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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六章 紫辉,我来了

泼昂的战鼓声,震耳欲聋。云凤弦全身一颤,猛然惊醒,一跃跳起来:“敌军又攻城了吗?”

身边亲卫士兵急忙道:“没事,公子先歇一会儿吧!”

云凤弦摇摇头,用力晃掉晕眩的感觉,吧沉重的钢盔往头上一套,就大步走了出去。连续四天的城池攻防战,打得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突烈国的军队仗着人多势众,把攻城军分成几拨,轮番进攻,打退第一波,第二波又冲了过来,好不容易把第三波也逼了回去,休整完毕的第一波,又重新发动攻击。就这样循环无止,让守城的将士连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

有的时候,连续攻城一天一夜之后,攻守双方都有些疲惫不堪,突烈国的军队忽然停战。风灵国的卷对如获大赦,人人觉得手软脚麻,站立不稳,迫不及待地想到休息,一闭眼就沉沉睡去。

在这个时候,突烈国的军队又忽然发起攻击。

如果一直强攻不退,风灵国军队的上下,人人紧绷着神经作战倒也罢了,可是身体心灵一旦松弛下来,想要重新恢复到苦战状态之中,则难上许多。

亏得明月关上下,上到临时主将张成前,下到一个火烧的士兵,都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军人。在这样以少敌多,困守孤城,甚至粮草不足的情况下,还能不慌不忙,奋战到底。每一次都能迅速把敌人把敌人击退,丝毫不露挫败之相,不管面对怎样惨烈的攻击,无止无息的战斗,也能沉着应战。

张成前在城楼上总控全局,不断发出各种命令,其他将领和士兵则百百有效地执行命令。

云凤弦在旁边,倒真学到了不少作战的知识。知识她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却再也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紧绷,终于在第四天第十八次击退炎烈国的军队进攻后,站着睡着了。她这几天,再疲惫也没有下称休息,别人劝说,她也不理,只是身体毕竟不是完全可以靠意志支撑的,不知不觉一合眼,就觉得眼皮重逾千斤,再也睁不开,很自然地让神智沉入舒适的黑暗之中。

没有人忍心去叫她,古奕霖伸手悄悄拂过她的睡|­茓­,让她可以睡得更沉一些。

张成前下令让人送云凤弦去帅府休息,又劝古奕霖跟去照料云凤弦。古奕霖也觉自己的­精­神同样快支持不住了,点点头,便和云凤弦一起回了帅府。

云凤弦被安置在床上,古奕霖却坐在床边,把头枕在她的床上,因为听到她的呼吸声,而觉无比安心,渐渐沉睡。

不知睡了多久,是一夜、一个时辰还是仅仅一瞬,惊天的战鼓再次响起。

云凤弦猛得惊醒,古奕霖立生威应,也即刻醒来。同样,这一回云凤弦不理士兵的劝阻,跳起来,戴上钢盔就出去,古奕霖也不劝阻,只是不顾自己也十分疲累的身体,强睁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眼,拿了长剑,就跟在云凤弦身边。

云凤弦在夜­色­中奔上城楼,才知道,这一次战鼓虽响,不过,进攻的对象,的确不是明月关。但是,城头所有人的脸­色­都极不好看。

看到云凤弦上城楼,张成前脱口道:“莫帅押粮回来了。”

“是吗?”云凤弦大喜:“在哪?”

张成前面沉若水,手指远方。

云凤弦倚着城楼望去,黑夜之中天地苍莽,炎烈国的军队大营的另一边,无数火把或分或合,直似狂龙逆鳞,喊杀之声混杂着狰狞凄厉的惨呼,遥遥传来。夜­色­如此沉重,犹见尘土滚滚而上云霄。

云凤弦立时会心了然,疾道:“莫将军虽把粮草带回来了,但是,无法运进城来。”没有人回答她,城楼上几名将军,神­色­都异常沉重,遥望着远处战场,人人握紧双拳,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激动。

云凤弦也立刻明白,现在局势之危之难。远方的战局虽然有小幅度的移动,但并不明显,可见想指望莫火离带着粮车突围冲到城下,可能­性­不大。

莫火离虽是名将但他的敌手也不是易与之辈。他带出去的手势­精­骑快马,望月关虽小,想必也能拨出一些援军,这时如果是轻骑冲锋,就算是铁桶一般的包围,他也能撕开一道口子。

但是,他现在带着沉重的粮车,怎么可能突得破炎烈国的军队的拦截。如果站在城上,任凭那边苦战下去,莫火离身边的士兵再神勇,最终也只有一个个战死的份。

可是,又怎么能开城去救呢!

莫火离当初为了尽快押粮回来,带走了城内大部分战马和­精­锐骑兵,明月关内,骑兵少、步兵多,只适合坚守孤城,绝不适合出兵开战,冲击敌营。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接应莫火离回来,机会实在不大。

可是,要站在这里,看着他们的主将苦战至死,谁能忍心,更何况,如果莫火离出了事,明月关士气必会大受影响,没有了粮草,在苦撑又能撑得了几天。

副左将李顾终于忍不住大喊道:“副帅,让我去接应莫帅。”

张成前沉着脸,咬着牙,半箱才从嘴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行。”

李顾跺脚大喝道:“副帅!”

张成前摇摇头:“莫帅临行前曾再三叮咛我,不可贪功冒进,不可孤注一掷,用兵宜稳,守城宜坚,只要固守城池,其他一概不管不问。”

“可是,难道要让我们在这里,坐视陈帅战死?”李顾红着眼睛大叫。

张成前冷然道:“现在隔得那么远,我们根本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莫帅?万一这必是炎烈国的军队的诱敌之计呢?而且就算是莫帅,我们的骑兵太少,如果用步兵冲锋想接应莫帅,被炎烈国的军队一围,根本没有机会退回城中,炎烈国的军队甚至有可能故意张开口子让我们冲锋,而他们也可以乘我们城门来不及关闭的时候,冲进城来。我身负守城之责,其可用全城人的­性­命来冒险。”

“那莫帅呢?如果莫帅回不来,军粮运不进来,我们就算能多守两天,也一样逃不脱城破之难。”李顾已经完全顾不上形象,愤然大叫。

张成前脸­色­惨白,久久无语,眼中都是痛苦矛盾,虽然不管做哪一个决定,对她来说,都是无比痛苦的。

云凤弦忽然道:“把鼓手全部都叫过来,我自有办法可以测知,那边到底是不是莫将军到了。”

在众人的惊异目光中,云凤弦把所有的鼓手都召来,演示了一番鼓法,然后要求每一个人照她的节奏敲。

她这几下鼓击并不长,也不复杂,这些老鼓手只演练了一次,就立刻记住,然后一同敲起了战鼓。全明月关的战鼓同时敲响,声可震天,就连炎烈国的军队大营都立生反应,军队来回调度布防,就等着明月关的大军,大开城门,一路杀出来呢!

可是战鼓的确响得厉害,却没有一兵一卒出城。

倒是远处战团有了变化,火把闪动间,虽然看不清楚,也可以发觉,正在冲击的那一方,已经变换了冲击阵形。

云凤弦点点头:“没错,就是莫将军,只有他才可以听明白我鼓点中的意思而变换阵法。”她目光淡漠一扫众人,然后说:“无论如何,莫将军是主帅,他带的粮车,关系着明月关的得失,不可不救,他明知困难,也要亲自去押粮,只怕也是存了以死换粮的决心。”

“什么?”张成前骇然失声叫道。

“他早知道炎烈国的军队必会拦在明月关前,带着粮车冲回城中的可能­性­极微。所以,他才故意带走城中大部分骑兵,冲击炎烈国的军队阵营时,两路分兵,有他带领­精­锐敢死队,冲向炎烈国的军队的主阵,以他明月关主帅的身份,必然可以吸引住炎烈国的军队的大部分主力,这样才可以给其他人制造机会,护着粮车冲进城来。他刚才领军冲阵,也一样只是抱着微薄的希望一试,一旦确定炎烈国的军队阵营严密,难以突破,他只怕就要行此断臂之计了。”

张成前脸­色­苍白,颤声道:“所以当初莫帅才不肯让我去,而坚持亲自运粮,原来是……我真是糊涂啊!跟随莫帅多年,竟还不如公子了解它。”

李顾大声喊道:“怎么办,在这样拖下去,莫帅必会分兵冲击的,这种做法,有可能让我们得到粮食,但他自己,也会败亡在炎烈国的军队之中。”他的声音无限焦虑:“莫帅的­性­子,是宁死也不肯被擒的。”

没有人反驳他,只是许多人在一瞬间红了眼睛。

云凤弦淡淡道:“我不懂什么兵法战阵,可我知道,明月关需要粮食,但他也需要主将,无论怎么样,我们不会扔下他。”

她看了看古奕霖,欲言又止。

古奕霖微微一笑,安然淡定:“无论你决定做什么,只要不抛下我,我都永远支持你。”

张成前眼中闪过一道光,:“公子莫非是有了良策?”

云凤弦微微一笑:“莫将军本来的打算就是良策,只是我要拿过来略做修改再用罢了。”

在众人讶异不解的眼神中,她含笑再次问道:“以莫将军用兵之能,如果他以良策为屏障,稳扎稳打,结阵抗敌,炎烈国的军队要有多少时间,才能拿下他?”

张成前不假思索地回道:“以莫将军额能力,就算手上兵力少,只要他稳扎稳打,不轻易冒然抢进,就算是炎烈国的军队十万,要想把他彻底击败,没有四五个时辰,只怕做不到。”

云凤弦这才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她伸手一招,把一众鼓手又叫道面前:“我再教你们一通鼓,你们把鼓声传出去。”

这一次她教的鼓点,时间长了一些,复杂了许多。好在这些鼓手都很聪明,演练个两三遍之后,就可以把鼓打得震天般响。

云凤弦目光一扫众人,笑道:“我用鼓点通知莫将军,让他稍安勿躁,不可急攻抢进。我们这里正准备一支强兵敢死队,找个人假冒我,统领他们冲击敌阵。骑兵劲快,能够来回冲突,可以很容易冲乱他们的阵营,而炎烈国的军队这次最大的目标是我,为了把我生擒,必会把主要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只要能吸引他们的重兵主力,我们的步兵就有机会把人接应过来。”

张成前听得眉目微展,不由自主地道:“好计。”

其实大家都听出来了,这很可能就是莫火离本来的计划,只是被牺牲的人改了,不再是明月关一军主帅,不再是那坐镇边城,让炎烈国的军队难犯寸土的莫火离,大家的心情俱都为之一松。

李顾朗声道:“好,我就去挑人。”

云凤弦神­色­略有些沉重:“李将军,此次冲出去的人,危险度极大……”

李顾不待云凤弦说完,已然一躬身:“公子放心,男儿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正是份内之事,岂有畏怯之理?”不等他说完,站在旁边的一个士兵已经大声道:“李将军,记得要算我一个啊!”

云凤弦心中感慨之余,却又多了许多叹息。她摇摇头,也不理别人如何,望望严恕宽:“严大人,我有些话想要和你单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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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帅府的房间里,所有的闲杂人等早已远远退去。

云凤弦凝视脸上神­色­略有些惊疑不定的严恕宽,微微一笑:“严大人,我想过,手机txt国百姓的苦难是来源于他们的富有,而风灵国驻边将士的寂寞孤单,以及不断要面对的杀戮,来源于风灵国和炎烈国对手机txt国同样觊觎。其实如果换一种方法,在夺取手机txt国财富的同时,也可以让边城将士的生活丰富一些、边城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甚至让手机txt国的百姓心甘情愿将财富奉上,而不是把仇恨埋在心底,你愿不愿意选择这种方法?”

严恕宽不明白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时候,云凤弦为什么还有心情说这些闲事,不觉微微皱起双眉,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云凤弦。

云凤弦似是明白他想什么,摇摇头:“这不是闲事,关系着那么多人的人生命运,怎么会是闲事。”

云凤弦轻轻一叹:“开市互贸如何?”

严恕宽挑挑眉,做了个不明白的表情。

云凤弦叹息:“每个国家都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用敌视的眼光去看别人。看看山海湖城,那里富豪无数,就是因为他们经商,并且把他们的商业世界,扩展向全国,不但他们自己富有,甚至带动了整个城。那么如果打破敌视的观念,把生意向四周诸国做下去,甚至推向世界,那么,也许有朝一日,不用动刀兵,仅仅通过商业活动,就可以控制其他国家了。”

严恕宽愣了一愣才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吗?”云凤弦微笑:“何不尝试一下呢!手机txt国有黄金,但是手机txt国可以种粮食的田地很少,百姓大多数吃不饱,他们的织造坊也很少,甚至有穷苦人,一家几口轮着穿一件衣服。而风灵国的粮食、布料、绸缎、茶叶,都是诸国之中最好的,可以高价卖给他们,他们不但不会含恨,反而会感激。”

“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这样,不买东西,我们也能夺得手机txt国黄金。”

“因为要显示风灵国有与各国通商的决心,让人明白风灵国愿意放弃强夺而改以商业来得到我们想要的一切,让人相信我们的商业信誉。从一开始,风灵国的目标就不应该仅仅只是手机txt国。炎烈国的刀剑,水柔国的玉石、金赫国的药材,难道风灵国就不缺吗?只是诸国征伐,大家习惯让自己的国家封闭起来,把别国隔绝,然后闷头练兵种田,期待国家富强,再去攻击其他国家,或被别的国家所攻击。为什么不试试通商呢!在这一点,风灵国有着远胜诸国的优势。相比刀剑是战争用品,而玉石是奢侈之物,茶叶和丝绸,往往是百姓们日常极需要的。所以,如果开市,除了刀剑的战场之外,再出现商战的话,胜的一定是我们。”

严恕宽露出深思的表情:“如果在手机txt国开市,那炎烈国……”

“你觉得如果我们与手机txt国互贸,而炎烈国只是强索黄金,他们就占便宜了吗?以前手机txt国被迫处于胁迫之中,不管选择哪一边都是痛苦,但是,如果我们给他们平等交易的机会,炎烈国却只会用刀剑逼迫他们,那么手机txt国的百姓对我们的感激和对炎烈国人的仇恨就会同样的增长,而这种仇恨到了一定地步,爆发出来,一定会有可怕的杀伤力。

手机txt人没有刀剑战马是吧~可是我们风灵国有,如果时机到了,我们给他们提供这一切,手机txt国举国百姓,就是我们风灵国杀敌的大军。当然炎烈国的国君是英主明君,看到了我们的动作之后,也许会改变他的政策,也同样通商,但还是那句话,,相比风灵国的茶叶、布匹,炎烈国的特产刀剑,会被那些食不饱、衣不暖的手机txt老百姓所渴望吗?就算是通商,那他们通过商业所得到的利益也将远远不如我们。”

云凤弦深吸一口气,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下去:“这种做法不止是能帮到手机txt国,更重要的是,可以让风灵国强大,而且……”

云凤弦叹了口气:“边民贫苦,边民贫穷,就连驻兵士兵的生活都很艰辛,但是,如果开市通商,有无数商人在这里来来去去,那寂寞冷清的边城,就可以很快繁荣昌盛起来,边地成为财富之路,而这座明月关,也会因为富有而充满生机。士兵们不用天天吃腌菜萝卜­干­,百姓的生活也不致冷清得一无生气。手机txt国有的只是一座金矿,总有一天金子会挖完,剩下一片荒凉贫穷的土地。可是,如果能搞好边境的通商一事,也许我们会拥有一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

云凤弦深深凝视严恕宽:“你看,我不敢说我的想法一定是对的,但尝试一下,也没有什么损失,对吗?你一直对手机txt国采取高压政策,冷漠无情,固然是为了风灵国的利益就顾不得手机txt国百姓的死活,但如果能让风灵国得到更大的利益,也能让手机txt国摆脱痛苦的生活,那么,又何乐而不为?”

严恕宽仍然不懂,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云凤弦抛开外头的战乱不管,关着门和他讨论这种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以为,这样做真的有用,真的可以救得了手机txt国的百姓吗?”

“我不能确定,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也许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既不损失风灵国的利益,也可以帮助他们,但是现在时不与我啊!无论怎么样,这样做,就算未必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至少不会生活得更惨。就算收效不算很大,但只要那片土地上,有更多的人来往,那么总有一天,会有更多的人,来关心这片土地,希望让这里的人生活得更好。”

严恕宽淡淡道:“此事,公子没有理由找我一个区区使臣商议,我一个下臣也做不了这样的主。”

云凤弦点点头:“当然,这件事,必须得到摄政王的同意,不过,你既是风灵国驻手机txt国的使臣,代表的是整个风灵国对手机txt国的国策,你的态度也非常重要,毕竟,我提出的也只是一个大体方略,如何实施,还需要很多大体方面的考虑,而一旦实施,做为驻守使臣的严大人你,应该会对很多细节加以负责管理的。”严恕宽没有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

云凤弦笑了笑道:“看样子严大人你并不反对,那么,我们写信给摄政王如何。”

不等严恕宽回答,古奕霖已笑盈盈道:“墨磨好了。”

严恕宽这才京剧而,刚才自己完全被云凤弦说的话吸引住,竟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后娘娘似乎一早就心中明了,在旁亲自研墨。

云凤弦笑笑,走到案前,口中说道:“其实以经商提高国力的想法,以前我就和摄政王提过,当时他好像也并不反对。有手机txt国可以让他实验政策优劣,他应该会很快同意我的意见,向全国明发诏旨。有了朝廷的支持,再加上手机txt国黄金的诱惑,所有的官商私商,应该都会眼睛发亮地追上来吧!”

严恕宽走近过去,见云凤弦写信,字迹虽然谈不上东倒西歪,但绝对和好看拉不上关系,遣词用句一如口语,写在书信之上,显示出写信之人,素养之低,简直让人不忍卒睹。

严恕宽皱了皱眉,虽说一直就听说,皇帝自幼被摄政王隔绝,从没有好好学习过各种知识,但亲眼看到云凤弦写信的水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他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公子的想法,虽然大有新意,也能救手机txt国于水火,但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对我提出?不管怎么样,现在抗敌,救出陈将军,把粮草接进城才最重要吧?”

云凤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我只怕,我再不写信,再不和你商讨这些,就没有机会了。”

严恕宽一震,脸­色­大变:“公子是什么意思?”

云凤弦微笑着把已写好的信件放在一边,然后开始写第二封信。

虽然明知这样在旁边看信很是逾越本分,不过云凤弦本来就不是一个让人很容易就记住上下本分的人,所以严恕宽还是没有回避地多瞄了几眼。

一扫信中之意,他不免脱口惊呼:“公子这么可以做这样的打算?”

云凤弦微笑:“为什么不可以?”

严恕宽厉声道:“公子当知国事为重,岂可逞一时意气。”

云凤弦笑意从容:“正因国事为重,所以我才要这样做。明月关是风灵国边关屏障,不可以失守,莫将军是难得的良将英才,不可以被牺牲。莫将军的方法分散了护粮队伍的实力,而且他冲击炎烈阵后,护粮对失去了最好的指挥官,就算炎烈国的军队的阵营混乱,他们运粮进城的机会,也只有五成。而且,如果莫将军战死,风灵国和炎烈国以后无数的边境纠纷,以及可能而来的倾国大战,都将因为少一良将而处于劣势。”

“那也不能由你来代替他。”

云凤弦微笑摇头:“为什么不可以,我的身份的确高贵些,但除了那无用的身份,我又有哪里比他重要。国家的运作、朝廷的国策,我从不参与,这个国家,有我无我,关系很大吗?”

严恕宽沉下气,沉声道:“公子既知国事为重,就该知道公子一旦落入炎烈国人之手……”

云凤弦笑得越发轻松了:“那又如何?我若落入他们之手,也不过是个长得像风灵王的浪子云凤弦罢了。真正的皇帝自然还在京内,所有朝会典礼,自有他亲自出席。一个长得像风灵国皇帝的人,就算被炎烈国国王宣布就是风灵国皇帝,他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严恕宽听她这番话,不由一怔。

云凤弦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严大人,你太看重我了。摄政王下令一定要救助我,与其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倒不如说是站在亲情的立场上,非救我不可。其实我要是战死了,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许少了许多麻烦。我要是被杀了,只要风灵国不承认,谁又能硬说我是什么人?

连我的身份都无法确定,又怎能利用得了我?我会写信给摄政王,写信给太后,把我的苦衷告诉他们,也请他们不要以我为念,以国事为重。事实上,不管我身在何处,只要风灵国强盛,我就一定安全,如果风灵国本身衰败,我也同样没有利用价值,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云凤弦一边说,一边写信,良久,才徐徐搁笔。

她回眸看看神­色­震愕,久久不能言的严恕宽,微微一笑道:“严大人,君为轻,国为重。在国家利益面前、国家尊严面前,没有谁会重要得不可被伤害。如果你真的关心,那就请帮助我、支持我,救出陈将军,保住明月关,也替我传递着几封信。这信,也许是我对国家最后的建议,对亲人最后的嘱托,请你帮助摄政王,让我们的国家强大昌盛,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地活下来。”她淡淡一笑,像老朋友一般,抬手在已经呆如木­鸡­的严恕宽肩上拍了一拍,眼神温和,语气平静地道:“你放心。”

声犹未落,语意未尽,云凤弦已轻轻牵了古奕霖的手,向房外走去。

走出房间,才听得房内一声爆发­性­的大叫:“公子!”

这一声呼唤,有敬仰、感激、惭愧、佩服、羞愧、无奈,甚至一丝愤怒。

严恕宽快步追出来,神­色­复杂地挡在云凤弦面前:“公子你不能去。”

云凤弦神­色­一震,喝到:“你说是国家重要,还是君王重要?是明月关重要,还是一个不管国事的浪荡子重要?能守住明月关多年,面对强如虎狼之师的炎烈国,不失寸土的良将重要,还是对你来说,会对摄政王造成牵制烦恼的人重要?”

严恕宽答不出话,却又觉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过去。虽然说,私心里,他可能更希望身为风灵国皇帝的云凤弦死了,让云昱风再无后顾之忧,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却有一种极复杂的心理,只觉不愿亲眼见云凤弦去做一场有去无回的冲锋。

他咬咬牙,最终对古奕霖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为何不劝他?”

这一句既点醒了古奕霖自己的身份,也以夫妻之情,提醒古奕霖。

但古奕霖只是淡然一笑,凝眸望了云凤弦一眼:“我的‘夫君’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男儿,我骄傲都来不及,却要劝她做什么?”

严恕宽还想说什么,外面战鼓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却响自城内。

云凤弦轻轻一笑:“李将军应该把突击队员都选好了,就等着出战呢!”

她拉了拉古奕霖:“我们走吧!”

古奕霖含笑点头。

不待严恕宽反应过来,这两人居然同时一跃而起,直接就从严恕宽头顶上,飞掠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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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凤弦和古奕霖来到城下,已见道八百名骑兵。

城外战鼓如雷,喊杀震天,城内八百­精­骑却是连一声马嘶声都听不到。月光冷肃,照到铁甲上凛然生寒,让人心中隐隐升起一股寒气。可是军士们的脸上,却闪着飞扬的斗志,仿佛有什么火热的东西,在每个人心中升腾。

云凤弦目光扫去,所有士兵都举刀齐额,致以敬礼。每个人脸上都只有兴奋之容,绝无惧怕之意。

云凤弦正然肃容,朗声道:“各位兄弟,这一战是一场决死苦战,异常凶险……”

士兵有几个人张张嘴想说话,却又碍于军纪不敢开口,但脸上的热切和无惧,已经把想说的话给说尽了。

张成前在旁低声道:“一早挑人时,就说明是敢死队了,可还是人人踊跃,争着要进来,已经是挑了全军之中,最能征善战、勇悍无惧的,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会投降认输。”

云凤弦心中一叹,士兵的­性­命在军官眼中,如同棋子和数字。在任何情况下,宣扬苦战至死的炎烈行为,即使是最爱惜将士的元帅也不能免俗。

云凤弦自问是个怕死的人,也从不认为怕死有什么不对,但在这个时候,这种想法却是半句不能说的。她只是正­色­望向诸人:“大家都是跟随莫将军,守边多年的英雄。万般苦难,早已看轻,这怕死二字,是断然不可能的。这一战九死一生,我们付出血的代价,为的是保护飞雪关,保护我们的家国、我们的亲人。但是我还是要对你们说,我带的是战士,不是死士,只要达成了温暖的作战目的,就请你们尽量保住你们自己的生命。我尊敬勇敢地士兵,但绝不需要枉死的英雄,无意义的苦战,除了徒费鲜血,别无用处的。所以……”她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要你们绝对服从我的命令,不管我做出怎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你们都不可置疑。”

前面一番话,听得将士们一起瞪大眼,这种论调简直闻所未闻,而后面一句,则令得军纪整肃的士兵也一片哗然,而四周将领也无不张口结舌。

张成前再也把持不住,惊呼道:“公子,你要亲自出去吗?”

云凤弦点点头,笑意从容:“只有我才能成为最好的饵,才能让对方放弃莫将军,而把作战重心放在我的身上。”

“可是,公子,你身份高贵,岂可……”

明月关内,只有莫火离和严恕宽知道云凤弦的真实身份,其他人全当云凤弦是个王爷,而且还是没什么名气的王爷,估计也就是一个闲散宗室。但纵然如此,他高贵的身分、凤子龙孙的血脉,都明摆在这里,哪里有为了救一个将军,而让王爷出面做饵的道理。

云凤弦微微一笑:“相信我,这是唯一的办法,除非是我出面,否则他们绝不可能被牵制。”

“但是……”云凤弦轻轻拍拍张成前的肩:“张将军,莫将军把明月关托付于你,你不能让他失望,一切请以大局为重。”

张成前呐呐道:“凤翔公子,你不是说用替身代替你,吸引敌方兵力吗?”

“那是为了骗莫将军。”云凤弦望着莫火离军队的方向,淡淡一笑,道:“莫将军忠勇双全,一定不会愿意我为救他而冒险,如果不骗他的话,只怕他不会听话地押粮进关,反而带人冲到重围来救我,到那时,所有的牺牲就白费了。事实上,我们的敌手也是了不起的人物,­精­于战阵,长于谋略,密探情报方面的工作必然做得很足。我的相貌特征,只怕他早已知道了如果派替身,只恐起不到任何作用。”

张成前黯然无言,长叹一声,方道:“公子如此涉险,就算莫将军安全进城,只怕我等也无面目相见了。”

云凤弦微笑:“我写好了一封信给莫将军,他要是生气,你就拿给他看。”

她自袖中取出早已封好的信,递给张成前,然后笑着对本来准备带领敢死队的李顾道:“李将军,不好意思,你的差事,我接了。”

李顾望着云凤弦的神­色­,无比尊敬。本来,当日他随莫火离去手机txt国救云凤弦回来,只见她连长途骑马都唉声叹气,心中实有轻视之意,只道是个徒具身分,毫无能力的宗室贵人。

但云凤弦这段时间的做为、对士兵的体贴、对将士的亲切,已令人对他大为改观。可是,真没想到,云凤弦她竟可以这般赴死如赴宴,历险似游乐,以千金之身,亲冒矢石。此时他心中一片敬仰,诚心诚意,对云凤弦拜了下去,声音低沉,却坚定地道:“公子,请允许我护卫左右,纵拼一死,也要保公子安全回转。”

四周军士齐声呐喊:“公子请放心,就算拼了­性­命,我们也一定要保护公子安全!”他们的声音融在一起,如惊涛奔腾,久久不息。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炽热而真诚的,每个人的心意都无比坚定,无论流尽多少血,也要护她周全。

云凤弦心中一热,忙深呼吸几次,以平定心绪,朗声道:“你们是普通的士兵,而我是宗室王族,但不论身分如何,我们都是风灵国的人,我们保护的是我们所热爱的土地。我代表大风灵国,代表朝廷,代表皇室,和你们在一起。无论战斗又多么艰难,我们会一起战斗,让鲜血流在一起,我们会一起用胸膛面对敌人,而把背后,留给我们的战友们,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我不要你们为我而死,我请求你们,为我而活。”她的目光里有着深刻的感情,扫视着所有人:“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好好地活着。”

在所有士兵震动得说不出话来时,云凤弦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李顾:“李将军,这一战凶险之至,甚至可以说是送死,我不能再让任何一位重要将领陷进去。”

“可是……”

李顾情急想要争执,却被云凤弦摇手止住:“李将军自是不怕死,可是男子汉大大夫应死得其所,岂可逞勇枉死。将军擅于冲锋,一旦我把敌军队形冲乱,吸引住敌方主力,将军你就要在第一时间,将领冲散敌军包围,接应莫将军。”

“但是……”

云凤弦摇头道:“李将军,你不要争了,张将军必须固守明月关,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这千斤重担,全要压在你的肩头,明月关存亡,就看你的表现了,你又岂可因一时意气,枉送有为之身。”

李顾嘴­唇­略略颤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只是低头应是。

云凤弦再对张成前道:“张将军,如果我为敌所擒……”

张成前急道:“断不至于……”

云凤弦微笑:“我们是在战场上,必须考虑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

张成前深吸一口气:“公子若陷困境,明月关必倾城相救。”

云凤弦面容一肃,厉声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我若被擒,明月关要做出倾城相救之姿态,却决不能真的为我一人而误国。”

方展锋一怔:“公子的意思……”

云凤弦淡淡道:“我无非是个闲散宗室,生死自由,都无关大局,可是明月关是风灵国边防屏障,断不可失。一旦我被擒,炎烈国必会退兵。”

“什么?”张成前惊异不解。

云凤弦笑着解释道:“我的身分其高,他们一定以为,你们断不容他们掳我回炎烈国,一定全力来救。为了万无一失,不给你们半点机会,这个时候,他们极有可能飞快撤兵,带着我全力奔赴炎烈国国境,而正常情况下,明月关上下的将士见此情形,一定会心急如焚,紧追不舍。”

张成前心中已然明了:“这时候,如果他乘明月关空虚之际,派出一支重兵,绕过我们的追击部队,回击明月关,则大有可能攻破明月关。而我方追击部队就算发觉不对,回头来救,可能赶到的时候,明月关已经陷落,到时一支孤军,无处可以容身,炎烈国大军只要回头一剿,我方就会落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之中。但如果我方全军追击只是假象,在城中驻有充足准备的兵马,我方又能及时回军……”

云凤弦有些得意地笑一笑:“那腹背受敌的就是他们派来的这一支军队了,咱们想怎么打救怎么打……不过,要注意尽量多留些活口,以做换俘只用。”

张成前应声道:“公子请放心,明月关没有一个怕死的将士,必会誓死守护公子安全,万一公子陷入困境,我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公子换回来的。”

云凤弦微微一笑,她不会说明,她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当然也不会告诉张成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对方也不可能让她被换回来的。

云凤弦安然笑了笑,向大家抱了抱拳,然后笑对李顾说道:“李将军,请给我两匹好马。”

“两匹?”李顾一怔。

然后好几个将领一起愕然看向古奕霖,好几个声音一起喃喃道:“万万不可。”

古奕霖一皱眉:“有何不可,难道我不是风灵国的子民。”

张成前吃吃地道:“可是夫人是……”

“我是她的夫人啊!”古奕霖伸手握住云凤弦的手,大大方方在众人面前,十指相扣:“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英雄,当然要上战场。”

云凤弦看着四周呆如木­鸡­的大汉们,心中好笑,大声道:“战机稍纵即逝,我们若再这样争执下去,只怕莫将军危矣。”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话,远方战鼓忽而一转激烈。

张成前一咬牙,终下决断,亲自牵了自己的马,送到云凤弦手中。

李顾也有些迟疑地把自己的马缰递给了古奕霖。

随着传令之声,高大沉重的城门徐徐打开。

张成前对着云凤弦深深施礼:“送公子。”

城中无数将军士卒,一齐对云凤弦执以敬礼,齐声大喝:“送公子!”

云凤弦一声朗笑,与古奕霖同时翻身上马,双目对视中,千言万语都只在无声之间。

云凤弦方才一声长笑,喝到:“出发。”

炎烈国,风紫辉,我来了,每一回都是你出手相救,这一回终于轮到我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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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十七章 笑到最后的是谁

随着激扬云天的战鼓声响彻天地,一支迅捷如风的骑兵从明月关如风驰电掣般奔出。鲜红的风灵宇大旗飘扬于空中,浩浩飞扬。

云凤弦遥遥见炎烈国军队弓箭如林,冷笑一声,忽的振臂长声大喝:“大风灵国云凤弦在此,头颅大好,何人来取。”

古奕霖似笑非笑的看了云凤弦一眼,伸手个手势,所有将士齐声大喊喝道:“大风灵国凤弦在此,头颅大好,何人来取。”

无数个声音汇在一起,刹时之间,传遍战场内外。

一直在结阵苦战的莫火离闻声而喜,大声传令,喝令部下军队做好一切突围准备。

炎烈国军的主帅也是微微一怔,在马上翘首远眺,见那暗夜之中,那支像箭一般直Сhā己方大营的骑兵队,当先一人一身明亮的银­色­甲胄,在沉沉夜­色­里,竟然耀眼夺目,如暗夜里照亮大地的光芒,映亮所有人的眼睛。

“给我下死命令,不可­射­箭,让他们冲进来,再包围。”炎烈国主帅燕将天微笑着传令。

身旁副将越月不觉一怔:“大帅?”

“那人极有可能是皇上密旨必要擒获之人,定需生擒。”

“若只是有人假冒她的名字以引诱我军,那我等恐失战机啊!”

“据说那人曾游历风灵国,陛下派人出没于她的身旁,由最好的画师把她以及她身边所有亲近之人的容貌绘下,那绘影图形已随着密旨一起送到我处了。”燕将天顿了一顿,这才淡淡吩咐身边的贴身近卫:“你们几个带上从京城送来的图画,靠近过去仔细看看。如果长相与画中人不同,就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杀掉,如果是她,那就不惜一切代价生擒。”

“是!”几名近卫齐声应是,拨马而去。

炎烈国军队的弓箭手急忙后退,盾牌手、长枪手上前列阵,拒马也在后方往前推,不觉有一丝微小的混乱。

而这里,风灵国的军人们纵马如飞,人人在马上弯弓搭箭,人未至,箭雨已如飞­射­到。炎烈国的军盾手还来不及就位,弓箭手和长刀手犹处混乱之中,已被箭雨­射­到一批人。

风灵国的军队早已收起弓箭,在第一时间拔出长刀,纵马挥劈,一时竟如入无人之境,直似一把钢刀,在炎烈国军队之中,破出一条染血之路。

混战之中,有人看清云凤弦的容貌,急忙打出旗号,通报后军主帅。

燕将天微微一笑,亲自擂起战鼓。随着战鼓之声,整支军队开始以云凤弦这一支敢死队为中心,加以包围聚歼。军队的攻击重心,有了明显的转移。

莫火离即时调集全军,向明月关冲去,同一时间,李顾亲率明月关­精­锐,再次冲击炎烈国的阵营。

此时炎烈国军队的阵形已经被云凤弦冲乱,再加上,主要注意力都在云凤弦身上,竟是无法有效加以阻拦,眼前看两支风灵国的军队,越来越接近。

身在军帐中的燕将天不必理会不断传来的战报,仅以目光遥望,就可以总揽战场全局。

越月一迭声呼唤:“大帅。”

燕将天只是淡然微笑,一派安然:“不必理会,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那个人。”他遥望在血雨杀阵中,那支左冲右突的骑兵,眼中­射­出灼热的光芒。生擒风灵国的皇帝,这个诱惑实在是让人无法抵挡。相比攻占一座城池,这样的功绩,更易在史书上留下赫赫声名。更何况……一缕微笑,悠然出现在燕将天­唇­边,不让莫火离把军粮运进明月关,他又怎么敢放心带全军来追击营救呢!

云凤弦从来没有想过,这世只想做个逍遥皇帝的她,还是有一天会亲自上战场,不但要在最近的距离面对血腥,甚至还要亲手去制造杀戮,让鲜血染满双手。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古奕霖最知她心­性­,这一路伴她冲杀,如果不是因为过份担忧她,或者,从来没有经过这样惨烈的他就要支撑不住了。论武功,他是在场所有风灵国人中,最高的。但他一来没有沙场作战经验,二来,这样踏着血­肉­前进,这样毫不犹豫的亲手杀戮生命,又怎是一个从小在闺阁中长大,­性­别为男人的心灵可以承受起的。

如果他自己领军冲杀,可能还没有冲到一半,就已经崩溃得弃剑倒地了。可是,现在的他身边有云凤弦,有着他最在乎,最心爱的女子。想到她的心情,他自己也跟着心痛如绞,倒忘了自己的惧怕。一路刀光剑影,一路血雨冲杀,无数声呐喊响在耳边,无数把利刃刺到面前,无数鲜热的血,溅在身上,他只把全部­精­神,放在所有攻向她与他的刀枪之上。

他与她,结发生死,不离不弃,他只想伴她苦战,至最后一刻,除此之外,万事万物,都已不再重要。

战场上,喊杀震天,古奕霖却能听到每一点以她和他为目标的风声,战场上,寒光彻骨,他却从不曾遗漏任何挥向他与她的光芒。

他不知道当他挥剑的时候,手下无一合之将,他知道的是,他所心爱的人,至今还没有受伤。

他亦不知道,现在的他一共夺走多少生命,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依然与他所爱之人并骑不离。

他也同样不知道,有多少血染透了他的衣衫,他只是忧心,他身上溅得血­色­点点,会不会让云凤弦的晕血症再犯。

云凤弦其实并没有像古奕霖所担忧的那样被血雨和杀戮刺激得无比痛苦。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分神。那么多人的生命压在她的肩头,那么多人在伴随她,赴一场决死的冲杀。她没有任何时间去自伤自叹。她的每一分注意力、每一分­精­神,都放在战场上,不敢有半点轻忽。

自从云凤弦自报家门之后,她更是发觉到炎烈国的军队,没有向他们放一箭一矢,甚至不敢对着她下杀手。意识到这件事后,云凤弦越发肆无忌惮,左右冲突,毫不在意自身安危。有时看到人家的兵器攻来,她倒拿自己的要害去挡。

反倒是不少炎烈国的将领士兵,为了避免手中的武器杀了云凤弦,或把她打至重伤,而忙不迭闪避、退后,甚至自己跌倒受伤,弄乱自身队形,妨碍友军行动。这样更给了云凤弦机会,可以让她更深的突入到炎烈国军队阵营之中。

四周的炎烈军不断集结,左右的敌人,仿佛永远杀不完。八百人的­精­骑在数万人的炎烈军阵营中冲杀,恍如沧海一栗。但是,就算炎烈军有数万人,可是能与八百人正面作战的,毕竟有限。再加上无法放箭,而这八百­精­骑又人强马壮,以决死之心冲杀,到真能不断冲击混乱炎烈军本阵,杀入炎烈军阵营深处。

但就算是云凤弦不用担心生死,其他的风灵军,却面临最无情的杀戮围歼。他们固然强悍善战,可是炎烈军也一样是­精­锐之师。这一番苦战,惨烈至极,每一步的前进,都必须以血­肉­和生命来交换。

可是所有的风灵军人面临着这一切时,没有一人心生胆怯,全部牢牢护在云凤弦与古奕霖后方,紧紧跟随着他们。马倒了,就弃马步战;手被刺伤就换手持刀;脚受伤了,倒地之前,还记得最少要拖住一个炎烈军,就地刺死。就算是手脚齐断,也不忘用身体撞到炎烈军身上,用牙齿紧咬住对方的咽喉。有人眼睛被炎烈国军人的刀尖挑出来了,发出尖厉的如同惨叫的长笑,一把抓住对方挑在刀尖的眼珠,塞到嘴里嚼了几嚼,骇的四周一群炎烈国的军人,一时不敢进击,他自挺刀向前。有人鼻子被砍断,却被一层皮­肉­连着,每一动作,鼻子就垂在脸上晃来晃去,他心中不耐,反手用力一扯,把整只鼻子扯下来,信手一扔,同时右手往侧一劈,把右方那吓呆了的炎烈国军人劈到于地……

燕将天在帅旗之下,见风灵国军队这一路冲来的惨烈厮杀,不觉微微动容,轻轻叹了一声:“他竟能带出这样的兵。”

越月已经上前请命道:“大帅,他们往这边冲过来了,就让末将去把他们……”

燕将天摇了摇头:“不必,让他们过来吧!这样的勇敢,理应有所报偿,不过……”他淡淡一笑:“虽然不必调重兵去拦,但也不用给他们让路,如果他们连杀到我面前来的本领都没有,也就不够资格,让我另眼相看。”

云凤弦不知道这样的苦战到底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挥刀的手已经麻的失去了感觉,只是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衣服都紧贴在皮肤上,却不知道是因为汗水,还是因为热血,只知道,每一分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呻吟的哀叫。当后方传来早就约定好的轰然战鼓声时,她全身一震,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僵,几乎不敢回头。

古奕霖一剑挥出,格开刺来的一枪,剑势顺枪杆滑过去,已削下持枪人的五指,同时疾声大喊:“凤弦,听到了吗,莫将军入城了。”

云凤弦长舒一口气,忽然觉得眼中一片湿润。至此,她才发觉,所有的力量仿佛都已用尽,身体晃了一晃,差一点自马上跌下去。

远方天之尽头,浩然光芒渐渐灿亮,已是黎明,天终于亮了。而长天之下,比阳光更耀眼的,是飞扬于天地,仿佛能席卷云天的帅旗,还有帅旗下,那一身盔甲,反映起太阳光芒的人。

云凤弦回头,心下惨然。

此时跟随在她身边的,已经不足三百人了,犹自围护在他身旁,半步不肯退,苦战不绝。她听得到刀砍入骨、枪戮入­肉­的声音,却听不到他们一声呻吟,一次闷哼。

她扭头,再看向已经非常接近的帅旗,忽的长声大喝:“住手!”

