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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六章 紫辉,我来了

这个为了她,可以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男子,内心原来有这么多苦楚,却是什么也不说,尽一切力量,帮助着自己。

云凤弦的心头只觉无尽的温柔:“其实,奕霖,我很高兴,你把心里话都对我说出来。我知道,人越是幸福,也越怕幸福流逝。何况我的身分这样奇特,行为这样古怪,身边发生的事,又这样复杂,也难怪你一直心里苦,幸好你说出来了,否则,这种种疑问,一直闷在心中,不但伤身伤心,还不知道闹出什么误会来。

奕霖,以后,不管你心里有多少疑问,也请直接告诉我,如果我做了让你觉得不快乐的事,你不要闷在心里,请你直接对我说。我不够体贴,不够细心,不懂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常常会做错事,伤害了心爱的人,却还不知道,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云凤弦一句一句说来,古奕霖禁不住全身轻颤,只是用力地抱着云凤弦,一声也发不出来。

云凤弦抬起头在他的耳边,声音并不响亮,却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地说道 “奕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今生今世,我不负你。”

卷四 暗魂定 第二章 关于紫辉的秘密

大殿之中,炎烈国皇帝卫景辰闲闲而坐,神情悠然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听着燕将天徐徐把云凤弦出现以来所发生的事,一一讲来。他那深邃的眼睛出奇地宁澈,出奇地明亮,却偏偏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清纯。

他只是静静地听,偶尔会露出思索的表情。

燕将天把从遇到云凤弦的第一天起的事情讲完后,方才请罪道:“微臣无能,虽擒下了她,却不能让她承认风灵国皇帝的身分。”

卫景辰笑笑,悠然道:“很傻的固执。她不承认身分,朕也未必拿他没办法,不过,她既然一定要玩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游戏,朕就要她亲自来对朕承认他的身分。”他的语气淡淡,脸上还带着笑容,沧桑的眼竟闪过一丝孩子般的任­性­。

燕将天却觉得手心发冷,冷汗越流越多,心中开始为云凤弦可能会有的遭遇而哀悼了。

卫景辰眼神带笑地看着他:“如是听你说起来,她也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有趣家伙。将天,你这一路与他同行,怕也十分喜欢他吧?”

燕将天全身一颤,扑地拜道:“分属两国,微臣岂敢……”

卫景辰微微挥手,止住他的话头:“将天,你想得太多了,你是朕股肱之臣,朕岂有不信之理,快起来吧!”

燕将天弯着腰站起来,却觉得背心已然湿透了。

卫景辰轻轻道:“她的心志应该是非常坚定,所以,才能一直谈笑自如,但是,人前的谈笑自如,不代表她内心不惊惶畏怖,不犹豫害怕,在无人的时候,他们亲密的夫妻在一起,私语密话,往往最能表达他们的心情,也能透露他们的打算,如果能够偷听到的话,应该可以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情报。”

燕将天额头有些汗溢出来,“他们夫妻防范甚严,有外人在时,绝不多说,有人在房外时,他们也会注意,而住到任何地方……”

卫景辰忽的放声大笑起来。

燕将天满脸愕然,显然不明白为什么。

卫景辰笑道:“看起来,他们是略有些经验的人,但奈何眼中但见一石,却看不见整座大山,他们如此,怎么你也这样?”

燕将天更加迷茫,怔怔望着卫景辰,发不出声音来。

卫景辰笑道:“不错,设置机关也好,派人躲在窗外、床下、屋顶也好,都是非常有效的偷听方法,但同样也非常鬼崇,一旦被发现,偷听者必十分难堪。你们怎么都忘了,有一种偷听方法,十分光明正大,绝不至于被发现,甚至你就算知道他在偷听,都无法质问追究,只不过,这种方法需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卫景辰带着淡淡的笑容凝视燕将天,悠悠地道:“真正的高手,你明白吗?”

燕将天略一思忖,心间豁然开朗:“是,顶级的高手,只要功聚双耳,听力可以超过普通人的数倍,甚至十余倍,这样的话,若是找一个超级高手,站得老远,或是扫地,或是洒水,或是和人闲聊,任何人都不会防范的,可是这个时候,说的全部话,其实已经尽入旁人耳中了。”

燕将天对炎烈国皇帝的心机更加的心悦诚服地道:“这方法的确堂皇正大,而且绝不怕被拆穿。但也只有陛下,才能突破普通人的思维限制,想得出这样光明正大的方法来。”

卫景辰淡淡一笑,对于燕将天的恭维既无欣喜,亦无不屑,只是轻轻拍拍手,淡然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走进一个瘦高的太监,脸容瘦削,表情木然,走起路来,轻盈快捷,似是脚不沾地,好像没有任何重量一般,也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刚才古奕霖从窗户向外望出去,曾见一个太监,远远在一棵树下扫落叶,看到的正是他。那太监进得殿来,对卫景辰弯了弯腰,竟然没有下跪。

卫景辰也无不悦之­色­,只轻声道:“把你听到的,一字不漏地全部说出来。”

“是。”太监平板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重复云凤弦和古奕霖的每一句对话。他似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一字不差地把话重说一遍,只是他的语气过于平板单调,听不出任何起伏变化。

一开始,卫景辰还只是淡淡地听着,直到太监复述到古奕霖的那句话“风紫辉他是云凤弦的情人”时,卫景辰手中的玉杯差一点失手跌到地上去。他把玉杯往桌上一放,失声问道:“风紫辉?那个来历不明,高深莫测,神奇无比,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风紫辉,他竟然是云凤弦的情人……他竟然似个女人般雌伏于那个风评狼籍的男人。。。”

没有人回答他。

燕将天虽受命捉来云凤弦,但他不像卫景辰那样,接收到最详尽的情报,对于风紫辉,知之不详,所以绝不会有什么反应。

而那瘦高太监,只是安静、低眉顺眼地站着,一语不发。

卫景辰定了定神,才对那太监道:“你继续说下去。”

太监继续用他那独特的语调,一字一句,把整个对话,徐徐复述。

卫景辰这次不再Сhā话,静静地听完,然后挥挥手,太监就像出现时那样,幽灵般退了出去。

卫景辰这才看向燕将天:“你怎么看?”

燕将天听了太监这一番复述,心中大不以为然。处于如此困境之中,还以为云凤弦和古奕霖关起门来想要商量什么大计呢,谁知说的居然只是复杂的情人关系……云凤弦到底有没有勾三搭四,这种吃醋的小事,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听得卫景辰问话,他忙答道:“如果照古奕霖所说,那风紫辉隐藏有另一个身份,竟然是云凤弦的情人,这一事实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疑问的。”卫景辰徐徐点头:“说起来,确是应当如此,只是,那风紫辉……”他悠悠一笑:“他是云凤弦身边最亲近的侍从。朕曾派人把云凤弦身旁每一个人的底细都彻查一番,每一个人的图像都给制成图,一份送入宫中,一份交给你。”

“是,微臣也是依据图像才能确定她是云凤弦,将她擒来的。不过,微臣并未见过那风紫辉的画像。”

“派去的画师竟没有一个敢下笔画他,每个曾见过他的人,都只答朕,就算穷尽天下人力,请来当世第一画师,泣尽心血,最多也只能得他七分容貌、三分神韵罢了。”

燕将天愕然道:“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是啊,风灵皇帝云凤弦本来是个残横暴虐的无能帝王,忽然之间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其他人察觉她和往日不同,是从一次微服私访,在街上救护美人开始。而从那一天起,神秘的风紫辉就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成为她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大的依靠。

她所做的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没有风紫辉的帮助,就根本无法完成。几乎所有人都在探查风紫辉的底细,但很明显,全部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强大到什么程度,他为什么对风灵国皇帝忠心不二。如果风紫辉的身份是云凤弦的情夫,则可以解释很多事了。男人为一个心爱之人,而改变­性­格和行事方法,算不得奇怪。而这个男人若肯这样为一个男子付出,那究其原因,理所当然,也只有一个。”卫景辰慢慢说来,渐渐­唇­边笑意悠然,这件事,真是太有趣了。

燕将天始终弄不清楚状况,只是沉默地聆听。

卫景辰见他默然,便笑道:“将军一路辛苦,朕也把你留得够久了,下去休息吧!”

燕将天立刻知机地道:“末将告退。”

卫景辰点点头:“你先别急着回去,在京中等几天,或许还有事情需要你来办。”

燕将天道:“那,边关那里……”

卫景辰悠然道:“风灵国的皇帝在我们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云显风,只怕也不敢妄动刀兵吧!”

燕将天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这才告退出来。

卫景辰静静地坐在广大到显得有些空旷冷清的殿宇中,过了一阵子,才轻轻地,仿佛是对空气吩咐:“立刻通知风灵国的京城,找皇宫中专门负责给风灵皇帝起居之人,打听风紫辉与云凤弦相处的详情。”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人应了一声,又仿佛,只是冬天冰冷的风,从殿宇中,一掠而过。

夜已深深,卫靖临的房间里,连烛光都已在那无尽的寒冷与黑暗中,渐渐微弱,最后轻轻飘摇几下,倏然熄灭。

整个房间,一片沉寂的黑暗。

正是寒意最深时,纵是软裘锦被,也让人有彻骨之凉意。

窗外有夜风呼啸,树叶落尽的大树也无助地在风雨中飘摇。窗子忽然轻轻发出一声响,不知可是禁不起风寒,猛然而开。无情的夜风,呼啸而入,却又在下一晰,被猛然闭住的窗子挡了回去。

在窗子开了又闭的一瞬间,有一个人影已然悄悄进入室内。

没有烛光,也没有月­色­隔着窗儿洒进来,黑沉沉的房间里,看不见那人容颜和衣­色­,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她沉默地站在房间里,面向着床榻,仿佛在等待什么、期盼什么。

然后,是长久的沉寂。

床上的人不知是沉沉而睡,还是因伤重晕迷,竟似一点声息也没有听到般,没有丝毫动静。她终于慢慢走向床榻,直到床边才立住,凝望床上的人。

黑暗中,她的眼睛依然光华流转,仿似可以暗夜视物一般。她伸出手,似要接触一下床上的人以确定他安然无恙,又似想要掀开被子看看他伤势如何,但手停在半空,却又顿住,动作仿佛僵滞了一般,一动不动良久,忽的轻轻叹息一声。

这叹息,在这样深,这样沉,这样寒冷的夜晚,悄悄逝去,不留一丝痕迹。然后,她放下手,转身,向窗子步去。

床上的人忽的翻身而起,一伸手就拉她的衣服:“姐姐。”

那人反应何等快捷,冷哼一声,袖子一拂,人已掠向窗子。

卫靖临不顾伤势,猛然从床上跃起,飞扑过去。但他的动作哪里可能快得过那人,那人衣袍一拂,窗子仿佛被无形的手推开,眼见她就要穿窗而去,再也不能追寻到半丝痕迹。

卫靖临已然扑到,一把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失声道:“姐姐,你别走。”

那人袖子一摆,正要把他挥开,可是不经意一转眸间,见他脸­色­灰败,满头冷汗,连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可见他是实在伤得不轻,刚才那从床上扑过来抓人的动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负担,若真是把他挥跌开来,就算出手再轻,也很容易让他伤上加伤。

被卫靖临拉住的人,脸­色­霜寒,倒也不再急谋脱身,目光冷冷望向卫靖临,“你装伤装病,装得要死,把我骗来,有什么目的?”

“姐姐,如果不是这样,你会来吗?”卫靖临脸­色­苍白得看着惊,手握得更紧了。

惊鸿只看了他一眼,就似不想多看一般移开目光,“既然你把我骗来了,也就不用再抓着了,有事就说。”

卫靖临知她素来说话算话,暗暗松了口气,放开了手。自从他上回与水忘忧缠战,身受重伤。可是他一心记挂着云凤弦的话语,不得已放出自己徘徊在生死边缘,才把一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惊鸿给骗来,虽说这个计划不太摆得上台面,他却没有选择。

原本就身受重任的卫靖临,完全是凭一股意志在撑着,这心下一松,放手之后,立刻头晕眼花,身体摇了几摇,几乎站立不住。

惊鸿不理不睬,冷眼而望,看那表情,卫靖临就算当着她的面倒下来,她不会伸手扶一下。

可就在卫靖临要摔倒在地之时,她最终轻叹一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卫靖临,扔到了床上。

卫靖临不敢坐实,也不便躺下或卧下,半倚在床上,眼望着惊鸿:“姐姐,我想见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惊鸿冷冷看了卫靖临一眼,“我来时已经猜到了。”

“云凤弦是我,是我的……”卫靖临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点徘红,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她非常关心风紫辉,希望能见到风紫辉,希望知道他安然无恙。”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我目前正在寻访名医,为他查找失去武功的原因,也在搜寻灵药,希望能帮他恢复武功。”

卫靖临轻声道:“若是希望他恢复武功,让他留在云凤弦身边不是更好吗?云凤弦可以调动风灵国倾国之力为他治疗,岂不比你方便得多。”

惊鸿冷笑一声:“那个云凤弦只知道自己胡作非为,何曾考虑过他,明知道他武功全失,还要留在是非之地,惹来重重危险。听说,当日我把风紫辉带走之后,她就立刻遇上了连串追杀,被人掳走,甚至还有被杀之说,若非风紫辉被我带走,说不定就要遭受杀身之祸,以致我终身遗憾。”

卫靖临笑了笑,有点虚弱地说道:“你也太小看风紫辉了,他失去武功,也能在各方势力交迫下应付自如,若非似你这等眼光如炬,又岂能看出他的深浅来。真有他在,或许别的人,根本不敢对云凤弦动手。”

“那个云凤弦的死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理会。风紫辉既被我带走了,除非他武功恢复,与我倾力一战,将我打败或击杀,否则,他不会有机会,继续回去给云凤弦卖命。”

卫靖临低声道:“姐姐,你放了他吧!你若真是为了他好,就该尊重他、帮助他,为他着想,给他自由,而不是困住他。”

惊鸿纵声笑道:“你错了,我从来只为我自己好,我喜欢他的武功本领,我一定要与他一战,所以,我无须尊重他、帮助他,为他着想,给他自由,我只要他武功恢复,成为我的敌人,给我一场痛快的决斗。”

卫靖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你真的只想要决斗吗?你有无想过,你若败亡,你毕生的追求岂不付予流水落花,那些寄希望于你的人,又该何去何从?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一个绝代的剑客,还是……”他越说,惊鸿脸­色­越是冰冷,最终喝道:“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这一回,卫靖临却没理会,继续说下去:“姐姐,我希望你能真的想清楚,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追寻的,你真正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逼人的气势倏然压下,卫靖临张开嘴,却忽然间发现,自已发不出声音了。

惊鸿脸上怒­色­已现:“你是真以为我不忍杀你?”嘴里说得虽凶,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肠的惊鸿也不想再与卫靖临纠缠下去,扭身就要走。

卫靖临急忙说道:“姐姐,云凤弦已经到了京城,她日夜为风紫辉担心,相信风紫辉也放不下她,至少让他们见上一面。”

惊鸿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据我所知,她不是被关进宫去了吗?我是不会带着风紫辉进宫的,你要是有本事,能把人带出来,让他们见面,我倒也并不反对。”

卫靖临怔了一怔,最终只得苦苦一笑,很明显这是绝不可能的。只是,云凤弦见不到风紫辉,耐不住­性­子真要找起炎烈国皇帝,查究某人的身分来历,到最后,誓必让所有人都陷进一片腥风血雨中。

他的心中无比沉重,看着惊鸿就要离去,若是再不想法挽回,让她离去,以后就真的再没有机会。

他心里一急,什么也顾不得了,脱口便道:“姐姐,你素来行事,无论正邪。就算你渴望一个对手,但也要想想,风紫辉是什么人,他心底的愿意是什么,若是心有未了之愿的人,如何能用尽全力与你一战。”

惊鸿一怔回首:“你说什么?”她眉头微皱,显然完全没明白卫靖临绕了这么一大圈,想要说的话。

卫靖临苦笑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说出来,或许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风紫辉,他是云凤弦的情人,一个放下男儿身,雌伏于她的身下的男子。”

惊鸿也是脸­色­一变,面如霜雪,声冷如冰:“卫靖临,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如此戏弄于我。”

卫靖临知她真的动怒了,表情更加无奈:“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刚听说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但这件事,的确千真万确,绝不会有问题的。我自己不也是以男子之身对云凤弦一见情深吗。。。”

惊鸿勉强沉下心来问道:“如此说来,我还得让他们相爱之人见最后一面。。。”

遥遥想起猎场行刺时,风紫辉无以伦比的风采,那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力量,超越了红尘一切的气概。天下间,但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的风仅所震,怎么可能想到他竟然喜欢一个男人。

卫靖临叹口气,“姐姐,你知道的,高手对招最忌讳的便是心愿未了。而风紫辉一心相恋之人便是云凤弦,你若不成全他们,我想……”

惊鸿僵在原处,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表情似乎保持着长久的空白,眼睛凝望远处,不知心思遥遥在何方。她忽觉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满布胸膛,“云凤弦有什么好,值得为她如此牺牲。”

卫靖临本来也是满心惊疑,但见惊鸿忽的怒气勃发,他反倒笑了,“值与不值,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又岂容我们外人置评。”

惊鸿语气一沉:“不必你来提醒,我自然会有决定。”她声音虽然凶狠,但正因为过于狠,才显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慌意乱,神思不属来。

她似是不愿再面对卫靖临,袍袖一拂,冷哼一声。

这一声哼响在耳边,却震得人连身带心,都一齐沉了一沉,痛了一痛,待回过神来时,房内已再无那人踪影。只有那忽然再次打开的窗子,在夜风中无助地摇摆。寒冷的冬风,无所顾忌地呼啸而入。

卫靖临上前关上窗户,轻轻叹息一声:“对不起,凤弦。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根本帮不了风紫辉,也帮不了你。。。” 这一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卫靖临是无论如何,难以入睡的。惊鸿经此一番周折,只怕也是心绪翻腾,难以入眠。

可怜的是那个身处任何逆境都可以嘻笑处之,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云凤弦,居然也没睡成。

这倒不是她心忧现在的处境,难以成眠,而是因为她的卧房,灯明烛亮,挤满了人,不但吵吵闹闹,还动辄拉她的手,看她的脸,又对她呼呼喝喝,诸般要求。

可叹的是,受到这样的折磨,古奕霖不但不为她难过,反而大力支持。因为现在站在房里的,通通都是炎烈国皇帝宫中的太医。好在云凤弦能用身体内部仅有的风灵之源改变自己的脉向,若不是如此,怕早就被人看穿本为红颜之身。

那些个太医,这个按着云凤弦的脉摇头晃脑,那个盯着云凤弦的脸,半天也不眨一下眼。这个要求云凤弦伸出舌头来,看了半晌,也不知道研究出什么,还有人要求云凤弦一会儿站,一会儿走,一会儿跳几下,仔细计算她的呼吸、心跳。

云凤弦忍气吞声,被一堆人摆弄,听一群头发、胡子必有一处花白的老头,互相说一些他听都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忍无可忍,长吸一口气,咬牙再忍,心里愤愤地把炎烈国皇帝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遍了。

如果不是古奕霖一直用关切期待眼神盯着她看,云凤弦早就跳起来把这些折腾人的太医通通赶出去了。

可惜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她的情绪,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心情。

古奕霖只是追着太医问:“如何?怎么样?查出是什么毒了吗?有法子医治吗?”当日云凤弦被莫名天下毒,毒发之后痛苦莫名,幸亏有水忘忧给了药物,使毒药暂时不会发作,云凤弦才逃过了折磨。但不管怎么样,此毒一日不清,一日就是古奕霖扎在心中的一根刺。

炎烈国皇帝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把云凤弦给捉到手,对于水柔国人下在云凤弦身上的剧毒,自然也是耿耿于怀。不管他拿云凤弦有什么安排,暗中有怎样的妙计将要实施,如果云凤弦的­性­命随时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他的所有布置几乎都将失效。所以是否要给云凤弦解毒,暂且不论,但至少要先把云凤弦中的是哪一种毒、如何化解,这些问题通通找出来。

这也是云凤弦不得不愁眉苦脸坐在这里,接受一­干­太医检查诊治的原因了。

古奕霖自然不似炎烈国皇帝卫景辰有九九八十一弯的心思,他只盼着云凤弦身上不要有任何隐患才好,所以才这般迫不及待追问。

太医们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这才有一人道:“凤夫人,凤翔公子所中之毒,极为复杂,不可能立刻就查清,还请夫人稍安勿躁,容我等慢慢诊治。我们会商量着开几个方子,让公子试用,以现察公子服药之后的反应,来确定毒­性­。”

这些话都说得模棱两可,听得古奕霖心中焦切。他也是在宫中生活过的人,又哪里不知道,宫中太医推托责任的法子,所谓开几个方子,天知道是不是开那温温和和,不功不过,绝不惹事的方子应付了事。

若还是在风灵皇宫之中,以他皇后的身分,便要发怒。只是如今身在危境,却实在不便多说什么,他只能按捺了脾气,沉声道:“有劳诸位大人费心了。”

为首的太医施了一礼:“既然如此,我等就下去商议医案了。”

古奕霖强笑着起身相送。

云凤弦庆幸逃出生天,大喇喇坐下来,可懒得再给这些人好脸­色­了。

太医们退出殿外,正要回太医院,却见漫天星光下,立着一人,锦袍玉带,赫然正是炎烈国皇帝卫景辰。

太医们纷纷下跪施礼。

卫景辰淡淡道:“不必多礼了。她的情况怎样,可查出是什么毒?如何化解?”

为首的太医面有难­色­:“陛下,此毒非常怪异,要想彻底查清,恐非一朝一夕之能定,我们必须日夕派人守候在这里,每天早晚查看凤翔公子的脉息、舌­色­,慢慢确定。”

卫景辰眉头微微扬起,凝视太医不语。

太医的头越来越低,几乎和地平齐,这么冷的天,他们额上的冷汗,竟是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好一会儿,卫景辰方徐徐道:“好了,你们只管尽力诊治查看就好,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出她身上的毒来。”

几个太医全俯首于地,恭敬地道:“遵旨。”

卫景辰这才挥挥手:“去吧!”

太医们如获大赦,纷纷退去。

卫景辰却是连头也不回,大步向殿宇深处走去。他还不及走进云凤弦与古奕霖的卧房,云凤弦的哇哇大叫声就传了出来。

“我就说,这些太医没什么本事,肯定解不了我身上的毒,你还不信,害我白白受一番折腾。”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放弃任何希望啊!”

“希塑也不能寄托在这群仗着老资格,­干­拿俸禄不­干­活的老头身上。宫里的太医啊,侍奉最高领导的工作­干­多了,任何时候,都抱着宁可无功,绝不犯过的宗旨,开的方子,从来四平八稳,医不死人,治不好病。指望他们,真是自论苦吃。”

卫景辰听这话虽然偏激,倒也有趣,而且有的时候,还真有一点道理在,不觉悠然一笑,提高声音道:“朕的太医得罪了凤翔公子吗?”

殿内传出低低的一声惊呼。

然后殿门大开,古奕霖含笑立在殿前:“炎烈国皇帝安好。”

卫景辰一笑:“多谢夫人挂念。”

云凤弦笑嘻嘻站起来道:“大冷的天,又这么晚了,炎烈国皇帝不是应该往哪一宫妃子处行走行走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有客人上门,主人当然应该多多关心一下。不知道凤翔公子对宫中的招待可还满意?”

云凤弦笑嘻嘻耸耸肩,说道:“宫中的招待是很好,不过,我更喜欢四处走走玩玩。来了大炎烈国京城一趟,若不能观全貌,多么可惜,炎烈国皇帝陛下,能否放我出宫游玩呢?”

出乎云凤弦的意料,卫景辰脸­色­也不变一下,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主随客便,自然是没问题的。”

连云凤弦都吓一跳,就算卫景辰有把握绝对把他置于监视控制之下,可是让他离开防卫森严的皇宫,跑到街上乱走,毕竟风险太大了啊,天知道风灵国在炎烈国究竟安排过些什么人,而这些人,为了营救云凤弦,又到底会做什么?

古奕霖却不管卫景辰是为什么答应的,既然有这样的允诺,他打铁趁热,立刻说:“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去游玩京城,陛下你看如何?”

卫景辰静静望了二人一眼,这才悠悠道:“不过,凤翔公子身中剧毒,随时可能发作,纵然凤翔公子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朕身为主人,岂能让客人发生意外。再说,凤翔公子若有个差池,朕身处嫌疑之地,只怕也难逃罪名,所以才让太医为凤翔公子诊脉。

从今晚开始,云居每日都会安排两名太医当值,每日为凤翔公子诊视,待查出凤翔公子所中之毒,并为公子解毒之后,要去何处游玩,自然尽随公子。”

云凤弦和古奕霖这才明白,被他戏弄了一回。

且不论卫景辰手上这帮太医是不是真有本事,找出解毒之药,就算真找出了解毒的药方,卫景辰也不会无条件给云凤弦,而是当做另一个胁制云凤弦的武器才对。总而言之,如果卫景辰不愿意,云凤弦中的毒就永远好不了,当然也就永远走不出宫门一步了。

不能出宫倒也罢了,本来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云凤弦也没指望过英明神武的炎烈国皇帝陛下,会大方地让他出入自如,不过,每天被太医折腾,这可太恐怖了些。

云凤弦不觉哀叫了一声:“炎烈国皇帝陛下,是风灵国和你有仇,但我没得罪你了,你不用这样整治我吧?”

卫景辰更觉有趣,不自觉得摸了摸胡须,笑道:“你我二国本就是姻亲之邦,亲近都来不及,又哪里谈得上什么仇恨,凤翔公子真是越来越爱说笑了。”云凤弦哼了一声:“没有仇?你别告诉我,不久以前,摄政王送给你的那颗人头,你不认识,你别告诉我,越国的叛乱军队,多年来不曾得到你的支持,你别告诉我,燕将天从来没有攻打过明月关。”

卫景辰谈笑自如,兵来将挡:“离类右私离属地,远行风灵国,大炎烈国兵部并未记档,已是弃职而逃的将军。

风灵国摄政王助我将他处斩,朕应当感谢他才是。与越国叛乱军队交往之时,炎烈国尚未与风灵国定下姻亲,亲事一定,炎烈国即刻帮助风灵国扫平叛党,要不然风灵国摄政王岂能谈笑间,就将越国党众一网打尽。

攻击明月关,是因为莫火离领军直冲手机txt国王宫,手机txt国一向接受炎烈国的保护,炎烈国不得不对此做出一点表态,不是才打了一仗,就不打了吗?那正是念着两国姻亲之邦,无谓因小小手机txt国失和,方才随便打打算数。”

他这里从容而谈,云凤弦听得是目瞪口呆,到如今终于相信,这世上的确有人可以眼也不眨,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太阳说成从西边出来了。

眼看着卫景辰一口气还要继续往下说,风灵和炎烈两国如何亲密无间、如何关系密切,云凤弦对着他当头一揖:“求求你,拜托你,炎烈国皇帝陛下,我算彻底服了你了,你就别再说下去了。”

卫景辰笑道:“说起来,朕才真正佩服大风灵国摄政王呢,竟然早在近十年前,就布下暗棋,一个假太子,把全国的反对势力都引到了明处,就连我炎烈国多年来为越国提供的军费、兵器,全都进了摄政王的口袋,如此眼光,如此才华,实在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凤弦忍不住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炎烈国皇帝陛下吃的亏也不小,莫不是口里说着佩服,心中其实恨得要命,所以就把气出在我身上了。”

卫景辰悠然笑道:“说出来,或者凤翔公子不信,有关旧梁国叛党之事,朕不但不恨摄政王,甚至在佩服惊叹之余,还异常感激于他,因为他扫清越国诸人的手段,无意中,已经帮了朕一个大忙了,所以朕决心要让摄政王了不起的谋略才华,为天下所知,有关摄政王布局十年,一朝收网,邪焰尽扫的神奇故事,朕已令人在国中,大力传扬,务必令得所有炎烈国的百姓,都知道大风灵国的摄政王是多么英明神武,智深若海。”

云凤弦看他这话说得认真,一点不像开玩笑,或戏弄自己,不觉一怔:“你说的是真的?”

卫景辰坦然笑道:“君无戏言。”

云凤弦微微皱起了眉,她想不通炎烈国皇帝为风灵国当政者这样大力做宣传到底是为什么,但是以这位炎烈国皇帝的­精­明可怕,只怕任何一点小动作,其中所谋都必然深远。

她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感激摄政王?他对付越国人的事,帮了你什么忙,你为什么要为他这样宣扬?”

这一连三问,得到的答覆,只有卫景辰的一阵悠然长笑,以及让人气得想要扑过去掐他脖子的回话:“这些事,以后凤翔公子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后,卫景辰便拂袖而去。

云凤弦望着卫景辰离去的火红身影,素来平静的眼眸闪过一道暗芒。

卫景辰,这个老匹夫……等我离开炎烈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有些人,你是不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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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三章 心机莫测

云凤弦一大早醒来,就莫名地打个寒战,懒洋洋拥着被子坐起来,忽觉房间里亮得耀眼,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懒懒伸手支起窗,往外望了一眼,然后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下雪了,好漂亮的雪。怎么春天也会下这么大的雪吗?”

古奕霖也见窗外光辉夺目,起身惊见一片莹白,亦是讶异万分。

半空中犹自飘飘扬扬,飞絮满天,两个宫女管事……寻朵,寻乌正指挥手下十多个太监、宫女,手忙脚乱扫雪开径。

云凤弦二人急急忙忙梳洗更衣,推门出来,只见远处青山翠竹,近处小桥流水,皆无二­色­。整个天地,倒似个琉璃世界,好一片白茫茫真­干­净。莫名地,云凤弦只觉抑郁多时的心境竟开朗起来,忽的仰天长啸一声,虽说谈不上有多雄壮惊人,倒也震得一旁树上积雪纷纷坠落下来。

云凤弦正觉胸襟大畅,一片清朗,忽觉脑后风起,心中一惊,待要闪避已是不及,脖子上一阵冰凉,竟是被一个大大雪团打中。她猛然回首,见古奕霖笑容满面,一抬手又是一个雪团扔过来。

云凤弦怪叫一声,往侧翻跃,同时双手在雪地上猛然一拂,竟掀起漫天雪花,袭向古奕霖。古奕霖低低惊叫一声,走避不迭。云凤弦却是得理不饶人,狞笑一声,张牙舞爪,抓着雪球追过去。

古奕霖奔逃如飞,云凤弦大呼小叫,追之不迭,两人倒是毫无顾忌打起雪仗来。皇宫中何曾有人这样肆意胡闹过,四周的大监、宫女,个个手忙脚乱想要劝阻,奈何这两人,轻功皆不俗,全力施展竟是快逾闪电,几圈转下去,太监、宫女们,人人头昏眼花,晕乎乎不辨东南西北。

以两个少年韦困、韦思为首的七八个侍卫,功夫倒还不错,勉强跟得上二人的速度,奈何两个当事人打得不亦乐乎,雪团满天乱飞,他们既不能还手,又没空拦阻,转眼间,已是被打得满头满身满脸的飞雪,一个个狼狈无比,手足无措。

耳听得笑声如铃,两个人越打越远,古奕霖竟是慌不择路,直逃出云居去,云凤弦却是绝不放松,紧追不舍。

侍卫们手忙脚乱拍着身上的雪,一时间仍有些犹疑不定。虽说奉命不要让他们轻易离开云居,但是,也受严命要对他们恭敬;绝不可失礼。人家玩得兴头上,跑得起劲,也不是什么大事,真要煞风景板着脸去拦,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这一犹豫之间,二人已一先一后,一追一逃,出了云居,径自在银妆素裹的皇宫中追追逃逃起来。

路上的太监、宫女只觉得风声劲急,转瞬远去,又或见人影一闪,唯余笑声在耳,人人茫然无措,有的人甚至一跤跌倒,大喊有鬼。

侍卫们武功高强,见有人胆敢在皇宫中如此妄为,欺上来就待发难,远远就认出是皇上的贵客,也不觉一阵踌躇,不知所措。

在短短的时间里,二人追追逃逃,已奔出老远。唯有雪团在他们半凝内力的激­射­互击下,四散开来,混杂了无数人的视线,看不清两个人眉梢眼角,那小小的得意欣喜。

他们还不至于天真到,想藉着这般胡闹,逃出炎烈国的皇宫,不过,打着游戏玩乐的大旗,胡闹一般跑出云居,仔细看一看宫中路径、四周布防,毕竟不会有坏处。而且,这般打闹追玩,倒也不全是假的,满天飞舞的雪球,惊叫躲避时的心情、被击得满头满身时的懊恼,在这时,都化成抑不住的笑声,随着长风飞雪,飘扬于天地。

二人追追逃逃间,竟已不知过了多少回廊、多少亭台。虽说是玩得畅意,跑得快活,不过,心中倒也渐渐生疑,炎烈皇宫侍卫的素质不至于这么低吧,就算一开始反应不过来,也没理由,让他们跑出这么远。

正暗中沉吟间,云凤弦惊见前方一片艳红,在这漫天飞雪之间,如灼灼烈焰,映亮天地,不觉一怔,止住脚步:“都是春天了,还会开这满林的红梅。”

古奕霖也被那夺目的艳­色­所震,悠然止步,笑道:“传说先代炎烈皇帝喜好红梅,宫中聘有最好的花匠,以密法培育梅花,宫中的红梅,有的花期甚至可以延长至三月呢!”

也许是跑了太久,两人气息都有些微喘,­干­脆放慢脚步,一边徐徐调息,一边缓步走近那处绝艳的梅林。但见轻红浅朱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竟是无比美丽,分外­精­神。

前方梅林中,竟有人影徐徐而行,云凤弦随意扫了一眼,然后目光一定,竟是再也移不开了。

古奕霖也不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见白雪红梅之间,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姿,徐徐行近。看她衣饰飘然,绝非普通宫女,若说是内命贵女,却又只是素淡白衣,发上绾了个金环,束着一头瀑布也似的乌发罢了。这样素淡轻雅的装束,倒是让人难以揣测她的身份。

明明是大白天,可是她徐徐在梅花中穿行,说不出的秀美清奇,让人的眼光无法自她身上移开。

那女子走到一株梅花之前,轻轻伸手,折下一枝花。忽然感觉到旁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举目遥望,见梅林前,一男一女,目光灼灼看来。

这一次隔得较近,虽仍有漫天轻雪飘落,前方红梅遮掩,但三人目光一对,在第一时间认出彼此,古奕霖和云凤弦理所当然地惊叫一声,而她却是淡淡一笑,只是她自己也并不知道,这一笑间,苦涩和有趣,到底哪一种更多。

她闲步出了梅林,对着二人微笑点点头。

云凤弦怔怔抬手指着她,迟疑的道:“你到底是男是女……还有,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古奕霖在她身后叹息了一声。

女子也随着这声叹息,深深望了古奕霖一眼,方才笑道:“公子果然不及夫人聪慧,看到我在这里,难道竟还猜不出我是谁?”

云凤弦脸­色­异常难看,这老天爷到底想她怎么样。用女儿身冠上男子的地位,心爱的男人不得不以女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现在倒好,让她连男女都分不清的全娶回家了。“你,你便是卫婧仪。。。”

卫婧仪浅笑点头,“当日以男子之身相逼,实属无奈之举,公子见谅!”

云凤弦脸­色­不由变得铁青,“你说的那个恶名远扬,不学无术,­奸­­淫­好­色­的人……”

卫婧仪不等她说完,已自轻簧浅笑道:“是你。”

明明满心沉郁,忧思难解,但见她这般模样,莫名地愁怀尽去,若非多年来的礼仪教养,她简直就要放声大笑了。古奕霖在旁,震惊之后,看云凤弦的表情、卫婧仪的笑颜,本该心情沉重的他,莫名地倒只剩下幸灾乐祸的心思了。

古奕霖真是头也不回地留了云凤弦一个人在原地捶胸顿足,只卫婧仪在梅林中徐徐而行。

“你当日是因不愿嫁给云凤弦才逃的?”

“是。”

“又被捉回来了?”

“不,当初我与凤翔公子行过礼后,护卫过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公主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不知,是否也不在乎这位公子的­性­命?”

古奕霖微微一震。

卫婧仪的语气却轻淡平和:“所以我回宫了。”

古奕霖凝眸深深注视,雪光耀着阳光,更加辉煌明亮,照映着卫婧仪比白雪红梅还要清绝美绝的容颜。这样的女子,以怎样的勇气,抵抗圣旨,放弃荣华,不惜一死,也不肯屈从一个不如意的姻缘,却又为了一个一面之缘,只偶然伸手相助,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轻轻放弃了不惜代价争来的一切。

卫妹仪浅浅一笑,神­色­安然和乐:“你不要误会,我这样,并不是为了凤翔公子。而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可能逃得脱皇兄的追捕,就算有凤翔公子之助,躲过一次,也躲不过第二次。我逃跑,只是一种姿态,只是向父皇表示我的决心,纵然明知反抗不了,也一定要反抗一下,仅此而已。

既然一定逃不了,与其连累旁人,倒不如回去算了,更何况……”

她语声微微一顿,然后用轻淡至极的语气说道:“后来我才知道,整件事,都是父皇在暗中­操­纵。我以必死的决心,舍弃一切所做的事,其实不过是父皇股掌中的玩笑。所以,你无需为此感动。”

古奕霖先是一怔,但立刻猜出炎烈国皇帝的安排,心中也是一阵冰凉,看卫婧仪依旧这样从容而笑,更是说不出的难过起来。

卫婧仪只是淡淡微笑,即使连笑容也是沉重的。

然后,一声惊叫猛然响起。

雪团在她头上爆开,洒了她满头满身的雪白。

卫婧仪愕然抬头,满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了什么事。她是公主,是炎烈国皇帝的掌上明珠,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无礼?

