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奕霖沉喝一声,剑势一展,只听得叮当连声,转眼之间,连挡三十二剑,把云凤弦身前护得水泼不入。
眼见那尘洛手下还在狂砍不退,古奕霖却只渐渐防守。砍云凤弦天灵的,自己天灵处多了一道浅浅剑痕;而要砍云凤弦双手的那位,自己手腕上中了一剑,无力握住兵刃只好惨白着脸,任钢刀落地。二个人交换一下眼色,一扑过去抢扶尘洛,一人冲出去大喊:“有人暗算小姐,大家快来啊!”
他把尘洛扶出去,自然没有人阻拦,只是这一声大喊,却叫得海潮楼里里外外传来无数大喊怒喝,脚步声、狂喝声、兵刃出鞘声,听到耳边,真个是惊心动魄。
云凤弦吓得冲出去一看,却见海潮楼的一楼,有七八个大汉正要往楼上冲,而楼外,竟还有十几个人要往里冲。
“哼~”
“据说尘右灯要在近期为尘洛择婿,为了娶到美人,尘洛身边整天跟着不下于二十人,不是和道盟所谓的年轻精英,就是其他门派的英雄少年,整日就盼着有机会英雄救美,一展身手,好得佳人青睐。”
难得连番变故之后,帝远逊还可以抚着须,把一番话说着这么轻松。
云凤弦看着乱成一锅粥,眉头紧皱。在一连串轰然大喊中,陷在一大帮抡刀挥剑扣暗青子的包围之中的古奕霖,功力经验皆不足,但胜在身形来去灵活,进退如风,一把剑快捷无伦,招式又精微可比,连着数十招,招招抢攻,不但不露败象,反倒把别人逼得节节后退。
楼下喝声连连,呼啸声声,寒光耀眼,可是古奕霖其势如风云闪电,每每迫得人退避三舍。
云凤弦紧张地注视着楼下,眼眸微敛地在沉思着什么。眼看楼下刀光一闪,一把刀看看擦着古奕霖的鼻尖削过去,云凤弦的脸,白中就透出一股青来。“再打下去,他会受伤吗?”云凤弦低声问。
“会,不过,那些人应该会有更大的损失,真要力拼到最后,这里至少会有四五具尸体了。”
“不会吧!奕霖的心软得很,鸡也舍不得杀一只的。”
“现在他还在克制,出剑犹有分寸,但是敌人可是招招要命的,时间久了,谁心里能不冒火。”
云凤弦皱起眉头,半空中,金光一闪,准确地把飞镖打得“咻”的一声,从一个狂舞飞枪,眼看就要刺中古奕霖的壮汉鬓边飞过,吓得壮汉手一颤,手里招式几乎使不下去了。
楼下有一大半人震惊的抬头去看发出暗器的云凤弦,眼神惊异。云凤弦一出手即打落飞镖,又示威阻枪,相当高妙。
手里还夹着两三只金镖的云凤弦,笑嘻嘻对大家挥手:“大家请继续,不用过分敬佩我。”
下面异样的沉寂维持了十秒,不知是谁骂了一声,不知是谁最先出手,然后乒乒乓乓继续打成一团。
云凤弦叹口气,摇摇头,那只没夹飞镖的手往桌上摸去,摸了一个空,看着下面剑影刀光,生死决于一瞬,他挑挑眉,叹口气,伸手在怀里摸一下,袖里掏一下。桌子上叮叮当当,一下子就堆了一大堆金光闪闪的小玩意。细若发丝的金针,刻着漂亮图案的金镖,闪烁异样光芒的金弹子,另外还有一大堆铸成鲜活漂亮的百花形状,像装饰品远胜于像暗器的小金器,还有三四个,上面有不同按钮的小管子。
她目光一闪,笑悠悠地道:“来来来,大家来练暗器吧!以前光听紫光说过,对着死靶子练很难有什么好成绩,难得有这么好的训练机会。你们继续吧。”
自从上次古奕霖对尘洛的暗器表示兴趣之后,云凤弦即打造了一大堆价值不菲,贵的要死的暗器,此时有这么好的机会实践一下学到的功夫,倒是不枉她先前付出的高价钱。真是赶的及时啊~
她微微一笑,左手抓着一个小筒,对准楼下的那群人,按动机关。十几根细针从小筒里射了出来,楼上的云凤弦毫无顾忌地挥着她的凶器,对着楼下几个气得脸色铁青的人说道:“几位,我知道我长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可你们这样瞪着我,我还是会脸红的。”
一时间,楼下的当事人几乎当场气绝身亡,而其他混战中的人,或是出招失了准头,或是踏前的步伐出了错误,明显都被这不合情理的事情影响到战斗的心境。
云凤弦还笑嘻嘻,一边发着暗器,一边给下头喝彩叫好,表情无辜的好像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一时间,楼下的怒斥声此起彼伏,明明一大帮人恨不得置古奕霖于死地,而古奕霖也渐渐杀红了眼要拼命,好端端的血战气氛全给云凤弦一个人搞乱了。
随着怒喝之声,满天暗器乱飞,无数的飞镖飞针飞钉对着楼上的云凤弦打过来。
有的人怒的急了,脱手把贴身的兵刃,长剑宝刀,一概对着上头扔过来。
云凤弦怪叫一声,往风紫辉背后躲去。
她仗着有风紫辉在,刻意把所有人的敌意拉到自己身上来,却哪里知道,风紫辉早就失去了力量,面对着漫空而来的暗器,连自保都有问题,更遑论救助其他人了。
风紫辉动作飞快,回手往云凤弦怀中一掏,掏出一个小小锦盒,一开盒盖,用力一抛,一个乌黑的铁快飞了出去。所有的刀刀剑剑外加暗青子,一起改变路线,向着那乌黑的石块飞过去,在一大堆人的目瞪口呆中,扎成一个明晃晃的兵器团,摇摇晃晃的随着石头的飞势,落在对面的二楼楼梯上,把楼板扎出了无数个大洞。却看得楼下一干武林人,眼珠子都几乎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云凤弦气得暴跳如雷,扯住风紫辉就像拼个生死:“你你你,这用风火盒封住的天磁石是我留在身边,必要时可以救命的宝贝,你就这样拿出来曝光了。”
风紫辉对云凤弦的愤怒不以为然,缓缓地道:“这不就是为了救你的命吗?”
“你……”云凤弦气得提起拳头,就想对风紫辉那张英俊,此刻却绝顶刺眼的死板脸打过去,耳边忽听的掠空之声,一侧首,正看见古奕霖人如凌波御风一般,凌空而起。
云凤弦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而半空中的古奕霖已然出剑。
虽然楼下的一群人,因为惊见所有射向二楼的暗器兵刃,全在天磁石的强磁性下合成一个兵刃团子,对这样不可思议的情景而有些发呆,应变稍慢,不过多少还是拖回一些心思,对着凌空跃下的人发招进攻。
而古奕霖却没有半分的退缩之意i,在这凌空一掠之间,对着每人攻出三剑。一剑拨开兵刃,一剑反手进击,一剑追击示威。三剑一气呵成,有轻灵迅快,无迹可寻。
二十余人,除了少数五六人勉强应付下来三剑之外,有五六人接了三剑,就退了三步,有五六人接了三剑,但或是破了衣裳,或是被挑开了束发,还有五六人,根本连三剑都没全接住,只是古奕霖手下留情,才没有受伤。一时间,人人面如土色,惊骇莫名,竟全僵在当场,不敢动弹。
却不知刚才那一连串剑击,也是古奕霖出尽全部的力量才能做到,此刻站在二楼,看似气定神闲,背上衣服却已被汗水湿透。
古奕霖暗中调息片刻,把内气调匀,方才悠然一笑,低声地道:“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大家何必如此拼杀,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等把酒言欢如何?”她容颜动人,叫人不忍拒绝,更加剑法绝伦,余威犹在,又叫人不敢拒绝。
楼下竟是鸦雀无声,既无人敢说不好,也无人甘心说好,一时间局面僵持了下来。
只是这种僵硬的局面没有维持多久,很快海潮楼外就传来轰然的脚步奔跑声、快马奔驰声、盔甲相撞声、路人叫喊声。
楼下众人人人脸色古怪,或有喜色,或有恼色,或是不甘心,或是灰心沮丧,真是七色纷呈,好看得很。
楼外更飞快冲进二个人,正是刚才陪尘洛上楼,后来在混战中却没有出现的和道盟门人,他们一起指着楼上云凤弦一干人:“李将军,就是他们,用卑鄙手段羞辱欺凌了小姐。”
从二楼望下去,只见楼外有一盔明甲亮,身材高大的男子,一手持一杆异常威风的银头枪,利落的从马上下来,大步走进酒楼。
人人手中持着专门对付高手的连珠弩,对准楼上一干人等。
帝远逊一见军士冲进海潮楼,已在第一时间示意,帝家众人一起退回到雅间里去了。如非必要,帝家不愿与和道盟的人正面作对,而且,他对云凤弦非常好奇,倒要看看,云凤弦有没有办法应付目前的情况。
而其他二楼、三楼的客人,本来还在楼上看热闹,此时无不惊慌逃窜,大门被兵士们堵得严实了,他们无处可逃,一大帮人尖叫着,不是飞快下楼就是缩到角落中去,要么急忙奔回自己的雅间,关上大门自去发抖。
也有怕的急了的人,连声大叫:“不关我的事。”为了不成为别人长箭瞄准的对象,直接从栏杆上跳下楼去。
转眼间,楼上,就只剩下云凤弦这些人了。“和道盟和官府的交情一向密切,此刻听说了和道盟的大小姐被人欺负,怎么会不出头?”风紫辉语气冰冷地为云凤弦解惑,就算是被一千多人剑拔弩张地围住,他脸上仍没有丝毫波动,语气更不见起伏。
云凤弦恨恨瞪着云凤晴:“这次可被你害死了。”
云凤晴只悠然抱臂而笑道:“你才是我们之中的首脑,要死也是你先死。”
楼下那高大武将,长枪高举,指定楼上众人:“尔等还不受缚,否则我乱箭之下,不会有一个活口。”
云凤弦苦恼的望向风紫辉,低声说:“你可不可以除了救我之外,也救他们?”