炎烈国的军队自然不会听她的话,他们不停,风灵国的军队想停战亦不可得。

不过,燕将天目光遥遥望来,二人的眼神,在战场上微微一触,仿佛都明了许多。

燕将天微微抬手,轻淡平和的说一声:“住手!”他的声音不大,但战鼓和旗号,却已将主帅的命令传往全军。

战事立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攻击的动作。

云凤弦手一松,战刀落地。

事实上,与其说是她自己松手扔下了战刀,倒不如说是她的手太酸太软,根本连刀都握不住了。

她伸手入怀,在所有炎烈国军人警戒的目光中,掏出一条被鲜血染红一大半的白手帕,在空中挥了挥:“我投降。”

云凤弦遥遥望向燕将天有些诧异的脸:“降者免杀,对不对?”

燕将天眼神奇异的看着他:“如果我说不呢?”

云凤弦叹口气,心里哀悼自己累成这份上了,还得提起­精­神和这莫名其妙的所谓名将斗心眼——明明心里盼得要死,还装什么酷样……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做出凛然无惧之态:“那我只得苦战到死,以死报国,宁死不被俘了。”

燕将天听她一连三个死,简直就有点儿以死相胁的味道,又觉奇怪,又觉诡异。他是炎烈国名将,多年征战,灭国屠城之事,也不是没有做过,身处绝境的君王,也见过许多——有的是宁死不降,用­性­命保全君王的尊严,有的是卑躬屈膝,不惜一切,以求苟活,却从未见过云凤弦这种君王。

说她怕死,他却敢于亲冒矢石,做这场了无生机的冲锋,来救护别人。以她的地位,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可说她不怕死,却一点也不在意君王尊严、国家体面,甚至军人的原则,随便就说出投降二字。

说她怕死,她明明满口说着死,可表情里,却又似丝毫也不曾放在心上。

燕将天心念电转,冷然一笑:“我若受你投降,却事后将诸人一杀了之呢?”

云凤弦叹了口气,无所谓的耸耸肩,笑道:“如果连燕将军你都把自己说的话当放屁,愿意把自己的信用人格踩成烂泥,我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样?”

“大胆……”同时间,有好几个炎烈国的人愤声怒斥,雪亮的钢刀、锋利的长枪,遥遥就指向云凤弦。

云凤弦不以为意的挑挑眉,看向燕将天。

燕将天不动声­色­的挥挥手,满天杀气消于无形。他看向云凤弦的眼神,喜怒莫测:“好,我接受你投降,你让他们放下兵刃。”

云凤弦摸摸鼻子,回头看时,不觉叹了口气。

几乎所有的风灵国军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云凤弦,人人眼中写着不可思议,脸上明确表达着不赞同。云凤弦有些苦涩的叹了口气:“你们答应过我,无论我的命令是什么,你们都会听从。”

“公子,我们怎么能向炎烈国的人投降?”

“公子,我们情愿战死。”

“公子,我们还有余力苦战。”

“公子,我们不怕死……”每一个人都遍体浴血,每一个人身上都挂着彩,有人伤重得甚至大声喊叫都会牵动伤势,痛不可当,却还是痛心疾首的大叫。他们的叫声,让炎烈国军队的将士脸上神­色­多少也带出敬重之意,可是空气之中的紧张气氛却忽然让人窒息。

四周,炎烈军已经迅速布阵,把他们如铁桶一般困住,只要主帅一个示意,即千刀劈落,万枪攒刺。

燕将天脸上却流露悠然之­色­,似这等阵前将卒不合、命令不通的情形实在是很难看到的好戏。他有意无意冷笑一声,讪笑嘲弄之意,尽在其中。

云凤弦却听而不闻,目光扫视众人,大声道:“你们是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怕死的不值,我怕让大风灵国这么多热血男儿,白白送了­性­命。你们觉得投降是屈辱,可是留有为之声,以期他日有所作为、偿报国恩,比奋勇一死,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毅力,你们明白吗?”

风灵军人们一阵沉默,人人眼中都有着不甘不忿,痛苦之­色­。

“将来,如果有人会责骂你们,羞辱你们,那就让他们来骂我,骂我是胆小鬼、怕死鬼好了。”

好几个人张口欲言,又黯然止住。

谁能说云凤弦怕死呢!她完全没有必要出战,却挺身而出。她身为王族,却和所有士兵一起,冲杀于必死之阵。

“死有重于高山,有轻于鸿毛。当我们为掩护莫将军而死战时,就算死也死得其所。现在,我们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继续这种无望也无益的战斗,就只是白白浪费有为的­性­命。”

“可是,我们愿意为风灵而死!”军队里,有个士兵几乎是有些悲愤的喊出来。

云凤弦更大声的喊回去:“风灵国要你们无益战死的尸体和鲜血有什么用?”她铁青着脸,不看这些为国奋战的士兵痛楚的神­色­,一字字道:“请为了国家活下去,请为了我活下去,请为了你们自己活下去。”

几乎每一个听到这番话的人,无论是炎烈军还是风灵军,都多少为之动容。在这个杀戮战斗永无止息的乱世中,在所有国家都教导士兵应该苦战而死,绝不可受辱被俘的世界里。偏偏出了个云凤弦,她这样的想法实在过于古怪,也过于震撼人心了。

燕将天微微扬眉,目光深不见底,望着云凤弦的神­色­,大见古怪。

炎烈军们神­色­黯然,有人长叹,有人垂头,有人微微颤抖。

云凤弦一挑眉,正想再说什么,古奕霖却轻轻地开了口,道:“再打下去,不管你们多么英勇,也只能战死,而我们夫妻也必要和你们一起苦战至死的,你们想要我们死吗……”

没有人回答,不知是哪一个手最先松开,钢刀落地的声音,清脆得震动人心。

一瞬间,云凤弦几乎落泪。

那么多的道理,那么多的想法,都压不下这些人对于战士尊严的执着,最后却仅仅只是为了她的生死,这样轻轻放弃用这么多鲜血和苦战所坚持的原则。

不管她是多么的痛恨战争,但对这样的士兵却是无比的心痛。

风灵军纷纷抛下武器下马。他们下马的动作异常僵硬,有人跳下马时,几乎跌倒,有人低着头,努力不想让人看到,悄悄滴落的眼泪。

燕将天不自觉的轻轻叹息一声,挥挥手,自有手下上去将风灵军捆缚。

炎烈军也敬他们勇悍,倒也不敢多做羞辱。而且,风灵军大部分都身受重伤,纯是以一股意气,勇悍的信念支持,此时弃刀下马,心中勇悍之气渐消,根本不用捆,已经有人摇摇欲倒。所以,真正全身上绑的人很少,大部分只是随便缚了双手就算了。

云凤弦与古奕霖也跳下马来。

古奕霖也随意一挥手,掌中那不知砍到多少秦军将士的宝剑,就已抛下。

没有人过来绑他们,他们也并觉意外,自自然然牵了彼此的手,走向燕将天。士兵们早得了暗示,无言的分开一条道路,让他们走到燕将天马前。

云凤弦并不习惯这样抬着头,对着高高在上的人说话,但神­色­间,却绝无屈辱悲愤之态,平和安定的好像在酒宴上对客人道谢。

燕将天微微一挑眉:“谢我什么?谢我围攻明月关,谢我杀了你们这么多人谢我将你们俘虏?”

“谢你,让我有机会保全住他们。我的命令没有在第一时间让他们服从,战场上瞬息万变,你原本没有必要听我们说上这么一大堆的。”

燕将天轻轻笑笑:“能听到这些奇特的说法,耽误一些时间,又有何妨。而且,堂堂风灵国陛下的面子,末将又怎能不给。”他脸上笑意渐渐加深,手中马鞭遥指明月关:“你说,当莫火离知道,明月关的安危、他自己的­性­命是用风灵国王陛下换来的,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不等云凤弦回答,燕将天悠然一笑,发出了一个,让所有将士愕然,极不合常理,在军事上必会处于劣势的命令:“我们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不能出任何差错,也不能给莫火离任何机会把人抢走。中军立刻带俘虏会远定城,大军随护撤退,首锋营改为后营,全力断后。”

粮车和军马一进明月关,整个城内,便发出一片欢呼之声。满面风尘,难掩疲态的莫火离脸上也有了释然之­色­,眼中却有灿烂的光芒扫过。他目光温和的看向所有含笑迎过来的战友,先是对张成前点点头,然后问严恕宽:“这些日子明月关被困,公子还无恙吗?”

四周原本的欢呼声忽然一顿,人人神­色­怪异。

莫火离心下一沉,即时喝问:“公子怎么了?”

严恕宽见四周诸将,在主帅面前,竟是谁也不敢开口,便道:“刚才冲入炎烈军,吸引炎烈军主力,混乱炎烈军队形的那支人马,是公子和夫人亲自带领的。”

莫火离脸­色­大变,喝道:“你疯了,怎能让公子与夫人涉险。”他返身奔上城楼,向远方看去。炎烈军阵中的故事已经停止,遥遥只见旌旗如云,哪里看得到风灵国的至尊之人。一时莫火离只觉手足冰凉,羞愤欲死。摄政王将君王生死安危交托给他,他却让君王代替他,身陷于险境。做为一个军人,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主君因自己的无能而陷入囹囵更大的羞辱和失败。

千万种愤怒化做火焰在莫火离胸中燃烧,使他愤极怒极,大声呵斥诸将:“亏你们也是七尺之躯、堂堂男儿,生死险境,必死之战,你们竟让公子这等尊贵之人,以及身为女流的夫人去领兵,你们……”众将从不曾莫火离如此愤怒,齐齐跪下,无一人敢抬头,无一人敢回话,只是人人脸上都流露出深深的痛楚与无奈。

严恕宽知诸人在积威之下,不敢反抗莫火离,再加上军队之中,位阶森然,此时怕也只有自己可以驳一驳他的话了。

“莫将军,如果公子不去,普通人领兵,根本无法分走燕将天的注意,又如何可以让你们押着粮食进城?没有粮,明月关必破,到时,又如何保得公子安然?公子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莫火离又恨又痛:“公子在鼓声中传讯,说是让人假扮他。若早知她自己涉险,我必不会……”

严恕宽摇头道:“公子就是料到了你必是如此心意,所以才要骗你,你又怎可让公子苦心白费?”

莫火离瞪着他:“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明明清楚公子身份何等尊贵,为什么就看着公子这样去了。就算莫火离身死战阵,就算明月关城破,但还是可以调一支­精­锐,保护公子从山路遁走,为什么……”

严恕宽摇了摇头,不加分辨,只说:“公子临阵之前,有信给你。”

一旁的张成前忙把云凤弦交给他的书信呈上。

莫火离一手接过,撕开信封,展开信纸,整张纸上,却只有四个大字:“国事为重。”他愤然将手中信一合:“国事为重,公子既知国事为重,便不该这般涉险。莫火离不过是一个粗莽武夫,怎么值得公子舍身相救,若公子遇难,我必百死莫赎。明月关虽重,也贵重不过公子的身份,公子若被炎烈国的人所执,那风灵国……”

“你错了。”严恕宽淡淡道:“公子和你一样清楚整件事会有什么后果,她出战之前,亲口答应过我,她有绝对的把握,不让炎烈国的人利用她的身份而做出有损风灵国之事,她早已写好信,给摄政王和太后,就可能出现的恶劣情况做出安排。而我……”沉默了一下,才道:

“相信她!”

严恕宽轻轻一叹:“她比我们更坚定,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加全面的了解整个局面。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打算怎么做,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把握可以不被炎烈国的人利用,但是,很奇怪的,我相信她……虽然我从未喜欢过她。”

莫火离凝望严恕宽,闷声道:“所以你才同意让她去领兵?”

严恕宽摇摇头:“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想掩饰我的想法,我阻止过她,但我自问没有尽全力。或者在我的心里觉得,如果她就此消失,或是力战而死,或是为了不被炎烈国的人利用而自尽,倒未必是一件坏事。”

“什么……”莫火离失声叫道。

严恕宽脸­色­不变:“她这样死,才死得其所,不必让某些人背负不义之名,也引起整个风灵国敌忾同仇之心,再没有了动乱的根源,再没有足以威胁国家安定的存在。最多追究起来,由你我才承担保护不周的罪责。”

“你……”莫火离双拳无意识的握紧,如果不念着同朝为官之义,也许早就不顾身份,一拳挥出去了。

严恕宽犹自神­色­镇定:“我的心思隐秘的,连我自己都不自知,但是公子却似乎早就看穿了,并且一口点穿了我。”

“什么?”莫火离一怔。

“但是,她却并没有怪罪我、指责我,反而只是对我笑笑说,你放心。”一直语气平板,没有起伏,不带半点情绪的严恕宽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莫火离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严恕宽,忽的长叹一声:“既然公子不肯怪你,我也不再多说……”

他回头凝望城下炎烈军,眼中流露深深痛楚之­色­:“你觉得公子一定会自尽,以避免被炎烈军所利用吗?”

“这是我所能想出来的唯一方式,也是自古以来,许多与公子身份相同的人,为保护尊严所采取的最后方式。”严恕宽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里,也有淡淡的无奈和伤痛。

莫火离无意识的伸手按在城垛上,慢慢用力并没有察觉,自己指甲掀起,已经有鲜血溢出。其他诸将,听他们说话,只觉头昏脑胀,想不通这番对话的玄机何在,但也隐隐察觉了云凤弦的身份只怕不是一个寂寂手机的闲散宗室那么简单,不过谁也不敢再主将气头上开口询问,人人识相的保持着沉默,直到这时,莫火离无意识的自残行为,才让众人一惊而起。

李顾痛叫一声,顾不得惧怕,忙按住莫火离的手:“将军,都是我们无用,累及公子,请诸将军按军法处置就是,将军切不可自伤身体。”

莫火离黯然一叹,摇了摇头:“不关你们的事。”他目光仍望向城下,眼光中­精­光陡起:“不管如何,万一公子真有不测,我除了自尽相殉,再无他法了。”

诸将无不心寒,同声道:“万万不可。”

莫火离却听而不闻,眼睛还遥望着城下。

严恕宽见莫火离冷静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道:“公子身份尊贵,一旦被擒,将军你必会全力营救,这一点,公子自己就想到了,相信燕将天也想到了。不过,公子还推测了燕将天可能会有的行动,并做出了建议。”

莫火离不解的皱眉:“什么建议?”

严恕宽淡淡看向张成前:“兵法战术,军前作战,我一向不懂的。”

张成前忙上前一步,到了莫火离身侧,低声把云凤弦临行前的交待一一讲述。

莫火离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先是吃惊,后是不信,再然后是钦佩。

张成前语音方落,莫火离徐徐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混乱的心绪,这才沉着的再下了一次,和刚才完全一样的命令:“开城门,全军追击……”

张成前微微一笑:“全军……是,领命。”

大军后撤之时,或许是为了安全保险,不和炎烈军作直接接触,或许是为了尽快把云凤弦押回炎烈国境内,燕将天的中军营,一直在最前方,被俘的炎烈军,也被一起带着离去。

云凤弦和古奕霖都没有被上绑,甚至还给他们安排了两匹马。可见,燕将天还是给予了皇族应有的礼仪和优待。

当然,古奕霖的本领也让所有炎烈军将领印象深刻,为防他暴起发难,二人双骑,被十几个炎烈国大将围得严严实实。

大军在迅速的撤离,各种军报迅快的传导燕将天手中,看到己方部队的混乱和惨状,他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反而悠悠然道:“若不如此,怎能让炎烈军得意忘形,一路追击我们,远离明月关呢!”

身旁越月笑道:“莫火离急于救人,必然全军突击,这个时候,明月关内必定空虚,只需一支­精­锐,全力一击……”

燕将天笑道:“你既明白应该怎么做,还用我多说吗?”

越月眉间尽是飞扬的神采,向着燕将天双手抱拳:“末将必会将整个明月关,献给元帅。”说着一带马缰,大喝一声:“彪骑营下弟兄们,跟我来。”

一声令下,无数炎烈军发出轰然喝声,一支人马迅速从大队中分离出去,跟着越月,转眼远去。

云凤弦轻轻叹息一声:“怪不得,炎烈军撤的这么快,大营里的一切辐重工具都没带上,一方面可以让风灵军得意忘形,一路直追,一方面使炎烈军,利用原先营中的所有器具,全力攻城……燕将军,你想得实在太周到了,让人不能不佩服。”

燕将天有些奇异的看了云凤弦一眼:“这个时候,你只觉得佩服我吗?”

云凤弦耸耸肩:“如果将军想看我愤怒。悲伤、焦急的样子,只怕要失望了。我已经尽过力了,能做的,我全做了,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我都已无能为力,又何必再去做无用的喟叹。反正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无愧于心。”

燕将天朗声一笑:“你倒是豁达之人。”

云凤弦笑笑不语。

燕将天拍拍胯下白马,遥望远方天际高高升起的旭日,只觉胸中亦似有一轮骄阳升起,说不出的满足快活。这一战,不但捉住了风灵国的皇帝,连风灵国边关屏障明月关,也已掌握在掌中,哪怕他平日里修养再佳,也不觉生起深深的得意之情。

这种得意心情,一直持续到收到后方报告:“追击风灵军,忽然全军回转。”

燕将天猛然­色­变。虽然在他的计划里也有一路追击,得意忘形的风灵军,听说明月关被攻,而回转救援,被己方军队回头夹攻的情节,但绝不是现在。

这个时候,风灵军回头的太早了。这个时候每月月领的那一支军队,刚刚绕过风灵军,没多久。等风灵军赶到明月关时,炎烈军才刚刚准备攻城。骑兵不利攻城,他们必会下马,然后整理营寨中的攻城器械,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被铁骑强弓的风灵军最强骑兵冲杀践踏,再加上,明月关原有人马的夹攻……

那将不是一场战争,而是最简单的屠杀。

燕将天只觉全身一寒,心头一阵冰凉。

原来,得意忘形的不是风灵军,而是他自己。

原来,他以为引风灵军掉入陷阱的时候,自己其实已经掉进了风灵军的陷阱。

他猛然抬头,看向云凤弦,眼中锐芒如刀剑之光:“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这么轻松?”

云凤弦淡笑不语。

燕将天只觉不可置信:“为什么?他们怎么可能放弃你不顾,他们怎么可以不全力救你?”

云凤弦摇头:“将军石一代名将,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身为一名成功的主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出准确的判断,只要可以达成目的,必要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面对无法达成的作战目标,还一条路走到黑,除了把战争变成毫无意义的消耗战,白白浪费战士的生命和鲜血,就再没有别的意义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楚军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仅凭武力把我救出去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借救我布置假象,以图逆转战局,在另一个战争层面,为自己争取最大的胜利。”

燕将天愕然不语。他岂会不知道为将之道,岂会不明白战场上如何取舍,但是这人的身份是不同的啊!可是……一国之君的身份、一个国家的正统,整个国家的颜面何尊严,胜过了无数名将的生命、整支军队的存亡、一座城池的存续,甚至超越了一切兵法必守的规则。任何将领都不可能在君王被擒的情况下,还能弃之不顾,另外再去玩弄什么兵法计谋。

云凤弦轻轻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说道:“燕将军,你不必难过,这不是你的错,你的所有计划、谋算都没有错,你只是没办法想到,我会成为弃子,没法理解,我也可以同样为大局,成为被牺牲的一方。这不能怪你,因为换了任何百战名将在这里,都无法突破这一思想局限­性­。吃一堑,长一智,今日之败,未必不是他日之幸,你说对吗?”

燕将天料不到他居然会来安慰自己,不觉哑然失笑。

燕将天点点头,居然客客气气的对云凤弦抱拳施礼:“多谢指点,令我茅塞顿开,不过……”他叹口气,有些苦涩的笑笑:“我不认为,这些道理,在以后能对我有太大帮助,因为除你之外,我不能相信,任何有你这种身份的人,会做这些事。”

云凤弦不置可否的笑笑,不再说话。

燕将天迅速向身边的副将传令:“你领五千人马,把他们带回城去,绝不可有失,不能让她逃脱,但也不得失礼。”

“大帅,那你……”

燕将天淡淡道:“我领全军,回头营救……”

好几个声音齐声道:“大帅……”

虽然谁也没有再说下去,但语气之中劝阻之意尽露。

众将考虑及此,自然纷纷阻止。

燕将天却只是摇摇头:“我是全军主帅,我不能放任我的部下陷入死局而不救。你们只管把人带回去,一路不许回头,不许停留。回城之后,注意探马飞传消息。如果我军不利,或是我战死沙场,你们不要有任何停留,即刻派重兵把这两个人送往京城。哪怕我军全军尽灭,哪怕我身死明月关外,只要抓到了这两个人,这一仗,胜的仍然是我们。”

这番话说的众将无不侧目打量云凤弦与古奕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比整支军队,比一军统帅还要贵重。总不可能,他是风灵的国王吧!

云凤弦却对所有人异样的眼光,视若无睹,只是微笑着安然坐在马上。她安静的看着燕将天深深的目光望来,安静的看着燕将天挥手下令,整支军队迅速集结,向明月关方向,如飞而去。

云凤弦微笑着看着五千人马,在四周层层包围,然后,她非常配合,毫不抗拒的催马,在五千炎烈军的押送下,离开了风灵国。

身后风声呼啸,大旗猎猎,马嘶人吼,兵器相撞声、盔甲相碰声、咒骂声、愤喝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而她没有回头,镇定、平静得出人意料,跟随着大队人马,渐渐远去,一直穿越手机txt国,来到炎烈国,进了远定城。

她,距离她思念的风紫辉有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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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星光闪 第十八章 狡猾如狐的皇帝

远定城除了所在位置不同,所处国家不同,几乎是另一个明月关的翻版。依然是宽阔的护城河,依然是厚重的城墙,依然是石制的房屋,依然是贫穷而苍凉的城池。唯一不同的,只是远定城附近,并没有太多高山。

甚至于云凤弦与古奕霖还是被安排在了宽敞舒服的房间,除了守在房门外的士兵敌意浓一点,简直让人以为,仍然置身于明月关中。

很明显,因为燕将天过于重视云凤弦,其他将领也不敢慢待了云凤弦。这样的境遇,让云凤弦心中百感交集。两座城池,只隔着一个小小的手机txt国。

一样的城防,一样的建筑,一样的饮食,一样的语言,甚至是一样的文化,却切割出两个国境线,从此引发无尽的杀戮和纷争。

云凤弦一直强笑着,直到炎烈国的人全部离开房间,她才伸手关上房门,脸­色­才刷得白了下来,靠着房门晃了晃,然后慢慢滑侧在地。

那一瞬间,古奕霖以为她会晕过去。

但云凤弦只是慢慢垂下头,无比疲倦地把脸,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现在她的手掌上,依然到处是刺鼻的血腥,让人感觉到一种刺心的痛楚。说什么,永远不会为救一人而害天下,也不会为救天下而牺牲任何人。

但当真正考验来临时,不必什么天下,只要一个小小明月关,就可以让她再次把生命当做棋子来衡量。今日一战,那个总是阳光般微笑着,那个晕血、惧高,那个怕吃苦、怕受罪,永远只想着安逸过日子,期盼着幸福米虫生涯的云凤弦,再也回不来了。

她一直试着支持,哪怕晕血的天­性­提醒着她自身的虚弱,她也毫不犹豫,让自己的手染上血腥,让鲜红滚烫的血,溅了一身。哪怕明白生命无比珍贵的内心在呐喊着,她依然眼也不眨地,夺去一个个生命。哪怕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呻吟哀叫,哪怕每一点­精­力都已被榨­干­净,哪怕她情愿跪倒在无尽战场上,质问苍天,但她仍然用她所有的理智去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

但是他的心中知道,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此打得粉碎,再也无法复原。既然走到这一步,她就不能再保持着她自己的初衷,她再不能退缩,她的肩膀上多了风灵国的尊严,多了风灵国军人的荣光,也还有着许多追随她的士兵的生命。

所以,她即使被掳,也不能让炎烈军有丝毫轻视风灵军,也不能让燕将天占走她半点上风。

直到现在,炎烈人客气地给了云凤弦一个单独的空间,她才敢把自身的虚弱无力,悲哀无奈,流露出来。

古奕霖屈膝半跪在她身边,轻轻把她的双手合在自己掌中,轻轻说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到最好,你已经尽你所有的能力,救了所有可以救的人。”

云凤弦闭上眼,紧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若不是为了我......”

古奕霖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不是那些强国,只想着扩张土地,侵占他国,又怎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他语气坚定,看着这样虚弱无力的云凤弦,他难以拟制地抬头,眼角却有一颗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云凤弦轻轻伸手,拭去他下颌的泪痕:“很难受吧!不过这样的事会一直发生,因为人是最难满足的一种动物。奕霖,至始至终都是这样,人永远因为自己的欲望再去杀人。。。”

古奕霖慢慢地合上了眼,自从云凤弦失踪之后,他杀的人多得都快数不清。可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若是为了云凤弦而杀尽天下人,他古奕霖也不会害怕。也就是到现在,他才真正的明白云凤弦的想法,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云凤弦手掌天下权,却不思进取。

王者的雄心,到底需要多少人的血和­肉­,才能填补。

可是,现在的云凤弦想错了,他的痛苦,根本不是因为杀人的痛。杀人再痛,战场再残酷,他都庆幸可以真正面对,真正了解,这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什么才是真正的仁慈,所谓雄才伟略,真正带来的是什么,上位者一个念头,将会让百姓付出的是什么。

他内心深处真正庆幸的是云凤弦带他出来,看着外面如此广阔的天空,看到了云凤弦在战场上,承担了那么多痛楚与责任,而他,能以她‘妻子的身份’与她一起分担,而不是仅仅做为皇后,一个永远被囚禁在金笼里的金丝雀,永远被保护。

他现在的人,仅仅只是为了她的痛楚和负担而难过。他曾对云凤弦说过,她有统一天下的潜质,可以带全天下人摆脱战乱苦痛。可是现在,看到云凤弦眼中难以隐藏的痛楚,他心如刀绞,情愿她一事无成,情愿她碌碌一生,只愿她常有笑颜,只盼她永远欢然......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云凤弦猛然站起,刚才一瞬间的脆弱无助,已经消失无踪:“有事吗?”

“洗澡水和替换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要沐浴吗?”

云凤弦与古奕霖相视一眼,看到彼此脸上的苦笑。

真的恍如梦中,如果不是口音略有不同,他们几乎以为,仍是在明月关中,仍是有风灵军,这样敲起房门,提醒他们沐浴事宜。

云凤弦立刻回道:“多谢了,我们这就出来。”

门外再没有什么声息了。

云凤弦用力握了握古奕霖的手,深吸一口气,脸­色­已恢复平静,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

古奕霖轻声唤他:“凤弦。”

云凤弦努力对他微笑道:“我知道,洗澡水只能洗掉手上的血,却洗不净身上的血。我也知道我的身份会为我带来什么,可是,我不能让他们利用我对付我的国家,还要尽力保全被俘的兄弟。我希望,可以留有用之身,将来能够找到风紫绊,我们大家,又能快快乐乐在一起。”

古奕霖淡淡一笑,轻轻道:“我相信你。”

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他们两只手十指紧扣,另外两只手,同时打开了房门,面对房外一整排的炎烈军,同时安然一笑,再无忧虑之­色­。

沐浴是单独完全的,云凤弦很好的掩饰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身份,古奕霖亦然。正好炎烈军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性­别,更也不愿在他们身上多费脑筋,除了按时送饭,派人看守,也对他们不闻不问。

只是......他们不能踏出房门一步,也无法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更不清楚其他的风灵军处在什么境地中。这样的情况直到晚上,有炎烈军来请,称主帅在正厅设宴,迎接公子。

云凤弦心中一动,问道:“燕将军回来了?”

炎烈军领队点了点头。

“战事如何?”

来请人的炎烈军领队笑了笑,不言语。

云凤弦知他是断不会说的,想了一想,牵了古奕霖的手,笑道:“有劳引路。”

向着帅府正厅一路行来,已觉杀气森森。空气中,仿佛有隐约的血腥气。沿途所有炎烈军,无不怒目而视,森冷的长枪、冰凉的钢刀,似乎都带着杀戮的冷意。

古奕霖只觉寒气彻骨,云凤弦却轻轻握紧他的手,低声说:“是好事。”

“什么?”古奕霖愕然。

云凤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这一战,他们若得胜,必会得意忘形,眉眼之间多见兴奋之­色­。可是,看所有炎烈军的表情、气势,分明愤怒难当,恨不得拿我们大大出气。虽然不一定我军大胜,但至少炎烈军不曾占到半分便宜。”

古奕霖听得心中一安,转念又想到,若是炎烈军大败,或并不曾胜,心头郁闷,那第一个被拿来消气的必会是他们二人。这一想,本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云凤弦握紧他的手,细声安慰道:“别怕,镇定。他们必会对我们立威,你我不可惊慌失措,让人徒然讪笑风灵国。”

古奕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转眸见他脸上笑意微微,只觉心头莫名一安,天地之间,再无可畏惧之物之事。

云凤弦虽然对着古奕霖含笑,自己心中却是沉如巨石。她确定自己不必担心生死安危,甚至连古奕霖都因身分高贵,地位显赫而让人不敢随意欺辱,只是,其他的被俘风灵军就 ......”云凤弦暗自咬了咬牙,罢了,既然一切都是我做的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总要护他们周全就是。

前面炎烈军引路,已转往帅府正厅的大道。身后两排­精­悍无比的炎烈军,手按腰刀,名为侍奉,实是押送,步步紧跟。

云凤弦与古奕霖浑不管礼法规矩,于众人之前,手握着手,转过弯道,走过花园的间隔门户,眼前豁然开朗。只是还不及看清前方正厅眼前道路,就已经被无数寒光耀花了眼。整个走道上布满了炎烈军,一个个站得笔直,一眼看去,竟不知有多少人。

在云凤弦与古奕霖走进来的一瞬间,无数把钢刀同时出鞘。森然的杀气,转眼弥漫于天地之间,似要吞噬一切有形的生命。钢刀猛然高举,重重劈落,无数声刀风奇妙地融为一声,应和着所有炎烈军的大声呐喊,竟足以令千军丧胆。

古奕霖刚过弯道,只觉杀气四溢,刀风乍起,前方引路的两名炎烈军领队,亦应声拔刀,长刀却是对着古奕霖和云凤弦当头砍下。

古奕霖脸­色­大变,身形一震欲动。云凤弦却用力拉住他的手,用微小得仅彼此可闻的声音疾喝:“别怕,别动。”她声音虽小,却奇妙地让人安心,古奕霖果然定下神来,一动不动。

劲风倏止。

眼前两把刀尖,一停在云凤弦额前,一顿在古奕霖发梢,两个执刀的领队,脸上居然隐隐有着汗渍,仿佛刚才那一刀,分寸之把握,已用尽他们的心力。只是,这样千刀出鞘,万刃逼身的杀气和恐怖,换个胆小一点的人,只怕也要嘶声惨叫,腿软倒地,甚至大小便失禁都有可能。

旁人是出了一身冷汗,奈何云凤弦本人却笑嘻嘻,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混然不在意。

而古奕霖本人,心心念念只有云凤弦,倒早将自己的生死安危放开不顾。刀风临体,他面不改­色­,竟有闲暇,对着云凤弦轻轻一笑。

看着众人诧异之­色­,云凤弦慢慢地把双手抬起来,轻轻击掌:“好,刀子举得挺整齐,可见平时排练得很辛苦吧!炎烈国的仪仗队,真是有特­色­呢!”她这般悠悠说来,却叫一­干­炎烈军,听得瞠目结舌。有人咬牙切齿,恨怒难平,有人龇牙咧嘴,努力想控制不要笑出来。于是乎,许多人脸上五官扭曲,露出极之古怪的表情。

云凤弦视而不见,只是携了古奕霖的手,笑嘻嘻往里走。

青石走道的两旁全是密密麻麻的炎烈军,人人长刀出鞘,在空中双刀交加。云凤弦和古奕霖就是在刀丛中,慢步向前,只要众人手往下落,顷刻之间,刚为­肉­泥。这样的威势、这样的场景,本来可以让所有观者心胆皆寒,奈何云凤弦一路走来,笑容满面,左顾右盼之间,笑嘻嘻高举一只手,摇来摆去:“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发现示威无效,再做下去,反落下乘,惹人讪笑,只听得厅内一声朗笑,甲胄声动,以燕将天为首的一­干­将领已大步到了厅外。

燕将天一身轻甲,再衬上修眉朗目,于万军之尊的威势之外,又多了旁人所不能及的风流儒雅之气。他面带笑容,衣甲­干­净整齐,从他的衣着神­色­中,看不出丝毫苦战归来的痕迹,也无法探出胜败得失。不过......”单看他身后诸将,冷沉的脸­色­、愤愤的表情,却让云凤弦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燕将天对着云凤弦一抱拳,深深弯腰施礼:“炎烈远定城主将燕将天,

云凤弦眨眨眼,停下步子,左顾右盼一番,然后非常好奇地问:“大风灵国皇帝、皇后啊!好厉害,他们在哪里,我也看看。”

燕将天一挑眉,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笑容如故:“陛下说笑了。”

云凤弦更加努力地东张西望:”陛下?在哪里?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高贵的人。”

燕将天身后一众秦将,无不脸­色­­阴­沉,大多心中在嘀咕,这个胡闹的家伙,实在看不出任何帝王风范,真的有可能是风灵国皇帝吗?将军真的没有弄错吗?

燕将天却索­性­走到云凤弦面前,对着云凤弦深深下拜:“陛下。”

云凤弦再也不能装模作样看向别处了,她对着燕将天,­干­咳一声,有些讪讪地道:“很抱歉,恐怕你认错人了。”

燕将天微笑道:“大风灵国天子的龙颜,岂有错认之理,陛下何必再行推脱。”

云凤弦叹口气,脸上堆满了笑容:“燕将军,当皇帝啊!我做梦都想,我也真盼着我是,可是我真不是。”

燕将天并不为怒,仍然修养极好的淡淡道:“我军中有人曾见过大风灵国天子龙颜,唤来一认便知。”

云凤弦耸耸肩,笑眯眯地摸了下自己的脸:“人有相同,物有相似,这有什么稀奇。不过,我这脸倒被人认为是天子龙颜,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

燕将天起身,淡定地看着云凤弦,轻笑地问道:”公子当真不是?”

云凤弦点点头,正­色­道:“当真不是。”

燕将天那双温润的目光,立即如电光般冷冽,“果然不是?”

云凤弦收回了自己的笑容,正­色­肃容地一字字道:“果然不是。”反正,她是下决心抵赖到底了,不管怎么样,绝不可以让风灵国皇帝被炎烈人所擒,变成大家公认的事实。

死皮赖乞本是她凤弦最不屑的东西,可是自从她上了云凤弦的身后,这耍赖倒成了家常便饭,还有越来越厉害的迹象......”如果她一口咬定她自己不是,没证没据,炎烈人想要利用她不利于风灵国,也没名没分的。如果所有人都不相信,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么事实,也会变成骗局。

燕将天直直望着一脸无赖样的云凤弦,眼中锐利的锋芒闪动,“陛下有什么证据说你不是风灵国的王?”

云凤弦哈哈一笑,“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是楚王?”

燕将天冷笑连连:”有风灵国王的绘图画像,与你一般无二,有莫火离对你的恭敬,有明月关内,人人知你是皇族中人。”

云凤弦闻燕将天此言,连连摇头,“将军此言差矣,所谓容颜,皆有相似,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说了。那莫将军是至诚君子,从不仗势凌人,对所有风灵人都会客气有加。再说,你不能把话打横了来说,所谓皇族中人,就是风灵国的皇帝吗?”她一边瞎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燕将天的眼神,见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说话,继续说道:“不错,我在明月关向所有人自称是凤翔公子,可是,你们若仔细调查一下,就应该知道,风灵国根本没有凤翔这一号人物。我不过是需要一个尊贵的名分,在必要的时候带兵罢了。我只是一个有钱任­性­的公子哥,冒充风灵国王孙,想要在明月关威风威风,没想到碰上战乱,虽说没有什么高尚伟大的心灵,但国家危难,城池被困之际,也要为国出点力,就是如此。”

她一口气说完,笑着冲脸­色­有些发青的燕将天眨眨眼,又往火上添油,“试问,我若真是风灵国的皇帝,那怎么可能亲自带兵,来做诱饵?救了一个莫火离,却失掉一个风灵王,有谁会蠢到做这样的交易,有哪个国家的君王会自投死路,有哪个国家的臣子会让君王这样做?”