却见云凤弦双手乱挥,大喊:“你要为我脆弱心灵受到的伤害负责。”举手间又是一个大雪球扔过来。

卫婧仪瞪大眼睛看着朝着自己飞来的雪球,惊慌莫名。古奕霖却是飞快把卫婧仪往旁一推,避了过去。

卫婧仪惊魂稍定,那边雪球竟是连珠一般­射­来,古奕霖不慌不忙,素手轻招,来一个接一个,来两个接一双,往卫婧仪手中一递:“别客气,还击。”

卫婧仪犹自昏昏乱乱,接了雪球,用力扔过去。

云凤弦故意避开一个,却让第二个打中,满脸雪花,狼狈不堪。

卫婧仪见其惨状,不觉低笑一声。

那边云凤弦怪叫连连地冲过来,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竟是一个没站稳,跌了个大跟头。

卫婧仪见之大笑,云凤弦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双手在雪地上乱抓,卫婧仪再也不用古奕霖提醒,转身要跑。

古奕霖却一把拉住她:“别怕,对付恶人就该打到他听话为止。”说着拖着她亦去揉雪团。

一时间,三个人在梅林之间,飞奔来去,那雪球飞来飞去,转瞬散开,化做无尽晶莹飘絮。

尖叫声、惊呼声、欢笑声、隆叫声,此起彼伏,竟是响彻深宫。

在远处遥遥观望的太监、宫女们,无不面­色­惨白,人人两眼灰朦朦,恍若梦游。

肯定是做梦,绝对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他们最美丽、最温柔、最大方、最有风度的公主殿下啊,怎么可以这样肆意地奔跑,这样纵情地欢笑,这样肆无忌惮地玩闹呢?

遥遥高楼之上,有人倚栏而立。天地之间一片飘絮,那远处的红梅独艳,夺人眼目,比红梅更夺目、更耀眼的人,却在梅林中,玩笑无忌。

那样的笑声里,听不出一丝忧虑。半点烦愁,谁能想像得出玩笑的人,其实陷于绝境之中,个个都有万种烦恼。

卫景辰轻轻叹息一声,为什么总能欢笑,为什么总能带动别人一起欢笑,为什么所有的困境烦忧,都仿佛不存在?

他伸手搭在栏杆上,或许天气大冷了,所以指尖一片冰凉。

“皇上……”身旁的总管太监王公公关切地低声唤。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回这最高处的殿阁之中,大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那遥遥传来的欢快笑声。

他只是静静走向案前,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随手抽出一本。欢声笑语,仿佛,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不过,谁又在乎呢?王者快乐与否,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决定千千万万人是否快乐。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快乐,真的从来都不重要。

打了一场雪仗,雪花顺着衣领化成水流进去,终究还是不舒服的。和卫婧仪道别后,云凤弦和古奕霖两人急急换了衣裳,又令人热了酒来驱寒取暖。

云凤弦出奇地没有和古奕霖多说什么,只是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古奕霖静静地等待着、陪伴着,既不劝她,也不拦她。

云凤弦一连喝了十几杯,微微有了点醉意,才轻轻一叹:“卫景辰到底有多狠的心肠,怎能这样利用自己的女儿。”

古奕霖淡淡道:“她与我们半路巧遇,是卫景辰的安排。而今天,我们能一路顺利出去,碰到安乐,在一起玩笑,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拦、一个人来扰,想必,也同样是卫景辰的安排。”

云凤弦沉默着点点头,那样一个清华绝世的女子,纵然忧伤,依然微笑,纵然悲凉,依然只会柔声对人道谢。越是如此,才越发让人心痛。

门外一连声的请安,打断了云凤弦的凝思。

“参见公主。”

云凤弦一怔,古奕霖已盈盈立起。厅门之前,卫婧仪合笑而立,换下了白衣金环,却是一件淡粉­色­衣袍,水样纹帝,淡淡妆容,浅浅笑颜。

云凤弦脸上本来的沉重,转眼即逝,笑道:“贵客临门,请坐请坐。”

卫婧仪也不客气,径自而入,依着古奕霖身旁,徐徐坐下,笑道:“我来,是为了找凤翔公子要一件东西。”

云凤弦眉花眼笑地说:“公主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卫婧仪笑道:“当日送公子的那把金刀,可否赐还?”

云凤弦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道:“公主好生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好意思要回来。”

卫婧仪悠然道:“此物本是当年父皇所赐,父皇说,必选天下英才为我之婿,我若心仪,便以金刀赠之,此人从此便是金刀驸马。”

云凤弦一口酒差点从嘴里喷出来,金刁驸马……好古怪的名字。

她可不想娶个女人回去,哪里还敢再迟疑,双手一个劲在自己身上乱摸,摸了半天没摸着,叫了一声:“等我一会。”转身冲进房里去了,然后就传来“光当”、“兵砰”,诸如此类的古怪声音。

卫婧仪虽然下定决心,不嫁云凤弦,但见云凤弦这样拼命地想把金刀找出来的样子,心里也微微有些不悦起来。

可明明是不高兴,明明应该很生气,不知为什么,却还是好玩地笑出声来。很奇妙的人啊,不管心思有多么沉重,不管在什么时候看到她,都会很自然地忘掉一切烦忧,就这样真心欢笑。

上一次,这样肆意而笑,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起来了。恍恍然,仿佛那是前世的事。

耳旁听得一声欢呼:“找到了!”接着就见满头大汗的云凤弦一阵风般冲出来,手中献宝也似捧着她的小金刀递过来,满脸欣然:“找到了,找到了。”

卫婧仪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扭过脸,不理会云凤弦,更谈不上去接了。

云凤弦捧着刀发呆。

古奕霖轻轻叹息一声,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就算不想真娶她,也不该这么紧张、这么着急地表现出来,叫人家女儿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他伸手接过刀,狠狠瞪了仍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云凤弦,这才温柔一笑,把刀直接塞到卫婧仪手中。

卫婧仪微笑着接过来,笑着起身告辞,古奕霖也笑着送出门去。

云凤弦看到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很郁闷地摸了摸鼻子。她有这么不讨人喜欢吗?一收回金刀,就赶快离开。她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名声惨成那个样子,人家美人听到她的恶名声,紧赶着逃婚倒也罢了。

可是,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十足十的大好人,还急忙要求收回金刀,这可就太伤人了。虽说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娶她,不过,自尊心还是小小地受了点伤的。

她郁闷地翻翻白眼,脱口道:“就这么走吗?”

卫婧仪一怔,回过头来。

云凤弦也只是随口说一句罢了,却见卫婧仪­唇­边淡淡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是一惊。这么美丽的笑容,却这样冷淡和疏远,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不久前,梅林中肆意欢笑,纵情嬉闹的女子。

她还如此年少,却已经学会了对所有人,如此完美而冷淡的微笑了。

她为什么要逃婚,她为什么要回宫,她为什么要取回金刀?身为炎烈国皇帝的妹妹,她的生活是怎样的?

面对父长安排的婚事,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她对炎烈国皇帝心中的打算到底知道多少?她能够帮助我和奕霖吗?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杂念,突然间全部忘怀了。

不管眼前的卫婧仪是男是女,她突然想起了一双清眸,云凤弦忽的涌起一种冲动,她想这双相似的眼睛带着笑意,仅此而已。

一转念间,她已经笑了起来:“大家一场朋友,好不容易见了面,总要喝几杯才走吧!”

卫婧仪眉峰微蹙,父皇多方安排,就是让她接近云凤弦夫­妇­,让他们彼此培养感情,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一定要乘他的心意。但是,推托的词句还不及出口,云凤弦已经睁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过来:“天天闷在宫里,不能乱走,除了奕霖,连个聊天的人没有,这里的太监、宫女、侍卫,光长相打扮就让人见之伤心,好不容易来了个认识的朋友,你不至于就这样扔下我们不管吧?”

这一瞬间,云凤弦简直像个摇着尾巴乞求食物的小狗,卫婧仪怔怔地望着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变化。

云凤弦两眼放光地说道:“乘着今天有雪有花有酒,咱们聚一聚!”

卫婧仪的脑子完全跟不上身体的本能动作,愣愣地点了点头,耳旁听到云凤弦发出的欢呼之声,心中却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后乍晴的夜晚,星月光华映着莹莹雪光,天地间一片银辉,耀人眼目。

月下的红梅,灼灼如烈焰,殷殷若胭脂,越发美得惊心动魄。

仗着公主的面子,云凤弦和古奕霖大模大样离开了云居,在红梅林外,摆了美酒佳肴,一边品酒,一边赏雪看梅。

卫婧仪见云凤弦这般兴致,有心让她高兴,又令召了宫中乐女来助兴。

琴弦动,笛箫起,再衬着美人清歌助兴,声轻韵雅,趁着这明月轻风,天地俱寂,红梅白雪,异样风光,当真听得人烦心顿释,万虑齐除。

就连古奕霖也不觉抛开满心愁绪,闲饮美酒静相赏。

云凤弦天生不是个雅人,只是觉得歌好奏乐好,倒也没什么大的感慨。

云凤弦叹了口气,她果然不是什么好学者。

卫婧仪见她叹气,只道她心中犹觉不足,笑道:“凤翔公子稍待,苏家凝瑶就快到了。”

“苏家凝瑶……”

“嗯,苏凝瑶是宫中歌舞供奉第一人,公子既有这番雅兴,我自然要招她来助兴。”

云凤弦毫无形象的朝天翻个白眼:“公主,我说的赏雪作乐,可不是指听歌看舞。”

卫婧仪秀眉微蹙,显然完全不理解,除了听歌看舞饮酒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作乐方法。

古奕霖却在一旁暗笑不已。

三人对话之间,远方雪地中,却见几点红光灯影,渐渐接近,到了近前,执灯的内侍向两旁退开雪地上,灼灼灯影里,一人盈盈而立,只是一身的夺目红­色­,衬着月华雪­色­。

灯光,竟把满林红梅,也比下了三分。

她穿的是描金鹿皮小靴,罩了一件雪白狐狸皮的长氅,乌黑的长发束成一条麻花辫,头上雪帽低低垂着。

此时她站住脚步,轻轻伸手,自然而然令得旁人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紧跟着她的双手,慢慢掀开雪帽,一分一寸在灯光月华下,露出清眸倦眼,绝世容颜。

然后,她敛衽,施礼,动作轻柔得像是月下的飞仙,“凝瑶拜见公主。”

云凤弦与古奕霖的眼神都定定凝注在她的身上,半晌也移动不得。

卫婧仪看了不觉好笑,“凤翔公子,凝瑶之才华容貌,便是太皇太后也是赞不绝口,爱之惜之,今日为助公子雅兴,我连她都请动了,足以让公子欢喜了吧!”

云凤弦没答话,只是扭头和古奕霖传递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眼神。

这美人,实在似曾相识。清眸倦眼;淡淡风情,这样的风采神姿,只有水忘忧才拥有。

凝瑶的容颜与水忘忧并无大多相似之处,但神韵气质,竟如此相近,实在让人心中震撼。

卫婧仪只道云凤弦震于凝瑶之美,也不以为意,只笑道:“今夜有月华雪­色­,美音妙歌,岂可无凝瑶之舞?”

苏凝瑶淡淡一笑,只合笑道了一声:“遵命。”

早有宫人上前,在松软的雪地上,铺上了长长的红毡。

苏凝瑶信手脱了长氅,长长的水袖垂落下来,慢慢走向红毡,每一步轻柔如踩在云端中,每一步都仿似最曼妙的舞姿。所有曲乐管弦,都在她回袖折腰的那一睛,忽然变得遥远起来,所有的月华光影,都在她旋舞流云之时,柔和明澈了起来。

云凤弦却忽然间想起,很久以前的影湖中,水忘忧从水中乍现,赤足在金莲花上剑舞,美得倾尽了人间。

又忆起另一个明月之夏,水忘忧轻歌曼舞,漫天杀机也化做飞烟,那一路且歌且行,多少刀光剑影,都黯淡无光,只余那一舞倾世。

“凝瑶之舞,素来是人间至美,只是看得似公子这般入神的,倒也少有,看来,公子亦是凝瑶的知音啊!”

卫婧仪的声音轻轻响起来,云凤弦这才乍然而醒,惊觉凝瑶一舞已毕,淡然立在一旁,重又披上长氅,连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是他吗?不是他吗?我该叫破吗?云凤弦目光一闪,心思百转千回,又听得卫婧仪盈盈笑道:“公子觉得凝瑶此舞如何?”

云凤弦光顾着三心二意去了,何曾认真看人家作舞,哪里评点得出来。不过,就算刚才没认真看,这时也知道要说些奉承好话才对,当即笑道:“公主,这凝瑶之舞,美绝尘世,不知以后我是否能单独招苏凝瑶苏姑娘进云居歌舞一番呢?”

卫婧仪得到云凤弦如此回答,微微一笑,道:“凝瑶非普通宫中乐伶,本是宫廷供奉,地位超然,便是王公贵族相招,她若不愿,也是照旧不去的,凤翔公子,切勿太过贪心。”

云凤弦哪料到自己的心意被这般曲解,她心意一转,只笑道:“凝瑶的歌舞虽是当世一绝,终究只是技艺之力。歌舞最高的境界,应该是出自灵魂、出自本心,无论欢乐悲伤,都可以纵情任­性­,且歌且舞。”

卫婧仪听得云凤弦的长篇大论,也只是笑了笑。她还真不知,完美的歌舞,又在何处。

而苏凝瑶一舞跳毕,对着众人微微施礼,翩然离去,至始至终未看云凤弦一眼。

大雪过后,天地寂寥,万物皓然。目光及处,皆是一片白茫茫景致,可惜人心从来不曾如此­干­净。

风紫辉神­色­安然,踏雪而行。他的目标很明确,前方的园门,那惊鸿不允许他走出的地方。非常顺理成章地,在他离目的地还有十几步距离时,两条粗壮的手臂已经拦在他面前了:“公子止步。”

非常不客气的表情、非常不耐烦的语气、非常不逊的眼神,配上过份高大到像是一截粗树­干­的身材,以及过份隆起,有点像长瘤的太阳|­茓­,赫然是一位内家高手。

风紫辉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知道,自惊慌以下,这个组织里的重要人物全都紧急聚在一起,开秘密会议,所以,这个时候,负责看守他的,不是一直随侍在惊鸿身边的苍鹰和火雀,但这绝不是惊鸿不够重视他。

风紫辉淡淡极目望去,园子外来来去去的人影,以及树后、廊下等处若隐若现的衣角。差不多十几二十个高手,都守在四周各处门户、各方重要位置,只要这边有人叫一声,所有人都会迅速聚拢,不过,前提是,眼前的两个人有机会,发出这样的呼唤。

他神­色­平静地看向拦路人,眼眸变幻出夺目的光芒。

大部分秘密组织开大会都会选择在夜晚。

­阴­暗的密室里,数量稀少的几根蜡烛,有些伶仃地燃烧着,飘摇的烛光映着每一个人沉重的脸容、­阴­郁的神­色­。长者额上的白发、眼角的皱纹,年少者眼中的愤怒、脸上的激动,都在摇曳而­阴­暗的烛光中显得有些扭曲。

这种气氛,让高踞上座的惊鸿很不耐,她都忍不住翻白眼,抛开绝代高手的身分,冷笑个一两声。这样的郑重其事,这样的小心翼翼,这样的偷偷摸摸,让她有一种看小丑演戏的感觉,可最无奈悲凉的是,她纵然不屑,纵然不以为然,却还是不得不成为小丑中的一员。

巨大的铁门开了又关上,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本来高大的身形,这时却深深佝偻着,努力想要缩小自己在众人的视线中所占的位置。

­阴­暗的秘室中,有人低低“咦”了一声,有人沉沉冷哼一声,有人关心地凑近过来,有人脸上已刹时变­色­。

惊鸿慢慢坐直身子,对所有一切视而不见:“很好,人到齐了开始吧!”

众人沉默着用惊疑的眼神传递心中的感受,既然上位者不追究,那么大家自然应当像乌龟一样缩起头,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年少的火雀,因为太年轻,不够老谋深算,惊异地叫了一声:“黄伯,你怎么伤成这样?”

黄夺缩着脑袋坐下来,没有回话。

惊鸿淡淡看了他一眼,答道:“想要背着我,去把我带进来的人杀了,没料到吃亏的是自己?”

黄夺低着头,声音略有些颤抖:“属下绝无此意,只是此地……是我们最大的基地,若是泄露出去,后患无穷,属下……”一开始他还能顺畅地说话,但渐渐语不成声了。

惊鸿语气里也不带一丝愤怒,但人人都知道这位主子素来翻脸便杀人,没什么客气可讲。这样逆着她的意思,瞒着她去动她带进来的人,她动动手指,要掉你一条命,也全是你自己活该。

惊鸿神­色­漠然,听着黄夺结结巴巴地解释,心中没有愤怒,只余漠然。

很久以前,她就已经麻木了。。。

她在高高座位上,冷冷睨着俯首于前的长者,冷冷听他颤抖着解释。

很不错,很有骨气啊,暗中袭击她领进来的人,这种事,不可能一个人就敢决定,但她到底一个人努力担当了,怀着必死的觉悟,也不愿在她面前扯出其他支持他行为的人来为他分担罪责,替他求情免罪。

看着黄夺慢慢抬起头,脸上渐渐露出大义凛然,无悔无恨的表情,看着四周所有人眼中的沉痛、惋惜和无奈,不知为什么,惊鸿莫名地想要放声大笑。

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太有娱乐­性­了,然后,她真的开始纵声长笑。

在笑声中,有人愕然,有人震怖,有人惶惶不安,有人微微皱起眉头。

她目光淡淡扫视众人百态,方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挨了顿揍,也没什么必要这样哭丧着脸。”她语气微一顿,才淡淡道:“他纵然失去武功,我也从来不敢小看他,而你就敢这样带批人去杀他,还亏了人家手下留情,你才能好好坐在这里。

风紫辉已经踏出了小园,守候园门的人,依然站得笔直,守在园门处,在园门附近藏身待变的高手们,早已现出身来,似游魂一般在围着园子打转,远远看来倒似在巡逻守护。

风紫辉沿着外院墙徐徐前行,一路过了七八个门户,每一处守门人看到风紫辉都会略略一愣,出声喝问,只是目光一旦与风紫辉对视,就再也移不开,很快就如中了邪一般,在风紫辉淡淡吩咐一声:“让开!”后,听话地让向了两旁。

很快,风紫辉就在庄子中最大的牢房前停下了脚步,看护牢房的高手早已两眼发直,神智不清。

风紫辉只淡淡看了看紧紧锁住的牢门,九连环的玄铁巨锁,唯一的钥匙被苍鹰然随身带走。不过,这对风紫辉来说,绝对不是问题。

抬头看星月寂寂,有几片雪花飘零无依地落在了他雪般神容的脸上。

惊鸿,你太小看我了,像我这样的人,就算失去了武功,破坏力也是惊人的。

天下最保险、最难开的锁,对风紫辉来说,需要的,也不过是一根小小铁丝罢了。铁门轰然打开,铁门后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在黑暗中闪烁。

随着大门完全打开,星光雪光映亮了牢房内外。牢中人物,每一个都是一方大豪,跺跺脚,大地晃三晃的人物,如今却成为小小囚徒,为了给风紫辉治病,谁不是吃尽苦头。

可是看到风紫辉立于牢前,每一个人都是满脸欢喜,人人起身施礼,所有人的表情都毕恭毕敬,那是一种完全发启内心的感激和崇敬,不带一丝虚伪。

风紫辉淡淡道:“一日前教你们的,可学得怎么样了?”

“多承公子费心,把我教失传已久的心法倾囊相授,我已背熟全文,依诀运功,虽只三日,也受益非浅。”

“我为公子行功后,丹田空虚,得公子投以密法,耳匀为比过往胜之良多。此后武功再有­精­进,多谢公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表达谢意。

风紫辉只淡淡自袖中拿出这几天,一个人默写的纸张,信手递过去:“这两天我又写了些东西出来,你们自己看看,哪些有用就拿去吧,各派心法武功,各有所长,无所谓上下优劣,拿了别派不适合自己的心法招式也没有用。大家各取所需,不要争抢。”

众人恭敬应诺,大家凑过来,各自观看,不时有人发出惊叫。终于有人抑制不住激动,对着风紫辉扑通跪了下来。

其他人也全都跪下,对风紫辉深深施礼。

风紫辉淡淡道:“大家请起,我武功全失,要这些东西也没有用,自然不如交给需要它们的人。大家若有感念我之心,他日我需要帮助之时,还望大家……”

“风公子有什么吩咐,魔教上下,无不赴汤蹈火,以为效命。”承耗炻第一个表态。

其他人亦是纷纷表示决心。

“无论万水千山,只要风公子一句话,我派弟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公子达成愿望。”

“公子有什么事要办,只要吩咐一声,有谁敢不尽力,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那么多江湖大豪,那么多掌控一方势力的人,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表达着他们的忠诚。

风紫辉只是淡淡听着。

这世上,有什么人是不可以收买,不能够被打动的呢?只要知道对方弱点所在就可以了。

风紫辉目光浑若无意地扫过抱着他新写的医学手札,看得神魂颠倒的朗春,淡淡道:“时间有限,上次分给各位的心法口诀,若有什么疑问,就一一来问我。”

他一边说,一边信步向较远处走去。

众人也知道,各家心法口诀的秘密不宜泄露,更不可窥看旁门别派的武功绝技,所以心中怀有疑问的人一个接一个,过去和风紫辉在一旁低语。往往风紫辉只要几句点拨,低头受教的人,便如茅塞顿开一般,满脸狂喜地施礼退开,下一个又会接着走过去。

朗春神­色­近乎贪婪地翻看自己手中的医药手札,忽见到一张药方,兴奋地看过一遍,脸上现出讶­色­,又看了一遍,神­色­郑重起来,再看一遍,这才微带震惊地抬起头,见远处,最后一个向风紫辉请教的人已经退开,当即也不多想,大步向风紫辉而去。

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朗春的神情和其他请教者不同。

朗春轻声道:“公子,这张药方……”

风紫辉微微点头:“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朗春怔怔道:“公子把这药方交给我……”

“我要你记住方子里的药,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一个病人,开一张一模一样的方子。”

风紫辉声音低沉,仅咫尺可闻。

朗春一咬牙:“公子,我是大夫,不是杀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风紫辉神­色­淡漠:“当初你给我开的药方,就不伤天害理吗?”

朗春惨白着脸,颤声道:“我那是为求脱身,不得不为,若无缘无故,加害旁人,于心何忍?”

风紫辉连正眼也没有看朗春一眼,只淡淡道:“两百年前,绝世神医仲景的医书、笔记,以及炼药方子。”

朗春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挣扎着道:“公子,医术是用来救人的……”

风紫辉依旧没有动容,只淡然继续道:“给病人剖心开脑,为之续命的秘法。”

朗春全身都颤抖起来:“我答应你。”

风紫辉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世间何尝有永不动摇的义士、永不更改的正直,所差的,不过是没有到达他们的底线罢了。他没有去看朗春痛苦的眼神,他知道,朗春会怨恨、会悲愤。明明他可以利用在场所有奉他若神明的人,以武力逼迫朗春不得不从,却编偏要用利益来诱惑朗春放弃坚持。

若是被武力所迫,朗春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无可奈何,这不是出自本心,而现在,朗春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私与卑劣。人最爱这般自欺欺人,总是不肯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而他,不认为自己有帮助别人,去隐瞒天­性­,继续自欺的义务。

他只是需要力量,无需在乎别人的心情。

他需要力量。需要支持,所以他不在乎自己所使用的方法是否已经给了这些门派将来过份强大的力量,是否已经破坏了江湖力量和官府力量之间的平衡,是否会改变整个炎烈国武林,他只在乎,他在需要时,可以得到多少人手、多少力量,仅此而已。

惊鸿,棋子早已布下,而发动的时机,从来由我风紫辉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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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四章凤弦觉醒

风紫辉走回他自己的小楼,身后所有的一切回复原状。地牢被关上,大锁被锁上,所有被囚的高手们,心满意足地缩回他们的囚牢,满心期待着下一次牢门被打开时,能得到更多惊喜。

这个时候,别说是逃走,就算卫孤辰打开牢门求他们走,他们都会死赖着不走。

所有守卫都恢复正常,他们依然专心做好他们的工作,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以后也永远不会在记起。

风紫辉步上了高楼。他从来不是易于之辈,即使失去武功,也比天下间大部分人可怕太多太多。武林中所谓的迷魂术,对他来说,全部易如反掌,对惊鸿这种意志力过人的人也许没用,但对其他人,却是屡试不爽。

在惊鸿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用迷魂术轻易控制身边的监控者,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给惊鸿最衷心的下属下心理暗示,让他在某一时刻,出手刺杀惊鸿。

只要惊鸿不在,他可以轻易离开这看似被严密监控的牢笼,没有逃,只是不希望一路逃亡躲避惊鸿,不喜欢让被激怒的惊鸿再次捉回来,用某种更严厉的方法束缚他。更因为惊鸿尊重他,不愿让他有被监视的感觉,,所以给他独处的时间,给他所需要的一切,所以他要来纸墨,写下许多人视若珍宝,他却看若浮尘的东西。

因为惊鸿不愿过分束缚他,给了他一定的自由,所以当惊鸿不在的时候,他有机会,轻易控制住所有守卫的心神,来到牢房,用过这些东西,为他拉来必要时可堪大用的一股股势力。

风紫辉已至楼头,倚着栏杆,淡漠地望着这天地间的一片莹白。好一片白茫茫大地,可惜­干­净的是这天这地,却不是天地间的人心,就算是冷如寒冰的他的心也是一样的。

风紫辉抬眸,看着蔚蓝的天空。他做的事,云凤弦不会喜欢的,而惊鸿也是绝对不屑于去做的。但对他来说,这一切没有任何困扰,不需丝毫挣扎。

在云凤弦之前,天下人的存亡兴灭与他无关,在云凤弦之后、云凤弦之外,天下人的存亡兴灭与他无关。

只要可以保护云凤弦,他风紫辉不必介意任何事。

见过了炎烈国皇宫第一的舞者,睡不着的云凤弦高坐在云居的宫檐上,左手扶着右手肘,右手指尖轻抚着略尖的下巴,俯视着安静漆黑的宫殿。

自她踏出房间,她的行踪第一时间被殿内的侍卫发现。不过,云凤弦全当没有发现,她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发呆。

倏地,一个绿­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边。

云凤弦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的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似乎时间不对。”

“……你,在等我!”疑惑的声音在空荡的四周响起,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来阻止他们的相见。

“小临,我以为你会在明日正式来访。”云凤弦的嘴角绽放出一朵迷人的笑容,抬眸看着她等待许久的卫靖临。意外的,却看到卫靖临一脸苍白的伫立在她的面前,云凤弦秀眉微,“你受伤了?”

“无妨。”卫靖临微微摇了摇头,压抑下心头那让他眩晕的感觉,看着云凤弦没有太多变化的容颜,他勉强地张了张嘴,良久方道:“原来……你早知道是我了。所以让靖仪告诉我,你想见我。”

“呵呵~你从来都没有隐瞒过你的身份,不是吗?”云凤弦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从他们相遇开始,一直默默保护自己的卫靖临,“紫辉曾经告诉过我你的名字,而我……”她停顿了一下,耸耸肩,“卫这个姓是炎烈国的贵族之姓,而你说过,如果我想要找到关于惊鸿的蛛丝马迹,只要到炎烈国便全部都知道了。”所有的线索都连贯起来,就是个笨蛋多少也能猜到点什么,更何况……云凤弦挑了挑眉,她可比笨蛋高明不知道多少个倍了。

“我从父皇那里得到了一个让人惊讶的真相~”卫靖临回想起卫景辰暗示他接近云凤弦的情景,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嘴角,他走上前一步,半跪在云凤弦的面前,表情虔诚的用双手握住了她的手掌,“我才知道凤翔公子断袖之癖的对象竟然是风紫辉。”

卫景辰是如何得知的!云凤弦读明白卫靖临在手中划出来的话语之后,漂亮的眼眸深不见底,暗黑­色­的旋涡闪过。她不过是在前几夜,与古奕霖一起讨论这个问题,未必是……可是古奕霖明明检查过房间的四周,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那卫景辰是用什么方法偷听的。

“凤翔公子既然记得我的存在,那么……”卫靖临抬头凝视着云凤弦,苍白的脸颊浮现一抹绯红,“不管你我二人是什么身份,可还能做朋友呢~”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从你在惊鸿面前救下我的那个时刻,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云凤弦微微一笑,反握住卫靖临的手掌,“你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倒是我,还要谢谢你,告诉了我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呢。

刚刚把云凤弦和卫靖临二人相见的话语禀告的太监看卫景辰的脸­色­淡淡,越加俯下身去。谁不知道这位主子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没准脸­色­越是从容,心中恨意,就是越是激烈呢!

“想不到真的是他救了云凤弦一命,不过……”卫景辰睁眸,神­色­不见动荡,眼神幽不见底:“这样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卫景辰说着信手抽了份奏折,翻看一看,循到时每日一报,风灵国使臣团的行程、动静、饮食起居,甚至每个人在外说的闲话。

他把奏折一合:“传旨,让丞相安排官员,远迎风灵国使臣,务必要一路陪伴入京,以示我炎烈国的待客之诚。另外,这次来的严恕宽和莫火离,都是燕将军的老熟人了,就让他也陪着去迎接把!”

“是。”黑暗中的人施礼退下。

卫景辰再拿起第二份奏折,却觉心绪如潮,一时竟无法定下心来观看。

风灵国的人对于风灵国的皇帝被抓,到底有什么打算?这个使臣团的任务到底是什么?那一份专程要向他呈上的国书里,到底写着什么呢?

他淡淡笑笑,云昱风,那盖世人杰,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既然心思再也无法安定下来,他也就不再勉强,讲奏折一抛,挥了挥手。

总管太监见状,微躬退了下去。微微抬头看着静坐在黑暗之中的火红身影,他的心不由得一颤,他没见过这样的主子很久了。。。

云凤弦醒来之时,有一瞬间的怔愕,几乎以为时光倒流,又回到上次被魏人囚禁在影湖底的日子了。四周是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芒,云凤弦翻个白眼,怎么她遇上的这些人都喜欢黑牢呢?

她晃晃头疼欲裂的脑袋,隐约知道自己­精­神上收到很大的冲击伤害,慢慢坐起,慢慢思考,然后全身一颤。她同卫靖临聊了一会儿,然后会回到房里睡觉,再然后……她就被带到眼前这个黑无天日的地方。。。

她铁青着脸沉吟半晌,然后猛然跪起,正想大喊几声“有人没有”,耳中听得吱呀之声响起,前方打开一个小小的,仅容两只手痛过的门户,有细微的光线从外面­射­进来。

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从小洞传来:“小人给凤翔公子请按。里头墙角有净桶,一日三餐我们会按时送至。皇上有旨,请凤翔公子安心再次休息,等皇上有空,再来和凤翔公子聊天,想必到时凤翔公子也已经想通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云凤弦眯了下眼睛,呀冷笑道:“你们让我我会乖乖坐牢?”

“皇上有口谕,皇上虽答应不伤害凤翔公子,但凤翔公子自己要撞墙打壁,弄伤手脚,那是凤翔公子的自由,皇上不加­干­扰。凤翔公子要是撞墙上吊割腕自杀。也尽情随便,咱们这外头,每天有三名太医轮班候着,宫中最好的药,也全准备好了,随手可取,保证凤翔公子只要有一口气,就能及时救回来。不过只能保证凤翔公子不死,不能保证凤翔公子不痛。”

公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把!”

然后是“砰”的一声。小小的铁门,被重重的关上,最后一线光明被铁牢阻隔在外,留给云凤弦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清晨第一线阳光划破云层时,古奕霖默默地站了起来,推开了房间的他正好望到了与云凤弦约好的卫靖临。

“早,奕霖。”

“早。”古奕霖的表情有些神不守舍。

走近的卫靖临看清楚古奕霖那通红的双眼,先是一怔,随后问道:“凤弦她,出了何事。”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他还好好的,我今天一到早起来,已经寻不到她的身影了。”古奕霖眉头紧皱,他明白是炎烈国的皇帝想到了什么好的方法,逼云凤弦承认自己是风灵国皇帝。可是他与云凤弦呆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岂会不了解云凤弦的个­性­。怕只怕她……

“父皇他对云凤弦做了什么?”卫靖临很了解自己的父皇卫景辰,竟然他把云凤弦给请去,那么定是想到了折磨云凤弦的办法。不行,他的想个办法才是。

“我现在就去找卫景辰问个清楚。”

卫靖临却伸手轻轻按在他的手掌上,微微摇头:“我去。”

古奕霖迟疑了一下,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已是上朝时分,素来勤政的炎烈国皇帝,却还留在观辰股中。没有动身的意思。景殿内外皆被封锁,无关者不得跨进一步,当然这并不包括当朝皇子卫靖临。

卫靖临几乎走一路直闯进殿来的,踏进殿中第一句话便是:“父皇你把云凤弦怎么了?”

卫景辰望着卫靖临,淡淡笑了起来。看来,他这个儿子到时假戏真做,真喜欢上云凤弦了。“朕只是想与云凤弦好好商量下,又有何妨?”

卫靖临目光微一闪,竭力保持着镇定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罚他?”

“他放心,朕不会打他杀他、对她用刑。”卫景辰平静的回答。

“那你为何要……”卫靖临对于这个专横无比的父皇,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大概是从小便习惯了卫景辰处事的态度,他早已经猜测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期望云凤弦不要受太多的苦。可惜的是,他知道,这样美好的想法,只是他的自我安慰吧。

“靖临,朕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过问。”卫景辰微眯的眼越发的­阴­沉下来,也许只有他临贵妃唯一的儿子勉强,他偶尔才会显露出淡淡的情绪把。

“父皇~”卫靖临苦涩地笑了笑,“做儿子的已经按照你的期望去做,好不容易才让云凤弦对儿子有丝丝好感,这回若是能把她就出去,她定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既然是这样,朕会让云凤弦更加的感激你的相救之恩的。”卫景辰淡笑道。仿佛他的施恩是如此的大度。

过了很久很久,卫靖临才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轻轻地问道:“云凤弦她现在在哪?”

“黑牢里。”

“什么,你把她关进黑牢?”卫靖临惊呼出声。黑牢是皇宫用来处罚犯了罪的贵人的地方,虽然名字平平无奇,但若把它想成那种肮脏的、可怖的、挂满了刑具,站满了恐怖狱卒的普通牢房就错了。

宫中品级较高,有官阶的总管或女官,曾受过皇封的历代妃嫔们,甚至皇族的王子王女,宗室子弟们,因为身份较高,不便用刑,普通犯了错,不过是降级、罚­棒­,或是禁足思过,但若犯了大错,就会被关进黑牢了。

在黑牢之中,没有人对你嘶吼恐吓。有的只是永远的黑暗,没有森然刑具罗列四方,有的只是绝望的黑暗。长久的被关闭在黑暗中,仿佛被整个世界所舍弃,长久的被封锁在黑暗中,让人以为,永生永世,也看不到光明。到那个时候,只要有人能给你一线光明,能打开那个沉寂而黑暗的世界,哪怕是带你去拷打审问,你都会对他感激涕零。

卫靖临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猛然记得,小时候,有个最倔强的表兄,屡屡犯错,时时闯祸,被关进黑牢只有一天,出来时,就变成了最乖的孩子。

他记得,先王太子妃因为得罪了太皇太后,被关进黑牢,出来时,人已经疯了。

那个微笑着说要保护他的少女,那个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他们已经是朋友的明媚女子,在黑牢,再次出来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卫景辰微笑:“我怎么不能这样对她?”

卫靖临咬牙,“你若定要惩罚她,至少让凤夫人也进黑牢去,让他们夫妻俩在一起。”

卫景辰微笑起来:“若如此,这不是惩罚,而是成全。”

卫靖临愤然望着他:“你打算关她多久?”

卫景辰淡淡笑道:“关到她完全崩溃,关到她哭着喊着认错,关到她跪着像狗一样,趴到我面前,承认她的身份。”

卫靖临咬咬牙,他没有恳求,很久以前就知道,对于他的父皇,恳求全无作用,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做无用之事了。

他只是沉默着站在那里,然后,他一语不发的转头,向外走去。

卫景辰漫不经心地在他身后说道:“你附上有贵客光临,朕已派人前去护卫警戒了。待客当诚,就让客人多在你那里呆些日子吧!暂时,他是出不了你那里一步的。”

卫靖临没有回头,只是快步出殿。谁也看不见,宽大的衣袖中,他的拳头悄悄地我在了一起。

“可恶,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他悄悄地在自己的心头,无声地说。

他不会允许他眼中的阳光,变成冷漠的防备,他更不会看着她崩溃毁灭。

绝不。

卫靖临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古奕霖远远迎了出来,急切地问:“怎么样

皇上不会伤害她的,对吗?他答应过保证云凤弦的安全,再说他也不知道云凤弦的身体,不能受刑罚。”

卫靖临乐轻轻拉住古奕霖的受,低声说道:“你要镇定。听我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悲伤涌上心头,眼前一片雾蒙蒙,看不清古奕霖忧急的面容。

卫景辰答应过保证云凤弦的安全,所以,不打不骂不折磨,只是把一个不能用严刑拷打对付的人,关进了一个比一切酷刑更恐怖的世界中。

卫景辰保证云凤弦的安全,却从来没有保证过云凤弦不受刺激,不被伤害,不从此心­性­大变。

不曾被长时间禁锢的黑暗中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黑暗有多么可怕。

云凤弦已经不记得自己呆在这黑暗中的牢室有多长的时间,就得让他想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她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如果那时的自己也有现在的觉悟,是不是一切都将会改变。不再去争取,不再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不再去挑战那些所谓的虚名,韬光养晦的度过一生。。。

恍惚间,云凤弦仿佛看到了那些支持她的伙伴,一个一个在他面前倒下来。被封印在黑洞之中近千年的时间,在她就要忘记阳光的感觉之时,沧海为她寻到了魂魄转世,让她与自己偷偷释放的一缕神志相融合。

重见光明的自己,遇到了几个让她知道心跳是什么感觉的男子。现在的云凤弦,在不愿意回到那个­阴­冷孤独的黑暗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又把她扔进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是她对即将到手的权利选择了放手,是她明明得到高高在上的感觉,更偏爱过自由悠闲地日子,是她……是她错了吗?