风紫辉听而不闻,眼神无喜无怒的望向楼下无数的森森剑尖。
云凤弦,我连你,也救不了……而能够把近身三尺之内所有金铁之物全部吸住的大内秘宝天磁石,则已带着一大堆兵刃暗器落在了对面的楼梯,根本来不及取回来。
那将领冷哼一声,长枪一挥:“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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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14第十四章 贵人相助
“住手。”云凤弦及时大喊一声,手指下方那人喊道:“你还是不是朝廷命官,知不知道王法,竟这样大张旗鼓,拿刀拿箭对着我们这些安善良民?”
那人本也不是要杀人,不过是做出样子好慑服所有人,也能在尘洛的面前显本领,叫和道盟上下人等对他刮目相看,此刻自然适时冷笑一声,缓缓的道:“在这山海湖城内,和道盟就是王法,就算你是皇帝,得罪了尘小姐,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这位~咳~~是将军吧~~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不管和道盟和官府之间的关系有多好,像你这样当官,肯定是没什么前程的。就算你心里真把和道盟看得比天还大,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你也别说出来。唉,你真的江湖气太重,还是向我请教请教为官之道把!”云凤弦摇着扇子,晃着脑袋,慢悠悠地说。
这人怒气一往上冲,却也顾不得了,抬头厉喝:“给我放箭!”
“住手。”又是一声沉喝,不过开口的不是只会火上添油的云凤弦,而是躲在二楼雅间的帝顺,眼看着箭雨欲发,他看着古奕霖这样的美人,一时心情激动,顾不得爷爷的意思,挺身冲了出来。
帝远逊无奈摇头,却也不能抛开他不管,便也在其他护卫的保护下,走出了雅间。
李将军一见帝远逊,忙拱手施礼:“帝先生也在此吗?请先生即刻下楼,以免误伤。”
帝远逊微微一笑,道:“多谢将军关爱,此事纯属一场误会,不知将军可愿给老夫几分薄面,免动干戈。”
李将军面露难色,沉吟不语。
帝远逊抚髯微笑,身旁的帝顺知机地在云凤弦身边大声喊道:“这位是李少将军,乃是和道盟尘盟主的爱徒,三年间从一名小兵,升至将军一职,力擒岭群英寨,丰功伟绩无数,端的是少年英雄,更兼胸怀宽大,性情仁厚。凤公子,你只要道一声歉,想必李将军不但不会与你再计较,反要与公子你英雄论交,成一场美谈呢!”
云凤弦听了这番话说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李少啊?这名字好平常,英雄事迹也平常。”她不过发发感慨,却已叫楼下正被夸得洋洋得意的李少脸色直如被人砍了一刀般难看。
云凤晴也坐不住了,“英雄论交,这也能叫英雄?什么将军我没见过,京城里,满大街走的人,十个里有一个就是将军,还都是跟着摄政王出兵放马,打江山、定乾坤的将军,这种太平时日没事干,打打两三个山匪水贼,仗着师门的力量往上升官的人,就敢自称英雄了?”下头重重围困,刀山箭海,喊打喊杀,他们楼上的众人,居然不惊不急不慌不忙不逃不窜,却还在这里好整以暇,明嘲暗讥。
听得帝顺暗中顿足骂他们找死,帝远逊也大为愕然,楼下的官兵,楼角的伙计,人人眼神都似看白痴。
最受打击的李少气得全身发抖,手上那威风摄人的银头枪都快拿不稳了。亏得他脸色都铁青一片了,却还没有立刻发狂,只沉声道:“帝先生,请下楼来把!”
帝远逊深知只要自己一行人下楼,楼下必会对着楼上万箭齐发,再不留情。
只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却也不是凭他的力量可以劝说的。若不下楼,反受连累;若要下楼,却又像是无情地置云凤弦的性命于不顾了。
不过,云凤弦笑着对他施一礼:“先生对凤翔的关心,凤翔铭感五内,还请先生下楼,不必以凤翔为念。”
帝远逊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凤公子,我知道你本领不凡,临危不乱,只是事分轻重缓急,纵有擎天之力,又何必硬对人家强弓利箭。公子既把话都与他说僵了,想必另有自保之策把!”
“自保之策呢!是没有,不过……”云凤弦笑一笑,把扇子一扇,“可是就我的经验来看,越是惊险刺激,越会有人冒出来扭转乾坤。更何况,我三个这个大恶人还在这呢!”
她话音一落,手指向云凤晴:“所谓好人不长命,他既是坏人,自然要活的长长久久,不知是张三还是李四,总会有人相救的。”她这话说得嘻嘻哈哈,无人听得出真假。
帝远逊眉头微皱,还想再问,楼下却传来那压抑这无比怒气的声音:“帝先生,请下楼。”
帝远逊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云凤弦一拱手:“公子保重。”回头对手下众人略一示意,举步下楼。
帝顺望着古奕霖,脚下迟迟不动:“爷爷!”
“下楼。”
帝远逊一声低喝,帝顺不敢反抗,脸上却是深深担忧。
古奕霖朝他点头示意,低声道:“公子不必为我们夫妇担心。”
帝顺神色怅然痛苦,苦涩一笑,垂首下楼。
云凤弦往楼下李少一指,冷艳横眉地道:“李将军,你以国器为私用,以军队做私斗,滥施权利,仗势欺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心报应不爽。”
李少沉着脸,冷笑一声:“好,我就看看我的报应在哪里?”回首便要下令。
谁知在这关键时刻,居然又传来一声:“住手。”
声音既不像云凤弦那样明朗响亮,也不像帝远逊的沉凝有威,只是这样平平淡淡传来,并不特别高昂有力,居然成功地让那气势汹汹、威风八面的李少放下高高举起的银枪。持弓架箭的官兵也都垂下了手,外面围楼的官兵迅速让开一条路,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而入。
来着黑发黑须,气度斯文中见大气,虽然步子虚浮,不像什么武林高手,但面貌端正,目光凛然,虽有书生之相,倒比李少这将军更见威势。
至于李少为什么会乖乖垂手,官兵们为什么会纷纷让道,不必别人减少,只看此人的衣冠就知道了。
赤罗衣裳,白纱中单,青饰领缘。这里的四品官只有一个,山海湖知府宜相权。
宜相权一进酒楼,目光四下一扫,在楼上云凤弦等人身上略一流连,即刻狠狠瞪向李少:“李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动用了近千人马,纵跃于市井之间,平常时日,驻地将领着未得到地方官允许,不可无故调兵,你都忘了吗?”
李少没想到宜相权当着这么多人,把话说得如此之重,愣了一下才道:“宣大人,我是听说有人在海潮楼聚众厮斗,惊扰百姓,所以特地领兵来平息。”
宜相权冷笑一声:“好一个领兵平息,小小的酒楼斗殴,居然要劳你大将军领兵前来,我府中衙役要来何用?更何况不过是即使人在海潮楼闹事,将军却引千人喧闹于市,到底哪一个才惊扰百姓?”