燕将天被她驳得哑然失言。云凤弦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不管怎么说,牺牲皇帝,救一个将军、一座城,确实是非常荒谬的事。他不必回头,就可以看到身后诸将,脸上将信将疑的神­色­。连他自己的部将都不相信,又何况天下人。如果天下人都不相信这是风灵国的皇帝,风灵国也一口否认,云凤弦自己再不承认,那么炎烈国拿到手的就不是一块王牌,而是只能惹来麻烦的烫手山芋。

一无法威胁风灵国,二还要让天下人嘲笑炎烈国居然蠢到抓个长得像是风灵国的皇帝的人,就称之为风灵王。

云凤弦笑着对燕将天道:“燕将军,你一定是让人骗了。其实,我是不是风灵王最好查了,派人去查查,风灵国京城,皇宫之中,是不是有一个风灵王,不就行了。”

燕将天哼了一声,暗道 “炎烈国的密探早知道京城之中那个是冒牌货了。”只是他手无明证,炎烈国暗探情报网也不可能暴露出来,他说得再好,也是空口白话,就算明知风灵国的皇帝是假的,天下人也只当是真的口假做真时,这个真的,也就变成假的了。

自己这一番苦战,损失惨重,才将越月等先头部队救回来,一没有攻下明月关,二没有擒杀莫火离,连抓到风灵国皇帝这惊天大功,似乎也要被这人三言两语椎个一­干­二净。白白出兵一场,死伤无数,却毫无作用,这可不是他可以甘心面对的局面。

燕将天心念电转,淡淡一笑,直起腰,不再执礼如仪:“诸国都有对待王侯之道,虽破国灭城亦不得辱。若阁下只是普通军士百姓,那就恕我不客气了。”他面­色­一凛,喝道:“来人,将这二人拿下,男的拖出去斩了,女的打为军妓,给儿郎们快活。”

一旁应和如雷:“是!”

古奕霖脸­色­一冷,也不惊惶,冷笑一声,倏然伸手向燕将天额上点来。

燕将天知这女子了得,也无心与她对敌,更何况他一军主帅,实没有必要自降身分,与俘虏过招,所以只是不慌不忙,退后了三步。同时,四周许多炎烈军已是大声呐喊,扑了过来。

古奕霖却只一招虚点,手一扬之间,燕将天只觉腰间一松,心中微震,抬手向腰上长刮按去。却觉寒光耀眼,长剑自行出鞘,自己的手,倒像是伸向剑锋,任凭一剑断指。

燕将天心间一惊,手顿在半空。

那长剑就如长了眼睛一般,飞入古奕霖手中。

燕将天是百战名将,武艺非凡,就算是吃了一惊,也不慌张,一瞬间已将功力提至最高,脚下不丁不八,做好应付一切攻击的准备。

四周救主炎烈军已经扑到,后方一­干­将领见主帅长剑莫名其妙飞到古奕霖手中,也都­色­变,飞扑过来,唯恐让燕将天吃亏。

云凤弦倏然纵声长笑,四周寒光闪闪,刀下如雨,他自安然不动。

这一次炎烈军都是为了救护主帅出手,不似刚才纯为立威,出手之间绝无余地,眼看云凤弦与古奕霖就要被乱刀分尸。

燕将天却心中苦笑,他有心吓一吓这二人,逼他们承认身分,没想到古奕霖忽然出手,诡异至此,把所有人都震得情急失措。如今他们是以一军之力对两个俘虏,人家谈笑自如,自家百战炎烈军,却从将军到士兵,个个脸­色­大变,惊慌失措,一大群人扑过来,实在太失身分,徒惹人笑。更何况,他哪里敢真让人把云凤弦砍了,情急间,大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喝,声­色­俱厉,把所有在场炎烈军都吓了一跳。提刀扑向云凤弦的人,无不拚命收刀。奈何不是人人武功高强,可以收发自如的。

有人勉力一偏刀势,为了不砍伤云凤弦,而身不由己,踉跄向前扑出好几步。有人拼命一转身,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有人强力咬牙收刀,身不由己,一跤坐倒。有人大喝一声改刀势,长刀砍到地上,拖出长长刀痕,自己双手又酸又软,才算没有伤着人。

一时之间,乒乓之声不绝,状况一片混乱。

燕将天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惭,纵是一向自负善于带兵,这时也不由满脸通红。不过,他连羞怒都来不及表现出来,因为还有三人未能收刀止势,钢刀对着云凤弦与古奕霖砍下来。

燕将天急得眼都冒火了,古奕霖却不慌不忙,轻笑一声,长剑漫不经心,信手一挥。只听得兵刃落地之声,三把刀几乎在同时一时间落下,三个执刀炎烈军,犹自面­色­茫然,竟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此时,炎烈军混乱一片,面子丢尽,古奕霖横剑于胸,面带微笑,云凤弦长笑之声,犹自未绝。

云凤弦笑了良久,才负手而立,悠悠道:“燕将军,你这帅府好生威严,这一­干­将领士卒,果然威风凛凛,这般迎客,实在让人受宠若惊,只是这帅府正厅之外,却还缺一仵东西。”

燕将天不知道云凤弦这时为什么带开话题,只是他因己方大大出丑而郁闷万分,一时间也只能顺着话题问下去:“不知缺些什么?”

云凤弦举目望着大厅的正前方,漫声道:“厅前还缺一只鼎,鼎下烈火焚烧,鼎内油脂沸腾,你可将我绑在鼎上,我若不跟着你一起编谎话,便将我扔下去,只怕你就算要我喊你做爷爷,我也只能乖乖喊了。”她笑语安然,悠悠然望着燕将天:“燕将军要不要试一试。”

燕将天只觉气闷无比,偏偏无话相对。他最多也只是吓吓云凤弦,根本不敢把她怎么样,却不知对方是如此的赖皮......

古奕霖只觉云凤弦这一番话,实在慷慨激昂,心下欣然,笑道:“你我夫妻一体,自是生死与共的,你不惧死,我又何惧。”他看了燕将天一眼,面带不屑:“纵陷于万马军中,我自能一死以留清白,何人敢于辱我。”

云凤弦一把握住了古奕霖的手,低笑道:“好,我们若能在一处,血­肉­相融,岂不快哉。”她越是这等轻淡生死,笑意豪迈,越是气得燕将天头顶冒烟。

一旁炎烈军,虽然视他们为敌人,也无不露出钦佩之­色­。

燕将天心知肚明,这两个人根本拿准了自己断不敢要他们­性­命的,才敢这样肆无忌惮,逞尽英雄。有心把人拿下来,让他们吃点苦头,古奕霖却已横剑作势,摇出若有人敢于无礼,必力战而死的姿态,语气中更点明了,实在不行,便会自行了断,一死留清白,断不受辱于人的意思。

他仔细想想,以帝王之尊、皇后之贵,面对羞辱,的确很可能选择死亡。这样一来,燕将天就算恨得牙痒痒也不敢胡来了。眼看局面僵在这里,园中无数炎烈军,竟谁也拿这谈笑自若的两个人没办法。

这时,忽听得脚步声起,刮甲相撞之声,迅快而激烈,一人迅速走入园门,“大帅。”

云凤弦应声看去,原来是燕将天的副将越月。这位勇悍的将军,也穿了新盔甲,重理了仪容,只是神­色­憔悴,脸­色­青白,眼中满是血丝,一只胳膊还吊在胸前。可见,那一战必是吃了大大的亏,虽然燕将天把他救了出来,他自身也受了重伤。

越月见花园里情况诡异,面现讶­色­,却并未迟疑,对着燕将天施了一礼:“大帅,我已将所有被俘风灵军都吊在了外头,到了午夜,剐心以祭死难将士。”

云凤弦脸­色­大变,猛得拉了古奕霖向外跑去。

四周炎烈军哪里能容两个俘虏这样胡闹,不过,燕将天嘴角已掠起一抹微笑,微一挥手,众人自然向两边退开,给云凤弦让出了一条道路。跑出两道园门,眼前已是可容千人百人跑马的演武场。

场中立了几百排木杆,除了一些重伤兵员,其他的炎烈军俘虏都双手倒搏,被吊在半空中。有人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有人满头大汗,但是,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咬着牙,用愤怒的目光瞪着一众炎烈军。

看到云凤弦出现,所有炎烈军脸上都有松一口气的表情。

有人大叫:“公子,你还好吗?”

“公子,你没事吧?”

“公子,这些狗贼可曾为难你?”

云凤弦顿时心如刀绞,是她,是她让这些人放下武器,不要抵抗的,是她让这些人,失去了战死沙场的荣耀,而沦为屈辱的俘虏。可是受到这样残忍的对待,仍然没有任何人怨恨她,反而无比关心她的处境。

云凤弦铁青着脸转过头回望,燕将天已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云凤弦直接走到他面前,大声说:“放他们下来。”

“为什么?”燕将天冷笑一声:“因为他们是风灵人?”

云凤弦用尽全力大喝一声:“因为他们是人!”

燕将天莫名一怔,觉得胸口如受重击,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叫他所有的冷酷言语、残忍逼迫都出不了口,面对云凤弦带着怒气的眼睛,他一时竟觉不能逼视。

耳旁仿佛传来越月的低呼:“将军。”

燕将天定了定神,这才道:“两军作战,讲不得仁恕之道,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对待敌人,自应无所不用其极。”

云凤弦冷笑一声:“国家与国家的战争,应该只有敌人而没有仇人,若每一个战死者的家人与朋友都要报仇,那天下再无宁日。古来虽有杀俘之事,但或是逼不得已,或是生­性­残虐,最终不免尽失人心。将军平日应该不是这样对待俘虏的吧?”

燕将天淡淡道:“不错,往日我也会把俘虏收于军中,用做军奴,不会轻易杀戮,只是此一战,敌军杀我太多士卒,军中怨气升腾,不杀这些人,不能平众将之怒。”

云凤弦冷冷道:“此一战又是何人引起的?风灵军纯为自保,奋力反击,又有何错。”

燕将天对答如流:“两国交锋,所有名目道德不过虚妄,胜就是对,败就是错,不必再谈道理。”

“好,那就不谈道理,谈人心。风灵军为炎烈军所俘,活该倒霎,但是炎烈军难道就没有人被风灵军所俘吗?今日将军如此对待风灵军,那么,他日风灵军又会如何对待被俘的炎烈军?”

燕将天深深看了云凤弦一眼,淡淡道:“我国的勇士,为国而死,又有何惧。”

云凤弦不由气结,愤而喝道:“你身为主将,不恤将士,只会说这些口号,为国而死、为国而死,上位者,只会叫下位者去死吗?”

燕将天再不看云凤弦的表情,慢慢抬了抬手,站在木杆下的炎烈军已掏出了剜心尖刀。

带头的吴大杰忽的高叫一声:“公子你不必为我们难过,我风灵的勇士,为国而死,又有何惧。”

其他风灵军,也跟着大声呼喝起来。

云凤弦差点没气晕过去,这帮只会逞勇的家伙,专跟我扯后腿。

燕将天已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云凤弦一眼:“他们自己的心意亦是如此,你又何必再多事。”

云凤弦再也忍不住,瞪着燕将天,一字一字道:“将士勇悍,走他们为国无惧,但身为主将,岂能不爱惜他们的­性­命。我既然带了他们出来,当然要尽力保全他们,我既然作主投降,便不能让你就这样杀了他们。就算他们不怕死,你也会希望尽可能救护他们,对不对?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冒险回去救越将军。”

她语气诚挚,若是平常,燕将天怕也早就心软,为他所说服。不过燕将天本来就不是残暴之人,所谓杀俘也是摆出来的架式,就是为了逼云凤弦屈

所以他再不理会云凤弦,喝道:“动......”

一个“手”字还没说出口,云凤弦已大声道:“燕将军,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

燕将天终于转过头来正视云凤弦,脸上露了微笑:“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风灵国的君王,以一国之尊的身分向我发出请求,我自然走要给几分面子的。”

云凤弦毫不犹豫,退后一步,对着燕将天一拱手,端然正­色­:“风灵国皇帝云凤弦请求驻远定城主帅燕将天将军,手下留情,饶恕所有被俘风灵军­性­命。”

这样爽快、这样­干­脆,不由微微一愣。但他反应神速,立刻笑道:“既有风灵国陛下之命,末将岂敢不遵。”随着他淡淡下令,被吊起的人全被放了下来

他们本来被高吊在半空中,听不清云凤弦的话,不明白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却依稀猜到,必是云凤弦做出了什么妥协,才能让他们逃过一死。他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云凤弦。

云凤弦心中感动,处此困境,他们担忧她,竟仍然远胜于担心他们自己。但她仍然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着,对诸人摆了摆手,告诉大家放心。

燕将天微笑伸手相引:“厅中已备薄酒一桌,陛下请。”

云凤弦倒也处之泰然,她微微一笑,举步向前。古奕霖先一步走到燕将天身边,无视一旁炎烈军将士警惕的眼神,双手奉上刚才夺到的宝剑:“适才对将军无礼,还请恕罪。”

既然云凤弦承认了风灵国皇帝的身分,那古奕霖就是皇后,燕将天也不敢造次,恭敬地伸手接过刻,顺势弯腰一礼:“娘娘神技,末将惭愧。”

云凤弦在旁边笑道:“是啊!这是奕霖隔空摄物的独门绝技,名字就叫......”她语气一顿,心思百转千回,笑吟吟道:“这一招的名字就叫做随心而动。”

这样古怪的武功名字,让人听得愕然,想到古奕霖奇妙至极的本事,也不由让燕将天暗中出了一身冷汗。武功高到可以隔空摄物的人,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若要出杀招的话,就算是自己,也难以应付得下来吧!不过,他毕竟胆识过人,心念电转之间,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不曾后退一步,依旧执礼甚恭。

古奕霖愕然看看云凤弦,却见云凤弦笑嘻嘻眨眨眼,便也会心一笑。无论如何,他也不至于把自己全靠透明的细丝牵引夺剑的真相说出来的。

一行人回了正厅,分宾主落坐,宴席就此开始。燕将天殷殷待客,云凤弦谈笑风生,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实在想像不到,他们彼此的身分处境,如此古怪。云凤弦是俘虏,但他皇帝的身分,让任何一个有分寸的将领,不致做出对他失礼的事。

再加上,炎烈国王摆明了要利用云凤弦对付风灵国,在这种云凤弦必有大用的情况下,更没有人愿意狠力得罪她,许多威逼利诱的手段,对她都不能施展,反要客气相待。

而且,古奕霖让人感觉高深莫测的武功,更让人在咫尺之间、厅堂之上,不能对云凤弦无礼。

酒席谈笑之间,双方说说风灵国的繁荣、炎烈国的风俗......双方都是兴致勃勃,高兴之时,拍案大笑。看得在一旁相陪的一­干­将领,汗如雨下之外,却也佩服莫名。也亏得他们好像所有发生的事都不存在,没事人一般谈笑风生。

燕将天也在说笑之间,暗中套问云凤弦风灵国内情、朝中状况、兵力分布,等等。

云凤弦仿似毫无所觉,说笑无忌,可一扯到重要问题,即刻糊涂,关于国事、朝政、军务,她的回答永远是:“我哪里知道,这要问摄政王啊!”

燕将天听得暗中翻白眼,可看着云凤弦无辜的眼神,却又没办法说云凤弦是在骗人。全天下都知道风灵国皇帝没实权,风灵国皇帝不管政务,在这种情况下,他说不知道,实在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他也曾问及,云凤弦离京之后的情况、努力想让人联想风灵国君王与摄政王不合,致使皇帝偷偷外逃,或其他对风灵国稳定不利的事。

云凤弦只是笑嘻嘻说道:“反正国事我也不懂,听着也烦,留在京城多辛苦,索­性­都扔给摄政王,我自己出来玩玩。这一路游山玩水,一不小心,离开了国境,到手机txt国转了个圈,就让莫将军给请回去了,这不,又让燕将军你请来做客了。”

天大的事,于她好像都只是说笑,喝酒喝得脸通红,好像带了七八分醉意,说话更是漫不经心,让人拿不到重点,摸不到头脑,找不到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直到云凤弦醉得趴在桌上睡倒,燕将天仍没有套出一句可以利用的话。

一直在席间微笑相陪的古奕霖扶起云凤弦,对燕将天道:“燕将军,她醉了,请容我们夫­妇­休息。”

燕将天连忙应是,喝令送他们夫­妇­二人回房,好生服侍,又让人快去张罗解酒汤,亲自相送到台阶之下,犹自目送云凤弦和古奕霖在一大群炎烈军的护送之下离开口

直到人影远去,燕将天才悠悠一笑:“我以前只当他是没有能力,大权旁落,为了自保,连母亲都可以出卖,忍受嫁母之辱的无用皇帝,如今才知,此人大勇大智,又自­精­明奇诡,不但战场之上,刚烈果决,就连受被俘之辱后,犹能从容应对,不失大体,不丢风灵国颜面,不损风灵王威仪。刚才酒席之上,更是滑不溜手,全无半点破绽,这样的人物,实在让人想不通,为何会甘心让别人掌握国家大权,为何会宁愿为了一个手下将领,沦落为囚徒。”

他摇摇头,只觉云凤弦实在万分古怪:“看来,想要打动他的心思、打开他的嘴,我的能力不足,还是早日将他押入京城,交予陛下吧!也只有陛下这样的人物,才能降得住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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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星光闪 第十九章 交换

云凤弦在敌营的生活、处境挺不错的,虽然早上醒来,因为宿醉的缘故,她的头痛得厉害,但醒来时,守在床边的,除了古奕霖,居然还多了两个紧张关切的风灵军士兵。

虽然仍是囚杞,炎烈军对云凤弦客气得很,就算是看守监视的大队人马,也只说是护卫。帅府之中,可以随她走动,走到哪里,炎烈军都对他行礼,遇到的炎烈将,也执礼恭敬,对她客气应......。就连走出帅府,都可以得到同意,只是麻烦一点,要被最少三百名泰军士兵包围在中间,美其名为护卫风灵王游城。

唯一的限制,只是不能接近其他的风灵军俘虏。

好在云凤弦这个人非常自觉,一点也不给别人添麻烦,除了随便在帅府花园,走两步,散散心,别的事,一概不­干­。

唯一让云凤弦头疼的麻烦,倒不是炎烈军带来的,而是紧跟在她身边的服侍她的二个士卒:一个叫李加,另一个士卒叫年丰。两个人跟着云凤弦的身边进进出出,听到所有炎烈军都称云凤弦为风灵王陛下,云凤弦居然漫不经心地应了,两人的嘴巴越张越大,渐渐让人担心,他们的下巴会掉下来,而眼睛也明显严重突出,让人很为他们忧虑,眼珠子会不小心滚出来。

最后云凤弦只好摸摸鼻子,认命地说:“有什么话你们就问吧!不要这副样子。“

李加张张嘴,说不出话。

年丰看着若无其事的云凤弦,嚅嗫着说道:“公子......你…你真的......是......”

云凤弦环视他们一眼,笑嘻嘻反问道:“你们说呢?”

李加急得脸上五官挤作一团,差点要哭出来了:“公子......“

云凤弦看他们着急,也不忍心再逗他们,耸耸肩笑道:“燕将天硬要我承认我自己是风灵王,才肯放过你们,我只好承认了。”

“可是,你到底是不是......”

云凤弦笑了笑,拍拍李加的肩膀:“君王代表的不是血缘,不是身分,而是一种责任;背负着整个国家的兴衰、所有百姓的喜乐,还有你们这些士兵的生死。他应该真心为国家付出,为百姓­操­劳,应该管理国家,打理政务,这些事,我都不曾做到过,甚至没有想过要辛苦地去做。我没有身分,也没有资格称自己是君王,我只是......”她微微一笑.平静的神­色­中看不出喜怒:“我只是风灵国的人,和你一样,是个普通的风灵人。我不勇敢,不伟大,不高尚,但我不会为了自己去牺牲别人,不会为了自己,而放弃国家的尊严,不会容许任何人利用我,去伤害我的国家,所以......”她淡淡道:“我希望你们不要在乎我是谁,好不好?”

云凤弦说话时,语气真挚诚恳,眼中闪着深刻的感情,听得李加莫名只觉胸口一热,鼻间一阵酸涩。

年丰也在一旁大声说道:“公子,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们都会忠于你,我们只是担心,万一你......那你......”因为心情太激动,他说话有些混乱:“如果你如.....那我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拼尽一切,也要救你离开.....”

云凤弦笑着打断他:“难道我不是,你们就不救我吗?“

年丰一怔,这才道:“当然不是。”

“既然无论我是不是,你们都会尽力救我,那么,我是与不是,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云凤弦看向二人,眼神忽然间变得凌厉而深刻:“记住,不管我是什么人,我不可以是风灵王,明白吗?风灵国的君王,不可以被秦军所俘虏。如果我是风灵王,炎烈人把我绑在阵前,向明月关进攻,你们是守城,还是撤退?如果我是风灵王,炎烈人要风灵国赔地让城,风灵国朝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我是风灵王,炎烈王借我的名义,打出征讨逆臣的旗号,召集风灵军,进攻风灵京城时,你们这些军人,做什么选和颉

就算是对政治完全不了解的李加和年丰都不觉全身发冷,说不出话来。

“所以,炎烈国的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们只管叫我做公子,不管炎烈人怎么称呼我,你们只要记住,我只是和你们一样的风灵人,绝不会被敌人所利用的伙伴,就可以了。”云凤弦沉声说:“我信任你们每一个人,所以,请你们也一定要信任我。”

李加颤了一颤,良久才道:“既是这样,公子你为什么要在炎烈人面前承认?”

云凤弦淡淡笑笑:“因为,我要你们活下去。”此时此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一下子比天空中的太阳更加耀眼:“是我把你们带出来,是我要让你们投降,所以,我要让你们一个不落得活下来,安全回到风灵国去。我也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我不会放弃你们,我不会为了任何理由放弃任何人。”

她微微抬手阻止住两个因为过于激动,而抢着想说话的人。她的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地说:“在我眼中,你们的生命,和风灵国,同样贵重。”

风灵国的使者来到定远城外时,已是日暮时分。

将落未落的夕阳下,那人匹马只影,一骑扬尘而来。城头上,弓已上弦,刀将出鞘。那人却在红­色­夕阳中,仰脸一笑,露出刀刻斧凿般的面容,扬声道 “风灵国明月关骑营将军李顾,奉命求见燕将军。”

燕将天端坐帅位之上,徐徐将手中由莫火离亲笔写的信件递下去,开始在其他诸将手中传递。他凝视那不卑不亢,立在厅中的李顾,慢慢说道:“莫将军的意思是换俘?”

李顾迎上燕将天的目光,朗声道:“是,我军俘获炎烈军一千零三十四人,愿以之换回我军所有被俘之人。”

燕将天淡淡地看了李顾一眼,道:“莫将军美意,我怎能拂逆。也罢,我们俘获风灵军二百七十一名,彼此约好时间、地点,把所有被俘的风灵军士卒,交出来交换吧!“

李顾浓眉一扬,厉声道 “还请燕将军别忘了,除了士卒,还有统军将领。“

燕将天摇摇头:“此人换不得。”

李顾皱眉,疾道:“我军以一­干­零三十四人,交换你方二百七十一人,这样的交易,是否太不公平?”

燕将天仍然淡淡地说道:“若说起那人的身分,漫说多出来的七百余人,就是再多七千、七万人,要换她,只怕仍是不公平。”

李顾怔了一怔:“凤翔公子虽是宗室子弟,但...... ”

燕将天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宗室子弟,她倒真是宗室子弟,不过,她另外还兼做了风灵国皇帝。”

李顾全身剧烈一震,失口道:“你说什么?”

燕将天故做惊讶的看着李顾,“李将军,你竟不知道吗?你们的主将,口风当真紧得很啊!”

云凤弦忽然间发现,帅府里的守军多了,而自己也被拦住,不能去前院。

年丰和李加交换眼神,神­色­中都有些忧郁,古奕霖也不觉皱起眉头。

独独云凤弦,微笑着一派轻松地道:“如果我没­精­错,转机应该出现了。”她看向年丰和李加:“我想,你们应该可以很快回明月关去了。”果然不出她的预料,没过多久,燕将天已亲自来到她的房间。

“陛下在此小住,不知是否习惯?”

“习惯习惯,习惯得很。”云凤弦笑嘻嘻地看了燕将天一眼,道:“燕将军你掌管全军,日理万机,特意拨冗前来,想必另有要事吧!”

燕将天笑了笑,“陛下果然神机妙算,明月关莫火离派人前来传书,希望能交换俘虏。”

云凤弦拍掌笑道:“这是好事啊!想必将军一定会答应吧!”

燕将天似笑非笑:“陛下这样认为吗?”

“将军素来关爱士卒,总不至于忍心让兵士在他国受苦吧?”

“就算是换回来又如何?成为俘虏是一生难以抹去的耻辱,在军中从此抬不起头,不但再无升迁的机会,甚至会被安排做所有粗鄙之工作,还要受人羞辱嘲笑,与其如此,不如......”

云凤弦脸­色­一冷,定定地望着燕将天,”若是如此,将军又何必来见我。”

燕将天微微一笑,揖了一礼,“陛下见谅,末将就不转弯抹角了,他们要求要连陛下一起换,末将自然不肯同意。”

云凤弦轻轻叹息一声:“这个自然。不过,将军的心意,莫火离将军应该也可以了解,也知道换不回我的,要求换我,应当只是尽人事罢了,想必嘱咐过使者,实在换不回我,就放弃,先救其他人。”

燕将天也跟着点了点头,“想必如此。不过,这次与风灵军交锋之际,最后一仗是越月所带队伍,被莫火离亲自领军冲杀,损失惨重,虽然我及时赶到,苦战之后,把他们救回来,但仍有足足一千多人,做了风灵军的俘虏。他们不甘心用一千人只换二百余人,我虽提出多出来的,折合金银来赎,但,风灵军狮子大开口。我军的军饷,并不是凭空而来,也是百姓交粮纳税,国库拨付,用一分,少一分,我却也不愿做这等任人威胁盘剥,肆意宰害的冤大头。”

云凤弦一笑点头:“若将军不介意,请让我见见使者,相信我是能说服他的。”

燕将天颌首,笑道:“正好,使者也一直要求,见陛下一面,我已令人安排宴席,招待风灵军的使者,陛下可愿与我同去,大家一起,饮酒尽欢。”

“好。”

正厅之中,­肉­香酒醇,宾主皆坐,不过谁脸上都没有欢颜,所有人脸­色­都是僵木的。直到燕将天伴着云凤弦夫­妇­,施施然而来,满座将领,都纷纷站起。

李顾一看到云凤弦就一阵激动,却也稍稍安心了。云凤弦脸上带着笑容,想必没有受什么折磨,古奕霖眉目间依然如往日般清美,也不见忧苦之­色­。二人身后,还有年丰和李加的随护,看来,炎烈军还是给予了不少优待的。

李顾激动得离了座位,快步奔向云凤弦,走到云凤弦面前,眼中已含热泪,二话不说,屈膝便拜。

云凤弦不容他拜下去,已是双手将他扶住,呵斥道:“­干­什么呢?丈夫膝下有黄金,哪能见人就折腰。”

李顾难以掩饰心情激动同,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噎:“末将没能保卫公子,今见公子无恙,末将......”他深吸一口气,略略镇定了一下,才道:“公子,刚才燕将军告诉我,告诉我......公子你.......”

云凤弦似没事的人一般,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告诉你,我是风灵王,对吗?”她说得这么直接,倒叫李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脸上一红:“公子,你......你.....是不是.....”

云凤弦微微一笑,有些无力地说道:“燕将天他威胁说要把所有俘虏都杀了,那个时候,别说让我承认自己是风灵国的王,让我承认自己是炎烈王,我都­干­。”

旁边一众炎烈将脸上都现出怒­色­,燕将天一皱眉:“陛下......”

云凤弦转头对他一笑:“你爱说我是什么都行。你试着拿把刀,架在别人兄弟的脖子上,让人家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估计人家都不敢不承认,不过,这种口供绝对没有说服力。你不会真以为,这样做,全天下就真的相信我是风灵王,就真的相信风灵王被炎烈军所俘,风灵国居然没本事到让自己的君王陷于旁人手中吧!”

现在的云凤弦她这番话,简直是一推二五六,什么说过的话都赖了。

燕将天脸­色­一沉:“陛下既然这样说,可见是不在意其他人的­性­命了。”

云凤弦耸耸肩,有些无力地说道:“我在意啊!不过,李将军已经前来换俘,以一千余人,交换二百余人,如果,燕将军你心狠到完全不在意一千多炎烈国将士的生死,可以冷血到把一千多为了炎烈国抛头洒血的勇士抛弃,那我就认输,你就算让我承认我自己是风灵国开国始祖,我也乖乖认下来。

燕将天被云凤弦一番话顶得脸上一阵铁青,偏偏他确实真的狠不下心,弃所有被俘炎烈的军人于不顾,又觉被云凤弦一番戏弄,实在太过愤闷。敢情从一开始,云凤弦承认身分,就已准备抵赖到底,偏自己还自以为得计。他怒气上涌,双眉一轩,目光如刮,逼视云凤弦。

李顾本能地要拦在云凤弦面前,云凤弦却一把将他扯开:“李将军,你不必担心,燕将军是仁厚之人,断不会做出对我这被俘之人,仍加迫害的卓鄙之事。”

燕将天脸上神­色­一­阴­一睛,最终不怒反笑道:“公子说得是,能与风灵军换回一千余名将士,我心已足,岂敢贪心。今夜,大家饮酒尽欢,明日各自安排人马,交换俘虏就是。”

云凤弦也不由暗赞一声,这人能屈能伸,反应神速,既然无法逼得自己屈服,不如抓住现有的最大好处,敲定换回一千余人的事,二百多人换一千人,果然做的好买卖。

李顾却听得心中不服:“用二百换一千,这不公平。”

云凤弦只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却不去斤斤计较太多,笑道:“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这一战已经结束,与其对战斗的仇恨斤斤计较,不如多去想想战后的建设。只要能把人换回来,让大家都高兴,就是好事,更何况燕将军也答应了以金银折价赎人。“

“可是......”

云凤弦摇摇头,打断了李顾的话语,“李将军,一千人就一定比二百人珍贵吗?我们风灵国将士的生命,可以这样明码标价吗?在我眼中,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无比珍贵,都独一无二。战场上,我已牺牲了他们太多人,如果不是想要保全他们的­性­命,如果不是为了让他们活下来,我又何必让他们投降。哪怕用一千个炎烈人,换一个风灵人,我也会换。必须要国家爱护自己的将士,才能让将士来爱国家,不能仅仅为了我们没有拿到足够多赎俘虏的金钱,就让那些为了国家抛洒鲜血的勇士,多受许多折磨和痛楚。”

四周忽然变得很静,炎烈军诸将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无不微觉怔愕。

李顾对于云凤弦的行径、思想,却比他们习惯得多,毫无争议地应道:“是。”

云凤弦即刻眉开眼笑:“很好,我们都已经得到了共识,那就不要再争吵,今晚有美酒,有好­肉­,再也不需要负气和仇恨了。”她大步来到席间,亲自为自己斟满一杯,双手对诸人一敬:“在这里,我们祭奠所有战死的人,无论你们是哪里的人,在这里,可以和自己的伙伴战友在一起,期盼不要再有杀戮和战争......”她看看四周众人有点呆愕的表情,露齿微笑道:“虽然这个希望,目前很难达成,但只要一直抱有希望,一直努力着,那么,总有成功之日,对吗?“她微笑着,翻腕,把酒水洒在地上,然后为自己满满斟上一杯,大喝道:“请。”一仰头,喝了个一滴不剩。

燕将天也回过神来,朗笑一声:“好,既是如此,各位请入座,哪怕明日疆场杀伐,今夜,也要不醉不归。”

酒宴在燕将天的一声令下,就此开始。在场的众人都是武人,也不讲什么俗套,酒到杯­干­,大块吃­肉­。

云凤弦妙语如珠,笑谈不绝。古奕霖只含笑相陪,眉目温润。

年丰和李加在旁边帮云凤弦倒酒,但脸上都有忧­色­,明显难以理解,云凤弦怎么可以这样轻松。

李顾也是勉强做出欢颜,时不时偷眼看云凤弦,神­色­之间,异常沉重。能救回俘虏固然是好事,可是换不回云凤弦,让云凤弦仍然陷在炎烈军之中,而且身旁除了妻子之外,再无别的伏伴,无比孤寂,无处可以求援,这样真的好吗?

炎烈将们显然对于云凤弦的表现,也觉异样,纵然暗中佩服她的胆识心胸,却也没法子像她这样,当做没事一样说笑。

就连燕将天,因为闷了一肚子气,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陪云凤弦说笑。

满厅之中,都有一种沉窒之气,只有云凤弦的说笑,和其他人生硬的应和。

云凤弦酒喝得多了,一回房趴到床上,就昏昏睡去。

古奕霖笑着把坚持在要房中守护的李加和年丰劝出去,自己亲自坐在云凤弦床边,藉着盈盈烛光,照看她的面容,不时沾了凉水,绞了丝帕替她擦拭。他眸中有海样的深情,痴痴地凝视他,仿佛,总也看不够。

暗夜里,他轻轻叹息。

“你这傻子,你从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为你骄傲。”他的声音那么轻,轻得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人听见。

房外的炎烈军听不到房里的动静,但除了炎烈军之外,年丰和李加都还守在外头,不肯回他们旁边的小房间。他们就这样,坐在房门前,静静地等了一夜。

没有说话,没有交谈,只是安静地,守着他们情愿守护一生的人,安安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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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星光闪 第二十章 群医无束

又一个清晨到来。宿醉醒来的云凤弦头痛无比,而更让她头疼的是两个哭着喊着,跪在他床前,就是不肯起来的壮汉。

云凤弦皱着眉头,拼命椽脑袋:“有什么事,起来说吧!拜托。”

“公子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年丰倔得像颗厕所里的石头。

“公子,你就答应我们吧!”李加也像山一样不可动摇。

云凤弦头昏脑胀,昏昏沉沉:“答应什么?”

古奕霖在旁边笑道:“他们要你答应,让他们留下来服侍你,照顾你。

云凤弦一怔,猛然从床上跳起来:“什么!今天就是俘虏交换的日子,你们要回明月关去。”

“可是,我们不能留公子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还有奕霖。”

“夫人也和公子一样尊贵,总要有个下人在旁边服侍,总要有个心腹支使照应,这些炎烈人,一个也不可靠。”年丰对着云凤弦一个头叩下去:“公子,你这样为了我们筹刮,我们不能把你就这样扔下,公子,让我们留下吧!”

云凤弦头大如斗,看向古奕霖。

古奕霖无奈地摇摇头,显然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劝动这两个死脑筋。

云凤弦看着眼前两个人已是一个劲磕头,咚咚有声。她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沉声道:“你们想要害我吗?”这句话说得十分的重,二人立刻一怔,忘了磕头。

却看云凤弦板着脸,一字一字道:“燕将天一直想要硬说我是风灵王,我都不承认,他也拿我没办法,直到他们用你们的­性­命威胁,我才无奈答应。燕将天就是看出了我的弱点,才安排你们在我身边的。他对我和奕霖不好打,不好骂,不好用刑,对你们可不同,随便怎样都没有关系,你们走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和炎烈人周旋。如果你们在,我的要害就被拿着,为了你们的安危,只好随便炎烈人摆弄,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也是你们所乐见的吗?”

年丰想也不想,就道:“公子可以不必理会我们的生死......”

云凤弦冷笑:“简直是废话,我若真能不理会你们的生死,又岂会有今日,现在的状况又怎么会是这样。”她冷着脸,目光恶狠狠瞪向两个人:”你们要是乐意见我被威胁,愿意看到炎烈人利用我,去做危害风灵国的事,你们就留下吧!”

年丰和李加面面相觑,一时谁也说不得话,敲门声在这时响了起来口

云凤弦高声问道:“谁?”

门外有人恭敬地说:“末将李臣景,奉命负责换俘事宜,特来请教公子,公子身旁两名俘虏,是否要列入换俘名单?”

云凤弦一语不发,目光如箭,逼视着年丰和李,加。

二人怔怔跪了一会子,才红着眼睛,对着云凤弦再磕了一个头:“公子,你保重了。”又转过去对古奕霖施礼, “夫人保重。”

云凤弦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扶他们起来。

古奕霖亲自打开房门,微笑着对李臣景说道:“他们当然也要一起回明月关去。”

李臣景向里望了望,十分善良地说道:“公子与夫人,身边就不留两个听差使唤的人,也好照料起居吗?”

云凤弦笑嘻嘻走到门前:“我相信燕将军、李将军,还有其他将士们,都会把我们夫­妇­照料得非常好的,对吗?”

李臣景深深看了云凤弦一眼,就招招手,让人带了年和李加过来:“既如此,末将告辞了口”

云凤弦站在门前,一直目送他们离去,良久才轻轻道:“奕霖,又只剩下我们了。”

古奕霖微笑:”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足够了。”

云凤弦点点头:“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燕将天亲自迎接,远远地下了马,步行过去,对每一个人微笑,淡淡宽慰几句,看到他们眼中迅速浮起的晶莹,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听着遥遥的欢呼之声,帅府之中的云凤弦也是一片安然,知道换俘仪式,终于结束了,一直吊着的心,这才真正地放下去。

那些为国苦战的将士们,终于回到自己的城池、自己的国土、自己的战友之中了,只可惜,我无力让更多的人,在战场上坚持到最后,让更多的人,可以历劫归去。

云凤弦此时是又欢喜,又怅然,她静静坐在窗前,头歪歪地倚在窗栏上,无声地倾听着窗外的欢呼如潮。

而古奕霖看着这样失落而又欣慰的云凤弦,久久无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直到繁星点点,缀满夜空,云凤弦的房门上,又响起了敲门声。

云凤弦犹自坐在窗前沉思,未曾惊醒。

古奕霖高声问:“是谁?”

“是我。”燕将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古奕霖站起身,上前开门:“燕将军深夜前来,可有要事?”云凤弦也抬起了头,张口正想说话,胸口忽然剧烈疼痛起来,尖锐的痛楚像是无数把钢刀在她体内残忍的搅动着,蔓延到她全身,一时之间让她站立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地。

“你怎么了?”古奕霖脸­色­大变,过来扶他。

“公子。”燕将天也神­色­震动,探身过来看她的状况。

云凤弦努力想支撑起自己身躯,却觉得全身没有一丝力量。

古奕霖扶住她,又惊又慌,“你到底怎么了?”

云凤弦想抬头对他笑一笑,却连这一点也无法做到,胸腔像是被碾碎了一般,她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胸口的痛楚像是钻入了骨髓之中,她只能靠在古奕霖身上,勉强将自己身体蜷缩成一团,全身颤抖着。

耳旁传来燕将天的连声大叫:“来人,来人,快来人!”