旧地重游的云凤弦神志有限不清楚了。前世今生的种种事情,如电影的画面,一页页翻过来,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是她太渴望得到自由,才会在黑暗之中幻想着新的生活;是她太希望有相爱的人陪在身边,才会在脑海出现风紫辉、古奕霖、卫靖临、水忘忧等等的人物;

云凤弦微微张开­唇­,用力的咬下去。剧烈的疼痛­唇­瓣传遍全身,淡淡的腥味自口腔处传开。

云凤弦猛然清楚过来,她的眼角划过一道泪珠,嘴角却微微的绽放一朵绝美的笑容。原来会痛,是真的会痛,还有血腥的味道……她记忆深处所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存在。

借着痛入骨髓的疼痛,云凤弦努力地保持清醒,努力地保持镇定,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别着急,别生气,卫景辰不能把你怎么样。

但是黑暗如此长久,伸手在虚空中,看不到半点痕迹,仿佛这样的黑暗,从来无穷无尽。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大喊大叫是白费力气,垂墙打门是自讨苦吃,寻死觅活是让人看笑话,但是,这么长久,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足以把一个人所有的理智、全部的坚毅,都慢慢的消磨掉、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他所爱、所珍惜的人都怎么样了?古奕霖在哪里。他该会多么忧急焦虑,他若情急与卫景辰起了冲突,会怎么样?

心头绞痛,想要大呼他的名字,握紧双拳努力把疯狂的欲望压下去。

云凤弦努力想要在­唇­边挂上笑容,直到面目僵直,­精­神已疲惫不堪,和上眼,与闭上眼一般无二的黑暗却让她永远无法入睡。

天寒地冻,孤寂的没有人烟的空间里,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楚响亮得让心灵颤抖。云凤弦慢慢地在墙角缩做一团,慢慢地用双臂做一个自己拥抱自己的姿势,慢慢地开始数羊。

一瞬间,他抛开一切思想,只是单纯的、机械的,数着数字。

一只,二只,三只,……四十八只,四十九只……二百八十三只,二百八十四只……三百五十一只……数字从什么时候开始混乱,思绪从什么时候开始混乱。

云凤弦喉咙里一阵­干­涩,呻吟般,叫出一个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名字。不要想,不要想,不应该像,终究还是不得不想起来了。

紫辉、奕霖……被关在黑洞的自己如此的无助,那他们呢?一个被杀人不眨眼的惊鸿虏去,一个身陷在这诡异深沉的炎烈皇宫。。。

别去想,你的猜疑会变成憎恨,你的恐惧会变成愤怒,你所受的痛和伤,会让你无数倍仇恨这个世界,无数倍回报其他人。别在这黑暗中屈服,别让人­性­中最可怕的一面将你击倒。可是,原来,在如此绝望的世界里,想要忍耐着不变成怪物,竟这么困难。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声音,你已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为什么。还要怜惜这个世界。云凤弦闭上眼睛,努力的寻找着千年前刚刚被封印黑洞的感觉,想让自己慢慢的适应这样的环境,只是,不论她怎么去寻找,却根本寻不到当年的感觉,这样的绝望让她快要发狂。

心,在­阴­暗的角落里面冷笑。

为什么,想要做个富贵的闲人,却陷在这无穷无尽的­阴­谋斗争之中?为什么她自己诚意对人,却被人回报以利用、伤害、毒药、陷阱?

她真的错了什么。或是他欠了别人什么,有什么理由要为别人牺牲,而他又有什么理由被关在这种鬼地方,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不去拥有权利,为什么不由一个被害者,变成一个杀戮者,为什么身为天下至尊,却幻想着可以抛去权利,自在生活。为什么不让明月关的人去死光死绝,反正那是他们的责任,为什么一定要为了风紫辉,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反正那个家伙也决不会把他怎么样,为什么要白白成全云昱风,要不然,现在站在全国最高处,指手画脚,决定千万人生死的就是她云凤弦!而绝不是被无助的关在这里,任凭别人来决定未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试着过平静的日子。为什么还要试着去相信,世界上好人会有好报,坏人必有怀抱,人应该做好事,别去做坏事。

云凤弦在黑暗中抖作一团。

好不容易把先前埋藏的心思完全压抑下去,结果却又一试输给了黑暗之境。最疯狂的心思,最隐密的念头,在人心最黑暗的角落,无限的增长。没有人是圣人,没有人永远光明,这些可怕的想法,让他在心头狂喊,别发疯,别想这些事,别让某些人称心如意,别变成某些人心中理想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努力想要坚定,却仍然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为什么努力渴望光明,在这个全然黑暗的世界里,却只像一个笑话。

云凤弦不知道,自己到底坚持了多久,她亦不知道,自己是在那一刻,终于克制不住,崩溃般站了起来,向前冲出去,很自然地,被冰冷的墙壁给撞得鼻青脸肿。明知无用,却还是用力地拍着墙壁,用力地把脚踢出去。

卫景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这个疯子。

也许仅仅是意识到自己快要疯了吧,所以才咒骂旁人是疯子。她大喊大叫着,拼命地踢墙拍门,手脚痛不可支,她发疯般叫着,心中却想要哭泣。明明知道人心的黑暗,却始终向往光明,明明知道人­性­脆弱,却仍然愿意相信人。她云凤弦是看透人心,却还不肯长大的孩子。

执着那可笑的死孩子般善良的原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中,她做的一切,看来都只是一个笑话。

可是,人世如此冷酷,怎么会允许一个孩子,固执的不肯长大。所以,不管她如何努力、如何珍惜,她所爱的,终将被毁灭,她的理想,必会一次次碰壁。在那一次重过一次的痛楚中,他终有一日会长大,会无奈的承认,这个世界,不是美好的童话,原来她的善良,真的只是一个笑话。

原来人应该做的,不是帮人、救人、助人,而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把每一个人的生命当作筹码,把每一条­性­命当作棋子,研究着,让哪些人生、那些人死、哪些人欢喜、哪些人悲苦,然后被无数人欢呼、拥戴,称做救世明君好了。

到最后,云凤弦只能无可奈何的放弃,她在心深处,固执守护的天真。

她的冲击在黑暗中一次次碰壁,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孤独响起,孤独的消失。她的叫声,在黑暗中,无人听见,她的挣扎,在黑暗中,无人理会。这样恒久的黑暗,仿佛是整个世界,他已被天下人遗弃,天下人的生死幸福,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天下人的磨难悲苦,通通都是活该,她又何必在意,何必理会。

如婴儿般团坐在黑暗角落,一直紧闭着双眼的云凤弦猝然睁开双眼,一道嗜血的红光闪过她漆黑的眼瞳,露骨的杀意让她的双眼格外的摄人心神。

是的,她是云凤弦,本来就应该站在最高处,睥晲着众生,­操­纵着百姓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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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五章 黑暗的光明

倒飞回院中,落地后拿不住桩,退出三步,犹自站不稳,不得不再退出四五步,勉强站住脚步,身形一晃、二晃、三晃,才勉强稳住,古奕霖脸­色­煞白,­唇­边一缕鲜红慢慢溢出,倍加触目惊心。

园门外,身量瘦长,面无表情的大内高手,恭敬施礼道:“皇上有旨,请凤夫人安心在三皇子府中静养。”

古奕霖一语不发,只是伸手拭去血痕,毫不犹豫继续向前走。

一只手牢牢将他拉住,声音中隐约带着不忍,“你,冲不出去的。”

“临公子,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古奕霖抬眸看了眼面带为难之­色­的卫靖临,“我也知道你的立场。可是,今天是第三天了,她被关进了黑牢已经三天了,你之前有说过在黑牢之中,呆上两天都会发疯的,便何况……我不能扔下凤弦一个人面对。”

卫靖临摇头,拉住古奕霖的手又紧上几分,眼中悲悯无奈之­色­渐浓,“他不会让你出去的。”

古奕霖咬牙,苍白的面容,倍加悲凉,忽的反手将卫靖临的手握住,“我出不去,你出得去。”

卫靖临眉头不自觉的微敛,幽幽道:“这便是卫景辰的目的之一,你……”

古奕霖眼神坚定地望着卫靖临,他何尝不明白卫景辰的心思,可是现在的他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事情的后果,他的脑海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救出云凤弦,或者在黑暗中陪伴着她。

“这个时候,顾不得这么多了,不管卫景辰要的是什么,临公子,算我求求你,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卫靖临暗自咬咬牙,对于云凤弦的爱慕,和那天的疯狂,他原本只想放在心中,珍藏一生一世。因为他们各属于敌对的一方。他知道他的父皇卫景辰根本不可能同意他以皇子的身份,下嫁给风灵国的皇帝。

男人为妻,这个男子的身份还是一国的皇子,那是多么败坏国体之事。可现在,他那个城府极深的父皇既然让他用男子的身份去勾引云凤弦的注意,甚至用计逼得云凤弦就范。

卫靖临早就知道了卫景辰的用意,却不愿意……偏偏……

“我明白,我都明白了,临公子,求你去陪着凤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只要凤弦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在一起,不论云凤弦的身边出现何人,他都不在乎,不在意,他古奕霖只要云凤弦活生生的让在自己的面前。

“我知道你有事情不能对我说,不过没关系,只要云凤弦能活下来,都没关系!”

事情终于又按着卫景辰的思绪走了下去。卫靖临深深凝视古奕霖,突然,他醒悟过来,良久,才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分隔线

黑牢外表看起来并不恐怖,只是皇宫一隅之际,一处并不太显眼的地方罢了。

走进去,一样有太监、宫女恭敬施礼,一样是雕栏画栋,不同的是,在房子的最深之处,建筑起一面大大的铁门,封闭了一处永远黑暗的空间。

卫靖临来到这里时,同样被太监、宫女拦在外头不让进。他一眼也不往跪在前方的人身上扫一下,径自入内。

管事太监皱着眉,站起身,弯腰伸手妻拦,脸上立时挨了火辣辣的一记耳光。

“我乃当今炎烈的三皇子,你敢把你的脏手伸过来!”

众人一怔,迟疑之间,卫靖临已是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走到最深处的大铁门前,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负责看守的太监,闲着没事,正就着花生喝小酒,远远看到华衣的皇子渐行渐近,吓得手忙脚乱趴到地上去。

卫靖临远远而来,已听得铁门被锤的通通响,里面隐约传来疯狂的大叫声。

“卫景辰,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

“你把奕霖怎么样了?”

“卫景辰,有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你放我出去!”

隔着那么远,也听得出那声音的疯狂和痛楚。

卫靖临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大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地上趴着的太监,结结巴巴地说:“这个人还蛮坚强的,关了三天都还没发疯,只是偶尔喊几声。不过,里头的密室有一些小孔,直通到地底,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有擅长口技的人,今天躲到地下去,模拟她亲近之人的惨叫声和求救声,然后,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卫靖临脸­色­惨白如纸,他内伤未愈又因担心云凤弦而未认真运功疗伤,每每只是强制压下自身的内伤便罢。如果听到云凤弦的现境,他的心猛烈一震,口腔里漫出腥甜味。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口中的鲜血,转头看着那面黑漆漆的墙壁发呆。

一个在黑暗中被关了足足三天,竭尽全力挣扎在理智与疯狂之间的人,忽如其来,听到至爱之人的惨叫声、求救声,是多么惊心动魄。她必会疯了一般地四处冲突,然后一次次被墙壁和铁门弹回。

她会挤命掩住耳朵。却挡不住至爱之人的声声惨呼,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只能想象,因为是想象,所以会更加恐怖、更加害怕,即使是神仙,处在这种境地中,也只能疯了。

他的声音在一瞬间有些嘶哑,“快把门打开。”

后面追来的管事太监总算赶到了,“临皇子,这人是王总管亲自押进来的,门锁上之后,钥匙就被王总管拿走了,王总管一直跟着皇上,不离左右,临皇子要救这个人,何不去求皇上?”

卫靖临什么也说不得,只是无力的看着铁门顽固地挡在前面,无助地听着一声声撞击,无助地任由被关在门里的人,疯狂至极的吼叫着、呼唤着。

他垂放在腰间的手掌不自觉的收紧,然后,扑向铁门,大力拍击起来:“云凤弦,凤弦,你别着急,奕霖没有事,他和我在一起,你别这样,你会弄伤自己。”

云凤弦听不到,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已经疯狂了。她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她拼尽了力量,不肯丧失理智,然而,听到了古奕霖的惨呼声,于是,在心中绷到最紧的那跟弦就此断裂。

是有人在耳边呼唤吗?是疯狂之后的幻觉吗?她通通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听到那一声惨叫时,她就跳了起来,毫无理智地向前冲去,被黑暗的铁壁撞跌在地上,不知疲倦、不知痛苦地站起来,疯狂地摸索着,渴望有一个出路,疯狂地撞击着,渴望能逃出生天。

黑暗让她渐渐失去了思考的力量,长久的禁闭让她失去了分辨事实的能力,她只听得到她心爱的人,在悲惨中呼叫她的名字,她却无能为力,她只听得到她至爱之人,辗转惨呼,不知在受什么伤害,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忘了一切,原则、道理、天下苍生、风灵国的利益,她全部忘记,只记得一个人的名字,她只疯狂大叫。

卫景辰,卫景辰,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正让自己所珍惜的一切被毁灭,真正让自己心爱的人受伤害时,谁还顾得上什么大义、什么良心、什么原则。人心从来软弱,人类何曾经受得起考验,他的善良,也不过是高高在上时,事不关己的悲悯罢了。

不不不,她云凤弦重来便不想做圣人。天下苍生,太过虚无飘渺,国家民族,这话题太大、太迷茫。这一生,她只要她心爱的人安然无恙,她只要她至爱的人不受伤害,和卫景辰合作又怎么样?向魔鬼低头又怎么样,人人心中都住着魔鬼,凭什么她云凤弦就要例外。

她放弃了所有坚持,她只知道疯狂地嘶吼着、恳求着。一次次撞向铁门和四周冰冷的墙壁,不知道已喊了多久,不知道已撞了多久,不知道心如火焚了多久。不知道身上伤痕共有几处,不知道那锥心的痛是因为身体还是心灵,也不知道,隔着一扇门,有一个愿意深深爱慕她的男子,为她心痛如绞,为她呼唤嘶喊。

卫靖临拍打了半日,拍的手心生疼,却还是无法呼醒铁门里已然疯狂的人。他忽看到铁门下方用于送饭送水的小口子,忙道:“把这个打开。”

管事太监扑通跪下来,叩首道:“公主饶命,皇上有旨,除送饭送水之外,绝不可把此门打开,否则不止奴才们的脑袋,并家中父母、九族亲人,一个也饶不了啊!”

卫靖临疾声怒斥:“你……”

只听得扑通连声。其他涌进来的太监们全都跪在地上,叩头连连,齐声道:“皇子饶命。”

管事太监汗如雨下,简直都要哭出声来了:“临皇子,宫中谁都知道你是慈悲心肠,可怜这个被关押的人。也求你大发善心,饶了奴才们一条狗命吧!”

卫靖临咬了咬牙,终于把到口的喝斥又忍了下去。皇宫从来是杀人如草不闻声之处,他们这些听命办事的奴才又有什么罪,要为此赔上­性­命。他一语不发,走到一旁的桌椅处。忽的伸手,抓起一把木椅子,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拿着那木椅子,狠狠砸在铁门上。

太监们,有惊呼的,有尖叫的,有脸­色­苍白要向后倒的,有站起身,扑过来,张开手脚想拦,却又被卫靖临恶狠狠一眼,瞪得呆住的。无数次撞击之后,椅子终于不堪重负,随着一声巨响,震散了开来,断裂处的木刺扎进卫靖临的手中,鲜血顺着那无比柔­嫩­的手心留下来,他却完全不知痛楚,他的手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了。

他信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回身想抓第二把椅子。

管事太监再也不顾得上下之别,半爬半跪地扑过来,张开手臂拦着:“临皇子,没用的,撞不动的,你要珍重身体啊!”他的声音与其说是哀求,不如说是哭泣。

在场有那胆小怕事的太监,已经晕过去了。有的人还勉强跪着,却已经两眼泛白,口里喃喃地只会说:“是梦,是梦,我在做梦。”更多的人只是颤抖着尖叫、劝阻、痛哭。

卫靖临隔着重重的铁门,听着云凤弦在里面疯狂的撞击身,他半支着椅子站立,声音微弱而坚决:“帮我打开小门,我就不撞了。我自会去向父皇求情,不让他处罚你们。”

管事太监愣在那里,没敢说话。

卫靖临叹口气,站直身体,再次要抓起椅子。

管事太监一咬牙,罢罢罢,左右都是一个死,有人求情总比没人求情好。

“临皇子,奴才这就开门。”他跳起来。大步走向铁门前,抖抖索索自怀里掏出钥匙,把那小口子打开了。

卫靖临引发了一直积压在体内的内伤,几乎是踉踉跄跄地扑到铁门前,半蹲下身子。凑在那小小窗口处,焦急地大声呼唤:“凤弦,凤弦。”

铁门里太黑了,窗口又太小了,一时看不到云凤弦的身影,那铁门里的呼唤声,在一瞬间停止,变成死一般寂静,卫靖临大声叫着云凤弦的名字,却得不到一声响应。

卫靖临又惊又急又害怕,什么也顾不得,把自己的右手伸进去,茫然地摸索着:“云凤弦,云凤弦,你在哪里?”

小小铁门被打开时,声音低弱得不能引起疯狂的云凤弦半点注意,可是随后照进这黑暗世界的一线光芒,却让云凤弦所有疯狂的举动,为之一顿。那么小的一个口子。­射­来的光芒如此微弱,但再微弱的光芒,也足以把整个黑暗世界划破,也足以让一双已经习惯黑暗的眼,在这一瞬间因为这灿烂和辉煌而一时睁不开。

云凤弦一生也不会忘记。当她即将被这无穷无尽的黑暗所摧毁时,这乍然照亮整个世界的光明,以及这一片光明之后,那无限美好的声音。

“云凤弦,云凤弦……”

云凤弦全身都僵木在那里,怔怔望着那一线光明。她想说话,可是喉咙­干­哑,她想要动弹,却手脚麻木。听着那男子一声声焦急的唤她的名字,她却不敢应答,唯恐这只是一场幻梦,只要一点大一些的声音、一丝大一点的动作,梦境就会转瞬碎灭。

然后,一只手伸了进来,小小的入口,因为挤进了一只手,而让光线越发昏暗,让人看不太清楚,只知那只手正在略有惊慌地极力向四下摸索:“云凤弦,云凤弦,你在哪里?”

那样急切的声音,让云凤弦终于可以勉力发出一声响应:“我在这。”她的声音,出奇地­干­涩嘶哑,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上一顿,被封闭在黑暗的世界中,足足三天,她几乎已经不会说话了。

卫靖临紧张的声音终于放松了下来:“太好了,你没有事。”

云凤弦的身体已然在颤抖,她咬着牙,依旧极力与内心的疯狂和软弱作战,声音说不出的虚弱:“奕霖……”

“他也没事,你放心,你听到的惨叫,都是父皇为了打击你,让口技高手仿出来的。奕霖在我的府中,只是父皇为了分离你们夫妻,所以不让他出来罢了,他并没有受任何伤害。”

云凤弦全身一松,至此才觉,四肢百骸,无一不离,全身上下所有的伤痛,在同一时间叫嚣了起来。她站立不住,整个身体靠到墙上,慢慢滑倒。

卫靖临有些担心地唤:“凤弦,你怎么样了?”

云凤弦只觉喉咙发哑,答不出话来,她想说“我没事”,却怕那人放心之后,留给她的依旧是一片黑暗——那已让她恐惧入骨的黑暗。

一片沉静中,卫靖临只是沉默了很短的时间,然后轻轻说道:“凤弦,握着我的手。”

如果是平时,云凤弦一定会迟疑、会拒绝,但在这个时候,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孤寂,足以把一个本来坚强的灵魂摧毁。

云凤弦几乎是扑过去,大力握住那只手的。

卫靖临有些痛楚地皱了皱眉,他的手上还有伤,经不起这样的重握,但他一声也不出,只是暗自咬了咬牙,然后反握她的手。

那手指如此冰冷,那双手,仍然带着不能抑制的颤抖,那指尖的湿意,是泪是血,还是冷汗。

他曾答应过,绝不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里,所以,或许不合礼、不合法、不合情,但在这一刻,他不能放开那颤抖的手。他尽量让声音平缓,柔和地说:“我知道你很会讲故事,现在索­性­没事,你给我讲些好听的故事,好吗?”

云凤弦握着她的手,这双手虽然小,在黑暗中,却能给人无限力量。原来,当孤寂时,当冰冷时,只要有一线温暖、一丝安慰,就足以重新给人以勇气,去对抗整个世界的重负。

听到卫靖临的话,云凤弦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古庙……”

隔着一道铁门,只有彼此的手,通过那微小的门户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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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

带些急切与沉痛的声音让卫景辰放下了手上正在批阅的奏折,正视那在殿前,面露焦急之­色­的卫婧仪。“你把云凤弦关在黑牢已经三天了,再关下去,她会疯掉的。”

卫景辰淡淡道:“有小临在,她不会。”

卫婧仪苦涩地说道:“父皇的用意,是不是就在于此?”

“不错,我要的,就是云凤弦感激小临、顾念他,就是要让他在她心中,拥有不下于古奕霖的地位。”

卫婧仪长叹一声。“父皇,就因为云凤弦喜欢男人吗?你便真的让三哥去做她的男宠。。。还有云凤弦受此折磨,必会记恨父皇,她毕竟是一国之王,父皇对她有所图,他日她若报复炎烈国……”

“她会记我的仇,但她更会记小临的恩。有小临在,我便应该助她成为风灵国真正的掌权人,不但使炎烈国从中得利,又可拉下云昱风这盖世奇才,她本来庸碌,又顾念炎烈国的小临以男子之身跟随她,风灵国将不再是我炎烈国的心头大患。”

卫婧仪几乎有些愤然了,她的父皇真是太可怕了,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的计划,竟然要毁了她三哥的一生。“可是三哥呢?三哥若是也记恨父皇呢?”

一句话出口,卫婧仪已经顾不得是不是失言,只是死死盯着卫景辰。

是因为烛光摇曳吧,卫景辰的脸­色­似乎略略白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小临或许会负他的父皇、负他的君王,但绝不会负他的国家。”

他在昏暗的烛光中抬眸,眼中光华逼人:“卫靖临,必不负炎烈。”

卫婧仪沉默。

卫靖临,必不负炎烈,所以,他活该被出卖、被伤害、被利用,而这一切的主使者——他的至亲。

卫景辰一怔,抬眼望卫婧仪,眼神幽不可测,声音带点叹息、带点失望:“小仪,你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卫婧仪在心中冷笑一声,她应该高兴她不用远嫁他国,还是应该高兴最疼爱她的三哥找到了好的归宿。。。她头也没有抬一下,依旧保持着俯首的姿势:“父皇,儿臣不该问,但儿臣不得不问。”

卫景辰眼中锐气一闪而过。

“为什么?因为你是朕的女儿,炎烈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卫景辰声音带笑,却让人闻声心寒。

卫婧仪额上已有大滴冷汗滴落,却毫不迟疑地大声答:“因为我与三哥是兄妹,而今,他替我远嫁他国,我无力阻拦,但至少我该为他求个明白。”她抬头,眼神坚定至不可思议:“若能全身自保,却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皇上会宠爱这样的人吗?就让我也持宠胡为这么一回吧?”

卫景辰沉默地看着她,这样伏拜而屈服的姿势,却又是那样坚决而不肯妥协的眼神。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轻一声叹息:“小仪, 谁不是神仙,就算是君王,也不可能同时顾全所有人,有所得,就必有所牺牲。”

卫婧仪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地回道:“当被牺牲者不是我们自己时,我们才可以说出这样轻松的话。”

这句话顶的太不客气,就算降下大不敬的罪名可是完全合理的。

卫景辰却轻轻苦笑起来,莫名地,竟有些怀念了。

“你一直都想顾全每一个人,可是你还有什么力量去保你的三哥呢?小仪~”

卫婧仪慢慢地抬起头,她却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至少,我曾经尽过力,至少很多年以后,回想今日,我不会后悔。”

卫景辰看了卫婧仪良久,才轻叹一声,道:“云昱风借用山海湖城一事,把武林势力扫荡殆尽,将越国势力全部消灭,就连商会的财富也皆为朝廷所用。世人皆道,云昱风将国内所有隐患一扫而空,却不知,风灵国最大的隐患,云昱风根本无力去动,也无胆去动。”卫婧仪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心间才慢慢升起明悟:“古家!”

“不错,当年云古共创天下。云家得帝位,而为了补偿古家,云古代代联姻,云家之子,正妻必是古家之女。若是王爷能太庙跪拜,交出封邑,还有不娶的权力,而皇帝,完全没有选择之权。

当初风灵国太祖,立下血誓,凡风灵国帝王,有负古氏,不以古女为后者,两家子弟可共击之。这一句誓约,成了风灵国最大的隐患。如今古家是风灵国除皇室外,最大的氏族,拥有仅次于帝王的权力,云姓之子,无论是皇帝、王爷、侯爷、国公,其正妻皆是古家女,太子、王侯嫡子,皆为古家女儿所出。天下最肥美的封地,有一大半属于古家,古家男子还在娘胎里,高官厚禄已是命中注定。这么多代以来,有谁能记得清,有多少官员是姓古,或是古家,门生子弟?”

卫婧仪茫然道:“可是古家与云家代代联姻,彼此关系坚不可摧,古家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皇家最坚定的支援者。”

“古家支持的是皇家,而不是任何一个皇帝,一旦他们觉得皇帝的存在不符古家的利益,就会毫不犹豫的背叛,反正每一个宗室嫡子,都是古家的外甥,所有人和古家的关系都同样密切,可做的选择太多,反而没有忠诚可言。

当初古凝寒和云凤弦,就被古家毫不犹豫地抛弃背叛,古家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势,更加进窥皇家,密探皇室的一举一动,连云凤弦离京之后。也被古家严密监视。古家人甚至连皇后,或各家正妃,在必要时,都被家族付于如此任务。

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皇帝,或像云昱风这样的人,真的能容忍,自己的治下有如此不在掌握中的势力吗?真的可以忍受,枕边人随时变成窥探者的痛苦吗?”

卫景辰冷冷一笑,看着这个他从小疼爱的女儿,继而道:“云家真的不介意古家的权势和行为吗?当初二家共得天下,有荣辱与共之盟,但多少代之后,还有人记得祖先的情分吗?剩下的不过是让古家吸食云家鲜血的束条约罢了。

这么多的明争暗斗、恩怨情仇,云家的男子,真的不记得其中的痛苦?这么多年来,云家的财富势力,有增无减,横行霸道者,贪赃枉法者,何曾少过?只是云家纵有帝王之业,也无法像对普通人那样惩治古家。古氏是云家世代之姻,也是云氏男子中,有识之士的心头之患。”

卫婧仪不明白平日不喜多说的父皇,今天……不过他所说的一切,自己根本便听不明白,若是古家是云家的绊脚石,那和她的三哥卫靖临有什么关系,甚至要委屈他以男子之身下嫁给云凤弦,真是天大的笑话。难不成英明神武的父皇开始变老,思想也……她仍然觉得迷惑不解,又不禁问道:“可是,这一切,与三哥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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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6章 靖临之心

“古家是云家的大隐患,只是现在仍含而不露,不足以动摇风灵国的稳定。云昱风以及历代风灵王,不是不想动古家,而是古家的势力盘才根错节。与云家又牵扯不断,难以斩清。

限于祖训不可违,国之根不可动,后宫中,更没有任何一个身份地位——足以威胁动摇古家女儿的妃子,朕本要把你下嫁与云凤弦,没想到她竟然喜好男­色­,那么朕便成全她。”

卫婧仪只觉心头一寒,她明白卫景辰的意思,没想到这个宠爱自己的父皇,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父皇,你明知如此险恶,竟还要我们……”

“小仪,你是我炎烈国的公主,身份尊贵无比,背后又有我炎烈国的铁骑在,就算是古家也要再三考虑,云昱风也不会允许古家胡作非为。竟然小临对云凤弦有好感,那朕为他们再背后牵牵线又如何。还有云凤弦速来只知恩图报,一旦欠了你和小临的情,对你们二人有了情义,就会不顾一切的维护,善待你们的。

就算是古奕霖,也非承你和小临的情不可,自然不能不保护你们。如若你为云凤弦生下皇子,而古奕霖却无所出,古家会何等惊慌失措。古凝寒只生云凤弦一子,其他皇子皆诸妃所出,封直系皇兄、皇弟为储君的戏码不能再演一次,若想封旁系古氏所出的皇子为储君,名分礼法说不过去,云昱风也不会允许。

古氏必不甘心皇位旁落,到时纠纷一起,必会引发风灵国动荡。”

卫景辰寒光一闪,平静地继续道:“古家不动你们,大势将去,古家要动你们,云凤弦会毫不客气和楚家翻脸。古家就算想再送一个女子进宫,以云凤弦的­性­情,也不会再接受。”

卫婧仪抬头凝视着这个她视为偶像的男子,她早应该知道的,不是吗?希望他们二个人,能换来风灵国的忠诚,这是多么好的买卖,不过……她迟疑一会,方问道:“若是我不生子呢?若是古奕霖生下皇子呢?”

“你放心吧。你一定会生皇子,随你陪嫁的人中,会有各种人才,能施各种手段,善用诸般药物,无论如何,你都一定会怀孕,就算一次生不了皇子,多次之后,总会为大风灵国生出下一个皇帝来的。而古奕霖,永远也没有机会生出孩子来。”

卫婧仪神情一震:“你的意思是,你要杀……”

卫景辰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不会和云凤弦结下永世不能化解之深仇,这里是炎烈国。而皇宫中,能影响女人生育的药物,从来没有缺过,要把药下的无声无息,不为人所察觉,也从来不是太难的事。”

卫婧仪知道皇家没有纯粹的亲情,她早就明白了。不过想到古奕霖,她的脸­色­铁青:“父皇,你已经下过手了?”

“我若没有动手,你知道真相,自会不惜一切阻止我。我既已动了手。反而可以无所顾忌地告诉你一切,因为我根本不用担心你把真相说出来。云凤弦如果知道古奕霖受了伤害,风灵国如果知道皇后遭受这种毒手,炎烈国和风灵国之间的倾国之战。必然爆发。生为公主的呢,卫婧仪,你不敢!”

卫景辰不知是残忍还是悲悯地望着她:“所以,知道了真相,你也只能嚼碎了咽在肚子里,不能吐出一个字,面对云凤弦的时候,你只能陪她笑、陪她闹,不能告诉她,妻子已遭毒手。你没有选择。”

卫婧仪全身颤抖。脸上惨无血­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是否已后悔,问我真相?”卫景辰凝视卫婧仪,视线却穿过她,不知望向多么遥远的地方:“小仪,若你不是女儿身,为父会深感心慰。小临那孩子­性­子本就女气,成不了大器。反而是你,若不是为父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为父真是舍不得放你去风灵国。父皇是天子,是炎烈的支持,站在这个高岗上,必须选择保护一些、割舍一些。在你选择保护炎烈国时,就已经注定没有资格再帮云凤弦或小临,或者……”

他语气一顿,“其他的朋友、兄弟。”

卫婧仪沉默良久,才语气软弱地问道:“真的,只能舍弃三哥吗?”

“你可以骂我无情冷酷,但你不是我,你只想保护你身边重要的人,你可知道,想要保护一个国家和无数百姓的感觉?”卫景辰站起来,徐步至窗前,目光遥遥望出去,神­色­怅然,“你知道强邻在侧,日夜不宁,寝食不安,是什么滋味?炎烈国曾灭过许多国家,看着那些百姓成为奴隶,看着那些国君被关在囚笼中游街,望着那比邻的强国,一天天兴盛强大,看着云昱风那样的盖世奇才的种种作为,想象着有一天,我会被关在那样的囚笼中,我的子民会成为奴隶时,是什么心情?小仪,你明白吗?”

卫婧仪沉默地听着,一语不发。等到卫景辰讲完,她黯然地行礼告退,只觉手足酸软,连站立似乎都成了一件至辛苦之事。

她的三哥,她那可怜的三哥,明明知道自己会成为父皇的棋子,还是要去见云凤弦,还是要她来金銮殿求情。明明都已经猜测到父皇的心思,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按着他的意思走下去。这是何苦,何苦……

卫婧仪的眼睛突然闪过云凤弦那双灿烂星眸,猛然间,她明白了卫靖临的选择。不是父皇卫景辰的逼迫,而是睿智如他,甘愿按着父皇的意思走下去,他,想和云凤弦呆在一起,不管任何的身份,甚至是一个让人看不起的男宠……

看着卫婧仪孤单的身影向同样黑暗的殿门外孤寂走去,卫景辰忽然轻轻道:“婧仪……”

卫婧仪闻声,止步。

卫景辰迟疑了一下,才道:“不要再想要保全所有人了,这是连神仙都做不到的事,何况你,不过是一介凡人。”

卫婧仪的声音软弱又飘渺:“父皇,其实你一直什么都知道,是吗?”

卫景辰不语。卫婧仪轻轻叹息一声,出殿去了。烛光下,他有些摇晃的身影,飘渺虚弱,如一缕游魂。

=分隔线==

云凤弦的手指轻轻松开,然后在下一刻,被另一只本已交握的手更用力地握住。她的心猝然一颤,紧紧相握的手上传来的体温,似曾相识。

“凤弦~”卫靖临轻轻呼唤,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松开云凤弦在黑暗中的手。

云凤弦轻轻说道:“我好多了,你不用守着我。”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不再疯狂。

卫靖临的嘴角泛出一抹浅浅的苦笑,然后轻轻笑道:“我原本,也没什么事。”

云凤弦沉默了一会。轻轻道:“奕霖。”

卫靖临微一颤,沉默无语。

云凤弦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松开这孤寂中唯一的温暖。慢慢移动身体,远离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小临,奕霖得不到我的消息,会受不了的。”

卫靖临这一次,没有再反握她的手。

古奕霖这几日的焦急、忧虑,几次三番试图冲出去,而屡屡被挫后的痛苦,他的看在眼中。虽然他暂时安慰了古奕霖,答应尽力帮助云凤弦。但是,没有他在旁边宽慰劝说,古奕霖一个人,关在宫殿里,得不到一丝消息,坐立不安之余,又会受多少煎熬苦楚。

他不可能一直安静地等待下去,一旦他的耐­性­用尽,他只能选择去闯去拼。然而,在这深深宫中,他的力量如此微薄,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只会让他自己受更重的伤害。

卫靖临为难的皱起眉,他不能抛下那在黑暗中孤独一个人的云凤弦,虽然她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但一开始她那几近崩溃的疯狂依然令一卫靖临觉得惊心动魄。

同时,他也不能扔下那被软禁在华丽宫殿中,心如火焚的古奕霖。在寻找云凤弦下落的相处中,因着对同一个人的关切,让他们相依相靠,亲眼看他的血泪、他的刻骨柔情,令他深深动容。

云凤弦的声音有些无力,却有更多的坚决,“小临,请你回到奕霖的身边,告诉他,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

卫靖临不答,他可以想象得出,回到古奕霖身边,古奕霖只会一直祈求他。“临公子,请你在云凤弦身边,别让她孤单一人。”他只得一个身子一双手,如此张徨失措,软弱无力。

卫靖临闭上眼,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小临,求求你。”

云凤弦那沙哑的声音,让卫靖临的心痛得颤抖起来。他不敢舍云凤弦而去,再给她一次悠长的黑暗、无尽的孤寂,他不敢弃古奕霖于不顾,任凭他在烈火地狱般的煎熬中受苦。

他留下,古奕霖会疯掉,他离去,云凤弦会疯掉。

沉默了很久,卫靖临才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小门中缩回来,动作僵硬而迟疑。

随着他手臂的退出,更多的光芒从小门里­射­进黑暗中。

云凤弦在黑暗里微弱的光明中,强要勉力一笑。在这一刻,他担忧古奕霖,胜于他自己。

卫靖临缩回手,却没立刻站起来,而是把手贴在铁门上,默然良久,才轻轻说道:“凤弦,不要着急,等着我,会有好消息的。”

云凤弦努力发出一声笑,道:“好。”她不知道这场折磨何时是尽头,但是,有了这黑暗中的一线光明、孤寂中的一丝温暖,她将竭尽全力,坚持下去,对抗下去。

卫靖临站起身,向外走去。

管事太监过来想把那小门关上。

卫靖临厉声喝道:“住手!”这声音太尖厉、太凶狠,把管事太监吓得一哆嗦,头也不敢抬,直接往地上跪去。

“皇上很快就会下旨放她出来,在这之前,不许关上小门,否则我杀了你。”素来以仁慈良善而闻名宫禁的卫靖临,生平第一次对人发出凶狠的威胁。看着伏地颤抖,只知点头的管事太监,他扭头快步而出。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那个对最卑下的宫人,也和颜相对的少年,已变成恶形恶状狰狞的鬼怪了吗?为什么,他伤心悲凉,却绝不后悔。

云凤弦靠坐在墙角,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暗中唯一的光芒,把耳朵贴在墙上,细细地倾听他最后的话语、渐渐远去的脚步,以及其他人的呼吸声、低语声。没有人会知道,对于一个长期被禁锢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孤独中的人来说,一点点声音,会让人多么振奋、多么激动,会给人多少勇气。

卫靖临的脚步声,已远不可闻,她仍旧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因为全部心神用来去追逐那脚步声,所以不再注意身体的伤痛、四肢百骸的呻吟。

到最后,她也不曾对他说过一声谢,这一切,已不是一个谢字可以回报,只是这一生,她都将永远忘不了那黑暗中十指交缠的温暖,疯狂时,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小临,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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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7章 焚楼表心

“皇上!”