李少满脸通红,压低声音道:“陆大人,这帮人对尘小姐多加羞辱。”
宜相权沉下脸道:“李将军,你虽出身和道盟,不要忘了如今却是我风灵国的将军,岂有为了和道盟的脸面,拿风灵国的军队做私斗,不将风灵律法放在眼中的道理。”
云凤弦在楼头适时拍手:“说得好,说得好!这风灵国的将军,眼里没有风灵国,只有和道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少怒瞪云凤弦道:“你休得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啊!”云凤弦长大眼睛做无辜状:“刚才你不是说‘在这山海湖城内,和道盟就是王法,就算你是皇帝,得罪了尘小姐,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么多人听到,你可别赖。’她一边说,一边往下乱指:“你、你、你,还有你,都听到了把!别往后缩啊!回话给你们大人听。”
下头官兵一阵骚乱,李少脸色黑沉沉,刚才使性子随口说的话,现在被云凤弦在宜相权面前拿出来说,就算他是粗豪武人,也知道这个闷心亏是吃定了,而且只怕小辫子还得宜相权抓在手中,想到这里,就一阵愤闷,一拱手:“末将是粗人,说话不知前思后想,若有错失,请大人责罚,末将岂敢有怨言。”
云凤弦摇头叹气,把扇子一合,轻轻敲在手心:“口里没说怨言,从头发丝到后跟全都满布这怒气呢!这种情绪可要不得啊!”她说的漫不经心,下头的李少却气得几乎吐血。
古奕霖有些惊异地望着云凤弦,久久不语。
宜相权轻叹一声:“李将军是从四品的官职,岂是本官可是处置的,只是这里军兵调度,却受本宫节制,将军此次调兵大大不妥,请立刻领兵退走把!”
李少愤愤然地点头应是。抬起头来用杀人的眼神望向云凤弦。
云凤弦回报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容,即刻让李少几乎咬碎钢牙,恶狠狠的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跟我回去。”
看着一大堆官兵整齐的往外走,云凤弦还好整以暇地挥手送别:“好走好走,一路顺风,有空常来玩。”
本来整齐的官兵队伍一阵混乱,兵器相撞声、脚步一乱撞到别人是的喊痛声、低低议论声、惊叹声,夹杂着一个低沉却充满恨意的怒吼,真的非常之热闹。
云凤弦不顾其他人都用怪物的眼神看向自己,径自把扇子挥开,动作洒脱地扇来扇去,金光闪闪的扇子上“绝代风华”四个大字刺得人眼疼,她自我感觉好的不得了。
就连本来怒冲冲向李少问罪的宜相权此时也有苦笑不得的感觉,却又不好笑出来,乱咳一声:“这位公子方才多受惊扰,都是本官治理不当所致,不知几位可愿随本官回府,让本官置酒压惊?”
云凤弦含笑回礼:“多谢达人关爱。此事实非大人之过,我等不敢厚颜领受达人美意,达人为一方父母,事务繁多,其可为我们一二小民如此费心劳神。”
宜相权微微一笑:“公子既如此说,本官也不便相强,就此告辞,以后若再有这样肆无忌惮,仗势欺人之事,请公子尽管派人前来相告,本官必不坐视。”
云凤弦目光往四周一扫,拖长声音道:“这也倒是,听说和道盟在城里的势力惊人呢!以后仗势凌人的事明着不会有,说不定我上街被花盆砸到,走路被石头绊倒,吃饭被酒呛到,不管在哪里,都有七八双眼睛虎视眈眈,出了什么事,又该找什么人负责?”
这话一说,楼里楼外的,各处角落里、柱子边、门缝出,探头探脑的人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宜相权也不免失笑:“不管怎么样,既然是在济州境内出事,便是本官的责任,自然会追查到底。”
云凤弦笑道:“如此多谢大人,有大人这句话,小民就有了十足底气留在这山海湖城的境内了。”
双方又在寒暄几句后,宜相权有何站在旁边的帝远逊招呼了几声,方告辞,门外有他的侍从牵了马来,服侍他上马而去。
风紫辉自门外面入,走到了云凤弦的面前。
一直旁观的帝远逊这才微笑道:“原来公子果然有贵人相佑,暗中早遣神兵求救,到是老夫多虑了。”
云凤弦陪笑道:“凑巧而已,我也只是说海潮楼内有人打架,官府来了,自然就可以全家,以免得弄出伤亡,谁知倒救了自己一命。到是山海湖城的父母官如此关爱百姓,事必亲临,实在是天下清官的榜样。有这样的官员,我才能放心在这里长住。”
他可不会告诉别人,风紫光是拿着巡御史的印信跑到官衙去的。
帝远逊也不是傻子,谁会相信素来和各大势力相安无事,给足各方大佬面子的知府老爷会随便为了一个老百姓跑来和李将军翻脸,顺带着和道盟也得罪了。只是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他仿佛没事人一般笑道:“就算公子不想长住,长老还想请公子多多盘桓几日呢?老夫的别庄闲院甚多,边收拾出一处,以为公子下榻之用。”
“可是……”
帝远逊不等云凤弦拒绝,即正色道:“公子若是在不允,便是看不起我帝某人了。”
云凤弦微笑,施礼如仪:“帝老这样说,我若在推脱,岂非不敬。难得老先生如此热心,到也免了我寻找房子的一番麻烦,不如就干脆由我出钱把庄院买下来便是,老先生并不缺一处院落,云凤弦也并不缺一笔钱,好让大家都清爽省心。老先生若是喜欢玩晚辈这个朋友,只要价钱上略略有待一些,也就是了。”
“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豪爽果决,既是这样,一切就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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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15章 好想去啊
庄园大门大开,两旁仆从侍役数十人,恭敬列队相迎,那气派华贵,倒还真不下于王侯。
帝远逊一边信手挥开众仆役,只留两名管事的在旁边跟随服侍,一边引着云凤弦等人进入,彼此谈笑晏晏,笑声不绝。
云凤弦一边应和说话,一边四下打量。
从外面看这里并不甚大,大门也并非金漆朱绘的异样气派。大门开处,只见一条幽幽石道,青色的石子前前后后铺了一地,洁净却又斑驳。青石小路旁边,开始奇花异草源源不绝,石路的尽头,花草树木之中有一个水池,水池中心矗立着一座假山,温润的池水终年在假山一侧倾泻而下。前方的庭院美景,隐隐约约叫人无法一眼看尽。
云凤弦不由拍掌笑道:“好一个曲径通幽处。”
帝远逊也不由击掌应和道:“公子好才学,一句曲径通幽处真把这前门处的巧思给说尽了。”
整个院落无比广大,四处游廊纵横,楼阁相连,庭院中的小河,竟直接与月影湖相连,上架曲桥水榭,让人直接就可以由庄院走到曲江边上,欣赏美景。
纵然云凤弦在皇宫中住了许久,见多了御花园的美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处园林设计别具巧思,身在其中,如入仙境,不免连连点头。
古奕霖等其他人也无不满意,此事就此决定。
容若从身上取出一张银票,也不看数目,递与帝远逊。
帝远逊爽快地接过来,同样也没看数目就纳入袖中,招来两个副管事,说明此园已换了主人。
接着整个园子都忙乱起来,一大堆人拜见新主人,帝远逊只淡淡叮咛两句,便早早告辞。
只是约好了明日一早,便让帝顺前来,带云凤弦夫妇二人畅游山海湖城。
帝远逊一上马车,即刻吩咐驭马之人道:“咱们立刻去和道盟。”
“爷爷,我们去找尘右灯?”
“是,尘洛吃了这么大的亏,回去一说,和道盟必有动作。我们一直与他们在一起,若不去分说一二,怕会和和道盟有什么误会。我也要去劝劝尘右灯,不要再追究此事。”
“爷爷真是如此喜欢凤翔,这般替她说话,可是想将他们收为己用?”
“本来初看他们那帮人的身手,我倒是有这么点意思,可如今怎会再有这般不识进退。那凤翔出手阔绰,比不缺钱,身边人的武功全都出人意料,那凤紫辉更是深不可测,可见其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们甚至还可以随意调动官府,想来身份与平常人不同。你有无注意,宣相权穿的不止是正式官服那么简单,他戴的不是平常的乌纱,而是缀金冠,又挂了金银环各一,这可是非常正式的礼服。
官员们往往是在大礼大节大祭大聚会,或是拜见上司时才穿的。想必是那凤翔身份非凡,他才要着正服威装来表示尊敬。和道盟真是得罪这样的人,只怕讨不了好,我与尘右灯认识多年,彼此也都帮过不少忙,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吃亏。”
帝顺点点头,道:“只是尘右灯的爱女受辱,岂甘罢休,他并没有亲眼见到风翔等人,只怕未必相信,还以为爷爷夸大其词呢?”