有无数的脚步声,无数人在转瞬间环绕在身旁,无数个声音在叫她,似乎都在焦急之中,带着关切。但云凤弦已经无力分辨。在逐渐昏黑的视线中,云凤弦努力抬起头,看着那含泪凝望她的明眸.她那样盼望地看着.被痛楚所炙红的双目只专注地看着那个女子,似乎这张脸孔,这个人的存在,能带给她暂时的安乐。

看到那滚落的泪水,云凤弦努力微笑,然后颤抖的手用尽仅有的力量,向他的脸上拭去:“奕霖,我没事......啊~~”一道尖锐的痛楚有如电击般穿过她的胸腹之间,云凤弦痛的整个人弹跳痉挛起来。她想用双手按住胸口,却又不愿垂下为古奕霖拭泪的手。她不顾胸口如火烧的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气,狂烈的炙痛几乎淹没她:“奕霜,别为我担心,我只是......”她的声音低哑,想说什么,却又因剧痛而语不成句,在那样艰难的挣扎中,她贴在他脸上的手终于缓缓垂落,陷入黑暗。

“凤弦~”一声惊呼中,古凝寒猛然自榻上坐起,绵绣枕,天蚕被滑落于地,她容颜一片苍白,眼神散乱惊慌。

“凝寒。”被惊醒的云昱风伸手轻轻抱古凝寒入怀.他紧紧地抱着他深爱的女子,温柔地说道:“你又做恶梦了。”

古凝寒用力抓住他的手,脸­色­异常苍白,声音都是嘶哑的,“我梦见凤弦满身是伤,奄奄待死,她向我求救,可是,不管我多么拼命奔跑,都靠近不了她。”

“天下慈母一样心肠,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前几天就接到消息,凤弦已经被莫火离迎入了明月关,我也传了手书,让他即刻把凤弦带回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了。”云昱风语意轻柔的哄着怀中的古凝寒。

“可是,边关离此毕竟遥远,消息传递再快,一来一往,也要相隔半月,又怎知这几日之间,不会有变化。这几天我心中总是莫名地感到害怕,夜夜睡不安宁,我的凤弦......”说起云凤弦的安危.古凝寒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风度,只如天下间任何一个担忧而无助的母亲一般.忐忑不安.惊惶不定。

“不要担心,你不过是关心情乱罢了。她也太任­性­胡闹了,却让你做娘的为她这样担惊受怕,牵肠桂肚。等过几天她回来了,定要好好罚她一番。”云昱风见古凝寒这般伤心牵念.心中一痛.自然要把火气发在云凤弦身上了。他口里虽柔声安慰,心中却暗下决定,“等把云凤弦带回来,再不管她怎么胡搅蛮缠,绝不让她再这样满世界乱跑了。”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五天之后,他就接到了莫火离奏报云凤弦被炎烈军所获的请罪密折。

在古凝寒于梦中惊醒时,与风灵国相隔万里的某一个地方,一个人忽然全身一震,倏然站起,遥望远方天际。

“怎么了?”身边那一袭淡鹅黄纱衣的女子有些惊讶地问。她好像从不曾见这个人,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

风紫辉没有回答她,只是无声地凝视远方,不知方才那一瞬的心悸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是,从小便学习忘情诀的他,为何却会有心惊心痛的感觉?没有心的怪物,也会心痛吗?

云凤弦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疼到这种地步,她现在痛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痛得怨恨人为什么要有痛觉。

几次三番,醒了又晕,晕了又醒。昏昏沉沉,整个天地都是黑暗的。

开始耳边还可以听见许多人的询问声、呼唤声,到后来,就是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也只是模糊的脸,以及一张张开开合合,却听不清声音的嘴。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渐渐僵硬,不听从自己的意志,耳朵彷佛失去了功能,听不到声息,眼睛渐渐模糊,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再清晰。

云凤弦每一次醒来,都痛不欲生,恨不得对着自己的脑袋狠狠捶一拳,让自己,可以重新躲回安全的黑暗之中,躲避可怕的痛楚。好好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痛成这样,怎么可以痛成这样?但就算是这样,云凤弦也努力在每次醒来的时候维持着自己的意识不崩溃。尽管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形,却还是努力地微笑,表示自己痛得并不厉害。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她清楚地感觉到,那拼命抓住自己手掌,不断颤抖的手属于谁,那点点滴滴坠在额上、脸上的湿润,是怎么来的。

就算意识模糊了,她也想尽力,让古奕霖不要太担心,不要太伤心,不要太为她忧虑。

她很好,并没有太难受,并没有太危险。

尽管云凤弦痛得真想死掉算了,但为了这个无论如何,都会伴在身旁的人,她却绝不想放弃。那样一种痛,痛得入骨入髓,即使在晕迷中,她的身体也会失去控制的颤抖,冷汗总是不断把衣衫湿透。额上常传来一抹清凉,是一双温柔的手为他擦汗,可是往往汗水刚刚拭去,又满布额头。

云凤弦在晕迷中醒来的短短时间里,努力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痛得意志几乎涣散,神智也难以清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正常地思考。然后,她终于想起来了。

当初她被水柔国间谍关在影湖底之时,水忘忧有和她说过,他的饭菜中被下了毒。自己一来因为就算反抗也没有用处,只会被人硬灌,二来料定水忘忧不会害自己­性­命,下了毒也无妨,所以只得装作不在乎地吃了下去。

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摆脱水柔国的人,回到明月关,又发生苦战,到如今身陷炎烈国的军营里。

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自己几乎把当初中的毒,如今的情况,怕是那不知名的毒药却终于发作了。

云凤弦痛得死去活来,用仅有的神智在心中咒骂着那个喂她吃下毒药的水忘忧,只是在想到这件事情的同时,她的脑海又浮现出水忘忧那张慵懒到风情万种的容颜。她......她一定是走火入魔了,到现在还有心思去幻想自己与水忘忧在密窒中的亲吻的情景。

水忘忧啊水忘忧,我本来还以为你对我......看样子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地折磨我啊,我不就是亲了你一下吗?

云凤弦在心里不停的腹诽,她根本不知道这毒药的药效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只会这样疼痛,还是将来情况可能更严重,是会一直痛下去,还是有可能会好起来,又或是,一直得不到解药,就这样死掉。

云凤弦思到此,情悄打个寒战,即使耳朵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功能,他彷佛还可以听得到古奕霖痛楚的抽噎声,即使手指不能再动一动,也可以感觉古奕霖冰凉的五指间的恐惧和绝望。

如果她死了,那他又怎么活下去?

痛到快要失去知道的云凤弦,昏而复醒,醒而又昏,痛得神智不清。

古奕霖一直没日没夜地守在云凤弦身边,不能入睡,不肯休息,一开始甚至不吃不喝,后来因为身体渐渐虚弱,为了能够一直伴着她,而不倒下来,才勉强开始吃一些东西。

而远定城其他人也十分头痛。军医们对云凤弦全身查了又查,找不到一点旧伤、一丝问题。面对古奕霖初而期待,继而失望,甚至有些愤恨的目光,一众军医,都有一种想要挖个洞钻进去的冲动。

其他将领们也经常围在云凤弦身边,为了她的身体而愁眉不展。除了责任之外,倒似乎真的开始纯粹在感情上,关心起云凤弦的生死安危了。

燕将天也好几天不能入睡,每天前来,看到云凤弦憔悴而神智全失的样子,看着古奕霖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样子,想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担子,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就再也松不开了。本来亲手掳获风灵国的皇帝,是何等大功劳,就算对方一口咬死不承认,但只要把人交到炎烈王手中,他的功绩,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否认。

谁知道,出发返京的队伍还没来得及召集,云凤弦就已经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了。他还必须每天面对古奕霖期待中又带着绝望的询问,‘燕将军,可曾找到好大夫?’一时间,燕将天觉得自己心中的愤闷委屈,简直比古奕霖还多上数倍。

边塞困苦之地,又哪里来什么好大夫。军中的医生,学的都是治刀伤箭伤、跌打损伤,对云凤弦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症,人人束手无策。他自己已经头疼欲裂了,偏偏古奕霖还用这种自己活该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活该被他埋怨仇恨的表情望着自己。

这时的燕将天心头又闷又怒,不觉沉下脸来,重重哼了一声,“凤翔公子真好胆识、好魄力、好决断。“

古奕霖一怔,望着他,“将军是什么意思?“

燕将天连声冷笑,“凤翔公子一开始为了救莫火离而自陷险境,可是为了不被我们所利用,身上故意藏了毒药。如今所有的风灵军都被放回,她再无挂碍,知道我即日便会带她回京城,所以暗中服了毒。“

古奕霖全身一震,惊愕地看了躺在床上,全身仍然在轻颤的云凤弦,怒道:“你胡说......”

“怎么是胡说,她一不曾受伤,二没有生病,平白无故半死不活,若说不是中毒,谁能相信?”燕将天循着古奕霖的目光看到云凤弦那痛苦的神情,冷冷道。

“就算她是中毒,也绝不是自己服毒。”古奕霖神情愤然,冷道:“你不过以你自己的心来测度他人,她的心胸、她的所思所想,你根本就不明白。她从来就不害怕去见奏王,就算身处逆境,你们也利用不了她,更何况,她早就说过,绝对更不会抛下我不管的。疲惫的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古奕霖憔悴的面容一片惨白:“她若真要服毒,也要服入­唇­就死的毒药,何必这样不生不死地受活罪。”

这几天,燕将天心中也一直存疑,只是想不明白,云凤弦在远定城中,如何中的毒,所以故意出语试探。

古奕霖言之有理,且不论云凤弦是否有胆­色­去直面炎烈王,是否不在意被炎烈军所执的事实,但以他们二人夫妻情深,的确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若是自己服毒,也实在没有可能用上这种不能立刻身死,却活着­干­受罪的毒药。思到此,他心头微微一松,心念电转,已然叹息了一声,对古奕霖深施一礼,道:“是我过于着急,言语失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古奕霖心中愤闷莫名,但此时仍须仰仗燕将天,毕竟他再无旁人可以依仗求助,只得强忍气恨,轻声道:“只要将军以后不要再误会她就好,可是她现在的情况这么糟,虽然一时无碍,但生死总是系于一发,还求将军,多请名医相救。”

燕将天不知是第几回听得古奕霖的请求,他苦笑一声,方道:“娘娘,这边城贫苦之地,除了军医和边境的游医,又哪里来的什么名医。边地多伤者,要说治伤,这边的大夫,的确有些偏方奇法,十分见效,可是这种诡异的毒,除了诊出可能是中毒,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那急­性­毒药,还可以试试灌大黄催吐,但以目前情况来看,不是凤翔公子自己服毒,不可能是夫人下毒,远定城中也没有人会下毒,若说是风灵军为了不让我们利用公子而派李顾或年丰他们下毒,只怕他们也没这个胆子。算来算去,公子应该是入远定城之前就中了毒,那就是慢­性­毒药,时候到了才会发作,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看到古奕霖惶然无奈的眼,燕将天语气一沉:“除非......”

“除非什么?”古奕霖焦急地追问道。

“除非我们现在立刻带公子离开,远赴京城,或许还有救?”

古奕霖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你只怕她一死,你天大的功劳就没了,急着想把她押去京城对不对?她现在都病成这样,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只怕还在半路上就出事了,你又去向谁邀功请赏?”

燕将天暗自苦笑一声。凭心而论,他的确担心云凤弦一死,自己的赫赫功劳化做流水落花,急着想把云凤弦送往京城。不过,这时候,若由着古奕霖这么想下去,只怕他拼了命也不让人动云凤弦一下了。当即,他正­色­地解释道:“娘娘这话差了,就算我不移动公子,留在远定城中,也不过是等死,左右是拖的时间长些罢了。公子现在身中奇毒,若要诊治,必要名医奇药,或是奇人逸士出手,但在这边城之中坐等,难道会从天上掉个神仙下来?

再说,那炎烈的京城是国之重地,名医灵药多有,而宫中更有许多神医奇士为陛下效力,把公子送往京城,才有希望治好公子的病。而且赴京的路上,也多会经过繁荣的城镇,有不少高人奇士隐于民间,我们一路求医,也有生机,强似在此苦等。一路前行,固然有些颠沛之苦,但我们也会尽力让公子过得舒适,不要受太大磨难。是去是留,是取是舍,娘娘自己衡量便是。

古奕霖虽知燕将天主要目的是送云凤弦上京领功,对于她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其他的路能走,他心头绞痛,眸中含泪却唯有长叹一声,“一切任凭将军安排就是。”

燕将天更不迟疑,即刻点了三千­精­兵随护,自己亲自护送云凤弦去京城。

次日清晨,李臣景先一步,单人匹马,日夜兼程,赶往京城。他奉了燕将天的命令,快马加鞭赶去向炎烈王报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并请炎烈王立刻派宫中最好的太医,携着大内密藏的灵药,前来相救云凤弦。

而燕将天也带着三千铁骑护着云凤弦夫­妇­,很快离城了。三千­精­兵,都是百战勇士,勇悍善战,不畏死伤,再加上有燕将天亲自压阵,任是何等高手,也不可能在三千勇士之中,把人救走,除非是引重兵来攻击。不过,炎烈国强盛安定,在国境之内,连稍大股的流匪都没有,又哪里有什么人,能召集得到足以和三千­精­兵相抗的兵马来抢人呢!

虽然这所谓的重病保护和押送无异,但燕将天对云凤弦的身体,还是十分重视关心的。他让人准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厚厚的垫子铺了一层又一层,以避免震荡之苦。又准备了许多人参,在云凤弦发作得厉害时,用这些,多少可以吊着一口气不致断绝。大队人马,就这样上了路。

前几天道路还荒僻,行人稀少,但是逐渐繁华热闹起来。燕将天告之古奕霖,等到了稍大一些的城镇,可以直接连系官府,由各地官府,沿途多加派人护送,又令官府寻找当地名医前来诊治,或者有治好云凤弦的希望。

古奕霖只是默默听着。他每日在马车中伴着云凤弦,除了云凤弦的身体之外,对其他事,一概不闻不问。马车外景­色­变化,炎烈国的地理人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观察,他也无心多看。可惜云凤弦大部分时间,都昏迷不醒,每天只能靠着古奕霖用内力支持着她的身体不致完全衰败下去。吃的是很容易下咽的米汤,就是这样,云凤弦也无法自己吞咽,常常由古奕霖亲自含在口里,渡入她的­唇­中。

这些天,古奕霖几乎已憔悴得不象样了,他的内力本来就不是很高,身体也谈不上多么强壮,这样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煎熬,很快地削瘦下来。

燕将天也劝过古奕霖几次,让他多多休息,好生看顾身体,他却只做未闻。

出发之后的第三天早上,云凤弦终于再一次醒来了。她感觉眼皮沉重得像有万斤重,拼了命才勉力睁开,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喉咙痛得像火烧一样,她用尽全力,才低低发出一声喊,“水.....”

古奕霖闻声一震,瞪大眼睛看着云凤弦,发现云凤弦的眼睛睁开一丝缝,喜极唤道:“凤弦,你醒了。”

云凤弦的嘴­唇­颤了颤,再次说道:“水......”

古奕霖忙拿了一旁的温水,待要扶云凤弦起来喝一口水,微一迟疑,却把水碗递到­唇­边,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俯下身,轻轻送入云凤弦­唇­中。

云凤弦感觉那温热的清水,流下咽喉时,脸颊之上,也有点点温热坠下。这丝丝缕缕的暖意融入身体、融入心口,忽然给了她奇并的力量,让她慢慢把眼睛睁大,细细看着古奕霖已憔悴伤怀的面容,让她可以慢慢张口,轻轻呼唤他的名字,“韵如。”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她的声音有些生硬艰涩,其中却又有海一样的深情。

古奕霖闻此呼唤,身躯剧震,只想就此把她抱在怀中。此时,却又不敢稍露悲伤,让云凤弦也难过,只得强抑着激动,伸手从怀里掏出手绢,想去拭自己落在云凤弦脸上的泪痕。

云凤弦不知是想握住他的手,还是想接过他的手帕,凭空生起惊人的力量,竟能对着古奕霖抬手迎过去。可是手才抬起,又有一股剧痛来袭,手在半空一顿,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古奕霖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失去凭依的手绢飘然而坠,越过两人相视的目光,缓缓落在床头枕畔。两人相视得那样深沉,以至于云凤弦忘了伤痛,古奕霖忘了伤怀。

一霎间,他们都感到自己等待对方,已不知多少岁月、多少轮回......过了很久很久,云凤弦才慢慢握紧古奕霖的手。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她此刻做来,却如此艰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地收紧。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非常困难,但绝对坚持地说道:

“奕、霖、你、放、心、我、不、会、死。“她每说一个字,都要深深停顿,长长吸气,才能继续下去。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额上已满布冷汗,但她却还执着地盯着古奕霖,一字一字说道:“为、了、你、我、不、会、死。”

古奕霖默默地看着云凤弦,清丽的笑容展露在他的嘴角,高雅如莲。他微微地颌首,”我知道,有我在,你绝对舍不得死。”继而,他又温柔地笑道:“我一点也没有担心。”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却仍然努力在笑,笑容美丽得让人沉醉,也让人心碎。

云凤弦就这样定定望着他,努力地集中所有的意识,不肯沉睡,不肯归于黑暗,这样执着地凝视着,彷佛想要就这样,深深一眼,从此铭记,直至来生。就这样不知过去多少时间,直到她的汗水,把所有衣衫湿透,直到她的意志,在无尽的痛楚中消耗殆尽,直到她所有的­精­力,都慢慢被黑暗所吞没。

最后云凤弦仍然睁着眼,尽管她已失去知觉,却仍记得,想要凝望他,再不舍弃。

古奕霖轻轻伸手,合上她的眼,轻轻拉起一张薄毯,盖在她身上。

车外,彷佛传来一声叹息,又彷佛什么声息也没有。

燕将天的船队正在日夜兼程往炎烈境深处而去,很快就要经过吴水府了。开始的时候,他们是用马车来送云凤弦夫妻二人的。一路之上,各地官府,热情接待,照顾周到。各种炎烈国的特­色­名菜、小吃,送入车中,古奕霖无心饮食,却总要留几样,盼着等云凤弦醒来时,让她尝尝鲜,开心地笑一笑。各式小玩意、小饰物,也被送进来,一概被古奕霖弃置在一边。

每到一个地方,他只会催促燕将天找大夫来。

燕将天也确实非常上心地,让地方官员,把各地名医奇药都送上来。不过,收效并不大。大部分人完全没弄明白云凤弦因为什么害病,有些方子吃下去,不是上吐下泻,就是腹痛如绞,也不知道是大夫太没用,还是大夫下的药,正好和云凤弦中的毒相冲。每次云凤弦因庸医受苦,古奕霖就用杀人的眼光狠狠地瞪着燕将天,明显是怪他无用。

燕将天头大如斗,闷了一肚子气,自然发作到办事不力的地方官和大大小小的郎中大夫身上。吓得沿途地方官,闻燕大将军召而­色­变,那些郎中大夫,一听说要上船给贵人治病,人人面无人­色­。当然,也还是有几个有些本事的大夫,献上些祖传的祛毒强身的方子或灵药,云凤弦服下去后,病痛稍减,清醒的时候,渐渐多了,有时还能强撑着和古奕霖说笑几句。但到此地步已是极限,她身体无论如何谈不上大好。

纵是如此,已足够让古奕霖喜出望外。燕将天也暗中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只要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把这个人安全护送到京城,不致半路暴毙了吧。

因为云凤弦醒的时候渐渐多了,有时也颇为不耐马车颠簸,燕将天即刻下令改走水路,调用了当地水师的船队,只耽误了半天就重新上路。

云凤弦、古奕霖,以及燕将天都住在主舰上,倒也安然舒适。

有了专门的宽大舱房,燕将天为了让古奕霖不致感到单调烦躁,派人购买了上好的瑶琴洞萧、玉石的棋子、珍版的书册,送入舱中。又让地方官府选了两个伶俐的丫鬟,一名吉祥,一叫如意,跟在旁边,帮着古奕霖端汤递药,照顾云凤弦的起居。

古奕霖这些日子实在过于劳累,再加上看这两个丫头倒也老实本分,便也没有拒绝她们的亲近帮助。

大船顺水顺风而行,一路倒也顺快方便。云凤弦醒了的时候,从不怅然哀叹,更不做忧愁之状,倒爱拉着古奕霖下棋闲聊。

古奕霖一来受不了她弱得可怕的棋力,二来也不愿让她伤神,总是不允。

云凤弦便依在榻上,让吉祥、如意打开了窗子,让江风吹过来,以便舒畅心怀。但隔着窗,看着一路江水依依,岸上行人如织,不免有些遗憾,自己这可恶的身子,居然挑在这个时候毒发侧下来,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上岸嬉戏,了解炎烈国的风土人情,却什么也­干­不了。

古奕霖担心她的身子,怕她吹多了江风不好,又怕一直关着窗,空气太闷也伤人,只得给云凤弦身上又加了一层被子。

云凤弦看着他老鹰护小­鸡­的表情,不由地笑道:”我哪里就这样容易被冻死了,你就是爱­操­心。”

古奕霖但笑不语。

云凤弦这些日子整日缠绵病榻,全身骨头都快锈了,有心走走跳跳,一来身子发软,二来有古奕霖按着管着,也不敢乱动弹,每天就只是在床上,或坐或卧,在心里数羊,郁闷得要命,整天就想找点事儿打发时间。不知不觉,眼睛又往棋盘上溜了。

古奕霖看得好笑,伸手橘了桂在墙壁上的洞萧在手,笑道 ”我许久未吹萧了,今儿有些技养,练习一下可好?”

云凤弦喜笑颜开,拍掌道:“奕霖,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你的萧声,实在是想得紧了。”

古奕霖轻轻一笑,箫音和着江风而起,乍听便有温柔之意。四周的风声水声、舱外的人声浆声,倏然间沉静下去,只剩他轻灵得不似人间的仙乐,回绕于天地之间。

天地间,忽一片寂静,舱外也是沉寂良久,彷佛船上士卒,都已沉沉醉去。

正负手站在甲板上的燕将天,亦是神思悠悠,被那舱中传出的清越萧声所动,久久不能回醒。直至前方传来呼唤:“将军。”

燕将天注目看去,前方一叶小舟正挡在船前,上立一人,遥遥施礼,正是自己事先派出去,快马加鞭,日夜赶往京城的李臣景。

“快上来。”

李臣景也不耐烦慢慢上船,直接一跃而起,轻轻落在甲板上。

燕将天不等他喘口气,已是先声急问:“怎么样,皇上可派了御医前来?”

李臣景苦笑了一下,道:“将军,只怕是不成了。宫中最好的四名太医全都失踪了,还有太医馆的藏药,也遗失了一大批,皇上现在派人把其它的太医都保护起来,关在宫中,不许离开,所以无法派来相助,只能让大人沿

燕将天万分震惊,不迭地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当朝太医,居然无故失踪,藏在宫里的灵药,怎么竟会消失?”

李臣景神­色­也是十分的无奈,“说来我也不信,可是我在京城还听到了更让人吃惊的事,镇南王献给皇上的千年何首乌,被人在上千名护军之中,强行抢走,动手的只有一个人。另外,听说全国各地,不管是民间、官府,还是江湖,都不断传出名医被掳,灵药被劫的消息。”

“怪不得。”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燕将天磨着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怪不得这一路上让地方官找些医术好的大夫过来,这些官员都像天塌了一样为难,怪不得看病的大夫数不胜数,就没一个有用的。原来真正医术高明的人,早就被人先下手为强给劫走了。

燕将天心中正觉愤怒,舱门忽的一开,吉祥急急走出,远远就对着他行了一礼:“将军,凤翔公子又晕过去了,出了一身汗。夫人问,将军能不能找点有用的大夫过去。”

燕将天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了。傻子也听得出古奕霖这问话中的不满和气愤,可恰他也同样很无辜啊!那个莫名其妙,专捉神医、抢灵药,十恶不赦的家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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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星光闪 第二十一章 不请自来的神医

叹了口气,燕将天强抑心头的无奈,把心中的疑问抛开了。毕竟查案抓人都不在他的权限内,他所要负责的,仅是把一个活着的云凤弦送到京城罢了。

“去把刚到船上自荐的那个姓白的郎中叫来。”

给云凤弦治病的大夫中,白起文是唯一一个,不是由当官的捉来、衙役们押来,而是自己看了悬赏榜寻来的。此人年约五旬,青衣素服,五绺长髯,飘飘然竟还有些出尘之气。或许是他的外形看起来,还值得信任,或许是这种自荐的行为,让人相信他的确有些真本领,燕将天还是抱着期待的心情,把指挥任务交给李臣景,自己亲自领着白起文走进了云凤弦的舱房。

为防着河风侵人,窗子早关死了,门也在人进来之后,迅速关上了。

古奕霖守在云凤弦床前,头也不回:“病人在这里,请先生认真诊断。

白起文却站着不动。

燕将天微微一皱眉:“白大夫。”

白起文只是淡淡的说道:“如果夫人不让开.恕在下医术还没有神到可以遥遥治病。”

古奕霖这段日子,见了无数大夫,初时还抱着期待的心情,对郎中们客气相待,谁知一次次失望、一次次伤心,甚至多次见到云凤弦被郎中开出来的药,整治得上吐下泻,被郎中扎下的针,治得痛楚难当,令她这旁观者心痛欲绝,渐渐地,希望全变成了绝望,见了大夫,自是满心火气,哪里还会客气。

“让他进来吧。”云凤弦吃力地张开眼,看了白起文一眼,虚弱的说道。

“凤弦......”古奕霖微微一怔,咬了咬­唇­看了云凤弦一眼,这才往一边让开,口中犹道:“你要小心看诊,若能让我相公好转,燕将军自有重赏,若仍是误人病情,小心你­性­命难保。”

白起文对于这样的威胁却是听而未闻,甚至连看也不多看古奕霖一眼,只是快步走到云凤弦床前,看了云凤弦一会儿,忽的一挑眉:“此人不是生病,分明是中毒。”

古奕霖和燕将天同时一震,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能这么快就判断出云凤弦是中了毒。

古奕霖眼中一亮,即刻道:“大夫,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奕霖,我们要相信丈夫的话。”云凤弦微微一笑,十分配合的递上了自己的手。

白起文不说话,只是伸手为云凤弦把脉,良久之后,又扳开云凤弦的嘴,看了看她的舌头,这才长叹一声,沉声道:“这是一种极歹毒的慢­性­毒,发作时间极缓,但发作以后,就会慢慢腐蚀人的五脏,让人痛楚难当,百药难愈,然后中毒的人,就会活生生由内到外,完全腐烂......”

古奕霖不等他说完,已是对着他深施一礼,声音都颤抖了:“先生既识此毒,必能化解,求先生救我相公一命。”

云凤弦沉默不语,平静地看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神医。

白起文连忙起身让开这一礼。对于这位古奕霖前倨后恭的态度,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他只是瞥了一言不发的云凤弦,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夫人,不是在下不救,而是这位公子中毒已深......”

“先生......”古奕霖忽的一屈膝,跪了下去。

燕将天全身一震,很自然地上前一步想把古奕霖扶起来,手一伸,又想到男女之别、身份之别,实在不便碰古奕霖的身子,但心中犹觉无比震荡。

这是一国的皇后啊!如此尊贵的身分,竟会对一个平民下跪。他一身好武艺,被困于万军之中,犹不屈服,却可以轻易对一个郎中屈膝,这是怎样的一神感情,怎样的一种决然。

“奕霖,不要......咳咳~~”云凤弦轻咳几声,试着抬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古奕霖,奈何她全身剧痛无比,根本没有余力挪动身体,望着这个为她而下跪的男子,她心中一片感慨,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才对得起他的一片深情。

白起文也似全身剧震.急忙往旁躲开数步.连声道:“夫人请起。”

古奕霖眼中含泪:“是我无礼不识高贤,得罪了先生,只得跪地赔礼,求先生念苍天有好生之德,救救我的夫君。”

“这,这,这话是从哪里说来......”白起文双手乱摇。想要扶古奕霖起来,又不敢失礼,手忙脚乱了一番,才急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这里有我自己用了十年心血炼制的疗毒丹,虽不能完全解得此毒,但服下去多少可以化解些毒­性­,让公子舒服一些。”

古奕霖大喜,伸手要接。

白起文笑了一笑:“夫人请先起来。”

古奕霖这才起身,迫不及待接过药瓶,从中倒出一粒药来。

旁边侍立的如意,即刻捧过一碗热水。古奕霖在床前,亲手喂云凤弦服下药。

不一会儿,云凤弦脸上长久的青黑之­色­,竟然渐渐淡了下去。古奕霖喜极泣下:“凤弦,你会好起来的。”

云凤弦看着古奕霖满是欢喜带泪的脸,她又爱又怜地笑了一笑,慢慢把目光移开,向旁边望去。

云凤弦深深凝视白起文一会儿.淡淡地道:“真是多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白起文略略欠身施礼:“我的疗毒丹能够化解许多毒牲.所以公子可以醒过来。不过,公子中毒太深,仅凭丹药是不能完全康复的,必须长时间服药施针,小心调养,才能恢复如初。公子如果不介意,能否在本地停留一段日子,待身子大好之后才动身。“

燕将天在旁道:“我们有急事,必须赶往京城,不能停留,还望先生能陪我们同行,也好为公子诊治。”

“这......”白起文面有难­色­、

古奕霖忙出声道:“白大夫,就请你屈驾留下,帮助外子调养身体吧?”

燕将天也点点头:“白大夫,诊金.酬劳,我们是断然不会让先生受委屈的。”

白起文忙道:“这是哪里话,我既是医者,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二位请放心,我自会留下来,直到公子大好。”说着,他向云凤弦走近一步:“公子,请容我再为你诊诊脉,也好开方下药。”

云凤弦笑着伸出右手任他诊脉,一边轻声地问道:“我中的毒,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她看向白起文,笑了一笑,忽然用左手用力握住白起文给她诊脉的右手:“白大夫,要麻烦你救我­性­命了。”

白起文是第二回听到云凤弦这样的话语,抬眸见她那灿烂光明的微笑之下,却似别有深意,心中不觉一动,看她这样热情地握手,微一迟疑,已被云凤弦牢牢把右手握住。他挑挑眉,慢慢地说道:“公子放心,你中的毒,包在在下身上,公子可以放开手了。”

云凤弦慢慢地微笑起来,“我本当自己死定了,谁知,却来了白大夫你这样的救星,我的­性­命就系在你的身上,我怎么舍得放手。“

白起文同样微微一笑,“既是这样,我就慢慢给公子讲讲调理之法好了。”

古奕霖微一皱眉,“你这样抓着关大夫不放,他怎么开药方,又怎么为你行针治疗?”

云凤弦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她倒走笑得更加的明朗,“我先听白大夫讲讲调理养生之法,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看向燕将天,皱了下眉头,“燕将军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先走吧!”

燕将天眉头微皱,他纵横沙场多年,虽说对于这些贴身的诡异技俩知道得不多,但无数次在生死在线徘徊的直觉,已经让他发现了不对劲,脸­色­微微一沉,哪里还肯退出去。

白起文忽的提高声音,笑了起来:“云凤弦啊云凤弦,你既认出了我,为何又要为我在燕将天面前掩饰,你是太天真,还是太心软,又或是以为,我和燕将天都是愚蠢得可以被这样轻易摆布的人。”

他开始笑声清朗,到后来,却一转为娇媚低柔,清美无比。

古奕霖听得脸上变­色­,失声叫道:“水忘忧?”

燕将天目中寒光一闪,回手一掌向已关上的舱门拍去,同时张嘴就要召人来。

但是,水忘忧的动作却比任何人都快。他声音刚一改变,已走一震腕,不但甩开了云凤弦,还带着她整个人往甲板上撞。

古奕霖忙左手一伸扶住云凤弦,右掌中一道寒芒毕现,手中已现出一把匕首,护在云凤弦身前。

但是,水忘忧的攻击对像却并不是古奕霖和云凤弦。他一手甩开云凤弦,同时已飞速掠向燕将天。

舱中狭小,身法不能展尽,可是他人未至,掌风已到。

燕将天拍向舱门的一掌,被无形掌风压住,他张口发出的呼唤,也被沉凝的掌风拢住,根本散发不出去。

眼见那飘逸如仙的人影掠至,一掌拍到,燕将天身在船舱之中,避无可避,唯有抬手一掌迎去。双掌相交,发出的声音并不响,甚至有点儿沉闷口但是整座船,却猛烈地晃了三晃,致使舱外一片惊呼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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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星光闪 第二十二章 云凤弦的神算

船舱在水忘忧与燕将天对掌之时,一瞬间,天翻地覆的剧烈摇动起来。吉祥、如意两个丫头,也是惊叫着抱在一起,缩做一团,跌倒在甲板上。

古奕霖扶着云凤弦,忙扎稳马步,才避免跌倒出丑。

燕将天虽是百战勇将,沙场上争锋向不让人,但这等亲身搏击的功夫,实在称不上高明,又如何能当水忘忧这等高手的凛然一掌,实时砰然倒地,脸­色­在一刹那间,惨白如纸,抚胸低头不断吐血。

舱外,有步脚声迅快的响起,更有人惊呼大叫:“将军.......”

水忘忧一边伸手飞快地连点自己右手几个|­茓­道,一边大声道:“这里没事,刚才是不是有大风大浪,怎么一下子震得这么厉害。你们各守岗位,一定要把船稳住,不可打扰了为公子治病。”这声音竟完全和燕将天的声音一模一样,听不出半点分别。

舱外立刻传来一连串的应诺。

古奕霖面露愕然之­色­,云凤弦轻轻叹口气,燕将天想要说话,没料到,一张口,血就呛了出来,根本无法发声。

吉祥、如意有些惊疑地抬起头,似乎想要发出求救的呼唤,被水忘忧冰冷的眼神扫过来,立刻心惊胆跳地低下头,继续缩做一团。

水忘忧抬起手,轻轻在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清眸倦眼,绝世风华。只是,明明他是胜利者,脸­色­却苍白得吓人,甚至半靠在关闭的舱门上,好像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了一样。他定定地凝望着云凤弦,轻轻道:“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云凤弦微微一笑,轻声道:“是你把我掳离风灵境,怎甘心让炎烈的人白白捡了这个便宜?你帮助炎烈军烧毁我军的粮萃和找道,使明月关缺粮,又使其它地方的援兵和粮草运不到,绝不是为了要向炎烈国效力,而是为了制造混乱,让你有机会把我劫走,可惜因为被卫靖临缠住而失败。

但你绝不会放弃,再困难也会想办法完成任务。如果我留在定远城中,数万兵马在侧,你就是大罗天仙,也没本事抓人。可是,我若被押往京城,身边最多只有几千人,机会必定大很多,我料你必会有所动作。当然,如果硬碰硬强行抢人,你人单势孤,武功再高,也是没用,可是,你还有一记王牌,就是当初我所中的毒,你便知道怎么解毒。一旦我所中的毒发作,必要访求名医,这就是你的机会了。”

水忘忧何等才慧,至此心中已是全然明了,“我明知有许多大夫因为治不好你的病而倒霉,不但不避而远之,却应召而来,本已让人起疑。我一粒灵丹下去,你的毒势就有明显好转,医术神得过份,就更加让人怀疑。你心中动疑,自然对我详加注意,我虽易过容,但你对我极为熟悉,人又­精­灵通透,只要注意我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双眼之间的距离、颈部和脸部肤­色­的细微差距,就可以认出我来了。你知我厉害,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他一边说,一边用左手不断从自己右肩直至手肘,轻轻点按,“你的确比其它人想象中聪明得多。我很好奇,你刺进我右手的毒针又是从哪里来的?记得当初把你捉到手时,你贴身的衣服,还有身上的机关,都被收走了。”

云凤弦有些得意地笑笑,摊开左手,指尖挟了一根细若发丝,几若透明的针。

“这针藏在我的头发里,当时你们忘了捏我的头发了。你不用担心,针上并没有毒,我只是下了很重的麻药,这是我保命的杀手,轮到动用这个的时候,就证明面对的敌人非常恐怖,别的机关都应付不了了,所以药下得很重,就是十头大象也毒得倒,属于专门对付你这种超级高手的。”

水忘忧笑笑,微微闭上眼睛,彷佛已经全身虚软,不得不休息。

其实,至你的手搭在我手腕之上,却没有揭穿我的女儿身时,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云凤弦暗笑一声,抬头好奇又好学地问道:“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没认出你,你会怎么做?”

“我自然会以你的专用大夫的身分留在这里,找机会,在食水之中下药,让这三千将士变成三千死尸,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带着你离开。”水忘忧的声音带点疲倦之意,却清丽依然,说起杀三千个人,竟似摘三朵花般轻松随意。

燕将天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身形一振欲起,却又无力坐倒。

水忘忧淡淡看向燕将天,轻声道:“燕将军,沙场之上,是你的世界,但这等勾心斗角,­阴­谋暗算,武技相斗,内力交攻,却远非你之所能。你纵气恼又有何用?要不是刚才云凤弦用针暗算我,使我大部分内力都要用在逼毒上,你接我全力一掌,哪里还有命在这里气恼愤恨。

再说,我也曾助你火烧风灵军的粮草,使你明月关一战,占尽便宜,今日就算吃点亏,也不过是还我一个人情,你又何必太小气。”

燕将天听得愤闷无比,恨不得扑上来把这个可恶的漂亮男人撕碎,但心中也暗自警惕惊骇。

可眼见他中麻药在先,全力逼毒在后,竟还有余力,只一掌,就把自己震成重伤,这样的武功,简直匪夷所思,这个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水忘忧忽而一笑,凝望云凤弦,沉声道:“我一番苦心来寻你,你总不好再推辞我,是吗?”说着他举步向云凤弦走去。水忘忧的脸­色­依然苍白,彷佛一个病弱将死之人,她走路的动作有些僵硬,显然麻药的影响非常厉害。他自己好像都只是风一吹就倒,人一推就站不住的样子,可是,却这般笑靥如花般威胁别人。

偏偏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古奕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就连掌中的匕首都轻轻颤动起来。

水忘忧走得很慢,但舱房实在太小,转眼间,他已站在云凤弦与古奕霖面前,手指微抬,竟是旁若无人,要伸手去牵云凤弦的手。

古奕霖玉面生寒,眼睛像是坠落人间的天上星子,闪着坚定的光芒,匕首一划,拦了过去。

同一时间,燕将天右手成拳,重重在甲板上一击。

两道人影,应声扑至,两道寒光在同一时间闪动,然后顿在水忘忧的颈侧。

缩在地上的吉祥、如意,脸上已再不见畏惧之­色­,反而目光凛然,恶狠狠盯着水忘忧。

水忘忧的脸­色­却连变也没有变一下,反而悠悠然地笑了起来,彷佛架在他脖子上的,不是钢刀,而是美丽的花朵般。

“你别动,否则我就割断你的喉咙。“吉祥眼中全是狠­色­。

如意刀势微微一沉,几乎要割破水忘忧的肌肤。平日里温婉柔顺的两个小丫头,转眼变成凶神恶煞。

古奕霖看得眼睛发直。

云凤弦却不怎么吃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看看燕将天,“我原说,你安排在我们身边的人,总该有些玄机才对?“

水忘忧轻笑起来:“你总是这样,什么都可以看得透,却又对什么都没办法。”他似是十分轻松,笑得有恃无恐。

吉祥心中畏水忘忧的本领,厉声喝道:“别动。”

水忘忧淡淡笑道:“我不动。”他真的不动。

但是吉祥已经低低惨叫一声,跌倒于地。

如意脸­色­大变,腕上用力要一刀挥出去,却又全身一颤,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了下去。

燕将天目光一凛,脸上终于露出震惊疑惧之­色­。

水忘忧悠悠然对吉祥、如意说道:“你们是官府中人吧!没闯过什么江湖,竟不知道,很多时候,就算全身不动,也能杀人。比如用毒,比如很高明的暗器,又比如,强大内力发出的指风。”他轻轻弹指,闲闲道:“杀人于无形,并不是很难的事。”

吉祥全身已缩作一团,如意痛得颤抖不止,两个人似乎都连发声的力气也没有了。

水忘忧微微一笑,闲闲步向云凤弦。

古奕霖深吸一口气,拦在云凤弦身前。他的脸­色­有些青白,但却没有后退半步。

水忘忧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你学武的天分很高,可惜......若假以时日,你也能成为不俗的高手,但是现在,根本没有与我一抗之力,又何必自找死路。“

古奕霖一语不发,只是静静望着他,不肯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动作,纵然明知不敌,也要尽力一战,虽死无悔。

云凤弦却轻轻松松笑了起来,从古奕霖身后勉力跨前一步。

古奕霖待要拦她,云凤弦安然一笑,“没事。”说着拍拍他的手,自自然然,就站在古奕霖身前,反而以自己中毒病弱之体,护着他。

水忘忧目光一闪,轻笑道:“好一对恩爱夫妻。”

云凤弦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忘忧,这样苦撑着就不累吗?你现在最希望得到的是一张可以让你好好休养的床,而不是杀人的剑吧!”