飞奔而入的太监匆忙的禀报,让卫景辰止住了正要远去的步伐。

“三皇子一个人走进登月楼,下令端进去十几坛烈酒,又把所有宫人全部赶出,奴才们请皇上前去相见。”

卫婧仪的步伐一顿,心间一凛:“三哥想要­干­什么?”

卫景辰却是毫不迟疑,站起身来,道:“我们同去看看。”

登月楼,楼高七层,本是前朝皇帝,为夜间挨近月亮而建。今夜月光如许,灯光如许。卫靖临独自一人,一手举着烛火,独倚楼前,静静望着远处的黄罗伞盖、君王仪仗,渐渐近前。

远远看到卫景辰现身,他便高声道:“父皇,你把她放出来吧!”

卫景辰冷冷问:“就凭你一句话?”

卫靖临微笑,他凝视着这个一直很陌生的父亲,幽幽道:“就凭……”他后退一步,退入登月楼中。他轻轻松手,蜡烛悄然落地,然后轰然声响,登月楼中四面都飞腾起熊熊烈焰。

卫景辰脸­色­一变,“你……”

卫婧仪惊呼一声‘三哥’,飞速冲过来。

几个随驾的侍卫也都疾扑向前。

王总管脸­色­大变,连声大喊:“快救火,快救三殿下……”

“谁也不许进来!“卫靖临喝了一声,反手竟亮出一把匕首,直接架在自己脖子上:”父皇,我知道宫中高手很多,但是,隔着大火,想要阻止我自尽,怕也来不及吧?”

卫景辰的脸­色­在飞腾的火光中飘忽不定,冷冷喝了一声:“停下。”

除了卫婧仪,所有扑向摘星楼的人,身形都为之一顿。

卫靖临轻轻道:“婧仪,你可要害死三哥?”

卫婧仪猛然咬牙握拳。踉跄着,堪堪在楼前止住步子,熊熊的火焰,映的她衣发皆红,脸上也激动的一片通红:“三哥,你疯了!”

卫靖临平静地退到登月楼的最中间,暂时不曾被火焰波及的地方,“刚才,我把烈酒洒在四周,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烧起来。这位楼是砖木楼房,这么大的火,若不下大雨,若是无人救火。必会一直把整座楼烧尽。皇上,我现在就往楼上行去,若你不能在火烧到第九层时,把人放出来,我就会被烧死。若你让人冲进来带我走,或过来救火,我就会用这匕首刺下来。父皇,你素来是知道我的,我说得到,做得出。”

火焰在卫靖临的身周烈烈燃烧,他却恍若未见,从容说完一席话,再也不曾往外多看一眼,转身徐步登楼而上。

卫景辰,没有我的存在,对于凤弦,你是不是又少了一步妙棋呢?

卫婧仪转过身,急叫:“父皇……”

卫景辰眼神幽深,淡淡道:“最快的速度,带她过来。”

王总管应了一声,转身像风一样融进了黑暗中。

卫婧仪回身大叫道:“三哥,皇上答应你了。你先出来,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卫靖临听而不闻,步步上高楼。烈焰在他的足下燃烧,他刚刚踏过的楼梯转眼崩塌,他已转过楼角。上至二楼,没有开窗,没有启门,再也不曾看到楼下那一同长大的少女,惊慌急切的目光。

只有耳旁,听得那一声声唤:“三哥,三哥……”

他微笑。婧仪,你如此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卫景辰他肯放人,不是因为被我威胁住,只是因为,这一幕,正是他想要云凤弦看到的,我若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他又岂肯饶了云凤弦。

这么冷的夜晚,烈焰的灼热,隔着楼层,依旧袭人而来,迫得他不得不飞快顺着楼梯往上飞奔。

登月楼的顶方,他已置美酒。能在如斯明月下,伴那烧尽浊世的烈焰一起品酒,笑赏这满天月光,亦是乐事吧!

楼上头的卫靖临,推开窗子,看着楼下,烈火熊熊,整座楼宇,便似火焰中,转眼便将飞腾的世界。

楼下人头攒动,无数人正飞快奔来,无数宫人提着水赶来救火,却碍于严令,不得不束手站立。

卫婧仪冲到卫景辰面前,激动得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他,只是微微一笑,轻轻伸手,把案头酒壶取来,悠悠自斟一杯,在这漫天星月,浊世烈焰中,一饮而尽。

卫婧仪在卫景辰的身旁,嘶声大喊:“救他出来,我只打,你有办法的!”

卫景辰默然无语。

“我知道你要让云凤弦亲眼看到三哥为她做的一切,可是,不值得,不值得用三哥的­性­命来冒险,谁知道会不会刮起大风,谁知道这楼能撑多久,谁知道大火多久烧上第九层,这楼子会不会塌下来,谁知道,等云凤弦来时,大内高手就算冲进去救人还来不来得及……”

卫婧仪疯狂地叫着,然后卫景辰大喝一声:“住口!”

在飞腾的火焰中国,卫景辰的眼中一片赤红,不知是噬血的狰狞,又或是痛心的疯狂。那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帝王,忽然自制全失,狰狞凶狠的一声呼喝,令得卫婧仪疯狂的大叫为之一顿。

然后,卫景辰眼中的历红慢慢淡去,那隐约的愤怒、疯狂、忧虑,最后统统褪为冰冷的淡然:“这是,靖临自己的选择。”

卫婧仪手足冰冷地望着他,良久,慢慢扭过头,不再多说一个字,不再多看他一眼。

这一刻,她的心,也完全冰凉了。

时间,也许过得很快,怎么转眼之间,那飞腾的烈焰,就把整个世界,映得一片血似的鲜红。

看着那火焰飞腾直上,迅疾地往高处一层层吞噬这­精­美华丽的楼宇,听着火焰烈烈燃烧的声音。听着楼宇里某些东西,燃烧倒塌的声音,看着那楼宇最高处,绝美的少年,倚栏而坐,清雅的容颜,似忧似思,闲闲自斟美酒。时而一饮而尽,时而一翻碗,把满杯美酒,敬了眼前这如许的烈焰。

那万丈烈火中的人,恍然似要浴火而飞,却叫人痛彻心肝。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满手满身,都已布满冷汗。时间也许过得很慢,为什么这么久,仿佛已过了一百年,那等待的人,仍然没有到来。为什么这么久。

仿佛已过了一百世,那关心的人,依旧被困于熊熊烈焰之中。每一刻的煎熬都痛不可当,身在火焰之中的人,把生死祸福尽皆忘怀,身在烈焰外的人,心却早已如火焚油煎。

然后,有人扑至身边,“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卫婧仪木然转身,看到了云凤弦前所未有的狼狈样子——头发全部发­干­打结。额上肿了一大块,脸上还留着­干­涸的血迹,整个人瘦了一圈都不止,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衣服全带着一股酸臭之气。

但这个时候,她无心关切云凤弦曾受到过的伤害,勉力发出微弱的声音,“三哥,用­性­命威胁父皇,放你出来。”

云凤弦怒视卫景辰:“为什么不救他出来?”

卫景辰嘴­唇­微动,似乎要做回答,又似乎想发什么命令。

但云凤弦根本没有待他回答,已经毫不停顿地冲了出去。她冲向熊熊烈焰中。冲向那随时可能倒塌的楼宇中,她冲过一个提着水,茫然无措的太监时,顺手夺过水桶,往自己身上一淋,信手抛开水桶。即使是夺桶、淋水、弃桶,这一系列动作之际,她的身形也没有丝毫停顿,直到跃入火焰里。

大火飞腾如魔鬼的呼啸,转眼间,把她的身影吞噬,再也看不到一点影子。

卫景辰轻轻吩咐一句,十几个御前高手,已扑至登月楼四周,人人把身体淋个透湿,个个双目炯炯,盯着楼宇,却仍然没有动作。

“父皇,你还要等!”卫婧仪的声音因为气愤忧急,已经嘶哑。

“也许,让云凤弦亲自救他出来,更好。”卫景辰的声音在火焰中,依旧冷静至不可思议。

“只要有一点差错,他们就会一起死在里头,何况,也许要赔上他们十几人的­性­命。”

卫景辰只是淡淡看了卫婧仪一眼。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凝视着火焰。

那又如何呢,在国家的利益之前,在国家的谋划之下,十几个人的­性­命,又如何呢?

他眼神冰冷地望着火场,平静地吩咐道:“请凤夫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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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凤弦冲进了火焰中,到处是烈焰,到处是能把人灼成焦炭的炽热,身上的湿气,仿佛在转瞬之间,就已经被烘­干­了。她把身体内的风灵之源施至极处,但无所不在的火焰还是吻上她的衣角、头发,她一只手忙乱地拍着身上着火的地方,一只手胡乱挥着,想挥开眼前的灰尘、浓烟,在这地狱的火焰中,寻找前进的道路。

一楼的楼梯早已倒塌,她好不容易找到楼梯口,一跃而上,二楼的地板已化为火海,她的双足刚一沾地,就烫的跳起来。她勉力挣扎着,在没有被火焰烧到的桌角、柱上、窗边、飞跃腾挪,终于跳上三楼。

烈火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情,四周都是火焰,不见丝毫生机,隐约中找到了通往四楼的楼梯,她飞奔而去。火焰似死神的长刀,无情地追斩而来。她在楼梯上奔跃,火焰也无情地蔓延。

此时的云凤弦和烈火争抢着时间,不敢回头,她刚刚踏过的楼梯,已被烈火漫布,不敢停留,她刚刚借力跃起的楼板,已在下一刻,轰然倒塌,追向下方,无尽火海。

冲到第九层时,云凤弦连脚都软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轻功可以这么好,从来不知道,在绝境中,一个人的爆发力可以这样强。她以为自己会力尽瘫软下来。结果,却还有十足的力气,大声呼唤着:“小临!”

她在浓烟中微敛着眼,一边咳嗽,一边冲向前方。

“凤弦。”

有些惊异的叫声响在耳畔,有一双温柔的手从旁伸过来,努力地拍打她身上着火的地方。

云凤弦的眼睛,被烟熏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在一片迷茫中。抓紧那只手:“小临,我们离开这里。”

卫靖临在九楼待了这么久,也早被烟熏得眼泪长流,呼吸不顺。他一边咳嗽,一边努力挣扎:“不……云凤弦……你的武功……不能带我们两个……冲出去……你走吧……卫景辰的侍卫会……来救我……”

云凤弦一语不发,手上一用力,卫靖临惊叫一声,跌入她的怀中。

云凤弦抱住他,大声喝道:“抱紧我。”

卫靖临惊呼:“凤弦,别……”

云凤弦没有时间与他分辨,她也忘记了卫靖临有着与水忘忧相持以对的武功,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不曾在炎烈国施展过,她没有时间同他争执,她只知道,在黑暗里卫靖临不曾放开他的手,在烈火中,她也不会放开他的手。

脚下灼热如许,第九层的地板已经被火焰穿透了,回头处,来路漫漫,是无穷无尽的地狱烈焰,退路已被截断。云凤弦更不疑,跳起来就往前冲,四周烈火以惊人的速度合拢。

脚下不断有楼板倒塌,身旁不断有栏杆断开,头顶不断有梁子、木头、瓦片掉落。

云凤弦半俯着身,用身子护着卫靖临,直冲往窗子。大开的窗子四周。也已是烈焰熊熊,她从无数火焰中穿出,从九楼的最高层直往下方跌落。她的轻功还不足以抱着一个人,从九楼直接落地而不受伤。她一手抱紧卫靖临,一边咬着牙在飞落之时,用左手往熊熊燃烧,正哔叭作响的窗栏处一搭,借力一个空翻,缓解了下降之力。

每下一层楼,她都或以手搭,或以脚蹬,缓冲降落之力。

卫靖临借着两个人相抱得没有一点缝隙的身体,暗中把自己的绵力输送过去,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云凤弦有所帮助,他也只能用着自己的方法去解决他们的困难,因为他的身不由己。浓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云凤弦咬着牙把手脚伸进火中借力,看不见云凤弦,已痛至抽搐的面容。

即使如此,云凤弦在双脚沾地时,全身一震,几乎栽倒。他一个踉跄,半跪在地,这一瞬,几乎把牙咬碎了,才勉强撑住,没有松手倒地。她用自己的身体做了缓冲,不曾让卫靖临受伤。她只迟疑了一下,身后一楼的火舌已卷至,她强振­精­神,跳起来,抱紧卫靖临,向外冲去。

就在大火把整个摘星楼完全吞噬的时候,所有围聚在四周的人,终于看到了云凤弦与卫靖临。

云凤弦全身都带着风铃皇族特有的风灵之源,这股特殊的气息护住了她的全身。除去她那张抹了黑灰一般的脸,和一双闪着光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卫靖临抬头,眼中一片通红,不知是不是被烟熏所致。他只是向四周微微一笑,伸手到袖子里,居然慢慢摸出一把小小的­精­致白玉酒壶,和一只玲珑剔透的白玉杯。他在云凤弦怀中,旁若无人地倒酒,松手抛出酒壶,任它在火焰中轻轻炸起一串烈焰。

他双手拢杯,遥遥对着卫景辰一敬,慢慢饮下,双袖拢着酒杯饮酒时,自然没有人看得到他嘴角的那一抹冰冰的嘲笑。

“皇上,我的父皇,你今夜真的以为会高枕无忧吗?”

云凤弦望着卫景辰,咽喉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知是想要怒斥,还是质问,却因为过于激烈的感情,而发不出声音。而在她好不容易略略平定情绪之后,却已经无力也无心在对他说任何话了。

因为,在黑暗的深处,有人慢慢走来,火光把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人们看好戏一般,目不转睛,望着渐渐接近的三个人。

卫婧仪却后退一步,侧过脸去。

三哥,云凤弦,古奕霖!

她已不忍再看任何人的表情,不忍再听任何人的话语。

砰然声起,震天动地,哗啦啦大厦倾,整座登月楼终于倒塌下来。烟尘四起,烈焰纷飞。

一根断梁腾空飞起,正好击向云凤弦的后背。

云凤弦却只痴痴望着古奕霖,浑然不觉即将到来的危险。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古奕霖大叫一声,扑向云凤弦。

云凤弦扯出一个笑容,想要对古奕霖说些什么,却最终,全身一软,最后一丝力气用尽,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光明,就这样在她的生命中消失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古奕霖适时扑至,一手扶住倒地的云凤弦,一手扯住跌落的卫靖临,一左一右,哪一个都不忍放弃。他只顾着护卫他们,却浑忘了那一段迎面而至的木梁,被生生撞中心口,吐出一口鲜血。

卫靖临猛抬头,只觉脸上一热,那一口血,就溅在脸上,一时心慌意乱,不知是谁受伤,不知是谁的鲜血这般灼人,只得失声喝道:“你们怎么了?”

一时间,古奕霖也顾不得此刻百感交集的心情,更无心去理顺刚才那一瞬,不知是痛是伤是喜的心境,只是惨笑一声:“我没事。”然后凝望云凤弦,疾声呼唤:“凤弦,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卫婧仪奔上前两步,却又驻足不行。

“御医给她看过病,也许是因为中毒,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她的身体很虚弱,经不起太大的伤害,否则就有可能陷入长时间的昏迷。”卫景辰淡淡道:“她被关了那么多天,肯定会发疯一样到处乱撞,身上一定受了不轻的伤,刚才冲进火里,被烧伤烫伤,再加上体力透支,晕倒是肯定的。”在他说话之间,已经有无数人冲上去了,泼水的泼水,扶人的扶人,迅速抑制住蔓延的火势,把云凤弦三人扶离危境,早准备好的太医也抱着医箱挤了过去。

“有太医在,这点事,无碍的。”卫景辰说得漫不经心。

卫婧仪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望着被无数人包围着的三个人,良久,终微微一叹,转头离去。

她没有请旨,没有告辞,可谓大不敬了。

卫景辰也没有生气,没有质问,甚至从卫婧仪转身,到远去,他都没有回头,再多看她一眼。

他只是静静望着已成灰尘余烬的登月楼,静静望着被围护着的三个受伤的人,然后,淡淡吩咐:“好好照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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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望着那立在高楼之下,不知正在谈些什么的两个人,火雀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迟疑起来。

惊鸿似有所觉地抬眸遥遥望了火雀一眼,只不过是淡淡一扫,目光甚至不曾在火雀身上停留,火雀却觉有如冷电袭来,再不敢犹豫,大步上前靠近惊鸿,低声报道:“卫靖临在园子附近徘徊不去,苍鹰已经过去了。”

惊鸿一挑眉,长身而起。回头看了风紫辉一眼,也不出言交代一下,就已经消失在火雀视线之中。看不到任何运劲作势的动作,看不到急掠的身影。甚至连远去人影都看不到,仿佛只在转瞬之间,她就已到了遥不可望之处,这不是武功,根本就是神力嘛!

火雀摸摸头,不知是惊是羡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跑去。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冲突吧,应该不会让苍鹰和那些叔叔伯伯们,又大骂一通吧。应该……唉,这年头,连尽忠职守都是错。

一大清早,卫靖临就在园子附近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一点掩饰行迹的意思也没有,一边走着,一边在心中数,等数到一百八十二时,终于听到耳边一声怒斥:“你不想活了!”

卫靖临来不及回答,已被一只微冷的纤手,牢牢抓住,整个人飞腾了起来。

是飞跃速度太快,一时间呼吸不顺,内息岔气。还是那强抑了一夜的悲愤痛苦,被这一声看似气愤,实则关心地喝骂全部勾起,统统爆发,他只来得及叫一声:“姐姐~”就晕了过去。他没来得及看那人铁青的脸,没来得及告诉那个人。姐姐,当一个人悲痛到极点时,活不活已经没有意义了。惊鸿是打定主意和卫靖临老死不相见的了,如果卫靖临不蠢得跑来送死的话。她原本是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直接从半空中扔下去,如果卫靖临不是晕倒在她身上的话。

所以,她现在,只能一边用手把柔和的内力渡入卫靖临体内,一边在心中痛骂自己的愚蠢。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把卫靖临送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大白天,仆从如云的临王府,她却来去无踪,没有人能看到她一点影子。

踏入内房,并无一个闲人,惊鸿把卫靖临扔回他自己的床上,然后毫不犹豫转身便要离开。衣角的拉扯,使她只走出一步,转头看时,才注意到在昏迷中,卫靖临依旧牢牢抓着她的衣襟。

她只一挑眉,便立掌如刀,轻轻挥下。一截衣角,被她的­肉­掌如刀锋般削断,垂眸之际,真正正视了卫靖临的面容,不觉微微一怔。也不过数天功夫,他眉间忧思愈加深重了,便是昏迷之中,仿佛也带无限伤怀。多年前那灿烂微笑,眼睛澄澈的少年,再也找不回来了吧!

惊鸿转头走出几步,终究还是回首,踱回卫靖临的身旁,轻轻拉起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坐在他的床边,开始静静地等待。虽然很可能是些讨人厌的废话,但是既然他这样不顾死活地撞来,就再听一次吧!

在内心深处,惊鸿为自己无肺的心软而轻轻哂笑。她生­性­孤寂­性­子冷淡,对人少有真情,便是多年相随,生死相护的下属,她也很少给以好脸­色­,但对卫靖临,总是会莫名心软,总是不能不善待。

手下多少人忧心当年那一场姐弟的布局弄假成真,多少人不径为什么卫靖临是异数中的异数。其实只不过……

“姐姐!”晕迷中,卫靖临轻轻呼唤,多少压抑的痛楚、悲凉的无奈与难以割舍之后的两难。即使是在不省人事之时,依旧令人闻之伤痛。

惊鸿冰雪般的眼神为之一柔。

旁人永远不会明白,她待卫靖临的好,仅仅是因为,这一声单纯的“姐姐”。在卫靖临眼中,她只是他的姐姐。

炎烈国的皇帝心中,她惊鸿是心腹之患;属下心中,她是复国的希望。这一切,全都源自于她的身份。

世人眼中,她是武功盖世的魔鬼;就算是风紫辉,若自己没有这一身绝世武功,若自己没有强掳他的力量,他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只有卫靖临心中,纯粹的没有一丝杂念,只当她是他的姐姐。

当年她是无人着得起的贫家女子,只是作为富贵人家受罪的替身存在,卫靖临在所有人鄙夷轻视的目光中守在她身旁。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对每一个人固执地一再重复,她是我姐姐。

她身份诡异,是前朝皇帝直接威胁当今卫家的天下,卫靖临在用尽心智与她周旋,却依旧担下天大的­干­系,不顾后果地隐瞒有关她的一切。为的,依旧是那简单的一句,她是我的姐姐。

纵是惊鸿,对这一切,也无法视若无睹。天上地下,也只得一个卫靖临,不管贫富贵贱、世情反复,永永远远,只把她当六岁那年初见的姐姐。

只是……就连当初好一场生死相救,也不过是一场谋划利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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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走后,风紫辉回身上楼,重回属于他独孤世界,并没有等待多久,古奕霖就轻轻巧巧,穿窗而入。

“卫靖临出现,是为了引惊鸿走?”

“是。”古奕霖讯快地回答一声:“云凤弦出事了。”

风紫辉的眉宇几不可察地一跳,却只沉默地聆听。

古奕霖飞快地把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风紫辉平静地听,古奕霖叙述之时,他一个字都不Сhā嘴,直到古奕霖把一切讲完,他才淡淡道:“既然已经放出来了,就不必担心了。”

“紫辉,凤弦很想你。”古奕霖深深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风紫辉,突然岔开了话题。

“……你告诉她……”风紫辉抬眸,淡淡地瞥了古奕霖,“先把目前的困局走出来,再动其他的心思。”说完,他微微侧首,在古奕霖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扬了扬嘴角,一朵夺目的笑容瞬间绽放。

“我明白了,这次我是接着卫靖临出宫,时间不多。”古奕霖早就习惯了风紫辉的冷漠,却错过了他难得外露的情绪,疾道:“炎烈国王岂是好相与的,他轻易把云凤弦放出来,这其中的原因必是……”

风紫辉平静地说:“原因,你看结果不就知道了吗?”

古奕霖微微一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猜到炎烈王的心思了。”

“在不损害炎烈国的情况下,卫靖临还是会尽他的一切力量帮助我们,没有他,今天,你也进不来。”风紫辉冷静地下结论。

古奕霖暗自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方才道:“那我们可以做什么?”

“炎烈王的­阴­谋既然已经实施了,反正你们不会有­性­命之忧,倒也不必太过着急。风灵国的使臣再过几天就要到了,炎烈王不能不接见他们,云昱风也一定会有非常之手段,与你们取得联系,能救云凤弦的机会更大一些。”风紫辉的神容语气的道,全无忢忑不安,看不出一丝一毫对云凤弦处境的担忧焦虑。

古奕霖却实在并无这等能力,皱眉道:“你是说,这几天,我们仍然束手无策?”

“这几天,你若有时间,可以去救这些人。”风紫辉慢慢递过几张纸。

古奕霖伸手接过,翻看几眼,愕然问:“这是什么?”

“这是被惊鸿关在这里的一些人。每一个都来历非凡,每一个都代表着炎烈国民间黑白两道最强大显赫的势力,这里是牢房的路线图、布防图,以及牢门钥匙保管在谁手中,他经常出现的地方。”

古奕霖目光飞快地扫视一个个名字,虽然他是风灵国人,但这些赫赫的名字,依旧让人触目惊心,这些炎烈国武林人的名声,连风灵国都可以听得到,这么多大人物,竟全被惊鸿抓来关在一起。

“以这些人的势力,若能施恩于他们,或者将来,会大有助益,只是,若得罪了那人……”

“她根本没有把这些人的生死去留放在心上,她早就下过令放人,是他的手下怕后患无穷。拖着不放,他也懒得注意罢了。你能把人救走,他只会谢你给他减少了麻烦,绝不会报复你。至于他的手下,都不成大器,被他们记恨也无妨。”

古奕霖眉头轻挑,一直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男儿英气显露出来,“好,乘着那人被临公子引走,我现在就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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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8章 只欠东风

卫靖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六岁的那一天,在一个时辰之内,他见到了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传授他高深武艺,激发他火灵之源的师傅公羊深,一个是名倾天下的杀手,实是土赫国皇族的女子惊鸿。于是她命中注定要受人摆布的命运,在那一刻发生变化。

人生的悲喜自有定数,少时把所有的快乐都挥霍一空,所以现在,就只剩下悲凉苦痛了。

因为曾经的一切太过美好,所以即使他看穿那美好之后的残酷虚伪冰冷陷阱,却依然放不开,舍不下,抛不去,离不得。

所以,卫靖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性­情,隐藏着自己的伸手,背着父皇卫景辰与姐姐惊鸿来往。认识云凤弦之后,他才明白人生还有另一种追求,于是他试着伸出手,想要守护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无望地想要留住那必会被折断的羁绊。可是,那一夜的焚天大火,切毁掉了他从出生起,便小心翼翼保持着的东西。

那重重的黑暗一层层压下来,连呼吸心跳都变得无比艰难。

晕迷中的卫靖临伸出手,满空乱抓,呼吸无由地急促起来。

惊鸿微微一皱眉,伸手握住卫靖临在虚空中无望的抓拢的手。

“姐姐,姐姐……”那声音惊慌无助,悲凉无奈。

惊鸿的心终于一软,轻声答道:“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卫靖临在恍惚中醒来。这样的感觉是前世最快乐的时光吧!每回他在噩梦中醒来,每回年幼的他收到惊吓,他那无所不能的姐姐,总会守在他身边,柔声说道:“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保护你,所以,不要害怕。”

他张开眼,有些迷茫地望着惊鸿。

见他恢复清醒,惊鸿慢慢松开了手。

指间的温暖转瞬冰冷,卫靖临几乎忍不住想去抓住那呵护了他许多年的温暖。他的姐姐,来到他身边,或许是为一场谋划、一番利用,但这么多年,却是真心对他好,真心守护他。宦海风云,身为三皇子的他,再无能,也一样被其它二位兄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深宫中的种种­阴­谋阳谋,所有的一切杀伐险恶都被消灭于形。

就连那一日,他私自混进使团入楚,他的姐姐,也即刻抛下炎烈国这边千头万绪的事业,万里相护,在云昱风的铁掌之中,把他救了下来。这样的姐姐饿,他却始终无法回报,为了炎烈国,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与她作对,坏她大事。到如今,即使想要守护他,却也做不到。

惊鸿起身,转头,背对卫靖临,刻意不去看他孤寂的神­色­:“你去那里,是为了找我吧?”

卫靖临声音低弱:“是。”

“你怎么知道那里的?”

卫靖临沉默不语。

惊鸿也不逼问:“你有什么事?”

卫靖临望了望那个让他安心的背影,低声说道:“我刚刚知道,其实皇上早就知道你,也知道我们的事,你……你要小心!”

惊鸿微微一震:“他会将你如何?”

卫靖临也是一怔,听到这么严重的消息,惊鸿关心的,却似乎只是皇上会将他如何,他心头一暖,又是一阵凄凉:“姐姐,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虽喊打喊杀,何曾真的将我如何了?”

惊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打算永远这样下去吗?”

卫靖临苦涩地道:“姐姐,现在的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用不了多久,或许会有答案。”

惊鸿依旧不回头,背负双手,终究叹道:“小临,这么多年,我头一回听到你的语气松动,是……是因为云凤弦吗?看样子你真的陷进去了。那我便要想,你是不是真的会铁了心,走到风灵国那一边。不过,这也好,总比你老是坚持自己母亲的遗愿,默默地呆在卫景辰的身边要好得多,至少,我出手时不会有太多的顾及。若再举棋不定,就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姐姐……”卫靖临眉头紧皱,惊鸿说的没有错,若不是他的母亲生前的叮嘱,他早就离开这个让他绝望的深宫。

“我这是为你好。虽然我的确不能出手杀你,但我的属下对你这个敌人不会容情。你既不能站到我这一边,就别再来找我。我不是神仙,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赶到。而且……”惊鸿声音一冷:“你的父皇今天不杀你,明天不杀你,你再这样徘徊不定,你能保证他永远不杀你?”她回首,再会以来一次,注视卫靖临的眼睛:“他不是我,他是皇帝。”

卫靖临知道,这是真心为他好的话,这样的话,卫景辰永远也不会对他说。但此刻,他却只能默然一笑,不做半点回答。明明他的心已经为了云凤弦的事情,暗中浮动。。。天下事,都离不开选择,但不是每一次选择,都可以让人轻松应对,轻松决定。

惊鸿仅仅只看了卫靖临这一眼,就再不停留,转身走向房门。

卫靖临怔怔地看惊鸿与自己的距离迅速拉开,怔怔地看她拉开房门,讷讷地叫了一声:“姐姐。”

惊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地拉开门:“走出去,反手关门。”眼看着惊鸿离去,卫靖临惨然苦笑,闭上眼。

姐姐,在你和卫景辰之间,我也许徘徊犹豫,不知如何选择。但是,在你和炎烈国之间,我能选择的,从来都只能是炎烈国。可是现在我的心竟然松动了,这个国度,在很久以前,曾经是你的,但现在,是我的,我必须守护我的国度。在炎烈国的利益之前,我没有选择。

可是现在的卫景辰如此防我,防一个成天只会浑然度日的无能皇子,我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姐姐,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利用你对我的姐弟之情欺你骗你,即使是刚才,也只是要引开你。这样的你,其实根本当不了帝王,你总装作凶狠,其实你的心太软,永远不懂如何斩草除根;这样的你,永远复不了国,因为你的心还不够狠,永远学不会不择手段。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枭雄,才能成功。所以姐姐,这个事实,我知道,你其实……也知道吧,只是,你放不下,我阻不了。

“姐姐,对不起!”

心中莫名地一叹,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房门之外。

唯余这一扇门户。把一个悲凉的身影,隔绝在人世之外。隔绝了卫靖临心头惨痛的呼叫——姐姐,我来见你,是为了引开你,但也是为了,在和父皇彻底决裂之后,我真的,很想,很想,见到你。真的,有很多很多事,想要对你说,可惜的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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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刚刚从地牢中逃出生天的一­干­人,远远逃离小园,奔行出足有半个时辰,古奕霖方才止步转身。

“诸位,我们现在应该安全了。”

四周响起一片称谢之声。

“公子相救之德,本教必竭力想报。”

“山高水长, 我等永不忘公子之恩义。”

“从今以后,公子若有什么吩咐,只需派人到本门各地分舵招呼一声便是。”

算起来,是第二回以男子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古奕霖微微一笑。他虽武功高明,究竟江湖经验不足,看不透这一­干­人感激笑容下,隐藏的东西,只觉这些一方之豪,无端被囚这么久,想必是满心抑郁地,但能得回自由,自然会感谢恩义。

江湖人向来恩怨分明,受人恩义,在能力范围之内,总是要相报的。刚才他制住守牢门的一­干­高手,打开牢门,放出诸人时,他们曾为了出气要把被点倒的看守人全部杀死,但自己出言相劝之后,便都含恨住手,可见还是颇给他面子的。

心念转间,古奕霖向四方一拱手:“诸位前辈都是一方之豪,能够帮到各位,也是天意巧合,他日若有窘迫之时,还望诸位能伸出援手,助我一番。”

魔教的二长老许洁抢先道:“公子是我等的大恩人,自今以后,凡公子有命,我等无不听命相报,公子放心就是。”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烟花递了过去:“公子若有需要,只需要将此物燃起,百里之内,我教弟子,见之比往驰援。”

其他众人也一起点头,或许信物,或告暗语,或低声说明本家各地势力所在。

古奕霖心中欢喜,一一道谢。如此一番折腾之后,众人方一一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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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洁离开诸人后,一人漫步闲游。水袖飘摇间,常人不能发觉的异香,悄悄向四处弥漫。半个时辰后,一个同样妖娆的美人,迎面而来,步至身前时,笑吟吟道:“教主安然无恙,实为大喜。”

徐洁淡淡道:“传我的话,请本教诸位长老,会合三十六部­精­锐教众,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京城。”

对面的美人惊声问道:“什么事,不是本教要挑战全武林吧?”

“事关本教未来,你只管传令便是。”

“可是。如此大事,需得诸位长老会商方可定,教主权限尚不及此,属下怎敢传……”

“把此物传回去,告诉诸位长老,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相信他们会认为,就算倾全教之力,也是值得的。”徐洁信手递过一本小册子。

美人接过来也不敢多翻看,匆匆一礼,转身便快步而去。

徐洁站立原地,轻轻一叹。想起那如魔鬼一般不可匹敌的冷情女子,那如神子一般无所不能的绝代风华男子,这位魔教教主,心中只觉一片迷茫。那么多可以改变整个武林的神功秘籍,在他看来,仿佛连草芥都不如。坐牢的这些日子里,从他身上得到的教导。使她的武功,轻易突飞猛进。为了那些东西,曾流过多少血、舍过多少命,给魔教弟子们留下多少辛酸,而那个人,就像抛废物一样抛过来。

他让他们假做被囚。他让他们假做被救,他让他们答应古奕霖所请,他让他们调动人马,他承诺他的要求会假借古奕霖之口传递给他们。

徐洁不知道他答应了其他人什么,但是却清楚滴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他答应,他的心愿若得偿,便会帮助补魔教几百年来所有散失的秘籍、功法,并且帮助他们加以改良,使魔功更进一层。如果是别的人,有这样神奇的本领,对于天下武功,无所不知,出身魔教的徐洁,或许会生出歹意,想方设法把他捉到手中,逼问天下所有的武功以为己用。

但是在风紫辉的绝世风仪面前,面对他那仿佛可以看透天下人的双眼。不但当面不敢生半点邪念,就是背后,也不敢再多想一想,这可怕的念头。那人从不威胁,也无需逼迫,他只是先一步给予,然后淡淡吩咐。

他的给予如此之厚,让人无法不震动,让人面对他的吩咐,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拒绝或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洁轻轻叹息,如此人物,他到底还是人吗?只是,无论如何,除了依从他,徐洁想不到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她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已经盲目地开始调动魔教最强大的力量。

哪怕这件事,会让魔教丧尽­精­锐,哪怕那人事后反悔,更无法做丝毫质疑。只觉,在如此人物面前低头、服从,是唯一可以做的事,也是能给魔教带来最大好处的事。

她仰头,望浩浩长天,徐徐吐出一口气。这个时候,其他人,应该也在忙着调动各自的人力、物力、财力吧!

在世人毫无所觉的时候,大炎烈国民间黑白两道所有最大最强的势力,已经悄悄在炎烈国京城内外,集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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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才进园门,就看到园中诸人,无不脸­色­灰败,来去匆匆。

远远看见她,火雀已是飞奔而至,脸­色­张惶:“主子,关在牢里的人全被救走了。”

惊鸿脚步一顿:“我们的人可有伤亡?”

“并无一人伤亡。救人的只是把看守的人全部点晕,救了人就走了,别处也没有被波及。苍鹰也被偷袭点晕,取走钥匙,好在亦未受伤。”

“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

“不知道,那人武功奇高,又是出手偷袭,看守的兄弟,连来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晕过去了。”火雀挥汗如雨,脸­色­铁青:“此人必是绝顶高手,就走这么多人,不知有何用意。”

惊鸿懒得理他,信步而行。

火雀愕然跟过来:“主子,大家都在等你吩咐。”

惊鸿不以为然道:“少堆人浪费粮食不好吗?”

火雀张口结舌:“可是,他,他们,他们将来报仇……”

“那更好,日子不无聊了。”惊鸿几乎是以一种生平少有的懒洋洋的语气在说话。

火雀额上大滴的冷汗落下来,几乎要倒地不起了。

迎面处,苍鹰神­色­惶然,大步奔至,施礼道:“属下无能,守不住钥匙。”

惊鸿对这位他不便再似对火雀一样随便,淡淡点点头:“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必介怀。”

苍鹰脸­色­铁青:“兹事体大,我们应如何应变?是否要人派人前往追拿,或是加强各处防卫,以防报复,还请主上示下。”

惊鸿暗自皱眉,就算他说别理这一切,这帮爱­操­心­操­到头发白的人,想必也是放不下的,何必白费­唇­舌。

她只是面­色­一冷,现出不悦之­色­来:“临机不能应变,还要你们做什么,该­干­什么?还需要我来说吗?”

苍鹰神­色­一凛,肃容正­色­,低头道:“属下明白,请主子放心。”

惊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苍鹰做出手势,在各个地方心慌意乱团团转的若­干­人等,纷纷以他为中心聚拢,再没有人去打扰惊鸿了。

惊鸿很满意。你们明白怎么办就好,我明不明白,无所谓。

以火雀为首的一­干­年轻子弟,满眼崇拜地盯着惊鸿的背影。

主子太了不起了,身为女儿身的她脸­色­一寒的时候,多么有威势;主子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就让人明白与其多嘴啰嗦,不如埋头苦­干­,尽心尽力的道理啊!主子只冷冷督促一句,就把大家所有的热情全调动起来了,为了主子的信任,无论如何,不可以让她失望啊!

他们永远不明白,惊鸿那在人前懒得说话,总是不搭理人的所谓绝世高手的孤傲­性­格到底是怎么被这一班喜欢唠叨啰嗦,掉下个苹果也忧心如焚的手下给训练培养出来的。

幻想永远是美好的,真相永远是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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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紫辉独倚高楼,看着那一袭雪衣渐渐接近。在楼下抬头,望上来,眼神有一种令人惊心的漠然森寒。

惊鸿没有费时间登楼,直接拔身而起,落在风紫辉身旁,却并没有正眼看他,“救人的,是古奕霖吧?”