帝远逊闻言,悠然一笑:“你以为尘右灯凭什么创出这偌大基业,多年来屹立不倒,他外表虽然是个粗犷武人,心思其实比谁都细密谨慎,你放心就是。”
下人们全在大厅里等着照规矩拜见新主人。
云凤弦没有端坐受礼,只是挥挥手,笑着说道:“都下去吧,你们尽心做好,就是尽职,就可以得到应有的报酬,没有人会为难你们,我也不允许有人作威作福。。。。。”
说着她斜眼瞄了云风晴一下,这才接着道:“要有人任意欺凌你们,你们绝对有反抗的权力,也可以来告诉我。”
她的发言一结束,厅里厅外,一片沉静,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对下等的奴才说这样的话,一时全楞在那里。
云凤弦见下面一片冷寂,每个下人脸上的表情不是感动,而是呆愣,自己也楞了一楞。
一片沉寂之后,一声冷笑打破了厅寂静,是云凤晴挑高了眉,用看白痴的眼神满睨着云凤弦。
古奕霖也微微垂首,把一声叹嗟回肚里。
似他同云凤晴这种长年高人一等,必须统御许多手下的人上人,深知御下之道,绝非说几句好话,诚心相对那么简单。
人心险恶,人性冷漠,一个人无条件地待人太好,有时反而惹来人欺。
他复又仰首,轻唤一声,道:“公子。”
云凤弦应声,把大脑袋向他这边探过来。
“公子准备些银子。”
“啊?”
“既是拜见新主,总要有赏的,才好叫他们记着恩德。”
云凤弦点了点头,“好好好。”
云凤晴自喝自的茶,不加理会。
古奕霖端坐不动,只微微一点头,就是说不出的威仪气度,令人衷心拜服。霎时间把一干下人压得服服帖帖。
两名管事恭恭敬敬磕了头,才一站起,云凤弦也不经其他人的手,笑嘻嘻把什么塞进他们手里。
两人入手只觉轻飘飘,心中还道这位主人出手好小气,勉强称了谢,退下去,低头一看,发现是张银票,上面的数字差点让这两位跟从首富,见多大场面,大手笔的人当场吓晕过去。
然后就是其他人一波一波上去施礼,古奕霖都不过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而已,偏偏却又能给人威严中不失亲切的感觉。就是漠然不苟言笑的云凤晴,也无形中在人心中欧确立了主人的威严,叫人不敢小看。
云凤弦面带微笑,可她塞过去的银票,却能给人最大震撼的力量。不少人看过之后,脚麻手软,当场跌倒,跌下去了,也不起来,索性趴着,狠命给云凤弦磕头,口口声声:“主子洪福齐天,恩义如海,奴才们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主子。”有人干脆趴在地上痛哭失声。
虽然她只是挑数目最小的银票递过去,可是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厅里厅外,一团混乱,哭的声音,磕头的声音,颂恩的声音响做一片。
混乱中,云凤晴凝眸,冷冷望向古奕霖。他。。。。太小看了这个皇后,以为不过是个深宫女流,却忘了古家的女儿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以前不过是明珠蒙尘,如今拭尽灰尘,即刻光芒万丈。一方面以皇后统御六宫的威仪镇压众人;一方面又顾虑到云凤弦立不起威风,必会被下人轻忽,所以刻意提醒她赠银赏红包的规矩。
料准了云凤弦会亲自送银子,更料准了云凤弦的大手笔,这一下恩威并施,不仅确立了他的威严,也让所有人铭记了云凤弦的恩德。
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里,这些下人会如何尽心服侍云凤弦,而他自己更想在这些人中选人才为己用,暗中和云凤弦过不去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古奕霖深凝地迎视云凤晴,眼神里,竟是从未有过的锋芒和锐气。他要保护她,用他的方式,他的做法。
他这个坚定到不可动摇,骄傲到几似挑衅的眼神,让云凤晴悄悄在茶几下握紧了拳。这个女人,不过是困在深宫的女流 ,整个世界也不过一座宫廷,所管辖的亦只是宫中女子。那个无聊皇帝为他打开锁链,让他显出无比的风采,锐利的锋芒,如今居然要和他云凤晴暗中都起来了。
唯有凤紫辉全然不为所动,全程漠然而视。
房间安排好后,大家都累得只想要休息,偏偏云凤晴精神抖擞地要出去游玩。
云凤弦不过信口问了一句去哪,云凤晴即用一种高等人看乡下人的眼神看着她:“你不知道这里除了盐和海产之外,青楼也很有名吗?南国胭脂,北地红粉,岂可不领略一番?”
他说着,长笑大步而去,徒留云凤弦青着脸站在原地发呆。
古奕霖看得好笑,靠近过来低声道:“你若想去,不妨也跟着去。”
容若即时凛然肃容,道貌岸然道:“这等轻薄行径,我岂屑为之。”她还特意挥挥袖子:“天晚了,大家各自休息去吧!”
古一霖点头起身离开,走出两步,又回首:“真的不想去?”
“不想去。”云凤弦斩钉截铁,字字千钧地说。
好想去啊!好想去。可惜啊!闯江湖的时候,如果身边带着老公,怎么好大大方方上青楼,偏偏这个老公居然还是看得到,却碰不着的。
云凤弦愤然抓起桌上一件东西,就想往地上砸,猛然回神,忆起这是炎墨砚,价值千金的宝物,忙又小心地放下。心间郁闷难舒,放眼四顾,却发现房间里出来难以搬动的桌子和椅子外,其他的摆设,无不是价值不菲,不可轻易损毁之物,这心间的郁闷简直要让他吐出血来。
唯一还站在门外的风姿紫辉,终于微微一哂,徐步离开。
朕本红颜 卷二 日月见 第十六章 琥珀之舞
几乎所有人都料到云凤弦必会一夜无眠,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见人,却没想到,经过这一路上古奕霖和云凤晴的双重磨练之后,云凤弦的意志力居然越来越坚韧,懊恼了一阵子之后,自去睡觉:竟然一觉睡到清晨。
云凤弦从床上起来,伸个长长的懒腰,先不急着洗漱,便推开窗子向外望去,窗外正是月影湖的无限风光。
湖中画舫来去,小舟穿梭,时而有丽人撑舟做渔歌,更是人间美景。
其中有一艘极大的画舫,最是华贵显眼。那画舫沉香为底,珊瑚做饰,琉璃悬灯,极尽铺张之能事。
云凤弦见了,不由揉着惺忪的睡眼,细细看了好几回,忍不住嘟哝起来:“都说这里富有,这是哪家有钱人,摆起阔来,比我这皇帝还气派。”
她眼睛盯着画舫,却见那画舫竟顺着水直朝她的居住地而来,一个英俊少年身着锦衣,踏上船头,笑道:“凤史好雅兴,这么早就来赏湖了。”
云凤弦笑着招呼:“原来是帝公子。”
帝顺在船 头施礼:“影湖是山海湖城的一景,帝顺特来请贤伉俪把酒游湖,不知凤公子可否赏脸?”
云凤弦点头道:“我正要游玩,却愁没有人指引呢!帝史稍待,我这就来。”
她几乎是半跑半跳地换衣服开门,大声嚷嚷着洗漱。
等服侍她的小厮把洗脸水打到面前,她就着脸盆一照,才惊觉睡态难看,头发歪七竖八,双眼似睁似闭,刚才她竟以这种姿态和帝顺见面,亏得人家修养好,才没怪她失礼。
好在云凤弦出丑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尖叫一声,把小厮吓得手一抖,几乎把水打翻在地之后,她自己却是摸摸鼻子笑一笑讪讪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云凤弦快手快脚地洗漱换衣,再问到其他人,才知道,原来起得早的不止他一个,别人也全都起来了,只是知道她还没起身,便也不来叫他。
云凤弦忙让人把古奕霖等人都请过来,这才听下从回报,云凤晴根本是一夜未归。她皱了皱眉头,倒是没再说些什么。
帝顺年少英俊,洒脱健谈,在画舫中,一路指点山水,历数些掌故旧事,听得云凤弦和古奕霖跟着出神。风紫辉却懒得听他们说故事,信步走到船头,负手看影湖的湖光山色。
画舫里也支起了窗子,可以闲坐赏景,把酒听涛。
近处画舫如织,笑语喧然,远方苍苍无际,洲渚横陈,渔舟错落,隐隐传来渔歌唤渡之声。临湖赏景,已是人生快事,何况身畔有美人含笑,耳旁有朋友解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云凤弦此时,心情愉快到了极点,甚至本来的眼中钉帝大公子,也觉得顺眼许多了。
耳旁传来丝竹之声,绮丽温柔,衬着这风光如画的月影湖,湖上来往如织的游船画舫,更显出三千红尘的绮丽繁华。
云凤弦一怔道:“这有钱人可也太多了,还有人带着乐队游湖的吗?”