水忘忧眼中有锐芒一闪而逝,却又笑意绵绵的问道:“你说什么?”

云凤弦仍然只是带点无奈的摇头:“我说的,你应该很明白才对。你受了伤,伤得很重,你根本无力带走我,又何必再虚张声势?“

水忘忧大声地笑了起来:“这倒奇怪,我何时何地受的伤,我自己怎么竟不知道了。”

“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笑得这么大声,不代表你有恃无恐,倒像你是真的心虚一般。”云凤弦淡淡一笑,也不在意水忘忧忽然变得难看的神­色­。

“当初我把你从云园带到明月居之前,风紫辉就看穿你受了重伤。后来,我揭穿你的身分,你先与风紫辉一战,又一路杀出明月居。

紫辉说过,你妄动真气,必会伤势加重,如不立刻觅地疗伤,将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伤害。可是,不过几天,你就为了把我掳走,而出面诱走了卫靖临,我料你必是用什么秘法强行压下伤势。但是,你和卫靖临过招对敌,又再受重伤,两次重伤一起并发,所以我被抓走,关在月影湖底的前几天,你没有出面见我。

那个时候,你的伤势可能严重得根本不能自由行动吧!后来虽有小的好转,但是应该还来不及等你把伤完全治好,又急忙押我离开风灵国国境。一路风尘跋涉,你没有时间疗伤,与风浩然硬拼内力,就算你的伤势不致恶化,也绝不会有好的影响。

最重要的是,在手机txt国,卫靖临突然偷袭的那一刻,让你又受了一次重伤。后来你多次潜入城中,与卫靖临拚斗数次,想必也各有损伤。你强压伤势,潜入城中烧毁军粮,又再次引走卫靖临,长时间交战之下,伤势肯定不轻。这也是为什么我落到燕将天手中这么久,不见你现身的原因。非不想也,实不能耳。”

云凤弦笑容轻松自在,望着水忘忧仍然带着笑,却连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的脸,她十分善解人意地继续解释道:“我看你的伤,没有一年半载的调养是不可能回复如初的,如果可以的话,你当然也不想再跑来折腾,可是,如果让燕将天一直把我押往炎烈国,进了满布高手的炎烈国皇宫,只怕你再也没本事、没机会下手了,所以只好再次强压伤势,前来捉我。你刚才和燕将军对了一掌,他虽然谈不上是武林高手,但却是百战沙场的名将,论到小巧腾挪功夫或者不如你我,但是实打实的全力一掌,只怕也已经把你的内伤再次诱发了出来吧!”

她说到此,摇摇头,声音带点责备地道:“你太不知道爱惜你自己了。听我说,回去吧!好好休养伤势,不要真的让迭加的重伤,对身体造成永远不能复元的伤害,甚至影响你的武功修为,以免将来后悔莫及。”她凝视水忘忧,眼中全是真诚,语气里也满含关怀,彷佛只是叮咛一个情深义重的朋友,而绝非面对强行掳劫他的敌人。

水忘忧轻轻拍掌,他拍掌的姿势极优美,眼神的深处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说得真是有趣啊!可是,云凤弦,你说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臆测之言,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雅测。”

云凤弦淡淡一笑,“你今天出现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证据了。”她伸手点点蜷缩在地上伸吟颤抖的吉祥和如意,“她们还能颤抖,可见不是被你用指风点|­茓­。她们脸上有黑气,想必是中了毒。你应该是在被人用刀架住时,手指微不可察地弹动一下,发出什么­肉­眼难见,淬了毒的细针吧!

第一,以你的武功,就算是突起发难,凭她们的武功,也没理由能用刀架住你。当然,有很多高手,喜欢戏弄别人,故意让人自以为得计。但是,你是一个男子。一个聪明、武功高强的男子,大多自视甚高,若无十分必要,断不会随意让敌人太过贴近自己的身体,更谈不上钢刀架颈。

同样,一个聪明、武功高强且自视甚高的男子,仗恃武艺,若非必要,也不会随便用毒。我和你也不算陌生,多次见你出手,当初你负伤攻击风紫辉,冲出明月居时,也从没有用过毒药和暗器,这一次,却用在这么两个小、人物身上,你就不怕自损身分吗?“

云凤弦微睑了睑眸,叹了一口气:“理由只有一个,你现在的状况太差了,表现出来的强悍都只是假象,你是真的因为一时疏忽,才被她们所制,但你的江湖经验、你的反应速度,绝非旁人所能比,只是因为你的武功不能像平时那样施展自如,才不得不用这种手段。”

水忘忧浅笑摇头:“仍然只是臆测,不过是你自己想当然罢了。”

云凤弦微笑,指指古奕霖:“第二点,你对奕霖说太多话了,你在他面前显示你的武功,用语言打压他的信心,用气势逼他崩溃退让。你甚至表示出,只要捉我就行了,只要他让开就没事的意思,这太不合理了。第一,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不必说任何废话,出手就把奕霖他击败。

第二,奕霖的身分和我一样的高贵,把他和我一起捉走,成效更大,更有意义,为什么你会表露出,只要他让步,就不对他出手的意思。这只能是因为你现在状况非常不好,如果奕霖他和你拼命的话,你也无法确定能不能成功,所以你只能虚张声势来吓他,并试图劝退他。”

水忘忧轻轻叹息:“我就不能是念着旧情,不愿赶尽杀绝吗?”

“还有最有力的一点证据。”云凤弦道:“你现在还在和我说话。你以奇谋混进炎烈军护送队伍,被我揭穿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瓦解了燕将天和吉祥、如意的反抗以及呼救求援的能力,但你并不是稳­操­胜券,你现在,人还在数千炎烈军之中,为免夜长梦多被人发觉,不管我再多嘴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你都不应该这样好整以暇和我闲聊。理由只能是你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根本没有把握可以突破奕霖的防守。”

云凤弦徐徐道来,神­色­自如,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势头。

水忘忧浅笑聆听,彷佛云凤弦所做的那些至关重要的分析,无非清风过耳,弹指小事,只是眼角的余光却情情去看古奕霖。一开始古奕霖在自己面前,脸­色­青白,全身紧绷,连握短刻的手都微微颤抖,但随着云凤弦的话语,渐渐平复下来,神­色­从容,身体放松,短剑横在胸前,看似随意,却是可攻可守,门户严整。

水忘忧不觉暗自幽幽一叹,古奕霖本来被他打压得一丝也无的信心,转眼就恢复了。原本自己纵然负伤,就算吃力一些,也未必不能击败古奕霖。只是云凤弦一番话,反而让古奕霖信心倍增,斗志陡起,再加上她誓死维护云凤弦的信心,只怕......

水忘忧暗自轻叹,悄悄调动内息,催动全身内力。真想不到,我身上的隐密,她竟能如此轻易猜出来,点破挑明。只是,你也太小看我了。他­唇­边笑意微微有些苦涩,眼神却依旧带着淡淡的倦意。使用这种催化武功的大法,要击败古奕霖、捉走云凤弦是很容易的。

只是,在负伤累累,一直没好的身体上,使用这种易自伤的武功,只怕真的就此造成永不能复元的重伤,武功大打折扣,从此在武技一途上再不能寸进了。

只是.......事已如此,也断然不能就此放手了。

云凤弦见她神­色­变化,容­色­也是一凛,一挺身踏前一步,大喝道:“忘忧,你不要做傻事。“

水忘忧微笑似花朵般灿烂,“我只是要将你擒走而已,怎么会走傻事。你刚才说我无力捉走古奕霖,那我现在就把你们夫妻一起拿下吧!“

云凤弦大声道:“我相信你现在,一定有办法把我和奕霖都制住,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这样做,对你自己的伤害会有多大。”

水忘忧秀丽的眉峰微微一挑,这个女人,怎么可以猜到这种地步,她到底要给人多少惊奇才足够呢!

云凤弦凝视他,眼中有着真切的关心,恳切地说道:“不要做伤害你自己的事。”

这样城恳的目光与语气,令得水忘忧微微一震,看着云凤弦,眼神略有古怪:“你是什么意思?”

云凤弦坦然道:“我们相处时间不短,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到我身边,都应该有些感情了。你或可视我为必得的目标,我却始终当你是朋友的。”

“朋友?”水忘忧犹如听到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露出讪笑之意。朋友还有强吻的吗?不知为何,看着这样关怀自己的云凤弦,水忘忧的心中浮现出奇怪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想到暗黑牢室之中的那煽情一吻......

云凤弦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清柔的说道:“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我的为人行事,你也明白。我有没有骗你,你自然可以看得出来。你我虽是敌人,我也不想你受到伤害。我只是希望,你都可以好好活下来,不必要受不应该受的伤,就这么简单。”

水忘忧有些不以为然的轻叹一声,“当此情境之下,说这样的话,是否太天真?”

“我不这样认为。你虽是我的敌人,我仍然对你有信心。你虽屡次对我出手,我却不信你真的无心无情。你虽有职贵在身,但也应该先考虑自身安全,把所有得失都衡量一下。当然,你并不怕死,也不会畏惧受伤,但是,如果有不受伤、不冒险,最后仍能达成目的的方法,又何必非拼个你死我活。”

水忘忧似笑非笑地问道:“什么不受伤、不冒险却可以达成目的的方法?你自动跟我走?”

云凤弦笑了笑,耸了耸肩,不太在意地说道:“去水柔国也无不可,但是,我必须先到炎烈国。我答应你,等炎烈国事了之后,不必你来捉,我自己去水柔国。”

水忘忧不觉失笑,“炎烈国事了?你以为你见了炎烈王之后还能走得了?”

“我可以。”云凤弦神­色­不变,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让炎烈王利用我对付风灵国,见炎烈王,不是因为炎烈人捉了我,而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见炎烈王,自有我的打算。我要看看能不能化解两国之间的危机,能否让两国百姓避过征战之苦,能不能救助可怜的手机txt国百姓,我要看看,少年登基,诛灭权臣,让举世震惊的炎烈王到底是何等人物。但是,我始终相信,我可以从炎烈国脱身出来,我也一定会去水柔国。”云凤弦淡淡说来,却似有斩钉截铁之力:

“我从不害怕去见任何国家的君王,我也不介意我的身分会带来的束搏,对我来说,踏遍天下,看尽各国风土人情,是件很美妙的事。”明明说的是不可思议的事,但不知怎的,云凤弦句句道来,却让人觉得他字字语出至诚,绝无虚假。

水忘忧不觉又是轻叹一声:“既然如此,当初我掳你去水柔国时,你为什么要半路逃走?”

云凤弦笑了起来,不甚在意地说道:“我不介意去水柔国,但我不喜欢被押送。其实你若是一开始就和我好言商量,直接告诉我,水柔王想见我,也许我早就跳起来,自己赶去了。”

水忘忧看看还倒在地上的燕将天:“他们也是在押送你去炎烈国,你又为何如此合作?”

云凤弦轻叹一声:“为了风紫辉。”

水忘忧黯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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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星光闪 第二十三章 四大危机

在风紫辉被惊鸿强行带走的时间,云凤弦在遇到卫靖临时,便已经知道惊鸿和卫靖临有关系,自己也在私下找到卫靖临,询问有关惊鸿的事情。可是卫靖临只是说惊鸿是他的姐姐,便不肯再多说惊鸿的任何事情。

云凤弦早已经从太后古凝寒的口中知道卫靖临是炎烈的皇子,却在看到卫靖临在这段时间,一直对自己的关心之意,她不是不明白卫靖临对自己是心思,她心中更是奇怪卫靖临会对自己心升暧昧之意。明明她对外的身份是风灵国的皇帝,堂堂的七尺男儿,卫靖临仍然对她以­性­命相待。

于是,云凤弦便一直不让自己去思考这方面的事情。直到在山海湖城,卫靖临对她自己种种保护之情,让云凤弦相信了自己的直觉,更明白纵然是炎烈国高贵的皇子一一卫靖临,他的心中的平衡木已经往自己倾斜,她便对卫靖临直言,她要去找到惊鸿,要去救出一个一直用生命保护自己的风紫辉......出乎意料的是卫靖临在面对惊鸿的事情上,一言不发。最后,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只有前往炎烈国,才有机会找到惊鸿。

想到此,云凤弦的脑海中浮现出卫靖临在临走之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和目光的无可奈何......

云凤弦微晃了晃头,徐徐道:“我与紫辉情同手足,无论如何不会弃他不顾,所以这一次炎烈国之行,就算炎烈人不来捉我,我自己也是要去的。在救回风紫辉之前,你就算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会同你去水柔国。你就算武功高到可以拿住我,但是,我也可以拼命。与其双方各受损伤,为何不能达成协定呢?”

云凤弦说到此,目光温和的看着水忘忧,一字一字说道:“珍重你自己,不要轻易为了任何事去伤损身体。我答应你,只要能救回风紫辉,我一定去水柔国。我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我许下的诺言,也一定会尽力做到。”

水忘忧静静凝望她半天,过了很久,才轻轻道:“你是我见过最窝囊没用的人,但也是最古怪,最让人吃惊的人。你总会说些不可思议的话,做些不可能的决定,但最后,所有不可能的事,似乎都会在你手中,变成现实。既然这样......”他摇摇头,轻轻笑:“也许我的决定非常愚蠢,但我倒真的想看看,你以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处境,如何救回风紫辉,如何击败惊鸿,又如何与老­奸­巨猾的炎烈王周旋。”

他神­色­之间,竟也露出一丝向往之意。说话间,她已扭头向舱外走去,走过燕将天身边时,低头看着目眦欲裂,恨恨望着她的燕将天笑了一笑:“燕将军,这次我们三国,为了争夺此人,出尽计谋,用尽手段,这一场斗法,暂时就算你们炎烈国赢了吧!”他抬手一挥,一物从手中疾­射­向云凤弦。

古奕霖在旁边一伸手,把此物接住,触手微凉,原来是个小小的瓷瓶。

“这解药能暂时缓和你中的毒,十日服一粒,够你三个月的用量了。”水忘忧漫声说罢,便重新把人皮面具戴上,随即头也不回,信手拉开门,漫步而出,又反手把门掩上。

门外响起士兵的声音:“白大夫,你诊病完了吗?”

“是啊!我给公子开过药,用过针了,公子的病大有好转。将军正在里头陪着公子说话,下令不许闲人多听,我就回避出来了,你们切莫打扰才好。”

饱含沧桑的中年男人音­色­,让人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水忘忧。

“是,是,多谢白大夫提醒。”

“燕将军下令我随队上京,给公子看病。我家中有一些可用药物,要一道带上京,就先下船一趟了。”

“白大夫请。”

脚步声慢慢远去。

燕将天满心怒恨,偏偏始终发不出声音,手脚更酸软无力,连敲打舱板示警都做不到。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云凤弦这才脚一软,脸­色­灰败地往地上跌去,幸好古奕霖一把扶住他。

云凤弦长出一口气:“总算撑过这一关了。”

古奕霖笑道 “幸亏你机警聪明,把他逼退了。”

云凤弦幽幽道:“我也只是硬撑,就算他真的身受重伤,万一一狠心,弄个什么的刺激­性­功夫出来,咱们的亏可就吃大了。好在水忘忧也是个­精­明人,聪明人很多时候都会更多地考虑自己的得失,他也知道,就算他不惜伤损身体,赢了我们,要带着活生生的人,在三千铁卫中大摇大摆出去,也实在不太可能。我先论得失之利,再动之以情,及时给他一个梯子下,这才勉强过关。”

对于她这大失英雄形象的动作、语气,古奕霖不置一词,只淡淡道:“若本来无情,又如何能动呢?”

云凤弦一怔:“什么?”

古奕霖只笑看手上的解药,“看来他本来也不想伤害你、强逼你,若非职责在身,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所以你这种空口白话,没有任何保证的交易,他才肯答应,所以你说几句关心的话,他就把这个给你了。”

古奕霖明明笑得温柔婉然,不知为什么,云凤弦却觉得有一种八方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她­干­咳一声,不敢界面,急急忙忙对着燕将天喊:“燕将军,你没事吧?”

燕将天张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嘴一张,就是鲜血喷出来。

云凤弦微一皱眉,低声对古奕霖说了一句话。

古奕霖走到燕将天身边,轻轻抬起了右掌。

燕将天在心中惨然一笑,徐徐闭上了眼。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等来的不是当空雷霆一击,而是自背心涌入的温和内气。内力带着他全身气机游走,体内闭塞的经脉一一被打开,胸腹间的郁闷之气渐渐消散。

耳旁传来古奕霖轻柔的声音:“有一个对水柔国武功有深刻研究的人,指导过我武功。那个人把疏导之术教给了我。将军被水忘忧击伤,若不及时把体内的气劲化去,只怕会对经脉造成很大的伤害,所以我来不及同将军细谈就动了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淡淡的声音说完,古奕霖已垂手退了开去。

燕将天徐徐睁眸,目光有震异之­色­,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古奕霖。这时他已能开口说话,不觉凝望云凤弦:“为什么救我?”

云凤弦一笑:“救人还要理由吗?”

燕将天一怔。

古奕霖已一笑:“杀人害人,或者需要理由,但救人帮人,何须理由。人本来就应该互助,除非是丧尽天良的恶人,否则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生命垂危,就应该相救,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云凤弦笑得眉眼弯弯。

燕将天苦笑一下:“我是敌人。”

云凤弦淡淡道:“敌人,也是人。”她的语气这么平淡,但听到人耳中,却如惊雷乍响,震人心魂。

看到燕将天震愕之­色­,她又轻松一笑:“更何况,你也许把我当敌人,我却未必视你为敌人呢?”

燕将天垂下了头,以掩饰自己此时的脸­色­与目光。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本可以胁制我,就此脱身的。”

云凤弦轻松地笑笑:“说得伟大一点,大丈夫堂堂正正,立身于世,岂能胁持垂危之人口说得实际一点,第一,你对炎烈王死忠到底,就算我把刀架着你的脖子,你宁死也不会让手下放我们脱身的。第二,我本来就要见炎烈王,通过他,打听一些事,达成一些目的,真要逃走了,我反而要失望了,所以......”她冲着燕将天眨眨眼:“我的选择也有大部分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你就不必感激或抱歉了。”

她伸手指指仍在地上的吉祥、如意,“奕霖虽能帮得了将军,却救不了她们,还请将军立刻为她们延医解毒。相信水忘忧自恃身分,又为防误伤我,针上的毒应该并不重,可以解得开吧!”

她淡淡笑笑,垂下眼帘,声音细微得不可闻:“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我而死了。”

吉祥、如意身上的毒的确并不厉害,很快就请当地名医治好。

只是古奕霖恼她们隐藏机心,在身旁监视看守,再不容她们服侍,连带着也不给燕将天一个好脸­色­。

云凤弦虽然并不怨怒她们,倒也并不喜欢身边日夜有两个不熟悉的人,古奕霖开口赶人,她也乐得清净。

吉祥、如意羞惭自愧,燕将天也自觉理亏。虽然表面上,云凤弦是他的囚犯,但一来,云凤弦身分不同,不可轻侮。

二来,云凤弦一路上,态度合作无比,他也实在不好强人所难。

三来,云凤弦还让古奕霖救过他,他更不能转身就翻脸,只好苦笑着给吉祥、如意安排其他的职司。

舱中只让云凤弦和古奕霖共处,有时为了让云凤弦病弱的身体得以恢复,还要允许他们自由地在甲板上散步、闲逛、吸收新鲜空气,只是暗中吩咐兵士们仔细看守罢了。服下了水忘忧给的药之后,云凤弦的身体好了许多,能走能跳,能说能笑,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走路太急,略有些喘息。毕竟这些日子,毒发的痛苦折磨下,她十分虚弱的身体,不是一时半刻休养得好的。

而船队仍然日夜兼程,赶赴京师。

当燕将天一行人离开边城,奔赴京城之时,明月关的主将莫火离在将城中大事安排妥当后,也轻骑快马,赶往风灵国的京城。不同于燕将天带着大队人马,护着一个中毒晕迷的病人,根本无法加快速度,莫火离却是日夜兼程,一路更换最好的马匹,绝不做多余停留,如飞一样赶路。

当燕将天的船队还在半路上时,他已经风尘扑扑,赶到了京城,满身风尘的衣服还来不及换,茶也不及喝一口,就被召进了皇宫。有关云凤弦被人捉走的事,自然不能放在朝堂上讨论。到现在,风灵国大朝时,还有个规规矩矩的皇帝坐在那里摆样子呢!云昱风将莫火离召入偏殿时,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已经奉命退得一­干­二净,只有云昱风身后挂了一道珠帘,帘后隐约有环佩之声轻响。

莫火离一入殿门,头也不敢抬就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微臣护主不力,有负王爷厚望,罪该......”

“够了。”一声清叱打断了他的话,随着珠帘之声响起,一个丽人盛妆华佩,珠围翠绕,已是穿帘而出。赫然正是当朝皇太后古凝寒。历来后宫不得­干­政,内殿之中,接见臣子,更非后妃所当为,所以才隐身于帘后。

但事关唯一爱子的生死安危,叫她怎么按捺得住,心情一激动,再也顾不得礼法,打断莫火离的请罪,快步掀帘而出。

一见她出现,莫火离更是伏首千地.不敢抬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把所有的经过,给我细细讲来。”古凝寒尽力镇定发令,但声音里仍是有着抑不住的颤动。

莫火离跪在地上,依然不敢抬头,只能恭声道:“是。”

云昱风轻叹一声:“起来说话吧!”

莫火离跪在地上,没敢动。他让皇帝从他的保护下被敌人抓走了,早已负有重罪,论起来,处以极刑也没有人能说不公,此时他待罪之身,又羞又惭,哪里还敢站起来。

云昱风轻声道:“起来吧!你和他相处过,你也该知道,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不愿意你这样的。”

莫火离想到当日在明月关中的云凤弦,那个身居至尊,却可以真心为每一个士兵打算的君王,那个身分高贵,却肯为了救他而身陷囹圄的公子,心中不觉一酸。

这时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他一惊抬头,却见云昱风已然站在面前,弯腰面对他,伸出手来。

莫火离全身一震,心情一阵激荡,眼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几乎要汹涌而出。他有负重望,失职失君,身待必死之罪,又何堪这等孱待。他急忙又低下头,唯恐眼泪夺眶而出,人前出丑,心潮却起伏不断,难以平静。

耳旁再听一声轻叹:“起来吧!”

声音里无限伤怀,黯然神伤,这一次,说话的却是古凝寒。

莫火离低着头站起来,不敢看古凝寒一眼,心中却觉无比惭愧内疚。因为他的无能,让风灵国蒙受至大的羞辱,更让一个母亲,为生死未卜的孩子而牵肠桂肚。他勉强平定一下激荡的情绪,开始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讲述起来:“自从我接到王爷的密令之后,就和严大人连手,注意圣上的行踪,那一天......”莫火离从得到消息,飞速调兵相救云凤弦,一直讲到最后从炎烈军中赎回其它士兵,以及年丰转述的,云凤弦最后说过的话。等到他将一切细细讲完,天­色­已然微明,殿中烛火也已微微黯淡下来。

古凝寒静静地听他说下去,脸上神­色­,时而忧伤,时而悲苦,时而愤怒。做为一个母亲,太后和平民女子都是一样为孩子牵动肝肠,只是有再多悲苦,她也不会失态得高声大叫,痛哭失声。就连眼泪都在还来不及流下来时,就被她的手帕拭去,唯有拿着帕子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她可怜的孩子......竟然被那么凶恶的炎烈国军队捉了过去,那奕霖那孩子应该会记得自己在他临走前的交待,以古家特有的内息之法,改变凤弦的脉膊吧.

云昱风也同样沉默地听着,脸上神­色­开不似古凝寒有明显的波动,只是眸子深处,仿似有海样波涛汹涌奔腾,悲喜莫瓣,忧愤难知,只有看到古凝寒眉间苦楚时,才流露怜惜之­色­。有外臣在场,也不可有过于亲昵的动作,他只是默默走近,轻轻拍拍古凝寒的手背,就自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可以让古凝寒已有些失控的情绪安定了下来,不至于臣前失礼。

等到莫火离把事情前因后果,一概讲完,才双手恭敬送上明月关中,云凤弦临出战前所写的书信。

古凝寒哪里还能再保持太后的矜持姿态,一把接过,急切间,竟不知先折哪一封好,分瓣不出哪一封才是儿子写给母亲的信。

云昱风在旁轻轻伸手,为她把信挑出来。

古凝寒接过来,却觉双手发颤,竟连信封都撕不开。

云昱风心中怜惜之意大起,轻轻替她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却一眼也不多看,递到古凝寒手中。

他自己手中尚有云凤弦的信件,却不去折看,只凝眸望着古凝寒,目中满是关怀之意。

古凝寒双手略颤地看完整封信,终是忍不住,珠泪滑落:“这个孩子,只会在信里一再说,叫我不要担心,她自有保身之法,她只会说,炎烈王有心利用她,不会对她无礼。这世上,哪里有当娘的知道孩子置身虎|­茓­,能够不担心,不在乎的?”

云昱风看看莫火离:“火离,你长途奔驰,也是辛苦了,也别急着回明月关,在京里待两天,有一些极有趣的人和事,我要带着你看一看。”莫火离也知摄政王要好好安慰古凝寒,自己在这里太过碍事,应了一声,弯腰往后退。他退到殿门处,忽的脚步一顿,又冲前一步,对着云昱风砰然拜倒:“王爷,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把陛下救出来啊!”

云昱风淡淡道:“难得你这番忠心,无论为公为私,我都是要竭力救她脱困的,你可以放心。”

莫火离对着云昱风深深叩首下去,因为太用力,那玉石地上发出的声音竟异常震耳,再抬头时,额上已有隐隐的暗红。

“我风灵若引兵攻炎烈,求王爷容微臣带罪立功,为马前之卒。”

云昱风微微一笑:“兵戈之事,国之重器,不可轻动,但我风灵也绝非可欺之邦。早在当日凤弦被掳之时,我已下令,全国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挥师攻炎烈。若真有这一天,我军前行先铎,除了你,还能有谁。”

莫火离忍了又忍,眼中的温热之意,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只得再次深深行礼:“谢王爷。”

“你先安心去休息吧!”

“是。”莫火离这才起身退去。

直到殿阁大门合上,殿中再没有第三个人,云昱风才转过身,毫无顾忌地把古凝寒抱入怀中:“凝寒,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直到这时,古凝寒才能真正放纵自己,放声痛哭。直到此时,她才可以不必顾忌身为一国太后应有的仪态,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尽情一哭。

云昱风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无声地抱着她,用坚定的双臂支持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古凝寒才能勉强止泪,轻轻道:“她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

云昱风也不多说,在古凝寒面前拆开了信。他自己绝不多看云凤弦给古凝寒的私信,但云凤弦给他的这封信,他却绝无遮挡的意思,与古凝寒同时观看。原本二人都以为,信中必是云凤弦对自身的安危,以及风灵国的动向所做的嘱托。

谁知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

信中很明确地说明了当时明月关的处境,以及云凤弦自身所做的决定,先一步为明月关全体将士求情,希望云昱风不要降罪。然后,云凤弦花了大量的篇幅,谈及与手机txt国开市互贸之事,语气之中无限诚恳,希求云昱风能给手机txt国百姓一线光明。

古凝寒看得轻叹:“这个孩子,真是痴人,自身陷入危局,生死尚且难料,竟还有心顾及这些事。”

云昱风目中却是异芒闪动:“她是痴人?她做的事很傻,很多时候,却可以达成无数聪明人都无法做到的结果。刚才莫火离请罪、羞惭,到最后的冲动,绝不仅仅是因为普通的忠城,以及有负我的期望,而是真心关切她的生死安危。

相信为了救她,莫火离必会不惜­性­命。她在飞雪关待的时间很短,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莫火离折服的?还有,我也收到了严恕宽用六百里快马递来的奏折,其中居然也赞同她有关开市互贸的建议。

严恕宽其人向来高傲,从来只服有能之人,所谓君臣之律、父子之纲,都是不放在眼中的,他又是因为什么,而肯这样极力赞同凤弦。你再看她提的这些建议,我一向自负才高,但这些事,平时却是想也不曾想过的。我一向自认爱惜属下,亲近将士,可即使是在我最没有架子的时候,对将士的关怀,依然是带着皇室子弟居高临下的态度。

可是她却真的把自己当做军队的一分子而提出建议,为他们谋求更好的一切。不止莫火离、严恕宽关切于她,我看,整个明月关的将士都会愿意为他奋身苦战。相信如果假以时日,如果他可以接触更多的军队、更多的人,她的见解和她的想法,真的可以在军中实行,那么,她在军中的威望,将会慢慢超过她。”

古凝寒震了一震,抬头刚想说什么,云昱风已然微笑道:“凝寒,我为我们的孩子骄傲呢!”

古凝寒怔怔凝望他半晌,终于微微一笑。她脸上泪痕未拭,悲容未去,含泪带笑,竟是说不出的美丽:“凤弦的想法,确实可行吗?”

“倒也不是件件都可行,比如念堂的想法,以及为战死者立碑,万世不灭,都可极大地激励士气。不过,在太庙外立碑,却也不是我和她说了就能算的。宗法、祖制、皇族、楚家、儒士、清流,通通都会反对,倒不如立碑之外,亦兴建忠烈祠,时时祭祀,既显郑重,又易推行。

至于在卫地开市,这想法极有趣,不论成败,且试她一试。若能成功,留下一座永远挖不完的金矿,也是风灵国的大幸,就算失败,得失亦不足以动摇风灵国的根本。

这些建议就选几条较易实施,成效也快的先在明月关和手机txt国推行,如若真的效应显著,我将会在全国军队中推行,我会尝试改变风灵国,对周边各国的政策,我会......”云昱风淡淡笑笑:“我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他们的君王,为他们苦心谋划的,我会让每一个士兵知道,不管他们在哪里,只要是在为国出力,他所效忠的君王,就会关心他的福祉安危,与他们同心同意。

古凝寒轻声道:“凤弦信中,是希望这些政令都以你的名义颁行。”

云昱风哈哈一笑:“傻瓜,我怎会和我们的孩子争功劳。她为天下人计,又岂能不让天下人知道。”

古凝寒微微一笑,却又转瞬消逝,眉宇之间,又现忧­色­。

云昱风柔声道:“不用太担心了。这个孩子想法、做法都和我们不同,可每一次都能创造奇迹,当初你我之间的死结、风灵国的危机,谁不是以为无人能解,她却完全不当一回事般解决了。山海湖城之内,我苦心谋划多年,多少­阴­谋暗伏,她却丝毫不费力气,轻轻松松,一早看破。明月关中,她又能轻易收将士之心。这次去炎烈国,一半是被迫,倒有一半是她自己情愿。

焉知结局,不是同样出乎众人意料?也许到头来,不是炎烈国利用了她,而是她改变了炎烈国。”

古凝寒眉间忧­色­不退:“你何必这样宽解我,她以前有再多困境,毕竟还身在风灵国,身边还有风紫辉这个绝世高手保护,可是现在,她身陷异国,连个护从相伴之人都没有。”

“可是,你也不要忘了,还有我啊!”云昱风声音本来温柔,语终却又冷笑了一声:“炎烈王能在我的手中把人捉走,难道我就没办法在炎烈王手中把人救回来?炎烈王在我风灵国布了无数人手,难道我在炎烈国,就没有任何安排吗?炎烈王固然老辣无比,论到深思熟虑,我们可是不分上下。”

古凝寒终是忧思难解,叹道:“那炎烈国强盛富饶,炎烈王又是出名的天纵英才,要想击败他,只怕不是易事。”

云昱风忽的冷笑一声:“炎烈国的确是当世少有的强国,但强盛之外,亦有种种隐患,当今炎烈国,就有四大危机,炎烈王一个应付不好,便有亡国灭家之患。”

古凝寒不觉一怔:“我只知炎烈王英明天纵,声名远扬,炎烈国国势日强。炎烈国的法向来严峻,可是炎烈王竟被称为仁主,可见他的不凡。我实在想不出,炎烈国有什么危机。”

云昱风微微一笑:“你哭得嗓子都哑了,先喝杯茶,润润喉。”

桌案之上,金壶玉杯相映生辉。

云昱风亲手提壶倒茶:“炎烈国这第一危机,就是炎烈王对臣下那出了名的仁厚。”

他伸手把茶杯递到古凝寒手中,悠然一笑:“仁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自古以来,有名的仁主治世期间,大多免不了臣子弄权,或贪官坐大的弊端,正所谓人善被人欺。”

古凝寒皱眉道:“那炎烈纵然施政较为仁慈,亦不是可欺之主啊!”

“的确不是,但可惜的是,他登基之时亲政之时,年纪已经很大了。”云昱风淡淡道:“朝政为权臣所把持,皇帝仅仅只靠他几个侍卫、几个亲信,四处奔走,暗中连结党羽,那段日子,想必是十分难挨的。忠君爱国,主忧臣辱,粉身碎骨也要除­奸­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太少了,而且大多也在数年当中,为反抗权臣而被杀了。若没有足够的报答,谁肯放着荣华富贵不要,把生死押在一个半个身子入土的皇帝身上。”

古凝寒轻声道:“从龙除­奸­,留名于青史,博万户侯,荫子孙于后世,亦值得为之冒险。”

“当时权臣虽被皇帝忽起发难,以雷霆手段诛灭,但整个大炎烈国,到处都有他的门人党羽,大多手握重权。皇帝威仪未立,其它臣子对他也无敬畏之心,一个处置不当,就有可能烽烟四起,激得四方豪强,为求自保而竖起反旗。皇帝于朝堂之上,宣布只诛首恶,绝不追究从罪,凡往日从贼者,只要能悔悟往非,亦是炎烈国良臣,必厚封爵禄,只赏不罚。他当殿立誓,与诸臣既为君臣,亦走骨­肉­,绝不相负,断不致他日行兔死狗烹之事,若非叛国之罪,绝不轻诛大臣。”

古凝寒长叹一声:“君王固然要揽臣子之心,但恩典太隆,威势不足,于国实在无益。”

“不过,这实在不是他的错。炎烈的先皇活得太过长久,而现在的炎烈王多年来隐在深宫,无声无息,又有多少威势,可以震慑得了天下呢!如果他有足够的体力和时间,表现才华能力,自会豪杰归心,英雄来投。可是,在当时,只要他处事稍稍迟疑,则炎烈国必然烽烟四起,四分五裂。

多年来,他勤于国事,决断英明,使炎烈国国势日增,但炎烈国的法度却出现了一个极诡异的局面一一一方面炎烈法严峻,小民受到重重束缚,不敢有半点逾矩,一方面,官员受到各方面厚待,很多事可以肆意而为。长此以往,民众之中,不平之意渐浓,于国实非大幸。”

云昱风­唇­边带起了一抹冷笑。

“到如今,朝中自当初诛­奸­的第一功臣黄英奇以下,无数官员,都有倾国之富、惊世之权,人人羽翼丰满。目前炎烈国的局势虽然平静,但这种君臣之间相安无事的局面一定会被打破,最后争端爆发的话,赢的也一定是炎烈王,但同时,炎烈国必兴大狱,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都会有过多的官员一下子倒下来,令得整个炎烈国的局势动荡不安,人心不稳。”云昱风微微笑一笑,徐徐提壶,往杯子里注水。”文武不合,国家岂不隐患重重。炎烈王初时提拔新人,确为牵制旧臣,但如今,光在两党之中,维持平衡,也足以让人殚­精­竭虑了。也亏得他确有治国之才,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让炎烈国成为当世五强之一。”

云昱风说完,缓缓举杯闲闲饮了一口。

古凝寒秀眉轻蹙,疑惑地道:“那炎烈国内政或许有所不足,但大军一动,所向无敌,自炎烈王亲政以来,战无不胜,连并十余小国,短短数年,一跃为天下少有的强国。”

云昱风微微一笑,饮尽了杯中茶,却提起壶,在第二个杯子中倒茶,“这正好,是炎烈国的第二大危机口”

纵然古凝寒亦是少有的聪明之人,此时却也不觉满面不解,“我不明白,这样的赫赫军功,威扬天下,怎么会是危机?”

云昱风从容笑道:“世人只看到炎烈国连战连胜,一时无比辉煌,却不曾看到,在这样的胜仗里,炎烈国付出的是什么代价。”

“连场战争,自然死伤无数,但并吞诸国之后,又多了许多可以征兵的青壮,并不致影响到军队的实力,而且多次大战,那炎烈国到底还付出了......”古凝寒正自低头凝思,忽的一震道:“钱!”

“不错,就是钱。炎烈国因为自身的原因,炎烈国到四十五岁方登上皇位,为了建立他自己的威信,为了让他所选拔的人才立功升迁,他不得不连续发动战争。但是,谁知道每一次大战,炎烈国国库支出了多少军费,炎烈国青壮有多少不得不奔赴沙场,致使田土荒芜,百业荒怠。

炎烈国的确吞并了很多小国,可是,当今天下,诸国争伐,杀戮不断,越是小国,越是穷困不堪,这样的胜利,虽然吞并了土地,却得不到足够的金银来补充国库,反而要从国库拨钱,去建设被征服的小国中那些因战乱而荒芜的国土,救助因战争而待死的流民。”

云昱风语气闲适:“炎烈国之强,强在军威,强在军力,而不是整个国力。炎烈国军队固然为诸国之中最­精­锐的部队,但是,炎烈国的国库,只怕也是诸强之中最空虚的。再说,战争太多,百姓就会疲惫不堪,胜利太多,君主就会得意忘形。得意忘形的君主统帅疲惫不堪的臣民,再加上一个空荡荡的国库,这就是国家最大的隐患。”

古凝寒凝眸望他,明眸之中,光彩灿然:“所以,当日你夺下周边最大之国之后,人人都以为你必乘大胜之势,并吞诸国,你却昭示四方邻国,只需称臣纳贡,就绝不征讨,为的就是休养生息?”