风紫辉没有回答。

“我并不是傻瓜,我的属下,虽谈不上是绝顶高手,但要让他们连对手都看不清就倒下,这份身手,当世之间,屈指可数。而需要到我这里来救人,知道我这边关了什么人,甚至知道钥匙放在谁身上的人也并没有多少,要推测出真相很简单。古奕霖见到了你,救人,是你的指示。”惊鸿与他并肩楼头,望着楼下那无数残落的梅枝。

当初她因风紫辉而动怒,致使满园梅花皆残落,而今日,她的声音里,却连一丝情绪的起伏都听不出。她的眼神淡淡望出去,没有人能看得出,眸子深处的痛楚:“古奕霖也不是碰巧赶着我不在的时候动手的,卫靖临来找我,为的,就是把我引走,对吗?”

“对。”­干­净利落地回答,一丝推托逃避都没有。

惊鸿却丝毫也不感到高兴,冷冷问道:“你就这些人,意欲何为?”

“本来你将我困在这里,我想借他们的手,对付你,但如今,云凤弦被困在皇宫中受罪,你是炎烈王的敌人,基于你还有对付炎烈王的利用价值,对付你的计划自然要暂缓,那些人,你反正不在乎,我让古奕霖救他们一次,卖个大大的人情,将来他们的势力,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风紫辉的回答坦荡的惊人,如此的坦白,如此的平静,以至于让人很容易错识为是过分的冷酷无情。

良久的沉默之后,竟然是惊鸿淡淡得一声笑:“我应该谢谢你,至少,你对我说了实话。”

风紫辉冷然道:“明知骗不过,还要虚词狡辩,就是愚蠢了。”

惊鸿遥望远方,那个方向,该是临三皇子的王府所在了吧。那个人……本来还以为,他是真的因为担心,才冒死来报信,原来……左胸的某一处隐隐作痛,她的语气却冷淡平静:“以后,别再偷偷摸摸了,不要让卫靖临也陪着做戏,很无聊。古奕霖若是想来找你,尽管来便是。我带你出来,并不是为了找个地方,把你像囚犯一样关起来。”

风紫辉终于微微动容:“你的属下不会答应。”

“只有他们才会蠢得依然相信,这个鬼地方还算得上什么秘密,为了掩饰,还应该随时杀人灭口,管他们答不答应,我不出手,谁能拦得住古奕霖。”

风紫辉终于认真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答:“好。”

惊鸿却没有看他。自从她回来,除了在楼下望过一眼之外,就再没有正视风紫辉一眼。尽管她没有一点生气的表情,尽管她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说完了要说的话,她就不再停留,只是这一次没有再从窗口跳下去,而是转头下楼。

脚步声单调异常,她的身影很快在楼梯口消失,而一声呼唤却响起来。

“风紫辉!”

风紫辉望望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冷然的眼眸,终于有了点复杂的光芒:“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去逼卫靖临。他一生都在两难中,在我与卫景辰之间为难。现在,要在我与云凤弦之间为难,在皇帝与云凤弦之间为难。他为云凤弦骗我一两次没有事,骗卫景辰不行,那个皇帝,没有这么好的容人之量。”依旧是平板的语气,仿佛不带任何情感。

风紫辉也淡淡回应:“云凤弦也同样不会希望,她的朋友因为她而为难受苦。”

惊鸿再也不说话,本已停顿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风紫辉依旧临窗凭栏,静静地看着惊鸿自小楼步出,步步远去,静静地看着,青石地面,一块块破碎裂开,静静地看着惊鸿一路出园,所经之处,梅树一颗颗无声地折断,倒下,凭空分做整齐的数截。

是什么样的痛苦和愤怒,让她全身剑气充盈至此,所过之处,万物俱灭。

亲耳听他如此冷漠的谋算计划、杀戮利用,惊鸿甚至不曾怒目看他一眼。不曾碰他一根手指。

明知卫靖临把她的姐弟之情,利用到了极致,在最后一刻,仍在偏她。她所说的,依然是如果可以,不要太为难卫靖临。尽管她的内息,足以摧毁一切,但在他身边之时,却极力压抑到最后。

这世上,有一种人,外秒冷得像冰雪,内心软得似棉花。他们的心不容人进入,可一旦认定了某些人,那么,即使被背叛、被欺骗、被伤害、被利用。也依然……不悔不变。

风紫辉低头,看他自己那注定在这大炎烈国都,掀起风雨的双手,慢慢牵动­唇­角,慢慢地说道:“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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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公子全身,左手烧伤颇重,再加体质虚弱,所以才会长久昏迷。在醒来以后,有诸位太医及时治疗,假以时日,应无大碍。”

“凤翔公子数日来,伤势痊愈顺利。”

“凤夫人数日来,寸步不离凤翔公子身旁。”

“自凤夫人从三皇子府中搬来,云居新的下人,公子夫­妇­绝不亲近,每日都把所有人赶得远远,除了送上饭菜以及必要的打扫时间,根本不容人靠近房间。”

“凤翔公子睡觉一定要明烛高烧,满屋光亮。有一次房内烛火烧完,不及换新,凤翔公子竟惊叫着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

“无论何时何地,凤翔公子总会握紧凤夫人的手,不肯松开。”

“婧仪公主几日来,一步也不曾出过暖殿。”

“临三殿下吩咐新到云居的一­干­宫人,尽心照顾凤翔公子。凡事凤翔公子与夫人说过好的东西,临三殿下无不命人送往云居。就连凤翔公子夸过苏碧凝之舞,临三殿下也命人每隔个两日,便请苏碧凝道云居献舞一场。临三殿下还说,凤翔公子背国离乡十分寂寞,又刚受折磨,需得好生安慰相待,只是殿下自己一次也没去过云居。”

“凤翔公子夫­妇­也没有对其他人说过临三殿下一个字,他送去的饮食、美酒,他们虽没有多大胃口,还是一一品尝,他下令来为他们献的歌舞,他们虽看来并无心思观赏,但也没有拒绝,可就是一次也没对人提起过临三殿下,据偷听所得,就连他们夫­妇­彼此私语,也没有说道临三殿下。”

恭敬而平板的禀报声此起彼伏,黑暗中的人一个也看不清面容,只有语音才能清晰地存在于这个世间。

卫景辰静静地听, 淡淡地笑。纵然脱出困局,曾经受过的伤,也不可能轻易抹去,纵然在疯狂之际得到救赎,心中的­阴­影既已浮出来,又怎么会消失。纵然不肯相见,既定的局面,又如何还会更改。

“燕将军已接到风灵使臣,两日内便会到达京城。”“只是……公主病得很重。”

卫景辰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谁能想得到呢,卫婧仪一个旁观者,却比云凤弦那个受尽折磨的当事人病得更重,几日来一直昏昏沉沉,呓语不绝。宫中的太医派出一个又一个,御药房的药随便搬,却始终没有明显的好转。

“太医们都看过,病情绝无虚假。”禀报的声音也带点迟疑,带些不解。

亲眼见烈火之中,她的三哥与云凤弦无奈,痛楚的相救相护,她的忧急伤痛、悲凉无奈都强行压抑在心中,回去之后,种种痛楚一起爆发在她本已虚弱的伤病身体里,就算要掉她的­性­命,也不算太稀奇的事。

卫景辰蹙眉,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黑暗传来几声闷响,似是膝盖与地板很用力接触的声音,然后,是轻捷至几近无声的脚步,渐渐远去。

只有在身旁再无一个闲人时,卫景辰才可以发出一声轻若无闻的叹息。

“皇上,吴太医求见。”殿外,王总管­阴­柔的通报声传来。不可察的默然转瞬冰消雪散,卫景辰的声音冷静沉定:“传!”

在微弱的烛光下,一身医官服饰的苍颜老者从容而入,恭敬施礼之后方道:“托皇上洪福,凤翔公子身上的毒,下管与众同僚多日细研之后,终于研究出解毒药物了。”说着双手奉上药瓶。

“呈上来。”

接过吴太医低着头,奉近的药瓶,卫景辰只是随意地看了看:“可有把握?”

“需当在凤翔公子毒发时试用,方能确定是否解药。不过,我等医官确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卫景辰微微一笑:“那云凤弦总笑宫中太医无能,却不知,凡我炎烈宫之中的医官,皆有一番真本领,尤其是你吴太医,入宫效力虽仅半年,但一身医道之高,只怕比那名满天下的神医尚高明三分。”

灯光下,吴太医恭顺地低下头:“谢皇上夸奖。”

“你为炎烈立的功,朕心中皆有数,必不致亏待你就是。”卫景辰淡淡地道。“而且……”他语气一顿,伸手招了招。

吴太医略一迟疑,方小心而恭敬地上前,低低地弯下腰。

卫景辰附在他耳边,声音微不可闻地说了些什么。

吴太医全身一颤,猛然抬头,带着满脸惊­色­,看着在幽幽灯光摇曳下,脸­色­时明时暗的卫景辰。

良久,他终于施礼回复:“臣领旨。”

退出殿宇,取得诏令,吴太医连太医院都没回,便直往宫门而去。穿廊越湖,步宫过园,走过皇宫数处宫径大道,眼见拱门已在远处,却见宫门前有个身姿无比动人的女子正在检验腰牌,吴太医不觉有些惊奇。

夜晚皇宫出人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那女子衣饰并无命­妇­的全套华贵装束,也不是一般宫人的打扮,纵是远远一见,也觉清逸柔美,叫人只遥遥见到一个身影,就觉无限向往起来。

吴太医徐步走近,眼神却不知不觉牢牢凝在那女子身上,终于心神一动,记了起来,在某次宫中大庆时,他坐在角落的末席中,见过她一舞绝世的身姿。宫廷歌舞供奉第一人——苏碧凝。既想起她的身份,那这一切就有合理解释了。临三殿下下令,凤翔公子夫­妇­喜欢的东西,一概送入云居。

云凤弦曾赞过苏碧凝之舞,所以每隔两日,她都会入宫献舞。自从被关黑屋之后,云凤弦常常整夜不能合眼,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公宫中最好的酒菜被送进云居,最好的乐工和歌舞也常在云居彻夜响起。

想必是夜深人静,歌舞散尽,她要回去了。每隔两日入宫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风灵国人献艺,有时半夜就要去歌舞,这对从来受尽宠爱容让的苏碧凝,可算是异常辛苦的事了。难得她到现在,还没有一句怨言,可见临三殿下的面子不小。

吴太医一边想着,一边徐徐步近宫门,那前方的苏碧凝已经验完腰牌,径自出宫,上了宫门外的小轿。吴太医前往宫门出示诏令腰牌,眼睛却还不自觉望向苏碧凝的背影,看守宫门的侍卫们,也只草草验看,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往外走的苏碧凝身上。

真正的美人,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自然低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直到苏碧凝无限美好的身影,没入小轿之中,在场的男人们,才有些遗憾的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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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9章 忘忧之忧

京城官员满地走,六品官的府邸实在谈不上有多么宏大壮观。苏碧凝身为女官,更不喜招摇,一所四进的宅院,依湖而建,临水而居,门前翠竹围绕,于闹市之中,倒也有一番清雅意趣,因为是女子的关系,家中只得一个年长的老仆、一个应门的小厮、两个丫环、一个厨娘,以及一个洒扫仆­妇­,便连小轿,也是以女子身份行走不便而雇来的,并非家中长置之物。

此刻夜­色­既深,她也不惊动下人,径自下轿入门。家中下人,也素来习惯自家主子参加权贵宴席,夜深方归的事,院子角落,留了个虚掩的小门,由她进出方便。她借着淡淡月­色­,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正要叫醒外间睡的丫环,服侍她洗浴卸妆,却见华光一闪,瞬时房中一亮,盈盈烛火前,站着一位美貌佳人,赫然正是苏碧凝自己。

飘摇的烛光里,倒仿似一场迷离的梦境,两个绝美女子相顾而立,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衣饰、一样的眼波、一样的长发,就连站立的姿势、不自觉流露的风姿,都一模一样,恍若镜中倒影。

苏碧凝先是一震,但即刻微笑,欠身施礼:“水公子终于来见我了。自云凤弦入京,我就一直在等着,几乎以为公子不来了。”

轻轻的笑声响起,与苏碧凝一般无二的声调,对面的女子慢慢放下手中掌着的灯火,轻盈的姿势,柔若流水,就连最细微得动作、最简单的表情变化,竟也与苏碧凝完全一模一样。就算明知眼前的女子,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但每一次面对他,苏碧凝始终会对这神奇的化身之力生出无限感叹。

水忘忧淡淡道:“你虽是我的身外化身之一,不过,我只听命于太后,你却被安排直接对皇上效命,过多的接触,还是能省则省吧?”

苏碧凝微微低了头,“碧凝不敢无故烦扰公子,只是皇上有密令传下,水公子不来相见,我又不能主动寻找。所以确实颇为忧急。”

以苏碧凝容颜现身的水忘忧微微一惊,“皇上有密令?”

“皇上说……”苏碧凝面前这样的水忘忧,莫名地有些嗫嚅起来,“皇上说,把风灵皇帝带回水柔国的事就此作罢。水公子受伤颇重,还是先回国休息得好。”

水忘忧皱眉,看了苏碧凝一眼,淡然地道:“我们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心力,死伤这么多人。他说作罢便作罢,既知今日,当初又何必下那样的命令?”他语气中,对水柔王可谓毫无敬意,苏碧凝心头一跳,声音更加低柔“皇上说,皇上说……”

水忘忧眼神微凝,淡淡地道:“说什么?”这催促声, 并无一丝烦躁不耐,苏碧凝却莫名全身一寒,“皇上说。他想见风灵皇帝,不过是有一件私事想问问她,并没有想过,会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更没有料到,让炎烈国白白得利。我们已损失不少人手,令人悔之莫及。如今二国相争,局面更加险悉,水公子独立支撑,后果十分危险,此事还是作罢为好。”

“荒唐。”随着一声低叱,水忘忧一袖拂出。

苏碧凝闪躲不及,也不敢躲避,只得低低惊呼一声,闭目颤抖。劲凤所过之处,火灭烛倒,坚实的桌子,无声无息,被剖作两半,强大的劲力在触及苏碧凝时微微一偏,擦着她的脸拂出。直直撞到房门上,把整个房门,撞得飞起老远,重重跌落,灰尘四起。

苏碧凝低低惊叫一声:“其他人……”

“今晚就是天塌下来,他们也醒不过来。”那突然而变的中­性­声音,幽冷森寒,竟似随时会把人间化作修罗地狱一般。

苏碧凝微微颤抖,低头不敢说话。她是作为水忘忧的替身被选出来的,为了在必要时,让水忘忧轻易化身为她而毫无破绽,她们曾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以来,也见过水忘忧许多次,从不曾见这智深若海,万般惊变皆做等闲的可怕男子,动怒失态至此。

“私事,好一个私事。他是皇帝,知不知道天下无私事?他没想到会有大事端?在云昱风面前掳走风灵王,难道竟会没有事端?”水忘忧的激烈愤怒超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预料。

“为了他的一句话,我们在风灵国内的暗棋几乎丧失殆尽;为了他的一句话,为国家多年忍辱负重,潜伏待机的高手死伤无数。为了他的一句话,我……”烛光早灭,星月黯淡。黑暗中,看不清水忘忧的表情,只觉那一片­阴­沉里,一声比一声激烈的话语,恍若发自九幽的呐喊,要冲破天地,毁灭人间一般。

苏碧凝不知不觉后退数步,脚下绊到房沿,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可是,水忘忧惊涛般的愤怒,却忽的一窘,一句话如刀锋斩断一般,停下来。

天地猛然一寂,刚才如火如涛的愤怒,如今却变成森寒的死寂。一片黑暗中,苏碧凝看不到水忘忧微微一晃的身影,看不到水忘忧忽然捂胸的动作,看不到水忘忧轻轻伸手,无声无息地拭去­唇­角忽然溢出的鲜红,看不到水忘忧忽然黯淡的眼眸,让最后一句话,转作无声,消逝于夜风中。

为了他的一句话,我与云凤弦已经结下了永不可能化解的怨仇。为了他一句话,我……水忘忧低下头,在黑暗里,探寻自己指尖拭到的鲜红。太过黑暗的世界里,那一点血­色­殷红,无可寻觅。在水柔国主掌举国大权的始终是太后,多年来,无所作为的皇帝,成为所有水柔国百官心中最大的隐忧。

水忘忧在水柔国地位超然,只听命于太后,对皇帝也无需毕恭毕敬。一道没有任何解释得命令,要求在风灵国地境内把风灵的皇帝带到水柔国,如此艰难,如此恐怖,又如此匪夷所思。他完全有理由不加理会,就连水柔王也不能奈何他,然而,他只是沉默地接受了下来。

多年以来,太后对儿子的不思长进,无限忧心,所有朝臣对国家的未来,一片茫然。皇帝第一次如此正式的下达这足以引发天下诸国动荡的命令。所有人都以为其中必有深意。

是要胁迫风灵国,是要挑拨炎烈国和风灵国,还是要借机扶起一个傀儡风灵皇帝?由此引发出种种猜测,但谁也不知道。水柔皇帝真正的用心是什么?

就连太后出言询问,皇帝也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自有用意,却死也不肯说出真正的打算。

太后不愿打击儿子作为国家的主人,第一次发布命令的热情与期待,更不欲影响皇帝第一次认真行使职权的威信和地位,而几乎每一个为水柔国忧心的人,不能拒绝这样的命令。太过期待皇帝的振作,太过期待作为一个国家的主人,作为无数臣民的守护者,那个人能够真正觉醒,于是,对于他的第一道命令,没有人忍心拒绝,没有人敢于拒绝。

无论对错,水柔国,都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水忘忧冷静地接受命令,冷静地谋划,冷静地把云居中所有的笑语欢声抛在脑后,冷静地把最杰出的人才,当做死士推出去牺牲。他素来公私分明,虽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尽量善待云凤弦,但却从没有想过要放弃应负的责任。

极尽一切手段,哪怕把云凤弦逼到极处,哪怕让那个生­性­善良的人眼看着无数人的鲜血因她而流淌以致心痛如绞,他依旧尽其所能的想要完成这一任务。

自山海湖城掳人以来,受过无数挫折失意,一­干­人等尽死,自己与卫靖临护拼重伤。云凤弦手机txt国逃脱,顾成等人尽被卫靖临和古奕霖所杀。他只得孤身一人,带伤奔波,却还坚持不退,于困境中出奇招,利用炎烈国人把云凤弦逼到绝境。

连番争战,继续奔波,他伤上加伤,犹自强行追踪燕将天一行人,易容改装,船间一击,与云凤弦几番斗智,几番受挫。再艰苦、再孤独、再无助,他也不曾放弃,总是用从容自若,轻淡随意的态度强压下一身的内伤外伤,却被苏碧凝传的一句话,激得他心绪浮动,真气激荡,强行压下的伤势,一起猛然爆发起来。这一生自视甚高,目下无尘,却也在倏然间惊觉,原来殚­精­竭虑,劳心劳力,几番生死赴险,牺牲了那么多,竟不过是那个无能又无智的上位者,某次心血来潮的消遣。

他低头,在无人可以看到的黑暗处,冷冷地微笑。初遇云凤弦的时候,是风灵京城香云楼上,冷眼看她马车招招摇摇,呼喝说笑而去。

再见云凤弦,与影湖中,他费尽心思,舞出绝世剑舞,巧做拨弄,闹出倾情误会,为的只是想要她惊艳,想要她妒忌。

再会于画船之上,那笑闹人生的女子,已是伤心沉醉。那一声不平之叹,“她是个人啊!”那梦魂中,怅然地呼唤:“奕霖”纵冷心如他,也在不经意间,悄悄柔了一缕心绪。那之后云居的相处,短暂得屈指可数。陪他们一起欢笑,为他们日扶瑶琴夜歌舞,这其间有几分做戏、几分真情,他懒得分辨。

山海湖城变乱的前一夜,云凤弦终于揭穿了他,为的,竟只是不想让他也涉入这一场变乱、这番劫难。这样的天真,这样的愚蠢,他笑之讽之,却在脱身而去之后,按兵不动,丝毫也没有趁乱取利之意,然后,水柔皇帝的诏令传到了。他还记得自己冷静地看完密令,从容地召集属下,周密而细致地谋划,没有丝毫犹豫,绝无半点迟疑。

像他这样的人,从来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看着云凤弦在知道古奕霖断肠之后,眼神黯淡下去。然后即刻强作欢笑的继续说笑,他也便不加点破地谈笑周旋。他们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却又清楚地知道,曾经在云居说笑无忌,纵然彼此防范,却依旧一同欢笑的岁月,再也不会回来了。

明月关中,他亲手烧毁粮仓,断绝了明月关将士最大的支持。致使连场血战,无数风灵将士血染疆场。那人颤抖却固执地立在高高的城墙上,晕血而惧高的少女,在血泊中的最高处。坚持着守护她那依旧天真的执着。只是,用堆山填海的死亡和鲜血所划下的鸿沟,从此将再也不能逾越,再也无发弥合。

大船中的再次交锋,他出手无情,她暗藏毒针,到最后,她语出至诚,劝他保重自身。他一笑而去,却又留下暂时解药。

只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看似彼此顾念旧情,互放一马的举动,不过都是无可奈何之下,彼此下台阶的方法。便是那柔情、那宽容,也不过是攻心之策,彼此留下一个虚伪旧情的假象罢了。

恩断义绝,仇深似海。

他令她沦落至此,他也为她受尽苦难。他使她倍受折磨,他也因她伤痕遍体。

一切,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水忘忧却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得知云凤弦的真实­性­别之后,仍然替她隐瞒至今,就连水柔国的太后,他都不曾说起这个真相。若是这个真相暴露在人世间,那云凤弦可还有生还的机会……水忘忧只知道,他对云凤弦已经下不了毒手,他可以逼她,可以对她下毒,却不能把这个惊天秘密说出口。

或者,在那个看似轻浅的亲吻中,他水忘忧已经不能对云凤弦做出如此毒辣的事情。如今,水柔国的皇帝,却让人告诉他,一切的一切只是出于他的私念,并没有什么让水柔国上下值得研究的深意,他除了冷笑,也只能冷笑……强国易求,强主难寻……

“你是不是每隔两日就要入宫,为云凤弦献舞?”

水碧凝一怔,方道:“是。不过,炎烈国的皇宫高手遍布,防卫森严,我虽时常入宫,但除了规定的略线,轻易也不能乱走一步,实在没有任何可以把人掳出来的机会。”

“后天,我代你入宫。”水忘忧语气轻松平淡,仿似闲话家常一般。

苏碧凝却是心间一凛:“水公子,皇上已经传令……”

“你放心,我不会令你为难,我只是去见见她而已,并无违背皇上的旨意的意思。既然皇上关心体贴,让我放下一切,回国养伤,我自是要回去的。”水忘忧的­唇­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我也该回去,问问皇上,有多重大的一个私人问题,值得我水柔国在风灵国的暗棋尽失,­精­英皆丧,白白便宜给炎烈国,一个这么重要的筹码。”

他一点也不曾掩饰语气中的森冷杀气,苏碧凝只觉惊心动魄:“水……水公子……那……那毕竟……是皇上。”

水忘忧冷笑:“那又如何?只怕他自己都还不记得,他是我水柔国的皇帝。”

苏碧凝想要努力劝几句,但生平从不曾见,在最大逆境中,也笑意从容的水忘忧,动怒至此,只觉手脚冰凉,舌头打结,就是想说话,也胆怯心虚不敢言。她努力想看清水忘忧的表情,可是黑暗中却一无所获,只听得清清冷冷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令她无由地全身发寒,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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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京郊三十里处,大队人马,棋杖鲜明,在管道上徐徐而行。

最­精­锐的炎烈国车队,团团围绕,小心地保护着由三百人组成的风灵使臣团。而高路马上,负责指挥军队,并陪同风灵使臣的,正是将云凤弦擒获的燕将天。

严恕宽作为正使,却似乎心情并不愉快,也一点不想强装愉快,一路行来,对于燕将天的殷勤问候,从来只是淡淡点头应付。

倒是作为副使,以及随护武官的莫火离和燕将天有说有笑,交谈甚为愉快。这一路相伴而来,燕将天为他们指点山水,讲解炎烈国风土人情,莫火离报以看似无比真诚的道谢,闲时也讲些风灵国逸事,二人看来倒似十分投缘一般。谁能看得出,这是一对彼此交锋数十次,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的死对头。

相比上位者莫火离的灵活交际手腕,对士兵不可能要求太高,所以随行一­干­明月关军士,几乎人人都对燕将天怒目而视,个个做出恨不得吃人­肉­、喝人血的表情。虽然四周围满炎烈国的军队,虽然料到他们不敢造次,但是每天被这样过分热情的目光洗礼,还要带着笑容同两位大差官员说说笑笑,对于人类­精­神来说,可真不是一般的考验,就算是燕将天,也常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猛擦一把大冷天冒出来的汗水,暗中哀叹自家皇上分配下来的好差事。

眼见京城快到,自己的责任就快卸下来了,燕将天只觉心头一派轻松,真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回城去才好。

在笑声中,前进的队伍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可以看到前方如云伞盖,接天仪仗,隔得老远,迎宾的礼乐声,已遥遥传至。

莫火离与严恕宽不觉又互望一眼,淡淡的眼神交递中,已交换了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话。

“炎烈国的人的表面功夫做得到真是十足,就不知道,他们会在第一时间,举行朝会,让我们呈上国书,还是由炎烈皇帝先私下接见我们?”

“不管是公开见,还是私下见,我们的国书,想必会让炎烈国皇帝大吃一惊的。”

严恕宽几不可为人所察地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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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灵国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临三殿下令奴才来转告这个好消息,请凤翔公子和凤夫人耐心等待,相信近日必有转机。”

云凤弦平静地点点头,也看不出什么欢喜之­色­来。

古奕霖淡淡笑道:“我们知道了,你们去吧!”

两名传话太监,施礼告退,退出云居老远,方才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临三殿下为了他们,连心都­操­碎了。他们倒是好,一个谢字也没有。”

“说是贵人,可是又被皇上关起来;闹出那么大的事,说是罪人,云居这里的下人却一个也不许怠慢。听说上一批人,就是因为服侍不力,全被打死了。”

“听说没死,不过,也打成了半死。管他死没死。反正这俩人吓坏了,听说在云居里,连话都不敢再和下人说一句,能避人就避人。云居仆从如云,却总被勒令躲得远远的。”

“这日子过的,可比坐牢还惨。”

“说他们惨,也有他们洒脱的地方,记得刚才接见我们吗,那两人桌子底下的手,一直握在一起不松开,真当我们是瞎子呢!”云居外,仅二人可闻的嘀咕声,渐渐远去。

云距里,古奕霖低声道:“小叔有经天纬地之才。既然派了人来,必有用意,或者真有巧计,助我们脱困呢!”

云凤弦微微一笑,算作认可。只是她笑容虽极力欢喜,却终究有些无力。

古奕霖心头一阵伤楚,难过的说不出话。自云凤弦被卫靖临救回来,他在她昏迷后,守护在床前,直到她醒来。他们之间,既没有诉过苦,也没有问过苦。他没有问云凤弦,那些黑暗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是因何而来。

云凤弦也不问他,那段为她而日日忧急的岁月是如何熬的,那因为她内伤不调,气息不顺,而时时过分煞白,或过于潮红的脸­色­到底为何而生。不问,不是不关心,而是因为,有的伤口太深,有的痛楚太重,以至于害怕去碰触,只好强作漠然,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只是,双方谁也骗不过谁。总是隐约颤抖着,不肯放开他手的云凤弦,夜晚必要点了满室烛火,才能安睡的云凤弦,稍有动静,就会满身大汗醒来的云凤弦。以及每一个夜晚,惊醒之后,都可以看到的那双忧愁焦虑的美丽眸子。

多少个夜晚,他都不能入睡,必得在装睡哄她入眠之后,才悄悄睁开眼,痴痴望着她,知道这时,才能够确认,她回来了,直到这时,才敢这样不错眼地凝视她,唯恐再次失去她。

云凤弦不曾说,若不是因为古奕霖,她不会再黑暗中疯狂得那么快。古奕霖从来不提,为了云凤弦,他多少回疯狂般试图与最强大的敌手拼命。

古奕霖不会说,他是怎样在万般无奈后,求卫靖临不要把云凤弦一个人留在黑暗中。云凤弦也不会说,她在得到慰藉之后又是如何竭力推开,请求卫靖临去劝解随时会被焦虑折磨至发疯的古奕霖。

曾发生的点点滴滴,谁也不曾忘怀,只是谁也不敢提起。卫靖临一次也没有来看他们,他们也没有对人言及安乐。前方明明摆开狰狞的陷阱,当事的三人,谁也不想认命,谁也不愿屈从,那样竭力地挣扎、无力地抗争,心头却分明知道,逃不脱,避不去,已定的命运无法改变。

对云凤弦来说,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一种亏负,对于古奕霖来说,无论云凤弦作何选择,他都已经没了立场去赞同,或阻拦。于是,即使是最恩爱的夫妻之间,也只剩下了强颜欢笑之后的沉默。即使他们在最后也不肯放开彼此的手,却终究连最简单的谈话,也都有了顾忌。

“是我的错,也许,从明月关一役开始,我的决定,就是最天真,最可笑,最疯狂的错误。”闭上眼,云凤弦终于叫出一次心声。在黑牢之中,她有多少次自嘲自讽自疯狂,纵然被卫靖临的关怀救醒,但那曾经萌生的­阴­冷念头,却还是牢牢扎在心间,再也不肯离去。

古奕霖微微一惊:“凤弦……”

云凤弦微微一笑,笑容在清晨有些­阴­冷惨淡的阳光中,显得异常诡异:“奕霖,你知道吗?人人都以为,我是为保护明月关而自陷绝地,人人都以为我是为了风紫辉才一心要到炎烈国来,风紫辉身处困境还时时顾念我,明月关从将军到士兵,都对我感激莫名,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我一个疯狂的、想当然的念头。才用风灵国,用我自己,甚至,用你来冒险。来赌一个未来,来赌我后半生的……”

“云凤弦。”古奕霖厉声打断他的话,眼神中的严厉,令得云凤弦惊震。

直到云凤弦停止那疯狂的述说,古奕霖才轻轻道:“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只要你在做决定之后,不抛开我,走到哪里,都记得让我在身旁。便是最好的‘丈夫’了,其他的,我不在乎,我只不过,是你的‘妻子’罢了。”

云凤弦不错眼地望着古奕霖,眼神里隐隐的疯狂、深深地悲痛,渐渐沉寂下去。她轻轻地说道:“奕霖,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以为放开权力,可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开,却忘了,没有权力,只能任人鱼­肉­,不但救不了自己。甚至保护自己所珍惜的人。我早就应该放弃这可笑的痴狂执着,站起来,竭尽全力去把握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古奕霖微微皱眉,“凤弦,这里是炎烈皇宫……”

这样的念头,这样的话语,实在不宜被炎烈国王的耳目听去。

云凤弦朗笑一声:“怕什么呢?被听到了有什么关系,炎烈国皇帝要的就是这样我的我啊。我若无所求,他也无从下手,我若有所念,就有可能和他合作,他就可以打出风灵皇帝的大旗来扰乱风灵了。当然,作为报答,我也可以得到很多实际的利益,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古奕霖心中微惊:“凤弦,你……”

云凤弦微笑着摇摇头:“奕霖,还记得,在明月关中你曾对我说过的,一统天下的话吗?”

古奕霖微微点头,回想当初,那一番话,实是不知天高地厚,可笑至极点。

云凤弦却绽开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容:“我一直没有回答你,你觉得,从现在开始,不算太晚吧?”

古奕霖猛然站起:“凤弦……”

云凤弦笑笑:“我倒也不是自大至此,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不过,从现在开始,利用我的身份,一步步去获取权力,一点点去夺取利益,既能保证我所在乎的人不受伤害,或许将来,也真有机会,去救助天下呢?再不要诸国相争,再不要死伤遍地,再不要有屠国灭城的惨事,这些,不好吗?”

她微笑,那样坦然,那样平和,却让古奕霖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头涌向四肢百骸。当初,这是他的愿望,为什么如今,却只觉心冷身冷。他心头莫名地一酸,涩涩地开口:“凤弦……”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机会说完他要说的话。

外间传来下人一声传报:“公子、夫人,舞者苏碧凝到了。”

云凤弦与古奕霖,即刻交换了一个眼神,云凤弦眼中的孤寂­阴­冷尽去,古奕霖也浑若无事地坐下。

“快请她进来。”

经历了黑牢之困、火楼之险的云凤弦,不可能有心情再去欣赏歌舞,就算是九天仙女的歌舞也一样。只是,偏偏苏碧凝不一样。

云凤弦还记得,当初与水忘忧在影湖底的对话。

“在各国最强大,或最繁荣,或最适宜为军事要冲的地方,都会有水柔国的人收集情报。而青楼往往是消息交流最多的地方,名妓交往的大多是达官贵人,面对美人,男人往往会脱口说出最机密的话。所以,山海湖城内名妓琥珀,成了我的分身之一。”

“分身之一?”

“是,我不必妄自菲薄,像我这样的人才,并不多见,如果只为了山海湖城一地而浪费光­阴­,大可不必。我有很多身份,或青楼名妓,或一代才女,或名门闺秀,或江湖侠女,俱都交游广阔,地位绝对不低。”

“你怎么可以做到分身于四方天地呢?”

“这并不难,我有一群分身,容颜、气质,与我都有九分相似,在略加化妆易容,便可以替代。”

云凤弦可以肯定苏碧凝是水忘忧的身外化身之一,基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如今云凤弦最大的敌人是炎烈国皇帝这一事实,云凤弦需要一个可以让苏碧凝经常接近自己,以便必要时和水忘忧通讯息的理由,所以,并没有拒绝卫靖临的好意。

为了不致使苏碧凝的来访显得突出,其它的歌舞乐工,他们也没有拒绝。在外人看来,云凤弦夫­妇­依然是无心欣赏歌舞,只不过是不忍拂逆卫靖临的一番好意罢了,谁又能猜得出,这其中隐伏的心机来。

厅门前,一个绝世佳人乘着阳光,徐徐而入,一身式样简洁的清丽衣饰,被阳光笼上耀眼的金环。他伫立在灿烂阳光中微笑施礼,“拜见凤翔公子、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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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十章 我要嫁你

又那一场绝世倾国之舞,如梦似幻,便是观舞之人,也无不陷于梦幻之中。云凤弦醒来的时候,眼前空空寂寂,天地间,唯有明烛高烧的毕禄之声。她知道,他来了,又去了。

那一场梦魂之舞,魂梦相驰,她已失了神、失了心,只是在这醒来的一刻,脸上那点点凉意,让她伸手摸了指尖微湿。那是梦魂中泼出的残酒,还是曾经流落的泪痕。那一场梦幻空花中,落泪的,是她,还是他。

舌间微微的甜意,让云凤弦知道,自己服下了什么东西。奇迹一般,心中无嗔无惧也无忧,无论如何,她相信,服下的,必不是有害之物。

“云凤弦,我怎么睡着了?”大梦初醒的古奕霖,声音里都带着慵懒之意。

云凤弦回首,对古奕霖微微一笑。就算在恍惚怔愕之时,她也清楚地知道,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古奕霖,那一场幻梦毕竟只能当做一场幻梦,没有对任何人讲述的必要。恍惚间,有一场绝世之舞,恍惚间,舞得夺人心魂,恍惚间,有一个温暖的拥抱,恍惚间,有一个温柔的长吻,恍惚间,有什么微甜的东西,渡入­唇­齿之间,恍惚间,有一个柔美得让人一生难忘的声音在耳边说:“我将别去,你且珍重。”

那人容颜不复忆,那人身影不复忆,梦中人,雾中身,值此梦醒,才惊觉,世间真有佳人,一舞入梦魂。

他借苏碧凝而现身,借一舞而夺人魂,那才智武功,皆让人敬之惧之畏之的男子,行事之奇之诡,令人防不胜防。云凤弦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却只知道,就连一次道别、一场相拥,他必要她陷入浑浑噩噩的梦魂之中,方肯为之。既然如此,又何必道别,何必相拥,何必渡­唇­,何必……

她伸手,抚在颊间,那泪痕转瞬即­干­,为何指尖,犹有湿意?那人到底是敌还是……在那梦魂之间,落泪的,又到底是她还是他?会否只有在梦魂之间,他才肯与她相拥,她才有可能为他落泪。梦醒之际,咫尺即天涯,他已飘然而去,她亦无心寻觅,她与他,依然是敌人,依旧彼此防备,彼此暗斗,彼此用尽心机。

一切,仅此而已。

“凤弦……”古奕霖的声音,带点淡淡的迷惑。

云凤弦微笑,“你累了,刚才观舞时沉沉睡去,苏碧凝献舞已毕,就已离开了。”

古奕霖点点头,他也隐约记得,苏碧凝的绝世之舞时,他渐渐困倦疲乏,直到沉入睡梦,看来这些日子真的心力交瘁,太长久地不能入睡,反倒让他在观舞之时,倦极而眠,想必是失态了。

云凤弦心间若有所失地一叹,古奕霖与她并肩观舞,都被迷离催入梦境,卫景辰派在四周的暗探,想必也都在那一舞之间,魂兮迷离,晕晕沉沉,事后也只道苏碧凝一舞而去,又何曾知道这一舞之后的玄机。

唯一半是晕沉、半是清醒的就只有他自己,那一场半梦半醒之中的迷离幻梦,也许穷尽她一生,都无法完全追忆吧,不过,水忘忧啊水忘忧,你和我之间,真的只能是追忆吗?是你三番五次的来寻我,到最后还是你说要离开便离开吗?

在你得知我是女儿身的那一刻,其天下之人并没有人暴露我的真实­性­别之时,你已经对我动了心,种了情,真的有那么潇洒,来去如风?你怎么不来问下我,可愿意让你这样离开。

云凤弦嘴角晕开淡淡笑容,看来你还不了解我,在这个世界上,能说结束的只有我,云凤弦!!!