“不,影湖中画舫有不少都是流动的。丝竹歌乐飘扬于影湖上。今日影湖楼中的魁首,要有一次威举。”帝顺笑着解说。
云凤弦心间一动,眼睛不免冒出光来,有些坐不住,直接就对着窗外探头探脑。
她这等想掩也掩不住的急色之状,看得帝顺颇为不屑。他家资丰富,什么风月玩闹都是等闲事,早就看轻看淡,倒把云凤弦给看得低了。
古奕霖原本没反应过来,此时看云凤弦的猜着一二了,整个就是只馋猫对着放在近处的鲜鱼想流口水而不敢的样子,每回她胡思乱想,就是这等表情。晚上在他房外徘徊,乾笑着说些无聊无趣、牵三扯四的话时,就是这副样子。
古奕霖莫名地有些好笑,又有点淡淡的不悦,举目望去,见画舫壁上挂有长微,便冲下人使了眼色。
那下人也是醒目之人,上前取下长笛,古奕霖端然而坐,悠然道:“我看这丝竹之声过于旖旎,倒也有些技痒,还请帝公子指正。”
帝顺喜出望外,忙端坐肃容静聆。
古奕霖微微一笑,手扶长笛横于胸前,清亮之声,如清泉撒入人间,空灵缥缈于仙乐般,霎时间划破漫空婉丽之乐,压下满湖柔靡之音。
旁人只觉身心一清,不自觉身心皆凛,把那浮华心思、游乐心态抛去,端然正容,竟为这笛声所摄。
影湖上,扬柳依依,画舫来去,小舟如织,长风浩浩,都似只为配合这一曲琴音而存在。
一曲罢,帝顺犹自愕然而坐,竟还不及回神。
云凤弦赶紧用力拍手,拍得掌心生疼,看得古奕霖暗自好笑。
好一阵子,画舫外才传来一阵嘈乱,似是有人惊叹,有人低呼,有人站在船头议论,有人扯直了脖子高声发问。
帝顺不知应否答理,正要询问古奕霖,外面又传来一声长笑,笑声之后是一把清朗的声音:“不知凤某可有幸上船,再聆一曲仙音,这缠头之资,自不敢亏待了佳人。”
声音清朗,语气枉放却带笑意,叫人听了不觉反感,只觉可亲。
云凤弦开始还一边听一边笑,听到最后,脸色就变了。
帝顺脸色发青,一时手足无措。
独剩古奕霖浑然不觉,还好奇地问:“什么是缠头之资?”
云凤弦怎肯告诉他,堂堂国母、皇后,被人当成湖中献艺的乐妓了,只乾笑两声道:“不过是不三不四的闲话,不必去理。”
古奕霖见云凤弦的表情也知是不是好话,便也不再问。
帝顺忙起身探首出窗,高声道:“凤兄休要玩笑,我与新交的好友夫妇同来游湖,方才是凤夫人一曲仙音赐我亲聆,凤兄岂可轻慢。”
云凤弦恼此人轻侮了古奕霖,有心抓来算帐,也站起来,循着帝顺的目光望去,却见画舫一侧,有一叶小舟,舟上立有一人。
一身半旧的蓝衫,宽宽松松穿在身上,一头黑发竟然不束不#,随便散在脑后,别有一种独属于晋人的洒脱之风。
眉目英且朗,叫人见之忘俗,心生亲近,转眼就把原先的怨气消散了。
那人闻帝顺一言,也是一怔,却绝不尴尬,反洒然一笑,对着船头一揖,道:“在下凤源失礼,唐突了佳人,还望恕罪。”
他站在舟上,向华丽画舫上锦衣华服的帝顺行礼,意态疏狂,自然洒脱得仿佛那简陋的小舟便是他的水上皇宫,世间贵戚皆不及他袖底清风。
帝顺不敢怠慢,急忙还礼:“凤兄说什么话,正在请凤兄一起共游。”
凤源点头笑道:“凤某正要上船请罪。”足尖微点,双臂一振,人如大鹏般跃起,轻轻落在船头。
他目光往正站在船头处的风紫辉那微微一扫,却没被风紫辉风华所震动的表现,大步往船舱里去。
帝顺笑道:“凤兄的轻蔑越发俊了。”
凤源大笑道:“帝公子恭维人的本事也越发高明了,你有众多明师,偏要管我这才入门轻功说高明。”
此刻他才刚刚跨进舱门,不但帝顺迎上去,就连古奕都不知不觉,起身相迎。
帝顺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凤源凤公子,这位是凤翔与凤夫人。”
凤源笑道:“不敢不敢,我不过是帝府小小客卿罢了。方才无礼冒犯夫人,就此处罚三杯,以为赔罪。”说着自斟三杯,连连饮尽,意态潇洒。
帝顺也笑了笑,道:“你不过是酒瘾发作,还好意思说什么赔罪。明明是我帝家贵客,偏要说什么客卿,上次就为你说这样的话,爷爷骂了我好一顿,说我待你不恭敬,轻慢了贵客,此番还要害我不成。”
凤源悠然一笑,道:“我素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渔樵耕种皆不会,读书读的又不是正途,若非帝府庇护,早已饿死街头,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帝顺笑骂道:“你凤源公子风流客会饿死街头,不知要叫多少美姑娘哭断了肝肠。赵美人因你一段丽词,名满南方。你走到哪里没有美人看顾?这些年了,你这性子总不改,也不怕嫂夫人哪日发些威来,要你好看。”
凤源笑道:“不过是落拓之人,有何值得夸耀,婽砂恼我何来?她的似锦楼,日日客如云,日子比我逍遥精彩多少倍,我还不曾去恼她呢!倒是亏得你帝公子来做不平之鸣。”
帝顺摇头苦笑道:“罢罢罢,凤兄你是高人高行,我这等凡夫俗子不敢多嘴。只可惜,今日我特意挑着琥珀的剑舞带朋友游湖,偏你撞出来抢风头,只怕今夜琥珀姑娘的画舫上又没有我们的位置了。”
凤源悠然道:“山海湖城的花魁之舞,这等好热闹,我岂能错过,只可惜,今日风光之人,只怕既不是你,亦不是我,而是这位……”
他冲古奕霖一拱手:“一曲仙音云影湖的凤夫人,还有……”又伸手往舱外一指:“那位风姿卓越的美男子。”
此时舱门大开,即使坐在舱内也可以看到站在船头风紫辉,白衣黑发,衣袂飘然,高华如仙,泛滟清流。
“你可知他站在船头,惹来多少女儿青眼男儿羡。为我划船的芝姑娘,只顾着看这绝世美男子,差点把我的船直接撞到岸上去。只怕今夜琥珀的独舞,唯有此等人物赏得起。”他语意逍遥,悠悠道来。
你云凤弦早已听得暗中两眼放光,忍不住大声问:“什么剑舞?”
帝顺微笑地解释道:“凤兄从未听过吗?”
“她可是凤灵国的花魁,只是不曾列名而已。”凤源大大方方坐下,取了案上玉杯,继续饮酒,“一年前,山海湖城的琥珀,清眸倦眼,绝世风华。”
古奕霖讶然问:“你们说的莫非是个青楼中的绝世美人。”
帝顺忙起身施礼,疾道:“请夫人恕我唐突。只是这琥珀与一般青楼女子不同,出身大族,气质清华,纵身入风尘,却不容人随意轻侮。因这剑舞极美,又素来难得,所以无分男女,都会前来观赏,帝顺这才敢于冒然带夫人前来。”
“这么说,琥珀今日一定会起舞了。”
“消息早已传遍山海湖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今晚的争夺必是十分激烈,从来没听说剑器舞笺会送出超过十张呢!”