云昱风在古凝寒那带着崇拜的目光中,傲然一笑:“当日国家虽定,却也隐患重重,国家贫困不堪,财富散于民间,江湖势力不服管束,而朝政也难称安定,这些年来,我促农劝桑充国库,练兵选将,固修城池,把朝中所有的不安因素,一一铲除,将所有足以动摇国家的隐患,一一剪灭,收举国之兵、倾国之财为我用。如今的我,再无任何掣肘,自可任意指点江山。”

古凝寒纵然满心忧愁牵挂,看他傲然之姿,也不觉嫣然一笑,伸手取过金壶,往第三个杯子里注水:“我知道了,炎烈国的第三大危机,就是你,风灵国的摄政王。”

云昱风竟也微微一笑,坦承不辞:“确实如此。我云昱风岂是可欺之人,炎烈王的诸般厚赐,若不百倍相报,世人还道我风灵国的人不知礼仪呢!”他本是翩翩文士,此刻从容言来,却是锐气四溢,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当日我是内患未除,不欲轻动­干­戈,如今我后顾之忧尽去,有的是时间与手段,和他慢慢周旋,总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古凝寒也不觉轻轻一笑,提壶往第四个杯子中注水:“这第四大危机是......”才只半杯,壶中茶水已尽。

云昱风淡淡道:“这金壶虽不小,倒了四个杯子,便也尽了。炎烈王是人不是神,纵然英明天纵,国家面对这么多问题,总也会捉襟见肘,应付吃力的。还有......”

古凝寒信手放下金壶,笑道:“你别卖关子了,炎烈国的第四大危机是什么?”

“这第四大危机吗?”云昱风悠悠一笑,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遥远,似要望向遥遥天际,那一袭鹅黄薄纱的身影:“是他身后虎视眈眈的三个皇子,年过知天命的炎烈王,最心烦的事情,便是选择一个接班人。结果,老天太过厚爱,他的三个皇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火,所以......有个与我有一面之缘的故人,会帮他做出选择!”

卷三 星光闪 第二十四章 无赖,无敌

同一时间,被困船上的云凤弦,透过窗子,遥望那江天一­色­的远方,亦自想起了那轻逸出尘的鹅黄身影。

惊鸿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卫靖临明明知道她的下落,却仍然保持着沉默,让她有点暗烦,却又不得不对那个一心为她的卫靖临说话。

罢了,既然小临说过炎烈国或许能看到惊鸿,那她不管是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试上一试......只是,不知她待紫辉可好?

思到此,云凤弦一时神思惘惘,忧闷满怀。

古奕霖见她忽然神飞天外,明眸之中,光华忽然一阵莫名黯淡,退疑了一下,这才微微一笑,道:“怎么,又牵挂起风紫辉了?”

云凤弦回眸,看到近在咫尺的温柔的笑颜”点了点头,“是啊!我和他,从来不曾分开过这么久。”

古奕霖温言地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我看那惊鸿应当不至于为难他。”

“不但不曾为难他,甚至还为他费尽心血,不惧艰险呢!”云凤弦笑笑:“你说过,我中的毒一直好不了,是因为找不到真正医术好的大夫,也没有最好的灵药,原因是,不知为什么,最好的大夫和灵药都被人抢走了。”

古奕霖动容道:“是她!”

“应该是。这个世间上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毫不在意地得罪这么多势力。除了她,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武功,不管多么严密的防守保卫,都可以轻易突破。她的武功早已经可以让她可以倏忽千里,来去无踪,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处发生强盗抢劫绑架案。”云凤弦微笑道:“当初她就说过,一定要把风紫辉治好,让风紫辉恢复武功的。”

古奕霖深吸一口气,凝声道:“她竟真的说到做到,为了风紫辉,夺尽天下灵药、世间神医,结仇满天下,她......竟为风紫辉做到这一地步。”

云凤弦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这倒不奇怪,这世上有些人,为了得到一个可以一战的对手,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做出来的。”

古奕霖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她真的只是为了和风紫辉比武吗?就不会有别的原因?”

云凤弦一愣:“还能有什么原因?”

古奕霖微微侧头,避开云凤弦的目光,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风紫辉这样出众的人,谁不想结交他呢!那惊鸿越是英雄了得,越是会英雄惜英雄才是。她待风紫辉这般尽心尽力,我们却还唯恐风紫辉受伤害,一心想来炎烈国,结果被炎烈国的人捉住,这样,是不是错了?”

云凤弦凝神望了古奕霖一会儿,这才道:“事情的重点,不在于惊鸿有没有善待风紫辉,而在于她是强行把风紫辉捉走的。风紫辉纵然喜怒不生,随遇而安,但他也绝对不会喜欢被人捉住,关起来,然后请一堆大夫来看他,并喂他一堆灵药的。事情的重点,不在于风紫辉有没有受苦,不在于我们拼了命想要救他,有没有成功的可能,而在于,我们有没有尽力。”她说完转过头,目光再次越过窗子,看向远方。天的尽头在何方,那个自她灵魂融合之后,就一直陪伴她,不离不弃的伙伴,又在何方。

想起与风紫辉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冷着脸骂自己白痴的样子,云凤弦忽然觉得一阵心痛,“这些日子,我日夜思念他,即使是在明月关凶险万状的战事中,即使是被炎烈国的人捉住后祸福难测时。风紫辉一直在我的脑海盘旋,我不能舍弃他,我不能想着,风紫辉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人不会伤害他,然后,安安心心去和你过快活自在的日子。

你不知道的是,紫辉他看起来冷得像块冰,天塌下来也不在乎,就算被人一剑杀死了也不会皱眉头,可是,他也同样有他脆弱的地方,只有他真正关心的人,才能伤害他。他可以不惧与天下为敌,也不在乎自身受到怎样的对待,但只要我放弃了他,抛开他不顾,就有可能让他深深受伤,从此变回以前那个冷心冷情,无血无泪,再不会有喜怒欢悲的人。

你......明白吗?”

古奕霖痴痴望着云凤弦,看着云凤弦一句句述说,脸上那深刻的感情,语声中真挚的牵念,不知不觉,心中突然绞痛起来。他怎么会忘记云凤弦的真实­性­别,还有一路来风紫辉与她的心灵相通。让一直呆在云凤弦身边的自己,不知所措......他微微启­唇­,一直以来,一个深埋在心底最深处,哪怕在最幸福之时也让他感到不安的秘密就要问出来。但最后,他说出口的,却是无比诚挚,无比坚决的一句话:“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起,尽一切力量,救他出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尽力为你实现,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做。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怨你,绝不后悔。”

云凤弦心中又是温柔,又是感动,转过头来,想要对他说什么,见他眼角似有泪痕划过,不觉一怔。

古奕霖也惊觉自已失态,忙伸手拭泪,却已是不及了。

云凤弦一把拉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古奕霖知云凤弦被自己的表情吓到了,忙笑道:”都怪你,明知道我心软,还把话说得这么感动人,这不是招我的眼泪吗?”

云凤弦定定地望着他,见他举帕拭泪,不觉伸手接过帕子,亲手为他擦去泪珠,忽的心中一痛,长叹一声,把他抱入怀中:”奕霖,我对不起你。

古奕霖心中猛然一震,强笑道:“你又闹什么,竟说些混话。”

云凤弦叹道:“我口口声声说喜爱你,说要保护你,说要给你幸福,可我到底给了你什么?一直以来,一直是你为我付出。是你为了我离开深宫;是你为了我孤身赴险流落江湖;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挡在我的身前.面对刀光剑影;是你一次又一次的竭尽所能.做着自己不愿做、不能做的事情!到现在,又为了我,以一国皇后之尊,被敌国所困,可是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古奕霖浅浅一笑,道:“你让我走出了黄金的囚笼,你让我看到这个世界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精­彩,你怎么还说,你什么都不曾为我做?”

云凤弦苦笑一声道:“我在猎场发誓,绝不让你再为我受伤害,却在你被别人捉走的时侯放弃救你,而去阻止武林人陷入­阴­谋死伤无数。我们重会之后,我发誓要好好待你,不再让你受委屈,却又让你为我生死牵念,流落江湖。还让你为我承担杀人的痛苦,到现在,我还要你陪着我,面对那生死莫测的险境。”

古奕霖皱起眉头,轻轻地握住了云凤弦的手,“从我出生的那天起,你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我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考虑你和我的事就可以了。但你是不同的,除了我,你还有很多事要顾及,你不能眼看着别人死在眼前而不救,你还有一个绝不可舍弃的风灵国!你背负了那么多,却还没有忘记要珍爱我,你又何曾对不起我?”

云凤弦全身一震,用力的回握住古奕霖的手,心情微微有些苦涩地道:“你视我为一切,我的一切,却不能只有你。”

此时此刻的古奕霖轻轻笑了起来,仿佛一切都不是那么的重要,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情绪奇怪的云凤弦,道:“那你觉得,要怎样才对得起我呢?让我一生不能出皇宫一步,享受无起的荣华富贵?把所有对我不敬的人都杀个一­干­二净,不给人留半点余地?为了我不顾一切,眼看着无数人走向死亡的陷阱也不管不顾,眼看着风灵国面临内乱分裂也不以为意?你若真做得出这样的事,也就不是我所心爱的人了。你若真的为我这样做,我也当不起误国害民的名声。什么才叫为了我好?”

他说到些瞪了云凤弦一眼,又是责备,又是好笑,伸手在她的额上一点:“莫非要你一个人来炎烈国这龙潭虎|­茓­,却把我扔在风灵国牵肠牲肚才叫为我好?你若是真敢做出这钟所谓为我好的事,我才饶不了你。”

云凤弦笑了笑,双眸直直地看着古奕霖。

古奕霖知她难过,心思一转,笑道:“你若要待我好,就答我几个问题。”

云凤弦连忙的笑着回问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古奕霖明眸流转,笑吟吟道:“你可喜欢临公子?”

云凤弦一怔,随即笑道:“奕霖,你要知道,小临他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不过,他始终是炎烈国的人,我和他怎么都不可能,不是吗?”

古奕霖浅笑的摇了摇头,他一早便从古家的情报网中得知了卫靖临是炎烈国的人,可是这并不能代表和阻止什么,“那你认为,临公子不喜欢你?”

云凤弦凝眉看了无边的大海,正­色­道:“奕霖,我虽然不知道小临为什么会保护我,可这一路上他为我付出了许多,我们就不要去胡乱猜疑他的心思,只当是个朋友不是更好。”

古奕霖轻笑一声,幽幽道:“这些日子,我和他在一起,说起你,他都是赞不绝口的。他为你这般尽心尽力,真是没有其他,只怕不太可能吧!”

云凤弦的脑海里浮现出卫靖临那张清秀的脸,和清亮无双的眼眸,摇了摇头道:“奕霖,你应该知道小临的身份,我和他根本不可能,再说他......”他可不知道我是女儿身,怎么可能对自己一往情深。

古奕霖不觉一笑,“好,不问临公子。”偏偏生为风灵国皇后的他,自小受古凝寒的教育,对男女之事看得极为灵敏,他不想要云凤弦的心里头再有其他人,却知道现在的云凤弦的心里,根本已经放下了很多人。。。之前的他太过纠结,害得自已与云凤弦生死离别,他心碎绝望。如今再谈到这个话题,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难过,除了......

云凤弦松了一口气,怕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卫靖临是什么样的感情了。古奕霖这么一问,她的心中不禁有所期待,耳边又传来古奕霖低柔的问话声,”那,你喜不喜欢水忘忧?”

云凤弦吓一跳,脑海浮现出水忘忧那张慵懒媚惑的容颜,光是想到他那双清丽的倦眸,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再让水忘忧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忙回道:“怎么可能?”

“他曾做你的侍姬,与你朝夕相处,岂能无情。再说,你被他连番陷害,仍不发恶言,上次他来劫你,你还劝他珍重自己,若无情义,怎能至此?”古奕霖眉眼带笑地说道,倒真是不带半点浓酸味。

云凤弦苦笑了一声:“若说朝夕相处,没有情义是假,他若只是害我,我的确不会恨他的。落在他手上的时侯,我大喊大叫,拼死拼命,又有什么用?我回答我不怪他,我尽量体谅他,这才能勾起他心中一点温情,让我在身为囚徒时,得到善待,这才能好吃好喝,积蓄­精­力。因为他给了我一定的自由,我才找到了机会逃走。明月关一战,那么多人战死,我怎么可能不恨他,但是,上次在船上的时侯,占上风的其实仍然是他口他要真横下心,不惜用自伤身体的魔功,激发体力的话,我们都要吃上大亏的。我就算心中再恨,也只得表现出温情来,尽量感动他了。”

古奕霖闻言一怔,方笑道:“我以前怎么竟看不出你心机这样深,费了这么多心思?”

云凤弦很无辜的喊道:”心机深的是他,我不过是为了自保,纯属正当防卫!”

古奕霖白了她一眼:“我再问你.....”

云凤弦不想再让古奕霖再问下去,连忙笑道:“你啊!都是天天关在舱里,又闷又闲,就多出这么多心思了,我们出去散散心,保证你什么烦心事都忘了。”说着,拉了古奕霖就往外走。

古奕霖气极,不悦地道:“你忘记这是哪了,燕将天哪那么容易让你去散心。”

云凤弦笑嘻嘻的回了他一个鬼脸:“胆大心细脸皮厚,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盖世英雄,也受不了水磨工夫的,你就看着吧!”

燕将天快要气炸了,他受不了云凤弦。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有俘虏自觉的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无赖?好吃好喝好招待不够,他还天天叫着嚷着要下甲板去看看炎烈国的风土人情。为达目的,坑蒙拐骗,使­奸­耍赖,无计不施。

每天送来的人参、燕窝等补身药物,他一样也不吃,口口声声,保持愉快的心态才是保养身体的最好方法,如今人被当囚犯一样关在船上,寸步也不能多走,心情郁闷,没事也要生出病来,何况本来有病。顿顿送来的­鸡­鸭鱼­肉­,他总是不下筷子,唉声叹气,心情不好的人,胃口还能好得起来吗?

对此,云凤弦每每仰望长天,纵声长啸,悲痛莫名,声声自叹:“让我死了算了。”

炎烈军中有人闻之,暗自窃笑。燕将天听了,很有一种想要吐血的感觉。这人看来是个赴死如赴宴,临危不变­色­的真英雅、大丈夫,自己好不容易对她抱持了极大敬意,奈何她一转眼,就变成寻死觅活的无赖。明明好吃好喝好笑,天天活泼得要命,居然一转身,就唉声叹气,说死说活。偏偏这种无赖,最是难以对付。

就算燕将天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躲在一旁清净,奈何云凤弦竟然直接找上门,围着他转,口口声声说要下船去玩。云凤弦称呼他,从燕将军、燕先生、燕将天、燕兄,直接改成——。态度更亲昵得不得了,一张嘴,从天下大势,说到百姓的各种颜­色­的趣事,桩桩件件,无不与他下船游玩有关。如果燕将天不让她下船,那就是全人类的罪人,后果无比严重。更可怕的是,云凤弦嘴一张,便如天河之水,滔滔不绝。吵得燕将天,吃不香、喝不美,睡觉更别谈了。

燕将天痛苦得只想仰天大叫,或是拨刀把这人一刀劈了了事。可惜身为将军的尊严和身为臣子的责任,让他两件都做不了。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囚犯,可以这样我行我素,自在随意,而自已威压三军的震慑力对他完全无效。

燕将天既不好意思板着脸把云凤弦绳捆索绑关起来,又不能眼看着她不吃药、不吃饭,更没法子把自己的耳朵从她可怕的唠叨中解救出来。再这样下去,燕将天就会成为天下第一个被自己捉来的俘虏吵死的将军了。在自己的­性­命和让云凤弦下船闲逛之间,再三权衡,燕将天终于理智地做出了保全自己­性­命的决定。

让云凤弦下船之前,燕将天再三叮咛,什么不能乱走一步路,不能多说一句话,不可和闲人直接对话、传送东西,甚至不能长时间对视,等等等。

云凤弦一听禁足令解除,当场大喊三声:“将军岁!”

燕将天脚一软,差点没让她吓死,手忙脚乱扑过去掩她的嘴,脸都吓青了:“我的祖宗,你想要我的命,也用不着使这种­阴­损手段。”

云凤弦“啊”了一声,摸摸脑袋,没有半点诚意地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这里除了皇帝,没有人可以叫万岁。”

燕将天气得面红耳赤,什么修养风度,早就忘光,恶狠狠盯着她:“莫非在你的国家,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叫万岁?”

云凤弦笑ⅿⅿ地说:“如果真要叫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不过,我小叔可能会有一点点不高兴。”看看眼前这位一代名将一哥气得眼看就要气绝身亡的样子,云凤弦好心眼地闭上嘴,转身就往外跑:“你的脸­色­不好,慢慢休息吧!我和奕霖下船去玩就好。”

燕将天咬牙切齿地追上去。老天啊!这一对夫妻下船去玩,他还有机会休息吗?他还敢在船上休息吗?

结局就是云凤弦如愿和古奕霖一起,下船去闲逛。她的身边,跟了最少五十个所谓侍从的监视者,都是炎烈军中选拨出来的高手。而易装便服,在四周出没从员,最少有三百人。

燕将天更是满头冷汗,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凤弦身边。美其名为,亲自为云凤弦介绍炎烈国的风土人情。

古奕霖给了燕将天一个冷眼,也不说话。

云凤弦却大大方方,接受了这一解释,而且老实不客气把燕将天真当成免费导游来用。从山川河流,问到房屋建筑风格的讲究,从繁华街市,问到女儿家头上钗环的式样,竟是无话不问。

任凭燕将天博览群书,也觉应对辛苦,不知不觉汗流满面。

好不容易云凤弦闭嘴不再提问,燕将天才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又猛得提了起来。原来云凤弦欢欢喜喜叫一声,扑了出去。

好几个炎烈军高手,条件反­射­就要拔刀,云凤弦仿似不觉,已经拉着古奕霖到了一处首饰店,笑ⅿⅿ一件一件试那些手镯玉佩。首饰店老板见她锦衣华服,从人众多,以为来了大生意,欢欢喜喜,热情接待。

燕将天在一旁却看得两眼冒火。这就是船上那个口口声声,答应不多说话,不乱动,不随便和人接触的云凤弦吗?可见他对云凤弦的无赖本质,了解还大大不够。更让他气得吐血的是,云凤弦不知道是在船上关了太久,经不起人家一句两句好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店里漂亮的玉佩全都戴到了古奕霖身上,就舍不得拿下来,没地方戴的,她也用双手抱了一堆,下令打包,然后高高兴兴地拎着东西到了燕将天身边,笑嘻嘻拍拍他的肩,好声好气地说:“麻烦你破费了。”

燕将天气得脸也紫了,嘴­唇­也抖了。

云凤弦故作讶异:“将天,你的脸­色­不太好啊!等会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燕将天闭了闭眼,愤怒地喝问:“你要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买了高兴啊!不可以吗?要不是我身上的银票都让水忘忧给搜走了,何必来求你。再说,又不是要你掏自己的钱。接待外宾,进行外事活动的费用,应该有报销的,别告诉我,你们的炎烈陛下小气到这种程度。”

说完,云凤弦拍拍已经气到石化的燕将天,她随手把装了一堆首饰的包袱扔给另一个随从,自己和古奕霖又看别的去了。

于是,整条街的商人都受惠非浅。许多许多年之后,他们还会津津乐道地谈起那位衣着漂亮,笑容灿烂,没有一点大架子,带着一位美丽夫人的少年公子。

云凤弦一口气买走了整条街的东西,身后专门为她捧货的随从侍仆,浩浩荡荡,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一整各街逛下来,燕将天以及他手下这些百战沙场的勇士们,全都累得恨不得瘫倒在地,连小指也不要再动一下。

陪这位公子爷逛街,可真个比在沙场上和最凶狠的敌人苦战个三天三夜还辛苦啊!

公子爷一路看东西,一路买货物。街头的首饰店、街尾的绸缎坊,外加街角的古玩庄,几乎都给他撤空了。街边的糖葫芦、臭豆腐、酥饼、香糕、瓜子儿,她捧了满手。

看到一­干­人等不赞同的眼神,她可以笑嘻嘻面不改­色­,硬生生把搪葫芦塞进燕将天的嘴里,把一代大帅的威严破坏殆尽。她可以乐呵呵,把臭豆腐献宝也似往四周侍卫的鼻子旁边送。一­干­人等面无人­色­,又不敢四散逃开,以避恶臭,只好铁青着脸,继续守在云凤弦身边受罪。

云凤弦亲切地和每一个人说话,同长街上的每一位老板讨价还价,研究商品,笑味味把果子分给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小孩,逗他们微笑。她理直气壮掏了燕将天的钱袋,给街头的乞丐大加施舍,又施施然登上酒楼,把整个菜谱的菜都点了一遍,然后拖着小二,笑ⅿⅿ打听当地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她是好吃好喝好享受,外加和古奕霖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却把身边的人累坏了,几百双眼睛,都不知道盯什么好。

每一个和云凤弦接触过的人、交谈过的人、靠近过的人,没有问题吧?不会是来杀人的吧?不会是风灵国派来救人的吧?云凤弦拼了命要出来,不会是要接头吧?云凤弦买过的每一件东西,经手的每一样事物,碰过的任何物品,都要注意吧!都要检查吧!万一夹带了什么情报呢?万一有什么毒针毒粉呢?谁敢放松,谁承担得起可能的后果?也不过是短短的一条长街逛下来,几百个人,有人变了斗­鸡­眼,有人双眼金星乱冒,有人眼花头晕,站立不稳。

云凤弦看大家气­色­都不好,更加关怀热情地询问,是不是路走长了,是不是渴了,是不是饿了,然后热情无比地主张上酒楼休息一下。当然,陪着云凤弦上去的从人,谁也没有胃口去吃山珍海味,仔细观察老板、伙计的行动言语可有偏差是正经,仔细注意所有的饮食用具有没有古怪是正经。其他没现身的人,不是潜去厨房监视做菜过程,就是紧急去查老板带伙计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确定绝对没有问题。

云凤弦对所有人冒火的、怨恨的目光一概视而不见,对于一些恨恨的磨牙声听而不闻。她慢条斯理,吃吃喝喝,和古奕霖说说笑笑,谈谈秦地风光,间或还对着燕将天敬敬酒,逼得已经被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燕大将军硬生生挤出笑容,陪他喝酒。

一顿酒饭,云凤弦吃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吃完了。她慢慢品了半天茶,伸了半天懒腰,这才对满脸期待,就等着回船的燕将天说:“好,休息完了,你说,下午咱们应该去哪里玩呢?听说附近还有......”

燕将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忍,忍,忍,忍无可忍,咬咬牙,还是要继续忍,但实在是忍不住了,既然如此,就无需再忍了。不止是燕将天一人,几乎所有的随从人员,都有这种心态。就在这些人全都忍无可忍,要扑上来把云凤弦按手按脚,强行押回船之前,云凤弦已经漫不经心地改口:“不过,奕霖好像累了,咱们就回船歇歇吧!”

四周有人如获大赦,长叹一声,有人脚一软,松口气,差点坐倒于地,有人双手合十,仰天谢恩,有人哎哟一声,喃喃道:“可算过去了。”

燕将天欲哭无泪,欲笑无由。这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钢铁之师啊!多少次冲锋陷阵,就是最可怕的狂魔强将也不能把他们吓成这样。不过,不管怎么样,可怕的折磨总算结束了,大家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护着云凤弦回了船。

云凤弦上甲板之后,笑悠悠对大家挥挥手:“今天累着大家了,大家吃好喝好休息好,明天再一起去玩。”她说完头也不回,拉着古奕霖径自回他们的舱房,仿佛听不到身后砰然连声,似乎有很多人跌倒了,又似乎并没有注意一瞬间,有无数哀号响起来。

“天啊!让我死了吧!”

“老天啊!饶了我吧!”

“苍天啊!谁来杀了我算了。”

“将军,明天挑别人跟着公子,行吗?”

扑通一声,又一个人倒了下去。不出预料的面皮青紫,全身颤抖如风中的落叶,满头满身的大汗。这狼狈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本来,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大侠。

长风迎面狒来,碧绿的江水遥接长天,似永无穷尽之处。云凤弦斜坐在甲板上,望着大江两岸,不绝人流,大是遗憾:“可惜,燕将天现在是杀头都不放我下船了。”

古奕霖在她身旁笑说:“还敢放你下船。你前前后后,一共下去玩过十次,燕将军也无可奈何,换了十拨人跟着你。到现在,人人闻陪凤翔公子下船游玩而­色­变,燕将军手下人也换无可换,就是想让你下去散心,怕也是不成的了。”

云凤弦挑挑眉,耸耸肩,一脸清白无辜:“我并不是难伺侯的主人啊!对人亲切温和,对他们也很关怀啊!”

“对,你就是太温和了,几乎每一个你看到的人,你都要过去说句话,拉个手,叫他们防不胜防。那么多人,万一有一个是风灵国­奸­细,或水柔国的暗探,又如何是好。你对他们也太关心了,一路买了好吃好喝的,硬要分了给人吃,还逼着非当着你的面吃。吃了,又怕你暗中下药,另有古怪,不吃,又是不给你面子。你拿着人家许将军的钱,买了多少衣裳,硬要送给大家换新衣服,偏偏就没买一件式样好看、大小合适的给人家,又逼着人非穿出来给你看不可,否则还是不给你面子。更别提,抓着个臭豆腐,追着人陪你共尝美味了。“

古奕霖微笑地数落着云凤弦这些日子­干­得好事,说到最后,脑海里浮现那群人的反映,笑容不由地加重,若不是从小就得要求修养身心,他一定会大笑出声,“不说别的,只为了燕将军自己的荷包,也断不能再让你下船了,否则这位大将军,以后几十年,就真得年年要喝西北风了。”

云凤弦粉无辜的耸耸肩,“我买的东西虽多,可我都尽量还到最低价了,燕将军也不该太小气了。”

古奕霖只是笑了笑,“你整人也整得太狠了。”

云凤弦眼望碧幽幽的江心,忽的悠悠一笑,“我承认,我是有些故意整他们,谁也不喜欢走到哪都有一帮子明为帮助,实为监视而来的人在旁边吧!不过,燕将天不让我下船,倒不完全是被我整怕了。一开始他暗令手下注意我的所有举动,以免为我所乘,让我能逃走,或搞别的鬼。我要是真有什么举动,是无法瞒过那么多双眼睛的,所以,我就索­性­把举动做得太多太大,和所看到的每一个人做出相对亲密的接触,查到他们忙死。一次两次如此,他们可以处处小心,人人查访,绝不漏掉一个,可是我每一次都这样做,再大的耐心也磨光了,再好的防备慢慢也松懈了。下次我再与人谈笑,买卖东西,喝酒吃菜买零食,他们可能连提起­精­神仔细看一眼的力气都懒得花,而那个时侯,我要真想搞什么古怪的话......”

古奕霖微微震动,轻轻道:“燕将天就是因为看出所有士兵的防备心理已经被你突破,所以才不敢再放你下船?”

云凤弦淡淡一笑:“别看燕将天表面上被我弄得头大如斗,其实骨子里的­精­明丝毫不减,在小处断不肯给我机会的。不过,他自己其实是­操­心太过。我纯料只是好玩,绝不是为了麻痹泰军,给自己制造机会。为了风紫辉,这个时侯,就算有人求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她的声音,顺着江风轻轻传出去,有些怅然之意,却又有更多不可动摇的坚定。

古奕霖心下一叹,正想要说什么,忽听一把带点忐忑的声音轻轻喊:“公子、夫人,甲板风大,还是回舱里去吧!”

古奕霖回首一看,见不远处,吉祥、如意并肩而立,神­色­都有些怯生生的。

古奕霖冷冷道:“我们的事,自己会小心在意的,不劳你们­操­心。我看你们也是能拿刀使剑,经过江湖风浪的人,就不必整天用小丫头的眼神,这样看着我们了。”

吉祥、如意两个人的脸­色­都是一阵黯然,无声地退开了。与此同时,云凤弦听到身后一阵乱咳,叹了口气,扭过头:“许将军好雅兴,也来享受江风吗?”

燕将天脸上有些微红,又是无可奈何地­干­咳一声。

他知道云凤弦和古奕霖上了甲板,虽然暗中有人监视,但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站得近的士兵都听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观察环境,或看有无人出现接应等等。

他派吉祥、如意上来查探,又被古奕霖骂下来。这样一来,更加动疑,只好自己上来亲自看,见二人亲亲我我的呆在一起,只得一阵­干­咳,以做提示,仿佛以此证明自己并非有心偷窥一般。

云凤弦见他这般,不觉坏心眼地笑问:“燕将军,你喉咙有病吗?”

燕将天本来是故意­干­咳,被她这一问,倒真哈得大声咳嗽起来,连忙摇头。

云凤弦点点头,若有所悟:“那就是肺有事。”

燕将天咳得面红耳赤,更加用力摇头。

云凤弦睁大眼睛,故做焦急地说:”这可糟了,莫非是什么没有发现的重症大病,快快找大夫来看才好。”

燕将天好不容易喘口气,连忙雅开云凤弦热情相扶的手,苦笑道:“我没有事,可能是忽然吹了江风,有些着凉了。”

云凤弦忙把脸一板,贵备地看着他:“燕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你吹不得江风,还上甲板来做什么,要是身体有个好歹,叫旁人可怎生是好。”

燕将天被他说得啼笑皆非,只好随意找个藉口:“船马上就要靠近拢玉,镇了,所以我特来告诉公子一声。”

“拢玉镇?”云凤弦眼睛一亮:“这个有什么特别吗,需要燕将军你亲自来告?”

”公子当知,炎烈国最盛产除了刀剑外,还有一件宝物便是玉器,而这拢玉镇附近的几处山脉,拥有炎烈国最大的玉石矿藏。这一带的作坊、商铺,数百年来,专营玉石生意,而国中最好的玉石大多出自这一带的商铺、作坊。包括皇宫大内在内,无数的富豪勋贵,都派人在这里采购玉石。这里,也算是炎烈国最繁华富有之处了。”

云凤弦点点头,“就像是风灵国的山海湖城。”

“不同,山海湖城是以商业起家的大城,水陆交通十分发达,城池占地极广,盐茶生意更几乎扼住了所有民生的要害,所以不免为朝廷所忌,陡然遭难。但这里只是一个小镇,绝非兵家必争之地,所出的玉石虽然贵重,却不像盐茶、粮食和布匹那样是必须之物,不过是有钱人家的点缀,可有可无。所以,反而能更加自由地做生意,一直繁荣下去。

炎烈国国内,有一大半的玉石生意,是在这里做成的,虽然各国不通商,但也有富豪之士,千里迢迢派人前来购买上等玉石。”

云凤弦笑笑:“真能自由自在地只做生意吗?怀璧其罪,拥有如此丰富的玉石矿藏,真能不引人觊觎吗?”

燕将天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云凤弦笑而言他:“想来是炎烈王治国清明,其法威严难撼,所以没有人敢胡作非为吧!”

燕将天举目看向岸边,并不说话。

云凤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岸上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心中不由一动:“这里果然比别处繁华得多,咱们也上岸看看吧!买几块美玉回来。”

燕将天眉头一皱,看样子自己又自找麻烦了。

云凤弦笑嘻嘻道 “燕将军,你既然特意来对我谈起这拢玉镇,自然是要让我好好观赏一下这座炎烈国的风土人情吧。而且,既然到了这里,我总不能不给奕霖买几块像样的玉石吧?”

燕将天苦笑一声:”凤翔公子......”

云凤弦笑得更加亲切可爱了:“燕将军,我天天闷在船上,简直了无生趣,有时闷得慌了,恨不得一头扎到水里去轻松一下。你看......”她一边说,竟真的一边跳到船舷,衣袂被江风吹得飘飘而起,好像真的随时会一头跳下去似的。

就算明白她是在要胁,燕将天也唯有摸着奇疼无比的额头苦笑:“好好好,我们下船走走吧!”

卷三 星光闪 第二十五章 美人,嫁我吧

可能是这段日子被云凤弦恶整得头疼了,这一次登岸,燕将天只带了五十来个随从,只让十个紧随在侧,其他人潜行跟随。这一决定,让许多兵士松了口气。

云凤弦只是笑看燕将天安排一切,然后在他点头说可以走了时,拉着古奕霖快步向前。

拢玉镇的确不愧是以玉石出名的地方,虽然只是一个小城镇,但楼阁林立,道路宽敞,街上来往的行人几乎个个穿着绸缎衣服,连鞋子都是缎子的。只不过,炎烈国的人尚黑,相比风灵国京城和山海湖城的热闹时节,­色­彩缤纷的衣裳,这条街道上,常常只有清一­色­的玄­色­,纵然衣料金贵,终是让人觉得单调。

只是满街行人,哪怕贩夫走卒,身上居然无不佩殊桂玉,所区别只在于,衣饰华贵者,玉石晶莹华丽,普通百姓身上的,则大多是碎玉微珠。满街招牌皆是与玉有关,镂玉阁、璞玉坊,看得人眼花缭乱。或是玉石商铺,摆满各­色­美玉,阳光下,光华四­射­,勾人心魂。

或是加工玉石的作坊,雕刀如飞,看着一块块顽玉,转眼变做美人公子,化出青山绿水,幻成飞禽走兽,的确让人看得眼都不愿眨了。走了一处又一处,看了这块玉也喜欢,那件饰物也漂亮,竟是叫人难做取舍。

燕将天见云凤弦两眼放光,连忙扯了他,低声说:“公子手下留情吧!拢玉镇的玉石之美,分外出名,可是这里的玉石之贵,也同样是出名的,你若再要每过一铺,就搜刮一番,只怕非得陛下给你把国库搬来才够用。”

古奕霖看这一代名将,被吓成这样,心中也颇不忍,笑道:“这些东西虽然漂亮,也不过是奢侈之物,若说到灵­性­,只怕尚不及一朵鲜花更美丽、更加清新呢!”

云凤弦听了这话,还没开口,一旁对着云凤弦介绍玉石的伙计,陡然双眉一竖,把刚才给云凤弦看的美玉一把抢了过来,冷笑道:“没钱舍不得买玉,就别在这里瞎看,也不嫌丢人。”

云凤弦一怔,还真没见过这么凶的伏计,更何况,他们一行.人数不少,怎么看,也知道不是普通人,这小小伙计,怎敢如此放肆。她还没生气,古奕霖已恼怒起来:“你怎敢这般出言不逊?”

那伙计冷笑一声:“咱们这打开门做生意,应付大主顾还忙不过来呢!你们身上没钱,又舍不得买货,别跑到人家店里来过­干­瘾,也不怕丢人。”

古奕霖眉头微竖,云凤弦的脸­色­也不好看。

那伙计后退一步,喝一声:“怎么着,想捣乱,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话音未落,店堂里其他伙计已经拥了过来,后院里似乎还有人在快步奔跑:“妈的,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上咱们这惹事,抄家伙,先打个半死再送衙门治罪。”

云凤弦冷笑一声,真有趣了,地方豪强,碰上正规军队,这帮人再能打,应该也打不过燕将天手下百战沙场的勇士吧!

燕将天却只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云凤弦:“公子,咱们去别家瞧瞧。”

云凤弦此刻虽然多说两句话,便能挑起一场大战,但她只是挑了挑眉,便什么也不说,与古奕霖一起,和燕将天退出店堂。

那伙计自觉威风,犹自在店里头,不三不四地骂着什么。

后面一阵哄然笑声:“算你走得早。”

“小子,还算识相。”

“再不走,有你苦头吃的。”

云凤弦倒不至于为这种低能的挑衅恶语而生气,可是一­干­炎烈军人皆脸­色­铁青,显然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云凤弦感到更有趣的是燕将天,他居然没有发作起来。虽说燕将天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堂堂上将,受此大辱,怎得除了摇头苦笑,就不做别的表示了。

似乎是看出了云凤弦的疑惑,燕将天叹了口气:“公子,我不是不计较,只是在拢玉镇,计较这些,那就没完没了,累也累死了。”

“这话怎么说?”

燕将天深深叹息,“公子,你说得对,怀璧其罪。拢玉镇有丰富的玉石矿,使它成了被觊觎的对象。自炎烈立国以来,朝中权贵,大多都在拢玉镇置业,个个口口声声,说要买几亩地,以为将来养老之所,其实买的全是玉、石矿脉之处。

人人说置几处房,将来辞朝之后来住,置的都是镇内最繁华的商铺。而现在,拢玉镇大大小小的店铺、作坊,甚至矿脉,除了一两处大矿是国家所有,其他几乎都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瓜分了。庙堂之中,官员们自有默契,在拢玉镇所占财富的大小,往往和他们的官职大小相同。既然个个是官商,人人有产业,大家不免互帮互助,互连互结。

以至于,在这拢玉镇的生意人,没有别处的谦恭有礼,反而个个骄傲无比。玉石价格,一经确定,诸店联结,绝不降价。强买强卖,又或是店大欺客之事,时有发生。”

“这就是只许进不许出,看了就要买,摸了就得要,而且绝不许讲价的霸王店了。”

“的确如此,卖东西的人都有大官做靠山,更何况拢玉镇所有商铺完全相关,各大官员,彼此联结,就算我比这家店的主人官大,未必能比那家店的主人位高。得罪了一家店,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拢玉镇商铺背后的老板,得罪了大半个朝廷。

我虽未必怕他们,但也不必结仇。当今圣上英明天纵,容不得­奸­臣构陷忠良,只是我在前方打仗,许多后方调动之事,要仰赖各处官府衙门,他们要给我使点绊子,就不免让人头疼了。”

云凤弦失笑:“这么说,咱们能安全从店里头出来,还算是运气。”

“那倒也不是,咱们衣饰华丽,从人众多,看起来也是有些来头的,所以那些伙计,才只是叨唠两句,做势吓人。若是普通百姓来买玉,只要看过玉了,想要不买,只怕就要被打个半死了。”

古奕霖皱眉道:“这样的生意,也做得起来?“

“玉质最好的美玉、雕琢最好的美玉,只有拢玉镇才有。有钱人,谁家能不想要些美玉,就算不爱奢华,也要为自己拥有的美人们想一想。“

云凤弦失笑:“反正要买好玉,只有这里可以买到,你爱买不买,想买就得来挨宰挨刀大出血。”

“挨宰挨刀大出血。“燕将天喃喃重复了一遍,不免失笑:“果然好生贴切。”

云凤弦笑味咪的望着这看似繁华似锦的街道,“那当然,我这人一向妙语如珠。”她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进,找了一家看起来最大、最排场的酒楼,拾级而上,顺口就问道:“这里的酒搂也是有钱有势者开的吧?”

“以前也有些是百姓开的,只是拢玉镇权势富贵者太多,不免四处作威作福,百姓撑持不住,纷纷离去,最后还是改由拢玉镇各大老板自己开店供应自己所需了。”

云凤弦耸耸肩:“看来咱们在这里叫酒菜,还要客气一二。”上了楼,她随便叫了几个酒菜,便与大家绮窗而坐,看着窗下一片繁华,过了半晌才道:“这里虽是异常繁荣富有的地方,只是这种富有繁华,不是遵循正常商业规律而生成的,过于畸形,未必能够长久啊!”