她与他,相识相遇,相知相敌,到最后,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场迷离之舞,一段,让他无法完全忆起的回忆。。。水忘忧收拾好自己混乱的情绪,推开了苏碧凝的房门。

看到那与自己一般容颜、一般神姿的人款款而入,一直坐立不安,满屋打转的苏碧凝急忙迎上去:“水公子,你回来了。”

水忘忧眉峰微挑,似笑非笑,“怕我一去不回,还是怕我蠢得拖了那人闯宫逃命?”

苏碧凝微微垂了眸,“水公子是有大智慧的人,怎会做这样的事?属下更是想都不会想这样的念头。”

水忘忧含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那就是想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我与她都说了什么?可曾泄露什么机密?可曾因对水柔国皇帝不满,而与风灵国的皇帝有什么密约?”

苏碧凝猛打一个寒战,只觉全身发软,身不由己跪倒下去:“属下不敢。”

水忘忧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大大方方在正堂坐下,倦眸含笑望着她,淡淡然地道:“我把解药给她服下去了。”

苏碧凝一惊,猛然抬头:“公子……”

水忘忧一手支着颔,带着三分慵懒、三分闲淡、三分随意,还有一分的讥诮:“怎么?想说我通敌,还是徇私,又或是心有二志?”

苏碧凝复又低头,声音更是低弱,“公子的谋划,岂是我这样的小人物所能窥查的。只是我们掳劫风灵皇帝,与风灵国已结大仇,有一份毒在那皇帝身上,总还是个牵制,将来也可谈谈条件……”

“谈条件?怕是最后与风灵国谈条件的是炎烈国的皇帝了。你真当炎烈国的太医全是草包吗?就算我们的毒厉害,那么多一等一的大夫,齐心协力,日夜研究,就真找不出解药来?与其他日炎烈皇帝握着解药同风灵国人讲条件,坐收渔翁之利,莫若我们先大大方方将解药给了,倒还是一份人情,风灵皇帝将来总要念想的。”

水忘忧淡淡说来,神­色­愈发漫不经心,恍若天大的事也直如寻常一般。

苏碧凝脸上凛然惊震之­色­也渐渐和缓,面带钦佩,恭恭敬敬地道:“公子目光远大,谋划深广,非我所能窥万一,碧凝心服口服。”她是真的心服口服,这样的人物,就连不经请示,便是把解药交给头号大敌这样的事做来也是轻描淡写,让人找不出一丝可指责之处。

水忘忧缓缓起立,身姿如舞地自苏碧凝身旁徐徐行过,轻柔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即刻起程归国,此地纷争再不染指,你也只需做个看客,瞧瞧这炎烈皇帝卫景辰与云昱风如何斗法便是。若是在不影响你利益,不暴露你身分的情形下,能助上风灵皇帝,倒也无妨顺手帮个小忙,让她多欠你一份人情,若是不能,也无需勉强。我们在风灵国的势力,经此一番变乱,几乎已被云昱风拔了个­干­净,在炎烈国多年的谋划暗桩,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

苏碧凝不敢起身,不敢回头,只是深深伏下腰,庄然道:“是。”

惊鸿刚刚出现在风紫辉的床头,他就已在第一时间睁开眼,在下一刻,人就被直接从被子里拉了出来,转眼已穿窗而出,在夜空中飞掠。

风紫辉无所谓地在心中叹口气,好吧,虽然我根本不怕冷,但你至少也应该让我先穿好衣服吧!好在他素来冷淡,被人半夜拖下床在月下飞驰,竟是连一句话也没多问,要往何处,要­干­什么,仿似这天地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

直到跃入临三王府府,闯往后园,他这才淡淡问了一声:“卫靖临出事了?”

惊鸿一语不发,抓着他的手臂,直接把他拖进那满布药香的房间:“我知道,你的医道当世只怕已无人可敌,请你救他。”

风紫辉淡淡看她一眼,果然好­性­情啊,求个人也是这般硬邦邦仿似下命令一般。目光随意扫过那层层床帐下动也不动的人影,以及地上几个早已被点倒晕迷的丫环仆役。卫靖临在他心中,终是如此重要,那他的生死,够不够谈些有趣的条件呢?

他走到床前坐下,伸手为卫靖临把脉,以他的医术造诣,竟是良久无语,容­色­之间,无悲无喜,过了一会儿,又细看卫靖临的脸­色­,慢慢扳开他的嘴看看,又翻开他的眼皮瞧瞧,诊视过程中一语不发。

惊鸿面容冷峻,神­色­漠然,脸上的肌­肉­仿佛一丝颤动都没有,眼神更是不曾在二人身上停驻过。

风紫辉慢慢抬起头,眼睛望着卫靖临,说的却是,“这样拚命板起脸,强行用定力控制不流露一丝一毫的表情,硬生生戴个面具,累不累?”

惊鸿只是神­色­略略一紧,然后,慢慢松弛,所有的冷漠麻木都渐渐化做黯然悲伤,“请你救他。”依然是简单的四个字,却让人感到无尽的悲凉和乞求。这样的人物,原来,也会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风紫辉点了点头,淡然地道:“我想要看前后每一个太医给他开过的方子,以及他吃过的不同药剂的药渣。”

惊鸿怔了一怔,随后走出房间。不多时,已带来一个药钵和一张药方。

风紫辉看看药方,又将药钵拿到面前,打开且看且闻,然后才慢慢放下,淡淡道:“卫靖临正值年少,又练过武艺,就是抑郁成病,也不致垂危,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中毒。”

对于房中忽然冷瑟的空气,风紫辉却依旧眼皮也不抬一下:“此毒名绵绵而入,可算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毒药,而下毒者更有着世上最好的下毒条件相配合,那就是……”他微微一举药钵:“这方子里各味药材,最大的作用,就是发挥绵绵而入的药力,令毒素入骨入体,直入膏肓。连续多日服用这种药物,使毒­性­完全侵入人体。”

他仿似好整以暇地道:“这也算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下毒吧,现在的卫靖临,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经脉、每一滴血液、每一寸肌肤,都已充满毒素,能够达成这种效果,下毒之人,不但­精­于毒术,对于医道也有极上乘的造诣,应该是一位当世数得着的名医。”

惊鸿垂下眼,掩住眸中森森杀机:“此毒可有解药?”那声音也不见如何激奋,但一字一句,几乎让人错以为是从磨碎的牙缝中挤出来的,让人只觉遍体生寒。

“有,不过最对症的解药,需要各种稀奇的药引,用三年炼制而成。我虽知道药方,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炼制。而且就算服下解药,此之毒对人体所造成的伤害也会永远留下来,使人一生病弱。当然,我也可以临时配出效果相当的药来,不过,因为不是最对症的药物,所以虽能解毒,眼下也没有用。”风紫辉语气平静,仿佛卫靖临的生死存亡,亦不过等闲小事。

“为什么?”凌厉的眼神,如利剑般刺来,让人几乎错以为,这无形的宝剑会化做实质,刺得人遍体鳞伤。

风紫辉依旧淡淡道:“所谓病入膏肓,针灸不能及,药物不能达,毒入膏肓也是一样。”

惊鸿徐徐闭上眼,慢慢地说:“既然有人可以用药力令毒­性­侵入身体每一分,你也可以把药­性­催入人体最深处?”

“但那是虎狼之药,现在的卫靖临,根本禁不起这样的药物。”

惊鸿良久无语,只是脸部的表情,一寸寸麻木,那仿佛根本不曾由血­肉­构成的面具重又罩在她的脸上。

风紫辉的声音再次响起:“要救他的方法只有一个,不过,几乎没有什么可能实现。”

这次惊鸿的回答是­干­净利落的一个字:“说。”

“找一个当世少有的高手,用内力慢慢为他驱除毒­性­。这和普通的内力驱毒不同,毒­性­甚至已经侵入到他的骨髓里去了,他现在的身体又过于虚弱,太过强横的力量只会毁掉他,要以极慢的速度,使真气如水银泄地一般,进入他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用极缓慢、极柔和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把毒­性­催逼出来。力度稍强,真气波动稍大,不但他身体承受不住,便是毒力稍一激荡,也能要他的命。”

“要让内力以强大气劲袭出不难,但要在极漫长的时间内,让内力化成千丝万缕的细丝,而且要保持强度毫无差异,当世能做到的不超过五个人。而且,最痛苦的,不止是长时间输出内力,而是必须一直保持无数散乱的真气不产生任何细微变化,全部注意力必须提到最高,容不得半点分神,就似一根弦,要绷上十几天,毫不松懈半分,稍一不慎,便有可能完全绷断。”

“他体内的毒­性­被慢慢一点点逼出,无处可去,便会自然反流入逼毒者体内,逼毒者武功再好,但因不能稍稍震动卫靖临的内腑,所以,不但不能抗拒,还要慢慢把毒素吸纳入体,以后再想法化去。此毒自血脉中移经入骨,万缕千丝,缠锦不去,便如万蚁噬身,千刀攒刺一般,而逼毒者不但必须承受,还不能有任何震动、丝毫反应,以便保持真气如旧。

这个过程,漫长得可能需要半个月,而这半个月之间,逼毒者必须不眠不休感受这一切,我也要在一旁,不断注意卫靖临的变化,适时提醒真气的强弱变动,同时以针灸和药物加以控制,才有望救活他。但即使如此,也只是和服下缠绵解药后的效果一样,卫靖临所受的伤害不会改变,从此身体变得虚弱,不但不能再练武功,甚至稍为强烈一点的运动都会使他喘息疲劳。

骑不得快马,走不得长路,经不起风吹,受不得严寒酷暑,极容易染病吐血,基本上,也就是个半死人了。你付出如此代价,救回一个永远的病秧子,是否值得。而且,能否救得回,也只是未知之数。”

惊鸿只是冷冷地看风紫辉一眼,然后一语不发,转身出去了。并没有等待太久,惊鸿已经再次入房,她甚至没有多看风紫辉一眼,就直接走到卫靖临身旁,扶他起身,微微抬手……

风紫辉眼光一闪:“你知道后果,对吗?”

惊鸿抬头,久未得见的狂气与戾气在她眉间风起云涌,狂傲迫人,“这不是在给他下毒,而是在给我下战书,而我惊鸿这一生,从不回避任何战斗。”那灼热的斗志几乎化为实质,烧得人身上发疼。

风紫辉慢慢点头,很好,你不是要救卫靖临,你只是好斗而已。多么完美,多么死要面子的理由啊!

“我受够了,卫景辰到底想怎么样,给我个准话。”

“少给我装恭敬,你们有谁不知道,我不过就是个囚犯。”

“给我滚开,让卫景辰来见我啊!卫景辰,你想缩起头,等到什么时候?”

愤怒的咆哮声,伴着桌翻椅倒、杯碎壶倾,以及一群人的跪拜声、叩首声、劝慰声,杂杂乱乱响在一处。

“公子,你别这样……”

“走开。”

“卫景辰,你出来……”

“公子爷,不可对陛下……”

清脆的耳光声伴着疯狂的嘶吼:“给我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在一连串的劝慰换来不断踢打喝骂的粗暴对待后,服侍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退避了出来,却依旧可以听到屋子里,无数东西被疯狂砸烂的声音。

云凤弦把眼中所见的一切肆意破坏,桌子、椅子一概对着窗户和大门砸去。

“凤弦……”古奕霖屡屡高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却恍然不闻。直到眼前空空荡荡,几乎无物可砸,自己也筋疲力尽,她这才颓然坐下,愤愤然一拳一拳往地面狠狠地打,转眼间,指节上已是鲜血迸溅。

古奕霖低唤一声,扑了过去,按住她的手,再也不让她这样伤害自己,声音都有些哽咽,“凤弦,你……”

云凤弦抬起黯淡无光的眼:“我受不了了,如果卫景辰是要把我逼疯了,那么他算是成功了。”

古奕霖听她语气低沉,倍觉伤心想又只得强打猎神安慰她想“不是听说

使团已经来了吗?也许会有转机口

云凤弦低下头,半晌才道:“如果这一次,使团能救我回去,我发誓,再不让我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再不做那些愚蠢的自寻死路之事。”她慢慢挣开古奕霖的手,把流血的手掌摊在面前,徐徐握成拳:“如果权势可以保护我和我身边的人,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去争取权势,如果必须用血……”

古奕霖按住她的手,“凤弦,你别这样……”

云凤弦浅浅一笑,神­色­惨淡地道:“我尽力了,我想尽力忘掉你和我受过的苦,可是我做不到,奕霖,我……”

“凤弦,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震惊、失望、痛楚、悲凉,种种情绪都在这一句简单的问话中。

二人一惊抬头,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卫婧仪,她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痛苦,怔怔立在门前。云凤弦怔了怔,站了起来:“是你来了。你别担心,我只是闷得慌了,想要发泄一下,没什么……”

卫婧仪恻然摇头,眸中有什么晶莹之光险险坠落。一直以来都从宫人处得知云凤弦自被放回之后,日夜郁郁,时发愤然之语,却真要亲眼所见,才知她受伤竟已如此之深,而害她至此的,却是自己的父皇。

她心头一阵惨然,几乎不愿面对云凤弦,转头便要离去。

云凤弦见她伤心神容,“婧仪……”她上前几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古奕霖却是快步上前,拉住了卫婧仪的手,半拉半扯半劝道:“婧仪,你知她素来便是再小的事,也要一惊一乍弄成大事的­性­子,你若真把他的胡说八道当回事,才真是上当了。”

他双手齐出,牵着卫婧仪的手,叫她不能走脱。

卫婧仪只得止步,心不在焉地听着古奕霖分说,忽觉之间触动,一怔之后,方才知道是古奕霖在她掌中划字,待得明白指间划的是哪几个字,不由微微一震,目光望向云凤弦,神­色­微动,芳­唇­轻启,却是发不出声来。

云凤弦正好快步来到她面前,一扫方才的黯然神­色­,绽开笑脸:“真的,我不过是像奕霖说的那么爱胡闹,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她眼中全是温暖的光芒,笑容坦荡而纯真:“我虽然谈不上太坚强,不过,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击倒。”

卫婧仪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的垂下眼眸,轻轻道:“这些话,你原本不必对我说。”

云凤弦微微一笑。

古奕霖也轻轻握握她的手,然后淡淡道:“婧仪,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没有隐瞒,真的。”

卫婧仪微微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方慢慢道:“这些日子,我很不安,听说三哥他得了重病,一直没有好转,我派人打听消息,竟都被拦了回来。”

听到卫靖临重病,云凤弦眼神微微一凛,“他怎么会……”

卫嬉仪低声复道:“使团前日已经到了京城,父皇却没有急着见他们,只说他们远来辛苦,应当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云凤弦眉头深锁,似在沉思,直到古奕霖不着痕迹地拉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见卫婧仪已抬起头,面露诧异之­色­,她忙笑上一笑,也不肯多说自己心中的担忧,只从容道:“你父皇心中只怕比谁都急着想知道国书到底写了什么,又不肯让人看出他心焦,所以要装出从容不迫来。不过,无论如何,在正式朝会接见前,他应该会私下见见密使的。

万一国书有什么出人意料之处,他先一步知晓,在朝廷上也好应对。

卫婧仪微笑点头:“是,所以今早父皇已召使臣入宫,这时应该还在御书房会面……”

云凤弦神­色­微动,眼神向外遥遥望去,在那目光不能及的地方,卫景辰与严恕宽到底在谈些什么?

卫婧仪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轻轻道:“我听了这个消息,便想要来告诉你们,也好让你们能稍稍安心。我听说,风灵国摄政王是当世人杰,他既发来国书,想来总会有救你的法子,也许你能从宫中脱身也未可知。只是,如今局面混乱,恐怕京城随时都有大变,你们无论如何,都应该尽早脱出是非圈,方是全身自保之道。”

云凤弦略有苦涩地一笑,“只怕他就算放我走出这皇宫,也没有那么容易放我回去吧!”

卫婧仪不说话,只是徐徐抬眸,凝注着云凤弦。她注视的神情,是如此专注、如此奇特,令得云凤弦忽然全身不自在,先是­干­咳,后是猛眨眼,最后开始手脚没处放,终究忍无可忍,张开嘴想要说话。

却见卫婧仪嫣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云凤弦,你,娶我吧!”

云凤弦全身石化,古奕霖也是微微一怔。

静静立在阳光下,卫婧仪的笑容恬静而温柔。那么长时间的避而不见,那么长时间的细细思量,再次来到逸园之时,已是她对自己人生做出选择的时候了。这样的要求,云凤弦无法拒绝,更何况提出的人,是卫婧仪自己。然而,此时此刻,云凤弦和古奕霖都如此清楚地明白,她的这句话,与儿女私情全然无关。

“婧仪,你不必……”

“云凤弦,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卫婧仪微笑,反握古奕霖的手:“而且,这也不只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她转眸,仰头,遥望远处御书房的方向,那里,有她血脉至亲的父皇,虽然让她悲伤欲绝,“也是为了救我。”

卫婧仪来找云凤弦之时,卫景辰也在接见严恕宽。他拿着国书,端坐不动的姿势已经持续了很久。国书上短短的十几行字,却仿佛要费他无数时光去端详,去凝思。他沉静的眼神定在国书上,久久不动,眸子里幽深的光芒,让人惘然迷茫,不知他神魂心思,是散于千百万里外、千万个念头中,还是深深定定,牢牢系在那十几行字之上,要从那简单的字里行间,看透这万里山河,列国烽烟。

严恕宽依然保持着初进御书房里的恭敬姿态,在这漫长得足以把人逼疯的沉默中,他没有动一下、发一声,身子微弯,眼眸低垂,绝对完美的臣下姿势,仿佛永远无懈可击,也无可动摇。

到底经过了多么漫长的等待已经计算不清,卫景辰终于慢慢地把国书信手搁在御案上:“风灵国摄政王是不是在同朕开玩笑?”

严恕宽微微一笑,淡然道:“外臣不解陛下之意。”

卫景辰带着淡淡笑意道:“这是内殿私语,不是朝中大会,你也不必与朕来这君臣奏对的官样文章。你该清楚,炎烈国不会这样轻易放走已经到手的人。”

严恕宽笑道:“国书之旁附的礼单,陛下难道不曾看清,这也算轻易吗?”

卫景辰朗笑一声:“好一份礼单,无一城一池,寸土相许,此等礼单,也亏得你风灵国拿得出手?”

严恕宽背脊一挺,语气依旧从容:“外臣出行之前,摄政王曾言,炎烈倘杀一王,风灵便立一王,敢失寸土者,上至君王,下至庶民,皆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卫景辰冷笑,清亮的眼中,瞳孔倏然收缩:“好一个炎烈杀一王,风灵便立一王,立的必是他摄政王吧?”

严恕宽面无惧­色­,坦然面对那瞬息之间,宛若怒电毒焰的眼眸,笑道:“风灵国立何人为新君,自是风灵国内政,倒也不劳炎烈皇帝您费心。”

卫景辰怒极反笑:“好一个不劳朕费心。朕若偏偏不杀她,却将她绑于战阵之前,挥军直逼明月关,却待如何?”

严恕宽竟也朗然一笑:“摄政王会如何,外臣不知,外臣若在明月关中,必会于关前亲自挽弓放箭,免我主阵前受辱,之后当自决于城头,激励我全军将士。”

做为帝王,卫景辰再怎么沉稳老练,听这么一个臣子,将弑君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也不觉全身发寒,厉声道:“你敢言此诛心之事,行此诛族之罪。”

严恕宽朗声道:“陛下既言殿中密议,外臣自然剖肝沥胆,岂敢有半句欺瞒。国为重,君为轻,乃圣人之言,岂是诛心。倘能救国于水火,解三军将士之两难,便诛族之罪,严恕宽又有何惧?”

卫景辰冷笑一声:“是你严恕宽无惧,还是他云昱风无惧?他以一道国书,将那人逼入绝境,你又口口声声,自称敢行弑君之事,只是那一箭­射­出,谁信你别无所图,谁信他问心无愧。

你纵不惧死,他却如何向百姓交待、向朝廷交待、向天下交待,他的声华清誉,转眼便做粪土,世人唾骂,百官非难,别有居心者的指责,还有史书上万占骂名,你们都想清楚了没有。别忘了那人若有闪失,太后面前,他又该如何自处?”

严恕宽眼中忽放异彩光华,长笑道:“倒真劳陛下为我风灵如此着想。不知陛下可曾看清,国书印玺下方的小印,乃是太后的印章,太后之立场,又何需外臣再做解释。陛下耳目众多,也当知摄政王颁发国书之前,曾抬诸王宗亲、大将重臣于宫中密议,而今既发此诏,自是大风灵国上下,全都支持摄政王之意。”

卫景辰冷笑:“好一个诸王宗亲、大将重臣,这其中的支持,就无一毫私心?国书乃云昱风所发,事若成,乃诸人之功,事若败,皆云昱风之罪,反给他们无数指摘口实,如此良机,谁人不应承,何人不支持?”

“纵然如此,又便如何?”严恕宽从容道:“摄政王何等人物,岂在乎世人毁誉,史书中千秋功过,且由后人评说便是,而眼前之事却是守土手机txt国,不容居心叵测者觊觎我大好河山。至于别有用心者,或许有,但陛下真的以为,在摄政王治下,他们翻得起浪花,惹得出风波来吗?就算此次事败,就算陛下真杀了那人,就算有人起而指摘,呼从天下人以响应,反倒乘此逼出所有反对之人,可以相机一网打尽,让风灵国内的朝廷出现一番新气象、创一番新局面,岂非远胜旧人旧臣,居心叵测,让人劳神费力。”

卫景辰心中微凛,想起云昱风一向的行事手段,以及山海湖之变的前后,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如此看来,你们倒真是恨不得我杀了云凤弦才好。”

严恕宽微笑躬身:“陛下言重,摄政王一心为国,绝无私心,闻主蒙难,日日忧泣,唯恨不能以身相代,岂有半点他意。外臣更是分属人臣,此等无君无父之事,我风灵君臣便是想也不敢想的。所以方才有这国书礼单,一片殷殷诚意,两国各得其所,永结姻盟,岂非最善。”

卫景辰一阵­肉­麻,全身发寒。摄政王一心为国,绝无私心,闻主蒙难,日日忧泣,唯恨不能以身相代,这种假话,居然可以说得这么自自然然坦坦荡荡,此人脸皮之厚,真是世间罕有,怪不得云昱风视为心腹,托以重任呢!”

“若陛下不愿成全,我风灵也只得磨刀整弓,决然应对,无论如何……”严恕宽语气一顿,眼神中凛然­射­出神光,毫无半点顾忌地凝视卫景辰,一字字道:“风灵国,绝不受威胁。”

卫景辰眼神一沉,除了云凤弦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从不曾有人对他如此无礼。君王那自出生起就渗进骨子里的尊严骄傲,令得他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怒气,砰然一掌,重重击在案上:“风灵国不受威胁,我炎烈国难道便会受威胁不成?”

“不敢。”这足以让炎烈国无数名臣勇将胆战心惊的天子之怒,却不能让严恕宽后退一步,他从从容容躬身再施一礼:“外臣岂敢,只不过,陛下既言今日不必做君臣奏对的虚语,那外臣就说一句真心话。若真救不出那人,虽然暂时会有一段混乱,但就长远来说,于我风灵国来说,只怕也未必没有更大的好处,到那时……”

他看似恭敬却实则恶毒地笑笑,诚惶诚恐行礼,语出如刀:“皆炎烈陛下之功。”

卫景辰想要冷笑,最终却只觉心头说不出的愤怒,偏又夹杂着无尽的冰冷与寒意。借刀杀人的­阴­谋,他用得太多,也见过太多了。而今日眼前的一切,竟连他的才智,也难以分清是真是假。但他的确知道,眼前的严恕宽实是云昱风一派的死忠官员,从来是一心一意,只考虑云昱风的利益,若是在云昱风和古凝寒大婚前,只要有机会能杀云凤弦,只怕他是绝不会犹豫半分的。而现在,若能有机会让云凤弦死,而云昱风也不必承担太大的责任,怕也真的正中他下怀吧!云昱风派此人为正使,为的究竟是……”

他的眼神渐渐冰冷,语气却还客气从容:“好了,风灵国摄政王的心意,朕已明了,你且下去吧!”

严恕宽却连动也没动一下:“外臣乃风灵国持节奉书之使,岂可仅于私室召会,风灵国颜面何在,炎烈国礼仪何存?”

卫景辰笑笑,真的好多年,不曾有人敢对他这般步步相逼了:“朕若广召群臣,于大朝会接见使臣,你也会把今日之言再说一遍吗?”

严恕宽微笑道:“外臣岂是不知礼数之人,陛下若以姻亲友邦以待风灵,外臣自以姻亲友邦之词令相应,也好叫史书上,永留一段佳话。陛下若以仇寇杀戮之心以待风灵……”他复又笑道:“二国早已订亲,结兄弟之邦、友朋之盟,这仇寇杀戮之心,想必是根本不可能的。”

卫景辰似笑非笑,看着落落大方的严恕宽,好一阵子方道:“罢了,你且去吧!炎烈非不知礼仪之邦,自当以大仪式来迎候使臣,正因炎烈知礼,使臣远来,也当多休息几日,而重大国宾仪式亦须交礼部慎重准备,以免失仪,总也要耽误几天的,你就半日也等不得吗?”

严恕宽也知道卫景辰需要时间考虑,也不敢再逼,再施一礼:“既然如此,外臣静候陛下吩咐。”这才往外退去。

卫景辰与严恕宽密谈之时,所有宫人全部远离御书房,唯恐走近一步,耳朵无意中听到一句半句从风中吹来的话,将来莫名其妙脑袋搬家。

直到严恕宽退出御书房,卫景辰身边的太监总管王公公才赶紧几步走到御书房外,安静地侍立。

他知道皇上若不呼唤,绝不可有一丝打扰,却又必须保证,一旦皇上呼唤,可以在第一时间回应。

然而,他等了很久,静静的御书房也只传来一声不知带几许怅然、几许无奈、几许激愤,又有几许斗志的叹息:“好一个云昱风。”

他低眉顺眼地站着,耐心地继续等待。

又过了很久很久,方听得里头一声唤:“王总管。”

“在!”

“凤翔公子这几日过得如何?”“还是与以前一样,很焦躁,很忧郁,坐立不安,饮食无味,没有半点欢颜,时不时闹着要见陛下,常常发些激愤之言。直到今日公主去探望,才平静了许多,待公主倒还有礼,谈笑相应。”

“婧仪现在回去了吗?”

“公主和凤翔公子夫­妇­聊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云凤弦既一直闹着要见朕,若总是避而不见,倒是失了礼数,让她来吧!”里面的声音一顿,复道:“一个人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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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十一章 各有所思

走进御书房的那一瞬,云凤弦的心境异常复杂。然而,在看到卫景辰的那一刻,云凤弦却又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她绝对无意浪费任何时间,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卫靖临是不是出事了?”

卫景辰万万想不到,云凤弦一再争取见他,而见面第一件事,问的竟是卫靖临,初是一怔,然后才感觉有什么无形的手,猛得在心脏处用力一扯,痛得他脸上竟在这一瞬变­色­。

云凤弦只看到卫景辰忽的铁青着脸,笑了起来:“有意思,风灵国专使刚刚从这里离开,你不是更应该关心,他说了些什么吗?”

云凤弦平静地再问一遍:“卫靖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卫景辰不知为什么,自己竟会再无法保持镇定,连声音都带着森冷的怒气:“云昱风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严恕宽在朕面前,拼了命就想激朕杀你,你倒有心情去管卫靖临。”

云凤弦静静看了他一会,脸上神­色­渐渐苍白:“你不是会回避问题的人,却不肯正面回答我,卫靖临一定出事了,而且事情和你有关,对吗?”

卫景辰在桌子下的手慢慢握紧,脸上漠无表情。

云凤弦语气看似平静,然而眼中都仿佛有整个海洋的怒涛在激荡:“当日我出了那么大的事,直到现在,卫靖临却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我就担心他出事了。今天卫婧仪告诉我,卫靖临生了重病。可是,他年轻力壮,还练过武,身边丫环仆役服侍周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生重病?卫婧仪派人去探听病情,居然被挡在半路上,半点消息也探不出。

为什么他生病?为什么你要隔绝消息?他是不是出事了?你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卫景辰依然沉默,仿佛天地间的风雷都已隐隐在他眼底汇集。

“他是你的亲子,你还要牺牲他多少次,利用他多少回……”

卫景辰猛然立起,语气之厉烈,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未曾自扫门前雪,偏管他人瓦上霜。你的摄政王,你的小叔,你的继父,又何尝不是在牺牲你,你可知他在国书中……”

“无论他在国书中写了什么,那必然是在眼前的局面中,对国家最好的选择。”云凤弦平静地打断了卫景辰的话:“我之所以在明月关敢于自投险境,就是因为,我对他有信心,他不会因为我的事受威胁,不会因为我而冻住自己的手脚,在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做出对国家最好的决定,而且,很明显,他没有让我失望。”

“如果他必须为了风灵国而牺牲你,那我也必须为了炎烈国而牺牲卫靖临,身为君王,有的事,就算是下地狱也必须去做。”

云凤弦冷笑:“你是想在我面前辨解,还是想要让你原谅你自己。是的,你曾对我讲过你的两难、你的悲哀,你让我明白,身为君王,有时必须面对很多自己也不情愿做的决定。父亲可以吩咐儿子,君王可以命令臣下,然而,每个人最应该遵从的是做为人最基本的良心和原则,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一个人,抬头看那浩浩苍天,你真的可以坦然说,你是被迫的,你是身不由已?”

卫景辰倏然沉默下去,那仿佛转眼间必会席卷苍生的风暴,又似在一瞬之间,被更加强横的力量,生生压下。

云凤弦上前一步:“身不由己,多么简单的话。人在江湖,可以杀人无数,然后说,身不由己。身在官场,可以弄权枉法,然后说,身不由己。身为君王,可以牺牲天下人,然后说,身不由己。宝座之下,必然有着血海,王冠之上,从来生有荆棘,你曾告诉我的事,你曾讲给我听的道理,这些天,我曾思考过无数次。你对了……”

她抬眸,挺胸,眼神明亮至不可思议:“但,也错了……”

“你竟拿我的小叔和你相比?”她冷笑一声:“你曾经派了无数探子去风灵国,在你手中,有关他的档案文件,可以堆成山了吧!那么,你可知道,当国家危难之时,他一个不会武功的皇子挺身而出,领军作战,但众将劝他在后方观战时,他却说,身为统帅,没有站在后方,享受将士用鲜血换来荣耀的权利。

你可知道,他知人用人,但更加信人;他一旦确认用兵方略,做下大体安排,所有细节,通通交予属下,全无半点节制,更无丝毫猜忌。他废监军之制,他许诸将自决之权,风灵国的将军,宁愿在他帐下做个小统领,也觉比在别处任副帅更加自在。

你可知道,他对人才如何敬重珍惜,对程一多年的以礼相待、以诚相交,被拒绝无数次,也从不曾想过,人才不为我用,便当杀之。而得其效力之后,便将全权托付,哪怕对方自作主张,哪怕对方多事隐瞒,他也可以包容,也能宽许。

他知人心都有弱点,他明白老人便有隐私,他知道身居上位,不可不存疑,却从不让疑忌之心,毁去国家的基石。你可知道,在他掌政那些年,清流弹劾过他多少次,明里非议、暗中辱骂有多少,可是他从没有生过半点杀意,因为,国家需要这样的清流上议。

你可知道猎场一战,每一个士兵、每一员将领,都毫不犹豫,为他奋战至死。这一切,为的是什么?人以国士待臣下,臣下以国士相报答。炎烈陛下……”

她深深凝视卫景辰,眼中竟已没有愤怒,反而带点怜悯:“你视臣下为肩上之鹰、掌下之犬,可用则用,无用则弃,却不知当你无刚之际,旁人弃你不弃?”

卫景辰终于动怒:“你……”

云凤弦似乎豁出去了,她不怕再一次黑狱之灾,她不怕更加血腥、更加恐怖的报应,对于那个从黑暗之中救出自己的卫靖临,她的担心和因之而起的义愤让她情不自禁再逼近了一步:“你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君王,你聪慧,你决断,你坚忍,你知道何时该舍,何时该取,当舍之际,绝无迟疑,你深通一切权术运用,可是,你没有君王的胸襟、君王的气魄、君王的度量。

君王是万民之主,君王是要坦荡荡立于天地之间的国家主宰者,君王不可能完全摒绝­阴­暗,但却需要更多的光明。”

卫景辰从不曾见过云凤弦这般气势如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一直在隐隐地痛,所以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似以前那样,对他予以有效的反驳:“什么­阴­暗与光明,史书中所谓仁君,背后有的,不过是……”

云凤弦根本不听他的强辩,忽的淡淡笑笑:“山海湖城之变,我与小叔曾畅谈一夜。当初他本可一举扫尽所有人,却还是把他们轻轻放过。我曾问过小叔,为什么手下留情?为什么因为我的一句话、一个心愿而这样做?为什么宁可不留子嗣,也要保护我应有的权位,给我这样的尊重?他回答说……”

她的眼神穿过卫景辰,穿过书房,仿佛在刹那间,看到极遥远之处:“身为君王,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必然要使用种种权谋,但我却绝不希望,后世之人,翻开我们的史书,看到的,只有权谋。”

她的眼神凝回卫景辰脸上,淡淡道:“你的权术­阴­谋已用到极致,却不知道,这世间,还有权谋以外的东西。说起来,我该谢谢你。你把我关起来,你让我受折磨,你使我几乎屈服,几乎放弃我自己,是你让我看到了我本该自己面对,却因为太多人的保护,所以一直不曾承当的一切黑暗和丑恶。

也因此,我才知道,那些保护我的人,为我付出了什么。没有小叔的忧劳,不会有我的自在,没有小叔的关怀和宽容,不会有我所得到的权力和尊重,没有我身边每一个人为我做过的事,不会有我可以肆意欢笑的快活日子。我感激他们每一个人,所以,也绝不肯堕落得和你一样来回报他们,你竟想离间我与他吗?”

她停顿了下,然后朝着卫景辰冷冷一笑:“你不会明白,有的人、有的信任、有的情感,是拆不开、扯不散、离间不了的。你不明白,因为你只懂­阴­暗,不知光明,你只知疑忌,不会信任,你只知道肆意地利用、无情地杀戮,却不懂得珍惜爱护,你从来只让别人为你牺牲,却从不曾明白,为别人牺牲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

她似乎根本已不屑再多看卫景辰一眼,转过身大步走向御书房紧闭的大门。

而直到此时,卫景辰依然没有对他如此目中无人的举动有任何阻碍,因为他必须用尽全部的理智,来克制他此时的愤怒与颤抖。

当云凤弦拉开大门,大步而出之时,卫景辰颓然坐下。他苍白着脸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抚在心口,仿佛寄望于这样微小的力量,可以减低痛楚。

不,他没有错。他为了拿到皇位,隐忍负重,只想有朝一日得到权位之时,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卫靖临是谁,不过是他一个孩子里,最无用的那个,扔掉都不会觉得可怜。卫婧仪又是谁,她是他的女儿,她从出生开始的命运便是和亲。

他卫景辰有什么错,他所做的全都是为了炎烈国的统一大业!

云凤弦走近古奕霖,笑了一笑,轻轻地说:“对不起!”

古奕霖微笑摇头:“没关系。”他站在原处伸出手,她快步走近,握住他为她而张开的手掌。

对不起,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为了让卫景辰自以为成功,我拚命装出受尽刺激,心­性­大变的假象,却在这一刻,被自己打破。

没关系,因为你是云凤弦,不是卫景辰,所以你只会做这种选择,我很庆幸,你是云凤弦。

二人携手对视,只觉心境相通,无数心意,只凭一个眼神,便已相知,漫天­阴­云亦已散尽。就算身周处处遭监视,就算一言一行都无法隐瞒那黑暗中的眼睛又如何,他们相知至此,激变连番之下,不必商量一语,便已默契于心,配合着演一场本来天衣无缝的戏。

若卫景辰自以为得计,无论是打算把一心追求权力的云凤弦留在手中做幌子对付风灵国,还是把已不再闲适自在、淡泊无争的云凤弦放回去给云昱风捣乱,都会给云凤弦许多可以脱身,甚至反击的机会。

然而,只是因为猜到卫靖临的困境,甚至完全不知道详情,云凤弦就把自己所有的苦心谋划给毁掉了。

真是愚蠢啊,连云凤弦自己都想要笑自己一声。然而,不悔。

古奕霖明眸流转,“你觉得,这种做法有用吗?”

云凤弦轻叹:“我不知道,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要试一试。我不知道卫靖临出了什么事,可卫景辰一定逃不出­干­系。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试着影响卫景辰,不管是用小叔的事来激他,还是用卫靖临的情义来打动他。我知道卫景辰狠毒,可是我始终相信,这世上,不会有完全残忍无情的人,再狠心的家伙,心中,总还会有一丝柔情吧!我只是想赌一赌,哪怕……”

她语气一顿,却又微微一笑,“我是不是依然天真得可笑?”

古奕霖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如果小叔知道,一定会被你气死。”他低低轻笑起来,凑近他,轻声道:“其实,倒也不全是坏事。”

云凤弦一怔,凝眸望向古奕霖明澈的双眼,过了一会儿,才了然地笑了起来。

云凤弦这段日子虽努力做戏,但一次黑牢之后,改变得太快、太大,只怕卫景辰也未必会轻信他,这么久以来,完全没有动静,一次也没有试图召见他,便是卫景辰还要继续观察的原因了。而今日这一番发作,卫景辰也不可能相信,云凤弦是完全为了卫靖临而不计自身安危。

因为卫景辰不是云凤弦,他永远不能理解云凤弦这种人,相反,他只会考虑云凤弦是否欲盖弥彰,是否,做戏掩饰什么,达到什么目的,是否,用仁义隐藏她已日渐功利冷漠的心,是否是长久见不到卫景辰动静之后,不得不另想办法以吸引卫景辰的注意。

多智者必多虑,思虑太重的人,反易为自己的才智所误。

夜已深沉,满殿寂然。

空荡荡的殿阁里,看不到一个内侍。

“陛下。”殿宇最­阴­暗处,有一个声音低低的呼唤。

卫景辰淡淡一笑,是啊,终于忍不住了,这样所谓的绝世高手,定力也不过如此。

“陛下,我等早已集结完毕,唯待陛下令谕,陛下……”那按捺不住的催促声显示着说话之人的急切。

令谕吗?