“那到也未必,尘老爷子要为爱女择婿。而今这山海湖城的名公子,哪个不是心怀大志,腹藏乾坤之人,这青楼女子嘛,倒真是难说得很。我看今晚影湖上,来的只怕都是我等胸无志向,只喜游乐的人物。”纵然是讥讽之语,从凤源嘴里说出来,都带着说不出的随意。
云凤弦微微皱眉,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隐隐不妥的感觉,一时却又说不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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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本红颜 卷二 日月见 第十七章 倾城剑舞
几个人一直在舱内谈笑品酒,偶然兴起,古奕霖玉笛轻扬,凤源击案高歌,帝顺闲酌静聆,云凤弦拍掌叫好。若坐得腻了,便漫步出去船舱,迎着湖上清风,指点山水,笑谈天地。
那凤源更是才华横溢,信口间吟诗诵对,笑谈掌故。从琴棋书画诗酒花,聊到眼前美景、美人,直至天色渐渐暗下来。
黄昏已至,湖上画舫多已亮起灯光,影湖上游人渐散,岸边也少见行人。唯有湖中数艘大船,静静地等待着深夜降临。
帝顺站立船头,轻轻点头:“一来琥珀太长时间不曾做舞,今日起舞的消息,也不曾在市井中传开,所以看热闹的百姓没有来。二来,尘洛择婿一事,世人皆知,有身分的也来得少了,今夜倒清静许多。”
夜风徐来,月映湖中。凤源闲坐船头,目朦胧,人微醉,广袖之中,犹置酒壶,满斟一杯,不曾饮下,却徐徐倒入江中,敬了眼前的一江明月:“也许正因贪爱这份清静,琥珀姑娘才要沉寂数月之后,重起这月剑舞。她每次起舞,出场必然惊人,不知今夜又会有何等巧思,才对得起如斯花月,如此流水。”他说完再倒一杯酒,敬与这湖中荷花,酒的香气在影湖中,画舫之上,慢慢溢开,渐渐整个空气中,都充满着淡淡的香气。
香气渐渐浓烈,满盈在幽幽夜色里,漫漫湖水,悠悠月影,十叶小舟顺水而来,舟上彩衣罗裳的美丽女子,挥手间香风四溢,百花坠水,悄无声息落入湖中,悄无声息随水而去。
四下的大船上传来骚动的声音,有人奔跑,有人呼叫,灯火成倍地亮了起来,一片辉煌中,无数人奔上船头。而十叶小舟却旁若无人一般,围成一圈,舟上美人,且歌且舞且散花。
管弦丝竹之声,不知从何处而来,随着这清风入耳。湖的最深处,歌却忽然一顿,管乐也兀然而止。偌大影湖内处,竟然在忽然之间静得没有丝毫人声,唯有水声轻轻风细细。然后水流声渐响,一个雪白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地从水中缓缓浮现,直如水底精灵、深宫龙女,耐不得龙宫清寂,在这如梦月夜,破开万重水路,悄然入红尘。
云凤弦默默地望着远方凭空从水中出现的女子,如一朵出水芙蓉,身下一片金光。恍惚间,仿若是金莲托世的神女。
她衣白如雪,发黑如夜,人伏在金色莲花上,黑发散在白衣上,强烈的颜色差异,让整个世界、满湖灯光为之黯淡,天地间,只余这黑白二色。在一片仿佛连呼吸都不闻的寂静中,伏在金莲上的白衣人徐徐坐起,只是这一片仿佛连呼吸都不闻的寂静中,伏在金莲上的白衣人徐徐坐起,只是这一坐的风姿,已有万千种风情,然后双手半撑着莲叶,慢慢站起,姿态缓慢得仿佛弱不胜衣,一阵风吹来,便能叫这佳人复又跌落莲台,消失于湖水之中。
漫天花纷飞,四处香绮罗。
只有她,白衣黑发,素素淡淡,却又压下满湖脂粉,一片锦绣。
悄立,凝神,挥剑,起舞。
不知身上的衣衫是什么面料制成的,竟然出水不湿,迎风飘飞,伴着那奇异得居然没沾上一滴水的黑发,舞出夜的清幽与深远。她赤着双足,步步踏在金莲上,恍似步步生莲花,步步入云台。
夜已深,月仍明,四周烛如炬,可是,她所处的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她眉目间的神容看不清晰,只是这白衣黑发,月夜下踏剑而舞,却深深映在每一个人眼中。整个世界都沉默下来,万籁俱寂,只有这无声的一舞,极尽曼妙,令人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忘记了思想。
什么时候,花已纷落尽,舞已悄然止;
什么时候,金莲敛叶,龙女沉波,都无人知道。
直到小舟来到画舫之前,云凤弦方才从沉醉中醒来,放眼湖中不见伊人,忽觉天地寂寂,湖水寞寞,冷清凄凉至于极处。她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心中如俱……她似乎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心跳的感觉。
回首四周,却见帝犹自深望远处,不曾回神,凤源徐徐举杯就唇,眸光却犹有些迷离,古奕霖神容之间 ,皆是惊叹,唯有风紫辉,依旧冷心冷性,眉眼漠然。
小舟前立一个俏丫头,只是对着风紫辉盈盈施礼,双手奉上一张暗夜飘微香的香笺:“拜请公子收下剑花笺。”
众人都是一愣,唯有凤源长笑一声,叹道:“唯有此等人物,才值得琥珀的青眼。”
风紫辉却犹自袖手不动,听若不闻。
小丫头初时笑如银铃,眼见风紫辉容貌非凡却冷酷似冰,不搭不理,原来的笑声,不免干涩起来。
云凤弦摇摇头,在一旁伸手,替风紫辉接了过来。
小丫头这才微松一口气,复又再取出一张剑花笺,轻声道:“今日画舫之中,仙韵动人,还请高士接下剑花笺。”
云凤弦笑嘻嘻一伸手,又接了过去,因手递与古奕霖,乘着回头之时,眨眨眼,扮个鬼脸,笑容得意洋洋。
帝顺乱咳一声:“帝某人不知可有幸,也得一张剑花笺?”
小丫头歉然施礼:“帝公子,剑花笺只有九张,公子船上已用去两张,若是……”
凤源大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轻笑:“好个玉丫头,当着我的面也来推搪了,剑花笺每次分发,琥珀姑娘不过指定一二人而已,其他的,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说着他望向远处,其他舟上的女子,也都在湖中来去穿梭,向不同的船而去。
“美姑娘、俏丫头,快给我们送三张剑花笺过来,待将来有了好东西,总不亏了你们就是。”
四周传来一阵男子斥骂大喝,却又夹杂着女儿窃笑之声,竟真有三叶小舟即时回转,来到画舫前。四下喝骂之声更烈,有几处大船的男子挽袖挥拳,竟似要跳过来揍人一般。
凤源却还听而不闻,懒懒地把剑花笺分与云凤弦和帝顺,而后哈哈大笑。他全不顾这船嘻笑胡闹,气得多少人椎心刺骨。
帝顺摇头苦笑:“果然帝家千金掷,不及凤源闲说笑。真不知这青楼中,还有哪位姑娘你叫不出名字,只是每次不过九张剑花笺,咱们这一下子夺了五张,却叫别的人怎么不把你恨得入骨?”
凤源闲坐船头,信手把剑花笺往怀中一揣,懒洋洋地道:“有你帝家庇护,我还惧怕哪个?人生苦短,行乐怎敢不及时,清枉岂能不尽兴。”
云凤弦淡笑一声,佩服道:“凤兄实是难得的高人。”
帝顺闻言转头看向云凤弦道:“凤兄莫看凤源兄这般清枉,实是天下间难得的情痴之人,他与夫人……”
“莫说我的闲话了。”凤源浑似无意地打断了帝顺接下来的话,“琥珀姑娘的画舫亮起迎客之灯,我们这等俗客,切莫叫主人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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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之上,宾客十人,舞姬十位,客人分席而坐,美人居中做舞,清音曼舞,果香酒醇,极尽享乐,令人顿生此生何求之感。
只是此时,纵美酒置案,美人在前,不见仙子,又有谁能安然享乐,还不是东张西望,苦苦期盼。
在场众人大多相熟,皆是山海湖城中世家公子、大人物,见面打起招呼,热络做一团,说说笑笑间,又忍不住期盼起琥珀快快出现。
就连云凤弦都隐隐的期盼。
唯有风紫辉始终沉静默然。
凤源犹且自饮,更大声品评歌舞。虽然一动一静,正好相反,却又不约而同,表现出相同的淡漠平静。
“凤源公子依旧是千金座上疏狂态,诗酒风流轻王侯。”清柔低媚的声音带着音乐般的韵致响起,衬着球帘掀起明珠相撞声,这声音,却比珠玉相击,更清美动人。
明彩烛影中,雪衣飘然。只一眼看去,只刻那清眸倦眼,风华逼人。她依然是一袭白衣,不孔不束,清淡得连一点装饰的丝带也没有,宽松得仿佛衣裳都随着她的步伐而飘动,却偏偏让人感觉到她身姿楚楚,步步生莲。乌发不再披散下来,也只闲闲挽了一个髻,甚至还有几丝散发垂落飘乱,却有一种独属于她的慵懒。
她每一步行来,便是一种风姿,悠然一回眸,清清眉眼,倦倦神情,顾盼间似红尘万丈,三千繁华,都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云凤弦怔怔地望着她一步步行来,目不能转,眼不能移,恍似石雕一般,却惊觉一只手伸到面前,手中握着一方丝帕:“擦擦嘴吧!”