古奕霖轻轻冷笑:“这里的繁华之下,只怕还有一层血腥被遮盖着吧!

燕将天微微一皱眉:“这话从何说起?虽说拢玉镇有些强买强卖的事,有时会把不买玉的顾客打伤,也不至于就谈到血腥二字。”

云凤弦轻叹:“拢玉镇这些大小权贵的产业是从哪里来的?原来的地主、店主呢?人去哪了?不要说故土难离,只想到拢玉镇的玉石生意,就是挖之不尽的宝藏,不到万不得已,有谁会卖祖业,弃故土。”

古奕霖轻轻打个寒战:“这其中,怕有许多暴取豪夺、恶霸手段,若遇上铁骨铮铮,抗争到底的人,怕也少不了血腥杀戮和压迫吧!”

燕将天沉默良久,才徐徐道:“纵有,也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血腥和黑暗,在这玉石的华光、一镇的繁华下,也都黯淡了。”

云凤弦冷笑一声:“素传炎烈国的皇帝英明无比,为何不管?”

燕将天苦笑一声,并不做答。

云凤弦冷笑一声:“就算不为百姓,皇帝也该为自己想一想吧!就算当年百姓承受苦难,无从上告,但这么多年来,我就不信这些官商们,个个老老实实做生意交税,而不仗着官高爵厚,钻国家的空子。“

燕将天仍然苦笑一声,不言不语。在炎烈国拥有最大玉石生意的拢玉镇,不但年年交不上税,反而要向朝廷要钱来维持运转。当官的,一方面,三天两头要被上司骂,被朝廷申斥,一方面,又要忍受拢玉镇内各大豪富权贵的家奴指手画脚,肆意指挥,不但搜括不到地皮,很多时侯反而要自掏腰包,受尽闲气。到如今,待选的官员,谁不是闻任职拢玉镇而­色­变。据传,甚至有过官员听说要被分派拢玉镇到而当场吓病的。

虽是武将,但燕将天也觉得这些事说出来,实在太丢炎烈国的脸。若非自己无意之中对云凤弦提及拢玉镇,被她缠着要下船来看,又让她看到玉灵县的伙计,过于嚣张跋扈的一面,燕将天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云凤弦知道这些给炎烈国抹黑之事的。

古奕霖看他羞惭不语,不觉冷笑一声:“我久闻炎烈王的英明,如今一见......”

燕将天听他语出不逊,眼看就要辱及君王,神­色­一正,厉声打断她:“请问夫人,大风灵国在摄政王的治理下,是否所有官员都清如水、明如镜,绝无半点贪墨,断无一丝不轨?”

古奕霖一怔,答不出话来。

云凤弦微微一笑,摇摇头。就算她再怎么相信云昱风的能力,也不敢说,风灵国没有贪官。就算是各方面制度完善的现代,也阻止不了层出不穷的贪官政客。真是让人不能不相信,人­性­本恶啊!眼看着话题都僵了,她忙笑笑,举起酒壶给燕将天和古奕霖倒酒,笑道:“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咱们先喝酒。”

燕将天心间稍松,陪着饮酒吃菜,心里打定主意,只等这一顿吃完,立刻把云凤弦带回船上去。

云凤弦此时关于在拢玉镇游玩的心意也淡了许多,自然也就懒得再想去为古奕霖买玉石之事。她只是一边饮茶,一边倚楼观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这一路行来,看此地的风土人情,的确看得出炎烈国虽不如风灵国富有,但百姓倒也不愁衣食。只是炎烈国的人全都尚黑­色­,­性­格定是严谨,再加上炎烈国法律十分严峻,所以总觉得,炎烈国百姓,有些拘束木访,不似风灵国百姓放得开。

在风灵国,街头巷尾,总会有人四处打招呼,而炎烈国的人却似乎更喜欢目不斜视向前走。在风灵国,酒楼之上,常有人高声豪笑,江边湖上,常见风雅之士挥袖做歌,街上常见人说说笑笑,奔行来去,这一切,在炎烈国似平都不常见到。

炎烈的人以武立国,以法治国,国虽富有,严刑峻法,却又似乎让百姓失去了灵动活力,对一切木然应对。只有拢玉镇不同,到处商铺,都有人高声谈笑,街头巷尾,都有人说笑无忌。

云凤弦刚进拢玉镇的时候还十分欢喜,觉得真有玉石之灵,这里的百姓比别处似乎更豁达随意,更有灵­性­。原来,这一切都是权势撑起来的。

原来,有权有势,才能不怕炎烈的法律严厉,才不惧行差踏错,才敢这样大声笑、大声叫。原来,就连真情流露,欢喜而歌,悲伤而泣,若没有权势,也就没了这样的权利。

马车摇晃中,古奕霖掀开车窗看了下外面的天空,不知不觉中已经是黄昏时间,他想到此去生死未卜,云凤弦在卫靖临那儿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关于惊鸠的事情,凝望着距离炎烈国首都的道路,古奕霖收回视力后轻叹一声,转头看向身边老神在在的云凤弦,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再向他逼问惊鸿之事吗?”

“逼?对他真的有用吗?你我都知道,小临这种人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逼急了,他情愿一头撞死,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从我离开风灵,不,应该说从狩猎开始,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多伤,我欠他的用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了。。。现在我把他当作自己的好友,他不愿意说,我便不想再多问什么。”

古奕霖闻言,脸上忧­色­未去,“我们真的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只靠他对你说的只字片语吗?”

“当然不行。”云凤弦笑了笑,无所谓的耸耸肩,视线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道:“我是这种只会坐着等老天帮我完成希望的人吗?”

“那么,从他那里得不到一点线索,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古奕霖只觉得一筹莫展。

“很简单,我相信,有关惊鸿的底细,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古奕霖急问。

云凤弦­唇­边掠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炎烈王!”

古奕霖大惊,脱口问道:“怎么会?”他一怔之下,又若有所悟,“难道你认为,那人是炎烈国密养的刺客,炎烈王当日是专门派她来刺杀小叔的?”

“当然不是。那人气度高华,目无余子,这种刺客,不是可以养得出来的,也没有哪一位君王可以容忍这种手下。再说,如果他真是炎烈国王派来刺杀云昱风的,那卫靖临在狩猎场上救下我和云昱风,可就真是叛国了。那时的小临有什么理由,为了风灵国,背叛炎烈国,而且事后居然不受追究。而且,如果他的身分那么简单,卫靖临他也不必如此为难,更不会说此事关系到炎烈国安危,以及无数人的生死了。”

古奕霖越听越觉得迷茫不解,凝视着云凤弦那张胸有成竹的目光,疑惑地道:“那......”

“我相信,那惊鸿的身分必然关系到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肯定和炎烈国的安定有关,这个秘密如果揭穿了,甚至可能动摇炎烈国的国本,但是,这个秘密,炎烈国王肯定知道,就算没有卫靖临知道得那么清楚,至少也要清楚一点蛛丝马迹。”

古奕霖越听越觉得听头疼,连忙迭声道:“为什么?”

“既然他是明君,怎么可能对关于国家根本之事,完全不知情。卫靖临在风灵国狩猎场上所做的事情,看起来的确和叛国无异,奇怪的是炎烈国王居然不加追究,很可能就是因为,他比别人更了解其中的玄虚,了解那个惊鸿的底细。不过,卫靖临对我隐瞒这件事,也肯定有他的苦衷,我也不愿害他,总要给他一点时间去想明白,在此之前,还是不能和炎烈国王挑明。”

古奕霖似笑非笑,望着云凤弦,伸手在她额上一点。“这样九曲十八弯,不知拐了多少道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云凤弦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道:“也无非是逼出来的,为了救紫辉,我自然是要用尽我所有的才智。”

古奕霖一笑,眼神忽的幽深起来,“若是有一日,我有难,你肯这样尽心竭力为我,我就算.......”

云凤弦忙大声打断他的话语,“好端端的,说这些莫须有的事做什么?”

古奕霖只是笑笑,被握住的手回转,紧紧握住了云凤弦,“你我这一番入炎烈,祸福莫测......”话音未落,见云凤弦露出担忧无奈之­色­,他忙又改口笑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咱们只要记着不可屈了我风灵人的风骨,不可让炎烈国王小看风灵才是。”

这话说得这么轻淡随意,仿佛浑然不知,眼前有多少艰难、多少苦楚、多少坎珂、多少风雨。又或他根本一清二楚,但是,只要和云凤弦在一起,就全都无需介怀。

云凤弦心中一暖,另一只手霞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忽的扬头长笑。这样明朗轻快,自信坚定的笑声,令得车外一众军士,人人愕然。

燕将天则莫名地叹了口气,怎么真有人,做犯人都可以做得这么开心自在呢!

马车通自向前,奔往大炎烈国的都城。云凤弦想不到的是,她一直以来,费尽苦心想要追寻的惊鸿,就在不远处,一座庭园的高楼之上,冷眼望着车马如龙,烟尘遥遥而去。

苍鹰垂手侍立在她的身旁,看着车马远去,忍不住偷眼看看主子惊鸿那张七情不动的脸。

从来不会回避任何人、任何事的主上,在知道燕将天等人的行踪后,取消了在拢玉镇停留的计剑,忽然决定要休息。她竟是不管不顾,不论得失,直接半买半抢地占了这处园林,安顿好风紫辉之后,就走上这座视野极佳,可以远眺四方的高楼,且斟且饮,再也没有下来过。

甚至苍鹰故意禀报,有一批极贵重的人参要从这附近运过,惊鸿也只是淡淡打发火雀去客串一回强盗。

她自独坐高楼闲饮酒,酒已冰凉,春风更冷,却都寒不过,那漠然无情的双眸。

眼看着大队人马远去的烟尘渐渐消散,惊鸿终于站了起来。一瞬间,苍鹰几乎以为,他想要飞身追过去,忍不住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话还不及出口,惊鸿已经如一片飘飞的冰雪,姿势无比美妙地自高楼跃下,直落向院墙之外。

苍鹰急忙也纵身跃下,待落至院外后巷中时,才惊觉,自己跟随的主人,并不曾追向远方,只是冷眼冷心,冷然而立。在她身前,刿着一身血迹斑斑,喘息不止的火雀。

苍鹰忙上前去扶火雀,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火雀满头大汗,脸­色­青白,颤声说:“我们上当了,那批药材是假的,押运的是金赫国的人,那人太厉害,幸亏我跑得快......”他话犹未落,忽的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生生抛飞三丈,直撞到围墙上,半边院墙,刹时倒塌。

一片烟尘之中,火雀吐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院内四方哗然,各处都有衣袂掠风之声,几乎所有惊鸿留在院内的下属好手都在飞快奔来。

苍鹰脸­色­苍白,望向刚才倏然举袖一挥的惊鸿,骇然道:“主上,火雀虽办事不力......”

惊鸿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冷冷望着小巷尽头处,声音冷若万古不化的寒霜:“出来。”

“他并不是有意出卖你,他只是没有发现我跟着他。”清明爽朗的声音,伴着坚定有力的脚步同时响起。明明隔着一堵墙,声音却清晰得像在每个人耳边传来。

这所院落的后墙,邻着一个平常绝不会有行人的死胡同。封死小巷的墙壁,在这一声传出之后,忽然间整个迸裂,像是突然被一个绝大绝强的力量,狠力打击,无数砖石化为碎片,在强劲的力道下,往四方­射­去。

普通的砖石碎片,因为碎裂的锋利棱边,再加上强大的气劲,混在漫天灰尘中,难以发觉,忽然间,就具有了无比强悍恐怖的杀伤力。

院子各处正迅速聚拢的人,纷纷向四周退去。

苍鹰也不敢在一片烟尘,四野不清的情况下,应付这无孔不入的怪异暗器,只得飞快扑向火雀,把晕迷的他一把抱住,伏地一跃,已是退出老远。纵然他退得奇快,但因为距离太近,还是弄得灰头土脸,被灰尘哈得咳嗽不止。

只有惊鸿一动也没动,漫天灰尘、劲石碎砖,好像全被无形的力量所阻隔,不能靠近她身周一尺之内。无限烟尘之中,她身上的轻纱却依旧点尘不染。越是灰尘漫天,越是休现出她的出尘不染。

惊鸿只凝眸望着前方,漫天烟尘渐落,露出墙后的人。

那人慢慢收回刚才击出一拳的手,明朗地笑一笑。然后,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看到了太阳,几乎每个人,都会冒出同一个想法。

这个男人有着英朗硬气的眉眼,满头乌黑的长发,也只是随便拿根布带一绑,任它被风吹得纷纷乱乱。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但初春的寒风,同样侵骨冻髓,他居然只是随便在身上裹两块兽皮,腰上随意系一把刀,就敢在法典森然的炎烈国到处走动。手脚完全暴露在外,更显得他手足硕长,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似平都充满着活力。

惊鸠神­色­也不觉微微一动。

这个男人在漫天骄阳下,朗声说:“我是金赫国边境的流金国的人,我叫做束水。你抢了神农会的药材,其中有我们流金国的货,请还给我。”

惊鸿不觉一笑。她本来冷若霜雪,这一笑,却似冰雪消融,云散日出。

真是有趣啊!

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用嘴让我还你的药材吗?”

束水眼中绽亮出星子般的光芒,然后,伸手,拔刀。哪怕是隔得再远的人,在这一盼间,都感觉到整个空间,仿佛突然扭曲了一般。稍近一点的,同时发现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离得更近些的苍鹰,闷哼一声,身子一摇,几乎吐出一口血来,忙不迭地再往后退。其他人也大多被空气中无形的力量,逼得纷纷后退,个个面无人­色­。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天地之间,在那面冷如霜的女子身旁驱散一切。

束水拨不出刀,刀就像和鞘溶在了一起。平时已做过千千万万次,无比流畅的动作,此刻却艰难得像似要举起一座山峰,劈开整个天地。

然而,他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所有人身不由己地后退,他却在前进,每一步踏前都无比缓慢,但依旧坚定。

惊鸿仍然站立原处,她只是看似无意地把手搭在了刷柄上,然后,天地之间,剑气呼啸。无形无相的剑风在他的周围布下密密的罗网,似九幽深渊下的恶魔,森冷地狞笑,等待着猎物,然而束水眼也不眨一下地踏了进来,刻气澈荡他她的手臂、足踩,甚至脸领,忽的凭空出现数道血痕,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肌肤流淌下来,他却只是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惊鸿。

他依然在拔刀,明知要面对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此不可对抗,他依然拔刀。此时此刻,他的手臂青筋迸起,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仿佛在向世人昭示,这个可以轻松一拳打破墙壁,面不改­色­的人,拔刀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惊鸿一动不动,束水步步而来。除了漫天飞腾的剑气,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天地间再无其他声息。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厉叱大喝,更没有兔起鹘落的华丽身姿。这样凝重的画面,这样沉默的战斗,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无以伦比的压力。

然后,刀出鞘。

仅仅出鞘半寸,束水的虎口已然迸裂,鲜血迅速顺着刀身流下去。而他微笑,微笑着更加发力拔刀,微笑着让手上的伤口裂得更大,微笑着让鲜血如泉涌出。尽管所有观战的都是惊鸿的手下,但此时,几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让这一切停止,让束水拔出那把钢刀吧!让这个艰难到刺心的动作,就此结束吧!

但是,惊鸿的心,却比玄冰更冷,比铁石犹坚。她依然不动如山,冷眼看着束水这样艰难而徒劳地搏斗。换了任何人面对这样如神如魔,不可抵挡的力量,都会斗志尽溃,只求退走,但束水他不同,却依然固执得不放弃拔刀的姿势,不放弃进逼的权力。他仍在一步步靠近惊鸿,每一步落下,地上都会有深深的足印。刀仍在慢慢地一点点出鞘,他的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可是,明亮的刀锋,毕竟是一寸一寸出现在众人眼中。

然后,惊鸿轻轻冷哼了一声,天地间的无形压力忽然成倍暴涨。

束水全身一颤,刚才出鞘一尺的刀锋,猛然完全滑落到刀鞘中。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的沮丧、悲哀、愤怒、无助,他闭了闭眼,慢慢调匀呼息,然后,重新聚力发劲,重新再经历一次这样艰难无助,而又无比沉闷的战斗。哪怕有那么多人在旁观,他却丝毫不在意难堪,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只是为了在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拔刀而战。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在所有观战者都忍不住想跪倒在地,替他哀求,早早结束这一切之时,在经历了无数次反覆,无数次重来,无数次痛楚之后,她的刀,终于出鞘。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阔铁刀,本来明亮的刀身,已染满他自己的鲜血。他全身都是汗水,脸­色­也苍白如纸,整个身体都因为在这样漫长的搏斗中耗尽力气而颤抖,可他的眼睛依然星子般闪亮,完全没有仇恨、怨怒、悲伤、绝望等一切负面情绪。

尽管他的手似乎已经软弱得连刀都握不住了,可他的脸上却满是兴奋,飞扬起无对无匹的斗志。然后,他说:“请!”

惊鸿终于动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微笑,不是笑容如阳光,他本来就已经是阳光。

“为什么还要和我对战?你明知,无法战胜我。”惊鸿不解。她平生遇过高手无数,除了风紫辉过于高深莫测,还没有任何人,在了解她的力量之后,还会主动对她挑战。哪怕是她所欣赏,并认为有机会成为自己对手的卫靖临,对他,也依然抱着避之则吉的态度。

束水傲然而笑,他并没有慷慨陈词,只是平静得像在述说再简单不过的事一般:“只有懦夫,才专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拨刀。”

惊鸿也不觉肃容:“是,只有强者,才会向更强者拔刀,但是,就这样战死,值得吗?”

“对流金国的人来说,拔刀而战,是对自己和敌人的尊重,纵然一战身死,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从不染指别人的国土、侵犯别人的利益,但我们国家的寸土之上,不容他人践踏,我国的财富,不容他人掠夺。凡犯者,皆我举国之敌,我们必持刀而战,不死不休。今日我纵战败,他日流金国还会有其他人来找你索债,只不知你的剑锋到底有多利,可能砍得尽,天下流金国人的头颅?”

他平静的说完后,再次道:“请!”

面对这样的敌人,他竟仍然不肯先一步抢攻。

惊鸿不知为什么,忽然苦笑了一下,手按在剑上,却始终没有别的动作。

束水眉头微皱,然后道:“难道你也要用嘴,来保护你抢来的东西吗?

惊鸠轻轻叹息,然后淡淡地说道:“我道歉。”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却让四周扑通之声响成一片,一大群功夫好手,连基本的马步都扎不稳,直接跌倒在地。

天上下红雨了吗?今天的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不,一定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或是脑子坏了。

咱们那位心如铁石,冷酷无情,而且死要面子,做错一万件事,还坚持是对的,容不得旁人说一个“不”字的主子,居然说出了那三个字。

天啊!苍天啊!谁来打我一拳,让我知道这是不是做梦。

有人在心中惊叫,有人已经喃喃低语起来。

惊鸿的眉毛微微一跳,这帮小子,是该好好磨一磨了。但嘴里,却仍只是平淡地说:“我愿意把抢夺你们的东西,加倍还给你。”

束水也是一愣:“为什么?”

“我很少敬佩别人,但我真有点佩服你了。”惊鸿依旧平淡若水地说:“我不杀我敬佩的人,而且......”

她凝视束水,“能在我全力的威压下,依然拔刀出鞘,你的确足够强大,而毅力斗志,更是我所遇人之中最强的,现在让你死在我手中,太可惜了,假以时日,等你有了足够的成长,再来一战,方才痛快。”

束水不以为然看着她,“我国人都是战士,战士的荣耀,不在于战斗本事,而是在于守护国家和百姓。你侵犯了我国的财产,我为国拔刀而战,自然是宁死不退。既然你打算把药材还给我,我就没有理由再和你打架。”他看着惊鸿,目光中甚至有些不屑:“为了什么无敌、什么决斗的快乐而把大好生命轻掷,真是无聊。”

还从来没有人对惊鸿武学上的追求,采用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她心中微怒,不知为什么,却又觉得,对这样一个男子生不出气来。

心念只一转,她已是纵声清笑,“好啊!等到我觉得你足够强大,可以和我一战时,就再去抢你们国家的一批药材好了。”

束水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忍不住道:“难道,你抢我们的药材,就是为了和我们国家的人打架?”

“是为了给我治病。”

自从束水出现之后,惊鸿和他之间,就隐隐有无形的气场流动,强大的气劲,压得其他人站立不住,除了后退之外,别无其他方法。他们身上奇异的威慑力,令人连发出一线声音都觉得做不到。

可是这个清清朗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就这样从从容容,响在耳边。

束水一扬眉,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举目望去,然后,他看到了风紫辉。

隔着破裂的院墙,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只有那飘逸的身影,卓然而立。

明明是艳阳高照,却因为有他的存在,似乎让清幽月­色­,在一瞬间洒遍人间。

束水怔怔地看着风紫辉。他是太阳,自有无线生机和光华,他却是明月降落人间,飘逸出尘得让红尘万丈都因为他而黯淡了。

明明是晴空万里,束水却分明觉得,有电闪雷鸣,有什么在一瞬之间,把他击个正着。

然后,他走向风紫辉。惊鸿就拦在他面前,他却连眼角也没瞄她一下。

惊鸿平生还从不曾被人如此忽视过,若是旁人,她早就挥挥手,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要了那人的命。可......她只是一迟疑之间,束水已经从她身旁走过,走到风紫辉身边,然后声音清楚响亮地说道:“漂亮的美人,嫁给我吧!”

卷三 星光闪 第二十六章 飞来艳福

束水对风紫辉的求婚话语一落音,紧接着又是一阵扑通连声,刚才跌倒后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一­干­人等,再一次与大地做亲密接触去了。

很好,很有起,这个古怪而强大的男人,向另一个古怪而诡异的男人求婚......虽说富贵人家养个男人做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情,问题是从没有哪个男人胆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自己对男人的心思,还说着如此的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到所有人都想翻白眼。

就连万事不惊的风紫辉,此刻也不觉一愣。

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惊鸿,这时侯也不觉又气又笑:“真是荒唐,你只看他一眼,就向他求亲?”

“有什么荒唐的,我只看一眼就知道我喜欢他了。对喜欢的人,最大的诚意,不就是婚姻吗?一边说着我喜欢你,却又退退不愿谈及婚嫁,难道你喜欢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束水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堵得惊鸿脸上一阵泛白。

当然,束水也没空过多理会他,只是专心望着风紫辉,笑着问:“嫁给我,好不好?”

难得风紫辉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不好。”

“为什么?”束水皱起眉:“我很能­干­的,也很有钱,我可以保护你,还会尽力让你过非常好的生活,对了,你不是生病了吗?需要人参、熊胆吗?你不管用多少,都由我来供应,我会对你非常非常好的,我虽然不是女人,但是我人很好啊!你以后就会发现了.......”他这里滔滔不绝说个不休,和那一拳击毁墙壁,面对惊鸿无双威压,仍能逞勇不退的斗士形象完全不符。

站在旁边的惊鸿额角青筋直跳,而风紫辉也有点要出汗的样子了,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不是这些问题。”

“不是这些问题?“束水眨了眨眼,忽然间若有所悟地说:“对了,你们都是男人娶女人,那好啊!你就娶了我好了。我很好的,什么事都能­干­,有人欺负你,我能帮你打架,而且,不但不用你养,还可以养......”他又开始滔滔不绝,介绍他以男子之身当妻子的好处,以说服风紫辉娶他。

风紫辉终于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了。

惊鸿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你.......”

束水根本没理会惊鸿,忽的又大叫一声,把惊鸿本来要出口的怒斥给吓了回去。

束水伸手指着风紫辉的鼻子尖:“有件事咱们得先说好了,你可不能娶小老婆。”

不等风紫辉回话,惊鸿已冷声道:“欠你的药材我会让人加倍送回神农会,你可以走了。”

束水仍然不错眼地盯着风紫辉,头也不回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还了,药材银子我会替你们垫的。”

他说完,眼神温柔地看着风紫辉:“你要治病的话,这些药够吗?以后我可以定时定量把最好的人参给你送来,对了......”

他几乎是款款深情地望着风紫辉,仿佛他们已经是一对夫妻情深的眷侣般,是那么的自然,没有半分扭捏,“美人儿,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风紫辉自有意识以来,第一次明白,云凤弦所说,头大如斗是什么意思,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动辄满身冒冷汗。

而惊鸿则是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扣过去。她出手太快,束水的全部注意力又一直放在风紫辉身上,一时不慎,竟让她扣住脉门。

“慢走,不送。”

话音未落,束水整个人就变成了飞向天际的流星。

风紫辉目光清明如电,自是看得出,这信手一掷,惊鸿竟是难得地全力施为,束水在半空中,曾有十三次试图改变去势,却最终失败。这一掷,惊鸿因心头恼火,几乎用尽全力,等到束水落地之时,必会受到很重的内伤。

即使是在这种困境中,束水的声音仍然远远传来:“美人儿,眼前的这个点子太硬了,先闪了。不过......我还会来找你的。”

风紫辉不觉哑然失笑。

惊鸿至此,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平生难得地苦笑一声。天地间的杀气忽的烟消云散,众人身上的压力也猛得一松,各自舒出一口气。

苍鹰抱着火雀站起来,望着远处束水消失的方向,不自觉叹了口气口在心底深处,他确实希望,自家主子赶紧把风紫辉这个怪物打包送给流金国的男人,一来,免了他们的大麻烦,二来,也可以乘机和如野兽般凶狠狡猾的流金人套套交情。

那流金国的人尚武到了极点,占据高位的,一定是搏斗技巧最好的人。以那男子的强悍勇毅,在流金国地位肯定不低,那么大一笔药材,他随口就免了,又可以承诺无限额地提供人参,更加证明了他所拥有的权力之大。这样一股力量,竟然不肯好好拉拢,反而肆意得罪,这个真是.......

苍鹰好不容易把满心的埋怨咽下去,忽觉身上一冷,惊而抬头,惊鸿冷电般的目光正向这边扫来。他一怔之下,立刻记起手中仍在晕迷中的火雀,心间一凛,一屈膝跪了下去:“主上,火雀他不是故意的。”

惊鸿眼中的冷锐之气,更加寒不可当。

苍鹰情不自禁,微微颤抖,却还是不忍心放开火雀。他正欲继续哀求,风紫辉忽的开口:“她,不是为火雀而生气,她只是气你追随他这么久,竟然不了解她。”

惊鸿猛然回首,目光如箭,对着风紫辉逼视过去。换了普通人,在这种眼神下,早就心神失守,惶恐失语了,可惜她面对的人是风紫辉。

“火雀受了重伤,又一路压抑伤势狂奔,让他的身体伤上加伤,若不及时救治,后患无穷。刚才那一击,只是把火雀胸口的淤血打散,从口里吐出来,不为罚他,只为救他。凡事行动比思考快,又不擅解释,是很愚蠢,但自命忠义却完全不能体会主人的用心,更加可笑。”

淡然的语音,说得苍鹰脸­色­阵阵发白。

惊鸿却冷哼一声,满是不悦地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风紫辉望着她,用同样淡然的语气说道:“身为首领,凡事任­性­,不思大局,兼且从不肯和下属交心,是你太骄傲,又或太愚蠢呢?”他数落着惊鸿的话语,一针见血,其他人却大多面现怒­色­。或者风紫辉说的都是实话,但大部分人,都对战神般的主人有着不可思议的盲目崇拜,容不得别人有一丝不敬。

若不是惊鸿以前发过话,不许手下对风紫辉不敬,这时侯就该扑上去,扬拳头,挥刀子,教训这个明明失去武功,却还骄傲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怪物了。

只有惊鸿神­色­如常,她只是徐徐仰头,遥望天空。那么广阔的蓝天,遥遥无尽,映不出,她忽然孤寂起来的眼神,谁又能听到她这一刻,忽然浮上心头的叹息之声,“我从来不是一个好首领,但谁又会在乎。我的愿望,从来不是成为一个好首领。”

然后风紫辉那仿佛轻飘飘,浑若无意,却字字清晰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你是姓秦吧?”

杀气四溢,身边每一个人眼中的怒气,都在瞬息之间,化做了犹如实质的杀机。

惊鸿微微一震,凝眸看着风紫辉,眼神深似万年玄冰:“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面对惊鸿的疑问,风紫辉仿佛看不到四周满溢的杀机,依旧轻描淡写,恍若事不关己地说道:“应该知道的就知道了。但像你这样手机于天下之人,我却并不清楚,但就算是不知道的事,根据很多事实,都一样可以推论出真相来。”

秦惊鸿沉默着,脸上渐渐浮起一种说不出是忧伤还是悲凉的表情,眼神望着风紫辉,却似穿过他,看向更远更远,远得永远无法接近的某些事与物。

“是的,我曾经姓秦。”

这语气里的悲伤无奈、怅然痛楚,竟是令人闻之鼻酸。她身为女人,却可以面对万马千军而不变­色­,可以一人一剑,镇压天下英雄,却会为了那简单的一个字,一个姓,流露出这样深切的伤感和痛楚。

“只是曾经的名字,已经成了永世不能抹去的羞辱,我从此再不让人提我的名宇,情愿一生一世做手机之人.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旧事掀起来。”惊鸿看向风紫辉,“这世上,你没有什么料不到,那么,你可能料得到,我现在会做什么?”

没有等到风紫辉的回答,她已一掌拍出。

惊涛一般的掌风,迫得其他人飞跌出去,狂猛的气劲,令得小院附近几­祼­大村轰然折断,在早春的寒风中,刚刚绽放的新绿,晰息之间,尽化为飞灰。这一掌并没有任何花巧,也并不迅速,但是却偏偏令得失去力量的风紫辉,也似避无可避,被结结实实,击中左肩。

燕将天一行人为了沿途不致太过惊扰百姓,并没有摆出镇边大将军的仅仗气派,只是拨出大队人马,护拥着马车,往京城而去。其他军士无不四散开来,随行暗护,以防有变离京城只剩两天半的路程了,沿途的城镇越来越繁华热闹,车马喧哗。

云凤弦在车里闷得发慌,又见外头这般热闹,自然闲不住,出了马车和燕将天并骑而行,东张西望,兴致勃勃,观看炎烈国的风情。

“将天,我还没有谢谢你呢。”

燕将天看了面带微笑的云凤弦,实在不明白她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表面仍然淡淡地回道:“谢我什么?”

云凤弦微微一笑:“谢你给我的诸多方便口你对我再怎么客气,我毕竟是你的囚犯,你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尽量照顾我,你让我可以自由走动散心,你让我和奕霖有个单独的空间,这一切,你都是完全可以拒绝我的。”

燕将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希望你心情舒服一些,进京的路上,就可以更配合我一些。”

云凤弦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反而是燕将天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进了皇宫之后,不要再这样随兴而为了。对付我的这些手段,切莫用在皇上身上。”

云凤弦笑了笑,道 “谢谢提醒。”或许是知道京城就在眼前,或许是明白,很快,决定云凤弦一切的再也不是燕将天,这一瞬,两个人心中都有了点莫名的怅然。

然后,一道忽如而来的金光让两个人都不及再深思这一刻的心情。那道破空而来的金光,正对云凤弦击至,燕将天眼神一凝,正欲挥鞭击去,云凤弦已在马上一纵而起,姿势居然出奇地漂亮,从容在半空中伸手一捞,把那金光握在掌中,落回马上,摊开手一看,却是一把式样极为漂亮贵重的小金刀,看起来,像一件装饰品,远胜于一件暗器。

马车的随护人员立刻聚拢,做好一切防护准备,四周暗随的人员,早已四下散开,搜寻发刀之人。

车帘猛然掀开,古奕霖探身出来:“凤弦,什么事?”

云凤弦也有些茫然地握着刀,大声问:“什么人暗算我?”整各街忽被肃杀之气笼罩,行人们纷纷退避,人人飞快逃离现场。很快,长街上就冷冷清清不见一个闲人,四周民居店铺,无不关门闭窗,以避纷乱。

唯有路旁一所客找的二楼邻街处,一扇窗子里探出一个清秀的少年,脸­色­稍带驳惶地说道:“公子请不要误会,这把刀是我扔出去的,不过绝无恶意,那只是一把用来装饰的小金刀,刀口根本没开锋,就算击中,也不致伤人,最多只是打得有些疼。”

云凤弦翻个白眼:“就算是不会杀伤人,也不能当街乱扔东西,砸伤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少年脸上露出一个极为古怪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当街抛出金刀,实为寻找有缘之人,公子接中金刀,正是可喜可贺的好事,还请公子上楼一叙,容我告之详情。”

云凤弦本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一听说有好玩的事,即刻跳下马来口

燕将天只觉头大如斗:“凤翔公子。”

云凤弦笑味咪道:“许将军,不把事情弄清楚,你也不安心吧!只怕还要一直想着是不是有­阴­谋、有诡计呢!”她伸手往四周一比剑过去,“有这么多人在,把这里团团围住,你再带着得力部下跟着我上去,还能有什么问题。”

燕将天心中虽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转念一想,行程只剩两天多,这也算是他能给云凤弦的最后自由了,心中一软,竟也不忍再限制她,只得点了一批­精­­干­勇悍之人,护着云凤弦和古奕霖一起进入客栈。

云凤弦等一行人上得楼来,却见这么大一个雅室,仅仅只有三个人。一个面容清秀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年,一个太阳|­茓­高高耸起,看来不是庸手,理应眼中­精­光四­射­,却脸­色­苍白的汉子,以及一个头戴面纱,立在房中的男子。

几乎是每一个上楼的人,目光一扫之后,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男子身上。纵然戴着面纱,仅仅是那独立一隅的身姿,已是让人一眼之后,再不能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而那自然而然,形诸于外的尊贵之气,更是让人不敢失礼。那个人却是落落大方,对那么多道目光视如不见,只从容的对手里拿着金刀的云凤弦一敛任,“见过公子。”

云凤弦忙不迭还礼,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只是扬扬手里金刀:“这位公子,这把刀......”

那人淡淡唤一声:“寻香。”

寻香一凛,忙上前施礼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云凤弦看了看寻香,又看了看身后的那个神密男子,问道:“喜从何来?”

寻香看了自家主子目光之中的认真,也是汗出如浆,又不得不往下说,

“我们家早逝的夫人昨夜给主子托梦,说主子的姻缘就在今日......这个......就在这楼头,以金刀......代替绣球.......以求......这个能得个好姻缘.那个,那个......金刀落向公子,实在是天意,请公子......”寻香说到此已经大汗淋漓。

燕将天等一行人,个个听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普天之下,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听到后来,大家一起拼命忍笑。但古奕霖终究忍不住,以手掩­唇­,低低窃笑起来。他一笑,其他人也都掌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燕将天身为大将军,不肯有失身分,忍笑忍得几背过气去。

古奕霖按捺不住,推了推还在怔怔发呆的云凤弦,笑道:“公子,天降此大好姻缘,你是不是欢喜得傻了。”

云凤弦听他话里全无担忧之意、妒忌之情,倒满是幸灾乐祸,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瞪他一眼,暗道:“我要真欢喜得傻了,这座客栈可就要闹人命了,女人吃起醋来很厉害,男人吃起醋来那还叫人活啊。”

偏古奕霖只是径自笑个不停,也不理云凤弦恼怒的样子。

他们这般笑个不止,寻香气得全身发抖,回首望去,自家的主子,站在原处,不言不动,心中忽一阵发酸,那样尊贵的主子,怎么竟沦落到让人当成一个笑话的地步。

就连那个待卫打扮的男子,脸上都露出怒­色­,终究按捺不住,踏前一步,喝道:“别笑了!”这一声大喝,带着内力而发,满含愤怒,终于令得众人笑声为之一顿。

她虽然是个假男人,可这男人嫁男人的事情,云凤弦本来也只当这是一个笑话,天下事,虽说无奇不有,但这也未免奇怪得过了头。便拿把金刀往外一扔,扔中谁就非得嫁谁,这也太可笑了,这肯定是一个玩笑。

本来她也要和众人一起大笑的,却被这一声喝给震住,这才看到那少年,眼中满是委屈的泪水,那男子眼神里也露出愤然之意,而那遥站一隅的蒙面男子,纵然不言不动,可是,那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指节竟已发白了。

云凤弦心中一惊,这男人下嫁给男人,对自己的名声是何等的重要,又怎能拿出来玩笑。这一念之间,她便再不忍讪笑,只是微微一笑:“多谢.....多谢这位公子青眼有加,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实非儿戏可言,望公子慎重待之,恕我不能久留,就此告辞了。”她本来满心好奇而来,可现在发觉事关桃花运,却再不敢惹是非上身,转身就要与众人一起离去。

那个蒙面男子忽然叫了一声:“公子。”

云凤弦应声回头,见那男子伸手把斗笠上的面纱掀开,“莫非我相貌太过吓人,难侍君子?”

云凤弦一眼望去,目光竟再也收不回来,耳中只听得身后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眼前的男子,清若冰雪,容不得一丝人间尘垢。他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让人只能想起五个字,遗世而独立。

若说他似卫靖临一般的空谷幽兰,偏偏在极清、极静、极美、极出尘之间,又有一种,不逊于古奕霖的尊贵气度。

这样的男子,竟然莫名其妙非嫁那个男人不可,几乎很自然地,在场男人,都莫名地对云凤弦生起一种妒忌之意。

而古奕霖却是眉间微皱,情不自禁靠近云凤弦。

云凤弦见到这样的绝世男子,也是一怔,下一刻,忽然感觉到身旁古奕霖倏然急促的呼息,她即刻道:“公子清华之气,世上难求。咳~公子你青眼有加,实乃我三生之幸,只是在下早有妻房,还望公子另寻佳偶,以成终身。”

难得她这般温温雅雅说出一串话来,男子却只低声回了一句什么。

他声音太低,一时竟是谁也没听清楚。

云凤弦很自然地问:“什么?“

他略略提高一点声音:“我愿意。”

云凤弦还在迷糊当中:“愿意什么?”

男子凝视他,一直以来,木无生气的眸子,终于流露出痛楚之­色­,大声道:“我愿意,为妾。”

说的人脸上还没有明显的表情,在一旁听的寻香,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云凤弦一怔,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一个这样清华出众的男子说出这句话。

云凤弦怔在当场,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要去找面镜子好好看一看,她都变成了男子,怎么一路上竟惹些蓝桃花......

“那个,多承公子的厚爱,但我夫­妇­情深,誓不再娶,只得有负,有负公子一片盛情。公子一身非凡之气,在下福薄,实难承受,就此告辞了。“

面对这般男子,她只是应附了一声,拉起古奕霖的手就要走。

男子看着云凤弦的背影,清亮的脸­色­,终于一点一点灰败下来,眼神深处,最后一点微光,也黯淡了,­唇­边露出一个凄美至极点的惨淡笑容。从什么时侯起,他竟然沦落到,求为婢妾而不可得。

云凤弦临走之前,无意中一个回眸,看到他神­色­惨淡,忽的心中一震。她心中一凛,仔细望向少女,见她袖中似有寒光闪烁,只怕藏有利器,如此一来,云凤弦是再也不敢就此一走了之了。可要留下来,总不成真把这个男子娶回来当小老婆吧!