卫景辰低头,看自己的手,染尽了无辜者的鲜血又如何,还不是依然­干­净而从容,再下一道令谕又有何妨。

“陛下,已经是第九天了,那人纵有天大的本事,现在也已元气大伤,功力衰竭,此时再不动手……”

卫景辰徐声道:“若是动手,卫靖临会如何?”

“卫靖临若失那人真力相助,本已渐渐逼出的毒素回冲,必是返魂无术。”

卫景辰静静闭上眼:“那人有没有可能便是身陷困境,也不放弃为卫靖临逼毒?”

“这些年来,我们所练的武功,全都是为了对付他,我们所研究的一切都与他有关,搜罗他每一次对敌的详情,甚至偷偷搬运每一个死于他剑下之人的尸体,以观查伤口,研究经脉断裂状况。我等自认对那人的武功深浅,也算较知底细,那人武功虽已神乎其神,但我们这些多年苦心研究他的高手,商议研究之后依然认为,他在如此元气大伤的情况下,绝无可能在应付我们所有人在毒药、暗器、火器、箭雨掩护下的围攻时,还能同时保持每一丝真力平稳如常,以助卫靖临。”

“此人再强,毕竟是人,而不是神,更何况……除非她真的把卫靖临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否则……她不可能在我们的围攻下,继续坚持救护卫靖临。”

黑暗中的声音里带着强自按捺却依然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兴奋,无论如何,能够杀死一个强大如神魔般的存在,对于武者来说,都是不可以抗拒的诱惑吧,更何况这之后的荣华富贵、一生荣宠,几乎已在眼前,唾手可得。

卫景辰沉默无语,那人有可能把卫靖临看得比她的­性­命还要重吗?一个深怀国恨家仇,身负复国之任的皇孙,会把卫靖临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理想、自己多年追求的一切更重吗?

他的沉默让黑暗中的人微微有些不安:“陛下……莫非……”

声音陡然一转,由迟疑而变激昂:“陛下这些年来,密招天下高手,重金相报,高官相酬,搜罗天下宝册秘籍,倾尽世上灵药神医,以求练出绝世高手。陛下多年所谋,我等数年磨剑,为的便是诛除此獠。陛下忍痛割爱,苦心设谋,为的便是今日之局,此时再不动手……”

卫景辰轻轻地笑起来,忍痛割爱,苦心设谋,哈哈……何曾痛,何为爱……

若非那日与卫靖临彻底决裂,他也不会行此一着,暗令救人的太医于药中日日下毒,又以药方催发。到底那人会不会舍身相救,他也全不知晓,不过是平白赌这一场。若那人中计,他多年来苦心培育的一­干­高手,便有了用武之地,若那人不中计,最后,他也可令太医给卫靖临解药。

只是,在巨毒入骨之后,纵有本来对症的解药,也必然一生虚弱不堪,四肢百骸永受伤痛折磨,他不是不知道,却依然毫不犹豫地赌了,这就是他的爱,这就是所谓之忍痛。

那人会中计,竟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若早知如此轻易便可陷住一个这般可怕的高手,他又何必等到今朝……

“陛下,良机不复再,陛下……”黑暗中的声音渐渐急迫。自从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他卫景辰倾尽一切,秘密招集天下高手,他小心翼翼,于宫中布下无数机关。为防那人行刺,他的行踪,总是不断改变,他每日的住所总是拼命保密。他贵为君王,却因为那个人,而食不甘昧,夜不安枕,但有风吹草动,恍惚间总以为刺客寒锋已至眉间。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何来千日防贼,数年来,他早已心力交瘁,而网罗那么多高手,暗中研究了这么久,无论是派人到那人身边卧底也罢,无论是找各种高手,或单挑、或车轮、或围攻以便探其虚实也罢,无论是寻找最有见识的武林人,查看所有死于那人剑下的尸体伤口和全身经脉也罢,那人身上,依然找不到弱点。

那样的武功,剧毒毒不倒,暗箭杀不了,围攻困不住,大军拦不得。那样一个人,根本不是人。

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之机会,好不容易,才有这拨去心头刺,从此再不用坐立不安的一天,那淡淡一个“杀”字,他竟真的,无法说出口。

“陛下仁厚,不忍令三皇子蒙难,然国事为重……”

卫景辰冷漠地睁开眼,望着大殿前方,那光芒永远照不到的一片森暗,那么­阴­冷黑暗,仿佛其中伺伏着在人心潜伏千年的怪兽,随时会在黑暗中飞扑而出,择人而噬。他慢慢地握紧挚,慢慢地启­唇­,一个简简单单的“去”字,一个简简单单的命令,就此凝在口中,不得出声。在任何局面中,第一个想到利用的是他,第一个决定放弃的是他,他牺牲了他多少回,舍弃了他多少回,他依然记不住。可是,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这一个字出口,再无挽回,卫靖临真的要死了。

那个曾微笑着,全心全意劝他不要哭的傻孩子,那个曾尖叫着拦在他身前,仿佛不知道什么叫死亡的笨孩子,那个被一次次利用、一次次牺牲、一次次肆意伤害,还不懂保护自己的蠢家伙,真的要死了。天上人间,再不会有这样的人了。他将死去,红尘万丈,再不留点滴痕迹。

“陛下,为国为民,有的事,是不能不做的。身在君位,有的时候,真的身不由己。”最后的催促,已然无比焦躁。

卫景辰仰头,黑沉沉的殿宇,让人看不到天空。

“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一个人,抬头看那浩浩苍天,你真的可以坦然说,你是被迫的,你是身不由己?”

卫景辰仿佛看到了那个让他心爱的女子,隔着漆黑的夜空,正在对他诉说着什么一般。

十二天前,风紫辉模仿着卫靖临的声音,对临三王府的仆众下了命令,凡进内殿者,杀无赦。

整整十二天,卫靖临一次也没有清醒。因着内力催逼,飞腾的雾气把他的面孔遮得若隐若现,因着药物或针灸的作用,他偶尔在睡梦中喃喃呼唤他生命中曾经重要的人,因着身受煎熬,所以有时会呻吟,有时会全身抽搐,有时即使意识不清,也会低低地发出痛苦的呼声。

他身上的衣物,被层层汗水,湿得透了,又被惊鸿的内力烘­干­,然后,再一次湿透,再一次烘­干­,即使旁观之人,看得亦觉动魄惊心,反倒要庆幸他人事不知,受的折磨可以少一些。

相比之下,风紫辉的神情,从来都是冷漠平淡,不见丝毫变化的,他只是专注地观察卫靖临的状况,时而一针扎下,信口吩咐惊鸿如何调整内力。

卫靖临的痛苦,对他似乎没有任何触动,时光一分分流逝,随时会爆发的惊人危机,对他也似完全没有压力。

他信手一针,对着卫靖临胸前扎下。在升腾的雾气中,他的容颜神­色­,亦如烟梦一场,让人无法看透,他的声音也淡得仿佛没有人能够听到:“你有想过你必须为此付出的代价吗?你能确保你永不后悔吗?”

代价吗?惊鸿垂下眼更加专心的运用自己的内力,脸­色­除了稍稍苍白一点,竟看不出任何受难的迹象。或许只有那升腾而起的白雾,让整个房间都如罩云山之时,才能让人感受到,她所付出的,是多么可怕的代价。整整十二天,当风紫辉那句似乎同样平淡得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声音“好了,他的毒去尽了”传来时,惊鸿徐徐站起身来。

风紫辉也平静地收针站起:“他身上的余毒已尽,剩下的事就是好好调养。以后的问题,不必我们费心了。”

惊鸿淡漠地点了点头,她依然站得笔直,脸­色­略显萧寒。十二天的静默后,惊鸿再次开口,声音出奇的暗沉,却又依然冰冷:“没什么事了,那我们就走吧!”

风紫辉微微挑眉,“此毒已尽入你体,虽然你武功高明,不过最好还是即刻运功逼毒,否则丝丝缕缕,入骨入体,将来要费你数倍的功夫,才能驱除­干­净。”

“那又如何,这种无聊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愿多待。”依旧是那冷漠至极,偏又任­性­至极的言语做派。

风紫辉毫不意外点点头:“­性­命是你的,你不在乎,自然与我不相­干­。”他漫不经心的举步,就待跟在惊鸿之后。他冷漠的回答,让惊鸿的瞳孔略略收缩了一下,然而他依旧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飞掠。

风紫辉却道:“相比考虑这样无聊的事,你不觉得你更该想想炎烈王皇帝打什么主意吗?这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居然没动手,这是为什么?”

惊鸿依旧沉默不语。为什么,她一句也不曾问,心中却已想过千万回。

为什么,炎烈皇帝竟然没动手?因为另有他图,别有诡计,还是……有没有可能……会不会……其实……他也不愿让……卫靖临……她无声地摇摇头,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不敢相信一个帝王会有和他自己一样愚蠢的软弱,不过,若真的是如此,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对卫靖临来说,将来,炎烈皇帝总不会让他落得太惨的结局吧,但愿……

她没有再多想,也没时间再多想,因为,她的别院已到,而此时园中的混乱狼籍,完完全全出乎她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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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十二章 铁汉束水

碎裂的山石、被拦腰斩断的大树、破损的墙壁,以及院子里,远远近近的呻吟惨叫,满园趴着起不来的人,以及那一地断裂粉碎的兵刀,无不彰显着这里刚刚遭遇强敌。

惊鸿眼眸初时一凛,她几乎以为,是炎烈国皇帝乘此机会,派人来围剿众人,然而只一眼扫过,已看出所有伤者,都没有­性­命之忧,他们只是失去了作战能力,甚至不会留下永远不能复元的重伤,可见进攻的人,手底下非常有分寸。

风紫辉目光淡淡扫视混乱的战场残局:“来的人只有一个,招法强横迅猛,完全是用硬碰硬的打法,一路强攻进去的。地上的脚印和破损山石、树木的痕迹,所有人受伤的状况无不说明来者武功走的是霸道刚猛一路,来的应该是……”

惊鸿没有认真听他说的话,园子深处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她眼中闪烁森冷光芒,忽的仰天一声长啸,清朗俊奇,声震天宇,这一声啸,竟令得风为之住,云为之顿,远方那纷纷乱乱激烈迅捷的战事,仿佛也为之一停。

在下一刻,一道狂猛劲风自远处迅如电驰而来,在堪堪撞上二人时,倏然顿住。行则如奔雷掣电,顿便似坚钉入土,行止之间,没有一丝停顿,不见半点迟滞。

那人手中刀锋闪亮,眼神却比刀锋更明亮,脸上充溢着无对无匹的兴奋与斗志,原本也许可以上演一幕,狂风瑟瑟,落叶潇潇,绝世高手相对峙的好戏,奈何那人的目光一触及到站在惊鸿身后的风紫辉,本来满是灿然斗志的眼睛,转眼冒出许多小星星。

他笑着高高扬起了手,完全不顾站在天下最可怕的高手面前门户大开:“漂亮美人~我好想念你啊!”什么一流高手的气势,转瞬破坏殆尽。

闻此一言,连风紫辉都有一种想昏倒的冲动了。

此人身形比一般男子尚要高挑,容貌一般却如阳光一般耀人眼目,身披兽皮,任那带点古铜­色­泽的手臂与长腿大大方方­祼­露在众人面前,满头的长发,因为激战而有些散乱,更加增添一种世间男子所不能比拟的野­性­。正是那多日前,曾在来京路上,有一面之缘的流金国神秘男子束水。

惊鸿慢慢地咬紧牙,很好,很好,人果然不能太好说话,不该太善良,我这地方,都快成菜园门了,由着这一帮又一帮的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束水却根本没多看他一眼,只知道盯着风紫辉笑道:“我伤一好就到处找你,居然在京城街上见到上次那个笨男人,也在满街找人,就过去把他捉住逼问,他说你是他主人捉来的犯人,他在找他失踪了十多天的主人,我把他放了,又一路跟着他来这里,直冲进去想救你出来。”

惊鸿的目光从束水身后掠过,看着远处,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跟样子同样狼狈的苍鹰等人一起往这边赶过来的火雀,忍了又忍,把到了嘴边的一句粗话给忍了回去。

这年头,什么都有得治,就是人笨没法子,居然让同一个人连续两次用同一种追踪的方法给找到窝里来。唉,这种手下,简直把主人的脸都丢尽了。

很巧的是,风紫辉也有叹气的冲动。唉,流金国人做事,是不是也太有个­性­了。眼前这个男子明明有着足以和卫靖临、水忘忧相若的武功,他完全可以像卫靖临一样,悄悄潜入,不惊动任何人的探查,他却偏偏喜欢这样光明正大,步步白刃步步血的往里闯,真怕人家不知道你武功高吗?

束水完全不知道两人的心思,只觉见到了多日来思思念念的人,不知道多么地欢喜快活,他兴高采烈地直接无视惊鸿:“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关着你的,我带你杀出去……”

“你倒杀杀看。”惊鸿要再不发火,那就是活菩萨了。

在她探手拔剑的那一刻,风紫辉淡淡说:“我不认为,这是你打架的好时机。”这样冰冷的话语,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句关心的劝告,而惊鸿也明显不是一个听劝告的主,所以那一剑,还是毫不停留地呼啸而下。

她剑锋出鞘之际,天地便为之一寒,一剑挥落从容淡定,剑招亦谈不上任何奇巧快捷,只是简单平凡地一剑直劈,倒像是给出大大的空档,让人从容闪避。

然而束水却是眼神一亮,道一声“来得好”,抬手一刀迎去。他的选择,却也是简简单单,­干­净俐落的一刀迎上。他甚至只用单手执刀,反转刀刃就这么直接往上迎。

刀剑相击,那毫不清脆,却出奇沉闷的声音,听得四周诸人无不觉得耳中一震,一阵阵气血翻腾,好几个勉强刚站起来的人,又都扑通连声地跌倒下去。

惊鸿静静立在原地,剑锋斜斜指地,脸容一片萧索,连衣角也没拂动一下。

束水整个人被震得连退七八步,身子重重撞在大树上,身后需二人合抱的大树竟砰然倒折成两断。他的­唇­边不出意外地溢出一缕鲜血,可眼中却满是讶异,失声道:“你今天,情况是不是有些……”

强劲的剑风扑面而来,把他本已说出口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四周那么多人,在如许强大的剑气之下,只觉耳中嗡嗡连声,哪里还听得到束水一个字。

只有风紫辉眉峰微微一动,似乎略略皱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

此时惊鸿的状况十分之糟糕,连平日三成的力量都提不起来。只是她素来武功高绝,就算是知道他内力大打折扣,只怕强如卫靖临、水忘忧,也绝不敢和他硬拼内力。偏偏束水却是个完完全全的死心眼,使他的武功路数光明正大,明明知道眼前之人不可力敌,偏偏选择了以力相拼,而这种打法正是现如今对惊鸿伤害最大的一种。

双方毫无花巧地硬拼一记,束水可以藉着飞退卸力,又把身体承受的大部份压力直接送到大树上,让大树为他承担,偏偏惊鸿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稍稍让人察觉她的状况,硬生生一步不退,等于靠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全部的力道接了下来,再加上他体内至今仍在翻翻腾腾的巨毒,连风紫辉都不得不怀疑,惊鸿根本有自虐,甚至自杀倾向了。

束水武功高绝,身为流金国最杰出的战士,他的战斗经验可能比三个惊鸿加起来都多,只拼一记,已经感觉出惊鸿的状况十分不佳,远不如当初相遇时的实力,他愕然相间,没料到惊鸿却是二话不说,一剑刺来。

他无暇细思,猛一咬牙,双手握刀,立于胸前,正面一挡,又是一记暗哑闷沉的交击之声,苍鹰、火雀等原本在后园与束水缠战,刚刚赶到近前的人,也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这一次束水没有后退,只是整个身体身不由主地在地上往后滑退,背后的半截大树完全被连根带起,树飞于天,他的退势竟还不止。

他咬牙立桩,双脚足足深入地下半尺,犹自拿不住桩,直滑出两丈有余的半尺深痕。他又深深吸气,慢慢把刀在胸前举高,直至森森刀锋高至双睫之间,他的手因为受力太重而在颤抖,以至于刀锋因为微微的颤动而发出龙吟之声。

他的眼睛却明亮异常,目光定定望着惊鸿:“这个时候和你打架不太合适,但是,我平时打不过你,现在也不能让我喜欢的男人被你关起来,就算不够光明正大,也只好对不起了。”他的话说得坦坦荡荡,脸上竟然真的有惭愧之­色­,面对这样的强敌难得的伤弱之机,他不感到兴奋欢喜,竟然只有惭愧,但就连这惭愧,都如此坦荡无欺。一句已毕,他便人刀合一,直袭而去。面对惊鸿,他竟然仍能选择抢先出击。

这一刀劈出,竟凭空生出万马嘶吼的感觉。这在一众敌人包围之中的孤身男子,随着这一刀,恍似变身做万马军中的绝代统帅,正有那无穷无尽的惊天兵马,势必随着他这一刀,呼啸奔腾地扑向敌人。

就连惊鸿眼中都闪出异常明亮的光彩,赞了一声:“好刀”。然后抬剑,看似信手挥洒,无比随意地点了出去。这一剑既出,一改往日大巧若拙的气派,长剑在他手中忽然变成了白云流水,那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的刀势总也追不及她的剑招,抽刀断水水更流,纵然那刀势狂猛如雷鸣闪雷,依旧无损于剑中的空灵从容。

在场众人,除了风紫辉,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一片刀芒剑影中,看清两个身影的起落交换,只是那一连串震耳欲聋的交击之声,逼得所有人不得不运功相抗。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多么狂猛的劲气比拚,才能产生这么大的压迫力,他们已无力分辨。最后一声闷响之后,是清脆的碎裂之声,漫天破碎的铁片四下激­射­,不少人闪避不及,身上、脸上,又多添数道深深的伤口。

同一时间,束水的身体被高高震起,和着四­射­的血泉,触目惊心。那满是鲜血的身影在半空中,连翻三个跟头,勉强双足着地,身影一晃再晃,终究拿不住桩,屈一膝跪了下去。

至此,人们才看清他的样子,他满身都是鲜血,手中的长刀,只余刀柄还在,身上的兽皮也裂开大半,几乎­祼­露出大半个胸膛,他自己却浑不在意,态度无比自然,只是牢牢盯着惊鸿。他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痕已经数不清了,­祼­露的皮肤几乎全被鲜血所淹,就连脸上也有一道长而阔的伤口,自左额开始,一直延伸到嘴角处,伤口处翻卷的肌­肉­,尚在微微抽搐,狰狞地向世人昭示他的伤痛。

这一刻,束水内力几乎用尽,全身伤痛如焚,鲜血像泉水一般向四面流淌,他喘息着努力跪稳,不肯倒下去,只是他的眼睛,依然闪亮,像受伤的狼一样,不见一丝沮丧,却依然有着炽烈如火,焚人心魂的战意斗魂。

惊鸿徐徐收剑入鞘:“你走吧,我不杀你。”

“我不走。”束水喘息着摇头。

惊鸿微微皱眉:“你真想找死。”

束水抬头看看风紫辉,大口喘着气,带着血的脸露出一丝笑容:“我喜欢他,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我喜欢的人被你关起来。”

惊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连他喜不喜欢你都不知道。”

“我喜欢他就好,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保护他,照顾他,一心一意为他好,难道他不喜欢我,我就任他落难,不去管他。”束水坦然说着,明亮的眼睛,竟然令人不能直视。

一直站在惊鸿身后,对因他而起的这一场纷争全然漠视的风紫辉,终于微微动容。他的眼神微动,凝在束水额头那不断流淌的血泉上,久久不再移动。在他那漫长的生命中,从来不曾有人,这样纯粹,这样执着,这样一心一意地保卫他,从来不曾有人,为他流过血。

那么多的鲜血,在地上,几乎已积起一个又一个的小血池了,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鲜红的血液流淌。

束水似感觉到风紫辉的目光,抬眸对他一笑:“漂亮美人,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他一弯腰,伸手抓起地上一把不知是谁被他击断的半截剑尖,抬手对着惊鸿扔了出去。这看似普通的一击,却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心神、力量和智慧。那一剑之迅捷,使得在场那么多高手,竟是没有人的目光能捕捉那一道若有若无的光芒,这一掷之声威,令那破空之声,竟犹如九天龙吟,浩荡无匹。

仅此一掷,剑锋上,已凝聚了束水全部的­精­力,神挡诛神,魔阻弑魔,无天无地,无对无匹。

惊鸿竟是少有地端然正­色­,剑锋再次出鞘,一连四剑,或点或挑,或击或剠,方把这一截断剑击落于地。

而在这一瞬间,束水已是就地一滚,抓住地上不知是谁脱手掉落在地的一把刀,复又纵身而起,合身扑到。他……居然,竟然没有像上回那么离开,而是选择再次主动攻击。

惊鸿的脸­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剑锋平举胸前,对她来说,这已是对敌人最高的礼遇了。

束水满身是血地笑一笑,迈步出刀。惊鸿也是微微一笑,挑眉击剑。这一番交击,又和前次不同,两人的动作都极慢,每一刀挥落,每一剑扬起,每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偏偏每个旁观者都会生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彻骨寒意来。

束水每一刀劈出,都是万马呼啸,千军奔腾。惊鸿每一剑迎出,都妙至极处,直似信手拈来,全无痕迹可寻,飘逸从容。再没有那可怕的交击之声震人心魂,可是,被打得东倒西歪的一­干­人等,却全都忘了要起身,每个人望着战场,都有些失魂落魄。

整个园子,竟然连刀剑激起的劲风声都没有,只有束水每一步踏出,重逾千斤,深深陷入土中的声音,只有束水每一刀与剑交击,全身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只有鹰飞,每一式击出,因为真气在体内狂猛激荡,而鲜血溅落的声音。

每一个百战铁汉都在微微颤抖,怎么有人可以在流了这么多血之后,还能以这样的威势作战;怎么有人可以在这一次又一次的交击中,还能坚持着不倒下来。

人们听着束水骨头的脆响,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怖,这一次,等这两个交战的人停下来的时候,这女人身上的骨头,会不会也完全被那狂猛的力量给压碎了?

苍鹰魂不守舍地说道:“这就是真正的流金国人,这就是他们特有的刚强、风骨。”

火雀面无人­色­道:“流金国的人从来认准目标,绝无回头。一旦结仇,举国上下,不死不休,天下诸强,无人胆敢犯它。如此人物,这样的力量,我们拉拢他尚且不及,为何一定要与人结仇?”

“火雀~”苍鹰低沉的声音自有一股威势,“你对主上若有不满,可当面坦然进言,背后才发怨言,非为人臣属之道。”

火雀一震,惶然道:“我对主子不敢有怨,只是我等多年苦心,所谋甚大,实在不宜树异国之敌……”

话音未落,一直沉闷而战的双方之间,终于爆发一声异常的脆响,束水手中的长刀,再次化做碎片,本人也还是毫无意外地被震得飞跌向后。不同的是,长刀碎裂的那一瞬,惊鸿的剑势忽的一缓,半空中以一个无比空灵微妙的角度轻轻一旋,所有的碎片似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牢牢围绕长剑,慢慢旋成一个铁制的圆圈。

四周诸人,无一被波及,就连离得最近的束水,在那一瞬,也没受多余的伤害。

惊鸿慢慢垂剑,所有的铁片这才哗啦啦落下。她素来冰冷的脸上,竟似乎有点儿妖异的红,眼中光华灿然,长笑道:“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就凭这一点,我不杀你,你……”

“我不走!”束水的声音已无比低哑,他甚至每说一个字,嘴里就会喷出血来,然而他的眼中,依然是炽热到极点的斗志。他用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一跃而起,然而起到一半,又跌倒下去。他的头,却依然高昂着,尽管这时,他的耳鼻眼­唇­无不流血,混和着额上那道深深的伤口,更是震撼人心。他在地上挣了几挣,竟始终站不起来。

最后他一咬牙,双手在地上又摸到一把断枪,以枪支地,还要勉力站起。然而,一只手忽然伸到他的面前,他全身一震,倒似比被惊鸿一剑击中,还要震颤。

他慢慢地顺着那只手望上去,看到风紫辉那已不是尘世言语可以形容的俊美容颜。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懂得伸出手,握着风紫辉的手,藉着他的力量慢慢站起来,他那早已破裂的虎口中,鲜血自他们交缠的指尖慢慢滴落。

风紫辉耐心地等她站稳,贴近身来,指尖银芒闪动。

束水只会傻望着他,完全没注意那扎到自己身上的是什么,只是看着风紫辉手挥如电,一路往下扎,就连束水那经过连场大战后,几乎全­祼­的胸膛,他也没有丝毫回避,照样扎下去,同样束水也没有一丝羞涩,更没有任何遮掩的动作,他只是愣愣望着风紫辉,任他做为。凡被银针所扎之处,即刻止住鲜血,束水那翻腾的气息、痛楚的内腑也觉一阵舒畅轻松。

风紫辉淡淡说道:“我姓风,叫紫辉,以后,别叫什么漂亮美人。”

束水傻傻地点点头,跟着风紫辉说道:“漂亮美……不……漂亮的紫辉!”

风紫辉暗中叹口气,放弃最后一丝教导他的愿望。他伸手,把束水散乱的头发略略理一理,帮他把裂开的兽皮拉了拉,尽量把声音放柔:“你不想让我被关起来,我也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下次来救我。”

束水怔怔看了他半天,终于很慢很慢地吁出一口气,然后慢慢挺直腰,抬起头,目光明朗地看着惊鸿,非常认真严肃地行了一礼:“你是我所见过最了不起的勇士,我要谢谢你多次手下留情,但是,只要你还是关着他不放,我还是会继续做你的敌人的。”

惊鸿暗中松口气,对于这个­性­情和武功同样刚烈绝决的男人,她实在有说不出的爱惜和敬重之意,此刻能够不杀他,心头只觉轻松,只是脸上犹自冷冷,漠然回剑入鞘道:“好,我等着你。”

束水看看惊鸿,想了想,略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道:“所以,在我下次来找你之前,请你照顾好他,也请……照顾好你自己。”

惊鸿再次郁闷,怎么天底下全是这种无聊到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

束水又转头看风紫辉,只有面对风紫辉,这个强悍到极点的男人,才会变得如孩子般迷糊,他又露出那样单纯到极点的笑容:“漂亮的紫辉,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风紫样微笑,点点头。

束水便再也不多说一句,甚至不再多看风紫辉一眼,就此大步向外走。他身上血痕斑斑,他双手满是伤痕,他手中已无寸铁,他走路也一瘸一拐,每一步迈出都极为吃力而缓慢,可是,他的头依然高昂,他的背依旧挺直,这么一步步走出,竟是一丝狼狈之态都没有。

所有人都只默默看着,谁也没有想过,要去阻拦他,就连惊鸿都有意无意,让开正前方的道路,甚至不忍心,让他多绕几步路。

眼看着束水的背影消失,风紫辉这才非常难得地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这算是他第一次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使用美男计……吧,而且,效果居然出奇地好。

惊鸿剑一般明亮的目光扫视风紫辉的神­色­,冷冷说道:“这个人虽然不知死活,到底是真心喜欢你,你这样给他希望,分明是要害他一生。”

风紫辉听得只觉莫名其妙,不管怎样,那到底是个男人,他也到底是个男人,惊鸿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是在欺骗感情,害人一生。

虽然他确实是,不过,这怎么也比让这个笨蛋,被逼得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一个她不想杀的人杀掉,自己也弄得五痨七伤,然后去关着门后悔强吧!

惊鸿也不再多说,目光只冷冷一扫横七竖八,或坐或倒,现在仿佛还因刚才一战而震撼得不能回神的众人,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说完拂袖便走。

直到这时,苍鹰才回过神来,叫了一声:“主子。”

惊鸿疾走如飞,竟是头也不回一下:“我要安静一会儿,没我的招呼,任何人不许进我的房间。”

苍鹰一怔,这么多年来,惊鸿第一次只说一声,“我要离开几天,不用找我”,就不顾所有人的疑问,转瞬而去,整整十二天,消息全无。这么多年来,惊鸿第一次对他如此不客气。

火雀皱着眉跃起身来,想追过去。

“各位,如果你们希望你们的主人,能好好地活下去,最好听她的话,给她绝对的安静,在她召唤之前,不要有任何人、任何事去打扰她。”风紫辉平淡冷漠的语声,转眼间,压下众人渐渐而起的­骚­动。

人们带着震惊的表情望着风紫辉,这是什么意思,这话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那在心头渐渐浮起的答案,这是不可能的。他们的主人,是这天下最不可撼动的强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伤害到她。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火雀大叫一声:“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他激动得几乎要冲向风紫辉。

然而,苍鹰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他的眼牢牢望着惊鸿身影消失的角门,眸中全是深深忧­色­:“听他的话,我们先收拾战场,安顿伤者,然后,等主子呼唤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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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十三章 鸳鸯之盟

惊鸿踏入空无一人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迅速抬袖覆脸,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没有多看一眼那袖中滚烫的殷红。这么多年的她孤高骄傲,已经习惯了,就算再无半个闲人,独对苍天大地,也依然要掩饰所有的血和泪。她从容地盘膝坐下,喉头淡淡的腥气、四肢百骸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的痛楚,这一切感知,遥远得仿佛只属于前生。

真是太久太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伤痛了,她微微一笑,带点厌倦与讥诮,真是糊涂了,连她自己都快忘记,原来,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慢慢地闭上眼,试着一点一点,提起几乎已完全溃散的真气。

十二天,她已经用尽的每一分力量,绵绵而入的缠绵之毒。强行提气的一路飞驰,宁可自伤也要进行的一场愚蠢决斗。那决斗的原因够可笑,她自己决斗的坚持够可笑,最可笑的是明明身心俱伤,百脉皆痛,都还要这样死死撑住,不在众人面前,露出一丝端倪。

不止是风紫辉那个知情者要在旁边冷笑吧,她自己又何尝不想嘲笑她自己。静静地闭上眼,几乎带着一种超然的冷嘲,她无情地感知着体内的创痛。

每一寸骨酪都在呻吟,每一分经脉都在颤抖,每一点血液都在煎熬,每一丝肌­肉­都在抽搐,而她依然只是冷漠地感受着,除了微微拢起的眉和略略苍白的脸,谁也不能从她的脸上窥知她身体所经受的伤害。真的是太过习惯把所有的伤痛都藏在冷漠的面具之下,所以,现在即使她自己痛得想要放声痛哭,却已经忘了,悲痛的表情如何传达,痛哭的声音怎样出­唇­。

门被推开的时候,她不悦地抬眉,眸中映入风紫辉平静从容,不染半点尘俗的绝世容颜。

风紫辉走向惊鸿,指间银针灿然生辉,对着她胸前要|­茓­,徐徐而落。

有什么异­色­在惊鸿眸中滑过,她端坐不动,任凭那寒光闪动的银针,扎进胸前死|­茓­。银针入体的清凉,让本来的痛楚为之一消,风紫辉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不是神仙,我的力量也有局限,没有三年的苦修,你绝对练不回你失去的功力。但我至少可以减轻你的痛苦,助你尽快收拢散乱的内息,恢复如常。”

惊鸿静静看着风紫辉的神情,这样的相助,为的是什么?是关心,或只是怜悯……

然而风紫辉的眼神和表情,一迳地万年不波,谁也看不透他眼底有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猛然涌起的悲愤,让惊鸿觉得呼吸艰涩。她忽的冷冷一笑,你虽有心助我,我却未必愿让你助,她猛然抬手……

然而,就在她有任何行动之前,风紫辉已淡淡道:“炎烈皇帝怕你,在他没弄明白你伤得到底怎么样时,他不敢派出人手对付你。他怕你万一不求战胜,只求逃生,天下就没有人能拦住你,只要你脱身而走,那么等你恢复功力,回来报仇,大炎烈国上下,将再无宁日。

只是,你的功力一日未复,一日便是冒险。万一炎烈国皇帝最后真的下决心动手,你不在乎你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跟随你的那些笨蛋的­性­命吗?”

惊鸿的手顿在半空,然后慢慢垂落,风紫辉信手抽针,从容再次扎下。

而大门在这一刻被第三次推开。

“主子!”火雀大呼小叫地冲进来。

惊鸿皱眉,这些天她走的什么运,怎么不管她说什么,都有人完全不加理会。

风紫辉头也不回,冷冷道:“我说过,要想让你的主子安安乐乐活下去,就不要进来打扰。”

火雀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喘着气站在门口,“可是,我真的刚刚收到一个紧急的重要消息。”

惊鸿淡淡问:“什么事?”

“今天早晨,炎烈皇帝召集大朝,他在百官面前,正式接见风灵国使者。”

“风灵国末臣云昱风再拜炎烈皇驾前:上蒙天假,托赖君恩,委帝子以鸳鸯之盟。唯国事繁复,民不可旦夕无主,更兼太后思子,殷切万分,虽隔千里而呼吸咫尺。望炎烈皇帝念此下情,玉成良缘,谐和鸳盟。吾君归国之日,鄙邦臣民扶额扫膝,拜谢……”严恕宽朗朗然把一封国书读得抑扬顿挫,几有金石之音,只是满殿炎烈臣子,听到一半,已是个个满脸惊愕,人人两眼发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无一例外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了。

有关云凤弦的事,卫景辰本来就没有在朝中宣布,纵然是少数几个知情臣子,听到这国书中的内容都感惊愕,更何况一­干­事先连影儿都不知道的朝臣呢?

不知情的人只觉两眼发晕,这也太荒唐、太可笑、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国家的皇帝,居然会无声无息地前往敌国,会见君王?而少有的几个知情者也觉匪夷所思,自家皇帝落到人家手上,本来有足够的方法掩饰,却唯恐天下人不知的以正式国书昭告天下,云昱风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对于众人的惊愕,严恕宽全不在意,他读完了国书之后,又以极为落落大方的态度,从容开始朗读附在国书之后的礼单,金光闪闪的礼单,听得朝廷上的文武百官眼前发亮。

那所谓国书上的话不论多好听,也没有什么老谋深算的大臣真的会相信。无论风灵皇帝是如何落在自家的皇帝手中的,真相想必不堪,那联姻酬谢的话,不过是掩天下人的耳目,给百姓一个交待,给双方一个可以保持从容姿态,仁义名声下台阶的梯子,真正有份量的应该是这份礼单吧,这算什么,赎金吗?

炎烈臣们由震惊而微笑,满朝文武不论各怀什么心机,都一点也不会觉得,接受这样的赎金有一丝羞愧,那礼单数目固然巨大,但用来赎买一个皇帝,是否足够呢?不管各人心中盘算着什么,做为炎烈国的臣子,在这个时候,大部份人的心思都是相通的,既有风灵皇帝在手,若不把风灵国榨­干­,岂非白白便宜这个上天赐予的好时机。

严恕宽已朗朗然把礼单念完,双手高捧国书,恭敬地献上。

早有内侍上前,以郑重的姿态接过国书与礼单,奉到炎烈皇帝的面前。

卫景辰自然不会接过来再看一遍,而是目光一扫满殿文武,笑道:“众卿不必惊奇,自炎烈与风灵联姻之盟一定,风灵皇帝便怀殷殷相交之情,竟不惧山高路远,亲来相谢,如此情义,朕心深感。”

殿下一片静默,过了一会,才有身为三朝老臣的辅相奇磷出班深施一礼:“风灵皇帝厚谊,我等炎烈臣子,同为感佩,只是不明白,风灵皇帝御驾至此,旷世贵宾,何以炎烈国上下,竟无一听闻。”

严恕宽在旁微笑的解释道:“老相国有所不知,若是君王御驾而行,仪仗礼规,无一可缺,一路张扬奢华,徒费民力,徒伤民心。

又及炎烈国亦是礼仪之邦,闻我主相访,岂可不厚礼重队,自边境一路相迎。我主闻炎烈人素尚简朴,不爱奢华,本是一心与秦王相交,只盼能亲自会面,结永世之盟,又岂肯因好意而害炎烈百姓难以安生、炎烈官员­操­劳疲惫,是以轻骑简从,混迹于百姓之中而来。”他满脸微笑,从容地编着通天大谎,“不过,白龙鱼服,也难免有不测之祸。炎烈陛下隆恩高义,感我主之心意,一力成全,相助隐瞒,只密令边关守将燕将天将军借回京述职之际,领­精­锐人马护送我主。是以,此事并未张扬于外,故炎烈和风灵两国臣子,也多有不知。”

卫景辰在座上微笑聆听,还不错,这严恕宽确是个人才,这谎话虽说没有人信,但大致也算编得圆满,说得过去。

礼部尚书徇灯出班施礼,“不知如今风灵陛下何在?”

“自然在宫中为座上之客。”卫景辰笑道:“风灵皇帝是与朕神交已久,如今自是相见恨晚,可惜相聚未几,风灵国臣民思君心切,令使者持国书迎君回国,诸卿以为如何。”

炎烈权相李杰匀眉眼低垂,眼底光华一闪,才悠然迈步上前,深施一礼,“炎烈与风灵联姻已是兄弟之邦,我等君臣固然希望能日日常聆风灵皇帝的教导,然念及风灵百姓思君如父,风灵国臣子念君不绝,更兼太后思子情重,纵是不舍,也当请风灵皇帝早回御驾。”

严恕宽微微扬眉,带点讶异望着李杰匀。这个老孤狸固然和炎烈皇帝面和心不和,但也不至于这样明摆着帮风灵国的忙吧?

