝首先看了看奥数题的答案,半信半疑地自语道:“这么快!”柴墨就问牧蓝父母在成都吗、成都有家吗、有女友吗三个问题,牧蓝连答了三个没有。其他三人也回答了柴墨提出的几个简单问题,最后由欧帝来挑选,欧帝看完了那些“试卷”,想了想,挑选了牧蓝。其余的则得到了一份礼物:BOSS皮带。当时牧蓝感觉礼物怪怪的,他想到了一个词“鞭策”,如果他收到了这份礼物,一定会觉得有人在用皮带抽他。
这样,牧蓝才来到柴家别墅。她的别墅就在咖啡店附近,在一个树木繁茂、有小桥流水的别墅小区里。富丽堂皇的别墅让牧蓝如临皇宫,仅仅是大门两旁的欧式窗帘就让他震撼——不只从二楼顶垂到一楼地板上,还从东头拉到了西头。按柴家规矩,家教要先教一万押金,柴墨见牧蓝确实拿不出钱来,就以他的身份证作了抵押;见他的衣着太简陋破例给他一笔服装费,让他添置了新的夏装。从那以后,牧蓝在柴家不只是包吃包住,还包接送欧帝的交通费,工资和奖金就是纯粹的净收入。后来,欧帝烫伤被牧蓝救起后,柴墨对他多了些信任与关心,还让他自行去桐梓林街上的BOSS牌服装专卖店免费选两套换洗的秋冬装。最初他觉得这品牌特别捉弄他——穿着“老版”牌的服装却不是老板而是打工仔,柴墨俨然成了决定“老板”命运的人。后来他才明白,这家专卖店的股东之一就是柴墨的朋友,这位朋友后来成了柴墨的男友。在这不错的待遇后面,他也见识了柴家各种各样严厉的规矩,尤其是不得打探她的任何家事,这是一个雷区触碰不得。在他之前的那一位家教就是因为向保姆过问柴墨究竟在做什么生意被解了雇。
想起来到柴家的经历,牧蓝感慨万千,说:“墨姐,谢谢你当初对我的宽容大度。”
柴墨把酒杯拿在手中画着圆似的晃着,红酒在杯中荡来荡去,她继续说:“我弟弟就是北大生,是北大高材生,他放弃了在北京工作的机会,为了初恋女友回到了成都。看见你,我就想起他,有时觉得你很像他……我一直就很心疼他,也佩服他……知道我弟弟的名字吗?算了,不说他的名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他叫柴俊,每回念唠这个名字我的心就会流血,这么多年,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弟弟,提起就会哭。当年他可是成都证券界的名人呢……他在证券投资公司任职,是操盘手,掌握着上亿资金的流向。那时股市很萧条,我却靠着弟弟把一万变成了十万、百万、千万,成了坐收渔利的人……知道这幢别墅的来历吗?这就是弟弟送给我的,让我在这里照顾父母颐养天年。”
他难以置信却又豁然开朗,他一直认为这套别墅是席浩的功劳,居然不是!难怪这里不叫“席家”而叫“柴家”。他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问,见她又陷入沉思,就问道:“我能见见他吗?”
“见不到了,永远都见不到了。”她凄凉一笑,“有时,我就想,如果你是我弟弟多好。甚至,我幻想着你是他的化身,他还活着,还在这座他亲自挑选的别墅里……你和他太不一样,他比你可爱多了。他开朗幽默,体贴人,懂生活。这些,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牧蓝没有条件和她弟弟比可爱,一听说永远也见不到她弟弟,而且的确也从没见过,以为他因绝症英年早逝,不安地问:“难道他……”
她说:“经过几年打拼,我们站在了人生的顶峰,好是得意,忘记了乐极会生悲……知道什么是乐极生悲吗?”
他想起自己的经历,答道:“最辉煌的名誉带来最悲惨的结局。”
她摇摇头说:“你不懂的……前年,弟弟在这座城里被弟媳给杀害了,弟媳是他曾经最爱的人啊!弟弟那样年轻,才三十出头,死得好惨……我妈,我爸,差点哭瞎了,现在他们宁可呆在农村老家也不会来我这里……可惜这一屋的繁华啊!”
牧蓝惊骇:“他那么优秀,怎么会……”
她说:“我弟弟是三代单传的独子,是掌上明珠,他聪明过人,事事顺意,老婆也秀外慧中……唉,弟媳怀孩子后,第一次打B超时说是男孩,弟弟怕剖腹产会影响儿子的智力,要求顺产。弟媳在分娩前打B超方知是女孩,弟弟虽然失望也没在意。随后,弟媳难产,大出血。弟弟听说后,担心弟媳有生命危险,冲入产房去安慰她,一见弟媳身上那么多血就晕了过去,他晕血……弟媳最终剖腹产,她的身体从此垮掉了。侄女小绒母乳也未吃到一口,还成了病秧子,一家人成天往医院跑。弟弟受不了这连串的挫折和打击,加上他看见了弟媳流血那一幕,让他从此有了心理障碍,不愿再和弟媳亲热……弟媳为此怀疑他变了心,嫌弃她,时常争嘴……弟媳干脆就放纵,真的和别的女人好上了,不再回家……有段时间,我还在弟媳面前为他遮掩,说他在帮我跑工程,不能回家照顾孩子……弟媳本是温柔的人,当她知道弟弟有别的女人后,就不再忍让,老去弟弟的公司找人,也指望再为他生个儿子挽回他的心,弟弟却不愿意了……弟媳又去他公司哭闹,弟弟坚决要离婚,以为把家产分一大半给她就能求个安宁……哪知道,哪知道,离婚那天,弟媳在登记离婚时故意扔掉离婚协议,趁弟弟埋头去捡的时候操起包里的铁锤,砸向他的头……医生用了六小时也没能挽救回来……”
她捂着脸哭起来。
牧蓝心想莫不是老天忌妒一个人的风顺,在他最得意忘形的时候就给以致命一击,如同自己从高考状元沦落为过街老鼠。他递给她一张面巾,问:“这么说,你弟媳判了死刑?”
“死缓,还在监狱里。我一次都没有去看她,也不许侄女小绒去看她。她害了我弟弟,害了我父母和小绒。”她用面巾擦了眼泪,痛苦地说,“弟弟突然走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我当时只恨弟媳太毒辣,恨不得让她立即执行死刑……为了小绒,我才想尽办法为弟媳争取死缓。我一直恨弟媳,恨得要命……”
牧蓝说:“她也好可怜。”
她说:“以前我不觉得弟媳可怜,今天,我才明白,她是被逼的,是最可怜、最无辜、最无助的!不是她害了我弟弟,是弟弟害了她,害了好好的一家人……如果换成我,面对那样绝情的人,我也会杀人,和他同归于尽……不能生在一起,就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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