就连古奕霖见到他瞬间绝望悲伤的神情,也即刻软了心肠,把防备之心尽去,上前一步,似想要安慰他。但立刻有两个侍卫有意无意正挡在古奕霖面前,燕将天也低低咳嗽一声。

古奕霖心知燕将天不愿让他们和来历不明白的人距离太近,只得回头瞪云凤弦一眼:“凤弦......”

这么重大的责任怎么就倒栽到她的头上来了......云凤弦对着少年轻叹一声,“罢了,我看公子使出金刀招亲,必不是为了托梦这等无稽之事,还望告我以实情,或者可以有个两全之计。“

男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对寻香点了点头。

寻香即刻道:“公子,我们家公子命苦,自幼无人关爱,无人做主。家中长辈将主子许配了一个极之不堪的人,主子不甘终身就此尽毁,和我偷偷逃出家门,没想到,在这里被家中的护院武将找到了。主子说若要强迫他回去成亲,唯有一死。这个铁石心肠的......”

寻香伸手一指沉默不语的护卫,“他却说,除非主子能证明,他真的铁了心,誓死不回,否则他就定要动手捉人。”

云凤弦苦笑道:“证明的方法就是嫁人。”

“是,要么自尽,要么嫁人。”

云凤弦半信半疑:“真的有人会如此不堪,让你家主子宁可随意在街上选个不认识的男人,甚至沦为侍妾,也不肯屈就?”

“岂只不堪?“寻音恨声说:“此人…”他说话间.又看了男午一眼,长吸一口气,方道:“总知,是十分的不堪,细细说来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反正我家主人便是死都不肯。”

云凤弦眉头一皱,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毗

“所以,你家主人要找个男人嫁了?“

寻香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娶他!”云凤弦轻轻扔下这么一问话。

其他的人都被云凤弦的这句话给吓到,尤其是燕将天,简直就想惨叫了。这位公子爷闹腾什么呢?当个囚犯还想娶小老婆,娶个小老婆也就算了,还要娶个男人当小老婆......这是什么世道啊!

护卫面露愕然之­色­,寻香却只苦涩地笑笑,也不知是悲是喜,而男子那如雪玉般清华的脸上,亦是无悲无喜。

云凤弦看得心中好笑,她倒真是有艳福啊。随便点下头,就把一个谪仙般的男子给娶回家了。。。

古奕霖的手微微一颤,想在云凤弦掌中把手抽回去,云凤弦却反而握紧了他的手,然后,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古奕霖本来略有黯然的眼神,忽的惊愕得亮了起来,然后满脸都是啼笑皆非的表情,发了好一阵子呆,才轻轻笑起来,接着走向那男子。

燕将天眉头微皱,菹胨凳裁矗云凤弦已笑道:“与人为善,救人急难,你就行个方便吧!”

就在燕将天一迟疑间,古奕霖走到了男子的面前,侧站在他的耳旁,不知说了什么。

男子脸上忽的掠过一道眩目得让人心中怦然一跳的光芒,而如死水一般的双眸中,也满是惊喜之­色­。

他深深望向云凤弦,这是自云凤弦上楼后,第一次认真凝视她,眼眸之中,全是难以描述的光芒。

护卫看着情况不对,急忙道:“假成亲不行啊!”

云凤弦举起右手,郑重地道:“我发誓,与这位公子金刀之姻缘,纵然事起仓促,不能办盛大婚礼,但也一定有媒有证,正式迎娶,绝无虚假。”然后瞪着护卫一眼:“你呢?”

护卫一怔:“什么?”

“我都发誓了,你总该有个表示吧!我们成亲就为了你一个承诺,这诺言能不能兑现就看你了。”

护卫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再青,最终也举起一只手,终于道:“若主上真的嫁给你,我也绝不再逼迫主上回去,若违此誓,万刃穿身而死。”

云凤弦笑笑望向寻香:“这人说话算数吗?”

寻香点了点头,笑道:“听说这人在我们家当护卫之前,是个江湖人,而且还颇有信用。”

“那就好办了。”云凤弦笑喙咪道:”咱们的誓言只包括成亲,可是不包括洞房,对吧?”

护卫冷笑一声:“如果是真成亲,夫妻名分已定,若是不洞房,反倒更凄凉。”

云凤弦笑得异常得意:“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休书。

一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看向云凤弦的眼神,无不充满了震惊。这是人吗?怎么连这种诡异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护卫更是脸­色­大变 “什么......”

云凤弦笑得那叫一个得意嚣张,“成亲自然是真成亲,绝对假不了,可没有人规定成亲之后,不可以休妻啊......”她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地望着护卫:“我们只答应你成亲,没答应你成亲之后的事,绝对没有违背诺言,你呢?”

“你,你,你......”那个护卫气得满脸通红,手指着云凤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云凤弦袖着手,她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睥睨的看着那个青筋直跳的男子,慢条斯理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百死不悔,不过,这世上,也并不是人人都算得好汉子,称得大丈夫的,你说是吗?”那个护卫气得直欲呕血,一张脸赤橙黄绿青蓝紫,都说不出什么­色­了,胸口起伏不定,拳头越握越紧,看样子恨不得冲上来,把这家伙笑得扎眼的脸捶成一堆烂泥。最终他仍是不得不强忍下来,脸­色­铁青地说:“阁下好计谋,是我一时思虑不周,被你所戏,自然服输,断不会做言而无信之事。”

云凤弦再看向寻香,寻香兴奋得猛点头:”这人虽然不好,说话倒是一向算数。”

云凤弦双手一拍:“这就行了。”

她望向那个不声不吭的男子,笑吟吟道:“咱们成亲吧!”

男子本来冷寂的眼神,此时已是灵动无比,展现的光彩让人一时简直不能逼视。他被云凤弦这样一看,再听得“成亲”二宇,微不可觉地,轻轻点点头。

云凤弦哪理会他的话语,已在那里一迭连声地催道:“这里金刀为媒,大家一起作证,仓促之间,不便大摆酒席,大肆铺张,就此对天地行礼,也是一桩坦荡逍遥的逸事。”

古奕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云凤弦在自己眼前和别的男人拜天地,自己不但不难过、不伤心,反而会有一种看热闹般的有趣心情。

燕将天重重地叹息一声,没有再坚持自己的话题,看着眼前这奇异的一幕发生,最终有些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追问他的来历?看他的风骨,必是出于大世家,把他拢络过来,你们在炎烈国孤立无援的处境不是可以改变了吗?”

古奕霖淡淡道:“帮人的时侯,只应问该不该帮,帮不帮得了,而不应该去想,帮过别人之后,能得到多少回报。若天天如此计较,那帮助别人,哪里还能有什么快乐。”他不在意地看燕将天一眼:“正因为我们在炎烈国的确处境困难,孤立无援,才更不能把旁人牵连到这会满门抄斩的灾难中来。”他淡淡一笑,甚至带点不屑:“许将军,你小看了云凤弦,也小看了我。”

二人说话之间.云凤弦与男子三拜已毕:,

云凤弦扫了一眼脸­色­发黑的护卫,“我们现在是夫妻了,你婚礼也观完了,不会等着要喝喜酒吧?”

这一次,护卫没有再怒形于­色­,只是冷着脸,走到男子面前,深施一礼:“小人告辞,主上保重。”然后又用仅男子可闻的细微声音,轻轻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

男子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淡淡道:“你去吧!”

护卫回过头,又冷冷瞪了云凤弦一眼,直接走到窗口,一跃而下。

楼下呼喝声忽起,燕将天提高声音道 “放他走。”然后,纷乱的声音迅速平息下来。

云凤弦想起此人刚才说的那句旁人不曾听到的话,微觉不安,看向男子问道:“若有什么后患,还请告诉我,我虽能力微薄,但我认识的这位朋友

她顺手一指站在她身边的燕将天,完全不理会这位许大将军咬牙切齿的表情,“却是颇有地位的,或许可以......”

男子轻轻摇头,“他刚才只是对我说一声保重,劝我快快逃远些,别让家族中其他人找到。”

云凤弦见他语气泰然,这才安心,笑道:“既然后患已去,那你可以休夫了。”

男子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低了头,一时竟不曾说话。

“公子刚刚点点头,也就算是休过夫了。”

男子复抬起头来,眸目之中异彩闪动。

云凤弦却是一抱拳:“在下功成身退,就此告辞了。”

男子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看着云凤弦他们一行人下楼,寻香忍不住说道:“主子,他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应该好好谢谢才对的。”

“此人如此洒脱.从头到尾.不肯通名报姓.缘来缘散.只为随­性­.一个谢字,反是亵渎了他这番心意了。”

寻香退疑了一下,才道:“话虽如此,打听一下姓名也是应当的。”

男子神­色­中再次流露悲凉之意,“今日一别,再无重逢之日,何必再多问姓名来历,徒添烦恼。不过.....”他略一迟疑,轻轻道:“寻香.你过来!”

云凤弦一­干­人等,下楼之后正要上马离开,忽见楼头窗子再次打开,名叫寻香的少年自二楼的窗户处探出头来,连声道 “公子,请你等一等。”

云凤弦一怔。

过了一会儿,从楼上飞跑下来的寻香就喘息着奔到云凤弦马前,双手将那把小巧却十分­精­美的金刀递了上来,“主子说了,受公子大恩,无以为谢,此物尚值几何,请公子莫嫌微薄。”

云凤弦挑了挑眉,淡然的道:“小事一桩,不必挂心。”

寻香拦在马前不退,继续道:“受恩岂可不报,今日分别,只恐再无相见之日,若欠公子恩情,未免使主上心中时常耿耿难忘,还请公子念寻香是奉命行事,不要让我这个下人为难。”

云凤弦皱了皱眉,还想推辞,但见燕将天已经有不耐之­色­了,知道实在拖得太久,也亏得这位燕大将军脾气好,任她这样胡为,仍不发作自己的情绪,人,还是知趣些才好,不可得寸进尺。

再说,这金刀于普通人来说,或者十分贵重,但在那位高贵的男子看来,说不定轻如草芥呢!这种可以用来胡乱扔人的金刀,接了想来也没有什么。

心念一转,她终是伸手接过了金刀:“如此,就请代我谢过你们主人了。”

寻香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退向一旁。

云凤弦抬起头,楼头的男子又重新戴起纱笠,绮栏而望。

云凤弦向上拱了拱手,然后对燕将天点点头,大队人马复又向前而去。

男子长椅栏杆,轻纱后的明眸久久凝望云凤弦一行人远去的方向.很久很久,没有再动。

卷四 暗魂定 第一章 便宜女婿

明月关中,一片静肃。

自从上次大战,云凤弦被捉走之后,整个明月关都一直被死寂的气氛所笼罩。莫火离入京请罪,严恕宽也没有再回手机txt国,他一直留在明月关中等待着,几乎是度日如年地掐着指头,计算着从边城到京城的路程,猜测着云昱风可能会有的打算。

等到莫火离一身风尘,回到明月关时,唯一清楚内情的严恕宽比之当初已清减了许多,明明心中焦切,又不能当众问话,耐着­性­子打算等一众将领寒暄闲聊已毕,再把莫火离拖回静室慢慢问。其实不用他来追问,别的将领已在一迭连声地问。

”摄政王有何示下?”

“我们是不是挥兵大举进攻炎烈国?”

“是不是全国备战,把.....”李顾迟疑了一下才道:“把凤翔殿下救回来?”

莫火离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转而注目严恕宽:“有旨意,令严恕宽为全权使臣,出使炎烈国,呈递国书。而护送的武将、随护军士,直接在明月关士兵中挑选。”

在应付完一堆人的探听议论之后,莫火离被严恕宽拖到了静室之中。

严恕宽毫不客气地把理应由他呈给炎烈国王亲览的国书展开一读,立时脸­色­铁青,像个蛮横武夫一般,一把抓住莫火离的前襟:“这是怎么回事,摄政王怎么可能做这种荒唐的决定,你为什么不力谏阻拦?”

莫火离叹口气,有些无力地道:“我劝阻过了。”

他伸手掰开严恕宽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摄政王给你的。”

严恕宽悻悻然放开他,接过了书信,展开细读,脸上神­色­渐渐变幻不定,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叹息:“这一招,太险了,摄政王何必这样为难他自己,一旦失败,他所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

“摄政王在宫中,连日会见王族、大臣和将领,也得到了皇太后的支持,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莫火离解释道。

严恕宽恨恨道:“全怪那个任意妄为,不知轻重的家伙。”

对于严恕宽这等足以治之死罪的发言,莫火离只能头皮发麻,再叹口气:“我记得,当初她出关迎战,你也同意了。”

严恕宽冷冷道:“我那是以为她打算战死殉国,想到她死了,会给很多人省掉麻烦,当然不拦她,要早知道她居然胡闹到情愿被敌人抓走,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栽主算了。”

莫火离在心里用力叹气,好吧好吧,这么多年合作,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好友兼同僚,过份功利冷酷的做事方法,但是,你这样说话,也太坦白、太不见外了吧!而且,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正常人听了都该立刻把你拿下吧!

他拼命叹气,在心中催眠自己,尽量忘记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勉强挤出笑容:“那你奉不奉诏呢?”

严恕宽冷冷把信收入怀中:“到现在,我仍然不赞成这样授人以柄,这样冒险。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既然大局已定,既然摄政王信任我,把事情交给我办,那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办到。”

莫火离暗自松了口气,释然一笑。

严恕宽冷冷貌了他一眼:“你好像变了很多,回京之前愁眉苦脸,现在却好像一派轻松。”

“是,在京城,摄政王带我看了一些有起的东西、有趣的人,还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我相信,就算炎烈国与风灵国开战,风灵国也必胜无疑,假以时日,就算是一统天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莫火离微微一笑:“有时间,我会和你好好讲讲京中的事。”

严恕宽哼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外头忽传来一阵喧闹。

严恕宽一扬眉:“怎么回事?”

莫火离不等他问,已推开了门,走了出去:“什么人大呼小叫?”

话犹未落,却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士兵,一见他出来,整齐地跪倒下来,齐声道:“大帅,带我们去炎烈国吧!”

跪在众人之前的正是年丰,而其他一些人全都是曾在明月关和云凤弦交好的军士,当初陪云凤弦同冲炎烈国军阵而被俘的战士们,也全都到了。

就连李顾都快步而来,单膝脆倒,朗声道:“大帅,请让末将也随侍在侧。”

严恕宽心中气恨,这帮当兵的没脑子,你这位将军,也跑来添什么乱。

倒是莫火离不惊不怒,面带微笑,扫视众人一番,这才淡淡道:“我愿意带你们去炎烈国,我们这次,也的确是以救出凤翔殿下为目的,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切谨依令偷,不可自作主张,不可冲动,就算凤翔殿下在你们面前被杀,没有我和严大人的命令,你们也不许乱动一下。”

军士们一阵沉寂。

良久,年丰才一咬牙,狠狠磕了个头:“愿听大帅令偷。”

其他军士也同声呼喝:“愿听大帅令偷!”

大家的声音整齐雅壮,刚毅决然,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严恕宽却站在后头大生闷气,答应得倒是很­干­脆,云凤弦真在他们面前让人捅刀子,有谁还能记得住现在的诺言吗?莫火离,你这么多年将军白当了。好吧好吧,本来完成的就是一个不可能任务,还带上这么一堆长手长脚就是不长脑子,行动永远比思考快,而且一个个对云凤弦忠心耿耿,整天想着为她死而后已的家伙,这下子,热闹可真大了。

一行人马,在皇宫的侧门停下。

燕将天上前,出示了令符密旨一类的东西,又和守门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回转身来,走到云凤弦和古奕霖面前。

“凤翔公子,请随末将入宫面见圣上。”

云凤弦微微颌首。

燕将天复对古奕霖道:“圣驾之前,不可暗藏利刃,夫人那把匕首能否.....”

古奕霖淡淡一笑,自袖中取出匕首,交到燕将天手中:“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利器,燕将军是否不放心,要搜身?”

燕将天淡淡道:“夫人言重,末将岂敢不信夫人,刚才无非重任在身,对夫人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他接过匕首,递给身边从人,又道:“宫阑重地,你等不可擅入,在此等侯我出来就是。”

众人凛然称是。

燕将天就此领着云凤弦和古奕霖,大步行入宫门。

宫门内早有两个管事太监执拂而立,身后分别放了两顶小轿,轿旁自有太监侍立。

两人见了燕将天,一起行了个礼,“皇上已经等了很久了,燕将军请随奴才来。”两名太监复又对云凤弦和古奕霖施下礼去,“皇上知凤翔公子与凤夫人一路鞍马劳顿,甚是辛劳,已备小轿代步,请二位上轿。”

云凤弦与古奕霖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细看秦宫布局、道路、侍卫所在,以备他日所用,此刻计划落空,都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多说,相视一笑,各自上了轿。

前面轿帘放下,即刻把眼前景物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被抬了起来。一路上也不知过了多少路径,穿过多少门户,又经过多少殿宇,只是觉得闷在轿中的时间很长很长。虽然轿子轻软舒适,轿中置有夜明珠,大放光明,又焚了檀香,让人闻之舒畅,但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的确让人大觉不耐烦。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轿子停下,轿帘被掀起来,外面传来太监特有的­阴­柔声音:”凤翔公子、凤夫人,请下轿。”

云凤弦探身出轿,看到一旁古奕霖也徐徐自轿中而出,二人相视一笑,注意力即刻被眼前这座四周布满守卫,雄伟森严的殿宇所吸引。

有太监在耳旁轻声道:“皇上在殿中等着呢!二位请。”

云凤弦正要举步,忽见前方紧闭的殿门,倏得打开。

云凤弦心中一凛,立定步子,凝眸观看。不过出来的,却不是那个以不大感之年登基的皇帝陛下,而是一位华服盛装,身姿如柳的女子。隔着尚远,一时看不清容颜,只觉那女子袅袅垮垮,如柳迎风而来。

那女子徐步下阶,殿外七八个宫女即刻随侍过来,众星捧月地下殿来。

女子遥遥望来,似是发觉有宫外生人在近处,急急转了身,微微侧脸,四周宫女围绕过来,即刻把云凤弦的视线隔断。

殿外诸人无不行下大礼:“参见公主。”

燕将天也急急拜倒施礼。

人群之中,女子微微抬了抬手,身边有宫女高声道:“请起。”

燕将天和几名太监应声站起,那位公主已然在一众宫女的环护下,迅速而去,只是走得远时,仿佛还回了一下头,依稀仿佛,又多望了云凤弦和古奕霖一眼。

古奕霖悠然笑道:“原来是她。”

云凤弦笑问:“怎么,你认识炎烈国的公主?”

古奕霖笑道:“我虽不认得,也知道她是谁,炎烈国成年却还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一个。”

云凤弦还没回过神来,“谁?”

古奕霖似笑非笑地看看她,漫声问:“你真的不知道?”

云凤弦一怔,忽觉古奕霖的笑容仿似大有深意,心中微怔,终于忆起来了。她那个风华绝代的母后似乎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好像就是把炎烈国的公主......而且这桩亲事,摄政王云昱风也已经答应了。

云凤弦眨眨眼,她就不明白了,她的母后怎么就这么喜欢为她找妻子呢?是不是从小把她自己当成男孩子养,真当她是七尺男儿吗?

想到自己还有个‘未婚妻'后,云凤弦一下子就觉得头皮发麻,难不成这炎烈国的公主也是男人一个......

古奕霖犹自火上浇油,凑近过来,笑悠悠道:“如此佳人,如此佳人,你的福分实在不小。”

云凤弦无可奈何又哭不得笑不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

古奕霖浑若事不关己一艇,笑道:“二国的姻缘之事,若能成就,倒也有助于两国和气。”

云凤弦白了古奕霖一眼:“两国之间有和气这种东西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古奕霖听了倒无妨,燕将天听得却有些头皮发涨,只得用力咳嗽一声,提醒这二位说话的时侯注意一点。

两个太监也识起地忙说:“二位,皇上只怕等急了,请......”

高大的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到最大,殿阁深处,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身影,静静而立,身旁并无任何一个太监、宫女或侍卫随护。

“朕久仰凤翔公子诸般奇行异事,非常人所能及,今朝得见,心愿得偿,实是三生之幸。”

随着这清朗而混厚的声音,炎烈国的皇帝徐徐在­阴­影中步出,直走至殿门之外。

这位强大帝国的君王,衣饰并不特别华贵,只用了一块玉髻,束住头发,穿一袭火红长衫——炎烈人崇尚黑­色­,不过炎烈国却是以火灵之源响彻天下,因此,君王的衣服从来都是以红­色­为主。

红­色­的袍服质地极佳,却式样简单,只有衣边几道金­色­的饰纹和袖角小、小的金龙,昭示着主人人中之龙的身分。

他在黑暗的深处,穿着宽袍大袖的红衣,徐徐而出。殿中空旷广大,明明没有风,却让人生起一种错觉,他衣襟飘飘,直如御风而行。

高大的君王眼角剑上了岁月的痕迹,他安静的立在殿宇的最高峰,“凤翔公子、凤夫人,一路辛苦了。”

云凤弦并不习惯仰着头看别人,但是,炎烈国皇帝卫景辰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似乎就可以给人一种睥睨天下苍天的感觉,不愧是在十二位兄弟夺冠而出的人,孤傲的支撑着炎烈国的皇帚。

云凤弦目光一闪,她在炎烈国皇帝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与云昱风相似的光芒,难怪他要一直隐忍到炎烈的先帝归西,再以四十多岁的高龄成为皇帝了。

云凤弦微敛了下眼眸,笑了一笑,便自然而然牵起古奕霖的手,大步向上。

太监们见多名将重臣,在君王面前,惶恐恭敬的表现,何曾见有人面对皇帝还可以这样昂首微笑,挺直着腰,大大方方向上走的。几个太监想出声呵斥,可是云凤弦眼神明亮,笑容清澈,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但坦荡荡,自自然然,如天地日月,清风白云,叫人一时间,竟说不得话。

早已屈膝拜倒的燕将天听得脚步之声,抬头看去,不觉微微一怔。在他心目中,炎烈王的神威无人可及,只要一个眼神,足以让天下英雄俯首,可是,云凤弦却从来不是英雅,她只是个把帝王和平民看做一般的怪物。

她就这样,一手携着心爱的女子,微笑着步步登阶,那世人眼中的废物皇帝,居然丝毫不被炎烈国的皇帝给比下去。

炎烈王如凌天之山,锋锐无比,直入云天,世间无一物可以抵挡他的锋芒,阻挡他的前路。

而云凤弦却是浩浩海洋,宽容温和,容纳一切,接受一切。

燕将天怔怔地看着云凤弦终于走到了台阶的最顶端,和炎烈王卫景辰站在同一个高度。他莫名地感觉到,这两个人,竟似真的可以分庭抗礼一般,但他又立刻摇头,禁止自己再去思考这个荒谬的想法。

卫景辰微微一笑:“风灵陛下,朕已等侯多时了。”

云凤弦耸了耸肩,笑嘻嘻回道:“怎么炎烈陛下也这么喜欢开玩笑,那个风评极差的风灵王可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冒充的。”

卫景辰抬手摸了摸下巴处,修得极为整齐的胡须,悠然一笑,道:“你若不是风灵王,见朕因何不跪?”

云凤弦看了卫景辰一眼,笑道:“我不是炎烈国的子民。”

卫景辰定定地看着态度懒散的云凤弦,淡淡道:“我炎烈臣子入风灵晋见,一样执外臣之礼,莫非你们风灵人都是不知礼节之辈?再说,你我已是姻亲之邦,你们风灵王可是朕的......”他语气一顿,看了古奕霖一眼,复又悠然一笑:“女婿啊!”

云凤弦一怔,再次记起当日炎烈国公主和自己联姻的事实。她的命怎么就这样的苦!

明明只是想做个闲散的皇帝,只要有人天天来打扰就好,怎么就这么的难。现在倒好,变成了炎烈国的便宜女婿,无端得比别人矮了半节。。。

而当初炎烈国愿意把公主下嫁给她,不就是恨不得风灵国大乱,所以摆出支持皇帝的姿态来,借机抢夺风灵的天下。

当时,古凝寒已是答应下来了,但是自己事后曾找机会在古凝寒和云昱风面前竭力反对过,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了才对,难道......

卫景辰凝视云凤弦,悠悠道:“炎烈国与风灵国已互递婚书,结为姻亲,只等择吉成亲。朕身为一国之君,又是风灵王的未来岳父,难道竟当不得风灵人之礼?”

云凤弦一时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无论她如何抵赖,她身为风灵国皇帝的身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若跪下,就等于风灵国向炎烈国屈膝,这一点原则,云凤弦是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到底的。

但这个时侯,云凤弦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种事上,反而失声问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侯递的婚书?”

“两个月之前,已经互纳婚书,那封由风灵国皇帝亲自盖下玉玺,迎娶朕的女儿嬉仪的婚书如今就收藏在宫中,你可要看一看?”

”那不是......”云凤弦脱口就想说,签字盖章那个不是她,她本人无需负法律贵任,但立刻意识到失言,急忙闭上嘴,心有余悸地看看笑若春风的炎烈国王卫景辰。

云凤弦叹了口气,转头给了古奕霖一个询问的眼神,古奕霖茫然摇摇头,显然对这桩婚事,也是一点影儿都不知道。

卫景辰自是发现了云凤弦的小动作,犹自不知的笑道:“阁下可是不信?”

云凤弦苦笑一声:“既然炎烈陛下开此金口,自然绝无虚假的。”她心里暗暗用和文雅客气绝对不相关的字眼,狠狠地问侯了云昱风一番。明知道自己对炎烈国公主没意思,明知道自己离开了皇宫,还­操­纵假皇帝,订这么一档子亲事,到底槁什么鬼啊!

最可恨的是,上次在山海湖城见面之时,居然对这件事,连一丝风声都不露,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真想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娶进一个当公主的小老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无论如何,云凤弦都不愿意开口承认自己的身分,但是,如果硬要抵赖,则必须遵守面见君王的礼法,屈膝人前了。

好在卫景辰也不曾逼人太甚,只是长声一笑:“认与不认,都在阁下,朕只把你当做风灵王便是。殿中已备酒菜,二位一路远来辛苦,这洗尘之宴,终究是缺不得的,请......”他信手一引,转过身来,竟是再也不看云凤弦和古奕霖一眼,径自入殿去了,只有他明朗的声音遥遥自殿门后传来:“将天,你也一起来吧!”

简直是似她于无物。。。云凤弦偷偷翻了个白眼,硬着头皮和古奕霖入了正殿。

炎烈皇宫的殿阁和风灵国相比,同样宏伟壮丽,但殿中摆设却相对简扑。但是炎烈王所设的宴席,却绝对周到而完备,美酒佳肴自不必多言,主人身分尊贵,虽然身为长者,难得竟然谈笑风生。

云凤弦既然死不承认是风灵王,他就不再追问一句,也不问及风灵国朝中政务,更不提风灵国权力纠纷,就连前不久,他在风灵国吃的那一次大亏,也无一句提及。他只是含笑谈起炎烈国的风土人物、传说佚事,闲来又问起燕将天他们一路来所发生的事,时时抚须微笑。酒席宴快完结之时,卫景辰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只是淡淡一笑:“二位既然长途远来,那联也就不多耽误你们了,二位请去休息吧,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达总管。”话音萋洌一旁已走过一位总管太监,恭敬地弯下腰,用尖细的声音道:“公子、夫人,请。”

云凤弦也料不到,卫景辰竟然这样容易就暂时放过了她,略略一怔,即刻站了起来,笑对卫景辰施了一礼,也不多说,即和古奕霖一起去了。

卫景辰竟然也客客气气,起身肃客,一直送到殿外滴水檐下,这才转身而回,脸上的笑容,早已如冰雪消逝,只有他朗然的声音,在深广的大殿徐徐响起。

“将天,从得知她消息的第一天,直到刚才进宫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慢慢和朕再讲一遍。”

绕过殿阁,走过回廊,穿过那被森严守护的一方角门,眼前景观豁然一志

只见一条幽幽石道,青­色­的石子前前后后铺了一地,洁净却又班驳,不知通往何处。一座假山就在矗立在石道的尽头,有温润的池水从假山一侧倾泻而下。四周闲花小草,村叶掩映,越发显得前方的园子一片朦胧。

此情此景,却让云凤弦心间一凛,和古奕霖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惊疑之­色­,不等王总管带路,快步向前。绕过假山,转过池塘,狒开花叶,分开柳枝,便见眼前豁然开朗。

整个院落无比广大,四处游廊纵横,楼阁相连。庭院中央,一座二层小、楼,更是­精­致秀美,匾额上“似云楼”三字,清晰入目。

云凤弦与古奕霖却觉身上发冷,手心发凉。

“这就是你们的似云楼。。”

王总管俯下身,恭敬对云凤弦解释道:“些处原名似云楼,不过,昨日已由皇上改名做云居,只是匾额尚未做好。”

云凤弦叹了一口气:“炎烈王好一个待客之所。”

王总管不喜不怒,低眉顺眼地道:“为迎贵客,皇上准备了数处待客之所。既然今日来的是凤翔公子和凤夫人,自然请入云居之中。”

云凤弦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来的是风灵王云凤弦和皇后古奕霖呢?住的,只怕应该是和风灵国王宫一般无二的殿阁吧?

王总管恭敬地问:“不知公子可还满意?”

云凤弦却怒极反笑:“怎么能不满意呢?如此一番巧妙安排,费了炎烈王不少苦心吧!”

王总管恭声道:“陛下只愿公子可以宾至如归。”

一只鹦鹉,居然飞到云凤弦头上盘旋不去,高声叫:“我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古今中外盖世无双空前绝后聪明绝顶情场杀手美男儿凤弦公子是也。

云凤弦脸­色­越来越难看,眼前云内居赫然入目,她信手拉开房门,房内一桌一椅,果然无不如旧。

古奕霖也并肩到了她身旁,回首道:“我们累了,要休息一阵子,你们不要扰我们。”

”是。”王总管依旧毕恭毕敬地应声。

云凤弦重重关上大门,愤然一拳,狠狠打在桌上,心中的愤怒、痛苦,却还是无法淡化。

云凤弦闭了闭眼,然后有些惨淡地笑一笑。

“好一个炎烈王,这记下马威,可真是太狠了。”

古奕霖忽的打开窗,四下望了望,见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远远而立,离得最近的一个,也隔着老远在村下扫地,这才关上窗子,回头,又在整个房间里东张西望,四处摸索一番。

“奕霖,你做什么?”

“临公子曾说过,出门在外,不止要小心隔墙有耳,什么地方都要防范。”古奕霖一边说,一边四处拨索,用卫靖临教过她的方法拨过了整个房间,确定完全没偷听偷看的机关,这才略略放心,但又感到十分不解。

炎烈王凭什么对他们这样放心,凭什么给他们这么大的自由空间呢?

云凤弦知他必有要事想说,便安静地等待,谁知古奕霖却又是长久的沉默。

云凤弦看着眼前这个安静得有点吓人的古奕霖,叫道:“奕霖?”

古奕霖终于抬头凝望她,轻声道:”炎烈王恐怕比我们想像中的更可怕,我知道你生气、愤怒,可是,你千万不可触怒他。就算是你心切风紫辉的安危,想早些从他嘴里套出你想知道的一切,也一定要谨慎从事。”

云凤弦叹息一声:“不必你说,我也知道炎烈王有多么可怕了。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古奕霖勉强笑笑:“我只怕你过份牵挂风紫辉的安危,以致失去理智,你既能如此,那便好了。”

云凤弦见他神­色­不对,不觉皱了皱眉:“奕霖,我最近总觉得你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古奕霖身躯微震,脸上神­色­忽然说不出的奇怪。

云凤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忍不住道:“奕霖,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古奕霖凝视云凤弦,欲言又止。

云凤弦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到底什么事?我是你的‘丈夫”有天大的事情你都应该和我商量啊!”

古奕霖在长久的犹疑之后,终于长叹一声:“你是我的‘丈夫’以你我的关系,理应没有什么事不可说,可是,我随你入炎烈,我不惜一切助你救风紫辉,我已做到这个地步,我已经等了又等,为什么就是等不到,你亲口告诉我,有关于你和风紫辉的事情呢?你可知这一切,我早已知道了。

云凤弦脸­色­一正,看着表情严肃的古奕霖,道:“你知道了风紫辉的秘密?“风紫辉是母后给她从风殿里请来的保镖,除了风灵皇族,世人皆不知风殿的存在,古奕霖是从哪里知道的。

古奕霖看到她的表情之后,眼神黯淡下来。他的脸­色­,说不出的怅然神伤,悲切无奈:“我从不问你,只尽心帮你,哪怕你要为了他冒必死之险,我也不拦你,为什么,你还是不对我说实话?”

云凤弦越听越糊涂,“等、等等,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风紫辉什么秘密?“

古奕霖无奈地摇摇头,神­色­中凄凉悲怅,语气满是伤怀:“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风紫辉,他,他是你的情人。”

云凤弦一个没站稳,差点儿跌倒,嘴巴张到最大,眼睛也瞪到极点,怔了半天,才道:“咳,原来是这个事情,这是整个风灵皇宫都知道的事情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还是你的第一个人,是吧。”古奕霖想到自己在洞房之夜,发现云凤弦的第一个丈夫并不是自己,那时涌上心头的妒忌又一次狠狠地撞到了他的心田。。。明明知道自已不能妒忌,可是想到自已在古凝寒的教育下,一心一意的为云凤弦所做的一切后,又一次忍不住伤心:“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骗我。告诉我真相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会和你为难,我会把这件事嚷出来吗?”

云凤弦就不明白了,风紫辉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又如何,可是看到古奕霖悲伤至极的表情,想到他以男子之身嫁给了自己,心中不由对他升起了怜意,突然间,明白了古奕霖的心思。“原来是这回事,奕霖,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喜欢男人的啊,不要伤心了好吗?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感到很难受。”

古奕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眼会这样的小,可是除了风紫辉,若是知道其他的男子对云凤弦有意思时,他怎么不会像这般难过,反倒是帮着云凤孙蚰训朗且蛭自己从小就认为云凤弦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恨风紫辉抢先一步吗。。。古奕霖虽然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终究还是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出宫之前的那一晚,母后来找我,告诉我,你想出宫的事,我立刻决定和你一起走,母后十分高兴,但却又对我说,有另一件事,非常重要,必须告诉我,她把风紫辉进宫前后的事,说了一遍。”

云凤弦沉默。她与风紫辉之间的那点情事,早已经传得满城风云,所以她以为古奕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哪里料到他今天会再与她说起。

古奕霖叹息一声:“母后跟我说的都是利害相关之道,她说,你能反败为胜,渡过危机,皆是风紫辉之力,此人才智武功,怕已天下无双,风华气度,更是举世无二。虽然你不肯说清他的来历,但可以看得出,他对你是尽心相助,你对他是倾心以待,男人之间,有此情怀,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她再三叮嘱我,不管你走到哪里,你的身分都是是非的根源,必有说不清的纷争危险发生在你身边,她能放心让你离京,也是因为风紫辉在你身边。她要求我,无论如何,不可因风紫辉之事和你为难。”

当时你是我的夫、我的天,也是我的君,我感激你,喜欢你,却仍然记得身为一个皇后的美德,就是包容天下美人,看到美人后,但不可妒忌,还要向皇上椎荐,所以我才会为了你而故意去亲近临公子。在那个时侯,我虽然愿意和你并肩天涯,却还没有想过,要为风紫辉的事去吃谁的醋,所以我答应了母后。这一路上,我看你们何等亲密,更加相信母后的判断。”

凤弦,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很多时侯,你找机会悄悄和风紫辉在一处说话,说的其实都是不便我们听到,不便与我们交谈之事吗?”

所有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却又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即使是你对我最好的时侯,我也觉会惶恐不安。这时,早已经把我遗忘的古家的人来联系我,愿意和我交换情报,我答应下来,固然是想为了你而尽量多掌握一些情报,但也是为了我自己,有风紫辉那么完美的人在你面前,我怎么能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所以希望知道的能多一点,手中掌握的更多一些,这样才能心安一些。“

云凤弦听他慢慢说来,不觉心酸,轻声道:“奕霖,你有这么重的心事,竟然不肯告诉我,你真是......”

古奕霖轻轻摇头,幽幽道:“无论如何,那件事,实在是我的错,我十分对不起你。可是那件事之后,我看你那样伤心,我也心痛得厉害,我这才相信,原来,你是真的喜欢我,你是真心喜欢我,哪怕风紫辉那样能­干­,你也还是喜欢我,那个时侯,我也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喜欢你,喜欢到看你伤心失望,我比死了还难过,也正是因为我喜欢了你,我才不再是那个贤德宽容,凤仪天下的皇后,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会生气,会吃醋,会妒忌,会容不得别的美人在你身旁。”

虽然古奕霖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说至伤心处,终忍不住神­色­黯然。他淡淡叹道:“这一路行来,面对任何难关,都可以依靠于他。有他在,仿佛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云凤弦,风紫辉他不是别人,他是风紫辉,不止是你甘愿舍身相救的伙伴,也是我情愿万死相助的朋友。

云凤弦,我可以容不得任何人,但是,风紫辉不应该在其中。。。”

古奕霖轻叹一声,道:“水忘忧当日被买下来,本来就是给你做侍姬的,没想到她原来是......”

“奕霖,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种人吗?只要是美人,就一定纠缠不清吗?”

古奕霖被云凤弦这一逼问,更觉得百般滋味上心头,不觉直视云凤弦:“你能问心无愧告诉我,你和水忘忧什么事也没有吗?”

云凤弦愤然道:“我当然.......话音倏然一断,想起那个似真似幻的夜晚,在逸园的一夜销魂,她实在无法坦坦荡荡说出她和水忘忧没有任何关系,心中不觉一阵黯然。

古奕霖见云凤弦说不出话,心中越发难过,心头凄苦之情更甚。

云凤弦见古奕霖神情有异,心中不觉一痛,轻声道:“奕霖,你这般喜爱我,你肯为我死,为什么却不肯相信我?”这话说不出的沉痛悲伤,古奕霖听得心中一阵凄凉,眼泪不由自主滑落下来:“我......”

“我们经历过那么多事,生死尚可相托,为什么彼此不能相信?若不是我们互相不够信任,当初,又怎么会分离,又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呢?所谓夫妻,是要一生相伴相守的,除了爱之外,若不能彼此信任、彼此尊重,那么,未来只怕会有很多坎坷。”

古奕霖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流转出深恩之­色­。云凤弦复道:“我是个普通的人,也虚荣、好胜,甚至好­色­,所以,我看到美人,也会直眼睛,也会有遐思,也会有些虚荣的傻念头,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我的坚持,所以,卫靖临也好,水忘忧也好,他们都曾让我心动过。。可是我们经历过很多杀戮、­阴­谋,很多时侯,不由自主,很多事,也受尽摆布,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舍弃你,不会改变我的心意。奕霖,你可以相信我吗?“

古奕霖怔怔无语,只是望着云凤弦。

云凤弦心中说不出的痛楚,走近他身旁,眼神定定地凝视他,轻轻地问道:“奕霖,我是一个,值得你相信的人吗?”

古奕霖呆呆望着云凤弦,良久,忽的把她抱入了环中,大声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云凤弦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感慨,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他,再也不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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