卫景辰却只淡淡笑着点头:“相国所言有理。”眸子幽幽深深,凝视着李杰匀,等待着他绝不可能就此而止的后话。

如他所料般,李杰匀果然笑道:“只是风灵国既有心与炎烈定此承世之盟,便当有所表示,这礼单虽重,但金银俗物,又岂可表两国之信盟。我炎烈既把最尊贵的公主送入风灵国,风灵国也应当送上更加贵重之信物以为聘礼,以表诚意。”

御前百官眉眼含笑,个个点头,人人称善。

严恕宽心头冷笑一声,脸上笑容却丝毫未变:“请问相国,风灵需要送上什么来表示诚意呢?”

李杰匀笑了笑,方道:“明月关紧邻炎烈疆土,莫若将此关送予我炎烈,让两国的国上彻底融为一处,以表两国如一之意。”他的话音未落,御前已传出一连串的赞同之声。

“相国此言甚善。”

“就是,风灵与炎烈既为友邦,这点小小礼物,想来是送得起的。”

“风灵王既然能亲来炎烈与我主论交,这点诚意,想是应当表达的。”

好一个小礼物,明月关乃风灵面对炎烈国的屏障,此关一失,后方万里沃土,皆失守护,这可真是一份小礼物啊!严恕宽心中微微一哂,一笑点头:“相国所言甚是,相比二国之盟,区区明月关,又有何不可舍。”

这轻淡淡、飘飘然的一句话,说得满殿一寂,连卫景辰都猛然坐直了身子。虽说李杰匀是明摆着敲诈勒索,但严恕宽可以答应得这么随便从容,还真是把包括卫景辰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风灵国既出聘礼,炎烈国当有陪嫁。”严恕宽依旧满面笑容,却语出惊人:“不知诸位以为远定城如何?以明月关换远定城,炎烈的境内有风灵关隘,风灵国土上有炎烈城池,这才是两国真正的血­肉­交融,永不分散呢!”

“严恕宽,你好大的胆,竟敢……”一位身材高大魁捂,虎背熊腰的武将,猛然踏前一步,就待怒斥。

严恕宽眼神一冷,凛然道:“炎烈乃当世五强之一,所行所为,当衬其身分气度。莫非诸位竟把自家公主的联姻,看做小门小户攀结豪富人家,只知索要聘礼,却连陪嫁也舍不得一丝一毫吗?你们把公主置于何处,把炎烈国的脸面置于何处?”一连两问,冷峻逼人,这文弱书生身上的浩然气度,竟是逼得那令人见之生畏的大将情不自禁后退一步,一时不能答言。

卫景辰在座上闲闲道一句:“火将军,严大人是远来贵客,不得无礼。”

禁军统领火右正好就阶下台,连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抱拳施礼,退回班中。

李杰匀眼见局面有点僵,当即朗笑一声:“严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能否指教?”

严恕宽微微弯腰:“请相国吩咐。”

“风灵皇帝心胸坦荡,来炎烈为客,自是两国君王以诚相待,旷世之美谈,只是世人多鄙薄,未必能解豪杰心胸,只怕反倒要生起许多猜疑。

风灵皇帝留居于炎烈,此事在风灵国一旦公开,风灵国的百官,就真的如此放心,便真没有一两个心胸见识不足的,在那里疑神疑鬼,唯恐我炎烈不利于风灵皇帝?”他说来言词可亲,笑语亲切,就连话里的威胁之意,都让人错觉根本不存在。这样亲切的话语,让人不敢相信,如果风灵国一力拒绝炎烈国的要求,那么,某些所谓心胸见识不足之人的猜疑会否成真。

严恕宽却也是坦然一笑:“相国见事,极是明白透澈。我风灵朝中,确有一­干­无知之人,闻吾主远行入炎烈,即哀愁烦恼,只以小人之心,揣测炎烈陛下君子之意,只道吾主休矣,在殿前高呼怒叫,口口声声,报效国家,有死无二,皆要拥立摄政王为君,与炎烈血战到底,不死不休。”这话说来淡然,却令得满殿秦臣俱为一凛,李杰匀眼中几乎不可抑制地爆出激烈的寒气。

一直小心地站在武将班末的燕将天也觉全身一寒,多年身处炎烈与风灵边境的他,比任何人更了解风灵国的战力,只听得“不死不休”四字,已是心头发冷。二个国家真的抛开一切,倾国一战,其后果,当真是没有人胆敢去设想的。

严恕宽仿佛感觉不到这一瞬间满殿的肃穆,只微笑着又道:“不过我国之君子,见识远非小人可比,皆言炎烈君王仁厚,二国之盟不可废,当日殿前争论,极之激越,小人皆言,二国屡有争端,炎烈陛下岂肯放归我主。君子却道炎烈陛下乃当世明君、信义之主,岂能以寒霜血刃,待诚心远来之客。摄政王对炎烈陛下,亦是敬服钦佩有加,当即压服众议,当即下令外臣持书奉诏出使炎烈。”他浅浅一笑,向四周众臣一抱拳,漫行一礼:“不知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这话问得轻松,叫人怎么答。这话,谁能接口,谁好接口。

卫景辰听这一番应答,竟莫名地笑了起来,好一个严恕宽,真真是水火不入,油盐不进,怪不得云昱风敢让你来出使。

眼见连李杰匀都窘住了,他也就不再保持沉默了:“多承摄政王之信托,更难得风灵皇帝之高义,炎烈又岂能有背盟负义之举,使者请放心。如今摄政王既于国书申请托早携鸳盟,炎烈必不致失言背信。不如便在我炎烈京城中,为风灵国主与我炎烈公主完婚,成此千古佳话,朕再全礼以送贵客回国。”

严恕宽欣然道:“此正是风灵国上下日夕所盼,多承陛下成全之恩,只是……”他扬眉笑道:“只是公主出阁,自有规矩,不可轻侮。吾主虽暂未归国,至少也当有一行在,可行大礼,这才符合炎烈和风灵两国之仪。”

李杰匀微微皱眉,这可真是得寸进尺啊!他正想开言推托,卫景辰却适时道:“使者所言有理,从内宫拨一百内监、一百宫女前去听调,再从宫中取宫廷御用之物摆设,以此暂充行宫。李卿,你以宰相之尊,召礼部并内府的官员,以君王相当的仪仗规矩,迎风灵皇帝入宫。”

李杰匀躬身应诺。

卫景辰复对严恕宽道:“使者既为风灵使臣,理当留在风灵皇帝身旁,­操­劳大婚之务。至于护送使者远来的那几千军士,虽不能入城,但也要好生招待才是。这样吧……”他略一思忖,便漫不经心地吩咐,“燕将军,那随你而来的几千人,就和风灵军驻扎在一起吧,你们都是老相识老朋友了,切记要好好招呼贵客。”

燕将天出班施礼,口称遵旨。

如此一来,卫景辰固然依照礼节放云凤弦出宫,但所有风灵国君臣依旧完全在他的耳目环绕之下。而风灵国来的军队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燕将天天的下属,也是­精­英中的­精­英,两帮人马在两城之间,曾屡次交锋,非常了解彼此,再没有比燕将天的人,更适合看守风灵国军队了。

不过,纵然处境依旧艰难,对严恕宽来说,能把云凤弦从宫里救出来,能让大家在一起,已经是一大成功,而卫景辰居然如此好说话,不曾处处留难,反倒让他有些惊奇了。

卫景辰只是带着他那永远优雅都让人无法看透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严恕宽对他施礼称谢,心中一片冷诮。

云凤弦,如果你以为走出皇宫,就能得回自由,那真是太可笑了,若不能整治得你半死不活,我就不叫卫景辰。

“炎烈臣子李杰匀拜见风灵陛下。”朗然从容的见礼之声在云居响起。

云凤弦望着眼前一排又一排,一眼竟望不到尽头的跪拜队伍,眼中流露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所有的太监、宫女,队伍列得整整齐齐,跪拜得恭恭敬敬,在云居之外,锦旗云缎、如意香炉、刀兵仪仗,更是数之不尽,好一派锦绣香烟。

古奕霖慢慢走到云凤弦身旁,低声问:“怎么回事?”

云凤弦轻轻一笑:“不明白,大概和来送国书的使者脱不了关系吧!”

话音未落,正在施礼的李杰匀微微侧身,身后如云侍者纷纷跪往两旁,露出那站在园门尽头,面带微笑的严恕宽。

眼见云凤弦与古奕霖的目光望来,严恕宽心中不以为然,表面上却绝对毕恭毕敬地拜倒下去。

“微臣迎接来迟,陛下恕罪。”配合他无限动情的声音,眼中几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了。

古奕霖一手按住忽然激越起来的胸膛,一手悄悄拉住云凤弦的手,恰逢云凤弦转眸望来,四目相对,看得到彼此眼中的激动。

好不容易忍过了繁复冗长的礼仪,好不容易等着车马一路慢到令人发指的招摇而行,好不容易在一群人肃然礼敬的跪拜中装出满脸庄重肃仪,一派帝王风范地走进转眼间就被装饰一新,到处挂满了龙旗和明黄|­色­饰物的行宫大门处,莫火离含笑的眼眸、身后以年丰为首肃立的十名军士强抑欢喜的脸,令得古奕霖和云凤弦同时忆起明月关上的浴血与共,胸膛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温暖激越起来。好不容易把全部程序照章完成,终于可以步入正厅。又是几番容让、几番客套,叫李杰匀与一­干­内府官员、礼部官员们,先后坐了,又用了很漫长的时间来喝茶,兼聊聊今天天气非常好这一类无聊话题,云凤弦咬着牙,等着时间以慢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流逝。就在云凤弦几乎筋疲力尽,眼皮打架时,李杰匀才从从容容起身告辞。

云凤弦脸上即刻笑开了花,又在严恕宽杀人的眼光中,即刻把欢喜换作惋惜,因为表情变化太快,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不停抽搐,嘴里还要温和地说几声挽留的话语,“这么快就要走啊,再坐坐吧……”她虽然脸上努力装出从容,眼睛里还是忍不住猛丢无形飞刀,快走快走,你们就快走吧!

李杰匀忍着笑说了一番深感陛下盛情,然身负重任,须当面君覆命这样的场面话,便领着众人,坚持告辞而去。

云凤弦虽想把人轰出门就算了,都在严恕宽威胁的目光下,还是亲自送到大门处,在李杰匀连称不敢的客气声中,执手话别,说不出的不舍和关怀。终于把人远远送走,云凤弦欢叫一声,转过身,提起又沉又重又拖在地上的龙袍下摆,撒腿就跑。

一路上宫人们无不面无人­色­,个个只疑身在天下最可怖的恶梦中。

云凤弦对所有人的惊愕一概无视,一直冲回大厅,在第一时间目光环视一扫。很好,很注意她的需要,在这一进一出之间,大厅里所有侍立的闲人已经一个不见了。

云凤弦手脚大张地在宽大的龙椅上瘫倒:“我的天啊,可累死我了。”说完这一句,双手便急着去摘那沉得要死还吊了不知多少条珠珠串串的皇冠,去撕那足有十几层密不透气的衣服。古奕霖在一旁窃窃地笑。

在国书中没有提到她,卫景辰也同样没有提起她。皇帝因为对另一个皇帝的感激和仰慕,谁也不惊动的跑到另一个国家来,已经是太荒唐的说法了,可要是连皇后也被加进其中,那就不是荒唐,而是耻辱或丑闻了。在这样森严的礼法之下,云昱风选择了完全无视古奕霖的存在。而卫景辰既然手握皇帝都不能威胁得了风灵国,那多一个皇后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作个好人,给云凤弦个人情,也放了吧!

古奕霖就似云凤弦的附属品一般,没名没份与他一同离开炎烈皇宫,在其他侍臣眼中看来,或许不过是宠姬侍妾一类的身分,任谁也不可能把念头转到皇后身上。也正因此,她却不需要忍受这样端正的礼服和严肃的现条。

严恕宽对云凤弦的怠懒样子,用­唇­角的微微一扯来表现他的不屑。

而莫火离却神­色­一肃,大步来到云凤弦面前:“陛下,末将离京之时,摄政王曾嘱咐末将替他将一件东西,转交给陛下。”他这严肃的表情,令得云凤弦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停止了在自己身上拉拉扯扯:“什么东西?”

莫火离沉下声音:“那就是……”因为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使得云凤弦很自然地身体倾向他,努力倾听,严恕宽也露出好奇的表情,古奕霖亦难掩惊奇之­色­,走近了两步。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令严恕宽和古奕霖在转瞬之间,变成了石雕。

云凤弦一手掩住挨打的脸,“腾”的一声跳了起来。

莫火离面无表情地道:“传摄政王话,这便是对皇上在明月关英雄表现的奖励与报偿。”然后,在在场诸人仍没有回过神来的惊愕眼光中,他恢复了平时恭敬谦逊的表情,俯地拜下:“微臣无礼,请陛下降罪。”

云凤弦捧着热辣辣的脸,呆呆望着他。此时,就连她也没办法分清,这个风灵国的良将,到底是真的王命难违,还是私心里其实很高兴,完成这个耳光转交任务。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古奕霖一手掩着­唇­,甚至因为大笑而身形不稳,不得不扶住一旁的椅子以支持身体。

这一阵笑,把本来沉穆的气氛完全化解,严恕宽这才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我的摄政王啊,这么好的任务,你怎么就不交给我呢?

“奕霖,这是梦吗?”云凤弦抬头看着悬挂在天空的半轮明月,幽幽道。

古奕霖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牵起云凤弦的手,目光闪过一道温柔的光芒。

微凉的手,加入了一道淡淡体温,云凤弦转头,露出一抹迷离之­色­。

古奕霖抬手为云凤弦身前的空杯,注入一道散发着热气的茶水,“茶凉了,就不好喝了。”他微笑地看着云凤弦,举杯递到云凤弦的­唇­边,“不管是不是梦,只要我都与你在一起,我便很快乐。”

云凤弦略低头饮了一口茶水,不知是古奕霖的话语,还是温热的茶水起了作用,寒冷刺骨的身体,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她转手回握住古奕霖的手,在上面轻轻比划着。

古奕霖目光一闪,再明白云凤弦在他手中写得是什么之时,不由得全身一震。

‘真的要这样做吗?’,他在云凤弦手掌上快速的回道。

云凤弦点了点头,随后笑了笑,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是,有妻如是,是我云凤弦今生的幸运。奕霖,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不是吗?”

“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失望的。”古奕霖温润如玉的容颜,闪过男子特有的坚韧。他今生早就认定云凤弦了,别说是她刚刚说的事情,就是再难达成的事情,他会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为云凤弦做到。

这是他古奕霖的选择,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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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暗魂定 第十四章 最强决斗

严恕宽就微笑着敲开紧闭的房门,微笑着通报:“炎烈国成王殿下来访。”

云凤弦挑了挑眉,问道:“成王是谁?不认识。”

严恕宽笑得如春风拂面:“他是炎烈陛下的大儿子,听说风灵国皇帝出现在帝都,前来拜见,那是他们炎烈国人的礼貌。”

云凤弦眉头微皱了下,她无论怎么看,都在严恕宽的眼中找到一丝戏谑:“所以……”

严恕宽笑容温和,只是眼底分明闪着完全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讽:“所以,除非我们打算让全天下都把风灵国人当做不知礼仪的蛮夷,否则风灵陛下也一定要亲自迎出去,以示尊敬。当然,陛下也要整肃装容,不可失仪于人。”

云凤弦还不及哀叹,严恕宽已轻轻拍拍手掌,身后十名宫女,一连串地走进云凤弦这间大得吓死人的房间。每人手里捧着个托盘,从最贴身的里衣,到最外头的佩饰,无一不缺,那个往头上一戴,感觉足有十几斤的皇冠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云凤弦打个寒战,“不要吧……”

严恕宽拖长了声音,漫然道:“还不侍候皇上更衣。”

话音刚落,托盘被一一放下,十个女子围着云凤弦绕成一个圈,十双手同时伸过来,替她宽衣解带。

云凤弦一双手,护得了上就护不了下,急急叫道:“停下停下,我自己来。”

严恕宽背了手,慢悠悠道:“皇上恕罪,不是对你没信心,实是人家成王已经到大门口了,这里里外外,十几层的衣裳要照规拒穿得一丝不苟,若真让你一个人来,怕是等上一两个时辰了,咱们可没本事这样得罪炎烈国啊!”

好在古奕霖已经先上前一步,亲手为云凤弦更衣,这才阻挡下了其他女子的围攻。

忙于接见客人,有关通报决斗之事的差事,自然还是落到唯一亲自去过惊鸿住处的古奕霖身上。

惊鸿听说古奕霖求见时,颇为犹豫了一下,感觉没有什么好事。不过,他真是万万想不到,古奕霖带来的,居然是云凤弦的决斗要求。

“决斗?”不用细看,古奕霖也可以想像此时此刻惊鸿错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换了任何人,听了这话,也只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是云凤弦的脑子有了毛病吧!

“她要跟我决斗,以决定风紫辉的归属?”惊鸿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本来应该是一桩很严重的情敌决斗事件,可因为提出者是云凤弦,却让人在气怒之外,最大的感觉,偏偏是好笑。惊鸿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好!”

古奕霖只是怔了一怔,这一次,他用尽心思,才逃脱了炎烈皇帝的眼线,再次来到惊鸿的住所。

原本他只是好奇云凤弦提出这么荒谬的事情,惊鸿会有什么反应?以云凤弦的身手,偏要找惊鸿挑战,便若蚊子向大象挑战一般,有哪个大象会正经八百接受蚊子的约战?他原以为以惊鸿的骄傲自负,根本懒得理会云凤弦的胡闹才是,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么­干­净利落。

云凤弦的念头,无论多么荒唐,也无论他如何不解,纵然他不赞成,但也一定尊重。所以,古奕霖只略略沉默了一会,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去把先生的回话转达给他便是。”

他从容告辞之后,转身走出厅堂。

适时天高云淡,微风徐来,阳光灿烂温暖得不可思议。

古奕霖想到云凤弦能从深深禁宫中脱身出来,想到只要大婚一过,也许云凤弦就能返回故土,心情忽然异常地轻松愉快起来,他情不自禁抬起头,望着朗朗碧空,不由微微一笑。

他,凤弦终于要离开这座让人疯狂的囚笼。

整整十天了,云凤弦居住的行宫大门坎就没清净过。什么皇亲国戚,什么一品大臣,什么三朝元老,总之有头有脸,身份地位高得非得要风灵陛下亲自接见的炎烈国贵人就像约好了一样,挨个儿的上门来拜见。而且每个人都特别热情、特别好客、特别懂礼仪、特别关怀远来的客人,每个人光就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种无聊问题,都可以慢吞吞和你谈上两三个时辰,然后再慢吞吞告辞。

可怜云凤弦,抱着不能让风灵国丢脸失礼的决心,不得不以皇帝的全副武装接见客人,而揖让进退、对答礼仪更有十二分的帝王讲究,半句话错不得,半个动作少不得,累得她几乎是痛不欲生。

历朝历代,为了表示皇帝的威严,可以承受天佑,可以慑服诸方,皇家的服饰最为讲究,最为繁复,麻烦到连皇帝自己有时候都会忍无可忍。所以普通的君王,在朝会、大典和其他正式场合之外,一般穿的也不过是家常便装,就算是接见臣子,相熟一些的心腹大臣,见面也是很随便的。只是,在接见外国的高贵人物时,相关的礼仪穿着,自是一点也不能少。

而历来,也从不会有哪个皇帝像云凤弦这样,在别的国家,连续十天,不停地接见异国高贵人物。

云凤弦虽然在风灵国皇宫当过一阵子皇帝,但真正穿全套的正规皇帝礼服只有两次,一次是大朝会,一次是古凝寒和云昱风的大婚,两次持续时间都不长。除此之外,她的穿着一直很轻便,就连大猎这个成|人仪式,也因为要骑马­射­猎,所以穿着也尽量方便轻快。

因此,云凤弦还从来不曾受过这种繁文缛节的罪呢!

每天客来如云,个个都是高贵无比,人人都要亲自接待,十几层的衣服穿在身上,又重又厚又热,身上的环佩饰物,繁乱而麻烦,头上的代表皇家威严的十二串玉珠,叮叮当当,乱七八糟,看东西都极度不方便,一套穿下来,身上重了几十斤,还得面带笑容,跟着客人说今天天气非常好,真是越来越清凉。

身上的汗却一层层湿透衣服,累得人只想就地趴下,还得不给风灵国丢面子,艰苦地满脸堆上笑容,继续看似从容地坚持下去。这样的苦,撑一两个时辰没问题,忍三四个时辰也无妨,就算五六个时辰,云凤弦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也就­干­了。但痛苦的是,整整十天,每天除了给她三个时辰睡觉之外,再无半点自由时间,必须不停地面带微笑,迎来送往,云凤弦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改行卖笑去了。

而这样的活罪,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她。算起来,古奕霖算是众人之中,最能应付这些官样文章、繁杂礼仪的人了,可是,这连日的大会宾客,也看得古奕霖倒吸一口冷气,无比庆幸自己皇后身份未被揭穿,否则只怕云凤弦在前厅会客,他就得在后园跟一帮炎烈国的­妇­人日日周旋了。

严恕宽根本就是在推波助澜,以努力打击云凤弦为乐。

倒是莫火离比较有良心,看着略有不忍。

而年丰等目前仍未看穿云凤弦真面目的士兵,虽然心中替云凤弦难过着急,却也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所以,云凤弦能做的,就只到在极为有限的空闲时间里,摊手摊脚躺在床上,咬牙切齿,诅咒卫景辰这杀人不见血的恶毒手段了。

“这是最狠毒的­精­神折磨,这是最恶毒的慢­性­谋杀。”云凤弦毫无风度地趴在温暖的被子上,连手指都没力气动弹一下了,只能咬牙切齿,眼神狰狞地发出恶毒的咒骂。

古奕霖坐在床头,带着淡淡的笑容,轻轻为云凤弦探着醉疼的肩背,轻柔的内力催入体内,为云凤弦略解辛劳。

可惜,这样的幸福时光短暂到了极点,叫门声已无情地响起。

云凤弦惨叫抱头:“我不在,房里没有人。”

古奕霖轻轻笑笑,站起身,亲自去打开了门。

门外严恕宽板着一张一丝不苟的脸,从从容容道:“据报,庆王的车驾最慢半柱香后就要到达,陛下请起身迎接。”

“我不去。”云凤弦死命抱着床柱子,“就说,我病了,只剩下半口气了,没法接待客人了,请他好来好去。”

严恕宽淡淡道:“陛下既有此意,微臣自当转达,相信炎烈陛下关怀我主,闻得此讯,会派出宫中最好的大医,给圣上开出下满黄莲和巴豆的药方,并且一日五次地盯着圣上喝下去。”

云凤弦全身一哆嗦,现在的她一点不怀疑,卫景辰真的会使出这种惨无人道的手段来的。

就连古奕霖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都有些不忍心了,轻声道:“严大人,就没有别的法子好推脱一下吗,大家都明白,这分明是炎烈皇帝要整治她。”

对于古奕霖,严恕宽倒不便无礼,应声道:“的确不是没别的法子可推脱,但是我们不应该推脱,正是因为炎烈皇帝要整她,所以才应当让炎烈皇帝整个高兴。”

古奕霖一惊:“什么?”

“炎烈费了如许心机,才把陛下抓到手,结果几乎没有换到什么,就必须要将陛下放回去,这么一股闷气不发作出来,如何能够甘心。我们让他整治一番,炎烈皇帝的气出够了,笑笑也就放行了,我们若连这点事也不让他如意,他要真是一咬牙、一狠心,拼着翻脸,不但是陛下难以脱身,便是我们所有人,也只得葬身在此。”

这一番分析确实极有道理,就连古奕霖也不能说不对。只是看着严恕宽那张公正无私,不带半点个人情绪的脸,古奕霖还是忍不住怀疑,云凤弦肯定是在某方面,一不小心,把严恕宽给得罪得大狠了。

云凤弦眉头紧皱,卫景辰这个老匹夫,整起人来连个消停的时间都没有,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处理,哪里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忍不住愤声反驳道:“谁说没换到什么,我们那份礼单,就算是两国打仗,败的国家,割地赔款,赔出的数目也不过如此了。”

严恕宽冷笑一声:“陛下忘了,那笔礼单送出去时,打的是聘礼的名义。炎烈国不是小门小户,收了聘礼,能不拿出陪嫁吗?炎烈一心一意,要把婧仪公主嫁入风灵国,自有他的用意心机,不可能只让公主一人孤身入风灵皇宫,自然还要派出大批的女官、内侍,其中必有各种人才,留在公主身边以为臂膀。为了给公主造声势,炎烈国必然要拿出远远超过聘礼的陪嫁,这才衬得起公主的身份,这才能抬高公主在风灵国的地位。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风灵国根本没有吃亏,反倒能赚进不少。”

听到同卫婧仪的婚事,本来正准备争辩的云凤弦眼神忽的一凝,到了嘴边的埋怨无声地咽下去,她出奇安静地伏在床上不动了。

严恕宽眼神微动,皱了皱眉头,望望古奕霖,努力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陛下不会说不想娶婧仪公主吧?无论炎烈让公主下嫁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摄政王已于国书中承认了这桩婚事,也因此才换来陛下暂时的自由,陛下若是失言背信,则无论炎烈皇帝将陛下如何,风灵国都难以再问罪追究……”

“娶,当然要娶。”古奕霖笑了笑,慢慢走回云凤弦身旁,轻轻拍拍她,“婧仪公主是个极好的女子,又曾舍命相救过我们,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是你的福气。”

云凤弦觉得背上猛然一痛,倒吸一口凉气,又不敢叫出声,反转过头来,看到古奕霖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眸子中般不可捉摸的光芒。

她低下头,几乎把脑袋埋到枕头里,闷声闷气地说:“是啊,我当然会娶,我就是说不娶,你们也会直接把我绑去拜堂的。”

严恕宽没有兴趣看他们夫妻间的暗流汹涌,对他来说,只要能离开炎烈国,别说娶一个妻子,娶一百个都没问题,最多娶回风灵国,­干­晾起来,也就罢了,对于君王和皇后来说,这根本不应造成困扰。

所以他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陛下还不整装起来,以备迎客。”

云凤弦愤愤地垂死挣扎:“就算要娶婧仪,也得给我时间啊,我们都是大人物,婚事不能草草了事的吧?现在天天被这些无聊的客人缠得半点空闲都没有,还怎么谈婚事?”

“陛下放心,炎烈皇帝只是想出气,不会误了正事,我估计再过几天,这些络绎不绝的客人,就会由正经筹办婚事的礼部和内府官员取代,会有专门的人来往通报大婚事宜,并有专人做好一切准备。”云凤弦抽了抽嘴角,低低咳嗽几声谁也听不清的话,便跟着出去了。

不出严恕宽的预料,云凤弦行宫中络绎不绝的客人终于渐渐减少,慢慢地一天也就只有一两个人上门,相反,宫中倒时常传出相召,或是礼部和内府的官员经常上门来为大婚事宜做商讨。

这些事,云凤弦一概推给严恕宽照管,自己如获大赦,躲到一边猛喘气,庆幸着终于挨过了黎明前的黑暗。这稍有空闲,略有时间,她第一个想起来的自然是风紫辉,嚷嚷起来,“你送去的挑战书已经半个多月了,人家也答应了,我们却一直抽不出时间来,这会子可总算有空了,我们是不是要送个信过去?”

古奕霖面­色­一凝,轻声问道:“你真打算跟他决斗啊?”

“当然是真的。”云凤弦正­色­道:“这么正经的事,那还有假。”

“凭她的武功……”古奕霖容颜闪过担心。

云凤弦呵呵一笑,“我说了要和她决斗,可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用武功决斗来着。”

古奕霖一惊,倒不明白云凤弦是何意。

严恕宽听了半天,听到再也忍不住:“你到底想要怎么划这个道儿。”

云凤弦伸手托着下巴,做沉思状:“这个嘛……就需要严大人你大力帮忙了。”严恕宽脸上尽力保持本来的淡然,眼中却终是掩不住隐隐的好奇。

对于风紫辉,他虽没见过,不过,也算听得够多了,还真不信世上真有那种人物。而关于惊鸿的资讯,他已从云昱风给他的秘密书信中得知了,想到此人的身份就足以令人心间暗凛。云凤弦就这么大模大样,毫无遮掩地在敌人的老窝里要跟这种人物决斗,还真不怕被卷入炎烈国内乱的漩涡中。

罢了,对这位主子胡闹的本事,他早已见识过,也早就放弃让这种人学聪明的想法了。

同样,莫火离也有着和他一样的忧虑,不同的是,他依然对云凤弦的理智抱有期待:“我们如今毕竟还在炎烈的耳目控制之下,在行宫中与那人接触是否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风紫辉被他抓走,我一心想救风紫辉,这事炎烈皇帝早知道,我是和他决斗,又不是和他密谈,怕什么?至于那人的身份,你们真以为炎烈皇帝完全不知道吗?与其偷偷摸摸,惹人起疑,倒不如大大方方,随便他来偷看好了。至于惊鸿愿不愿意被人偷看,那是他的事,我们就没必要过份体贴他了。”

云凤弦邪恶地笑笑,眼中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当那一声龙吟凤鸣般的长啸划破云天时,对于惊鸿是否愿意被所有偷窥者当猴戏看,行宫中每一个人都有了深刻的体认。

长啸声中,特意被辟为决斗场的院子里,除了惊鸿还能面不改­色­站在原处之外,其他人全都面无人­色­,双手掩耳,有人脸­色­苍白,摇摇欲倒,有人站立不住,已经倒地不起了。

然而,一转眼,满院子都是东倒西歪的人,做为决斗的另一方,云凤弦双手抱着头,把脑袋埋在两腿中间,往院墙角上一蹲,努力对抗啸声之余,也就显得多少有些狼狈了。

好不容易等惊鸿啸声一停,大家再慢吞吞站稳,人人脸上都惨无人­色­。

姜火离就差没惨叫了:“我的天,这是什么怪物,真要跟她决斗吗?”

严恕宽默默地皱起眉,脸­色­略有些苍白。

古奕霖走出院,打了个转再回来,脸­色­越发苍白。

院子四周,离得近的人,也都晕了,其中包括三个从树上掉下来的,五个至今还趴在墙上人事不知的,七个在各处狗洞、小孔窥视的。。。他不由苦笑一下。唉,这种怪人,对于解决偷看的方法,也一样怪到让人瞠目,真要和这种人决斗吗?

他心中忐忑起来,不觉凝目去望云凤弦。

云凤弦微微一笑,给他一个坚不可移的表情。这是唯一把风紫辉救回来的希望。她努力地微笑,慢慢站直身子,尽量让摇摇欲倒的身体站稳一点,慢慢调匀呼吸,然后自觉非常之大方友善地对惊鸿笑一笑:“小黄……”

在无形剑气及体之前,他迅速改口:“惊鸿美女……”

咽喉忽然一凉,皮肌自然反应,开始泛起寒意,她急忙再次改口:“惊鸿姑娘!”

其他人同时松一口气,四周空气终于不再那么凉了。

云凤弦­干­咳一声:“惊鸿姑娘,多谢你应约前来,咱们就不用多提闲话了,这决斗之事,你以为如何进行方妥?”

惊鸿冷笑一声,手轻轻扶上剑柄:“你以为如何方妥?”

云凤弦打个寒战,强笑道:“那个,你别吓我了吧,我想你根本没想过要跟我比武,你也早料到我们决斗的内容不是比武,是吗?”

惊鸿微抬眉梢,冷冷看向云凤弦。乍听决斗的消息时,她的确有些惊异,可只要仔细一想,她可以确定云凤弦压根也没打算和她比武。而她,的确也一点想和云凤弦比武的意愿都没有。云凤弦的武功实在是大大大大烂了,烂到如果惊鸿想到自己居然要自贬身价到和云凤弦这种低手低手超低手比武,她就觉得自己可以一头撞死得了。

云凤弦笑得眉眼弯弯,十二万分之亲切:“我的武功大低,要比武的话,肯定是我输,这不公平,可是,比什么呢?”

他的眼睛眯起来,做深思状:“比唱歌……”

惊鸿眼神渐冷。

“要不,比跳舞……”

惊鸿的脸­色­开始发黑。

“这个,比讲笑话……”

惊鸿开始伸手去摸剑。她是不会和云凤弦比武,但她绝不介意一剑劈了这个无聊的混蛋。

云凤弦好像没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鬼门关前,双手一拍,两眼发光地说道:“好,我想好了,我们就比,谁当皇帝当得比较好,怎么样?”

惊鸿浑身一震,脸上终于现出惊愕之­色­:“你说什么?”

云凤弦听而未闻,只自顾自扭头对严恕宽道:“你来出题?”

严恕宽微笑点头:“是。”

云凤弦这才笑对惊鸿道:“由严恕宽出一些与治国有关的题目,你我来答,看谁答得更好、答得更对。当然,因为严恕宽是我的人,为了公正起见,在他出了若­干­题之后,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可以找你的外援来出题,你看如何?”

惊鸿沉默不语,她只静静站在那里,抬头看茫茫天空。。。

云凤弦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你会答应的,是吗?你会愿意试一试,对吗?”很轻柔的声音,带着一种淡淡的悲伤,完全没有她原本预料中的讥讽轻视,激将之意。

惊鸿听到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森冷地发笑。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吗?既轻狂又儿戏,倒要看你能这样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又用什么诡异的主意来难为我。

云凤弦笑笑,方道:“你不说话,我只当你答应了。”

惊鸿正是要让她错以为自己答应,所以只是一逸沉默。

云凤弦转过头,给了严恕宽一个眼­色­。

严恕宽略略皱眉,这种表态,也叫做答应了吗?只是,自家的皇帝非要这么胡闹下去,他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干­咳一声:“某国的君王,乃号召举国百姓,尚简朴,弃奢侈。国内从俭之风日盛,除衣食必需之物外,百姓极少购买其他非必要之用品。人人家中都有银钱积蓄,就连国库之中,用不出去的钱都生锈串到一处。这崇简而恶奢的国策可是良策?若不是,又有什么办法,可使国家富足?”

惊鸿微觉不解,她只道云凤弦会出极难的题目来为难自己,却没想到第一题是如此简单,任何人只一听就可以感觉到正确答案是什么。便是以她的孤冷高傲,听了这问题,也很自然地就回答道:“崇简而恶奢,本是美德。人人家中有银钱积蓄,国库里的银钱堆积如山,是国家和百姓都已富足,当然是良策。”

“惊鸿姑娘回答错误。”云凤弦哈哈大笑,两眼闪亮亮地答道:“有钱人不花钱,穷人就赚不到他们的钱,穷人就越来越穷,市场上的东西卖不出去,就会越来越便宜,银子越来越值钱,然后穷人更穷,富人更富。等到了第二年,各种货物就出产得极少,于是变得极贵,东西大贵,有钱人就更舍不得买了,穷人就要饿死了,于是,国家就要动乱了。”

严恕宽有些惊异地一挑眉,这道理云凤弦说来简单,但若非真正的理财能臣,是绝无可能懂得其中玄机的,便是当今天下,那么多名臣贤主,能理解这一道理的又有几个,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笨蛋还是有点儿学问的。

惊鸿眼神略动,却只沉默着不说话。

云凤弦的一番解释非常直白,就是没有学问的人也可以很容易听懂。她无法说,云凤弦的话没道理,却又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提倡简朴,反对奢华,竟然是错。

“简朴不是坏事,奢侈也未必是好事,但任何事,重要的都在一个度上。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却不知道,如何正确地管理全国的财政事务,才可以保持流畅通顺的金钱来往。所以,你虽答错,我却也答不出,不算。”云凤弦微笑道:“严大人,下一题。”

“现在有两名臣子,其一­性­格方正、极之清廉,见不得任何奢侈浪费,容不得丝毫贪­奸­狡私,看不得半点罪恶黑暗,与品行不正之人,势不两立。其二,喜美酒,好奢华,善交际,上可诌君,下能拢臣,既能任用私人,提拔私党,又能与不同政见者交融如故,为官十载,家产不可计数,但此人胸中也确有经世之才、致世之学,时人难及。为君者,若要挑选宰相辅政,应选何人为上?”

惊鸿依然沉默。

云凤弦轻轻叹息一声,“你不回答,是因为你知道,你的答案一定是错的,然而,尽管如此,你却依然不愿改变答案,对吗?”

惊鸿静静凝望她。

“明知是错,也不肯改变,这才是我佩服你的地方,而我……”云凤弦轻轻笑笑:“我虽然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却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她目光望向云天外:“我不如我小叔,这一点我早已知道,而卫景辰那种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轻风吹来,拂起落叶萧萧,天地间,莫名地有了些凄凉之意。

云凤弦­干­咳一声,拍拍手,很自然地把­阴­郁下去的气氛又调动起来:“这一题还是平手。严大人,第三题。”

严恕宽微笑又道:“以炎烈国目前的现状,若有新君登基,减免赋税,平抑物价,对国家可有好处?”他提到炎烈国,又言及炎烈皇帝登基,令得惊鸿眼神微凛,过了一会儿方道:“减免赋税,自然对百姓有好处。”

“错。”云凤弦笑道:“要让国家稳定,其实也并不大麻烦,能有公正的律法和公平的税制就已经很好了。赋税不宜大高,但也一样不能太低,否则又拿什么来保证国家正常的运作?百官的薪俸、军队的粮饷、治河铺路防灾的款项,都从哪里来?如今的炎烈国,税赋并不算高,若再大幅减免,百姓固然高兴,朝廷只怕撑不过五年。不过……”

云凤弦又微笑道:“我虽然知道税不能太高或太低,但到底应该以什么标准来订税率,我也不知道,所以,这一题,就还算平手吧,严大人,下一题……”

严恕宽看看云凤弦,又再看看惊鸿,眼神忽的一滞,一时竟没有立刻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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