云凤弦一愣,却见楚韵如手握丝帕,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再复忆起这番话,心中徒然一惊,莫不是真看得呆了,竟把口水流出来了?完了完了,形象全完了。
云凤弦忙干笑着一把接过:“是刚才喝酒是弄湿的。”伸手一摸,却觉嘴角一片干燥,原来根本不曾失态。
古奕霖低笑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云凤弦只觉面红耳赤,不敢回嘴。
二人低声笑语,琥珀却指衣缓步,到了古奕霖面前:“清音雅乐,必是姑娘无疑了。”
古奕霖虽对琥珀原本是极是好奇,又爱那一舞倾世之美,只是见云凤弦为她的姿容所动,心中未免有些不自在,但此刻见琥珀倾身施礼,动作优美如舞,声音清美如梦,却也不免喜爱,忙忙还礼,却又忍不住细细端详道:“真真绝世风姿,我见犹怜。”
琥珀悠然一笑,小声道:“姑娘眉目如画,何尝不是绝世风姿。”云凤弦心中暗笑,古奕霖真是男生女貌,见他的表情尴尬忙站起来岔开话题:“在下凤翔,来自京师,久闻姑娘芳名,特来相会。”
没想到这一声才报出来,就听到一声冷笑:“原来你就是凤翔。”
云凤弦应声转头望去,见一旁席上,一个年轻男子挺身立起,眉很浓,目很亮,个子高大,长得极是英武,手自然而然摸向腰间,摸了一个空后,想是忆起来见伊人未带兵刃,所以冷眉利眼,狠狠瞪着云凤弦,十指缓缓伸屈,指节竟响起咯咯之声。
帝顺一阵头皮发麻,干笑一声,急步走到二人之间:“我来介绍,这位是和道盟尘先生的独子,尘洛冰尘少侠。”一边说,一边背对尘洛冰,用身子阻止他随时会扑出来的垫子,一边对着云凤弦挤眉弄眼。
云凤弦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帮人上船之后,大多对帝顺打招呼,帝顺却不肯为自己做介绍的原故,想是为了避开冤家路窄的难堪,没想到云凤弦一时失口,终是把名字报了出来。
云凤弦倒也不怕惹什么尘络冰,可既碍着帝顺,不愿让他难做,又不好扰了琥珀的宴会,一时倒为难起来。
尘洛冰冷笑一声:“帝公子不必着急,昨日帝家老先生即亲临相访,为我们说合,家父又亲口允诺不加追究,我自是不能不给帝家和琥珀姑娘面子,以前的纷争再也休提。不过凤翔公子大名如雷贯耳,昨日帝家老先生对你大加夸奖,今日既见了,总要好好亲热才是。”他口里说着不计较,身上散发的却是恨不得要将人千刀万剐的气势,一边说,一边大步向云凤弦走去。
云凤弦微微一笑,向前一步走向了尘洛冰。
古奕霖心中一急,想要挺身而出,但见自己一身绮装,怎好与人伸手相握,他心急如焚,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自上船后就静静站在云凤弦身后的凤紫辉,偏偏风紫辉似未见,目光清澈得可以看清天地间的一切,却又淡漠得恍似整个天地根本不在他眼中心中,更何况一个云凤弦。
他这里又急又乱,偏当事人云凤弦却像迟钝得一点也意识不到危机,满脸堆笑,连连说些客气抬爱之类的场面话,就把手伸出去了。
两人双手互握的时候,古奕霖一颗心几乎跳出胸口,耳边似已听到手骨碎裂和凄厉惨叫的声音。但最终除了一声闷哼,却什么也没有,而闷哼的人也不是云凤弦。
却是尘洛冰猛然松手,用左手握住自己刚才伸出去的右手,脸色铁青,死死瞪着云凤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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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本红颜 卷二 日月见 第十八章 琥珀的盛意
云凤弦满面讶然,满脸关切:“尘公子,你的脸色不太好,你的手怎么了?唉呀!莫不是被我戒指弄伤了?”她假惺惺地抬起左手,对着右手上戴着戒指的位置轻轻一拍:“我就是爱这琉璃漂亮珍贵,才镶在戒指上,虽说这石头有些棱角,也没关系,便是与人握手,只要人家不太用力,也不会被石头弄疼。想必公子是学武人,手劲大,一时高兴,忘了情,这么热情用力一握,反而让石头伤着了。都怪我太不细心,居然没想到先把这戒指拿下来。”
她这一番话说得又是惶恐又是歉疚,听得尘洛冰暗中直磨牙,哪里是什么琉璃,分明是一根针突然从戒指里冒出来,若不是他松手得早,只怕手心都给洞穿了。偏那针又极细,刺伤了人,竟是连血也不流出一滴来,就是要指责她也没有证据。
此时手心里一阵阵发麻,让尘洛冰意识到,那绝不是一根普通的针那么简单。一时又惊又恕,又气又恼,咬牙如磨,恨恨道:“卑鄙无耻。”
云凤弦听而不闻,还无比热心地道:“尘公子,我这块琉璃曾受过高僧祝祷的,若被扎伤后,还妄动肝火,恐伤性命。若是能静心休养,不动手机火,只需三日,便可恢复无忧了。”
尘洛冰本来惊怒交加,吃了这等暗亏,还待强提内力,不顾性命,就此一拼了事,听云凤弦这么一说,倒是一怔,若是休养几天便没事,此时拚命,岂不愚笨,但要就此收手,却又丢了颜面。
云凤弦拿起一杯酒,恭敬地对他举杯:“以前多有得罪尘小姐,就以上酒赔罪吧!”说着举杯就唇,大口饮下。
尘洛冰心中一动,左手食指微弹,一道指风几不可察地在云凤弦腰间笑|茓处一撞。指风虽发得轻,不能真的点中笑|茓,但也足够让云凤弦那杯酒呛住了。
尘洛冰原意只是要云凤弦被酒呛个半死,没想到云凤弦脸上一线,一张嘴,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尘洛冰躲闪不及,被云凤弦喷了一头一脸,大是狼狈,偏云凤弦还满脸关怀,一边猛咳嗽,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要帮他擦,偏是越擦越糟,酒渍污痕越是显眼触目。
云凤弦越是道歉不绝,眼神越是暗含戏谑,四周的人虽然都不说话,想来也是在暗中好笑。
耳旁只听到云凤弦乱七八糟的声音,眼中只见云凤弦一双手忙前忙后忙上忙下地乱擦,尘洛冰的脸由青转白,由白变紫,由紫再变黑,真真七彩纷呈,精彩的很。就在他忍无可忍,就要大喝一声,不顾一切,出手把这混蛋大卸八块之时,琥珀突然开口道:“琥珀当真有幸,今日竟见到这么多贵客。既有京中贵客,又有城中才子,便连和道盟的英雄、帝家的少爷也都赏我薄面,且让琥珀置酒一杯,以谢大家。”
她话声清丽婉然,如春阳融冰雪,叫尘洛冰满心怒火,忽的消融,又见美人微笑,已奉了满满的美酒敬上来。
是男人都不可以在美人面前失态,更不能不给佳人面子。尘洛冰忙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只这一缓,原本即起的干戈便是悄然化玉帛。
琥珀感激地冲他一笑,美人承情,眉目生辉,多少君王倾国倾城,求的不过是一笑,既得佳人笑颜,尘洛冰哪里还顾得上去生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胸怀舒畅,皆是无尽快慰。
琥珀复又执杯去敬云凤弦、凤源、帝顺与古奕霖。四人尽饮杯中酒。
琥珀这才漫举玉杯,明眸婉转,望定了性德:“这位公子为何立而不坐?”
风紫辉只是淡然望向云凤弦:“我只是她的侍卫,自然该站。”
又来了,云凤弦在心中叹口气,翻个白眼。
琥珀微微一怔,复又又是一笑,道:“在我这画舫之中,只有宾主之分,并无上下之别。公子既是我的客人,若是不坐,必是弃我粗鄙了。”
云凤弦也适时扭过头,对着风紫辉横眉竖眼,大有对他不满,要扑过来砍人的气势。
风紫辉也不说话,接过琥珀的酒一饮而尽,奉还酒杯,即入席坐下。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看琥珀一回,这绝色佳人,倒似被他当做草芥一般。
这等慢待佳人,早叫别的怜香惜玉之人看得恼怒起来。琥珀倒不生气,只是微愣一下,反倒更加认认真真看了风紫辉一眼,一时竟没有移步走开。
有人耐不住性子,大声说:“琥珀姑娘岂可厚此薄彼,莫不是姐儿爱俏,见着美少年,眼中就把咱们全都看低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不由一僵。
琥珀虽是风尘中人,却从无人如此轻慢于她,山海湖城里的达官贵人大多对她恭敬,何曾被人当做最低等的妓汝,这般语出轻浮。不但船上一众丫鬟面带怒气,就连其他几位客人也都不免怒视那一语犯众怒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锦缎浑身上下,凡可佩珠挂玉之处,无一幸免,俱皆牵牵挂挂地垂落下来。身材肥大如猪,眼神轻浮浅薄。
云凤弦心中叹气,想不到这等绝世佳人,这等出众人物,请上船来共欢的,竟还有这样的客人。
站在那肥大男子身旁的一个年轻公子忙打圆场:“各位,我来介绍,这位成公子,就是礼部尚书成大人的独子,闲游经过此处,来府衙拜见家父,家父命我陪伴成公子在这里游玩。大家以后,多多亲近。”
听这语气,此人竟是山海湖城知府宣相权之子。倒也怪不得他能领着成大公子上了琥珀的船。
纵是名妓,终身在乐籍受官府节制管辖,风尘中名声再高,仍须垂眉低首做些妥协,便是那与她吟风弄月,谈诗论词的所谓名士高官,又哪一个真在心中敬重于她,不过彼此附庸些风雅罢了。
云凤弦往四下一看,什么武林大豪的独子,什么当朝首富的爱孙,原本怒气冲冲要为美人出头,此刻还不是垂眉敛首地不说话。
和道盟要与朝廷处好关系,盐行生意更得罪不起高官,谁去平白招惹这样的仇家?
云凤弦心中为琥珀感到难过,不免拿眼瞪着成大公子,心中努力回忆礼部尚书的样子,据说能力过人,深得云昱风信任。不过,纵然有才,若德行也和儿子一般,只怕于国家也不是幸事。
想到这里,云凤弦从鼻孔里微不可闻地哼出了一声。
好在这时大家注意力都在琥珀身上,除了凤源微微侧首,似有心似无意地看了云凤弦一眼,倒也没有别人发觉。
那位成公子犹自目注琥珀,不肯转一下眼神,根本不曾发现,一瞬间别人对她露出的敌意,纵然发现了,想必他自恃身分贵重,也并不放在心上。
琥珀轻轻举步,来到成大公子面前,裣衽做礼:“本想一一敬酒,不料慢待了公子,就此赔罪,还望公子海量包容。”
成公子喜上眉梢,身子往前一倾,双手去扶。
琥珀不着痕迹地往后微退,让他扶了个空。
成公子犹自双目盯着琥珀,色眯眯地道:“不要紧,琥珀姑娘艳名我如雷贯耳,刚才看了姑娘跳舞,而今姑娘再唱几首小曲来听,什么得罪的事也都不必再计较了。”
纵是琥珀的修养再好,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这人竟将她当普通歌女看待,若是不理,得罪权贵,吃亏的是她;若是听从,琥珀清华之名尽毁。她身在风尘,之所以旁人不敢轻侮,皆是她自尊自重,刻意摆出高华气派,先一步震摄人心,才能经年自保,若是知道她叫一如此伧俗之人羞辱,别的男人少不了要依样学样。更何况,纵虚与委蛇,用一两首歌儿应付过去,只怕到后来,这男人越发无理胡闹,说不定要迫她当众唱十八摸 等伧俗曲子。
琥珀正自为难,却听一声大笑,竟是云凤弦拍案而起,道:“唱歌啊!我最拿手,不如我唱几首,大家来听听。”
其他船上宾客一起用不屑的眼光望着云凤弦。这年头,居然有人当着歌舞双绝的琥珀,自称歌儿唱得好。
云凤弦却仿佛在兴头上,挽起袖子叉起腰:“各位,怎么样,赏脸听听几首?”
那位成公子翻着白眼,瞪向云凤弦:“我要听的是琥珀姑娘的歌,哪里要你在此呱噪?”
云凤弦笑道:“这位公子,你就不知道了,若说别的,我不如琥珀姑娘,若说到唱歌,还真没什么人比得过我。我肚子里的歌儿可多了,调子又新奇有趣,更有一条,旁人不能相比,我能编歌,指着什么,我都能即时唱出词来,这本事你们可没见过吧!”
在场没人把他的话当真,那成公子满脸恶意地望着他:“既是如此,你就以猪为题,唱一首歌来好了。”
在场有人失笑,有人皱眉,有人冷眼看热闹,倒不相信,还有什么人唱得出猪的歌来。
偏云凤弦眼也不眨一下,开口就唱:“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伤风时的你,还挂着鼻涕扭扭。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忽扇忽扇,也不听不到我在骂你啥……”
他刚开始唱的时候,还有人面带不屑,可听他的歌词之后……
古奕霖、凤源,还有琥珀都是知乐之人,凝望云凤弦的眼神都带出深思。
众人从开始的惊奇,变成后来的有趣,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时候,看到云凤弦也是一边唱一边笑,一边笑一边望着成公子。
顺着云凤弦的眼神,看看王公子那肥大如猪的身材,再听云凤弦笑吟吟,一口一个猪的唱,不免更加绝倒,什么风范、气度、修养都不要了,笑得东倒西歪。
只有陪着成公子的那位宣公子,脸上时青时黄,阵红阵绿得有些难看。
成公子本人开始也只是听着有趣,可是看大家笑得太过火,望向自己的眼神又太怪异,低下头,看看自己肥得有些过分的身子,耳旁正好听到云凤弦唱到那句:“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忽扇忽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啥。”
他立时醒悟过来,怒吼一声,壮得像座小山的身子猛然站起,直扑向云凤弦。
云凤弦尖叫一声,抱头逃窜,一会儿跑东,一会儿逃西。那位成公子艰难地移着小山般的身子,在有限的船舱中追赶。众人躲闪不迭,姑娘们惊呼连连,桌案全被推倒掀翻,美酒佳肴洒落一地。
偏云凤弦跑得轻轻巧巧,脸不红气不喘。那位肥大的成公子,却不免三步一滑,五步一跤,三下两下,就沾了满身的油痕污渍。可怜他平时有大堆下人前呼后拥,可这回凭剑花笺上画舫,无笺者不能进入,就连打人这种事,也只好请他自己亲力亲为,偏这种对身体、力量、灵敏的要求都非常高的体力活,对他来说,实实在在是太勉强了,三下两下,便已气喘吁吁,用心良苦要停下来不追了,偏云凤弦一边逃,一边还高唱着他的猪之歌,越唱声音越是大,气得他再次不顾死活地扑上去,却浑然不知道已经追到舱门处,往前猛扑,身子失去平衡,直往外跌。
云凤弦惊慌地连叫:“成公子。”伸手就来拉他。
可云凤弦明明是拉他的手,接触到他身体后转化为猛力一推,居然化为一股巨力,让他横跃过三级台阶,在尖叫声中,直接掠过船头,跌进湖中去。
一直目瞪口呆注视着事件发展的宣公子这才大叫了一声,直冲出去,站在船头大叫:“救人,快救人。”
前方他的船上早下来几个壮汉,折腾半天,终于把肥肥大大的成公子拖上船,却也只剩半条命,神智不清,陷入晕迷了。
宣公子脸色铁青,伸手指着云凤弦:“你好大胆子,竟这样胡作非为?”
“我做了什么?”云凤弦无辜得像只纯洁的小白兔:“他叫我唱歌我就唱,他追我打我,我也不还手只是躲,他要跌出去,我不是还努力拉他吗?谁叫他太胖,我拉不住呢?”
宣公子一跺足一甩袖:“我知道你们看不起他,可你们也不想想他身分,他再无礼,毕竟只是客人,过一两天就走,何苦结冤结仇,得罪京中高官。你这样肆意胡闹,叫我如何自处?若不追究你,他又岂能放过我们父子?”
他这话说得倒也中肯,想来画舫里的贵客也都不是只会忍气吞声的小人物,不过想着,这人再嚣张,也是过一两日即去,何苦结冤仇,连带得罪山海湖城的父母官。
只是云凤弦冷笑一声:“是啊!他只留一两天而已,所以便由得他肆意妄为,欺凌女子,殴打无辜,好一位知府公子,不知令尊执掌一府,靠的是风灵国的国法,还是某位高官的护荫。我自问没犯过王法,我倒要看你宣公子如何来追究。”
云凤弦心中恼怒,也不与他多谈,指袖便回舱。
宣公子苦笑一声,向舱中一拱手:“告辞。”即挥手令手下搭上船板,回到自己的大船上。
此时琥珀的船上也是一片狼藉,云凤弦拱手向她道歉。
琥珀轻叹一声:“都是我的错,扫了诸位兴致,且容今后再做赔礼吧!”说着对四周屈身一福。
大家都知道这是逐客令了,何况闹成这样,也实在不便多待,便纷纷告辞。
云凤弦要走时,琥珀却低身唤道:“凤翔公子,可否稍等,琥珀有话要说。”
云凤弦一怔,却见古奕霖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你自便,我们先去了。”
也不等云凤弦回话,便冲帝顺与凤源一点头,先一步出去了。
云凤弦待要追出去叫他,却又不妥,想要留下来对着琥珀,又是不敢,一时怔在当场。
其他人也都用又羡又妒的眼神望着云凤弦,依次而去。
帝顺拍拍云凤弦的肩没说话,凤源悄悄顺走琥珀一壶美酒,这才悠悠道:“凤翔兄请尽兴,我们就先回去了。”也不看云凤弦阵青阵白的脸,大笑着和帝顺联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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